大夏逍遥皇 - xp1024.com
《大夏逍遥皇》


第一章 边关有少年

比起中原来,边塞的雪却是来的更早一些。

“蛮儿慢些跑,当心路滑。”

虽才入冬,但这不大的边城路面上却已然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追逐在调皮少年身后的是一位年岁在三十出头的美妇人,虽然衣着有些简朴,却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定然是一位娇艳的明珠。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少年身上裹着一件由兽皮缝制的棉袄,虽没有一丝华贵,却可以看出缝制棉袄之人确实用了不少心血。

“那城门外的战铃响了,定然是爹爹他们征讨莽荒凯旋而归。娘亲真是的,我不快些跑万一错过了怎么可好!”

少年嘻嘻笑道,显然并不打算理会身后他母亲有些急切的呼喊,一路小跑着向着身前不远处的城门奔去。

朱雀城,伫立在大夏皇朝数百万里的边境线上并不是那么显眼的一座军镇,四四方方似乎并未有太多奇特。

要说与那些个相邻的城池来比较,其最大的不同之处,怕是这里所驻扎着戍卫边关的大夏军队正是威震边关数年,足以在大夏皇朝千万大军中排入前十名的一支劲旅吧?

伴随着少年的嬉笑声,一队铁骑夹杂着烟尘从远方的天际滚滚而来,那为首的一骑正是这少年蛮儿的父亲,这支戍卫在朱雀镇中戍边军队的统领,唤作姜耀。

亦是这大夏边境之上诸多将领中最为耀眼的几人之一。

原因无他,因为他姓姜。

姜氏一族,大夏皇朝的皇族。

“爹爹,这回出征可又给蛮儿带了些什么新鲜玩意?”

“你这小东西,可是又在为父出征这段时间惹你家娘亲不悦了?”

战马嘶鸣,姜耀摘下头盔哈哈一笑,翻身跃下马背来到少年身前伸手将其举过头顶最后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看了一眼少年身后不远处眼角含笑的美妇人,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少年鼻子上笑骂道。

随手自怀中摸出一颗火红的果子递到自家儿子手中,牵着那伴随他出征多年的战马与那美妇人一道缓缓进入城中。

身后跟随着的,正是那一骑彪悍无比在这边塞驰骋短短十多年时间便是闯出了太多传说的劲旅,烈焰铁骑。

伴随着少年蛮儿咯咯的欢笑声,这支再次得胜归来延续了不败神话的劲旅终是踏入了离别太久的故土。

这一次出征不同往日,从率军踏出朱雀镇算起已然过去了足有一年,与雄霸边塞的草原狼庭艰苦鏖战,纵使是姜耀手下这支善战的烈焰铁骑们同样九死一生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价。

好在这回,是大夏皇朝胜了。

那号称一代天骄的草原狼皇岚雄,最后亦是倒在了大夏皇朝的铁蹄之下,在这一世大夏皇朝终是实现了多年的愿望,在那片与大夏敌对数千年不肯俯首的莽荒草原每一寸土地上都是插上了大夏的战旗。

离别太久,侥幸得胜归来。

姜耀存了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此刻陪伴在自己身侧缓缓入城的妻子来倾诉。

第二章 雪与月



在雪与城墙外的浩瀚原野上月光的映衬下有一种别样的美。

这种美,也唯有在边关之地或许才能有。

姜耀站在城墙之上,一只手扶着墙遥视着远方。

他身姿依旧是那般挺拔,就好像是十多年前他从皇朝腹地初入边关一般,未曾变过。

“将军,夜里凉,披上外套。”一双纤柔的手将狐裘的披风轻轻披在了姜耀的身上,身后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那个陪伴他在这边塞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十年的人儿。

看着眼前的林媚,岁月似乎并未在这个温柔的女子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但是若仔细瞧便是会发现曾经那娇俏的眼眉间不知何时也是有鱼尾纹攀爬上来。

轻声一叹,姜耀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在城墙上火光的映衬下,是他铁血半生难有的柔情。

“媚儿,这几年难为你了,我没有做好一个丈夫更没有做好一个父亲。”

指尖轻轻滑过妻子的脸颊,姜耀柔声说道。

十年戎马,他早已不再是皇朝之中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九皇子,岁月更多的是将他刻画成了一个当年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人。

要是认真说起来时间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明明感觉它走得很慢,可是仿佛弹指间却已然过去了一大截。

姜耀低下身,额头与林媚相抵仔细的瞧着身前的这个女子,这个为了他不惜追随数千里来到边关,又为了他生下蛮儿,执子十年边地的女子。

嘴角不禁淡淡的扬起,他到现在依旧记得又或者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当年与自己的妻子初次相遇。

“呸,都老夫老妻了,你忽然这般是想闹哪样?”林媚脸颊红霞浮起,娇嗔道,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夜里更是如此清晰。

“是呀,十年了。”轻叹一声,姜耀转过身换了一个姿势将林媚再一次揽入怀中轻声感叹道:“人这一生不过短短百年,若说我姜某人这前半生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有幸娶得你入我姜氏的门。”

“夫君倒是越来越贫了,咯咯,那后半生呢?”心中的小雀跃,林媚自己都是没有注意到忽然脱口而出了唯有在人后才会对自己丈夫这般的爱称。

“后半生呀,那就是能够和你一起陪着咱们家的小蛮儿长大。”姜耀轻轻刮了一下林媚的鼻子,这般亲昵的动作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做过了,又或者说自从为将戍守边关之后他就不曾在如此能够像今日这般好好的与妻子说说话了。

“如今我姜氏大敌狼庭岚氏已除,八百万里的荒莽草原尽数归我大夏国,我为父皇为这个国家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目视着远方燃起的丛丛篝火,姜耀缓缓开口说道。

那里,不久之后便是会竖立起一座又一座的新城。

那里,从皇朝腹地所迁来的移民们正在埋首开荒,从此这边地之外便是这些大夏国百姓新的故乡。

这次皇朝边军一战平定北边最强大的对手草原狼庭,势力可以说达到了五百年来的巅峰。而姜耀更是功不可没,若说凭此战功分封太子有些虚无缥缈,但在这千万边军之中姜耀的威望却亦是达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或许那皇位我亦是会去争上一争。”

微微一顿,姜耀祖轻声说道,目视远方,眉头微微紧蹙有些心事重重。

当然,他的确有这个资格来说这句话,先不说千万边军势力,光是皇朝腹地之中自己母系那一族就足以支持和自己任何一位兄弟争雄。

“但现在有了你,后来又有了蛮儿,如今我只想安心做一个逍遥的王爷陪着你们母子在这里淡看风轻云淡,从此不回中原。”

似乎是因为心结舒展开了,姜耀呵呵轻笑道:“那些名那些利就让老大老四还有老八他们去争吧。”

“咯咯,将军可要想好了,不会后悔?”林媚浅笑嫣嫣问道,自己的这个夫君这些年的戎马生涯倒是磨去了身上曾经那股锐不可当锋芒尽显的锐气,多了一丝岁月的沉淀。

不管怎样这无疑是好的。

“傻妮子,你以为大夏国的皇帝是那般好当得,我可不想咱们的蛮儿以后像我一样多出那么多个姨娘还有一群争强好胜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来。”姜耀摸了摸额头,又伸手将自己妻子脖子上的狐裘紧了紧呵呵笑道。

“哼,看来将军当年貌似也曾想过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呢?!”林媚一双柳眉倒竖,双眼微微眯着瞪着姜耀祖轻嗔道。

“呵呵,哪里哪里,为夫就是有那贼心也没贼胆不是?”姜耀有些尴尬的撇过头去,心虚的不敢看自己妻子,说实话这种想法但凡是个男人谁没想过,还不要说自己怎么也是真正有可能实现呢。

“咳咳,那个媚儿,认真说起来咱们的小蛮儿翻过年就七岁了,也是该让这小家伙选择今后的道路了。”姜耀干咳一声,偷偷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在大夏朝历来男孩儿便是七岁竖冠,到了该真正接受历练的时候。

“这个我也早有考虑,本来是等着夫君得胜而归便与夫君商量的。”

白了自家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夫君一眼,林媚开口说道:“这边地虽苦寒,但夫君军中却不乏能人异士,所以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就将蛮儿留在边关,我们的身边,择一位边军中的强者作为蛮儿的启蒙导师。”

大夏皇朝边地千万边军,虽各有统领,但幕后真正的执掌者却依旧是驻扎于此的皇族成员。

姜耀贵为当今大夏圣皇第九子,自然也是这边军之中的幕后执掌者之一。

听闻林媚的话语,姜耀摸着自己妻子的秀发,陷入沉思。

说实话,妻子的建议其实也正是他所中意的。

大夏皇朝姜氏一族,统率这片大地南域,千万领土,又刚刚解决了南域大地之上数千年唯一能够分庭抗礼的大敌,雄踞于八百万莽荒草原的草原狼庭岚氏一族。

单凭战功,作为此次边军征伐草原狼庭执掌者之一,姜耀祖的风头在皇朝之中不可谓不盛。

出征归来不久,皇朝腹地自己母系一族所属势力便是发来密件,信上所说之事让姜耀对自己眼下这唯一的子嗣竖冠之后所选择的路不得不谨慎。

“如此甚好!”

沉默半响,姜耀看着自己的妻子,缓缓开口道,眼神幽邃无比。

第三章 有客上门

朱雀城,冬去春来。

距大夏皇朝一统南域已然一年有余,战争留给人们的伤痛正逐渐被时间抹平。

转眼,小蛮儿已过了七岁的生日,到了竖冠的年纪。

已是到了晚饭的时间,将军府里一家三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的饭菜不算奢华但也颇为丰盛。

除了边地才有的一些野味之外,林媚更是端出了平日里难得舍得拿出当年离开皇城之时圣皇亲赐的御酒。

在小蛮儿面前,更是放着他平日里最爱喝的由羊奶和着青果汁颇具边地风味的饮料。

“小馋猫,先等等,今天还有客人没来呢。”

蛮儿刚想要伸筷夹身前的烤羊,却是被林媚轻轻挥手阻止笑骂道。

“娘亲真是的,明明是客人自己迟来,还不准让自家孩子先吃!”

不满的嘟着嘴自言自语道,小蛮儿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身影,静静的站着看着眼前对自己迟到颇为不满的少年。

“那我还真是对不起你咯?!”

这道声音颇具磁性,但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

“九哥,嫂子,好久不见!”

伴随着这声音,小蛮儿转过脑袋终是瞧见了所来之人。

赤色的铁甲包裹着全身,连头部都是被面甲包裹的严严实实,身姿分外挺拔。

听声音,所来之人年岁应该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但看身上的盔甲样式,此人身份却是高的出奇,竟是这大夏边军之中仅此于统帅之下两大督军之一。

“哈哈,老十一,到我家里你还捂得这般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是来找我决战的!”

姜耀起身迎上前去,哈哈笑道。

“九哥说笑了!”

摘下面甲露出真容,正是昔年与姜耀一同从皇朝腹地走出为大夏驻守边关的十一皇子,姜彻。

白哲的脸庞倒也算得上棱角分明,若不是有一道狭长的刀疤自左眼贯穿而过,再配上那显得有些狰狞的铁甲,比起边军督军的身份,姜彻更像是寒窗苦读的书生更多一些。

“十一叔根本不算客人,娘亲还不叫人家吃饭,真是气死我了!”

小蛮儿嘟起嘴看着姜彻颇为不满的开口道,少年心性显露无疑。

“呵呵,小家伙一年没见,倒是长高了不少!”

对于小蛮儿对自己的不满,姜彻毫不在意,伸出一只手捏着自己这侄子肉呼呼的脸颊戏谑道:“你小子对我客气点,以后咱家可不光是你十一叔了,要叫师父懂吗?”

“九哥,嫂子先吃饭吧!”

“一路奔波,从莽荒草原赶回来,你们可是不知弟弟我多么不容易!”

姜彻倒也不客气,先姜耀祖和林媚一步坐去桌前,端起碗便是毫不留情的夹起小蛮儿盯了好久的烤羊腿大口咀嚼起来。

夫妻俩相视一笑,自家这十一弟的性格如此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看来那份密件你也收到了?!”

此时,夜色渐晚,小蛮儿已是被林媚哄去睡觉。

厅中,此刻就只有姜耀与姜彻。

桌前,随意的摆放着姜彻脱下的战盔,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

“三哥那边呢?”似是想到了什么,姜耀抬起头,看着姜彻沉声道:“想必这消息应该是三哥最早知道的,他怎么说?”

大夏皇朝,当代圣皇共有二十一个子嗣,昔年从皇朝腹地中走出驻守边关的则有三人。

除了眼下的姜耀与姜彻外,还有一位便是如今千万边军的真正统帅,大夏皇朝三皇子姜夜!

兄弟三人,一母同胞,在皇城时便是同气连枝,如今驻守边关多年更是相互守望扶持。

“岚氏一族固然是我族大敌,但孩子又有何罪?”伸手将桌前的两支酒盏斟满,姜彻轻声道。

“三哥也是这个意思,那孩子既然被咱们保了下来,自当尽全力。”

“何况狼皇岚氏一族的血脉并不弱于我姜氏,这孩子正好给咱们小蛮儿当了童养媳!”轻轻品了一口酒盏中的酒,姜彻呵呵一笑开口说道,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

“既然三哥那边点头了,你九哥也不是含糊人。”姜耀沉默半响,低着头看着桌前酒盏缓缓开口。

“那孩子,现在何处?”抬起头,姜耀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沉声问道。

征讨莽荒草原一役,虽已过去良久,但昔日场景却时时环绕在姜耀脑中迟迟无法挥灭。

将军百战死,从跟随三哥姜夜踏出皇朝腹地征战边关开始,姜耀经历了太多的凶险。

但,一年前为大夏姜氏一族奠定南域霸主地位的最后一战却是至今让他无法释怀。

姜耀怕是永远都不能忘记,当率领烈焰铁骑攻克草原狼庭之时,那位与自己父皇并称为南域大地绝世天骄的当代狼皇“岚雄”在雄途陌路时对自己兄弟三人说的话语。

“战场无慈悲,但孩子又有何罪?”

直至今日,姜耀都认为自己兄弟三人所做的没有错。

“啪啪!”

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兄长的态度,姜彻嘴角倾斜,拍了拍手掌。

伴随着这声拍击声,一阵风自厅门前吹过。

旋即,四道身影犹如鬼魅一般从黑暗中踏出。

这四人并非空着手,在四人中间矗立着一台红木的小轿,四周被红布包裹着。

这轿子尚不算轿中之人也有四五百斤,但能够被这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抬入有烈焰铁骑中精锐驻守着的姜耀府邸之中。

如此,四人功力深厚可见一斑!

“幽冥狼卫?”

深吸了一口气,姜耀盯着这四人身上装扮,若有所思。

“见过耀公子!”

声音如出一辙,带着一丝冷傲,四人齐声道。

统一的墨色铠甲,身后披风之下背负着九尺长的黑色镰刀,面孔皆是隐藏在幽蓝色的面甲之下。

这就是幽冥狼卫,历代只追随于草原狼庭岚氏一族,传说之中一人便可屠千军的存在。

如今,也是岚雄在末路之时作为回报,赠与姜耀兄弟三人最大礼物之一!

“动静会不会有些大了?”姜耀摆摆手,盯着轿子沉声说道。

纵然是在朱雀城中,自己的地头上。

但,从皇朝腹地中传来的密件,皇城中那些个所谓的手足兄弟们所掌握的势力,却是从来不乏手眼通天的存在。

“九哥倒是多虑了,来的路上倒是的确碰到了几个碍眼的苍蝇与蚊子,不过都料理干净了!”

“不过看那刀剑的配饰,似乎以前在老八府里见过。”

冷笑一声,姜彻看着身前的姜耀,轻声开口,带着一丝寒意。

第四章 自此之后她姓姜

姜彻口中的老八,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南域大夏皇朝的八皇子,姜离!

与姜耀,姜彻以及姜夜兄弟三人同父异母的兄弟。

“呵呵,这就是兄弟!”

听姜彻开口,姜耀面色不变但内心却是一凉,轻笑一声感叹道。

驻守边关多年,未回皇朝腹地。

但,对于皇城中的那些兄弟,姜耀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

毕竟,血脉相容,存在着亲情的羁绊。

直至今日,姜耀还仍然记得当年在皇宫中,除了姜耀与姜彻外,就属这个八哥与十三弟与自己关系最为密切。

大夏三皇子姜夜因为年岁大于姜耀很多,所以早早就是戎马军中,闯出赫赫威名。

姜彻虽然年岁小于自己,但因资质出众,五岁便是被大夏皇朝姜氏一族祖地之中的一位老祖瞧中,带入皇朝圣地修行直至十九岁才从中走出跟随自己来到边地。

昔年,两个至亲兄弟不在身边。

每逢皇朝狩猎,习读,都是老八与老十三跟自己一起,同行同出的。

姜耀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之后却是因为各种利益,当年除了姜彻与姜夜外最亲的两个兄弟也渐渐陌生起来。

来到边地统率边军,他有预料过皇朝腹地中,自己那些个所谓的兄弟对处在边关的自己有所监视。

但却从未想过,现如今连当年的八哥都会针对自己有所动作。

“你我兄弟本无意争那至尊之位,可皇城中的那几位却不是这么想啊!”

姜彻开口,对于自己这个至亲九哥的心思,边地多年相互守望,自是最为清楚,轻声开口道。

算是安慰姜耀,同时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从戎多年,姜彻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埋头苦修一心想要问鼎仙道的懵懂青年了。

虽然年幼时便是离开皇城,后来修炼终有所成终是被那位老祖宗遣出祖地圣境回归世俗。

不久之后,便是又跟随自己两位至亲兄长来到这边外之地。

没有像姜耀一般与那些个所谓的兄弟有太多过往回忆。

但,这并不意味着姜彻就是生性凉薄之人。

作为一个凡人来说,哪个不希望自己众兄弟和睦,其乐融融。

这些年,为了大夏姜氏一族的繁荣,兄弟三人在边关与草原狼庭鏖战,九死一生。

但是,皇朝腹地中自己那些个兄弟的做法却的确是寒了姜彻的心。

“四位来回奔波劳顿多时,先行去歇息,这孩子交予我便是。”

不愿再多想,姜耀挥手冲着幽冥狼位开口吩咐道。

现如今,幽冥狼卫虽不曾真正从属于自己兄弟三人,但依照岚雄末路之时的喻令在那个孩子体内血脉尚未觉醒前,却是听命于自己兄弟三人。

“诺!”

声音很齐,果断而有力。

呼吸间,方才还伫立在轿旁的四人,真如幽冥之中的影子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沉默半响,姜彻上前轻轻拉开轿帘。

轿中,坐着一个身披雪白色斗篷的女孩,双眸微微合着似是睡着一般。

她,年岁不是很大,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却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披在身子两侧,五官非常精致,裸露在外的皮肤如世上最为圣暇的美玉一般洁白。

“这孩子睡了多久?”

看着被姜彻轻轻抱起放在大厅一侧木榻上的少女,姜耀轻声开口问道,盯着女孩双眉轻锁在沉思着什么。

“从去年到今日,从未醒过。”

回身,与自己兄长并肩而立,姜彻盯着女孩缓缓开口道:“这孩子当日被她祖父传输毕身功力,需要时间去感悟,据三哥推断也就是这几日应该会醒转过来。”

姜彻口中这女孩的祖父,正是往昔威名震慑一方的当代草原狼庭的一代雄主,岚雄!

当日一战,世人都道是大夏皇朝势如破竹一举战胜数千年的大敌,攻破了千万里莽荒草原,踏平了草原狼庭,奠定了南域的霸主之位。

可,世人却不知其中秘梓。

草原狼庭,岚氏一族,拥有数千年接近万年的历史,背后传承与底蕴丝毫不弱于大夏姜氏。

若非是草原狼庭内部出了问题,又怎会给大夏皇朝机会?

屋外,天空微微泛起白色。

不知觉间,已然快要天亮。

兄弟二人相视无言。

微微叹了口气,姜耀伸出双手将轿中沉睡的少女抱起,放在大厅侧方的坐榻上。

“难得的好苗子,若是有足够的时间成长,未来必然会是那岚氏一族上这百年来最为璀璨的明珠!”

姜彻似是猜到了自己的兄长在想什么,迈步上前与姜耀并肩而立轻声开口道:“三哥的意思是,这女孩自此之后便姓姜了,与小蛮儿一起倒也有个伴!”

第五章 古庙老人与老柳

朱雀城,大夏边关的重镇之一。

自大夏姜氏一族的铁骑一统莽荒草原,奠定南域大地霸主地位已然过去了五年。

这一年,冬天结束的格外早。

虽才是刚刚进入二月时节,但即使是在边地也有了暖春的味道。

和平来之不易,如今远离战争纷乱。

朱雀城,这座昔日边地的军镇也日益繁华起来。

离朱雀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无名古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但似乎比起有着千多年历史的朱雀城都要更久远些。

早年因为与莽荒草原狼庭岚氏一族的连年纷战,这座庙宇早已荒废许久。

随着如今渐入和平,昔日的荒庙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香火,变得繁盛起来。

“姜小蛮!你跑慢些,当心触怒着庙宇里供奉着的神灵!”

“陌离姐姐,明明是你自己不够快,少赖我!”

少女的娇叱传来,随之伴随而来的是少年的嬉笑声,这声音带着一丝惫懒。

“我说两位小祖宗,这里可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都给我安分些!”

这座庙宇不大的院子里,一个似是守庙的老人有些头疼的看着身前不远处追逐的两个少年少女,急声喊道。

少年个头不大,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形却颇为矫健,此时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绕着院子间那株参天的古柳奔跑躲闪着。

在少年身后,一个同样年岁不是很大的女孩一脸愠怒的追逐着少年。

女孩看起来年长这惫懒少年几岁,身姿同样的异常挺拔,身后竖着一条蝎子辫,虽年值豆蔻但五官却颇为精致,一双眼睛细长细长,此刻因为恼怒少年的行径,微微眯起倒也别具一番风采,不难看出长大后定然是一个美人胚子。

此时,兴许是时辰尚早。

前来古庙供奉的香客倒不是很多,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庙宇也没有显得多么喧闹。

少年最终还是被气喘吁吁的女孩捉了过来,二人互相对视一会儿却又都呵呵笑了起来。

“柳爷爷,今天我们还要听你讲故事!”

嬉闹过后,两个人终是安静下来,背靠着背坐在那株古树前,两双眼睛巴巴的望着对面无奈盘膝而坐的守庙老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撒娇道。

“两个小无赖,玩闹够了又开始祸害我老人家!”

面对两个天真少年,老人始终是无法拒绝,无奈笑骂一句,然后换上认真的表情。

“那是三百年前吧,这边地还没有像现在这般繁华,我记得那时候戍守在这朱雀城中的是这大夏朝第五代镇边军候,他啊!出身大夏皇室姜氏一族,是那一代皇帝第六个儿子,却没有皇子的威严,似乎唤作姜破奴…………”

老人的声音很悠扬,又带着一丝沧桑味道,那些几百年前的往事从他口中说出似乎是亲身经历一般。

两个少年听着津津有味,老人的故事虽不是少年们所喜爱的神话故事,都是些边地和大夏皇朝的前尘往事,但却不影响两个人听故事的兴致。

不知觉间,庙中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

日上三竿,此时已然快要接近晌午了。

“柳爷爷,后来呢!那第五代镇边军候最后统帅边军平定侵犯我大夏皇朝北域疆土的秦皇朝后没有随军回归边地,他去了哪里?”

少年正听得铮铮有神,老人的故事却忽然顿住不再讲下去,不免急切问道。

“后来呀,姜小蛮这个臭家伙,到了饭点却带着姐姐不回家要被他美貌的娘亲揍了!”

老人呵呵微笑,在少年的身后此刻站着一个靓丽的美妇林眉微挑,怒声说道。

这美妇人年岁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但保养的却是很好,只是此时兴许是因为生气少年不回家的行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却也有着一丝别样的美。

“娘亲莫揍,蛮儿知道错了!”

听到美妇人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少年倒是机灵,也不起身而是直接就地转过身抱住美妇人的大腿可怜兮兮道,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是咕噜噜的转个过不停。

“林姨莫要怪蛮儿,今天都是陌离得错,柳爷爷的故事太精彩了,因为陌离听入了神方才忘记了时间,没有带着蛮儿回家。”

姜小蛮身旁,那扎着蝎子辫的少女也是连忙起身冲着美妇人撒娇道,说话间偷偷瞪了眼惫懒少年,要不是今天为了追姜小蛮,自己怎么会后来忘了时间被林姨责怪。

“好了,不吓唬你们了!”

美少妇一双美目圆睁,瞪着两人,最后却是没崩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稍后有客人要来家里,两个小家伙还不快快随我回家!”

林媚对于两个贪玩而忘了时间的小家伙终究是气不起来,无奈说道。

这些年,虽然边关已无战事,但姜耀却更加忙碌起来,不仅要应付皇朝腹地那些兄弟以及他们背后势力的责难,同时边地的建设也丝毫没有停歇下来。

也正因如此,自五年前姜陌离来到朱雀城后,两个孩子的饮食起居大部分都是林媚一手操办。

有道是慈母多败儿,虽然林媚对于两个孩子都非常疼爱,但姜小蛮与姜陌离倒也争气没有变成败家的孩子,只是顽皮却是远胜同龄人。

“柳伯伯,这两个孩子又让您操心了!”

对于这守护着古庙的老人,林媚十分恭敬,一左一右牵着姜小蛮与姜陌离向着老人微微施礼道。

“无妨,老汉平日里也是无聊的紧,我也很喜欢这两个小家伙的。”老人摆摆手,呵呵笑道:

“倒是老汉,这些年没少受姜将军的照顾,才有了这能够安度晚年的地方。”

老人说的也是事实,边关这些年因为和平缘故,日渐繁华起来。

也正得益于此,当初这昔日大夏与莽荒草原间的边地很多饱受战争流离动荡的百姓才有了得以安身之所。

五年的时间,虽还不足以抹平边地的百姓因连年征战所带来的痛楚,但也足够让他们忘却很多。

这守庙老人,正是五年前随着朱雀城的扩建而来到这里的。

后来,昔日的古庙重建,老人便在这古庙里住了下来,平日里清扫庙院,夜间焚香添蜡倒也做的尽心尽责。

而自打守庙老人来了后,对于姜小蛮来说这座古庙便是五年来最让他流连忘返的地方。

因为每一次来,都能从老人这里听来不一样的有趣故事。

“柳伯伯?呵呵……”

“一株衰败的古柳,又能守得了他们多久呢?”看着柳媚牵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老人自嘲笑笑自语道,浑浊的双眼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慈祥:“至少,要坚持到看着小蛮儿长大啊!”

身后,那株参天的古柳木,枝条随风摇摆,虽然看似葱郁,充满着磅礴生机。

但,在那树干上如虬龙一般苍劲的树皮下却早已遍布斑驳裂痕,衰败不堪。

活的太久,似乎这株生长千年也见证了边地千年风云变幻的老树也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第六章 庙里老柳遭了雷劫,城里谁家女子醒了回忆

这一夜,边关迎来了入春后的第一场雨。

这场春雨来的十分突兀,淅淅沥沥落在边关大地,夹杂着风与闪电。

夜渐深,雷雨阵阵。

朱雀城郊,一道粗如巨蟒般的闪电划过天穹,霎时间照亮了整片天空,然后落在古庙间那株古树之上。

噼啪!那株参天的古柳被这道雷电击中,不少葱郁的枝条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该来的终归要来!”

一声叹息自古庙宇里传出,老人踱步而出,看着那如墨一般漆黑的天空,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轻声说道。

旋即,踏步而出,竟是浮在半空转眼变没了踪迹。

朱雀城,督军府上,虽已是半夜但院内仍然亮着光,一队披着蓑衣内里寒铁战甲裹身的侍卫有条不紊的巡视着督军府。

这是曾经追随姜耀征战莽荒草原闯出赫赫威名的烈焰铁骑,是边地千万边军中的精英,一身沙场中锻炼出来的修为皆是不凡。

只是,就连这些边军中的精英也是丝毫未察觉,督军府正厅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却是多了一道身影。

这身影如风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督军府里,避过了巡视的侍卫一路向着后院行去。

“爹爹,……您来了!”

伴随着这轻柔的声音,那身影终是停下了脚步,看着身前的人儿。

林媚,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后院里,嘴角带着浅笑眉眼间却藏着愁与忧。

另一只手,怀抱着酣然入睡未被这雷雨丝毫影响的小蛮儿。

“嗯,要走了,来看看你!”

那身影沉默半响,轻声回应,从黑暗中走出,竟是那五年间守着古庙被林眉唤作柳伯的老人。

“也再看看我这小外孙儿!”

从柳媚手上接过小蛮儿,老人轻轻一笑,带着柔和与慈祥:“真想要看着我们小蛮儿长大啊,看来是没这个机会咯!”

伸出手轻轻在小蛮儿娇嫩的脸蛋上摩挲着,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昔年,我贪心大夏姜氏一族那涅槃功,想要凭借此在天人第五衰来临前再做突破,护我木妖一族能再得繁荣千年!”

“却不想到了最后,因为我这贪念使得昔日在妖族之中地位显赫的我族落得族灭下场,虽侥幸不死拖着残躯得以苟活多年,却连最为心爱的女儿与外孙在身边却不得相认。”

“想来,这便是上天对我这贪心小妖的惩罚!”

“爹爹……”

老人挥了挥手,打断了林媚想要出口的话语。

“本来只是想要看一眼你和小蛮儿就走的,却没有想到这雷劫来的这般快!”

感受着这场略带着寒意的春雨打在身上的冰凉,老人无奈轻笑起来:“这该死的雷劫削去了我太多修为,却没想到临了竟是一件好事。”

“如不是这雷劫削去了爹爹的修为,让当初爹爹为保护我设的封印松动,想起被您抹去的记忆,难道爹爹当真是打算再也不认我了?”

林媚站在老人身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任由雨水滑过脸颊,她分不清那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自己落下的泪水。

昔年,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女子在大夏皇城中可以说寸步难行,若非遇到了狩猎归来的姜耀,林媚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是怎样?

看着身前这个曾经最为疼爱自己视她为掌上明珠的老人,林媚心头间当初那种遗失了记忆后的无助感再一次涌出,如海潮一般,双肩微微颤抖着。

林媚微微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在小蛮儿背后,那托着他身子的一双大手在此刻泛出淡青色的光,伴着这道光一股股磅礴的气息涌入到小蛮儿体内。

“好舒服!”虽然是在熟睡着,但小蛮儿此时却是梦呓般轻轻喃喃道。

“媚儿,你……可恨爹爹?”

老人怀抱着小蛮儿,看着自己这个在身边多年却不得相认的外孙,眼里伴着慈祥,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一闪而过,轻声问道。

恨?

也许是想要恨的,但真当这些年林媚一直苦苦想要找寻回来的记忆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时。

她,却恨不起来。

大地之南,北海以北,有国,名归墟。

国中子民皆为妖,通阴阳晓造化懂人伦,有修仙之术,寿元可万载,更有强者寿同天地,不朽不老不死。

有木妖一族,从属五方妖皇其中之一柳氏。

柳氏,归墟国北纵横八万里尽归从之。

那一年,她贵为归墟柳氏一族忘忧郡主。

那一年,身前的老人在归墟国受万妖尊崇,被唤作柳皇!

噼啪!

又是一道雷电在如墨般苍穹炸开,如扭动的腾蛇一般落下,不偏不倚那方向正是城外的古庙。

庙宇间的老柳树终是不支,虬龙一般的主枝干再也承受不住,一时间燃烧起来。

“哼!”

督军府内,老人闷哼一声,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爹爹!”

林媚惊呼一声,便要上前搀扶。

“呵!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终归还是我的宝贝女儿呀!”

并未倒下,老人稳了稳心神轻声笑了起来,有欣慰更多的却是心酸。

思绪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那雷电,是上苍降下的天劫,纵使修为如他也躲不掉,更不愿再躲。

“这镯子你收好,里面的令牌是为父留给你的,不是什么至宝但至少算有个念想。”

自怀中摸出一只青色的手镯,塞到林媚手上,老人慈声说道:“至于另外的那瓶丹药,算是我给那姜家小子的彩礼,说起来当初你大婚为父都没能亲自为你送亲。”

“算姜家那小子有心,这些年都待你如一,也了却了为父一桩心事。”

“不要说了!求您不要说了,一定会没事的!爹爹不会有事的!”林媚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身前的老人,瘫倒在他怀里,颤声说道:“爹爹功参造化,是归墟国的五大妖皇,是我木族五千年来的绝代至尊,那天劫奈何不了您的……!”

“娘亲不哭,蛮儿会心疼!”

老人怀里,小蛮儿虽未醒来,却似乎有感,竟是伸出小手来想要拭去林媚脸庞上的泪珠。

“傻妮子,不论是人亦或者妖,那天人五衰争渡不过,终归是要回归天地间的!”

虽嘴里这般说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老人的眼睛也是渐渐泛红起来。

到头来,就算是活了太久也自以为看淡了一切的自己,还是不能免俗。

“不会的,当年大夏皇朝的三代圣皇早已度过天人五衰都杀不了爹爹,爹爹绝对不会有事的!”

“老头子,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你想要我原谅你耍的手段,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大不了我不恨你便是!”

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林媚任由那雨水打在脸上,想要听到老人对自己说这只是个玩笑,并非真的。

就像很多年以前,在归墟国里,老头总是叫唤着以死相逼让自己刻苦修炼一般。

但,声音却带着绝望。

城外落下的雷电,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天威,不可违!

恢复了往昔记忆,她明白朱雀城外的那株古柳便是眼下怀抱着自己的老人本体,更是知晓若再有一道雷电落下,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昔日归墟国里气吞山河木妖一族的皇。

而她,也会失去这世上除了小蛮儿与姜耀外最亲的人!

“傻妮子呀!我的好女儿!”

老人伸手摸了摸林媚的头,一如多年前在归墟国时一般柔声说道:“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还有你还有小蛮儿,你们便是我生命的延续呀!只要你和小蛮儿好好幸福的活着,就没有任何事可以让我不存在!”

“那镯子里有着咱们柳氏一族的传承,待到小蛮儿体内属于他父亲那一族的血脉觉醒后你便将我族传承一并交与他!”

“虽然那些传承我知道你早已熟记于心,但谁教你当初那么懒不用心好好习得,到头来爹爹都不放心!”

终是压下了升起的情绪,老人嘴角牵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微笑,打量着还在酣睡的小蛮儿对林媚嘱咐道,这是他最后要说的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天地五行中木是助火燃烧的利器,我这外孙继承两族了血脉,有天生的机缘。将来定会超过我,超过他们大夏姜氏一族任何一代先祖。”

那最后一道雷电终究还是从天际上落下,带着无尽天威落在了古庙里的老柳树上。

“真想看着我们小蛮儿长大呀!”老人笑着开口,身子渐渐变淡,伸手想要再摸摸小蛮儿的脸蛋,手臂却从小蛮儿脸颊上穿过,最后伸了回去,又想要帮林媚擦掉脸上落下的泪珠,却顿住了,无奈笑笑:“照顾好自己,对小蛮儿也别太严厉了,可惜……可惜……我是等不及了……”

古庙里,那曾经参天的古柳,在这道雷电落下瞬间,那粗壮的树干再也支撑不住,“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老人的身影愈发模糊直至最后终于化作一道绿光彻底消失不见,彻底消失在天地间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爹爹!”

望着老人消失的地方,林媚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似乎还残存着老人曾留下的气息。

“蛮儿,我的小蛮儿,从此以后娘亲真的再没有爹爹了!”

松开手,一下子跪坐在那里,林媚紧紧抱住怀中的小蛮儿如同失了魂,她知道曾经那个最疼爱她的人真的离开了!

雨,停了,却依然有水滴落在地上,带着一丝冰凉。

太阳终于升起,一缕光滑破了苍穹。

朱雀城的百姓,就算多年以后还记得在这一天早上,有漫天的柳絮飞舞,尤其是朱雀城督军府的上空。时而上升,时而下落,不时的打着旋儿战战兢兢的飘落在人的脸上,肩上,头发上,最后消失在风里,埋葬在尘土里。

有饱读圣贤书通晓阴阳的先生说,这翻飞的柳絮里夹杂着思念。

第七章 莽荒有青莲

莽荒草原,纵深八百万里。

至深处,这里是曾经草原狼庭岚氏一族皇城所在。

现如今,八百万里的莽荒草原早已变了样,新建的城池星罗密布。

却唯独这昔日的岚氏皇城,似乎是大夏皇朝刻意为之一般,仍残留着被战火掠过的原样。

巍峨的旧皇城虽残垣断壁遍布,却掩饰不住依稀可见的辉煌。

曾经这里居住着岚氏一族统率下的部众,不下百万。

现如今,除却那边地刮来夹杂着凉意的风再也没了往日人烟。

六年的时间,早已抹平太多战火带来的疮痍,却唯独遗落下这里。

大夏皇朝早早便下了禁令,以曾经岚氏狼皇城方圆千里,不得出现人烟。

有胆敢违逆者,无论王亲贵族,皆斩!

也曾有从皇朝腹地垦边而来的边民误入闯进去过,无一幸免的落得人头落地下场。

后来,昔日的皇城便是成为了现如今的“鬼域”,夜晚时常能听到莽荒草原纵深处群狼的悲鸣。

在草原狼皇岚氏一族旧址的地底下,凡人所到达不了的深处,有一座岩浆汇聚而成的大湖,一眼望不到边。

纵使是当初大夏皇朝千万边军中的第一人姜夜,都丝毫未曾察觉。

湖面上岩浆翻腾,四周的温度极高,足有上万度,就算那千锤百炼过的天外陨铁,若是掉入这里也会在极短时间融化。

“争渡不过那天人五衰,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这世上,自此再无柳皇了。”

岩浆翻腾不止,一道声音竟是从这地底岩浆湖里传出,带着感叹。

渐渐,一株青色的莲花竟是从湖底慢慢升起,那方才开口说话的正是这株青莲。

这莲花丝毫不受地底岩浆湖里的高温影响,开的极艳,本该是赤色的岩浆,在莲花盛开的位置却被映照的青色盎然,充斥着勃勃生机。

“先生莫非是感知到了什么?”又一道声音传来,这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虚弱,说话间带着咳嗽。

在青莲如小舟一般大的莲叶下,缠着一口金色石棺,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在岩浆侵袭下丝毫未损。

那第二道声音,便是出自石棺中。

“昔日故人,想来是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青莲枝叶摆动,声音沧桑带着遗憾,如同一位耄耋老人在感叹时光无情一般。

“与你无关,安心沉眠,终归是有一日要走出去的!”

“……”

莲叶摆动,带起了一串岩浆,将那石棺卷入湖底,青莲也不再开口缓缓下沉,最终不见了踪迹。

地下深处,翻滚着的岩浆湖面再一次回归了平静,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年关将至,即使在边地,虽无皇朝腹地城连着城园游会集会处处的繁盛,却也别有一番年味。

远离了战火,朱雀城里边地的百姓也早早置办起了年货,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多亏了将军,让这边地的百姓得享太平。”

林媚伴在姜耀身边,看着街上繁荣浅浅微笑,只是眉宇间却凝着愁,身后一队烈焰铁骑紧紧相随。

“呵呵,夫人言重了,太平是千万边军将士们换来的。”姜耀随口应着,双眸却是注视着远方,思绪显然不在这里。

“你们先回府上,我陪着夫人四处走走。”

“诺!”

出了城,姜耀与林媚并肩而行,挥手驱散了跟随着的侍卫。

一路无言,夫妻二人缓步走在城外青石铺成的小道上。

兴许是年关即将临近,这城郊往日来往的客商少了许多,变得分外安静起来。

“眼下,快要过年了,许久未见木伯,今日行至于倒是想他煮的茶想的紧。”

停下脚步,看着那离着不远的古庙,姜耀轻声微笑,偏过头看着自己妻子开口说道。

林媚心思一沉,莫非自己的夫君察觉了什么?

庙前,一片狼藉,曾葱郁遮蔽了大半个庙宇的古柳失去了往日风采。

剩下的,只是焦黑枯败的树桩,尤独自静静的伫立在庙宇间,失去生机。

天威,不可违!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原本香火颇盛的古庙今日却静的让人发慌。

按说,昨日雷雨留下的斑驳早已该被那些虔诚香客们发觉,就算被这雷雨袭击过,但也会有香客收拾才是。

要知道,这古庙虽然残旧,但许的愿却灵的紧,平日里没少瞧见前来还愿的人。

这会儿,却一个人烟都没。

“媚儿,你说,在我朱雀城里有妖存在么?”

对于眼前古庙里的景象,姜耀似乎并不吃惊,微微躬下身摘起脚边一株粉色野花轻轻插在自己妻子发髻间轻轻问道。

“夫君……”

抬头,望着身前神色平静的姜耀,林媚神色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不禁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她不知道姜耀究竟察觉到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心中一颤,自己的父亲终究是大夏皇朝姜氏一族的大敌。

莫非,连是深爱着的夫君也要失去了。

紧紧捏着裙摆,低下头不敢去看姜耀的眼睛,她怕一抬头就会听到诀别的话。

“傻妮子!”却是一把被拉入怀里,被身前的人儿紧紧搂着,听着姜耀那有力的心跳声,林媚眼睛湿润了。

这是第二个叫她“傻妮子”的人!

“稍后,我便会安排人将这里清理干净,这古庙自此后也封了吧!”姜耀轻轻抚摸靠在胸前林媚柔顺的头发,轻声开口说道:“不能让人打扰了岳父他老人家!”

“你……都知道了?”仰起头看着姜耀,林媚恢复了平静:“什么时候?”

看着她,姜耀叹了口气:“小蛮儿出生的时候,你生完孩子在昏睡,我发现你露在棉被外的双手…竟是从皮肤里生出泛着青色光芒的柳枝缠绕…”

“昨日夜间,本该沉沉睡去的,却忽然有感似乎有强者闯入了府中,起身发现你竟没在身边,我追了出来却是瞧见了你和蛮儿……还有岳父他老人家。”

听着夫君话语,林媚一怔,那时候就连自己都想不起曾经的记忆,不知自己身份却未曾料到姜耀却………

“对不起…”

无力的靠在姜耀怀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些年究竟为自己隐瞒了多少?

“傻瓜,你我本是夫妻,道歉什么?”

哈哈笑了起来,姜耀今天没有穿往日里不离身的寒甲,而是少有的换上了从离开皇朝腹地后再没穿过的锦色玄衣,这一笑,林媚仿佛又记起了初相见时那个意气风发又有些张扬的大夏朝九皇子。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沉默半响,伸出手按在林媚脑袋上,一如多年前初来边地还是意气风发的九皇子时一般,轻声说道:“如果早些知道岳父就是木伯,或许昨夜那幕就不会出现。”

“不过倒是你,说起来间接让岳父他老人家身陨道消的是我姜氏一族三代老祖,如今恢复了记忆……媚儿可曾后悔嫁给我这仇人的子孙?”

拉着妻子缓缓坐在古庙前不远处的草地上,姜耀随手折着身前的一缕狗尾草,轻声问道。

令他有些担忧的不是林媚记忆恢复后该如何相处,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下来,夫妻二人从未红过脸,纵使是后来父亲的一旨皇命林媚也是义无反顾的跟随他来到这边外之地。

只是,当年若非三代圣皇老祖出手,昨日夜里那曾经木妖一族的至尊,自己的岳父也不会遭了天罚无力对抗。

但,当时确实是木妖一族窥伺族中的《涅槃经》潜入大夏姜氏祖地圣境才会如此…

昔日恩怨,谁又说得清呢!

“后悔?我是后悔了,后悔我的记忆为什么不早些恢复,这些年让夫君担待了这么多!”浅然微笑,连昨夜心里的伤似乎也抹平了许多。

姜耀也笑了起来,自从小蛮儿出生到现在,他心里藏着的那块石头头一次也终于落了地,很是轻松,用手轻轻搂着自己妻子纤细肩膀感受着春日午后暖暖的阳光,林媚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好了,老夫老妻的让外人看见也不怕被笑话!”

“呵呵!我堂堂大夏皇朝当今的九皇子,边军镇边军候之下两大督军之一,看谁人敢笑?”带着颇为惫懒的微笑,姜耀有些得意道:“再说,你以为平日里这香火繁盛的古庙宇,今日怎么会这般没有人烟?还不是为夫早早清了场!”

见丈夫如此,林媚不禁掩嘴轻笑:“是呢!我都快忘了,夫君大人是大夏朝当今圣皇的九皇子,那么九皇子大人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打算休了我这妖女去让你那父皇发一道谕旨全国选妃呢?”

“呵呵呵,休妻这件事为夫倒是不敢,只是选妃么?”姜耀摸着下巴,嘿嘿傻笑。

虽然知道自己丈夫是在逗她,若是想要选妃,在皇朝腹地便早早选了又怎会等到现在?但林媚不免还会吃醋,伸出葱郁的小手柠在姜耀腰上。

“三哥说,这个年他们要在朱雀城过。”享受着难得的与妻子单独相处时间,姜耀恢复了往日严肃,低声说道。

这些年,边地的生活,沙场上的厮杀终归是磨去了他太多棱角,肩上负着很多东西。

“皇朝里,都知道了?”没感到太多意外,毕竟是夫妻,林媚知道自己的丈夫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那些个兄弟,从来不缺手眼通天的存在。”自腰间摸出佩刀,拔出刀鞘姜耀用袖子轻轻擦拭着,有些答非所问道:“陌离那孩子,她姓姜!谁来也带不走,更改变不了。”

第八章 不悔天枪

这些天,不知道是为什么,姜小蛮总是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少年,这是从未有过的。

不间断的做着同样一个梦,在梦里似乎有一场好大的雨,就像前些天那头一场春雨一般。

在梦里,似乎是谁惹自己娘亲哭了,在梦里,又似乎,看到了五年间给自己讲了无数好听故事的柳爷爷,那柳爷爷似乎让他唤自己外公。

醒着的时候,姜小蛮又似乎感觉自己的娘亲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似乎,似乎自己的娘亲变得更年轻了些。

十一二岁的少年,哪里会想太多,一转眼儿变就忘了这些。

随着年关将近,督军府上往来的客人日渐多了起来,临近的几座边地城池将军们携着礼物一一上门。

这些,都是当初跟随着姜耀从皇朝腹地走出,属于姜耀母系一族为他自小培养出来伴读铁侍。

姜耀母系复姓独孤,这一族的初代先祖追随大夏皇朝开国圣皇戎马一生,是大夏朝的一字并肩王,世代传承,大夏朝北边三州之地皆归独孤氏统掌。

独孤家老爷子对家族里的晚辈后生爱的紧,很久以前便是着手为后辈训练了一支“铁侍”。

当初姜耀离开皇朝腹地征战边地,他身边的这一支铁侍闯出赫赫威名,被人唤作十虎七狼三鹰一犲合共二十一人。

独孤家的铁侍,照理说是一生追随主人直至殉国那一刻的,倒是姜耀兄弟三人不太注重那规矩。

这些年,追随着昔日九皇子从戎十多载时间,曾年轻气盛修为极高的伴读铁侍们也日渐成为了独当一面步入而立手握兵权的将军,曾经的二十一铁侍如今尚在的也就这几位了。

不变的是只要姜耀一声令下,这些如今边军的实权人物必定坚定追随,哪怕是剑锋所指的位置是…

……

……

督军府上,后院一处池塘边,少年手持着一杆泛着银光的钢枪舞动着,挥动间带着呼啸的风声。

“小蛮的进步着实不小呢!”

一旁,姜陌离安静坐着看着少年挥舞枪间轻声赞叹,一双狭长如桃花般的眼眸中有神采在飞扬。

那柄枪,算不得稀奇利器,为百炼铁所铸,枪头枪身浑然一体,长一尺七丈七寸,重二十八斤五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大夏边军制式的长枪。

不得不说,姜小蛮力道确实不小,这边军制式的长枪虽说是寻常军中兵器,但对于十一二岁的孩童来说,能舞的动的却是很少,而如姜小蛮这般将铁枪舞的生风的更是没有几个。

“嘿!”

“喝!”

姜小蛮口中清喝连连,手中的长枪虽远远高过少年,挥舞间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这枪法没有太多花式,翻来过去就只短短三式,却是真正杀人的法。

枪诀有十二式,姜小蛮七岁竖冠便开始练枪,如今五年过去,却也只掌握了前三式。

非姜小蛮资质差,是这枪诀着实不凡,纵使是姜小蛮的十一叔,他那便宜师父姜彻现如今也不过才会了十一式。

不悔天枪,这套枪诀出自大夏皇朝初代镇边军候之手。

大夏皇朝自开国以来,边军传承至今共出了七位绝代的镇边军候,也留下了七套绝顶的功法,并称作边军七式。

这不悔天枪便是那被誉为“白衣军神”的初代镇边军候所创,能练就十二式的除了开创出不悔天枪的那位“白衣军神”,也就只有那第五代军候能全部施展。

初代军候凭不悔天枪为大夏皇朝换来了如今南陵十二州,第五代军候以不悔天裂穿了大夏以北的苍月山,使得自此之后北边相邻的大秦皇朝再无天险可守。

“离儿,你看我这枪练得如何?”

收枪,站定,姜小蛮看着身前伸出袖子帮自己擦拭汗珠的少女,嘴角微微扬起牵起了两边脸颊浅浅酒窝,颇为惫懒。

“讨打!要叫姐!”伸出芊芊手指点在少年额头,姜陌离笑骂道。

“十一叔方才说了,日后陌离姐是要嫁与我做老婆的,再叫姐岂不生疏?”

伸出手轻轻捏住额前的葱郁手指,姜小蛮清清嗓子学着大人的语气颇为认真说道:“姜陌离,朱雀城外格桑花开十里,一百年生死无常,我姜小蛮这一生,负谁,也定不会负你。”

恰好被为两个孩子端来糕点林媚听着,红唇轻张一双丹凤眼这会儿瞪得滚圆。

话倒是好话,只是从一个嗓音都未变的少年口中说出,难免变了味!

尤其,这少年是自己的儿子!

“姜小蛮,你最近皮子可是又发痒了?!”

少年似还有话说,只是后面话语还未张口,耳朵便是传来一阵痛楚。

不用转头,姜小蛮也知道此刻一双雪白玉手掐着自己耳垂的人是何人。

“娘亲,疼!疼!疼!蛮儿知错了!”

扔下手中长枪,姜小蛮慌忙求饶,心里却暗道倒霉,那方才的话要论起来还真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想的出,只是如今挨罚的却是自己。

“嘻嘻,叫你乱说话!”

姜陌离这回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护住这惫懒少年,而是浅笑连连一双桃花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从林媚手上接过糕点,不去理会姜小蛮的讨饶声,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

边关的年,这桂花糕是一绝,是一如姜小蛮与姜陌离一般大孩子翘首以盼的新年美食。

而朱雀城上要说哪家桂花糕做的最好,又属督军府上是一绝!

轻咬一口,感受着唇齿间淡淡花香气息,姜陌离感叹不知要何时自己才能从林姨娘这里学来这绝妙的手艺。

拿着被自己咬去一半的桂花糕,嘴角带笑在少年眼前轻晃。

那方才猝不及防从少年口中说出的话,让梦窦初开的少女此刻心跳也是不知觉间快了几分。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缀在身后的小破孩在不知觉间身高都快要赶上自己了?

“以后除了练功,少和你十一叔接触,不然再大些是不是连为娘都收拾不住你了?”

看着这会儿与陌离两人争抢糕点,全然忘了刚刚教训的少年,林媚笑骂道。

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孩子口中那颇为暖姑娘心的话语是从何人那里学得。

当初让姜彻作为小蛮儿竖冠后的启蒙老师,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想着与自家夫君性格迥异的十一弟,林媚不免头大。

这些年,姜彻对小蛮儿修炼上的指导颇为用心,不然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姜小蛮在枪法上造诣远超同龄人。

只是,别的方面却不敢恭维。

至少,刚才那一幕林媚便是不愿瞧见的。

姜陌离自五年前来到督军府上,便是由林媚一手照顾着,与自己情同母女。

要说这孩子也颇为懂事,很多时候小蛮儿都是被姜陌离带着玩耍,两个孩子间感情自然没的说。

当娘亲的总归是要为自己孩子想的更多一些,不是自私而是人性如此,以前记忆未恢复还好说。

如今伴随着恢复的记忆,虽说夫君有意瞒着,但以林媚的修为哪里还瞧不出姜陌离那孩子真正的根脚。

眼下虽说有自己丈夫和两个叔伯护着,但深知大夏姜氏恐怖她明白一旦少女的身世被揭开,在边地乃至整个南域大地上会刮起怎样的狂风暴雨。

第九章 姜家有子第三夜

这一天,朱雀城外的官道上一队马队正缓缓驶来。

翻过天便是除夕了,往常车马喧天的官道今日往来的人并不多。

年关将至,很少有人愿意在外奔波,都是选择回到家中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一个团圆的新年。

一十九骑,除却当先一人,皆银甲铁枪身跨足有两个壮汉一般高的黑鬃马。

那当先一人,是身披着一件银色大氅的中年人。

大氅下裹着墨色寒铁战衣,个儿不是很高,身子却异常挺拔,颔下蓄着胡须,坐在马背上双眼微微眯着似在养神,马鞍旁斜挎着一看不出用什么兽皮包裹着的弯刀,另一侧同样斜挂着一柄墨色剑柄的重剑,同样被兽皮包裹着。

这马队人数不多,这会儿却颇为耀眼,引得那为数不多想要赶在年关前的客商都是不禁驻足观望,想要瞧清那马背上究竟是边地的哪位贵人到了朱雀城。

“三哥!”

一骑白马自朱雀城中跃出,马背上正是这边地最有权势的两大督军之一,大夏朝今世皇帝的第九子,姜耀。

紧跟在身后的是一骑朱红色良驹,姜彻哈哈笑着翻身下马与姜耀一道并肩而行迎了上去。

如今,在边地能让兄弟二人如此相迎的也唯有一人,大夏皇朝第八代镇边军候,在朝野内外有着“血衣修罗”之称的当朝三皇子,姜夜!

“老九,老十一,我们…好久不见!”

话不多,情在不言中。

黑魇马,玄铁衣,霸刀与冥剑,姜氏有子第三夜。

南域乃至整片陆地,都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大夏皇朝三皇子,姜夜。

那本微微闭着的双眸在这一刻睁开来,如同鹰眸一般锐利,看着身前两个同样一身甲胄的兄弟轻轻开口。

下马,三人并肩而行,向着朱雀城内走去。

姜夜脚步迈得很轻,身后一十八骑护卫同样下马相随,竟是连喘息声都听不见。

一大早,姜小蛮便是被林媚早早叫起,换了新衣吃了汤圆。

少年贪睡,这会儿督军府上都在为置办除夕夜的年宴而忙的时候,姜小蛮却是倚在府外石狮子上打着盹儿。

身旁,林媚带着姜陌离翘首以盼,督军府一众侍从微微躬着身站在身后,等待着迎姜耀兄弟归府。

虽在边地多年,但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

脚步声很轻,但马蹄声却很重,远远地便是能够听着。

虽然惫懒,但不是不懂得规矩,姜小蛮终于站直了身子,乖乖跟在林媚身边向着过来的人行礼。

“见过三哥!”

“三伯。”

……

“嗯,很好!不愧是我姜氏的小朱雀!”

姜夜话不多,冲着姜小蛮上下打量一番,点头微笑。

“三伯伯……”

本能的对于出现在身前的这个中年人有些畏惧,说不上为什么,不禁抓紧了林媚衣袖,姜陌离轻声开口道。

“陌离,你…长大了。”

看着身前有些怯怯的少女,姜夜那双如鹰一般的黑眸闪过一丝情绪变化,说不上喜但同样不是悲,沉默半响缓缓开口。

陌离,莫要分离的意思。

这名字,是姜夜起的。

“三哥一路前来,路途劳顿先行进家歇着,别光站在门口,让外人瞧见还要说我这个当弟妹的不懂得规矩呢!”

“夫君,你傻愣着作甚?还不将三哥与十一弟迎进来!”

林媚浅浅微笑,向姜夜行礼,旋即冲着姜耀嗔道。

不得不说,林媚的确是个称职的妻子,这些年督军府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人打点,很多时候家里的事姜耀都是听从自己妻子的。

“诸位兄弟们也是,一路辛苦,家里备了酒肉,比不上渭城军候府,但能解解乏。”

招呼着众人进门,林媚陪伴在姜耀身侧,小蛮儿对于那一十八骑有些好奇,盯着不放,被姜陌离推着一道向着督军府里走去。

“这个年,我们兄弟三人难得相聚,为兄先饮一杯。”

姜夜是兄长,当先举杯,除夕的夜在这片大地上是要和亲人们一起过得。

边地多年,兄弟三人各领兵在外,除了前些年与莽荒草原狼庭的战事,往后都基本上领兵在各自城中驻守,有意不见更是为堵住有些人的嘴。

这个年,是自莽荒草原定鼎一战后,兄弟三人首次明面上聚在一起,以家人的身份。

姜小蛮坐在林媚的一侧,照理说如是在皇朝腹地小辈们该是自坐在一桌,不应和长辈们一块的。

只是如今在边地,姜氏兄弟三人算上后来的陌离也就只有小蛮儿这么一两个后辈,再说边地生活讲不得那么些规矩。

家人的聚会没那太多觥筹交错,兄弟三人推杯换盏说些平日里难得说起的家长里短。

戍守边地,很少有这般的机会聚在一起,自然不会谈太多政务军务,不然岂不煞了风景?

姜陌离坐在小蛮儿身侧,离姜夜最远,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就是对这个“三伯父”怕的紧,此刻帮着姜小蛮夹起一块边地特有的烤羊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陌离姐,十一叔说等我成人礼了,便是要我娶你进门。”

筷子一颤,那块本该送入少年盘中的羊排,掉在了桌上。

姜小蛮悄悄偷笑,却是被身旁的林媚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少年话语声不大,却恰好能够被桌上的众人听着。

“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嫂子莫怪!”

姜彻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端起酒杯冲着林媚赔礼道。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九嫂对于这段时间“教坏”自家儿子颇有意见。

“这些年看来小蛮儿除了修为,跟着十一倒是连别的也学了不少?”

姜夜似在思索什么,听到姜彻的话语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小蛮儿,旋即偏过脑袋冲着姜耀轻笑一声说道。

难得与亲人团聚,让一贯以铁腕冷血著称的“血衣修罗”也难得放下心事,露出笑脸。

这在边军中是难得见到的。

慈不掌兵,尤其是坐到了一定高度位置上。

或许,也唯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瞧见第八代镇边军候冰冷玄铁战衣下的真性情。

姜耀看着自己的这个三哥,什么时候那曾经一头乌黑如墨一般的发髻间尽添了丝丝白发。

兄弟三人统率戍守边地多年,与皇朝腹地那些个兄弟们周旋明争暗斗多年,要说心神损耗最多的就是自己这个三哥了。

早在十多年前,姜夜便是将族中的涅槃经练到第三重境界。

涅槃经,一共九重,是大夏皇朝姜氏一族世代相传的天功。

到了这第三重境界,体内气血之力几乎是寻常之人三十倍,寿元也会涨到三百载。

若说姜氏的一些境界高深的老辈人物,年岁到了百岁还仿若青壮年都似乎平常。

而如今姜夜不过三十九岁,发髻却已出现斑白。

这些年里自己的三哥为大夏皇朝,为边地,为兄弟三人能够在边地长久太平默默付出多少?

“三哥,您有白发了。”

沉默半响,姜耀举起酒杯冲着身前这个个头不高即使坐着身姿也依旧如利剑一般挺拔的男子,轻声说道。

“呵呵,人啊,终归是要老去的,有白发不是很正常?”

姜夜举杯与自己的兄弟碰在了一起,轻声笑道,似乎对于鬓间的白发毫不在意。

“青鸾姐来信了……”

一饮而尽杯中忘忧之物,姜耀沉默半响似是而非冲着姜夜轻轻说道。

“一切安好?”

姜夜放下青铜盏,眼神却绕过自己兄弟肩膀向着窗外某个方向,声音平静。

搭在膝盖上的左手不禁一颤,暗暗握成了拳头。

那望去的方向,是大夏朝皇城炎帝城在的地方。

“老八府上近来不平静,有南陵十三州宗门中的强者出入,似乎最近会有动作,只是不知是冲着西边还是咱们。”

替自己与姜夜重新斟满酒,姜耀缓缓开口。

“我倒是希望是冲着咱们来的,边地这些年太安静了。”

姜彻接过话,把玩着手中筷子轻笑一声。

“十一,老八再怎么说毕竟是我们的手足,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看了眼姜彻,姜夜沉吟道:“老九,你知道的,我指的不是这个。”

“青鸾姐最后在信末说,樊城的雨季快到了,梨花要开了。”

姜耀自顾自饮下一杯平日里难得会取出的陈酿,无奈摇头笑道。

自己的这个三哥,还有那青鸾姐。

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隔着几千里还不肯直白坦露心声,非要玩那些文字游戏。

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喝上三哥婚宴上的喜酒。

“樊城的梨花要开了么?”

“又一个十年了…”

姜夜低头,看着杯中泛着酒花的琥珀色琼浆低声喃喃。

第十章 无眠夜

“陌离姐,听十一叔说那个在皇朝腹地的八叔是个极度泼皮的坏人,是个**,专门抢漂亮的小姑娘。不过你不要怕,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冲着姜陌离耳朵轻笑说道,姜小蛮听着好奇,虽然听得不是太懂,但也是知晓皇朝中有几个自己的叔伯似乎这些年与父亲他们斗的厉害。

“叔父们在谈正事,别胡闹!”

兴许是烛火的缘故,在烛火映衬下,少女脸颊红彤彤的有些恼怒身旁少年没羞的话语,小手不禁暗暗掐在少年腰间。

林媚一双柳叶眉微皱,两个少年少女的小动作自然逃脱不了她的眼睛。

作为母亲,她是很不愿意小蛮儿与陌离未来真的在一起。

归墟国的忘忧郡主,自幼便是生了一颗玲珑心,如今记忆尽复对于陌离身世看的比谁都清,有些东西兴许是姜夜这位第八代镇边军候都未发觉。

想到关于草原狼庭岚氏的那些传说,不免心思有些沉甸甸。

若是做姐弟,林媚绝不会反对。

陌离这孩子生的可人疼,林媚自然会当作亲生女儿来养。

未来若真有劫难,当姨娘的自然会全力去挡。

虽然如今小蛮儿被那老十一教导说些少年玩笑话,当不得真。

可若是有朝一日两个孩子真的产生一些莫名感情,想要结为连理,林媚当真不知如何去做。

拦吧?两个孩子都是自己一手带大,舍不得。

不拦吧?万一那传说是真的,沾染了岚家女子,自己的小蛮儿在未来岂不会被卷入千年来最大的漩涡。

到时候任凭自己一个如今没了故乡没落妖族郡主,想要将小蛮儿从漩涡中捞回怕都是奢想。

自己的夫君背后姜氏一族倒是有能力去捞,但未来大夏姜氏一族很有可能便是那漩涡的制造者。

不知陌离那孩子身份还好,若是知晓,牺牲一个族中子弟,哪怕是直系又如何?

一个皇朝能够屹立于世间如此之久,缺的还少那能牺牲的“棋子”?

至少,林媚便是知晓边地中前面七位威名赫赫的镇边军候中,有几位后来的结局…

……

哎,顺其自然吧。

要真到了那时,大不了听天由命。

只要有夫君和蛮儿在身边,什么暴风雨不能过,不能闯。

林媚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脑袋,索性不再去想。

看了眼这会儿正和自己的两个兄弟低声说话的夫君,心不由得平静下来。

自从上次古庙事件后,林媚便是察觉自家这个“大夏九皇子”大人身上,有一些神秘的东西连如今修为和记忆尽复的她都不能看透。

毫无疑问,自家的夫君也是修了那姜氏祖传的古老天功。

只是却不知道,如今到了哪一重?

真要有自己猜想那一天,怕是全交给自家夫君去抗?

女人嘛,还是小鸟依人些,太多时候抛头露面却会被夫君所不喜?

说了可笑,大夏姜氏一族的直系子弟,除了极个别扶不上墙的,哪个不修涅槃经?修为恢复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媚都是有些纠结与惆怅自家夫君若只是世俗界的寻常皇子。

妖族,比起寻常人族来寿命可谓源远流长,未来夫妻二人若想要长相厮守,是不是要度些自身修为过去,或者还是用木妖一族的秘法把自己夫君和小蛮儿都转变成妖?

却是忽略了涅槃经的玄妙,那可是连自己父亲都眼馋的古天功。

是世上少有近乎能安然度那天人五衰劫难的法。

“傻妮子!想什么呢?”

姜耀看着和木头一般杵在桌前发呆的妻子不觉好笑,不禁上前轻轻拍拍林媚脑袋柔声说道。

这个除夕夜,兄弟三人难得聚在一起,说了很久,聊了很多。

眼下不知觉已经深夜了,姜夜和姜彻如今都各自离开前去歇息,走前冲着林媚打了声招呼却是不知自己这个“弟妹”和“嫂子”神游去了哪里,未曾听着。

小蛮儿也早早被陌离哄着先行去睡了。

如今,大厅里就剩下了夫妻二人。

“我来吧。”

看着自己妻子要动手收拾桌上残局,姜耀轻笑一声搭手上前,自觉收起了碗筷。

亲力亲为惯了,平日里朱雀城督军府上除了一些必要的杂活,大多都是林媚在操持着。

“将军的手是提刀握笔的手,这些琐事我来便行。”

林媚浅笑,动作轻柔伸出两只葱郁的纤手为姜耀摆正有些乱的衣领,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是暖暖的。

“有你,真好!”

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家夫君多年如一日般宠着疼着怜惜着,归墟国的忘忧郡主自然也不能免俗,看着这会儿认真收拾桌椅的自家夫君,双手自那强健肩膀穿环住姜耀的脖子。

“呵呵,傻妮子!”姜耀反手搂住胸前自己妻子纤细腰肢,即使是在一起这么多年,却还如同初见时一般,能让他一瞬间怦然心动的也唯有眼前这个女子了。

这些年,自己亏欠林媚的太多。

“天色不早了,我们歇着吧?”

“嗯,全听夫君的。”

今夜注定无眠…

边地夜里的风吹着有些凉,尤其是在这春季里,卷入窗子的风吹乱了书案上的一摞宣纸。

姜夜站在窗前,不去理会那不适时吹进夹杂着微微凉气的夜风,一双如同鹰眸锐利般的眼睛此刻盯着手中尚散着墨香的宣纸有些出神。

“又一个十年了…”

轻声一叹,姜夜有些怅怅然。

世人都道第八代的镇边军候最是无情,这些年亲手砍下的头颅都要堆成了山丘,过而立之年尚未娶亲是他心中根本冷血,不通晓世间情理。

可世人哪里会知,有一个女子在他心中住了数十载,望而不得。

“又能如何呢?”

“若有选择,当初真该遂了那些人的愿,做一个逍遥王爷,远离这是非之地。”

唯有苦笑,这朱雀城的风着实不小,吹的眼睛不禁有些湿了。

非姜夜要当大夏朝八代镇边军候,却是八代镇边军候选了姜夜。

不愿去想,姜夜摇了摇头,手指放在指间呼哨一声。

唳!

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过夜空,生着白羽的鹰隼穿过窗子落在姜夜肩上亲昵的用脑袋蹭着。

雪雕,边地独有的鹰种,号称鸟中皇者。桀骜不驯,这天下但凡能得雪雕青睐者,无一不是人间至尊。

将宣纸折了再折,最后小心翼翼绑在那雪雕爪上。

“去吧!”

摸了摸柔顺的翎羽,姜夜轻笑。

雪雕颇为通人性,看了看姜夜,又低头看了看爪间的书信,轻啼一声飞出,霎时便是不见了踪影。

今夜注定无眠…

第十一章 走了老痞子,来了血罗刹

边地的年很有味道,日子过得很快。

“小蛮儿,十一叔这便是要走了,修为可别落下。”

朱雀城外,姜小蛮随着娘亲与父亲来送十一叔与三伯父离开。

牵着赤红的骏马,姜彻看着自己这个侄子,轻笑着嘱咐。

“三哥,九哥,还有嫂子你们多保重!”

“侄媳妇,下回见面希望喝到你和我家小蛮儿的喜酒。”

哈哈笑着,姜彻冲着脸颊红扑扑的姜陌离调侃一句,便是转身上马一骑当先而去。

看着潇洒离去的背影,姜耀心思有些沉重,这一别却是不知何时再能相聚。

前些日子,皇朝腹地来了信,祖地中的那位老祖自感时天人第五衰劫要临。

早些年因为某些缘故受了不轻的伤至今尚未痊愈,这一次召回姜彻,怕是要那位老祖宗预感到了些许天机,要早早做准备。

天人五衰,是横在这片天地间所有强者们身前的一道坎。

度过,海阔天空寿元几近万载,修为当立于至尊一列。

度不过,烟消云散,任你是曾经几大皇朝主宰又或者宗门中的霸主。

林媚的父亲,妖族一代天资纵横的皇者,到最后便是因那天人五衰争渡不过引得雷劫焚身,自此消失在天地间。

大夏皇朝历史悠久,发展到今日皇族里血脉错综复杂,虽同属一族,但姜家的祖地圣境也非铁板一块。

但能当得大夏朝皇帝的,从来都只属于姜氏初代圣祖留下的两道血脉。

说起来,那位辈分极高的老祖便是与当今大夏朝的皇帝同属一脉,不然又怎肯耗费心神去调教一个小辈?

祖地圣境中自然乐得多一位度过天人五衰的至尊级别护道者,但却也有人不乐得见到姜彻这一脉又多一位至强者的。

就比如那从皇朝建立至今便一直被压着一头,从古至今未有一人能当坐上大夏皇朝皇帝宝座另外一道血脉中的族人。

“小彻这一走,这边地似乎也少了些什么。”

姜夜骑在黑魇马上,注视着自己十一弟逐渐远去不见的背影,缓缓开口说道。

“三哥,你说七叔祖这一回能争渡过天人五衰么?”姜耀心思不高,与姜夜并肩而立声音低沉:“若争渡不过,七叔祖那一身修为真要醍醐灌顶到十一身上,也不知十一能否承受得住。”

姜耀对那只见过数面的七叔祖说不上有太多感情,但这一次涉及到自己的亲弟弟,心思却有些乱。

“你啊!永远是兄弟几个里面最不适合从军的,能够在边地这些年倒真是难为你了。”

姜夜拍了拍自己这个九弟的肩膀,摇了摇头笑道:“十一向来都不是弱者,说起来要单论修为资质你我都不如他,皇朝中那几人也就老五能和他稍稍比肩,若说这一代谁能够承受得住七叔祖一身功力,也就只有十一了罢。”

“说起来七叔祖当初带走十一,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了有这一天…”

姜夜轻声自语,落在姜耀耳中却是不得不感叹这第八代镇边军候或许唯有如三哥这般的城府方能担当的了。

“对了,接替十一位置的人选已经定了,是父皇钦定的,承命的书函昨夜就送到了我的桌案上,说来你也认识。”看自己这个兄弟沉默不语,姜夜微笑然后轻声说道。

“是谁?”姜耀心思一动,抬头问道。

大夏朝接近莽荒草原的数千里边地,自开朝便是由镇边军候与两大督军共同镇守着。

镇边的军候向来都是出自大夏朝皇族中,督军虽是能者居之,却从初代镇边军候开始都从来离不开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担当。

说起来,姜夜能够得自己亲弟弟二人相伴镇守边地,在大夏朝历史上也是难得。

只是如今姜彻因为祖地的变故离开,身上的督军职位自然是要有人接替的。

“独孤吟!”

说完,姜夜呵呵一笑也不再停留,驾驭着黑魇马朝着来时的方向行去,银色大氅随风飘荡,一刀一剑竖在黑魇马两侧,身后一十九骑银甲铁枪紧紧相随,一如初入朱雀城一般。

黑魇马,玄铁衣,霸刀与冥剑,姜家有子第三夜。

姜耀注视着自己三哥离去的背影,轻声一叹。

大夏朝第八代镇边军候的背影非常挺拔,如同出了鞘利剑一般,只是这些年自己这个三哥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些许白丝。

“爹爹,十一叔是不是会好久好久不来朱雀城了?”姜小蛮跟在林媚身边,先前一直未开口,眼下姜夜也走远了方才拽了拽自己父亲衣角轻声问道。

“嗯,十一叔有些事要做,你怕是很久都见不到了,怎么?小蛮儿舍不得你十一叔了?”林媚牵着姜小蛮的手,笑着开口。

到底是少年,平日里虽然驻地离着远,但只要有空姜彻都是会往返于驻地来到朱雀城亲自教导小蛮儿修为。

说起来,小蛮儿与十一亲,舍不得也不奇怪。

“老痞子师父走了,这下子总算自由了,不练功也不会有人踹我屁股了!”

听到这个消息,少年眼睛快要眯成条缝,不自觉笑出声来。

姜陌离不禁推了下少年,示意这会儿林媚姨娘和姜耀叔叔都还在边上呢。

“姜—小—蛮!”

林媚满头黑线,嘴角微抽,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这哪里是舍不得…

……

大夏皇朝北地三州,北凉城。

独孤一族,世代居于此,被称作大夏北地的擎天柱石。

昔年,独孤家初代先祖独孤龙城追随大夏初代圣皇逐鹿天下争那南域霸主时,便是从这里踏出第一步的。

北凉城是独孤一族的祖地,对于大夏姜氏一族来说也有着特殊意义。

今日,一人素衣锦袍身牵白马自北凉城中走出,向着西北边地所在的方向一路行去。

“身骑白马出凉州,却不知如今南域这片大地上有几人值得让我背上长剑沾血。”

独孤吟轻轻微笑,声音悠扬。

若仔细瞧,这男子着实有些不凡,背后负着一柄七尺长的青锋,卧蚕眉,丹凤眼,气息源远流长。

大夏皇朝独孤一族向来没有弱者,独孤家儿郎们束冠时便是要前去那南域大地之外敌国上让背上铁剑饮了足够多的鲜血方能去这世间行走。

千百年的规矩,从来未变过。

七岁束冠便是离开北地去了与大夏朝相邻的秦皇朝,一年以后回到北凉城时,带回了秦皇朝数名声名显赫的宗派界名宿人头。

不论修为还是相貌,独孤吟在如今这世上都当得数一数二。

北凉城头上,一名裹着黑色大氅的老人静静站在那里,一双有些干枯的手抚着城墙砖眺望注视着。

“老爷子,若是舍不得就拒了那皇帝小儿的旨意,咱们独孤家向来都是听调不听宣,料那皇帝小儿也说不得什么。”

老人身后闪出一个身形有些魁梧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轻笑着陪在老人身边看着独孤吟渐行离去背影建议道。

“这是什么话!”

老人眉头微皱对这中年人提议有些不满,沉默半响旋即说道:“你那妹妹的几个孩子在边地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凭什么皇朝腹地那些个小子有母系势力帮衬着而他们在边地鏖战这么些年没有?”

“若非姜羽生那混账东西拦着,早在五年前我那几个可怜外孙儿和草原狼庭决战时,我独孤家三千铁剑侍就该去那边地参战了。”老人有些不忿,声音也是提高了几分:“可怜我那彻儿,原本生的多俊,却被那该死一万回的岚雄一剑劈在脸上险些瞎了一只眼!若非那岚雄最后让夜儿斩了,我定要让我五十多年未饮过血的铁剑好好饮饮血!”

“是,是,是!”中年男子无奈摇头微笑,对于自己父亲的性格最是了解。

当今世上敢直呼大夏朝当代皇帝名讳的人确实有几个,但敢骂他混蛋怕也只有自己父亲一人了。

皇朝当代皇子们这些年明争暗斗里得母系一族支持的确实不少,若说自己那几个外甥这些年没有母系一族帮衬那当真是哄鬼的。

这世上哪个不知,谁人不晓独孤家当代家主独孤枭老爷子极为护短,对晚辈们爱的紧。

当初自己妹妹嫁去炎帝城时,那光是陪嫁的栾车便是浩浩荡荡绵延十里,后来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夫君闹了不愉快鸿雁传书回来,若不是上一代皇帝拦着,独孤老爷子差点提了铁剑替老皇帝清理门户。

自己那三个外甥打小明里暗里从独孤家得到的帮衬还少?

每一人身旁都是伴着二十一个独孤家的铁剑侍,要知道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来放在皇朝中都是惹人眼馋的主,都能够比肩传说中守卫大夏皇帝的朱雀死侍。

“吟儿这些年不是被秦皇朝宗派界称作血罗刹么?刚好,夜儿那小子在边地被唤作血修罗,一个血罗刹一个血修罗,兄弟俩相互帮衬着多好!”

老人看了眼中年男人,呵呵笑了起来。

“我只怕吟儿的性格,若真是有皇朝腹地的人想要打边地的主意,那血会流太多。”

知子莫若父,中年男人对自己那儿子性格最是了解,七岁就是提剑杀人。

眼下正值那皇朝腹地的八皇子得了自己母系一族南陵剑谷方家支持,与自己外甥几人斗的正欢时,吟儿到了边地当真不知道会搅闹出什么风雨来。

……

此刻,姜小蛮正因为送走了老痞子十一叔这个便宜师父而得意洋洋,却不知一个让他今后三年脑袋痛,胳膊痛,屁股痛,浑身都痛留下童年阴影的人正向着边地一步一步走来…

第十二章 有客自北来

“陌离,你说这雨要何时才会停?”

春雨贵如油,尤其是对边地这样气候较为枯旱的地方来说。

朱雀城中心有一座湖,不是很大,据说是之前戍守在这里的督军以一身功参造化修为打通了地脉引来地下暗河凝结而成的。

湖中心有一座亭子,叫作观雨亭,由长长的廊桥与陆地相连。

在这春雨滴落大地的日子里倒也颇为应了景。

姜小蛮站在亭子里,伸出手让雨水滴落在掌心笑嘻嘻向身后少女问道。

“说了多少次,要叫姐!”

少女有些不满,伸手拽了拽少年头发,轻声嗔道。

“说了多少次,你日后是要嫁与我做媳妇的,不叫就是不叫。”

姜小蛮觉着少女生气时候模样最是好瞧,颇为惫懒的转身用那沾了雨水有些湿漉漉的手一把捏住姜陌离纤细白嫩的手腕嘿嘿笑道。

“离儿,这世上女子那么多我却独宠你一人,莫非还不知足?”

左右无人,少年胆子却是大了起来,顺势一拽将少女拉入怀中,学着那从戏文里听来游戏红尘大侠的样子,说着让少女脸红的话语。

只是因为少年还太小,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这般模样倒是平添了几分感觉。

“姜小蛮,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姜陌离挣扎着推开惫懒少年,语气有些清冷,脸颊却红扑扑的。

“你当真是与十一叔学坏了,看我回去不告诉姨娘。”

一双桃花一般澄澈的眸子此刻怒视着少年,姜陌离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不少。

“陌离姐,我错了还不成嘛…你可千万别告诉娘亲,不然又要被罚抄经书了!”

见到姜陌离真的有些生气,少年倒是老实了不少,连忙缩回手如同做了错事等着挨罚的孩童一般可怜兮兮看着姜陌离。

“嗯哼?你还知道怕,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十一叔本事没学多少,别的却学了不少!”

“如今十一叔不在边地了,我看谁还给你撑腰胡乱说!”

看着姜小蛮如今这个样子,姜陌离没有忍住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出纤纤玉指点在少年头上。

“陌离姐,你当真不想嫁给我?”

见姜陌离没有真的生气,姜小蛮放心不少,看着比自己稍微高出些的少女,小声问道。

“不想!”

姜陌离偏过脑袋,不去理会少年,双手叉腰撇嘴道。

“可我在朱雀城中就只认识陌离姐你一个女孩子呀,你不嫁给我那以后我会娶不着媳妇的!”

姜小蛮有些失落,跪坐在亭间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雨轻声道。

“你真是…我说姜小蛮你知道不知道娶媳妇是怎么回事?”

对于少年终究是生不起气来,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惯了,姜陌离轻轻坐在姜小蛮一旁浅浅微笑问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呀,娶亲就是爹和娘那般,互相喜欢着然后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姜陌离看着少年有些天真的回答,不禁摇了摇脑袋。

女孩在少年时期成熟的永远都是快过男孩,尤其是像姜陌离这般如今到了碧玉年华,对于爱的理解也多过男孩。

“陌离姐,你不嫁给我那未来你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到底是少年心性,姜小蛮那里会知晓眼下女孩的心思,不禁张大眼睛有些好奇问道。

嫁给一个怎样的人?姜陌离看着亭子外滴落在湖面上泛起水花的雨,满心憧憬:“若要嫁,他一定要儒雅翩翩,俊朗非凡,且疼我入骨…”

话未说完,却被少年笑嘻嘻打断:“可你那么丑,莫不是要那男子瞎了眼看上你这只母老虎?”

“姜小蛮!”

姜陌离气急,扑上前与少年扭在了一起,平日里亏自己最是疼他,却敢这般贬斥自己。

少女情怀总是诗,尤其是在十六七岁这个年纪最是爱美,姜陌离当真是被少年气到了,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

姜陌离真的不丑,要真论起来别说是这边地就算是在皇朝腹地也少有同龄女子容貌上能比的上她,光是一双如桃花一般的眸子让这朱雀城连同周边几座城池儒门与军门中的多少青年俊杰乱了心,睡不着的夜里魂牵梦绕。

若不是碍着姜耀在皇朝中的身份知晓朱雀城督军府上门槛高的出奇,不敢有那奢想,眼下姜小蛮家的门槛都要被那提亲的媒婆踏破。

暗地里,有好事者把姜陌离比作那上古神话中貌美如韵的巫女洛神。

也曾有云游至此对姜陌离见之倾心的墨客,恋恋不舍在那朱雀城上泼墨留诗一首:“边关有明月,窈窕神女颜。待倾长发及腰,十里红妆不负相思。”

打完架,雨也渐渐小了下来,只听见姜小蛮却还赖在那地上小声嘟囔:“我还没说完……没人娶你,我娶你好了……”

少年的声音很小,小到连一旁还在生气的姜陌离都没有听到。

……

“这便是那莽荒草原岚家这一代的公主?”

“回禀少主人,是的…那与姜家少年嬉闹的便是昔日莽荒草原雄主岚氏一族如今尚在世间的唯一血脉。”

离姜小蛮与姜陌离二人不远,隔着湖一座民居屋檐上站着两道身影,先前问话的是一个年岁看起来不大的少年。

这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却是极为俊秀,半长的头发随意扎着披散在脑后,一双眼睛黑亮无比,只是这会儿盯在不远处姜陌离身上,却泛着一种冷而邪魅的味道。

就好像那世间毒性最强的黑水玄蛇盯住了守候已久的猎物一般。

那后来答话的是一个面白无须,身子极长声音有些阴郁的中年男子。

二人似是主仆,那有些阴郁的中年男子站在少年身后,答话时身子微微向前倾着。

在中年男子手上提着一盏灯笼,眼下虽是白天灯笼中的烛火却亮着泛着淡黄的光,在那灯笼上有用篆体写着一个大大的“赢”字。

“岚家的女子当真是当得美艳无双四个字,赵魂使你说这个陌离儿若是放在我大秦的当世美人榜里能与离南苏争那榜魁不?”

少年一双眼睛微微眯着,隔着湖对姜陌离上下打量,偏过头向身后中年男子问道。

“若单论容貌,南离苏能与之比肩,但要说身世南离苏虽出自我大秦第五代武君府身份地位显赫,却远不及这岚家的女子一二。”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顺着少年的目光向前望去,说道。

“是啊,这世上除了那有限的几个大族,哪一家敢说自身比岚家血脉高贵?”少年盯着亭中这会儿让姜陌离帮自己拍去身上尘土的姜小蛮轻声笑道,声音渐渐变冷:“不然也不值当让玄祖耗费三百年的岁月来布局,却未曾想到头来却让姜家的人摘了桃…”

“一切皆有因果,大人也说了不可强求。”

中年男子怎会不知此刻自家这个少主人在想什么,沉默半响低声说道。

“我赢家的男儿,什么时候信过因果?”少年冷笑,黑亮无比的眼睛里跳动着光:“今日遇上与我来说便是一场大因果,莫说不知那陌离儿身份,眼下既然知晓更不能放过这场因果。”

“可是出来前大人嘱咐过,这一次只可在北域我大秦领土上游历,如今陪少主人深入夏皇朝边地已属违逆了大人。”

中年男子冲着少年身子微微弓下沉声道。

“赵魂史,您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少年并未理会中年男子的话语,轻声一笑问道:“您可知道现在是在忤逆谁?”

“赵高不敢,赵高只忠于大人,这次回去我自会去向大人请罪,还望少主人切不可做那节外生枝之事。”

中年男子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对身前的少年语气尊敬但并不是太过忌惮。

“我若偏要做那节外生枝的事呢?赵魂史莫非要行那镇魂使的权责,抽了我的魂镇压到您手中阴狱里去?”

少年不去理会中年男子的劝阻,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的那一抹光芒似乎更加寒了。

他出身显赫,且天资不凡。自幼便是深得族中某位老祖宗宠爱,从来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哪里有人这般违逆过他。

尤其在少年看来如今这违逆他之人不过是族中豢养的一条狼犬而已。

哪怕这条狼犬曾经某一个时期里在北域大地权倾一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那,不过都是自己族中有人赏赐下来的,后来想要收回也不过是一道手谕的事。

“少主人言重了,赵高怎敢行那违逆之事。”

中年男子自然知晓这个少主人的心性,头虽然依旧低着声音却沉重了几分:“大人布局向来都会有后手,虽这次以三百载岁月布局让姜家的人误入其中搅了大人的布置,少主人又怎知这不是大人埋下的暗子?”

中年男子本不愿多说,当奴才的总归是要懂得闭口的,能不多说便不多说。

主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大不了便是一顿责罚,但当奴才的一旦有不该说的从口中说出,那其中责罚多半是要性命相抵。

与南域大夏皇朝的姜氏打过很多次交道的他怎会不知这一族的底细,若真要任由少主人行那口中“因果之事”,能否走的出这朱雀城都尚且两说。

自家大人与他有恩,就算舍了性命护得少主人周全也是应得的。

只是,这一回若真要在这朱雀城中放任少主人而不管,自己就算能舍了性命又能如何,无非是让姜氏一族边军刀下平添了两颗头颅。

“出门前玄祖他老人家和我说过一切行事都要听赵魂使的,方才是我鲁莽了,思虑不周还望赵前辈责罚。”

听到中年人先前那番话语,少年一双黑亮的瞳孔不禁一缩,片刻便是恢复正常转过身冲着中年男子双手抱拳作揖恭声道。

中年男子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不得不感叹这个少主人能够得大人赏识却不无道理,年岁不大心中城府方才便可窥得一斑。

就算自己如他一般年纪时,要论心机怕也多半不如。

“赵高不敢…”

中年男子低声说道,身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愿去受这一揖。

雨,停了。

姜小蛮终究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姜陌离的脾气他自是知道,朝夕相处久了难免在少年心中会有些不一样东西。

“陌离姐,眼瞅着这春雨季节便是要过去了,我记得你可是说过要在今年和娘亲学会她那做桂花糕这门手艺的。”

少年缀在少女后面,伸出一只手捉着姜陌离裙角,呵呵笑道。

边地的春雨季节来的快,去的更快,春雨过后那漫延在边地山间野地里的桂花树便是过了花期,想要再吃那口齿留香的桂花糕便是要等到来年了。

“还用你说!”少女转身伸出纤细洁白的手敲在姜小蛮头上,嗔道,柳叶眉轻挑最后凝在一起:“只是不论怎么做,却也依然做不出姨娘手里的那种味道。”

边地比起皇朝腹地来说能称得上珍馐的食材很少,但春雨时节的桂花糕却绝对能够称之为一绝。

每一年都会有不少皇朝腹地乃至其他几域的饕餮客们,不远百里,千里,甚至万里来这边地便是为的尝一尝边地巧妇们采那春露后的桂花酿制而成的心点。

而朱雀城要说哪家桂花糕做的最好,又属督军府上是一绝!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少年少女有说有笑聊着些平日里的闲话顺着廊桥向岸边走去,却不知这时候有一双邪魅而霸道的眼神正盯在姜小蛮身上。

“我常听玄祖说南域大夏姜氏一族传下来的涅槃功颇为玄妙,与我族遁天术并称为世间十大天功,今日见这姜家的少年郎不免想印证一番那涅槃经是否真如玄祖说的一般玄妙。”

那少年轻笑一声,冲着身后中年男子问道:“不知赵魂史可否满足我这一好奇心?”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沉默半响点点头,那提着灯笼的手轻轻一挥便是瞧见灯笼里的烛火似乎亮了不少,旋即自那灯笼中便是幻化出一条白骨皑皑的胳膊,胳膊下连着一只同样只剩白骨的手掌。

“魂出法随…”

中年男子冲着这骨掌呼出一口白气,便是瞧见原本毫无生机的骨掌如同活了一般,自灯笼里冲出向着姜小蛮摄去。

骨掌不大,却晶莹剔透,如那羊脂白玉一般,并未显得阴森恐怖,相反给人以一种无比圣洁的感觉。

“蛮儿小心!”

姜陌离虽然走在姜小蛮身后,却先一步发现那从天摄来的骨掌,拽住姜小蛮衣袖想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她想用自己的身子来替少年去挡这带着无比威势的一掌。

可惜,却有些晚了,那骨掌泛着晶莹的光这会儿却布满杀机,速度更快,直隆隆冲着姜小蛮的肩膀而去。

这一击若是击实了,少年虽不至死,但臂膀却必然要受不轻的伤,至少一个血窟窿是要留下的,至于会不会残那全要看出手之人的意愿了。

但显然,中年男子虽点头替少主人出手,却并不想做的太绝。

这里是大夏朝边地,自古便是藏着龙卧着虎的地方。

有些事若真的做绝了,就算眼下南域与北域两边碍着那面上还算和平局面不会动太大刀兵,但他相信至少这边地他与所谓的少主人是走不出去的。

自己身后那位手眼通天的大人来了,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并没留给少年太多时间去反映,姜小蛮甩开那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旋即一把将身后那大声呼喊自己的人儿推开到较远一些的地方。

“陌离,我说过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少年偏过头不去理会那将要贯穿自己肩膀的骨掌,冲着少女轻轻微笑。

后来,直至很久很久以后,姜陌离每当回忆起时,都会不由轻叹当时那一抹笑从来都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道风景。

“当啷!”

并未有预料中的血花四溅,那摄空而来的骨掌竟是被一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绿叶撞的偏离了原来方向,冲向姜小蛮身侧一旁的石柱上。

“轰隆!”

一声巨响,只见得那原本敦实无比用来支撑廊桥的石柱竟是如柔嫩无比的豆腐一般被那骨掌洞穿,留下一个前后通明的洞。

“是谁?!”

中年男子见那本该贯入姜小蛮肩膀的骨掌被一片绿叶撞开,心思一沉,本来半闭着的双眼猛然张开,冷声喝道。

他所担心的还是来了…

那骨掌上虽然他只用了一成力道,却也不是凡俗武夫能够击开的。

况且,能够御叶成兵的又怎会是凡俗武夫?

第十三章 潜龙榜

“是我。”

几人顺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坐在观雨亭屋顶,一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他声音很轻。

一身白衣白袍,在穿城而过的风里猎猎作响,在这青年男子脚的一侧,另一只手拄着一柄七尺长的铁剑。

赵高眉头微皱上下打量,待看到男子手中拄着的铁剑时瞳孔不禁一缩,沉声问道:“孤独家的人?”

大夏皇朝北地三州便是挨着秦皇朝,那里是大夏皇朝的一字并肩王独孤一族祖地所在,青年男子手中那柄铁剑他最熟悉不过,唯有独孤家入世行走的弟子才有资格佩戴。

“眼力倒是不错,只是这胆识更是不小。”青年男子并未起身,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弹在那铁剑剑尖上,随之发出一声清鸣声,轻声一笑问道:“秦皇朝的镇魂使深入南域边地不知是想要收我大夏第八代镇边军候的魂呢?还是要镇压边地两位督军的魄?”

“独孤公子说笑了,赵高这次误入大夏皇朝边地纯属误会,这便退走。”

赵高声音依旧低沉,手中灯笼轻轻一抖将那骨掌收回,上前一步挡在那邪魅少年身前冲着这青年男子拱手道。

“哦?是么?”青年男子不去理会赵高,低着头有些玩味的冲着这会儿正一脸好奇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的姜小蛮与姜陌离问道:“两个小家伙问问你们,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高手叔叔您也看到了,这白脸怪人方才是真想要小侄的命,这样冷血之人的话怎能相信?”

姜小蛮倒也机灵,连忙冲着青年男子拱手作揖声音有些凄凉道:“还请高手叔叔念在都是大夏皇朝子民的份上为小侄做主!”

姜陌离到底是年长几岁,没有说话微微扯了扯少年的袖子,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衣袖却是轻轻晃了晃,一只寸许大浑身被紫色如同缎子一般皮毛包裹着的小貂不声不响自她衣袖中钻出一溜烟便是没了踪迹。

姜陌离的这番小动作哪里能逃得过这青年男子的眼睛,却也不点破,对这个少女不由的高看了一眼。

“你也听见了,这番连孩子都不相信的话语,你却要用来哄骗与我?”独孤吟偏过头看着赵高,视线却越过赵高盯在了身后邪魅少年身上,有些玩味。

那邪魅少年这会儿很低调,并未开口,一张俊秀的面庞非常平静,抬起头迎上独孤吟的目光毫无惧色。

“胆识不错,是个好苗子,生在赢家却有些可惜了。”

收回目光,独孤吟摇摇头轻声赞叹,道出了邪魅少年根脚。

赵高护着那邪魅少年沉默不语,并未否认,此刻脑海里在思索。

方才姜陌离放出的那只紫貂,独孤吟能发现,修为如他自然也能察觉。

眼下若再没脱身之策,稍过一会怕是想走也走不出这朱雀城了。

“家父曾说过,他这一生胜过南域大地上不少高手,最为遗憾的便是至今未能与南域独孤一族强者一战,独孤家的前辈他日若是能踏上我大秦皇朝领土,还望能圆了家父这个愿望。”

邪魅少年踏步而出,冲着独孤吟微微一拜,恭声说道。

少年话里藏着话,一番小玄妙却只有独孤吟听得懂。

“你,叫什么名字?”独孤吟直起身,向前微微一跃如同一只冲天而起的金翅大鹏鸟一般瞬身便是出现在这邪魅少年身前,不去理会赵高手上那越来越亮的灯笼,问道。

“赢幽。”

邪魅少年冲着护在身前的赵高摆摆手,示意他手上的那盏灯笼不需愈发明晃,赢幽知道至少在这朱雀城里对面站着的这个独孤家的青年男子不会对自己有杀机。

“呵呵,好名字,不过我对你父亲倒是愈发的感兴趣起来。”

独孤吟轻笑,手中铁剑轻轻一挥便是滑过赢幽的脸颊,却并未触及到。

他手上铁剑沾染的北域秦地强者血与魂不少,却有一个规矩,向来不对小辈出手。

在独孤吟看来,那些个北域秦地的后起之秀自然是要留给大夏皇朝那些个晚辈们去杀的。

所谓磨刀石便是如此。

“在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心机倒也难得,再过些时日同龄中人怕是少有能够企及,想来下一个十年潜龙榜上必然会有你名字。”独孤吟收回铁剑,话语间有些玩味:“方才恰巧听见你对你们赢氏遁天术很有信心,想要去印证我大夏姜氏一族涅槃经是否有资格与其并列?”

“晚辈确有此意…”

赢幽倒也不去隐瞒,抬起头直视身前这个高出他不少的青年男子,轻声说道。

赵高不再说话,眼下说太多也是无益,倒不如正好借此机会来瞧瞧这个少主人手腕究竟如何。

虽一路跟随护着赢幽南行几万里,却至今也没摸得清这个所谓的少主人心思几何。

北域大秦皇朝统率千万疆土,赢氏一族男子每一世每一代哪个不是桀骜如枭心思如海的主儿,若非如此怎能镇压的住一域之地数千年一万年不倒?

自己身后那位大人当年便是如此,不然怎能以庶出之姿逼得那一代正统大公子北去万里镇守与西域周皇朝接壤的万里龙城,自愿让出那至尊宝座,直至今日都未曾回过皇朝腹地。

“你叫赵高?却是不知秦皇朝十二殿镇魂使里,你是排第几位?”点点头,独孤吟将目光转向赵高轻声问道:“那白仲与你相比,哪一个更强?”

“你认得白仲?”赵高诧异,声音不由也抬高了几分,倒也如实答道:“比起白仲我多有不及,十二镇魂使中我不过居于第十殿…”

秦皇朝初代君皇开国之始,便是于北域十七州分设镇魂殿一座,初始为镇压与其逐鹿北域大地大敌于其中,每一殿设镇魂使一名。

镇魂使新老更替不受世袭传承,若一殿镇魂使意外殉国,每一世当选秦皇朝宗门大阀中至强者接任,赐初代君皇当年逐鹿北域时掘开一座上古大墓中挖掘而出至阴圣兵“神鬼灯笼”一盏,每一殿镇魂使行走于世间手上“神鬼灯笼”中必镇着北域秦皇朝不世大敌的魂。

能被镇入其中者,无一不是天下间数得着名号的至强者。

这“神鬼灯笼”既是无上至阴圣兵,也是一座能够移动的阴狱,内里自成一界生有九幽之下冥火,无时不刻焚烧关入其中至强者们的魂与魄。

镇魂使辅以自同一大墓中挖掘而出的秘术,吸取“神鬼灯笼”中九幽冥火炼化关入其中者修为己用,当得玄妙无比。

也因此,每一代镇魂使中从来没有弱者。

现如今,十七州镇魂殿已然演变成秦皇朝镇压一切敌手所在,这一世北域十七州十七殿镇魂使尚有五殿近百年间未曾再现于世,仅留十二殿行走于世间,司那镇魂夺魄之职。

民间尚有传言,若待到十七殿再同现于世,唯有出现秦皇朝不世大敌之时方会如此。

独孤吟口中的白仲在如今十二殿镇魂使中居于第七殿,在北域行走时所造杀孽最甚,有绰号称“小杀神”,出身亦是显赫无比的第七代武君府白家,身份地位比起赵高来着实要高出不少。

秦皇朝地处这片大地北域,再往北便是北海国了,白仲的父亲大秦皇朝第七代武君早年曾一战尽屠北海国四十万披甲精锐之士,落下个“杀神”称号。

“小杀神”对于白仲来说倒也是名副其实。

“既然你认得白仲,我也不多为难于你们。”独孤吟收回剑,冲着赵高轻笑一声:“赵魂使?待回到北域若是遇着白仲,替我传句话,就说南域有一个持铁剑的故人甚是想他,当日立下十年之约如今已然过去大半,三年后苍月湖畔我等他赴约!”

“你是血罗刹…孤独吟!”

听到这番话语,赵高猛然想起眼前这个独孤家的青年男子是谁了,不禁失声道。

二十三年前,北域大地宗派界出现一个背负铁剑的少年,如一头孤狼一般,短短一年时间一人一剑便是在北域宗派之间搅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北域宗派界名宿北斗门前任宗主“君不败”,战宗第三宗主“楚狂”,大秦第八代武君座下盖世太保“陈铁面”,太虚观青年翘楚“莫子冲”……

合共七十三名当时北域名震一方的强者,一年之间被手持铁剑的少年或是在荒野,或是在闹市以手中七尺青锋斩落头颅,成了为那少年饮血祭剑的亡魂。

那少年后来惊动北域宗派界某一至尊,他手中铁剑斩下的头颅中有那位至尊至亲子孙,至尊一怒亲自出世追杀少年十万里,直至南域。

归来时,至尊手上并未有那少年头颅,自身却被斩去一臂。自此对复仇之事绝口不提,后来有亲近之人自那至尊口中知晓这少年复姓孤独,非北域秦皇朝之人,乃是南域铁剑独孤一族嫡系子孙。

往后十年时间,那孤独一族的少年时常出现于北域大地,每次现世手上铁剑必然沾血,几近无敌于北域同一时代中人。

手中铁剑上沾着诸多强者的血,为他在北域换来了“血罗刹”的称号。

罗刹,那是上古神话中魔神的名号,现世必定血染江河。

直至大秦皇朝第七代武君之子出世,接掌镇魂第七殿执“神鬼灯笼”寻到那手持铁剑的独孤一族后人,二人于南北两域边界处苍月湖畔一战,毁尽方圆十里草木虫兽一切生机。

那一战,没人知道是谁胜了谁负了。

只是自此一战,“血罗刹”再未出现过,白仲亦是闭关三年才再现于世间。

那一年,恰逢十年潜龙榜交替之期,潜龙榜上二人并列第七。

北域世人终是知晓那独孤一族少年人名字,孤独吟!

(注1:潜龙榜,十年一交替,由中域万古长存大派天机阁历代阁主编撰,内记载九州大地五域每十年间十九岁至三十岁间青年一辈强者,合共两百零七位。

注2:天机阁,万古长存,自古号称先有天机后有天,中域大地唯一不受皇朝统辖宗门,有传说初代天机阁主至今尚存世间,在等待一场大机缘。

注3:二十年前潜龙榜交替,并列第七的便是南域北凉城独孤一族传人独孤吟与北域大秦皇朝第七代武君杀神白起之子白仲。

注4:那一年,潜龙榜上排名第一的是南域大夏皇朝三皇子,姜夜。)

第十四章 面对犯大夏之威者要生死看淡

此刻,朱雀城督军府上。

林媚今日心情不错,有些慵懒地把自己放在一张青竹制成的太师椅上,一旁桌上随意放着几碟自己做的小食,听着窗外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手中随意翻着一卷古册。

北海往北的归墟国有三绝,排第一的便是雨绝。

归墟国常年有雨,尤其是夏秋之际,几乎每晚都会淅淅沥沥飘着小雨,每逢雨季整片大地如云似雾,恍若轻纱,似有似无,温润空气里掺和着泥土的芬芳。

归墟国的忘忧郡主,昔日最爱在这样的雨中漫步,赏雨,或者细心谛听雨滴打在柳皇城城墙上,花枝上,落在自归墟国绵延而过的补天河上,再怎样焦躁的心绪都会变得柔和起来。

有古老传说,归墟国是太古洪荒时候圣人女娲娘娘补天的地方。

“这雨要是下的时间再长一些就更妙了。”

林媚合上书页,站起身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到窗边抬头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轻声自语道。

大夏皇朝的边地雨季不长,雨水更是少的可怜,这样难得落雨的日子对于林媚来说能让她静心不少,是上天恩赐。

“吱吱!”

这时,一只紫色糯米团子忽然间从那窗台窜进屋来,自林媚掌心上就地一滚露出真身,竟是一只巴掌大小,寸许长的紫金小貂,一双小眼睛黑溜溜的,却闪动着明显是人类才会有的焦急神态这会儿趴在林媚手掌上扬起小脑袋冲着她吱吱叫个不停。

“什么?!”林媚神情猛然冷冽起来,寒声问道:“你是说有人想要对我的小蛮儿不测?!!”

这小貂是林媚记忆恢复后与那朱雀城外山林间随手点化的,平日里交给姜陌离当作宠物般养着,很是通灵,早已脱离了寻常山兽范畴,要说起来算得上是半个“小妖”。

“吱吱吱!”

这小貂颇通人性,知道眼前的大娘娘是自己恩人,忙不停点头,张嘴咬住林媚衣袖便是要领着她前去救人。

林媚浑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冽起来,虽身在房中明明没有风,身上霓裳衣裙却猎猎作响,一双狭长如桃花一般的眼眸中泛着光,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妇人,这会儿眼中杀机却丝毫不输沙场上百战而归的将军。

“带路!”

反手自指间戒指轻轻一抹,就瞧见一柄三尺长的紫青软剑被林媚握在掌中,将紫貂放在肩头从口中冷冷蹦出两个字来。

“吱…”小貂趴在林媚肩膀上,瑟瑟发抖,如今这大娘娘身上所散发气息让它恐惧万分,这种妖族与生俱来对上位者的恐惧感比起当初它在大山中见到一位妖王时更甚。

“夫君这是何意?我们的小蛮儿要有危险!!”刚要踏步出门,让握在手中很多年没有沾染过血腥的紫青宝剑染染血,却被身后一双大手按住了,林媚扭身看着出现在身后这会儿正轻笑望着自己的姜耀,冷冷问道。

“傻妮子,稍安勿躁。”姜耀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妻子柔顺的青丝上,柔声说道:“说实话你这会儿生气时候的样子,比平日里温顺贤良的你更美!”

“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可没时间和你打情骂俏!”林媚摆摆脑袋想要将放在自己头上的大手甩开,却没得逞,轻叱一声讨厌,眼中的杀机却渐渐散了开来。

身前这个男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他在自己身边,林媚就会觉得这天永远都塌不下来。

“有人比你先一步去了,有他在就是有千军万马来咱们的小蛮儿和陌离也不会有事,安心等待。”姜耀伸出一只手去逗弄林媚肩膀上的那只紫貂,轻笑一声问道:“这便是上回你点化的小紫吧?想不到如今都快要到蜕灵境了。”

“将军的心可真大,蛮儿可是咱俩的亲骨肉,不亲自去看看我始终放不下心。”林媚这会儿身上的气息虽然没有方才那般冷冽了,但与平时却也有些不同。

自打记忆与修为恢复以来,这个昔日妖族的忘忧郡主便似乎将曾经封存在骨子里有些清冷的本性又释放出来。

要说之前林媚性子是温婉贤良如水一般的话,如今身上却是多出几分冷艳气息来。

“你呀,关心则乱,连夫君都不叫了!”姜耀无奈摇摇头,一把将身前美妇人拉入怀中,轻声说道:“蛮儿终归是要长大的,总有一天要离开这朱雀城离开边地去踏上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到了那时难道你还要跟着不成?”

怀中佳人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出来,虽然此刻左右无人,但是偌大督军府上来来往往的侍从着实不少,老夫老妻的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待听到姜耀口中说出的话语时却又安静下来。

靠在自己夫君怀里,林媚眼眸微微闭着似在思索。

见自己妻子不说话,姜耀轻叹一口气,环在林媚腰间的一双手不自觉用了用力。

说到底,怀中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妻子曾经失去太多东西,若是记忆未恢复还好,如今随着记忆回归,尤其是那一夜自己那位还没怎么好好说过话,曾经修为却高的吓人妖皇岳父仙逝后,虽表面上与从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能感觉出来林媚这久变得愈发敏感起来,尤其是对儿子。

这是心病,一时半会儿怕好不了。

一想到这些天自己翻看托朝中一位叔伯从皇城禁地里调来记载关于那位在身边默默隐藏身份这些年的妖皇岳父以及自己妻子过往卷宗,姜耀就感觉心脏如同被重鼓锤过一般,疼痛到想要窒息。

所幸,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于他来说从来都没有曾经随父潜入大夏姜氏圣地窃取涅槃天功的妖女,有的只是一个值得让他去疼,去爱,去怜惜,默默相伴转眼便是几千日日夜夜还为自己生下小蛮儿的心爱妻子。

“夫君……”

回过神来,林媚轻声唤道。

“嗯?怎么了,傻妮子?”

“你弄疼我了!”

“额,哈哈,对不起啦!”

“傻样!”白了一眼这会儿傻笑的夫君,林媚柔声笑骂道,然后低声喃喃道:“是啊,咱们的小蛮儿总会有一天要离开我们独自一人去外面世界的,可对我来说不管过去多少年,蛮儿在我眼睛里始终都还是一个孩子……若是能一辈子就陪在我们身边,那该多好!”

“傻妮子,不管咱家这皮小子今后会走多远,看过再多风景,见识过再多风雨,他至始至终都还是我们的孩子呀,谁也改变不了!”姜耀呵呵笑道,抬手替自己妻子将额前有些凌乱的青丝挽了挽,旋即道:“我姜氏一族的小朱雀有朝一日终归是要振翅翱翔于这天地间的,傻妮子你难道就不想瞧瞧咱们儿子一鸣荡九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一定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候吧?”林媚双眼微微闭着,想着自己夫君口中小蛮儿振翅而飞,一鸣荡九天时候的场景轻声道。

“那也会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姜耀用自己下巴去轻触妻子脑袋,柔声说道。

“先前夫君与我商量让小蛮儿三年后外出游历的事,我同意了…”侧过身,把头向着姜耀怀中靠了靠,林媚轻轻说道。

就如同自己夫君说的一般,她的小蛮儿是南域大夏皇朝姜氏一族的小朱雀。

是朱雀,终归是要振翅而飞,遨游天地,鸣声动九天的。

只是到了那时,不知是怎样一个女子在小蛮儿身边,陪伴他携手看这一路的风景。

……

观雨亭,湖旁,站着一大两小三个人。

“小子,怎么样?还能站得住不?”

独孤吟笑嘻嘻看着姜小蛮问道,这会儿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原本洁净衣衫上已然破破烂烂且沾满血污。

“我十一叔说过,面对敢于挑衅我大夏威严者,要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姜小蛮随意拿袖子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迹,龇牙道,想要勾勒出能够彰显高手风范的微笑却不小心牵动到胸前伤口,嘴角虽然上翘却比哭还难看。

“就你逞能!”身旁,姜陌离小心翼翼帮少年轻轻擦去脸上胳膊上的血污心疼道,少女动作很轻生怕不小心触及到少年身上伤口,眼眶里有泪珠儿在打着转。

独孤吟浅笑吟吟,看着身前这对少年,内心某处深深封存的记忆似乎被触动了。

眼神越过两个少年,飘向更远方北域所在的位置,自怀中摸出一只精巧葫芦酒壶,揭开盖子饮上一口葫芦中忘忧之物,轻声自语:“这些年,可还好?不知你是否已经嫁人?”

第十五章 玄尸宗余孽

朱雀城往北三十里,离了官道,一片山林中。

赢幽闭目盘膝而坐,眉心间敞着寸许长的伤口,其上渗出的血液早已凝固。

比起姜小蛮满身血污来,这北域地位高的出奇邪魅少年好上不少,身上衣衫还算完整,唯有眉心间一寸伤口以及背部一道如同蜈蚣一般,这会儿还在不停渗着血的狰狞在诉说着,这邪魅少年似乎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颇为惊心的交战。

身旁,赵高侧身而立,手上灯笼时隐时灭,给本就少阳光直晒的幽暗林间平添了一分阴森。

“方才,是我败了!”缓缓呼出一口气,赢幽睁开眼轻声道:“想不到那姜家少年,如今血脉都尚未觉醒,没有涅槃经却光凭着一套枪决就将我逼到如此地步。”

先前观雨亭一战,虽有独孤吟威逼,但赢幽何尝不想借此打探一番,日后可能是夏朝千万边军执掌者的姜家少年深浅。

南北两域,沉寂了太久,虽然明面上始终未见兵戈,但私下两域之争却从未间断过。

南域夏皇朝镇边军候与北域秦皇朝武君,历来便是天生敌手,每逢百年便有死战,逢千年则必有血战,两域数千年时间积攒了太多血与仇,凝结至今委实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那姜家少年使得是不悔天枪……”一旁,赵高看着这会儿从调息中醒转过来的邪魅少年,沉默半响缓缓开口。

“有趣,却是不知恰逢千年血战来临之机,到那时,不知这姜家后人是否有机会将不悔天枪练到如他姜家先祖一般。”缓缓擦去嘴角上从体内逼出的淤血,赢幽呵呵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夹杂着莫名冷意。

“滚出来!”赵高刚要接话,神情却是忽然一冷,冲着身前不远处山林间沉声喝道。

“呵呵,有趣实在有趣!”一声轻笑声自林间传出,旋即就见得一身披玄衣老者踱步而出,姿态悠闲仿佛这时常有野兽出没的荒林如同他家庭院一般,老人学着赢幽的语气开口笑道:“呵呵,有趣实在有趣!本来不远万里跑来南边是想去那朱雀城中碰碰运气,为我家不肖子孙夺一个有朱雀血脉姜家小子作伴身灵尸,却不想,这贼老天难得垂青让老朽在南域边地能遇上北域玄武血脉后人。”

老人褐色玄衣外披着一件蓑衣,身后跟着一年岁不大少年,少年脸色苍白脸颊两侧涂着两抹红色腮红嘴角带着诡异微笑,双眼怔怔看着身前主仆二人。

“什么时候被中域虞皇朝当作丧家犬一般屠宰的玄尸宗有这般口气了?”赢幽也不恼怒,缓缓直起身开口,道出老人根脚,嘴角微微扬起:“我似乎记得围剿玄尸宗时,当日玄尸宗宗主便是仓惶逃窜到我北域被我家玄祖亲自斩下头颅,抽出的魂魄至今还被镇封在我北域镇魂第三殿中。”

赵高沉默不语,手里灯笼中烛火却是渐渐变亮,那灯笼里传出一声嘶吼,仿佛其中有不世大魔即将显现于世。

“年纪不大,这嘴角功夫却不小,不知稍后待老朽将你抽魂钩魄作成灵尸时,是否还如此伶牙俐齿!”老人目光渐渐变冷,缓缓解开身上蓑衣,身上气息逐渐散开,一旁树丛间飞过的一只飞鸟被这股气息摄到竟悲鸣一声自天穹跌落下来,眨眼便是没了生息。

玄尸宗,曾经在中域大地足以排入前三的宗门,亦正亦邪,宗门内不乏高手,却因为种种隐秘一夜之间被中域主宰大虞皇朝剿灭。

有传言说,导致玄尸宗一夜被灭门是因为以炼尸控尸著称玄尸宗中某一位老祖竟窥伺大虞皇朝一位颇受摄政王恩宠的王妃罕见体质,丧心病狂到潜入皇城王府里做那掳人勾当。

却不想自身深陷王府,最后被那位以铁腕著称的大虞摄政王硬是在嘴中塞入半截万年雪参吊着命,以种种酷刑折磨了足有半月才堪堪死去,死相狰狞。

随后,便是滚滚铁骑自皇城而出,那玄尸宗身份地位都是高的吓人老祖死后也不得安宁,被大虞那一代摄政王枭了首镇魂于其中,亲眼看着徒子徒孙一一覆灭在大虞朝铁骑刀下。

直系后人共七百余人,更是皆被活生生剥了皮斩了四肢丢入囚笼被那摄政王嫡系押着在中域宗派界来回展示,七百如厉鬼一般嘶嚎声闻者皆悸动。

那段时期,可以说是中域宗派界的黑暗时期,直至今日在中域土地上都少有人敢公然提起。

没有想到,如今玄尸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多年时间没有再现于世,如今却忽然出现在南域夏皇朝,听这玄尸宗残留余孽口中所说竟是要夺姜氏后人作为炼尸材料,所图不小。

想起那一段过往秘梓,赵高不由不谨慎应对,浑身气机荡然而出,与那老人争锋相对。

“呦!看来这回倒真是撞到一只大鱼,能够请得动北秦十二镇魂使一路跟随的,小子看来你在赢氏地位着实不低。”老人玩味着打量赵高手上灯笼,戏谑道:“若是那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第一殿镇魂使徐福来了倒是的确能够震慑到老夫,老朽没有二话立刻转身就走,看你面生的紧想来是近百年间才升上来的镇魂使,今日难免要和你家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主子一块埋骨在这里了。”

赵高冷漠不语,轻哼一声,将赢幽护在身后。

“我这孙儿天生比别人少了一魂一魄,比起你们这些个五域皇子皇孙来可怜的紧,天机阁上代阁主早年欠老夫一个人情,临羽化时终是肯告诉老朽为我这可怜孙儿补全魂魄之法。”说到这里老人微微顿住,双眼眯起看向赢幽:“需要择一位体内流淌有五域皇族血脉后人,抽其魂夺其魄炼入我这可怜孙儿七窍内以补全那缺失的一魂一魄。”

“于老朽来说,负有朱雀血脉的姜氏后人无疑是最好魂魄炉鼎,可现在想来北秦皇朝赢氏的玄武血脉自然也不会差!”

说到这里,老人呵呵一笑,森然出手,一双干枯如树皮一般的手掌探出直直向赢幽探来,对于站在赢幽身前的赵高丝毫没有放在眼中。

“魂出!”赵高双眼微微一眯,侧过身手上灯笼微微一抬,白骨手掌赫然而出如一柄利剑一般与玄尸宗老人双掌对撞在了一起。

闷哼一声,赵高护着赢幽微微后退两步,原本就苍白无比的脸庞这会更白了。

“法随!”再一声轻喝,白骨手掌之后一节森然胳膊自灯笼中探出,旋即肩膀,身子,头颅逐一而出。

“嗷吼!”一身披甲胄的白骨武将赫然自灯笼中现出身形,立于赵高身前,手中捏着一柄断了柄的战戈。

这白骨武将足有五米高,浑身上下白骨泛着晶莹光芒,丝毫没有阴森可怖之感,眼眶中亮着两盏鬼火,仰天嘶吼。

“吾乃大秦三代武君座下战将廉颇,破北海国百城战死,虽死无悔自封神鬼灯笼中,尔来七千九百年,有朝一日还能再现于世间,廉颇愿为赢氏后人赴汤蹈火!”收声,白骨武将如同活人一般低声感叹,待瞧见身前不远处双目倒竖的玄尸宗老人时,沉声喝道:“是你,想与我大秦皇主后人不利?”

“世人都说北秦镇魂使手上灯笼是一座座阴狱,每一盏中都镇压着不世大敌,现在看来却也不尽然。”老人拉过身旁咧着嘴露出诡异笑容的孩童,自顾自说道。

对于立于身前,明显本不应存于世间的白骨武将,并无过多忌惮。

转身,便是要离去。

那白骨武将身上死气重重透露着诡异,老人虽是炼尸控尸的祖宗,却也不想太多沾染。

“不打了,这赔本买卖老朽是不愿意做的。”

将自己口中缺了一魂一魄的孙儿背起,一步一踱向着密林中走去,丝毫不担心身后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冲着背后下黑手。

“看不出,这玄尸宗余孽还挺惜命的。”赢幽笑了起来,言语中丝毫不掩鄙夷,轻声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大秦朝覆灭了,幽自认不敢独活,如狗一般弱肉强食活着又有何趣?”

声音虽轻,却恰好能够进入正渐渐远去玄尸宗老人耳中。

背过身子,看不到老人脸上有何表情,只是那缓缓一点一点迈出的步子微微停顿了半响,将身后背在身上孙子向上托了托,又一步一踱自远处走去。

自嘲笑笑,惜命?应该如此吧?

若非惜命,当日玄尸宗破时,这个辈分比那惨死在大虞皇朝摄政王手里的玄尸宗老祖都是高出半辈的他或许早该随着生养他半生的宗门玉碎了。

……

“少主……”赵高冲着白骨武将躬身一拜,伸出手中灯笼罩在这自称廉颇的武将头顶收回其中,迟疑半响开口冲身前少年唤道。

“赵魂使有什么话语直说无妨。”邪魅少年看着突兀出现扬言要抽他魂夺他魄然后又突兀离去的玄尸宗老人渐渐消失不见背影,轻声开口。

“出来一年有余,该回家了…”抖了抖手中灯笼,赵高轻声说道。

“是啊!该回家了!”提到回家,一双黑亮无比的眼睛难得有柔情透露出,有些邪魅少年轻笑一声:“若是再不回府里,红衣怕是该责怪与我了,只是这次出来的急,回去也仓促没能好好为她准备一份心仪礼物。”

听到红衣二字,赵高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一字。

这两个字,在北域那座门墙出奇高的府邸上,对很多人来说是禁忌。

“下一回,可就没那般幸运了,除非你能够在朱雀城待一辈子!”

邪魅少年偏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城墙蔚然可见的朱雀城头低声说道。

主仆二人向北,再次上路。

第十六章 将要远行

冬去春来,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朱雀城里,这会儿天色渐入黄昏,姜小蛮托着腮坐于窗前,斜阳破窗而入,灿灿打在少年侧脸上映的金红。

夏末秋初的时节,边地秋风最是清凉。

窗外,督军府院落池塘里点缀着几朵尚未褪去颜色的荷花,荷枝下的荷叶轻触水面,搅得池水缱绻涟漪。

少女亭亭玉立,蹲坐在荷花池旁,姜小蛮目光越过窗户最后落在少女身上看的出神。

姜陌离蹲坐在荷花池旁,伸手想要摘一朵荷花,最后却又轻叹一声缩回了手,眼下她心乱的很。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一年姜陌离十九岁,要说心里藏着的诗少说也有千百首了,每一首都是为同一人。

只是这个人,过了今日便是要走了,姜陌离不想去问归期。她知道,有些话一旦问出口了很多朦朦胧东西就会变了味。

索性,不去问。

时间是一个好东西,岁月能沉淀太多过往,遇到的人,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都会渐渐变成让人回忆与思念的资本。

姜陌离丢了一段记忆,是关于十岁以前的,十岁以后便是在朱雀城督军府上了。

所以十岁以后遇到的人,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从十岁开始便是全与一个少年有关,那曾经个头没她高总是嘻嘻哈哈笑的没心没肺如今却早已高过她半个头,愈发沉稳起来的少年。

“陌离,明天我便是要走了。”姜小蛮轻叹一声,单手撑在窗沿一翻而过,脚步很轻走到女孩身后,声音更轻,轻到连他自己似乎都未曾听到。

“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少女没有回过头,轻声说多,旋即又轻笑一声:“算了,你都要离开朱雀城了,也不与你计较这些了。”

“爹和娘亲说我是大夏姜氏一族的小朱雀,是朱雀就该振翅九天之上。”姜小蛮微微上前了几步,与姜陌离并肩坐在一起看着那一池荷花怔怔说道:“可一想到离开爹和娘亲,离开你,我就不想做那什么朱雀了,陌离姐你说我不走了好不好?就在这朱雀城里,陪着你陪着爹爹和娘亲,多好!”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姜陌离将情绪掩藏的很好,伸出一指点在身旁少年额头上笑骂道:“林姨可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舍得放你去外面世界看看,当心让你娘听到真就不让你走了。”

“可十一叔当初离开时说过让我将不悔天枪练到第九重才能走出朱雀城,我这些年一直很用功却也只到第七重。”姜小蛮伸出手想要去捉那额前葱葱玉指,却被少女轻轻一躲没能得逞,最后不禁喃喃说道:“而且到现在我体内血脉都没有觉醒,没觉醒就练不了涅槃功,没涅槃功而且我就只会七招枪决,真要到了外头被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找不到。”

“我怎么记得十一叔是说练不到第九重不准你娶我?”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暧昧,不禁捂住嘴脸颊通红。

话虽然是姜彻这个老不羞十一叔说的不假,但是如今从姜陌离口中再次说出就有些变了味道。

“嘿嘿,陌离你看你一不小心就说大实话!”少年乐呵呵笑起来,本身因为即将要离别的情绪也冲淡了不少,仗着自己如今比身旁少女强壮了太多身子硬是要把脑袋靠在姜陌离肩膀上。

躲,姜陌离也没想躲,白了一眼身旁少年,要分别了让他得逞一次也无所谓。

“到了外面,别逞能,让人欺负了打得过就狠狠教训,打不过你跑!”少女看着一池荷花,轻声对这个惫懒无比将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这会儿正洋洋得意的少年嘱咐道。

“嗯!”

少年难得没有调笑,靠在温柔乡里把眼睛轻轻闭上,他生怕再睁开时就要走了。

金乌落玉蝉升,边地的夜色最是美,漫天繁星点缀在苍穹幕布之上,玉蝉带着圣洁的光俯视着这片土地,洒落在两个少年身上,似情人的眼眸温柔流转。

……

朱雀城督军府上另一处亮着灯火的屋子里,这处院落属于姜耀与林媚,平日里除了姜小蛮与姜陌离,督军府上寻常侍从都不得入内,所以也宁静的很。

林媚手里拿着针线小心翼翼帮即将要出远门的儿子缝制着衣裳,一旁姜耀捧着本书,但显然他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夫君,你说咱们的小蛮儿这一趟出行要多久才会回来?”轻声一叹,林媚放下手中活计,看着姜耀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眼眶也是红红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尤其是对于从来未曾离开过自己身边的唯一一个儿子。

“傻妮子,该回来时小蛮儿自会回来。”放下手中的书册,姜耀不去看自己妻子,轻声说道。

都说将军百战死,对于世间任何情绪都能够控制很好,但是边地两大督军之一的姜耀如今却觉得是屁话。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有情绪就会要有发泄的时候,若真有一天没有任何情绪了,那也算不得人了。

“这一次让蛮儿去北域,一来是想让我们家的这个小朱雀振翅成长起来,二来不久后独孤表弟也会去北域赴与那小杀神十年之约,他答应我事了之后会对蛮儿在暗中关照着,所以夫人也不要太过担心。”姜耀揽过妻子轻声开口说道,他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快二十年还是一如既往的妻子笑了,伸出手刮在林媚鼻尖道:“而且凭你这小妖女的修为,想蛮儿了来回不是一炷香的事?”

虽是夫妻两平日里调笑的话,但也说得是事实。

木妖一族昔日妖皇家的郡主天资会差的了哪里去,这些年虽然操持着偌大的督军府,可林媚修炼却一点也没落下,不是林媚争强好胜而是形式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三年时间,表面上边地看上去是顺风顺雨,但暗地里光是朱雀城督军府上不速之客都是来了一批又一批。

一多半是冲着姜陌离那孩子去的,另一半却是冲着自己夫君来的。

所幸,大夏朝的九皇子并非软柿子可以任意让人揉捏,又有一个昔日妖族郡主的妻子,虽惊险倒也平平安安度过来了。

“我修为再高也高不过你!”白了一眼自己这个夫君,林媚有些疑惑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夫君,修为究竟有多高。

一年前南陵剑谷方家高手合共九人潜入府里欲掳走姜陌离那孩子。林媚夜间被惊醒持紫青宝剑迎敌,剑谷方家,在南陵十三州可是入得了前十的宗门,所派遣而出高手修为自然不会太差,正待她苦战不敌时,本该被自己点了睡穴陷入沉睡不醒的姜耀却是忽然持枪而出。

一枪刺出,便是倒下一人,林媚记得姜耀一共刺出八枪,所以那一夜也就留下了八条人命。

“我认得你,你是老八的姨舅我不杀你,回去和老八说我姜耀无心争那至尊之位,但若有下次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还有,陌离这孩子她姓姜,是我姜耀的女儿,谁要再敢打我家人主意姜耀不介意领烈焰铁骑十万边军入皇朝腹地走一遭!”

那一夜,姜耀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却杀气昂然让林媚至今回想起还觉得心跳不止。

“算了,想那么多作甚,有夫君在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谁能伤的了咱们小蛮儿!”摇摇脑袋,林媚收回思绪,浅笑一声把头靠在姜耀怀中低声道:“兴许是我想多了,我生怕蛮儿这一走就像是我父亲当年一样…北域,那里有太多古老传说。”

“你呀,是关心则乱!”姜耀安抚着妻子“北域那么大,那些有着传说禁忌地方又都在寻常人到不了的地方,让蛮儿去北域历练无非是想让他见见外面世界,看看能不能早日将体内血脉唤醒来。”

口中虽然这样说,可知子莫若父姜耀心思也是变得沉起来,蛮儿性格和他小时候很像真到了北域或许有的他头疼的。

所幸,一路都早有安排,这趟历练更多只会有惊无险。

当爹的,再望子成龙总不能真放任自己孩子外出游历而真不管不顾。

只是今夜,姜耀知道别说是自己这个朝夕陪伴几千个日夜的妻子,就是淡定如他都注定要失眠了。

第十七章 樊城初遇

出了朱雀城,一路往北便是离开边地去往北边秦皇朝的官道。

少年身牵白马,沿着道路一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见到新的城池。

樊城,屹立在南域大夏边地与皇朝腹地间,是一座有着太多浪漫故事城池。

秋季的樊城雨水最是多,尤其在这个季节里樊城一城梨花都会争相开放。

雨,青石板,一树梨花,点缀在樊城之中,对于负笈游学胸中藏有诗意的士子来说是难得盛景。

姜小蛮带着笑牵着马,一路哼着小调步入城中。

拿着朱雀城督军的通关文牒,守城门的戍卫倒也不敢为难少年。

至少,在南域这片大地上,少年知道自己会一路畅通无阻。

进了城,身前不远处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呼喊声。

姜小蛮眉头微蹙,侧过身本不愿多事。

还没来及反应,就瞧见一个娇小身影飞快地从身前梢掠过,在到了少年身前却是用肩膀微微一撞,竟是将姜小蛮撞的后退了两步。

那娇小身影以不可思议速度挥手夺去牵在姜小蛮手里缰绳,旋即翻身上马。

一溜烟便是没了踪迹。

“多谢兄台赠马之恩,来日必有重报!”娇小身影在马上乐呵呵转过身,冲着被自己莫名夺去代步马匹的少年喊道,丝毫没有分明是自己明抢觉悟。

“这还没出南域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就有如此女贼当道!”姜小蛮有些目瞪口呆,迟迟回过神来,看着手上早已空空如也,不由有些跳脚。

那匹伴随他一路北来,后面还要载着他进入北边秦皇朝,被爹叫作的卢,被他亲昵称作小白的良驹,眼下哪里还有踪迹。

……

“一群吃饱了撑着的混蛋,荷包里不装银两都赛的些什么!”

樊城外,林间一处溪水旁。

一道娇小身影,这会儿,正嘟着嘴将怀里一堆绣着各式各样图案的荷包一一翻出,随手向地上倒着。

只是很明显今天收获不多,除了星点可见一些欷歔碎银子,全都是大大小小在树荫里还能泛着些许荧光的令牌。

“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为我赎身的银两啊!”这娇小身影将那一堆失去作用的荷包随手丢在一旁土坑里,熟练地点燃火石,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着那升腾起的火苗小声自语。

女孩年岁不大,浑身一拢随意有些凌乱的白衣。

她坐在溪边等火灭却后痴痴笑了笑,褪去鞋袜赤足踩入溪水中露出一小截光洁的小腿,头发没有扎起随意散乱在肩背上有些枯黄,整体来说倒也颇俏丽。

姜小蛮从大石头后跳出来时吓了小姑娘一跳,只是眼下更像受害者的明显是后来出现的少年郎,气鼓鼓伸出一只手指着她:“可算是找到你了!你一个女孩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抢我家小白算怎么回事?马呢?快还我!”

少年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女孩不去理会这会正气急败坏冲她嚷嚷方才吓了她一跳的“苦主”,抬起头安静看着身前少年乐呵呵的。

很显然,这个被她夺走爱马少年出身应该不凡,光是那一身上好绸料都约么够她十分之一“赎身”银子了。

五官生得很俊,黑得如同星辰一般眸子,鼻梁高挺,只是眉头皱起有些破坏美感。

不知道卖进城里青楼作那递茶端水小厮,值不值当再换来十分之一“赎身”的银两?

亦或者,干脆绑了逼迫他向家里写一封索要酬金的书信?

只是,待女孩看到身前少年背后负着一杆沉甸甸枪匣时,无奈收回方才念头。

要是真动起手来,或许,还真不是这明显是打着游历名头出来瞎胡混高门大阀子弟对手。

不然,就下蒙汗药?

在女孩正认真思索,怎么发挥这个胆子大到敢孤身一人追出城富家少年郎最后价值时。

姜小蛮却是先行一步,二话不说伸出手当啷一声弹在她那光洁白嫩额头上。

麻利地解下腰间荷包,摸出约么够她十分之一“赎身”的银两塞入怀中后,将剩下银子连着那荷包递到她手上。

“谁叫我人好呢?喏,拿着,去做些小买卖,女孩子家别再干这偷鸡摸狗行当了,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姜小蛮说的大义凛然,感觉自己都快要赶上那平日间闲来无事看过的侠义小说里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了。

说完,少年叹息着摇头,转身牵起被女孩随意栓在一旁林间的的卢马潇洒离去。

两袖轻甩,哼着小曲,倒也快哉!

少年郎心里乐滋滋。

嘿!这趟出行果真是对的!

还没离开边地就拯救了一个误入歧途无知少女,待日后回朱雀城时跟陌离还有爹和娘亲可以添油加醋有的吹了。

手上荷包散发出清爽干净的味道,不像女孩早前在城中酒楼里那些个带刀红尘客那里顺来的那样满是酒味和靡靡香气。

是个傻瓜。

看着少年郎离去背影,她轻笑摇头,摸了摸被姜小蛮弹红了的光洁额头。

不过倒也傻的有趣呢!

一股暖流从冷了好久的心头缓缓涌出。

“小二!上酒,最好的酒!”姜小蛮做了好事乐呵呵,回到樊城客栈里二话不说拍着桌子要酒喝。

当了大侠就要当全套,平日里在朱雀城娘亲管得紧,哪有机会接触到早就想要尝试一番散发着香喷喷气息的美酒。

“这位小哥儿,您是新来边地吧?”客栈小二见惯了过来过往的客商,伺候人是一好手,一路小跑来到吵着要酒喝却明显还是个少年的客官身边,赔笑道:“咱们八代镇边军候大人早早就下了命令,在我边地诸城凡十九岁以下的客官不准商家们卖酒,若真要给了您酒喝,怕明天小店就要关门咯!”

少年无奈看着身前小二端来用樊城肥梨打成汁的饮料抽抽嘴角,三伯伯倒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军候”!

……

樊城外山林间小溪尽头有一间草庐,此刻屋内女孩对鬼婆婆讲这样遇见姜小蛮的时候,女子肚子都快笑破了。

见惯了樊城里那些带刀红尘客们的世间冷暖,却想不到这世上倒还真有如此傻到有趣的妙人。

她堂堂绰号樊城第一女飞贼,什么时候竟是有人主动将银两送给她?

鬼婆婆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神医,年岁很老了,医术却高的离谱。

这会儿,她躺在摇椅上轻轻摆动手中蒲扇,摇了摇头道:“你完全没必要去城里做那顺手牵羊之事,我都说了很多次我不会要你的钱。”

“可我也说了很多次,我一定要给!”女孩咯咯笑了起来,接过鬼婆婆手中蒲扇轻轻摇动,笑道:“我知道为了救我将婆婆您积攒多年珍奇药材都悉数耗尽,我姬小月可是恩怨分明的女飞贼,欠婆婆的就一定要还!我轻功不好,去不了山崖涧帮婆婆采回那些奇珍,只能算了算大概上回为救我这条小命婆婆花去药材约么值的银两数,去赚回来给您!”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鬼婆婆看着这会乖巧蹲在自己身旁的女孩,笑骂道:“和你爹一个臭脾气,你爹将你从北海大老远送来我这里无非是不想让我这个早该入了土的老婆子将一身你们姬家青囊经也一并带进土里,又不好意思亲自来求我,不然怎会将你个爱惹事的小妮子放在我这里?”

女孩怏怏地住了嘴,可怜兮兮看着这个本该要叫作祖母的鬼婆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只是你这病根是你娘生你时留下的,我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不叫它恶化下去,若三年内你爹还找不到归墟国柳皇的后人……”

鬼婆婆声音有些低沉,偷偷抹了把眼睛,这山林间风倒是有些大呢。

“知道啦知道啦,还找不到柳皇的后人,我会死翘翘的对不对!”少女无所谓扇动着手中蒲扇,又绽出甜美无匹笑容,只是笑容蓦地带着几分愁。

她顿了顿,乐呵呵笑道:“鬼婆婆你常常骂我小王八蛋,千年王八万年龟嘛,我姬小月堂堂一个女飞贼,哪那么容易死!”

笑里藏着愁,不是为自己。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刚好去下面去看看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去。

只是爹爹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也不知找没找到柳皇的后人?

就算找到,能请得动那位当初在归墟国甚至在北海声名都盛极一时的忘忧郡主,人家又肯不肯损耗心神来救一个素未谋面小丫头片子。

哪怕,这小丫头片子的娘,曾是那位血统在归墟高的出奇郡主大人贴身侍女。

可说到底,后来是自己娘亲自己选的路。

一心跟着爹爹出走归墟,远嫁北海。

那位据娘亲说当初与她情同姐妹的郡主大人,想来至今还生着娘的气吧?

毕竟听娘亲说过,妖族的寿命不能以人族方式来计算。

那忘忧郡主大人虽然算起来如今已经三百多岁了,可真要和人族比起来也就是三十来岁年纪。

女人嘛,尤其是三十来岁的女人,心里藏着的最是如同海底针。

若那位郡主大人当真还生娘亲出走的气,不肯来救自己也算情理之中。

只是一旦自己不在了,爹爹和鬼婆婆怕是会很伤心罢?

她最怕的就是看到父亲流眼泪了,都说大男人该顶天立地。

可强大如她父亲,这一生流过的泪虽然不多却也不少。

第一次没见着,据鬼婆婆说是娘亲生她时耗尽心神羽化时。

第二次就是自己身上这个病发作时。

她可不想再看到第三次,那么一个高大伟岸的样子抽泣起来怪难为情的!

如果真的要死了,那一定要在临死前亲口喊一声鬼婆婆祖母的,老家伙一定会乐坏的。

鬼婆婆鼾声打断了女孩思路,放下扇子,轻手轻脚转身走进屋内熟练的掏出火石给冷了许久的炉子生上火,然后乐呵呵拿起砧板上据说是拿天外陨铁打制的菜刀切起菜来。

本来应该是在酣睡的老家伙却偷偷张开一只眼睛,瞄了眼这会儿正在屋内忙得热火朝天娇小身影。

眼里,道不尽的慈祥。

第十八章 红尘刀客与姬小月

姜小蛮第二次遇见女孩,是在偷马事件后的第三天傍晚十分。

少年牵着马,甩着袖,哼着小曲,背着枪匣正出了樊城城门,一路向北,踩着夕阳才走出不到十里地。

抬起头,就瞧见一个少女,这会儿正乐呵呵抱着头捂着眼,蹲在不远处青石板铺成的官道上。

还是一身白衣,头发枯黄有些散乱,发丝在风中飘摇,腰上系着的正是他的荷包,周围却是围了一群五大三粗,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红尘带刀客……

少年瞧着好玩,刚润了润嗓子,想要大喊一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类从那些侠义小说上看来,仗剑走天涯豪侠们路见不平时的豪迈号子,然后来个英雄救美。

却不想,被那原本乐呵呵蹲在地上抱着头闭着眼的少女,却是恰好偷偷睁开眼时瞧了个正着。

“是他!你们荷包里那些个令牌是他逼着我偷来的,我后来都交给他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乐呵呵站起身,在一群红尘带刀客们疑惑的眼神下,顺手一指,所指方向正是牵着马一脸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姜小蛮那里。

果断“泼脏水”给这个傻的有些可爱还似乎做着大侠梦小傻瓜。

“今日我来这里就是与他碰头,被你们先堵住算本女飞贼倒霉,但是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背后主使人才是罪魁祸首,如今已经出现了你们还缠着我作甚?不想要回令牌了?”

少女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装在愤懑的样子愤愤不平说道。

趁着红尘带刀客们愣神功夫,少女轻笑一声,旋即脚尖轻轻点地,身姿美的如同一只振翅飞舞的蝴蝶一般向后一跃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没了踪迹。

“我……”

姜小蛮再是初入这座江湖的雏儿,也是弄清了眼下自己的境遇。

毫无疑问,那个不学好还不知悔改的小女贼,莫名其妙的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好大坑来跳。

眼下,被一群明显就不好相与的红尘带刀客们围住,姜小蛮有口难辩,谁让自己一心想要做一个大侠呢!

那些过往看过的侠义演义里,大侠们哪个不是豪气冲云天,没有宁叫天下负我,不叫我负天下人的这般气势还怎么做大侠?

何况眼下无非是被一个虽然误入歧途,但是感觉不是特别坏的小女贼给小小坑了一把。

姜小蛮一直对于自己的识人之道有着莫名的自信,不然怎么会知道朱雀城家里面娘亲爹爹还有陌离儿对自己没有一点恶意?

“西北飘来一片云,乌鸦落在凤凰林。各位都是英雄汉,不知谁是头来谁是从?”

姜小蛮学着从前书中看来专门在“道上”兄弟们之间交流的专业术语,朗声抱拳冲着一众红尘带刀客们轻轻一笑。

看面相就知道读书不是很多的刀客们面面相觑,对少年口里有些拗口称不上是诗却有似乎很有内涵的话但绝对不是“道上”黑话的无厘头语句有些弄不清。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知道的,这看着怎么都是才入江湖有些傻乎乎的少年郎很明显不可能指挥的动那个在樊城中出了名比猴还精的女飞贼。

“魏三哥,听这小子意思是要和我们主事的人谈话。”

幸好刀客中,有一位时不时会去城中酒馆听两句评书,对那些三侠五义故事和姜小蛮有着一样的热爱。

对少年口中执拗的话语,还算熟悉,正是在酒馆中说书先生们时不时会从口中蹦出的妙句。

被那汉子称作魏三哥的红尘带刀客点点头,推开众人上前拱手道:“魏某不才,正是这些兄弟们主事的,对少侠并无意冒犯。看那窃取我们兄弟荷包的女贼似乎与少侠是旧识。

荷包中银钱之物无所谓,丢了就丢了,只是那其中青铜令牌于我们兄弟无比重要仅此身家性命。

少侠若是知晓那狡黠如狐一般女贼落脚之处,还望少侠领我们兄弟去寻到寻到,魏三只求追回令牌,万不会对那女娃怎样!”

这刀客们口中的魏三哥个头不高,比起还在不断长个儿的姜小蛮来也不过高出半个头而已。

是这群人中唯一腰间挎着是佩剑的人,头发有些卷曲,眼睛有些小微微眯着,看着身前少年倒也颇为友善,也是这群人里最不像靠着手中刀剑吃饭的。

姜小蛮回过神,心里有些小得意。

看来那些书中所写也不全和爹说的一般,都是用来哄骗没有真正入过江湖这座大池塘孩童们,用来逗乐的。

这不,自己才把从书中学来“道上”兄弟们初次见面问候话语出口,便是让这些看着就有凶焰气息的刀客们尊称自己少侠了!

少侠,这两个字对姜小蛮来说无比受用,比起朱雀城里那些甲士们口中的小将军和督军府邸里下人们口中的小世子可听得悦耳多了。

“认得倒是认得。”

姜小蛮点点头,顿了顿,然后冲着这个在一众红尘带刀客里,唯一一个书生气息多余江湖气息的魏三哥缓缓开口:“只是我也是与这女飞贼有过一面之缘,昨日里遇见时,倒是有瞧着这小女贼似乎在焚烧一些荷包后来填坑掩埋,似乎想毁灭证据,那埋入坑中的就有些形若令牌之物现在想想应该是诸位好汉们的。”

“还请少侠领魏某与兄弟去往那可恶女娃焚烧我等荷包之处!”被称作魏三哥的男子神情激动,口中所述令牌来历不凡。

对这些在江湖上如浮萍一般没有门派可以依靠漂泊不定的红尘带刀客们来说,若是能持着历经千辛得来令牌,去投靠那几月前如过江龙一般才出现在樊城百里这片小江湖上,就搅动风云无数令牌原主人无疑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

魏三作为刀客们首脑人物,能够带着一众弟兄们,这些年仗刀在江湖中行走,不至于挨饿遭人白眼已是不易。

只是弟兄们漂泊了这些年,逐渐都上了年纪,却还都未成家立业。

如今,也是时候找一棵值得倚靠的大树,让一众早已厌倦了浪迹生活兄弟们乘乘凉了。

恰好,这时樊城出现了一个只是带着一个年迈老仆,便是将方圆数百里数得着的门派家族都是拾掇了一个遍姓玄名知丘的小公子。

这个玄公子着实不得了,可据传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迈老仆似乎更为厉害。

那些个在樊城根深蒂固,在南域边地也数得上数,对于魏三这种最底层江湖挣扎想要往上跃的小鱼小虾们,看来被称作豪门巨阀都不为过的宗门掌舵人们。

这段日子里,哪一个没有挨过那跟在玄知秋身边寸步不离的老仆拳脚,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樊城一流宗门。

这玄公子带着老仆揍人似乎没有目的,纯粹是为了好玩。

只伤人却不杀人,横推了整座樊城江湖之后,似乎是打算常驻这座城池不走了。

主仆二人,不但一掷千金,买下了樊城足以排入前三甲,曾经是边地财富榜上有名商贾的私人大宅。

更是将樊城里数百家商户逛了个遍,私下里被樊城江湖送了个“散财煞星”称号的玄小公子,花起银子来与他纵仆打遍樊城门派一个样。

没有目的,却时不时一掷千金轰动下全城。

据那些个有幸被小公子光临过的商户老板们说,这玄小公子买起东西来完全是兴致使然。

不光是有男儿们喜欢的刀剑兵器,更有素来只会是女子去买的胭脂水粉。

而且全是挑最贵的买,似乎完全将花钱当成了一种爱好。

这些时日,那玄姓小公子似乎对花钱这个爱好有所厌倦,所以又专门想出了一个新花样来作为平日消遣。

一个月以前,那个跟在玄公子身边修为高的有些吓人,看着却提刀都没有力气打遍樊城地头蛇的老仆。

在这座江湖,随手甩出了据说是自家小公子辛苦了两晚上没有睡觉,连夜刻制而出合共三百枚分别以木,铜,铁作材料的令牌。

本来甩出这些令牌倒是没什么。

但老仆未了却扬言能集齐木令牌者,可上门找自家小公子换三品功法秘籍一本,

集齐青铜令牌者,可换四品秘籍一本。

若能集齐黑铁令牌者,除能换取五品秘籍一本外,更可以拜入玄小公子所在门派成为外围追随者。

一品二品功法秘籍,虽也珍贵属于每个门派和宗族传承之物,倒也寻常可见。

大些的城池里也时不时会在背景深厚的商户里有售,对寻常武夫来说都是承受得起也是最平常傍身之物。

但从三品起,不论是南域大地抑或在在其他几域,整座江湖整个宗派界都开始变得珍贵起来,能创出三品秘籍功法的无一都能被寻常武夫称作宗师高手了。

大的城池里也会有大势力出售,但也不是寻常武夫们承受的起的价格。

三品秘籍,值千金,并不只是随便说说。

当然,也不会真的夸张到一千金那么多。

毕竟有一千金对于平常人家来说,可以祖孙三代住那种独门独户的大宅院,天天山珍海味轮着吃,正室小妾暖房丫头一个不少都是戳戳还有余的。

四品,五品对于一些传承不远规模不大的门派来说则就是镇派之宝了。

除了掌门以及长老连同核心弟子外,少有能接触到的。

价格,自然就不是以金钱能够去衡量的了。

这片大地,功法秘籍依次分为九品,又以八品九品为最。

南域,除了几个传承久远到几乎与大夏朝皇室看齐,据说门里有早已修成仙人之躯不愿飞升老祖宗坐镇的巨无霸外。

能有五品往上的,无一不是宗门里至少出过一方巨擘,统领一城甚至数座城池的宗门。

当然,你所能统领也只会是江湖,任你宗门有怎样底蕴,最后却是得向本身就是南域最大“门派”的大夏皇朝俯首。

九品之上依旧还有更高品阶的古册秘籍,被称作“天功”。

整片九州大地,能够掌握一种天功传承的,明面上也只有一域之主诸如大夏姜氏,大秦赢,这样传承久远到骇人听闻,初代先祖实力更是欲与天试比高,屠仙杀神如屠猪宰狗一般的势力方有这样的资格。

魏三本只是寻常世俗武夫,手底下虽有一众情同手足的红尘带刀客帮衬着。

但其中修为最高的魏三,早年因为有些属于他的机缘,却也才堪堪在体内修炼出罡气,步入后天一品之境。

干的是刀尖上舔血买卖,常年在樊城一座城方圆数百里的江湖上徘徊游走。

虽在这座江湖最下游,却能带着弟兄们存活下来,还逐渐壮大实属不易。

这里面的坎,也只有魏三自己清楚。

如今有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魏三带着一众兄弟再渺茫也是要搏上一搏。

也不知是当真走了狗屎运,还是上天真的眷顾。

樊城这座不过方圆数百里的江湖上,对于那玄姓小公子有意散出的令牌兴致并不是太高。

除了一众如同魏三这般江湖最底层游荡的小鱼小虾。

整座樊城江湖,也就偶尔有那么一两门刚刚越过湖底往上挣出一二,规模小却有了型的门派,越出水面来争上一争。

更有甚者,却是会不准自身门人争那在魏三这样江湖底层游鱼看似如同龙门一般机会外,还刻意打压那些门槛大致相同的门派出手。

这其中,又以那些足够在樊城,在边地也能称得上大阀,却在前些时日,被那即便不是雨天也披一件蓑衣身后别一杆竹木钓竿老仆揍了过的门派宗族居多。

这也就给了像是魏三这样如无根茯苓一般红尘刀客们了机会。

仗着被江湖武人誉为武道第一门槛后天小一品的修为,魏三一众兄弟通过几次虽伤筋却不动骨的厮杀,竟是真将那据说能够从玄姓小公子手里换来大好前程的青铜令收集齐全。

只是,有时候古人说乐极生悲倒也不是危言耸听。

好不容易集齐了青铜令,就要去换那让武人眼馋到口水都能流干的五品功法秘籍以及一株在魏三看来足够让一众兄弟后半生遮风避雨的苍天大树时候。

却不想,在去那如今挂上玄府两个大字的府邸路上就遭了秧。

遇上一个自称初来樊城,跟家人来探望据说生意在樊城做的很大的亲戚不料与家人进城就走散胆子却不小的小姑娘,当街挡住了一众跨刀提剑红尘带刀客去路,理所当然的说要求助。

兴许是那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大好前程即将到手。

兴许是刀客们与身俱来的侠义心肠。

又或者是一众刀客中有些心术不太端正的,瞧着小姑娘虽然瘦小模样却生的不赖,起了些别的念头。

也就鼓动着本不愿多事,一心先投奔玄家换来锦衣前程比什么都来的重要带头大当家魏三“仗义出手”相救。

揽下了带着自称叫作姬小月的女娃,去找那现在想来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商贾亲戚。

只是这其中“仗义”却不知究竟占了几分。

剩下,便是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些在这座江湖最底下争渡红尘带刀客们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了。

做惯了刀尖上舔血活计的刀客们,显然还依旧留着心里在初入这座江湖时的底线。

不然也不至于有着后天一品小宗师境界的魏三作头目,却依旧混的这般惨淡。

干不来唯有山林荒野间山贼马匪们才会做的绑票勾当。

但却不妨碍等找到小姑娘家人后,敲些个银两出来。

除了那说书先生口中才会有的圣人神仙,这天下总不能做了好事却白做的理不是?

况且就算是神仙圣人,还需要世人时不时供些香火钱不是?

就别说这些在江湖最底层,做惯了打蛇顺棍勾当的红尘带刀客们了。

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些人小心思还只是想想,都未曾付出实践。

那随时都咧着嘴,露出两颗颇为可爱小虎牙笑呵呵的小姑娘,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老江湖。

跟着没走出多远,便是被一个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的小女娃给黑吃了黑。

也不知小姑娘好用了什么手段,连步入了后天一品小宗师境,五官五感远超世俗凡人的魏三都是着了道。

那装着对自己仅次于身家性命,能够换今后做梦都能笑醒大好前程的荷包,就被摸了去。

也不知是那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小姑娘运气差,还是说魏三运气好。

今天守在官道上,本身是打算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逮着那个让魏三这些天睡不着吃不下的女飞贼,没想还真让他们等着了。

只是刚围了上去,还没开口喊话,片刻功夫又得而复失。

不得不说,魏三能当上一众刀客们首脑头目也是有缘由的。

一路走来姜小蛮觉着这个个头不高配着剑的男人身上,藏着一股气息。

这气息,是唯有真正在沙场上血水里淌过来的军伍中人才能具有的。

都说文人身上有书卷气,炉火旁千锤百炼铸造百兵的匠人身上有匠气,仗剑跨刀行走江湖的侠客身上有豪气。

魏三身上藏着的这股气息,是唯有经历过沙场战阵厮杀方能凝结而成的气息,应该被唤作杀气。

杀通煞,有着杀气的人必然是手上真正沾染过血腥气的。

三十六行中,宰狗屠猪的屠户身上也有。

只是不同于真正军伍出身那般,能够光凭气势便让人不自觉心生胆寒。

这气息有强有弱。

姜小蛮出身边地两大督军府之一,这股气息最是熟悉不过。

他爹姜耀身上就有,他十一叔姜彻身上也有,他三伯伯姜夜身上最为浓郁。

如果非要划分的话,这个自称是魏三男子身上这种沙场气息可以算作溪水,缓却绵延胜过寻常刀客不少。

平日里府上时常能见着他爹麾下烈焰铁骑们,身上这种气息比起魏三来要高出一个层次,大致等同于平缓而过的河水。

姜耀与姜彻身上的那股气息,藏得很好,姜小蛮也只是隐约感觉过几次约么能够算作是奔流入海气势雄浑的大江了。

至于姜夜,他三伯伯这个如今南域边地之主。

姜小蛮见过面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就算姜夜再怎么克制,也难免让少年有些不适。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与这个三伯伯去对视。

想来,即便不是海,却也差不了多远。

少年牵马而行,带着一众红尘带刀客们往那昨日相逢的溪流处行去。

从魏三口中,终是问出了也不知是真是假那女孩姓名。

据魏三说,那女孩姓姬,自称叫作姬小月。

姬小月,少年点点头,内心却是起了些波澜。

这个姓在边地,甚至在整座南域大地都不多见,但是在北域秦皇朝那边意义却有些特殊。

不同于南域至尊之位,姜氏时代罔替数千年接近万年。

秦之前,北域曾先经春秋五霸争雄,后历战国七雄逐鹿。

合共三千两百载。

才有了如今秦皇朝那位足以称作千古一帝的人雄初祖出世,气吞山河万里,从而一统北域,造就出与这片大地其他四域雄主并称于世的局面。

姬姓,便是曾历经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两个大时代接连出过十七位雄主的姓氏。

最后一位姬氏一族族主,更是在战国末期执百万披甲之士与秦皇朝那位称作千古一帝的赢姓雄主争过北域至尊之位。

若非姬姓一族百万披甲士后来折戟沉沙,与秦皇朝死战不退。

北域战国时,其他五雄,不知要早了多少年,便是会秦皇朝铁骑踏破国门覆了一族。

如今,秦皇朝往北那个由春秋战国遗民建立起来的北海国上,姬姓比起其他五个大姓来,地位都要高出不少。

收回思绪,姜小蛮摇了摇脑袋,对自己走神不免有些想笑。

往日在朱雀城练功时,便是如此,总会时不时身在练功一颗心却飘去千里之外。

真如他那个便宜师父十一叔姜彻评价一般,这小子练功练功不专心,读起野史杂书来却有股狠劲。

姬小月,姬家的小月亮。

姜小蛮嘴角弧度向上翘了翘,这名字倒还算满好听的。

第十九章 玄知秋

樊城

这座介于边地与南域大夏皇朝腹地之间的城池,虽说不上有多少传说,但不得不提每逢雨季来临时,比起边地其他地方来说,确是别具一番风情味道的。

每逢雨季恰是梨花盛开之时,梨花的花语是纯真以及最浪漫爱情一辈子的守候分离,也就有了很多负笈游学的才子佳人邂逅的美妙故事。

恰逢樊城雨季梨花盛开时,一座门槛可以说颇为高的院子里。

“蛊爷爷,您说这樊城一城梨花却不知究竟哪一株是当年姑姑与那姜家第三夜亲手种下的?”一位身穿大红衣裳竖着冠的年轻公子倚梨树而坐,抬起手随意捧起几支掉落枝头的梨花微笑着,冲着身旁侧身而立老者轻声问道。

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这段时间里将这一城江湖搅了个底朝天的玄小公子。

此时有些慵懒的倚靠在那株五人合抱都嫌不够,据说年岁比这座院落还要长久的梨树枝干下。

身姿修长面庞白净却无须,一双眼睛微微向上倾斜着是那在边地水土上不多见的桃花眼,眉若柳梢也是微微向上翘着。

若仔细瞧,不难看出这位玄小公子却是女儿身。

“小……公子这问的可就为难老夫了,当年跟随紫月公主游历南域的是那莫老儿并非咱不是?公子您要真是好奇,刚好这樊城离那姜家小子驻地不远,老夫陪着公子去问问就是。”老人抹了把胡子,呵呵笑道,眼神慈祥。

对于身边这个如同自己亲孙女一般看着长大的孩子,老人总想着要尽量去满足她所提的一切要求。

若眼前这个着男装却实打实是女儿身的“玄小公子”,当真说要去那个如今八代镇边军候府所在的渭城,老人也不介意陪着走一趟。

就算自家这个小妮子身份暴露了又如何?

他姜夜就算是南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千里边地军权的八代镇边军候,难道当真敢去为难不成?

对于这“玄小公子”,老人说不上是溺爱,但也差不了多少。

“咯咯,我就随便问问,这次能够从家里偷跑出来全是因为有蛊爷爷帮忙,哪里还敢作那节外生枝之事。”没有外人在,“玄小公子”也就不作太多掩饰,大大方方把女儿应有的柔情一面展现出来,冲着老人微笑道。

这原名叫玄知秋,如今在樊城自号玄知丘的女孩。

家里门墙要说起来,也是高的出奇,比起南域之主姜氏来也丝毫不差。

玄姓虽从未出过执掌一域之地的至尊,却不妨碍有着这一姓氏的族人们与那几个这片大地上顶尖大姓并列。

原因无他,玄姓是这片大地上,那裂土中域数百万里与中域之主大虞皇朝分庭抗礼上千年不见衰败百万里巫国主人之一。

认真算起来,应该与南域曾经的草原狼庭,北域往北由春秋战国遗民建立的北海国,地位相当。

只是实力能够与常常自诩正统,从来都不拿正眼去瞧其他几域之主的中域大虞皇朝对抗千年而不落败。

比起其他几域割据势力来,确实强出几分。

“蛊爷爷您说我将那些鱼饵都撒出去大半月有余了,却怎么还不见有鱼儿上钩。”

玄知秋怔怔看着手上梨花,忽然抬起头有些兴趣索然道:“就算没有那大鱼儿上钩,三品四品五品功法秘籍对那些个小鱼小虾却应该算是致命鱼饵,到头来却也见不到一两只。”

“这个…老夫却也猜不透樊城江湖里这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老人盘膝坐下,随手拿起身旁摆着的一盏瓷白酒壶,揭开盖子轻轻小酌一口呵呵笑道。

这人啊,是越老越成精,不是有那古话说老而不死是为妖么?

老人年纪虽算不得那妖,但也就离那妖的境界差不出多少,怎会不知自家小姐口中那些所谓鱼儿们为何不去上钩。

只是,不想去扫这妮子性质罢了。

说起来,老人也觉得有些好笑。

前些阵子祸祸樊城寻常商户宗门够了的小妮子,不知从哪里翻来一本叫作《封神记》的演义小说。

看起来倒是兴致勃勃,尤其是对书中被演义神化成手掌乾坤造化能够封神赦仙的姜太公,实则是出身南域大夏姜家第五代皇帝的姜尚公尤为崇拜。

所以,才有了效仿书中那姜太公炼化九霄七十二道正神果位为饵钓世间至尊霸主为鱼的典故,而炼制出合共三百枚令牌,抛去江湖作那愿者上钩的换秘籍之事了。

只是连老人都知道,人家姜太公是替天道找寻护道者才会如此。

却不知晓,这个从小看着长大,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去出牌的小妮子等到那些个口中“鱼儿们”真的上了钩,到底会让这些咬了饵的“鱼儿”们,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要知道自家这个小姐,是那个门墙高的出奇家族里这一代唯一一个女子。

因为如此,可以说是真当得上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平日里若是在外受了一点委屈,族内九个人高马大亲哥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提上刀带着妹妹就要去砍人。

也因此,张扬跋扈也是必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了。

离家前,据说其他几个门墙一般高的族内年轻一辈子弟们,可谓是喜极而泣弹冠相庆,狂欢一整晚。

为哪般?

还不是为了庆祝问鼎城里横行霸道一直压着他们抬不起头的小娘皮,终于离家出走去外面世界祸祸了。

这其中又以将臣陌上在那一夜被一众问鼎城里公子哥们最为尊崇。

原因很简单,据说正是这位有望能够角逐大巫皇朝下一代血皇之位的年轻俊杰,曾经被那小娘皮揍了一顿后淡淡的说了句“百万里巫国那么小,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小魔头留书信一份潇洒走世间。

虽说第二天就糟了殃,一众凡是参加了前一晚庆祝会的大小门阀子弟,被那玄姓小娘皮九个以虎豹狼熊作名的哥哥一一找上门,打了个人仰马翻。

这其中,又是以那将臣一族的将臣陌上拔得头筹。

一两个月没露过面,据说是被玄姓小娘皮的三哥玄白熊一铁棍敲断了腿躺在家里静养疗伤。

但,这却不妨碍将臣陌上被一众黄紫出身的公子哥们奉为恩公。

“哎,我有些想家了,蛊爷爷您说我现在回去爹娘会不会真关我进后山三年不准出来呀?”

玄知秋轻叹一声,低声说道:“这樊城虽美,却没如姑姑曾经说的那般好,再等等若还是没有鱼上钩我就让您陪着我去找那姜家第三夜,我要问问他的心可是石头做的,紫月姑姑为了他不惜和家里决裂这些年孤身一人在南域,却又不得不与这个把心都给了的姜家第三夜两两不相见,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到底值不值得?!”

老人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小丫头懂什么,紫月那妮子之所以说这世间万般风景,唯有樊城让人流连忘返并非是指景,而是在讲人。

昔年,姜家那个如今的第三夜,就是在这里与小丫头玄知秋的姑姑定的情。

……

樊城城外

一路一树梨花雨,花瓣翻飞。

旧城旧景旧曾谙。

一中年男子,素衣黑袍骑着浑身毛色如墨一般漆黑的战马缓缓而行。

左右两侧一刀一剑各自跨在鞍上,随手接住一朵飘散的梨花放在鼻尖轻闻,随之中年男子轻声一叹:“这岁月当真如刀,只有这梨花依旧如故。”

中年男子面色平静如水,却难遮掩浑身自上而下自然散发而出的上位者气息。

一头本该如墨一般乌黑浓密的发丝间点缀着丝丝白发,这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无法改变。

城门外不远处,有一株梨树单独矗立在城门边上。

显得有些遗世而独立,就如同一个望夫归来独自等待的女子一般。

淡紫色的梨花点缀在树冠间,倒与周围白色粉色的梨树区别开来。

翻身下马,中年男子缓步走向这株梨树跟前轻轻把额头抵在枝干上,缓缓闭上眼睛似在回忆什么。

那一年,这株梨树是他亲手种下,和那个陪伴他十多年如一日却一直望而不得的女子一起。

那一年,他自皇朝腹地饮马而归出征边地分封军候,也是那个女子在这株梨树下目送他统军出征。

那一天,大雨瓢泼而下,那个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这株梨树下,泥土溅脏了她一袭紫衣,乌黑瀑发被打湿成一片。

“姜夜!等你得胜归来娶我可好?”

那天,那个喜好紫衣的女子在这株梨树下歇斯里底,他停下马却终没有留下人。

这一等,便已然过去十五年。

百万边军伐莽荒诛狼庭。

自此,南域夏皇朝多了一位铁血的镇边军候,少了一位翩翩君子的三皇子。

前些时日,姜夜便是收到驻守在樊城下属密信。

一位玄姓的小公子带着老仆掀翻了樊城的江湖,看着画像上有些似曾相识的眉角,姜夜便立即起身前往。

他知道,那个等了他十五年,也恨了他十五年,对他避而不见十五年的女子。

此刻,或许已然进入了这樊城当中。

姜夜记得十七年前的一日,她笑颜如花对他说她的家族里寄来书信。

中域百万里巫国天魔宫玄家,又新添了一位小公主,这名字便让她这个姑姑来起。

她问他起什么名好。

那一日恰逢立秋,姜夜伸手捏下落在她肩上的黄叶,提笔在纸上写下玄知秋三个字。

玄知丘,玄知秋,一叶可知秋。

第二十章 无赖

“给你说过多少次我叫姜小蛮不叫姜小虫!”

姜小蛮有些郁闷,挥动着袖子想要将和跟屁虫一般跟在身后的女子赶走,却禁不住小姑娘脸皮厚一路乐呵呵喊着姜小虫呀姜小虫就是不愿离开,似乎是赖上少年了。

“有什么区别嘛,我说姜小虫呀你对我也算有恩,跟在你身边我是在报恩好不好?不要搞得那么不情不愿!”

姬小月心情不错,摸了摸身旁那个被身前少年唤作小白的白马,翻身而上翘着二郎腿躺在马背上乐呵呵道。

小白对于女孩尤其是漂亮女生似乎没有什么抵抗力,轻轻打了个响鼻侧过脑袋亲昵的蹭着女孩。

“早晚炖了你这个叛徒马!”

姜小蛮转身怒视着翘着二郎腿躺在他专属坐骑身上的女子,又瞪了眼的卢马小白狠狠道。

“姜小虫你可不能这么说小白哦,男人嘛大方一些的好!”女孩乐随手自怀中摸出一把瓜子仁来边走边嗑,乐呵呵道。

少年欲哭无泪险些要奔溃,还不大方!

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就抢我马,今天又给你背了一个好大的黑锅,身上出门前娘亲给的做盘缠的银子连着荷包一多半这会儿挂在你这死丫头腰上,你还要叫我如何大方!

姬小月开心地看着气的跳脚的少年,扔掉手中一把瓜子壳,跳下马,莲步款款来到姜小蛮身前,伸出一只纤纤手指点在他紧皱的眉间,笑眯眯道:“姜小虫呀姜小虫,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老生气呢?你要多笑笑,那样才好看。”

“我叫姜小蛮!”姜小蛮气鼓鼓纠正道,摇摇脑袋想要将那点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指甩下来,随后从少女手上抢过小白的牵绳,扭头向着不远处官道走去冲着身后随时都是乐呵呵却让他无比郁闷的小姑娘喊道:“别跟着我了啊,我要去北域历练没空跟着你这小丫头片子瞎胡闹!”

“我都和你说了,方才来之前我算过一卦今天你不宜出行,还是乖乖和我去樊城吧!”姬小月没有被嫌弃的觉悟,三两步蹦蹦跳跳又跑到少年身前抢过牵绳拉着小白就往身后樊城的方向走,对少年的抗议完全不在意。

“我说你明明是个小飞贼还说什么算卦不算卦,真以为自己是半仙了!”姜小蛮气鼓鼓想要从女孩手中抢过牵绳却没有得逞,无奈叹了口气跟在女孩后面乖乖向着樊城方向走去,边走还一边道:“先说好就陪你回樊城待一天然后我就真的得走了,而且我也没有银子给你了,剩下的我还有留着当盘缠呢!”

“咯咯,我姬小月堂堂一代女飞贼谁稀罕你的银子!”

“那你把先前我给你的还来!”

“做梦!”

姜小蛮哀叹,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怎么就招惹了上这么一个蛮不讲理拿着无知当天真的女飞贼,出门前娘亲说的话果然没错,出门在外少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果真都是些恶魔!

方才送走了千恩万谢的魏三一伙红尘带刀客,做好事不留名的三好少年姜小蛮正待要牵马向北继续前行开始自己的历练之路,就看见那个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的女飞贼就早早在官道上等着了。

“我是来报恩的。”姬小月乐呵呵道,声音空灵明亮,三两步就跑上前来伸手摸着小白脑袋,这的卢马倒也不认生对于少女爱的抚摸相反似乎非常享受。

姜小蛮呆了呆,自然不是书中那些大侠们救下翩翩少女后要被以身相许的桥段给乐的,而是完全被惊到了。

这女孩脸皮可真够厚的,前不久才抢了自己的马还害自己背了锅,是谁给的勇气这般大咧咧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过神便是想要抢过小白的牵绳转身就走,却被女孩早早看穿躲闪过去,两个人僵持了半晌,试问姜小蛮堂堂一代未来大侠,怎么忍心将一个女孩独自一人丢在官道上?于是让少女上马,他全然忽略了这姑娘压根就是一个滚刀肉老江湖的事实。

本来只是打算把女孩送到驿站人烟多的地方就要离开,却没想到就这样自己被华丽丽赖上了,也就有了方才的一幕。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姜小蛮一定会二话不说骑上小白就跑,管你是不是小姑娘,管你在不在荒山野岭那!

“你是女飞贼,魏大哥他们说了下次见到你要好好收拾你,所以要跟着我回樊城的话,你得都听我的不能惹事,还要假装是被我收服的丫鬟才行!”姜小蛮牵着马冲着马背上的少女说道,一百个不乐意。

“好的,小虫少爷,我全听你的。”姬小月翘着二郎腿歪坐在马背上嘴里啃着从姜小蛮那里哄骗过来据说是他娘亲亲手做的桂花糕,含含糊糊乐呵呵道:“你娘亲的手艺真是非凡,一定是个大美女!”

“你省着些吃啊,我就只剩这么多了,你要是全吃完回头我就真没得吃了。”姜小蛮欲哭无泪,这女飞贼不但脸皮厚的吓人,竟然还是一个吃货。

对于被叫作姜小虫,也开始认命了。

“我说姬小月,你这么着急拉着我回去樊城到底有何居心?”

越靠近樊城姜小蛮的心就越发慌,他总觉得身后这会儿赖在的卢马小白背上的女飞贼姬小月对他又起了什么不良居心。

这人,吃一堑长一智,姜小蛮被这女飞贼连续坑了两次,自然多多少少还是要有些防备心理的。

“你这人,我能有什么居心,还不是为你好!”姬小月将最后一口桂花糕送入口中咯咯笑道:“方才都与你说了,我算了一卦,按卦象上说今日你不宜远行,我是在救你呀!”

救我?你别把我卖了就是好事,姜小蛮不再理会,撇撇嘴,心理暗暗道。

“咦?姜小蛮,你快瞧!”姬小月坐在马背上忽然娇呼一声,竟是连姜小虫也不叫了,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位置说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那四个穿着青衣的女人抬着几百斤轿子竟然是脚不沾地再往前走?”

姜小蛮本来是低着脑袋在想事情的,被姬小月这女飞贼这么一呼打断了思绪,内心未免有些懊恼,待抬起脑袋顺着姬小月手指的方向看去时候也不由得轻呼一声:“踏风而行,好高深的修为!”

只见得约么离着两人两百米处,有四个穿着同一款青衣身姿曼妙轻纱遮面的女子在抬轿前行。

四袭络纱青衣,每一人身后皆负一柄七尺长剑。

四人皆是赤脚,四双玉足踩踏在离地一尺的地方,踩着空气向前而行却不惹纤毫尘埃,如踩在实心地面上一般。

御风而行,脚不沾地,这可是需要先天一品以上宗师境才能做得到的。

“停,落轿!”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自四个青衣女子抬着的轿子中传出,旋即就瞧见方才还御风前行的四人立时停了下来,向下轻轻一送,那轿子便是轻柔的落在了地面之上。

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掀开轿帘,然后就见着一抹紫色身影款款而出,站定,冲着姜小蛮与姬小月二人轻轻一笑。

“我方才听这小姑娘喊你姜小蛮?”

紫衣紫衫的女子肌肤胜雪,她盯着姜小蛮似笑非笑问道。

“回漂亮姑姑的话,我就是叫作姜小蛮。”

姜小蛮并没有对自己的名字隐瞒,他打量着只是迈出了一步便是已然到了自己身前的女子,点点头笑道。

这女子年岁应该不算小,比起姬小月这样的少女来多了一分雍容与端庄,只是在这端庄外表下还藏着一股子妩媚,是这个年龄段女人独有的魅力。

“呵呵,这小嘴可真够甜的,和老九年轻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不愧是父子。”紫衣女子掩着嘴轻笑,看着身前少年眼里尽是慈祥,就如同多年不见的长辈出门在外偶遇自家晚辈一般。

“莫不是漂亮姑姑认识家父?”

姜小蛮有些好奇,这个一见面就能道出自己根脚,还称呼他父亲姜耀为老九,要知道这称呼在边地也就只有自己三伯伯一人可以这么叫,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姓玄,你可以叫我玄姑姑,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紫衣女子柔声说道,然后盯着姜小蛮脸蛋咯咯笑了起来:“这时间真是快,一眨眼小蛮儿都这般大了,来,让姑姑好好瞧瞧,啧啧,这模样长得真是像极了你娘,这眉眼倒是和老九更像一些,再大些想来这南域的小姑娘们都要被你小子给迷了魂去。”

能够让四个至少是先天一品境界高手,且还是都那么好看高手抬轿的,这紫衣女子修为自然不会差,只是这一出现就来了这么一出倒真的是将姜小蛮给整蒙了。

印象中,在边地,除了自己的娘亲以外,似乎自己没什么女性长辈,要说真的有,也应该是在皇朝腹地或者北地三州那边。

姓玄还是大高手的姑姑?

“你是三婶婶,青鸾姑姑!”

忽然,姜小蛮似乎想起眼前这紫衣女子是何人了,不由叫道。

第二十一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三婶婶?”

紫衣女子柳叶眉微微一挑,旋即噗嗤一声笑道:“这称呼,是谁教你的?老十一?还是你爹?”

显然,听到姜小蛮口中的这个称谓让她心情不错。

“哟?这个小姑娘是?”没等姜小蛮回答,她注意到了这会儿正悄悄猫着腰躲在的卢马小白身后的姬小月,不由看着姜小蛮打趣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年岁不大,花花心思倒是不少,出个门还带着个小姑娘。”

“回三婶婶的话,不是我要带,而是她赖上我了。”姜小蛮摊摊手无奈道,对于姬小月这个无赖女飞贼很是头痛。

“呸!谁赖上你了,我是在救你好不好!”姬小月从小白马背后面探出脑袋,冲着姜小蛮轻啐了一口嗔道。

“我堂堂一代大侠,谁需要你救!”姜小蛮撇嘴,对于霸占了自己的马,吃光了娘亲为自己准备的桂花糕的女飞贼,他极度不满。

紫衣女子轻笑着看着两人斗嘴,内心某处最柔软的地方不禁牵动起来,这样的场景,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一年,自己初到南域,正是如同眼前这个小丫头一般的年纪,也是在这里,认识了那个人,那个当年一袭白衣手握折扇风流倜傥,如今却黑衣铁甲手握南域最霸烈刀剑被称作南域修罗的人。

“小妮子,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这会儿张牙舞爪要和姜小蛮拼命的小丫头,紫衣女子心思一动,问道。

“回好看姑姑,我叫作姬小月,是樊城里最出名也最厉害的女飞贼!”姬小月挺挺小胸脯,有些得意道。

“还最厉害的女飞贼呢,也不知是谁今日被魏三哥他们堵在官道上?”姜小蛮摸了摸小白的脑袋,有些嫌弃的看着这个随时都乐呵呵似乎从来都没有一丝烦恼的小丫头撇嘴,小声嘟囔道。

“哼!我就是,不行么?”

“行,你说行那就行!”

紫衣女子嘴角轻扬,两少年斗嘴,郎骑竹马,绕床青梅,两个小家伙或许现在还不自知,等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发现或许此时此刻此景,那将会是这一生中最美的回忆。

“姬小月,姬家的小月亮。”紫衣女子点点头,柔声说道:“你叫姬小月,而我呢,叫玄紫月,你瞧咱们两名字中都有一个月亮,倒真是有缘。”

“喏,拿着,这只钗子就送给你了,为了这一份缘分。”玄紫月从发髻间取下一只金钗,然后轻笑着递到姬小月手上道:“这钗子,是当初我初次见到姜小蛮这家伙的祖母时,她老人家送给我的,有着特殊的意义,你可要收好。”

“呀,这钗子可真漂亮!”姬小月也不推脱,乐呵呵接到手里,看了眼这只足够换她全部“赎身”银子的金钗,然后小心翼翼问道:“好看姑姑,这钗子您当真是要送我?不会反悔?”

“那是自然!”玄紫月笑着轻轻点了点脑袋,对于这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她是越看越喜欢。

姜小蛮撇撇嘴,自己三婶婶怎么看起来对这可恶的女飞贼比对自己还要好,自己都没有见面礼呢!

这时候的姜小蛮还只是一个少年,虽然在家里时吵着闹着要娶姜陌离,可说到底其实连情为何物都还不是很清楚,他哪里会知道自己这个三姑姑的心思,是将姬小月这个小女飞贼当作是自己侄媳妇了……

四个青衣剑侍抬轿在前御风而行,玄紫月并未在轿中,而是跟着姜小蛮与姬小月两个人向着樊城走去。

这一天,应该是十五年来玄紫月笑的最多的一次。

有两个活泼少年跟在身边,让她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思着实放开了不少。

眼下,离着樊城是越来越近了,再走过五六分钟便是要到了樊城城门外。

玄紫月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前,她冲着这会儿两个一脸疑惑不解的少年轻笑道:“姑姑我还有些事,就不和你们一道入城了,小蛮若在城中有什么事可去樊城里大风客栈寻我。”

说完,她冲着两少年轻轻挥了挥手,然后脚尖轻轻一点,进入到一旁早已等候多时四个青衣剑侍抬着的轿中。

一阵风刮过,卷起了道路两旁开着正艳的梨花,使得两个少年不禁微微眯了眯眼,待再次睁开时哪里还有玄紫月的身影。

“姜小虫呀姜小虫,你这好看姑姑是不是神仙中人啊,真的好厉害,人也好美。”姬小月揉了揉眼睛,随后摸了摸这会儿歪歪扭扭别在自己那乱糟糟有些枯黄半长的头发上金钗,乐呵呵道。

“是我三婶婶!”姜小蛮眨了眨眼睛,然后走上前冲着姬小月光洁的额头上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笑道:“还有要叫少爷,方才说好了,等到了樊城你可是要给我当丫鬟什么都得听我的。”

“知道啦,小虫少爷,咱们赶快进城吧!”

“把小虫两个字给我去了!”

少年牵马而行,少女坐在马背上,两人斗着嘴吵闹着缓缓进入了樊城。

……

“你,来了?”

樊城外不远处,一株开着紫色梨花的梨树前,玄紫月没有转身,只是轻声向着身后之人问道。

“嗯,我来了!”

姜夜亦步亦趋,来到前方紫衣女子身边,轻声说道,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我来接知秋那个小丫头。”玄紫月轻声说道。

“我知道,知秋那妮子一来到樊城我便知晓了,所以我也来了。”姜夜转身,然后抬手轻轻拂过身旁女子的脸颊柔声道。

“你可知道我要走了?”玄紫月抬起头看着姜夜,注视着他那如今带着沧桑的眼睛,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姜夜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这一走是否还能回来。”玄紫月背过身子,蹲下身捡起一枝梨花枝随意挥动着轻声说道:“家里来了信,虞皇朝集结了千万大军在边境上,领兵的是虞皇朝新晋武王,姚烈。”

“是他?”姜夜知道这个人,姚烈,二十年前中域虞皇朝与百万里巫国和亲,虞皇朝和亲的皇子正是此人。

只是那次和亲终究没能成,因为另一边要和亲的巫国八大势力之一天魔宫之主爱女在临去虞皇朝的那一夜跑了路,这一走便是二十年。

那次和亲,让虞皇朝的七皇子成为了一个笑话。

“姚烈指了名要见我,若是见不到我,便引千万大军征战巫国。”姬紫月将那株梨树枝丢在一旁,站起身看着姜夜露出一抹微笑,问道:“我巫国如今连同我父亲大哥在内八大势力的至强者们都在为一名潜修老祖护道,短时间内缺少至高战力力挽狂澜,姜夜,如果这一次,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会心疼么?”

姜夜,这个如今南域边地千万边军万人之上的人物,他看着身前这个女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揽过那纤细颤抖着的肩膀,将身前的人儿拉入到怀中。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缓缓说道,每一个字他说的都很缓慢,但每一个字都很重。

“好!我等你!”她笑了起来,眼中却带着泪,然后她踮起脚在那个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面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再然后,她推开他:“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这就要走了,知秋那妮子我就不带上了,这里比中域安全!”

说完,玄紫月擦去眼泪,轻轻笑了笑,看着身前这个终于会嘴角牵起弧度的男子嗔道:“傻瓜,这么多年不见,连笑都是不会了,我在中域等你接我回来,以姜氏一族媳妇的身份!”

“好的!”

“到那时,可别再有白头发了,省的让人说咱俩老夫少妻!”

“行!”

“我真的要走了!”玄紫月看着姜夜,认真说道。

“等我!”姜夜点点头,然后从脖子上解下一块金色玉佩为玄紫月戴上,轻声笑道:“这些年还没有正正经经送你一件礼物呢,将它戴好,算是我给你的第一份聘礼。”

“什么血修罗,还是那么傻,一点没变!”

四个青衣剑侍抬着的栾轿中,玄紫月双手捧着那块玉佩白了一眼姜夜嗔道。

御风而行,一路向南,向着百万里巫国。

“我姜家第三夜的女人,我管他姓赢还是姓姚,敢打主意那就是找死!”

姜夜凝眸望向那轿子消失的地方,声音很轻,但很冷,带着杀意。

风吹过梨树,带落了一阵紫色花雨,一片紫色花瓣轻轻落在姜夜掌心随后打着旋向着空中飘去,他抬头望去,时间回到初遇那年。

……

那一年,樊城,大夏皇朝的三皇子鲜衣怒马,从皇朝腹地一路高歌而来,挥斥方遒。

在这里,在这梨花丛中他第一次遇见玄紫月,也是这样的花雨,映亮了她的面容,也映亮了他的心。

因为一句姑凉好美不知可有婚配,他被她当作采花贼,挥剑便刺。

姜夜浅笑,挥手便挡住了她的攻势,两人打着打着不知怎的就渐渐走在了一起。

“我叫姜夜,不知可否探听一下姑凉名姓。”梨花一地,姜夜白衣胜雪,如墨一般的一头长发迎风而展,只是他却不敢看她大胆注视过来的眼睛。

“你怎么还会脸红呀?”玄紫月一身紫衣将她更衬得娇憨俏丽,声音婉转清脆,如同一只百灵鸟一般,“我叫玄紫月,我从中域大巫皇朝来,你呢?”

少女浅笑如花,毫无心机,只是少女身后那个修为高的出奇却是仆人打扮的老人盯着姜夜却如防贼一般。

初来南域,让他不得不小心。

“我说了我叫姜夜。”那天姜夜面如火烤一般,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道:“我爹是南域大夏皇朝的皇帝…”

“那意思你是大夏皇朝的皇子咯?”玄紫月突然将脑袋凑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低声浅笑:“我是逃婚出来的,我不喜欢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夫,本来我还想着要不要喜欢你试试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姜夜那时如现在的姜小蛮一般年纪,哪里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惊得拔腿就走,玄紫月就抓着他的袖子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直到暮色四合才笑闹着松了手。

那之后,五年的时间,两人结伴游历了整座南域的大地,也去过北边的秦皇朝,到过还没有被大夏边军铁骑踩踏下的莽荒草原。

本来,在她软磨硬泡之下姜夜答应要带她去北海国看海上日出与日落的,却在出海前的一天收到出访草原狼庭的大夏边地七代镇边军候意外阵亡身陨莽荒的消息…

当代大夏圣皇下了皇命,八代镇边军候由三皇子姜夜出任,即刻赴任。

自此,大夏朝多了位金戈铁马渲染铁甲的八代军候,玄紫月身边却少了位鲜衣怒马说要带她看遍这片天下的爱人。

她为他,去了炎帝城,成了南域最大谍报组织大风客栈的掌舵者,化名青鸾夫人。

十五年的时间,望而不得,却给他,给边地千万边军送来了无数能够力挽狂澜的密信。

“啪啪!”

姜夜轻轻拍了拍手。

“夜公子!”

四道整齐冷冽的声音在姜夜后方响起,然后四道背负死镰全身覆盖在墨黑色甲胄之下的身影自虚空中闪跃而出,单膝跪在姜夜身后。

幽冥狼卫,曾经草原狼庭传说中能以一屠百的精锐,无一不是强者。

“吩咐下去,黑魇十八侍,三千暗夜铁骑,整戈待备一路向南,目标,中域虞皇朝!”

“喏!”

姜夜抬起头注视着远方,那里是中域所在,他觉得如今是要给她一个交代了。

第二十二章 有个老道是那方外人

这场雨来的突兀,说下就下。

一处屋檐下,姜小蛮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姬小月这个女飞贼身上。

“喂,姜小虫,你把外衣给了我,你不冷么?”姬小月蹲坐在青石台铺成的台阶上,抬起脑袋看着身前少年问道。

“哪那么多废话,我说了,进入樊城后你就要扮演我的丫鬟,就要听话,披好了!”姜小蛮松了松小白的缰绳,将挂在马鞍上的包裹解了下来抱在怀中,不叫它让雨水淋湿了,偏过头冲着这个女飞贼说道。

“咯咯,傻瓜!”姬小月看着姜小蛮乐呵呵笑了起来,轻声骂道。

身上姜小蛮穿过的袍子味道清爽,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她嗅着鼻子闻了闻不由得脸红心跳。

姬小月往屋檐里靠了靠,抱着双脚看着街道上匆匆跑过躲雨的路人,她甩了甩蹲的有些发麻的脚,看着这会儿忙乎着牵起小白向着更宽一些屋檐躲雨的少年,一股暖流从脚心涌上。

“给你,先垫垫肚子,这一回可真是我最后的收藏了,省着些吃。”安顿好小白,不叫它被雨水淋着,姜小蛮又以手当作伞,一路小跑着回来,他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盛着食物的小布包递到姬小月手上,雨水打湿了姜小蛮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水珠顺着他的脸滑落。

姬小月咯咯笑着,接过小布包,打开来,里面盛放着五六块很精致的桂花糕。

“方才在城外我已经吃饱了,吃上一块解解馋就好。”姬小月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然后盒上布包递还到姜小蛮手上乐呵呵道:“说起来,你这一路都没吃什么东西,剩下的你吃吧,反正都是你娘亲给你做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姜小蛮接过布包,打开来狼吞虎咽起来,被这女飞贼折腾了一天,他是真的有些饿了。

“你娘亲对你真好,给你带了这么好吃的桂花糕出门。”姬小月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她靠在石墙上,看着狼吞虎咽的姜小蛮轻声说道。

“那是自然,这世上哪个娘亲不疼爱自己孩儿,我娘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了!”姜小蛮将最后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满意的拍了拍自己肚子,舒舒服打了个嗝,满足道:“饱了!”

“难道你娘亲平日间都不给你做糕点吃么?”姜小蛮打量着这会儿安静下来不再吵吵闹闹的女飞贼,不由好奇问道。

“我娘亲呀,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但是就像你说的一样,虽然她没有为我做过桂花糕,但依旧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女人。”姬小月把脑袋埋在双腿间,低低说道,眼眶有些红红的,她,有些想她的娘亲了。

“对不起!”姜小蛮看到姬小月这个样子,哪里还猜不出是怎么回事,连忙道歉道。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似乎随时都乐呵呵非常开朗的小姑娘,原来也会有悲伤难过的一面,心情也不由跟着难过起来。。

“好了,小虫少爷,我又不介意。”姬小月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啃着他递给她的桂花糕,又乐呵呵道:“我可是女飞贼,樊城第一女飞贼。”

姜小蛮一愣,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是啊,你可是堂堂一代女飞贼,第一次见面就强抢了我家的小白,现在又赖上我了。”

“没办法,谁让咱们有缘呢。”姬小月笑眯眯地回答,她看着姜小蛮,这会儿姜小蛮终于解下了背在身后的枪匣,取出三节银光灿灿的枪段连在一起,认真的擦拭起来,问道:“姜小虫,你是不是很厉害呀?”

“那是自然,我姜小蛮可是未来一大大侠,打遍南域无敌手的存在。”姜小蛮擦好银枪,掂在手里挥了挥,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枪,连同那紫檀木的枪匣,都是临出门前姜耀拿给他的,不同于边军制式的寒铁长枪,这枪长三尺九寸,重四十二斤七两,枪名龙胆,是姜耀早些年用过的,对他有着特殊意义。

说实话,这龙胆银枪,姜小蛮也是第二次握在手里,第一次,就是他离开朱雀城时。

这枪,比起平日里他练习枪决用的边军制式长枪来,着实要重了不少,姜小蛮第一次握在手里是就是愈发爱的紧。

“小飞贼,瞧好了,看我舞一套枪决给你看!”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对于握在手里的龙胆枪,他是越看越喜欢,不由的一跃而起,如同一只大鹏一般跃到街上,回过头冲着姬小月呵呵一笑,便是将手中长枪挥动起来。

眼下,四处行人都是各自寻找有屋檐的地方躲雨,街道上倒是空旷旷的,恰好让他能够好好的毫无顾忌的挥动手中长枪,试一试这一柄龙胆银枪威力几何。

“喝!”姜小蛮轻喝一声,手中银枪上下挥动,如同一条从深渊而出的银龙一般,落向地面的雨水在姜小蛮四周四散开来,竟是一滴也未落在姜小蛮身上。

“好!当真是好!好枪,好雨,好后生!”

正待姜小蛮收功而站时,一声叫好声从不远处传来,少年这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难得被外人夸赞,有些忸怩地看过去,一处青瓦屋檐下这会儿正坐着一个算命老道,方才叫好的正是这位老道人。

“谢谢先生夸赞,小子倍感荣幸!”姜小蛮挥枪作揖,轻声说道,不卑不亢,娘亲说过出门在外既不可骄狂,也不能太过谦卑。

“小子方才使得可是不悔天枪?”老道士穿着一身陈旧的道袍,虽补丁落补丁,但却很干净,竖着一撮山羊胡,面色红润,到颇有一股子仙家气。

“正是,先生好眼光。”姜小蛮点点头说道,不悔天枪虽是初代镇边军候所创,属边军七式,但在大夏边军中却并不非什么不传之秘,很多边军将士都会用,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在你这个年纪,能将不悔天枪修炼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这根骨着实不错。”老道士捋了一把山羊胡,看着姜小蛮轻笑一声,说道。

姬小月躲在那处屋檐下,有些好奇的听着两人对话,方才,姜小蛮舞的那套枪决倒是让她不由对少年更加高看了几眼,这傻瓜,倒是个颇为厉害的傻瓜呢。

“这雨越下越大了!”姜小蛮看了看天,不由皱眉道:“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该停的时候,自然会停。”老道呵呵一笑,立身雨中,任由着这雨水打湿衣衫,却也似乎毫不在意,他偏头看了一眼姬小月,又转过身看了看姜小蛮,想了想,然后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小施主不妨让老朽帮你算一卦如何,放心,不收你的银子。”

“那就有劳先生了,眼下就只能寻得这处屋檐暂时避避风雨,先生还请移步,莫要嫌弃。”姜小蛮也不推脱,对于算卦批命一说,他在家里时常常会在书里读到,却不想出门在外还能被自己碰到,不由想亲身体验一番究竟如何。

老道来到屋檐下,盘膝而坐,挥了挥衣袖,从其中摸出一块龟甲来,顺着怀里一摸,又取出了三枚铜钱,将其倒入龟甲之中,老道轻轻捏起龟甲摇了三下,然后顺势朝着地面一扣,就敲得那三枚铜币如同活了一般自龟甲之中跳跃而出,直立在青石路面上,泛着淡白色的光。跳动不止。

老道士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双眼猛然睁开死死盯住那三枚铜钱,轻叱一声,那三枚铜钱打着转终于停止了跳动,叮叮当当滚落到老道脚下。

“小施主,你这次一路行来,是要往北去罢?”老道拾起铜钱,盯着姜小蛮缓缓开口说道:“此行向北,一去三载岁月,归途无期,祸福相依,吉凶掺杂,衣冠染血,对你是机缘也有劫难啊。”

“敢问先生,这机缘会在哪里,这劫难又会是什么?”姜小蛮对老道的话听得不是太懂,但至少他知道这次北行,恐怕不会如想象的那般太平。

“不可说,这是天机,说不得,说不得的。”老道盯着姜小蛮的面庞,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观小施主面相属大富大贵之命,只是这富贵还需险中求,小施主此次北行会有劫难,但恐怕这机缘也是因这劫难而起。”

“如此,有劳先生为小子解惑了。”姜小蛮点点头,在怀中翻出荷包倒出一锭银子塞进老道士手上,开口说道。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北行会面临怎样的劫难,自小在父母庇护之下长大,没经历过,也就无从谈起对老道士口中的劫难有多担心害怕了,相反,对那老道口中的机缘他倒是愈发的感兴趣起来。

“如果老道猜的不错,小施主你应该姓姜?”老道士并未推脱,他接过银两,想了想又冲着姜小蛮轻声问道。

“不错,我确实姓姜。”姜小蛮点点头道,他并没有隐瞒,如实答道。

“北域赢,南域姜,九霄蕴朱雀,九幽藏玄武,水与火,自古以来便是相生相克。”老道点点头,身前这年岁不大资质却不凡的小施主出身根脚,正如他所预料到的一般,出自南域至尊一族,这北行之劫难多半要应在他这个姓氏上面。

老道来历不凡,不属于这一界,今日途径樊城,见这姜家少年身后紫气浓郁,贵不可言,不免起了爱才之心所以多说了几句。

不过,到此也就点到为止了。

道门中人讲究缘法,这姜家少年有他自己的缘与法,他人不能干涉太多,不然多半会沾染上本不该沾染之因果。

“道长伯伯,您能也帮我算一卦么?”

老道回过头,看到姬小月这会儿忽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看,沉思片刻,点点头,答应道:“也好,今日遇见就属有缘,小姑娘,将你右手伸与老道。”

“轩辕后人!”

待看清姬小月掌心纹路,老道不由失声道。

第二十三章 我是你的缘与法

这道人出现的突兀,走得也很突兀,就如同这樊城的雨一般。

姬小月对于方才道人为自己的批命毫不在意,依旧是乐呵呵的,将一只纤细白哲的胳膊伸出屋檐下,感受着雨滴打在胳膊上的那股清凉。

姜小蛮坐在一旁,安静的擦拭着自己那柄龙胆银枪,他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身旁这个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愁是何物的小女贼,他心思有些沉沉的。

那道人说,手掌间的纹路便是命数。

姬小月掌心纹路浅薄,若无遇见那个命中能替她逆天改命的缘,注定会是早夭的命。

清风徐来,有雪白的梨花落在姬小月那乱糟糟有些枯黄的发丝间,她乐呵呵的伸手将花瓣拈下,捧在手心放到唇间轻轻吹落,浅薄的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我不信命,鬼婆婆说过,我是一个小祸害,都说祸害遗千年嘛!”

姜小蛮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觉得那道人一定是方外高人,所以他觉着如果能够按照道人说的一般,在姬小月十八岁来临之前,找到那个能够帮她逆天改命缘分注定之人,就一定能够让这个随时都乐呵呵的小姑娘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姜小虫,你想什么呢?”小姑娘瞧见姜小蛮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戳在他紧皱的眉心中间笑道:“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要多笑笑,那才好看呢。”

“别戳我!”姜小蛮回过神来,懊恼着轻轻拍下那根戳在自己眉心白葱葱的玉指,脸颊不由地一红,小声说道:“娘亲说了,出门在外,绝对不能和陌生女子有肌肤之亲。”

“咯咯,看不出你倒是蛮听你娘亲的话嘛!”姬小月哈哈笑了起来,一双弯弯的眼睛眯在了一起,然后缩回手,乐呵呵道:“你看,我也不是陌生女子呀,你救了我两次,咱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嘛!”

“你还知道我救了你?”姜小蛮那好看的眉宇又拧在了一起,然后撇撇嘴道:“那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呸呸呸,谁恩将仇报了,我都说了,我算了一卦觉着你今天不宜远行,我是在救你!”姬小月背过双手,蹦蹦跳跳的跑去逗弄栓在一旁打着盹的小白,笑嘻嘻道。

“那意思是,我还真要谢谢你啦?”姜小蛮摇摇头,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色,心理暗暗道,这天气还真是不宜远行。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两个人斗着嘴,对于那道人的批命也就渐渐抛之于脑后。

离着两人不远的一处石墙,那方才已然远去的道人眼下正屹立其上,捏着山羊胡嘴角轻笑盯着两个少年。

“这两人命中注定要有太多缘法纠缠,能救这身负轩辕血脉小妮子的那个有缘人,多半就是这姜家的小子,想来是贫道多虑了。”他哈哈大笑着,眼神中有莫名神采在飞扬,又捋了捋胡须,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一界这一代五域的年轻后生们,着实出了不少了不得的后生,只是不知道到最后会有几人……”

老道人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伴随着落下的雨水直至消失不见。

似乎,这天地间,就从来未曾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一般。

……

姜小蛮看着眼前一脸满足啃着包子的女孩,不由摇摇脑袋,也不知这姬小月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只上古饕鬄,这已然是第三个包子下肚了。

“我还是没有吃饱。”啃完第三个包子,姬小月可怜巴巴望着姜小蛮。

姜小蛮摇摇头,把手里还没吃的肉包递给她,姬小月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就吃,看着那股子满足样,姜小蛮不禁想好心提醒她,这样能吃,就不怕将来变成一只小胖猪,嫁不出去?

“饱了!”啃完第四个包子,姬小月终于是满足的拍拍肚子乐呵呵道。

“这雨也停了,包子也吃了,我可是就要走了。”姜小蛮背起紫檀木枪匣,牵起的卢马小白,看着姬小月,轻声开口说道。

“姜小虫,你就舍得把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丢在这偌大的樊城中?”姬小月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身前少年:“你就不怕我在这城中遇见坏人,到那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姜小蛮嘴角一撇,有些嫌弃道:“就你?还遇见坏人,魏三哥他们那样的都被你耍的团团转,什么样的坏人还能奈何得了你?只要不遇见你,那就是烧高香了。”

“算我怕你了!”姜小蛮看着这个抢自己马时那叫一个彪悍的“柔弱女子”,有些无奈的耸耸肩道:“那就多在樊城待一阵子,反正这一次出门爹娘也没说让我多久就要到那北域秦皇朝。”

他方才听姬小月说起过,再过几天便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

所以,姜小蛮在想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老道长口中的有缘人。

虽然自己除了会一套枪决外其他的都不会了,不懂得什么逆天改命的手段,但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如果有,那无疑是好的。

如果没有,他想着能够陪在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姑娘身边也是不错。

虽然,他没有体验过死亡是什么,但前些年爹爹打仗回来他偷偷溜出城外营帐中时是见到过死人的。

那个被称作煞虎,小时候来家里时总爱抱着自己用胡子扎自己小脸蛋的大胡子叔叔。

他记得那个叔叔总是喜欢称自己少主,这个称呼姜小蛮不太喜欢,他觉得没有小蛮儿来的亲切。

那次他爹爹出征归来,并未第一时间进入朱雀城中,而是选择了在城外扎帐,他瞒着娘亲偷偷溜出城去那军营中找爹爹,不知觉就迷了路,随意钻进一处营帐中他就看见,那个大胡子叔叔就躺在这营帐中,眼睛闭着,身上如墨一般的甲胄被鲜红所沾染,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大胡子叔叔,却没任何动静。

再然后,姜耀寻来。

他记得,自己爹爹那一日眼眶红红的,所以他也没有敢多问什么。

只是后来,姜小蛮问姜耀,那一日,为什么那个大胡子叔叔没有再起来拿胡子扎他时,姜耀沉默了半响然后缓缓开口轻声说道,“他死了。”

这个曾经是爹爹身边伴读铁侍被称作煞虎的大胡子叔叔,在沙场上用自己身子替姜耀挡下了敌阵中射来的飞箭,完成了他还是儿童时就立下的誓言。

独孤家的铁侍,一生忠心护住,死得其所。

他问姜耀死是什么,姜耀和他说,人死了就是睡着了,只是这一睡就不会再醒了。

所以,姜小蛮觉着如今身前这个随时都乐呵呵的小姑娘应该不会死。

以她这样随时都精力旺盛的性子,哪里舍得睡那么长,那么久。

“咯咯,我就知道,姜小虫你舍不得我!”姬小月大大的眼睛眯在了一起,乐呵呵笑了起来,她双手背在身后,牵起小白,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着。

“呸,谁舍不得你,不害臊!”姜小蛮脸一红,背起枪匣向着不远处的女孩追了过去。

……

……

“这不是魏三哥口中的那个玄小公子的府邸么?你这是要做什么?”姜小蛮拽着姬小月的袖子不叫她再往前走,一脸警惕地问道。

眼下,姬小月一只手里提着两挂爆竹,另一只手里捏着个火折子,正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要往着如今高挂玄府匾额的府邸大门走。

“不做什么,参观参观!”姬小月乐呵呵道,笑起来像是一个狡黠的小狐狸一般。

“姜小虫,你快看你身后,那是什么?”姬小月忽然面色一变,冲着姜小蛮大声说道。

“嗯?”

姜小蛮疑惑转身,除了不远处趴在屋檐下懒洋洋打着哈欠的一条大黄狗外,身后什么也没有,不由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好,被这贼的和猴一般的小姑娘给调虎离山了。

“姬小月,你个败家娘们给我住手!”姜小蛮回身,哪里还有女飞贼的身影,只见得小姑娘一路小跑着冲到那挂着玄府匾额的府邸大门前,非常熟练地拿起手上捏着的火折子点燃一串炮仗,咯咯笑着顺着大门丢入府邸中去。

一阵噼里啪啦地炮仗声随之响起,姜小蛮额前充满了黑线条。

姬小月似乎觉得一串并不过瘾,于是又乐呵呵地点燃剩余那一串炮仗甩了进去。

炮竹声噼里啪啦,姬小月乐呵呵,唯独姜小蛮乐不起来。

他忽然觉着,自己留下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也开始觉着那颇具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个游方骗子。

这会儿,捂着耳朵在那里兴奋跳着脚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那里像是会早夭的命。

简直就是一个小祸害!

“什么人?”

“大胆!”

一声怒喝在那座门槛非常高的府邸中响起,音调之高,可以看出这声音的主人愤怒异常。

随之,府邸间便是传来一阵刀剑碰撞之声,紧接着两个已然变成尸体的黑影自那府邸中被人甩了出来,如同丢死狗一般丢在街上。

本来,拉着姬小月就要跑路的姜小蛮,一时间不禁楞在了原地,他偏过头看了眼这会儿显然同样被惊到了的小姑娘,又看了眼不远处那两具口鼻间溢血早已没了生息的冰冷尸体,不知是该跑路,还是上前去那府邸间解释一番,这事真的和他和姬小月这女飞贼没有关系。

还是姬小月最先反映过来,轻喝一声快跑,然后就撇下姜小蛮,转身一路小跑然后翻身坐在了被拴在不远处小白的身子上,一溜烟的工夫便是没了踪影。

“我……”姜小蛮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怒吼:“姬小月!!”

一股强悍无匹的气息自那玄府中摄出,姜小蛮不敢回头,脚尖自地面上轻轻一踏,便向着远处街道滑出了一大截,几个翻身间便也是没了踪影,他怒气冲冲打算去找那个十分之没义气可恶女飞贼的麻烦。

“这后生,好俊俏的功夫。”玄府府邸里,一身穿青色长袍的老人推开门踏步而出,盯着姜小蛮匆匆而去的身影轻声赞叹道,他手中握着柄圆月弯刀,刀身上沾染着鲜红的血珠,顺着冰凉的刀尖滚落到地面上。

“蛊爷爷,刚才潜入府里的那两人会不会跟他是一伙的?”一道有些娇憨的声音从老人身后传来,紧接着一身红衣,如今恢复了女儿身的“玄小公子”款款而出,来到老人身边娇声问道。

“应该不是。”老人看着少年远去的方向,眼睛微微眯着,瞥了眼街道旁那两具尸体,冷冷说道:“方才被我击毙的这两人,如你我一样,不是这南域之人。”

“那是?”

“中域,姚氏!”

正待主仆两要回身进府时,一道平和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玄知秋?”

老人背脊一凉,这平和声音的主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间立身于自己背后,可见修为之高,怕是要高出自己不少,一把将自家小姐护在身后,翻转刀身就要递送出,只是待看清来人模样不禁一愣,失声道。

“你是……姜夜?!”

第二十四章 中域显踪

“小公子,派出去的两个死士都被杀了。”

大风客栈,这座樊城最大客栈内,一处别院。

一个脸上带着铁面具的墨衣男子单膝跪地,冲着别院中一道紧闭着的房门内低声说道。

“早就预料到了,有蛊奴那个老不死跟着,这天魔宫的小郡主没那么好抓。”一道淡淡的声音自房门内传出,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似乎对于两个手下的性命就此葬送毫不关心。

“我吩咐你在外面看着,这次玄家那个小丫头跑来南域,除了蛊奴那老不死外,是否还有别人跟着?”推开房门踏步而出,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双眼狭长,微微眯着闪动着冷芒,他盯着那铁面男子轻声问道。

“回小公子,那处府邸里,除了那蛊奴外,并无别人。”

铁面男子起身,侧立在年轻公子身后,低声说道,想了想又有些迟疑道:“只是…”

“说!”

“只是,当属下那两名死士潜入那处府邸时,属下藏身暗中观察,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提了炮竹朝那府邸里抛掷,正是因为那炮竹声惊动了蛊奴,不然属下的那两个死士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杀。”

“哦?这倒是有些有趣了,是什么样的年轻人?”年轻公子眉头一挑,翻手展开折扇,轻笑着问道。

“一男一女,那男的身手应该不错,我在暗中观察许久,最后蛊奴追出来那小子逃跑时施展的身法着实有些不凡,应该属于这一世南域的年轻俊杰。”铁面人躬身而立,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道:“小公子若是感兴趣,我这就差人去将那两人捉来。”

“是请来!”年轻公子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轻声说道,只是当说到请这个字时语气不由加重了些许。

“喏!”铁面男子俯下身子说了一个喏字,便是向着年轻公子行了一礼,躬身走出了那处别院。

“呵呵,坏了我的好事,倒是想瞧瞧是怎样的南域俊杰?”年轻的公子伸手去逗弄院里那鸟笼中的一只金丝雀,逗弄却半天不见这鸟雀叫唤,随之呵呵轻声一笑,然后手掌心用力一握便是瞧见,原本还鲜活的金丝雀,在这年轻公子掌心化作一摊血水。

他随手丢掉那已然变成血水的雀尸,五指捻动,掌心有水汽白雾散开将那抹猩红一瞬便是蒸腾干净,随后轻叹一声道:“都在我掌心里了,你难道就不能清鸣两声讨我欢心?非要逼我出手送你进轮回,那才高兴?”

“南域的天骄?呵呵,除了我中域大虞姚氏,还有谁配得上天骄这二字?”他轻笑着甩甩手,对于方才捏死金丝雀之事似乎毫不在意。

这姓姚的年轻公子,显然是城府中透着酷烈的性子,或者,这才是几域王公贵族才该有的性子?

……

姜小蛮气喘吁吁的找到姬小月这个可恶的女飞贼时,小姑娘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临街的一处酒楼二楼靠窗位置悠闲地喝着茶,嗑着瓜子。

“你可真慢!”见到一脸怒气的姜小蛮,她乐呵呵道:“我都等你多时了。”

“姬-小-月!”姜小蛮盯着都到这会儿了还没有一点忏悔之意的姬小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怒声道。

“本姑娘在此,小虫公子有何指示?”姬小月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摆动着双腿,又随手捏起一把摆在桌上的瓜子,乐呵呵答道。

“你!你就没有一点忏悔之心,万一我被那敢杀人的主儿逮到岂不危险了?”姜小蛮一屁股坐下来,坐在姬小月一旁,偏过脑袋赌气不去看她,气鼓鼓道。

“咯咯,你可是姜大侠诶,大侠哪里会有化解不了的危险?”姬小月拨开一个瓜子壳,扬起脑袋将瓜子仁送入口中,咯咯笑道。

“真的么?你也觉着我现在是大侠了?”听见被人叫大侠,刚才还生着闷气的姜小蛮立马又的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姬小月这个女飞贼问道:“你是从哪里觉得我现在就能被称作大侠了。”

“你善良,有侠义心肠,敢见义勇为,而且功夫又高,自然就是大侠咯。”

暗道一声真是个傻瓜,然后姬小月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数起来说道。

“哈哈,说的真贴切,那本大侠就原谅你了,要是还有下一回,哼哼!”姜小蛮点点头,他觉得这小姑娘就是诚实,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身上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优点给说了出来。

对于姬小月方才对自己的评价,他全盘虚心接受,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原来自己如今已然就是一个大侠了,那么等到了北域那自己说不定就能够成为受那秦皇朝万人敬仰的一代豪侠。

姜小蛮乐呵呵想道。

“要是还有下一回,咯咯,姜小虫呀姜小虫,你还想把本姑娘怎么着?”姬小月眯着眼,将一把瓜子壳丢在桌上,拍拍手,然后乐呵呵问道。

她才不害怕这个傻乎乎一心做着大侠梦的小傻瓜呢。

“若是还有下回,那么,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去!”姜小蛮伸手自桌上果盘里抓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姬小月这个女飞贼恶狠狠说道。

他记得,以前十一叔在教自己修行时,偶尔有路过相熟的婢女,他总会这般调侃,说小姑娘又长大了,不知道卖去青楼能值几两银钱。

姜小蛮问过姜彻,青楼是什么地方。

那时候,姜彻笑眯眯地告诉他,青楼是那些个不听话女子要被送去的地方,是男人的温柔乡,是去一次便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十一叔答应过自己,说等什么时候能够将不悔天枪十二式枪决全都掌握了,那么就带他去一次青楼开开眼。

“咯咯,看不出,姜大侠你还知道青楼呢?”姬小月笑眯眯盯着姜小蛮,盯着他有些发毛,然后乐呵呵问道。

“哼,下流胚!”

两人笑闹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哈哈,姜小虫,你瞧见了吧,你都被人说成下流胚了!”姬小月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二楼楼梯口那里,这会儿又扮上男儿装的玄小公子正一脸怒气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那个一身青衫的老人。

“前不久,就是你这小女贼往我家里扔的炮仗吧?”玄知秋怒气冲冲盯着这会儿乐呵呵瞅着自己的姬小月,银牙轻咬问道:“是不是皮子又痒了,上回被我拾掇的还不够,觉着找了个姓姜的小白脸就能来找回场子?”

姜小蛮一脸无辜,我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说我是小白脸,却忽略了为什么这个俊俏的跟个娘们似的小公子怎么知道自己姓姜。

“有证据嘛你!”姬小月收起来笑容,双手叉腰,气鼓鼓嘟着嘴看着玄知秋,大声道:“光天化日,要是没有证据,当心我去衙门里告你诬告!”

“喂!姜小虫,他说你是小白脸,你不揍他?”姬小月扭过头,伸手拨拉了一把一脸无辜的姜小蛮脑袋。

姜小蛮的娘亲林媚跟他说过,男人头女人脚,都摸不得,出了门在外谁要敢随意摸她宝贝儿子脑袋,就往死里揍他!

可姜小蛮看了一眼这会儿张牙舞爪要和那玄姓小公子玩命的姬小月,有些犯了难,轻叹了口气,暗道算了,谁让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可恶女飞贼呢,对她就是生不起气来。

“玄公子,那个,你家被扔了炮仗?真不是我们干的,你可不能诬陷好人!”姜小蛮想了想,觉得这时候还是和姬小月站在同一战线一致对敌的好,毕竟这玄小公子这会儿身后站着的那老头可是真正敢杀人的主儿,眼下,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什么公子,姜小虫你仔细看,她是女的!”姬小月对于这一次姜小蛮能够和自己一致对外非常满意,拍拍姜小蛮的肩膀,又指了指不远处玄小公子的胸脯,笑道:“喏,你瞧,她那里鼓鼓的,是不是和你不一样?”

“女的?”姜小蛮诧异的回过头看到姬小月这个女飞贼难得郑重的点点头,不由偏过脑袋就要盯着人家胸脯去瞧。

“往哪里看呢!”玄知秋一下恼了,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双手捂住胸口怒声喝道,眼下这二楼吃茶的客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她恨透了这个敢揭露自己身份当初被自己拾掇惨了的小女贼,又懊恼姜小蛮这非常之无礼的行为,不由咬牙冲着少年道:“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信!”

姜小蛮认真的点点头道,然后转过身对姬小月说:“你别说,她那里的确鼓鼓的,而且似乎比起你来大了不少!”

“滚!”

这一回,两女齐声娇喝道。

“确实比你大呀!”姜小蛮摸摸脑袋,冲着姬小月有些无辜道。

姬小月以手扶额,也不知这小傻瓜是真傻还是假傻,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

“蛊爷爷,快帮我去揍这下流胚子,只要不揍死就没事!”玄知秋气得跳脚,恼羞成怒,就算紧裹了布的也依旧有些波澜壮阔的小胸脯剧烈颤抖,银牙轻咬,来南域以来她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就算是在中域家里边时也没有这么生气过。

老人无奈叹了口气,他是看出来了,姜家第三夜的这个侄子,确确实如他三伯伯说的一般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不是在装傻,而是真傻……

想了想,他还是出手,只是力道收敛到只出了一分,他有心想要试探一番看看南域姜氏这个后生到底有几斤几两,先前瞅着这小子身法不俗,就是不知道与人对敌起来几何。

老人探手而出,劲浪如风,在半空中手抓化爪冲着姜小蛮脑壳抓来,气势看似凛冽,似乎要被抓实了能要这小家伙的命,但其实内中力道还比不上一个姑娘的粉拳来的厉害,他只是试探一二少年修为,无心真正下重手。

姜小蛮感觉自己好无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要被揍。

只是,他手上动作并不慢,先是跟着十一叔姜彻修行了那么多年,后来又被那个暗地里自己叫作笑面虎的独孤家表叔独孤吟狠狠拾掇了三年多,他功夫修为怎么会弱。

姜小蛮一脚踹开身前的凳子,随后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也探手握拳而出,轻喝一声,拳与掌碰撞在了一起。

轰隆一声,呼啸成风。

第二十五章 争锋相对

“拳意中蕴有枪意,倒是有了几分南域天骄之姿。”

老人只出手一招,旋即,收掌负手而立,看着这会儿四仰八叉趴在地上的姜小蛮,轻声赞叹道。

少年缓缓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姜小蛮觉得委屈无比,自己招谁惹谁了,这还没出南域就被人给揍了,这要传出去岂不坠了他一代大侠的名声。

姬小月见姜小蛮嘴角溢血,赶忙上前要去搀扶,才发现并无大碍,那口血也不过是方才交手后,气血翻腾所致。

她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一粒黑色小药丸来,想也没想就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掰开少年的嘴,强行给灌了下去。

“呸呸呸,苦死了,苦死我了!”姜小蛮表情很痛苦,他眉头拧巴在一起可怜兮兮盯着姬小月问道:“你给我喂了什么,这般苦?”

少年本想要吐出来的,只是这黑漆漆的小药丸却入口即化,顺着**早已咽入腹中,他倒不觉得姬小月这个小女贼会真的害自己,无奈这味道着实很苦,就好像那熟透了刚从地里摘下苦瓜一般。

“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方才你服下的是妙谷医圣轩辕婆婆的玉露丸,是多少修为通天的巨擘年轻时代都要眼红的灵品丹药!”蛊奴眼神中略有些羡慕味道,看着这会儿表情动作神态都很夸张的姜小蛮,轻声说道,然后扭头看了眼姬小月意味深长道:“没有想到,你这小妮子竟然会有轩辕婆婆炼制的丹药。”

这次来南域,蛊奴明面上是陪着天魔宫当代小郡主离家出走,暗里却是受了那个对他有大恩的天魔宫主委托,寻找一位厌倦红尘幽居南域当初位列五域四大医圣之首的前辈。

那前辈复姓轩辕,至于名字却不被世人所提起,久而久之也就被天下人尊称为轩辕婆婆了,天魔宫早年曾获得过一枚医圣轩辕亲手炼制灵品丹药,恰好正是这玉露丸,所以蛊奴一眼便是认出此丹来历根脚。

天魔宫中有一位早已度过天人五衰隐修以期问鼎仙道的老祖,不久前闭关练功出了岔子,灵台失守,走火入了魔。

好在几个追随身边的护道随从发现的早,命倒是救了回来,只是灵台受损严重,终日浑浑噩噩失了神魂,再无往日风采。

这位无论辈分还是年龄都高的惊人的老祖,可以说是天魔宫乃至于整个中域百万里大巫国的至强者,是震慑那个号称五域皇朝最强皇朝中域大虞皇朝的最强底蕴之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魔宫有意隐瞒,却不料被大虞皇朝潜伏在大巫国中的碟子获悉,天魔宫想要阻拦为时已晚,这也才有了如今虞皇朝新武王挥师百万临巫国的局面。

前些日子,蛊奴得悉医圣轩辕幽居樊城郊外深谷之中,也就以踏青为名带着小郡主去寻,却不想轩辕婆婆没见着,出了城就差点着了姬小月这小女贼的道。

小郡主孩子性情贪玩的紧,出了城就如同放出笼的飞鸟一般,蛊奴心系宫主托付一多半心神放在寻那轩辕医圣幽居之所上,稍不留神就没看住玄知秋这个小丫头,让她独自个溜达的有些远。

也正好是这时,女扮男装的玄大小姐遇上自号樊城第一女飞贼的姬小月。

姬小月打小在樊城这座方圆百里的江湖上闯荡,眼光毒辣的紧,哪里会瞧不出,这会儿独自一人坐在小溪边沐足发呆,俊俏有些过了头的小公子,其实是个娇滴滴小娘子。

玄知秋那一身装扮烧包有些过了头,无一不是上等的天蚕丝编织,在姬小月眼里这活脱脱一只待宰的肥羊。

于是,小女贼眯着一双大眼睛乐呵呵悄悄摸了过去,本来是想着要用从鬼婆婆那里顺手牵羊来的迷魂香。

无奈天不遂人愿,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姬小月点燃了迷魂香,那女扮男装的大肥羊第一时间便在迷魂香作用下倒了下去,正待姬小月眼瞧着得手乐呵呵跑过去要搜大肥羊身时,蛊奴也闻着味找了来。

说到底在蛊奴这样放在任何一域都能被称之为高手的面前,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姬小月自然不会是其对手,若非老人家瞧着这小女贼心思不坏,也就只是出手擒住了姬小月封住了她身上的穴位,并没有下死手。

那一日,蛊奴本来想着等自家这个小郡主醒让她出手教训一番出出气,就要放姬小月走得。

可不曾想鬼婆婆的迷魂香着实有些不凡,玄知秋昏昏沉沉一睡便是一天半的时间,从艳阳高照到漫天繁星华灯初上。

蛊奴见是此情况,自然是暂时寻不了轩辕医圣了,无奈匆匆带着自家小郡主裹挟着姬小月回了樊城里那座如今挂上玄府招牌的府邸。

再说玄知秋,原本是高高兴兴去了郊外踏青,才寻了一处清凉之处脱去鞋袜想着沐沐足放松一番的天魔宫小郡主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知觉着了道,让人放翻在地上。

要知道,这在中域,在大巫国,可是不敢想的事。

先不说天魔宫在大巫国的地位,光是她那几个如狼凶似虎狠的哥哥,就够敢打玄家小郡主主意的绝了念想。

平日间,都是她玄知秋欺负人,就算到了樊城也是如此,蛊爷爷往身后一站,那些个在樊城就算在南域边地身份地位都是不俗的家主掌门们哪个不是要小心伺候着?

却不想,有朝一日竟然会平拍无故的让一个年岁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女贼把自己给药翻,小郡主哪里肯依。

才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还没恢复多少力气,就跑去后院柴房找这个胆大到没边的小女贼麻烦。

也不知姬小月用了什么法子,玄知秋怒气冲冲赶到柴房时,原本应该被蛊爷爷封了穴位不能动弹的小女贼,不知怎的竟是自己冲开了被封住的穴位,正要溜走。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在这样的场景下遇见,那算是针尖对麦芒,都不用刻意去说什么话,很自然的缠斗在了一起。

说起来,玄知秋的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在大巫国横行霸道那纯属沾了天魔宫小郡主这个身份的光,虽然平日间只能算是狐假虎威,可说到底作为大巫国主宰势力之一门庭出身,这修为再差,与大多数同龄人相比较起来,无疑也能算作是高手的。

姬小月虽说自小跟在医术不凡的鬼婆婆身边长大,可兴许是鬼婆婆有意为之,除了轻功能够为人称道外,也就只会些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哪里会是玄知秋的对手。

所以,那一次,姬小月被拾掇的很惨,若非后来仗着自身轻功好打破了窗子逃了出来,指不定被玄知秋要收拾成什么样呢。

这个过程,至始至终蛊奴都身藏暗处旁观的,直到姬小月翻出院墙逃跑都没再出手。

一来,他觉着这个小女贼心性不坏,虽说早前用迷魂香这样下作手段迷昏了自家小郡主,可说到底也只是图财而从来没想着会害命。

二来,蛊奴虽然杀过人,而且杀过不少人,可在他看来那些原本就是些该杀之人,真要让自己对一个后生晚辈下狠手,那自然是办不到的。

修为境界到了一定层次,做事都会有自己的风格,就如同独孤吟一般,蛊奴也是如此。

对于后辈的恩怨,在他们看来,那就应该是后辈们自己去解决,五域都是如此,除了极个别潜力真的巨大到足以威胁打破五域势力之间平衡的真正天骄,就如那二十年前的姜夜一般,不然明面上还是让这些个晚辈后生们自己去竞争对抗。

毕竟,五域每一代人都是在与这些同一时代的竞争对手对抗下,逐渐成长起来,最后独当一面的。

若是今天你大夏皇朝杀我大秦皇朝一个皇子,明日我大秦再出手灭你大夏皇朝一个皇子,后天大虞大周又对各自年轻一代相互出手,那杀到最后无疑是任何一家都承受不住的。

除非是老一辈不要面皮去插手,那自然会有相对应的人去出手,不然,至少在明面上,各家都不会做的太过。

“当时就该想到的……”蛊奴盯着姬小月看,暗暗道。

要知道,天魔宫自身便擅长各类蛊毒,玄知秋作为这一代天魔宫唯一的小郡主,那自然是被宠爱的紧,自小服食的灵丹妙药不在少数,虽不能说对各类毒药迷药有百分之一百的抗性,但至少也要有百分之九十的。

能够拿得出让小郡主一睡便是那么久的迷魂香,这小女贼身后自然会有一个精通玄黄之道的高人。

只是当时没往那方面去想,今日一见姬小月一出手便是如此珍贵的玉露丸,哪里还会猜不出这机灵的有些过了头的小姑娘背后站着的谁。

“喂,老头,你别这样看着我,有什么你冲着姜小虫来。”

让小姑娘不由得内心发毛,而且这老家伙可是不久前出手教训封过她穴位的人,老头修为高的吓人,让姬小月心有余悸,眼下被这样盯着一溜烟的窜到刚刚才从地面爬起来的少年身后,探出脑袋说道。

“冲我来?”姜小蛮很是委屈,待回头看着这会儿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姬小月,忍不住撇撇嘴无比委屈。

这老家伙刚才都没用力,本大侠便被揍趴下了,何况这位还是一个敢杀人的主儿,姬小月,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一个小女贼,一个下流胚,哼,两个都不是好人!”

不远处,玄知秋双手叉腰,如同一只发了飙的小雌虎一般,一个是前些日子对自己下迷香的小女贼,一个是敢公然调戏自己的下流胚,她觉着就算后者是那姜家第三夜的侄子,也不能算作好人。

况且,在小郡主看来,那个让自己紫月姑姑为了他不惜与家里决裂,却始终不能给紫月姑姑一个名分的姜家第三夜,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是下流胚,我是姜大侠!”

姜小蛮有些恼了,他在书上瞧见过,下流胚是说那些个采花大盗或者泼皮流氓的,自己在姬小月眼中可是一代大侠,怎么到了这个喜好女扮男装的女孩子这里就变成了下流胚?

“就你?”玄知秋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这会儿因为方才打斗衣袍上落了尘土,有些脏兮兮的姜小蛮,忍不住撇嘴道;“还大侠呢?大虾吧!”

“姜小虫,这你还能忍?上!教训她!”姬小月躲在姜小蛮身后探出个脑袋,教唆道,她虽然怕那个老人,可对于老人身后年岁跟自己差不多的小丫头却是不怕的。

姜小蛮耸耸肩无奈摇摇头,然后撇撇嘴,扔炮仗的是姬小月,方才出言调戏人家的也是姬小月,可最后,挨揍的却是自己。

这便是姬小月这个女飞贼的无赖了,从一开始认识,到现在,出了事背锅的肯定是自己。

似乎,在姬小月看来,自己闯祸让姜小蛮背锅那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哼,有本事你就来和我比试比试,铁定打到你哭着跑回家找你娘!”玄知秋柳叶眉轻挑,捏了捏小拳头冲着姜小蛮,然后轻哼一声,气鼓鼓道:“姓姜的都没一个好人!”

第二十六章 姓姜的我和你没完

姜小蛮摸摸脑袋。

这个小姑娘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又没有招惹她。

“那个,我从来不打女人。”姜小蛮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说道,他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又要惹恼这和炸了毛的猫咪一般的姑娘。

玄知秋感觉自己这会儿是有火没处发,方才,被那姜家第三夜以长辈训晚辈的口吻教训了半天,她就来气,如今,见着那自己便宜姑父的大侄儿,也不知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怎么看怎么想打他。

“意思是,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玄知秋歪着脑袋,一双凤眸微微眯着,挑衅的看着姜小蛮,扬了扬小尖下巴,问道。

虽然是女扮男装,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这样,也难以遮掩少女的那股子娇憨俏皮劲。

玄知秋长得很美,在姬小月道出这小姑娘是女扮男装之前,姜小蛮就在想,这世上原来还真有能够和女子一般美丽的男人。

如今,知道了是女儿身,少年也就释然了。

“小心!”最先发觉不对的是姬小月这个小女贼,只是喊出的也有些晚了。

姜小蛮方才与蛊奴对了一拳,此刻体内早已空荡荡的,本来就没有觉醒体内血脉,也就无从习得族中祖传的涅槃天功了,没有内功心法做支撑,那体内依靠着一套枪决积累起来的真气自然是少的可怜。

一柄锋利短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自前方刺来,持剑的正是一身红衣女扮男装的玄知秋。

这一剑,可不是什么书中写的美人一剑,温柔一剑,若是被刺中,姜小蛮身上实打实铁定会留下一个血窟窿。

蛊奴摇摇头,但并未阻止,自家这个小郡主的脾气秉性还是足够了解的,最是不服输,不然在中域也不会打的那么多黄紫门第的世家子弟们大哭小叫了。

眼下,姜家这小子那句不打女人,虽然是有口无心,但毫无疑问,让天魔小郡主觉着被轻视了。

以玄知秋的性子,不恼才怪呢。

天魔宫,光是那个魔字,就不难看出这一势力行事风格,更何况是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自幼便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主。

姜小蛮本能的身上汗毛倒竖起来,虽然气力尚未完全恢复,但这一剑他不得不去躲。

脚尖自地面上轻轻一点,避了开来,只是体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罡气又被损耗一空。

侧身避让开,那短剑堪堪自他鼻尖一划而过。

暗道一声好险,姜小蛮对这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小姑娘也是有些恼了,反手就是一掌拍出,击在了玄知秋后背上,将她打了一个趔趄。

好在,这一掌不重,可却让玄知秋一个不稳,非常不雅的摔了个狗啃泥。

对于一个女孩子,尤其是极爱面子的女孩子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般打落在地面,那无疑是天大的难堪。

“姓姜的,我和你没完!”玄知秋翻身而起,娇声叱道,手中短剑翻转又要刺来。

当啷一声。

玄知秋手中剑还未递出,就被姜小蛮挥枪击落在地面。

那紫色的檀木枪匣随意的摆放在一边,少年倒提长枪,看着身前不远处这会儿正咬牙切齿怒视自己的玄知秋,先是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笑道:“都说了,我不打女人,可别再逼我出手了。”

“哼!”

见占不得便宜,轻哼一声,玄知秋也就弯下腰捡起那柄短剑,然后收回到袖中,她虽然任性,但却不傻,看得出,这个让她有些讨厌的姓姜少年确实没有认真出手。

不然,方才那一枪,就不只是击落自己手中短剑那么简单了。

第一次在同龄人手上吃了亏,玄知秋不由觉得委屈,但又觉着自己确实不是这可恶姜姓少年对手,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蛊奴轻叹一口气,看来这世上能够收拾的住自家小郡主的人,还是有的。

虽然被落了面子,平日间性子有些傲娇的小郡主却没有急着转身就走,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这会儿盯着姜小蛮,直到要把少年盯着都要发了毛,然后才歪着脑袋道:“喂,姓姜的,今天算我输!”

“本来就是你输了!”姬小月乐呵呵说道,想了想然后笑眯眯补充道:“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赶快回家抱着你娘哭鼻子吧。”

“有本事你来和我打!”玄知秋恨得牙痒痒,气呼呼冲着姬小月道。

“咯咯,你连姜小虫都打不过,我才不和你打呢!”姬小月得意洋洋,躲在姜小蛮身后摇头晃脑。

瞅了瞅乐呵呵的姬小月,又瞧了瞧这会儿一副不共戴天表情盯着自己的玄知秋,姜小蛮有些无奈问道:“喂,你干嘛对我有这么大意见呢,咱们两也才初见不是?”

姜小蛮不傻,他看得出,这个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一上来明面是冲着姬小月去的,可其实更多的却是针对自己更多一些,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她了,难道就是因为刚才说了句她的胸比姬小月的鼓?

可那明明就是事实呀,况且,另外一个当事人姬小月就没有生气。

少年觉着,这座江湖,尤其是与人想与,与女人相与,他还需要去琢磨更透一些才行。

难怪娘亲跟自己说,此次北行切莫沾染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玄知秋转身看了眼蛊奴,见后者这会儿自顾自的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想来蛊爷爷是不会再出手帮自己教训这个姜家的小下流胚了,内心冷哼一声,老家伙,看回去不拔光你的胡子!

她又歪了歪脑袋,看着姜小蛮,轻啐一声说道:“一个下流胚子,人人得而诛之!”

姜小蛮有些急了,声调都不由高了几分:“我才不是下流胚,我知道下流胚不是好话!”

玄知秋终于看出,这少年俨然就是真傻,而不是装傻,不由觉着好玩,忍住笑,她摇头一本正经道:“你就是下流胚,不然你拿出证据证明你不是来。”

姜小蛮挠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自己能够拿出什么证据来,但还是大声辩驳道:“反正我就不是!”

“对,就不是!”姬小月在一旁帮腔,她见自己怕的那个老人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胆子也就大了几分,跟着姜小蛮一起与玄知秋针锋相对。

蛊奴微微颔首,老人眉头紧锁着在思索,他想要弄清楚姬小月这个小姑娘与那轩辕医圣之间的关系。

此次受了天魔宫主的嘱托,他自然知道其中利弊。

眼下,每拖一分,对于百万里大巫国的情况来就危机一分。

这些,玄知秋自然是不知晓的。

在思索事情,也就没能顾及到几个少年之间的意气之争。

“下流胚!”

玄知秋气不过,声调更是提高了几分,冲着姜小蛮喊道。

“还有你!”天魔宫的小郡主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平时都是她欺负别人,带着哭腔冲着姬小月咬牙道:“给我记着,你这小女贼!”

说完,转身就向着楼梯口跑去,呜咽着跑下楼去。

待蛊奴回过神来,哪里还有玄知秋的影子,老人冲着两个这会儿正洋洋得意庆祝胜利的少年点点头,然后也是转身下了楼,去寻玄知秋。

……

客栈外,不远处的一所屋顶上。

姜夜摇头轻笑,对于自己这个侄子性情他是知道的,说好听那叫赤子之心,说难听那就是这娃有些虎,此次一路向北去那秦皇朝历练,可真是让自己九弟还有那个弟妹要操碎了心。

姜夜脚旁,七歪八扭的躺着几具尸体,死而不僵,刀剑横竖,无一不是拔尖的高手,可在姜家第三夜手上却没一人能出手第二招。

铁面匍匐在屋顶边缘,战战兢兢,口鼻不断有猩红的鲜血渗出。

“中域的人?”收回目光,姜夜向前一步,蹲在铁面身前轻声问道:“看你身手,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出身虞皇朝的止戈军?”

铁面咬紧牙关,并不答话,他的修为被身前这个男人废了,断了四肢经脉,眼下俨然是一个废人,不由心灰意冷。

“我知道你们中域这次,应该还有个老家伙隐藏在那处别院中,不要急,我这就去宰了。”姜夜也不在意这铁面男子的态度,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后说道:“你们口中的那位小公子应该就藏身在对面茶楼里吧?”

那铁面男子瞳孔不由一缩,寒声问道:“姜夜,你堂堂南域镇边军候,莫不是还想要对小辈出手?”

“留你性命,去告诉你家小公子,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就算是想要杀我那侄儿,只要他有那能力就去杀,但想要活着离开南域,那就要看他是否有这个本事了。”

“我家侄儿此行向北,恰好需要一块磨刀石,你家小公子和我那侄儿,到最后,只可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南域。”

姜夜站起身冷冷说道,挥手一掌有不朽火焰跃然而出,将那些冰冷的尸体焚烧殆尽,然后双脚在虚空一踏,便是不见了踪影。

一身披黑甲的幽冥狼卫自虚空走出,低头打量了下铁面,沉默着伸出一只手将其提起,然后跃下房梁,如同提死狗一般提着铁面男子丢在了那茶楼门前,然后转身又走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下一瞬,姜夜自虚空中踏步而出,落在大风客栈,落在那处别院中。

冷哼一声,左手执刀,右手执剑,姜夜双手挥动顺着前方虚空递出,一声闷哼,一股磅礴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就见得那处虚空里一个须发皆白浑身上下被铁甲包裹着的壮硕老人仰躺而出,滚落在地面上便没了生息。

“虞皇朝上一代止戈候,姚川,倒是一个不小的收获。”姜夜打量着滚落地面被自己拦腰斩断早已没了生息的尸体,点点头轻声自语道:“似乎,替小蛮儿寻了一块不错的磨刀石,这下也好安心上路,前往中域了。”

第二十七章 刀客与江湖

魏三心情不错,等过了今日,带着弟兄们投身那座挂着玄府的府邸中,也算给这些年跟着自己漂泊在樊城这座江湖的兄弟一个栖身之所。

这要多感谢那个姓姜的小哥,若非是他,又怎会让能够使得自己连同这帮兄弟鱼跃龙门的令牌失而复得。

眼下,樊城那巍峨的城墙俨然就在身前,出了密林上了官道,也就等于离那座心生向往的玄府又更近了一步。

在江湖上行走,需要扎堆取暖,魏三能够有今天,一多半原因是身后有这些支持自己的兄弟,另一半靠着的还是自身实力。

在江湖上立足,靠的是两点,一是自身强大的实力修为,二是需要有人脉底子。

魏三军伍出身,早年追随八代镇边军候征战莽荒草原,历经大小战阵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这一身修为本领可是货真价实在战阵之上厮杀磨砺出来的。

要说实力,自然是有,后天一品小宗师的修为,放在樊城这座江湖固然不算太高,可至少能够让他活的舒坦安逸。

但是,真正能让魏三带着身后这群跟着自己讨生活的红尘刀客们立足的,还是在于那一份还算扎实的人脉。

出门靠的是朋友帮衬,既然混江湖,难免会和樊城里外帮派以及官府打交道,魏三从边军退下来时大小也是一个屯骑校尉,官不算大,可也不小,这樊城军伍以及衙门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旧相识。

两军对阵讲究的是气势,江湖厮杀同样也是如此。

能够走到今天,魏三修为人脉都足,这股子气势自然就占了七八分。

不然,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得到那一串能够鱼跃龙门的令牌。

说实话,若非碍于除了从边军中学来的边军七式,再无其他能够撑场子的上乘功法秘籍,魏三也不至于要拿了令牌去投靠那位根底都不是很知晓的玄小公子。

不是说边军七式不够强,相反,这七套功法每一套都很强,强到放在任何一个门派都足以被当做镇派功法镇压气运。

只是,边军中有规矩,虽然身处边军之中任何将士都可修炼,但绝不能外传,哪怕退伍也是一样。

敢违者,诛灭九族。

魏三胆子不小,相反非常之大,以往冲锋陷阵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头,一身刀疤箭创一多半是在莽荒草原留下的。

但他越是大胆,却越是忌惮边军规矩。

直至今日,手下一众红尘刀客们,除了几个同样边军出身以外,无一都属于野路子出身。

所以,早些年魏三带着的这帮子红尘刀客们就有了自己的旗号,黑龙帮,可在樊城这座江湖中,却一直名声不怎么显。

魏三身旁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壮硕,肩头扛着一柄厚重大砍刀,眼瞧着樊城临近了,不由地咧嘴傻笑。

“咧着一张大嘴傻笑什么?”魏三抖了抖手中佩剑,扭身见身旁少年傻笑,一巴掌拍了过去,拍在少年后脑勺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少年也不恼,呵呵笑着想要伸手去摸魏三手上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腼腆笑道:“三哥,我见你持着剑,应该累的紧,不如让我帮您拿会儿?”

这少年叫作魏从戎,名字还是魏三给取得,寓意是希望有朝一日,这小子能够投身军伍,建功立业。

魏从戎是魏三退伍那年历经戎马生涯最后一战后,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是战争孤儿。

那一年,魏三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离开边军,索性就把这小子当作儿子养。

这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原本拉屎撒尿总会拉魏三一身的鼻涕娃,如今也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小伙子了。

都说当父母的希望自家孩儿大了那是能成龙成凤的,魏三也不例外,所以也就一直希望着魏从戎有一天真的能够对得起他这个名字,真个投身沙场。

眼下,虽然莽荒被平没了战事,可那北域秦皇朝这千百年来哪一天不是虎视眈眈,窥伺着南域这片大好河山。

这仗有的他打,只要有仗打,哪里少的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所以,魏三想着,等这次自己这些老家伙们投身玄府,等拿到那本在他看来比命还珍贵的功法秘籍后,就是不是去托几个当年的老兄弟把这小子弄去边军中,以期哪天打仗了好捞些个战功换个似锦前程。

这人啊,不管年轻时多意气风发,多心狠手辣。

可只要到了年纪了,最希望的还是看见自家孩子约么能够出息些。

至少,比当年的自己更出息些。

魏三心情不错,瞅了瞅自己手中七尺长剑,又看了看一脸渴望盯着自己的魏从戎,不由得踹了一脚,踹在少年屁股上,笑骂道:“想摸剑,自己去那战场上挣去,老子手里这柄,可是当年我九死一生立下赫赫战功荣升校尉时,咱大夏皇朝第八代军候姜夜大人亲自赏赐下来的,等同于老子媳妇,也就是你三娘!”

边说,魏三边伸出衣袖去擦拭那剑锋,深情款款,就如同平日间在樊城青楼里抚摸那相好的姘头一般。

想了想,魏三看着身旁一脸不甘的少年,笑道:“行了,等这次去完那玄府领了赏,老子就找以前的老兄弟把你弄去咱大夏边军中,到那时,这剑,老子就正儿八经传给你!”

“三哥,你说的可是当真?”魏从戎跟着笑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看着魏三问道,显然是怕他反了悔。

魏三冲着少年脑袋上又是一巴掌,笑骂道:“屁话,老子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过?”

这小子什么都好,学功夫也学得快,就是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来,尤其是爱武如痴,平日间在城里路过兵器铺子,那是一定要去逛一逛瞧上一瞧的,不然就挪不动步子。

想到自己这个亲如儿子一般的少年,魏三不免拿他与前不久遇见的那股姜姓小哥作比较。

两人年岁差不多,魏三感觉得到,那姜姓少年郎修为不弱,甚至于隐隐地让他都有一股子忌惮感。

尤其是当初注意到那少年背后紫檀木枪匣时,那股子忌惮就愈发浓郁,说不上为什么。

“咦?三哥,你瞧前面!”魏从戎忽然轻咦一声,向着魏三说道。

魏三顺着魏从戎的视线望去,不由眉头微皱,心思也是往下那么一沉,一挥手让身后的一众红尘带刀客们四散而开。

这时,不远处的官道上。

一大一小两人牵着一匹骏马而来,那马背上还放着一个麻袋。

年轻的锦衣白袍,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打扮,只是那一双眼睛散发着一股子冷冽劲,破坏了这幅美感,透过那狭长眼睛就不难看出,这位定然是性情薄凉之人。

年长一些的,脸上覆着一张铁面具,身穿一件墨色长袍,只是走起路来脚步有些虚浮,即使是脸上那冰凉的铁面具都遮挡不住这股子病态相,时不时轻声咳嗽几声,气息孱弱。

魏三是老江湖了,哪里会看不出那麻袋中装着的必然是活物。

而且看那身形定是一个娇俏女子。

这眼看着就要进城了,魏三本不愿多事,挥手让手下兄弟们四散开来,给这二人让路。

可无奈魏从戎这小子一腔热血,伸手一挥抗在肩背上的大砍刀,拦住两人去路,轻喝一声道:“朗朗乾坤,竟然敢做掳人勾当,还不赶紧把所掳之人给小爷放下,小爷也就放了你们两一条生路!”

这一喊,魏三暗道要遭,可想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了。

果然,那二人停下了脚步。

“你想死?”

那锦袍公子轻轻一笑,然后面色一寒,冷冽问道。

姚显心情很差,可以说非常糟糕,这次南域之行,让他觉着自己俨然变成了一个笑话,因为那姜家第三夜。

什么时候,连这样平日间,若是在虞皇朝里自己随手就能捏死的小角色,都敢去拦自己的去路了。

杀意涌动,看了一眼身旁病恹恹被废去一身修为的铁面,他内心对那姜家第三夜的恨不由更深了几分。

让自己去当那姜家小孽种的磨刀石?杀了自己的一众手下,甚至于连那位暗中保护自己的族叔都不能幸免。

这姜家第三夜可真是好狠的心。

信号已经发了出去,想来藏身城外自己父亲安排暗中保护他的那两人已经收到。

如今,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姜夜,你不是想让本世子当你姜家小孽种的磨刀石么。

那么,连命一起都磨了去不是更好?

“放下你们掳的人,然后离开!”魏从戎晃了晃手中长刀,呵呵笑了一声,然后盯着身前锦袍公子,毫不退缩。

魏三无奈,都说知子莫若父,他虽不是魏从戎亲生父亲,可毕竟是看着长大,又怎会不知少年性格,一旦认定的事,那就一定会去做到底。

他生呼出一口浊气,冲着身后四散开的红尘刀客们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些游走在这座江湖的汉子抽刀而出,形成了一个半圆战阵,进可攻,退可守。

虽抽刀而出,但那刀身却也只出鞘一半。

江湖规矩,江湖事,江湖了。

但有一条,敌我未分前,若要亮出刀身,那无疑等同确定了是敌非友,接下来必然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局面。

眼下刀出一半,尚有回旋余地。

只要那锦袍公子听魏从戎的话,将麻袋之中所掳之人放出。

那么,这些刀客们自然不会太过为难。

“我若不呢?”姚显开口,声音很冷,眼神不由也愈发冷冽了几分。

铁面随之护在姚显身前,虽然一身修为被废,但说到底如果这时候不做些什么,等到那两位大人到来后。

依着那两位性子,一个废人,失去了价值,自然没有带在身边的必要。

到那时,他的下场会很惨。

“那就怪不得小爷我了!”魏从戎冷冷一笑,拔刀而出,跃过魏三向前掠去。

身后,有他那亦兄亦父的魏三哥作后盾,让魏从戎无所顾忌,只觉着,这男人身在江湖,路见不平,就该仗义出刀。

虽然,这些年因为他的这般性子,没少给魏三惹麻烦。

但是,在魏从戎看来,魏三本身就应该是他父亲,这当爹的总归要为自己儿子去擦屁股,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而魏三,也乐得如此。

要论厮杀对敌,那魏三绝对没得说,是一个好手。

但要说带孩子,一个大老祖混江湖的,哪里有那种经验,能够把魏从戎养这么大,已然不易。

反正,自小魏从戎在外面犯了事闯了祸,只要魏三觉着是错的,那就该打,而且绝不留情,不是有句话叫作棍棒底下出孝子么。

当然,如果觉着这小子做的对,那也该赏,该出头时也必须要出头,哪怕是带着一众弟兄们与人拔刀相向,那也是在所不辞的事。

行伍出身,魏三觉着遇见恃强凌弱就应该仗义拔刀,魏从戎能有今日性子,一多半就是魏三教的。

所以今日,当少年拔刀而出时,魏三也就挥了挥手,一众兄弟抽刀而出,缓缓围了上去,为这小子掠阵。

“小子!回来!”

正待魏从戎手中长刀那狭长刀背,要斩到那挡在锦袍公子身前铁面身上时,魏三蓦地瞪大眼睛,红着眼急切喊道。

可为时已晚,那一处虚空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随之,一只枯燥如树皮一般的手撕裂虚空而出。

干枯手掌带着凛冽劲风击断了魏从戎手中长刀,去势不减,一掌拍在少年胸口上。

这干枯手掌出现的突兀,若非魏三凭借着后天一品小宗师境界那敏锐感知,绝难发现。

魏从戎听见了魏三呼唤,他知道轻重,想要抽刀退走。

可才想要躲,浑身就一发紧,汗毛倒竖起来,哪里还来得及,连同手中长刀一起,被那干枯手掌击中,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连连吐了几大口鲜血,只觉着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翻江倒海的疼霎时遍布全身。

啪唧一声,魏从戎跌落地面,溅起一地灰尘。

第二十八章 老卒逢旧主

伴随着一声冷哼,那干枯手掌的主人撕裂虚空踏步而出。

绿袍蓝发,面容枯槁,身材十分瘦小。

这是一个高手,魏从戎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他看着这绿袍老人,遍体生寒。

想要后退,可腿脚却不听使唤,竟然挪不动步子。

魏三挥手示意身后一众弟兄们小心戒备,旋即,纵身一跃上前一把扶住魏从戎,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心思不由一沉。

这绿袍蓝发的怪人出手非常歹毒,眼下,魏从戎的五脏六腑都是被那一掌震得生生挪了位。

若非贴身穿着一件护心甲,这伤势,只怕还会更重。

魏三深深看了一眼绿袍怪人,又瞧了瞧那锦袍年轻公子,他没有说话,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给魏从戎喂下,然后小心翼翼将他背起,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

“慢着。”那锦袍公子轻轻一笑,然后目光一冷,盯着魏三道:“我说,让你们走了吗?”

“规矩我懂!”

魏从戎不服,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被魏三伸手拦住了,他将自己这个视如己出的少年托付给赶上前的一位红尘刀客,然后转身看向那锦袍公子,轻声说道。

“猴子!”魏三冲着护在自己身侧的一名刀客喊道。

“三哥?”

“刀借我!”

那有些瘦个头不高的年轻刀客一怔,他没有说话,默默抽出腰间短刀递到三哥手上。

魏三手握短刀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面色一凛,翻转刀身刺向自己前胸后背。

“三哥不要!”众人大呼,魏从戎睚眦欲裂,怒喝一声就要挣脱那扶着自己的刀客,却被后者一掌击打在脖子上,昏睡过去。

江湖规矩,三刀六洞,一切恩怨消。

魏三咬牙,一刀一刀刺在自己胸口,合共刺了三刀,前后通透,露三个血窟窿。

猩红鲜血顺着魏三衣袍淌下,滴落在地面,将泥土都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在场刀客无不动容,即使那方才突兀出现的绿袍怪人都颇受触动,不由对这个身形不高的男人高看了一眼。

“我们可以走了么?”魏三丢下刀,不去理会那尚在淌血的伤口,死死盯着锦袍公子问道。

锦袍公子一双冷冽的眼眸打量着魏三,他觉察到,这个南域江湖最底层的红尘客身上,竟然有着一股子煞气。

这种煞气唯有在真正死人堆里才能磨砺而出,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兵才有资格具备。

他有心去打探,若是能够将这股子红尘刀客们收为己用,那无疑是好的。

虽是一群江湖最底层游鱼,可对于擅于布局的他而言,若是用的好,那自然能够在南域这片大地上搅起一片风云的。

此次南域之行他所图甚大,带来的人手十之八九被那该死一万回的姜夜屠戮了个干净,眼下见到身具煞气的魏三不由起了降服之心。

只是这会儿,这锦袍公子无暇顾及太多,方才隐身茶楼竟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玄知秋那小娘皮不知为何独身一人匆匆跑下楼来,没有蛊奴护着,这大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姚显出手凛冽一击而中,没有给玄知秋反抗求救的机会。

只是出了茶楼大门,就是瞧见,原本应该隐身暗处接应自己的一众手下竟是被人灭了门,留下一个铁面也已然成了废物。

原本心情大好的他,在见到铁面时心不免一凉,待听到这个修为被废但却对自己最是忠心的手下替姜夜所传之话时,心又凉了一大半。

此次入南域他所图并非只是那天魔宫的小郡主,所图甚大,若是能成,未来大虞新皇立储必然能为他增色不少。

不可否认,姚显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不小,他所要的是那中域至尊之位。

眼下,却有人将他当作这南域姜家小孽种的磨刀石,心傲如他,怎么会忍,赏赐下疗伤丹药给铁面,绑了那天魔宫小郡主,他便是匆匆出了城。

此次南行,族中那位老祖宗对他宠溺的紧,除了明面上安排大虞军中精锐校止戈军九统领铁面连同其一众下属外,更是请出了那位早已卸甲隐修的上代止戈候为自己这个子孙护道。

却没想到,才来南域不久就出师未捷,这一切都被那姜家第三夜给搅了局,竟是连修为早已突破先天进入尊者境的上代止戈候都没能幸免死在了姜夜手下。

想到这里,他心不禁有些发慌。

毕竟,这人不论修为多强大,地位多高,或多或少还是会有敬畏与忌惮的人或事物的。

很明显,姚显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里实打实对那姜家第三夜愈发忌惮起来。

不然,也不会匆匆出城去寻那被自己父亲暗中安排一路追随守护的护道者了。

“慢着!”

姚显盯着魏三这一众红尘带刀客离去身影沉默不语,想了想,似是终于下了决心,沉声喝道。

绿袍怪人闻声而动,如风一般,带起一片烟尘拦住了刀客们去路。

“怎么?”魏三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经过大杀阵的百战老卒,虽然去路被堵,却并不慌张,由身旁两个弟兄扶着,面色有些苍白,他挺了挺腰,让自己站的更加笔直一些,双眼盯着这锦袍公子问道。

“我见你连同你这些兄弟胆识修为皆是不俗,不知你可愿臣服与我?”姚显微微上前两步,轻笑两声,然后缓缓问道。

“没兴趣!”魏三轻声说道,他眉头轻轻一挑,然后哈哈笑道:“看得出公子是真心实意,只是这人有人道,鬼有鬼路,公子是那人上人,而我们呢,就是些游魂野鬼,所谓道路不同,不相与为谋!”

“我这人什么都好,可就是讨厌被人拒绝。”姚显眼神冷冽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冲着魏三轻声问道:“最后问你一次,臣服或者死。”

绿袍浑身气势一凛,向着魏三一众刀客压去,不怒自威,修为弱些的红尘带刀客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竟是被这股气势压得生生抬不起头来。

魏三面色一变,他方才受伤不轻,这会儿又是站在最前面,虽然修为在兄弟中最强,但所受压迫却也是最大,身体晃了晃被左右两个兄弟紧紧扶着,咬牙硬撑不让自己倒下。

踢踏,踢踏。

对峙间,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回头,就瞧见一匹浑身如墨一般漆黑无半点杂色的良驹出现在道路尽头。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身披银色大氅的中年男人。

银色大氅下裹着一身泛起阵阵寒芒的墨色寒铁战衣,马鞍两旁左右披挂着一刀一剑,刀似弯月,剑如墨龙,散发着杀气。

也不知中年男子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刀剑之上冰凉杀气如同实质化一般涌动而出,与绿袍那股凛冽气势冲撞在一起,那原本凛冽无比的气势竟是一触即溃。

“将军?!”魏三待瞧清过来之人面孔,不禁失声喊道,双眼模糊开来,泫然欲泣。

“姜夜?”锦袍公子微微后退半步,盯着那马背上中年人打量,心思一沉。

那马背上的中年人,个儿不是很高,但是身子却很是挺拔,颔下微微蓄着胡须。

他并不理会那锦袍公子对自己有多忌惮和咬牙切齿,安静的盯着魏三看了半天,然后轻笑起来说道:“这么多年,却没有想到还能听魏校尉叫我一声将军。”

方才挺直腰杆不愿跪倒下去的魏三轰然跪倒下去,单膝跪地,右手捶胸,嘴唇颤抖哽咽道:“黑魇军前骁骑校尉,魏武卒,拜见将军!”

魏武卒,是魏三的真名,这些年一直不曾用过。

“黑魇军退伍老卒,王石,参见将军!”

“烈焰铁骑前奉车都尉,李敢,参见将军!”

“大夏边军鱼龙营前前门都尉,石旭,参见将军!”

魏三身后,一众红尘带刀客,方才还能在那绿袍气势下坚持不倒的几人中,又有三人轰然跪倒,单膝跪地,右手捶胸,向着那马背上的男人激动行礼。

百战老卒逢旧主。

这一跪,跪的心甘情愿。

姜夜看着这几个老卒,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几人扶起,轻声道:“不用这般,我边军男儿,上跪天地,下拜父母,姜夜何德何能,不值得诸位兄弟如此大礼。”

边地边军,交替轮换,新卒老卒,何止百万。

早些年,莽荒未平战事四起,姜夜双十年华接过八代镇边军候这一有些沉重担子时,如魏三,如那几个先后跪倒的红尘刀客,这些百战老卒尚是新兵。

征战数十载,将军百战死,军人,至高荣誉便是沙场生,沙场亡。

能够活着退伍,是魏三这些人的荣幸,也是他们的不幸。

边地百万边军,其中有三支劲卒最为强悍,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三千墨甲黑魇军,就是这三支劲卒其中之一。

而魏三就曾是其中一员,而且军衔不低,实打实的实权校尉,麾下统御三百黑魇骑,征战莽荒时曾经用身子替姜夜挡过箭矢,若非后来触犯了军规被迫退伍。

如今,怎么也得是个偏骑统领。

时隔多年,曾经的魏武卒,如今的刀客首领魏三,看着身前单膝拄地将他搀扶起来的姜夜。

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些老卒心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如墨一般发丝间竟然也有了丝丝白霜。

这不禁让他想起定鼎莽荒的最后一战,草原狼庭一代雄主岚雄统率的莽荒精锐八万狼骑倾城而出,墨甲黑魇军随姜夜死战不退。

三千对八万,可却是姜夜胜了。

那时,年轻的八代镇边军候一头长发在战火中飞扬,乌黑如墨一般,霸刀冥剑所指,三千墨甲黑魇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身后如魏三一般三千甲士,无一不觉着自家的将军就该是这般徇烂,而且会一直徇烂下去。

却不想,十年后,早已物是人非,就连心目中无敌化身的将军竟都有了白发。

“这些年,辛苦了!”姜夜拍了拍魏三肩膀,轻声道:“我之过失,却让你们这些老兄弟替我背了罪责,姜夜有愧于你们,这些年每一天我都在忏悔。”

“将军!”

这一瞬,魏三再也止不住。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都说这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就是百战生百战死向来流血不流泪的老卒,也还是会有伤心处。

“这是?”被姜夜搀扶着,看到魏三胸口那斑驳血污以及虽然简单包扎却还依然有血渍渗出的伤口,不禁眉头微皱问道。

“不碍事的,江湖恩怨,江湖了。”恢复了平静的魏三,满脸泪水,却是笑着说道:“与当初咱在战场上那些伤比起来,这都只能算是皮外伤。”

“安心。”姜夜拍拍魏三肩膀轻笑一声说道,旋即转身,磅礴气势自身体而出,一双如鹰一般双眸开合间不怒自威,盯着姚显问道:“是你,做的?”

第二十九章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入夜,万家灯火。

姜小蛮领着姬小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

两人身后,蛊奴不远不近跟随着。

小郡主不见了踪影,原本应该心急如焚的蛊奴,随着一只雪雕送来报平安书信后,倒也安下心来。

要说天魔宫与南域姜氏,也真是缘分很深。

那原本被歹人掳去一路潜行的玄小郡主,就被才离开樊城没走多远的姜家第三夜遇上,顺手也就救了下来。

只是,被宠爱惯了的玄小郡主,哪里经历过这般场面,难免受了些惊吓。

书信上说,虽然动手清理了一波歹人,但是带头者却被人暗中救走。

能够从姜夜手里将人救走,那暗中之人修为自然不会差。

至少,蛊奴觉着先前与这姜家第三夜见面时,在这个如今八代镇边军候身上,有着一股子让自己忌惮的气息。

因为担心那波歹人会卷土重来,姜夜已经安排人将玄小郡主送去了镇边军候府所在的渭城。

在姜夜那里,蛊奴也就放心下来,不怕会出什么差错。

毕竟有紫月那丫头这层关系摆着。

况且,凭姜家第三夜在南域的地位,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更何况,这小姑娘原本是应该叫他姑父的。

悬着的心落了地,蛊奴也就不急着赶去渭城了。

如果在南域大地,连镇边军候府都保不住一个小姑娘,那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索性,趁着那个能折腾的小祖宗不在身边,把精力放在临来南域时宫主嘱托之事上面。

知秋这妮子打小被家里宠坏了,今日受些教训,无疑也是好事。

他跟着两个少年走了一路,愈发觉得这个叫作姬小月的小姑娘不简单。

能够将姜家第三夜大侄子哄得团团转,玉露丸这般灵品丹药说拿就拿出来送人的,岂会是简单角色。

老人愈发认定这个小姑娘一定和那医圣轩辕有着密切联系。

“喂,姜小虫,这个老家伙可是跟着一路了,赶紧想办法打发他走。”姬小月嘟着嘴,对身后老人心有余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毕竟,当时小姑娘可是被蛊奴收拾的不轻。

“可是,我打不过他呀。”姜小蛮耸耸肩,有些无奈道:“他都和我那个没见过面的祖父一般年纪了,光是吃过的盐都比我吃过的饭多,之前在茶楼我的伤都还没好呢!”

“呸!”

“少来这套!”姬小月伸出一只手掐了一下身旁少年腰间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鬼婆婆的玉露丸都给你吞了,就算再重的伤都能瞬间恢复,还姜大侠呢!”

姜小蛮摸摸脑袋,小心思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身后的老人,他始终是反感不起来,觉着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不然,早在茶楼,凭着老人那高手高高手的修为,他这条小命怕是都要不保。

虽说如此,可始终被人在身后这般跟着也始终不是个事。

想到这里,少年不由停下了脚步,深呼了一口气。

然后转身,小心翼翼挪步到在他看来应该非常不好惹的老人身边。

出门前,姜陌离跟他说过,要是遇上狠角色,打不过那就要跑。

打不过不丢人,小命丢了,那才丢人。

少年深以为然,他最听陌离姐的话了。

“那个,高手爷爷,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们,姬小月说了让我打发你走。”姜小蛮摸了摸脑袋,冲着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老人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好看的微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少女小心翼翼说道。

“姜小虫!”姬小月气急,这小傻瓜什么时候也学坏了,不由恼道:“你!竟然出卖我!”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姑娘丝毫没有觉悟,这原本傻兮兮的少年郎,究竟是跟着谁学得坏。

“姜小公子,我找那妮子有点事,问完我就不再打扰。”蛊奴看着身前笑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少年,很难想象这小家伙,竟然会是那血衣修罗姜家第三夜侄子,轻笑一声说道。

“噢!”姜小蛮点点头,然后转身果断冲着姬小月招招手,喊道:“喂,高手爷爷说他找你有点事,赶快过来。”

“姜小虫!看我等会儿不收拾你!”

姬小月快哭了。

她觉着这老家伙是不是觉着那喜好女扮男装的小辣椒是被她给拐跑了,所以要找自己麻烦,哪里肯过去,站在原地气得跳脚。

毕竟,上一回也确实是自己用迷魂香放翻了那姓玄的小辣椒,老家伙有这样的怀疑也不奇怪。

“放心,过来吧,我确认过了,高手爷爷是好人!”姜小蛮笑嘻嘻,难得看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贼竟然还会有害怕的人。

蛊奴看着少年,无奈摇头轻笑。

世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

五域五大皇朝,五大至尊家族中,哪个皇子皇孙不是生而天骄。

再不济,也要强出世俗各族不少。

姜小蛮的三叔姜夜,老人可是见过的,不得不说确实有着天纵之姿,也难怪紫月那丫头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再说姜小蛮的父亲,那位如今南域大夏的九皇子。

蛊奴虽然没有见过,可初来南域也是听了不少关于姜耀的传闻。

虽说不如那姜家第三夜耀眼,但年纪轻轻便掌兵一方,同样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杰。

这少年怎么说也是南域至尊一族的后裔,身负朱雀血脉。

可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个天骄样来。

虽然,之前茶楼有过一次不经意试探。

确实,少年修为不俗。

可待人接物做事,无论蛊奴怎么去看,怎么去想,也始终觉着这小家伙竟然是一点城府也没有。

就如那姜夜说的一般,他这侄子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身在至尊一族,能够如此。

或许,对少年来说也是一种幸事吧。

“高手爷爷,这一次真的不是做的,我发誓!”姬小月真的是快哭了,十分不情愿的挪动着小碎步来到老人身前,怯懦懦道。

“我知道,知秋她没事,放心吧。”蛊奴和蔼一笑,这个小姑娘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没什么坏心眼。

不然,也难以入得了那医圣轩辕的眼。

“你叫姬小月吧?”他看着身前这个还是一脸怕怕躲在姜小蛮身后的小姑娘,轻笑着问道:“我有些事想向你打听一下,那玉露丸,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唔,高手爷爷你是说我喂给姜小虫的那颗么。”姬小月探出脑袋来,盯着老人,一双大眼睛咕噜噜转着,想了想然后说道:“那药丸我也就只有一颗了,给姜小虫吃了我也没有了。

不过,鬼婆婆说过,那玉露丸吃了后十二个时辰内药性还会残留在服用者血液中,高手爷爷您如果急需,可以抓姜小虫放血的。”

话音才落,姜小蛮脸就变了,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一脸警惕道:“高手爷爷你可别听她乱说,那药丸我早就消化了,放血也没用。”

说完,怒瞪了小姑娘一眼,结果得到的却是后者一个大大的白眼。

哼,姜小虫,谁让你刚才坑我的!

小姑娘示威的扬扬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一般,对于这个小傻瓜,她才不害怕呢!

老人抚须哈哈笑了起来,两个少年,让他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年少时光。

只是这时光最是无情,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让红颜成枯骨。

那个自少年时陪在他身旁,生起气来也总是这般无赖的傻丫头,如今,却早已羽化多年。

“放心,我不放你的血,也不会要你的丹药。”抚了抚起了些许波澜的心绪,老人轻笑着看着两个少年,然后柔和说道。

说完,老人微微弯下身子,看着姬小月轻声问道:“老汉我只是想问小妮子你,那送你丹药的人,可是复姓轩辕?”

“咦?你怎么会知道鬼婆婆的姓氏?”姬小月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不免有些疑惑。

要知道,在樊城这座江湖中,虽然不少门阀宗门都受过鬼婆婆的恩惠,可也仅仅是知道樊城郊外山谷中,有一个医术惊人的老人,自号鬼婆婆。

在南域,对于鬼婆婆的姓氏,除了姬小月和她那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爹外,似乎并无外人知晓。

“你真的认识轩辕医圣?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蛊奴神色激动,一把抓住小姑娘肩膀,嘴唇颤抖着问道。

姜小蛮皱眉,用指头戳了戳老人胳膊,他现在觉着这老人似乎没那么和蔼近人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懵懵懂懂,但若吃起醋来,那也一定是轰轰烈烈。

这个年纪,就算是外人对自己有好感的姑娘不经意看上一眼,都会觉着是抢。

虽然,现在的姜小蛮并不觉着,他对这个头发有些枯黄,瘦瘦小小但是眼睛很大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会生有好感。

“额,哈哈,莫怪莫怪,老汉不是有意的。”蛊奴见少年此举,不由老脸一红,尴尬的缩回手,低声说道。

虽是夜晚,没有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但在大街上随便去抓一个小姑娘肩膀,确实是有失体统。

少年转过头,撇嘴不去理会。

他还在生这老家伙的气,不肯去接话。

这一幕,不由让躲在他身后的姬小月捂嘴偷笑,暗道一声小傻瓜。

只是这心里,却愈发觉得甜起来。

原来,除了鬼婆婆和自己父亲,还会有另外的人愿意在乎自己。

第三十章 我有一枪可荡九霄

夜,渐深。

玄府内,后院那株老梨树树下。

此刻,姜小蛮还没睡,屏气凝神站在树下。

手中,龙胆银枪在月色下泛着阵阵白芒。

离开家也有一阵子了,这些日子因为急着赶路,连平日里每日要做的练功都是耽搁了。

姬小月答应了蛊奴,等到明日便是带着他去寻鬼婆婆。

小姑娘虽然古灵精怪自号樊城第一女飞贼,可说到底还是非常善良的。

蛊奴虽然没说找鬼婆婆所求何事,但看得出,老人眼中那份急切是做不得假的。

鬼婆婆虽然隐居山谷不问世事,但姬小月记得这个她本该叫作祖母的老人说过。

所谓医者,首先便是要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除非所遇之人十恶不赦,当以能力范围内,去力所能及医治能救之人。

平日间,边地其他城池中闻鬼婆婆之名寻来之人,有很多都是小姑娘领着去的。

当然,这女飞贼该当还是要当的。

鬼婆婆心善,很少会去在意那黄白之物。

但姬小月可不这么认为。

这做买卖,讲究的就是公平。

亏本的买卖,可不能去做。

所以平日间,那些个寻着来的医患们,最后离开时身上或多或少都被小姑娘摸去不少财物。

不过,这也要分人。

对于那些平苦穷人家的,说不得姬小月还会把那些顺手牵羊来的财务再送出去。

这做人么,怎么说也还是得有颗良善之心不是?

所以到了今日,姬小月也还是没有积攒够她觉着欠着鬼婆婆药钱的银子。

这会儿,姬小月爬上了那株老梨树,坐在那如同虬龙一般的枝杈上,乐呵呵摇晃着双腿看着树下少年练功。

她觉着,握起枪时候的姜小虫和平日间那个傻乎乎的姜小虫很不一样,有着一股子锐不可当的气势。

姬小月的父亲也练枪,修为不凡,在北海国时被称作北海枪皇。

小的时候,小姑娘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每逢爹爹练枪时,她搬着一个小板凳安静的坐在一边拄着脑袋去看。

她记得爹爹说过,这世上兵器长短千万,唯有枪之一途入门最难。

既然是爹爹说过的话,小姑娘自然是深以为然。

这座江湖,用刀的不少,佩剑的也很多。

可唯独这以枪作为傍身兵器的至强者却实属少见。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

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想要枪法入门,没有个十年八年绝不可能。

而能够大成者,那除了苦修之外,更要去看个人天赋是否足够了。

边军七式,其中以不悔天枪最难大成,就可见一斑。

直至今日,也就听闻那初代镇边军候与五代镇边军候得以将其练就圆满。

她觉着这个傻兮兮的姜小虫每次握枪的时候,就和小时候那会儿见着爹爹握枪时很像。

这会儿盯着树下少年,一双大眼睛亮灿灿的。

喝!

轻喝一声,少年终是动了。

不悔天枪,枪出无悔,这股子枪意最是难练就。

龙胆银枪在少年手中翻动,卷起一阵梨花雨落。

翻飞,如蛟龙。

枪出,带起凌冽罡气,锐不可挡!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直至第七式。

姜小蛮手中长枪越舞越快,上下翻飞。

七岁握枪,至今日已有十载光阴。

枪决十二式,能够在这个年纪便是使出七式的不能说没有,但极其罕见,无一不是一代人杰。

不知觉,起雾了。

兴许是早前的那场雨,竟是让这座樊城难得的生起一股子雾气。

这雾霭和着梨花雨落,一时间让坐在枝杈上的小姑娘,竟是看不清树下少年的身影。

吐出一口气,姜小蛮收回手中长枪,盯着一树梨花怔怔出神。

有风刮过,吹散雾霾。

十年一日,练枪收枪,只是想有朝一日能凭手中长枪替父亲分担一份。

他虽然生性乐观,却不痴傻。

尤其是那一日,夜间偷听到父亲与表叔独孤吟谈话之后。

姜小蛮终是知道,这边地看似平静如水,可其实早已暗流涌动。

虽然不知这暗流背后是谁,但却知晓所针对的却是谁。

姜陌离!

那个他曾经说过,只要有他在就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了的人儿。

一夜之后,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依然乐观开朗,却也有了自己的思量。

我以手中长枪,护卫爹爹娘亲陌离还有身边一切在意之人一世长安。

这,便是他的道。

我有一枪,可荡九霄!

姜小蛮深吸一口气,双眼微闭,又猛然张开。

手中龙胆翻动,挥出一枪。

这一枪,卷动的罡气带起一阵劲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吟!

风停,一声如龙吟一般的枪鸣响彻夜空。

这枪鸣声,仿若要撕裂天穹一般。

长枪舞动,这一次,第七式后,并未停下。

第八式出,然后第九式,第十式,第十一式。

轰!

姜小蛮脚尖冲着青石地面狠狠一踏,竟是瞬间踩裂了地面。

然后,整个人跃向高空,龙胆银枪直指天穹。

不悔天枪,第十二式出!

龙吟声再次响起,连绵不绝,一声高过一声。

之后,天地间恢复沉寂。

仿佛一切并未发生过一般。

这一枪过后,那原本枝繁叶茂的老梨树,枝头上再无半朵梨花。

梨花如雨落。

少年收枪入后天。

这一刻,姜小蛮惊喜发现自己体内原本可怜到聊胜于无的罡气,竟然如干涸的大泽忽然被注入无量水流一般,充裕到不可思议。

蛊奴早已在少年出第八枪时便已被惊动,这会儿站在院落间看着姜小蛮出神,喃喃道:“不悔天枪,这一世,竟然又有一人将这套枪决练至大成…”

玄府外面不远处,一座高楼上。

那前不久跟姜小蛮言谈甚欢的道人,此刻,安静的站在那里。

一身道袍虽陈旧却纤尘不染,浑身上下在夜幕下竟是散发着淡淡光萤,即使是在黑夜也难掩盖。

这会儿他眯着眼轻捋山羊胡须,挥了挥手中拂尘,不由暗暗点头。

九州大地当真是人杰地灵,这一世当真出了不少了不得的后生。

原本以为,南域姜氏一族那几个在皇朝腹地的姜家小朱雀已属不凡。

却不想,在边地竟然还雪藏着这样一个小家伙。

老道是知道不悔天枪来历的,这套枪决可不是修为高就能够修炼而成的。

不然,从大夏皇朝开国至今,边地人杰无数。

可算上今日这少年,却不过三人完全将那一十二式完全掌握。

这枪决中蕴含着缘与法,非那注定之人才有资格去开掘。

一想到这少年身边还伴着一个轩辕后裔小姑娘,让老道士暗暗咋舌。

如自己所料,那姬家女娃命中注定要碰着的能够帮她逆天改命之人,就是这小子也说不定。

南域大夏,立国至今,前后共有两人将不悔天枪练至大成。

初代镇边军候,凭此枪,为南域换来南陵十二州三百六十万里沃土。

五代镇边军候,凭此枪,裂穿了那座七千八百丈的苍月山,自此之后北域秦皇朝再无天险可守。

不知,眼前这少年,今后会凭手中银枪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老友,你似乎有一个了不得的后辈呀。”

老道士抬头目视远方,向着大夏皇城炎帝城的方向注视着,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一阵风飘过,道人便是不见了踪迹。

这一夜,樊城之中,太多人,注定一夜无眠。

……

……

樊城郊外,那处溪谷中。

虽已是深夜,可那草庐还是亮着微弱的火光。

老人坐在灯下,心神不宁。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对于身边亲近人吉凶,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提前感知的。

今夜,原本没等着那小丫头回来,老人就想着先睡了。

反正凭借那妮子的本事,虽然功夫不高,但是轻功却是自己教的,在樊城这座江湖中想要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又不是第一次夜不归宿了,只要放在桌上那个平安命牌没事,也就没啥好担心的。

那丫头不是自称什么来着,女飞贼嘛。

这既然是女飞贼,总归要时不时在夜间去走访一两家“为富不仁”的大户,做做劫富济贫仁义之事的。

姬小月这小妮子以前可没少干,出了事自然有老人暗中帮她去收拾。

只是才刚躺下没多久,这心跳就没来由的加快不少,然后就是气血翻腾的再也睡不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十几年了,这感觉也就自己家那个性格执拗到现在都不肯喊自己一声娘亲的坏小子带着姬小月这妮子来找自己时出现过。

那一次,小丫头打娘胎就落下的病根第一次发作。

当鬼婆婆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孙女抱在怀中时,心不由一痛,如针扎一般。

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孩,就那样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小嘴唇发紫浑身滚烫如火烧一般。

人与妖结合,本就违逆了天道,注定没什么好下场。

当初自己那个死心眼的儿子,就是不听自己劝阻,放着北海国那么多明珠看不上,非要跟了那归墟之国的妖女。

记得第一次领回家门时,修为如她,哪里会看不出自己儿子口中非她不娶的姑娘,真身竟然是一株紫阳花。

所幸鬼婆婆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

既然儿子喜欢也就遂了他的意。

只是对这个名作紫苏的妖精儿媳妇,老人是始终喜欢不起来。

虽不会多说什么,可老婆子躲开躲得远远的还不行?

“婆…婆婆。”

那一天,还是小婴儿尚不会说话的姬小月就这样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老人。

忽然,发紫的小嘴唇里来到世间的第一句话,竟是喊自己婆婆。

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老人心软了。

再怎么看不上儿媳妇,可是孩子又有什么错。

况且,这是她的亲孙女!

哪怕最后损耗了辛苦修炼一生的一半修为,寿元大减,也还是毫不犹豫的出手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方式将原本一出身就该殒命的小姑娘生生从死亡线拉了回来。

那一天,倔强到三年多不肯叫自己娘的臭小子第一次跪倒在她面前。

终归还是喊出了那声娘亲,泣不成声。

人与妖结合所生后裔,除非是脱离了妖体转化为道体的妖皇血脉,不然注定要遭天谴。

虽暂时救回了姬小月的小命,可却祛除不了病根。

要想祛病根,只有与姬小月同属一脉木妖一族皇族心头精血作药引才行。

不然,纵使是号称当世黄岐之术无双于天下的医圣轩辕,也无力回天。

“先祖保佑,但愿一切平安,桓儿能够将那位归墟国的忘忧郡主寻来。”

老人起身走出屋子,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向着天空喃喃许愿。

第三十一章 神王遗藏

樊城往西三十里地,有一处乱葬岗。

从前到现在,这里都是埋那些个客死他乡无人认领可怜之人的。

除了樊城官府安排了几个年龄有些大胆子也大的老光棍作为那守陵人外,平日间倒是少有人烟荒芜凄凉的紧,尤其是夜间,更是如此。

只是,几个月前开始,连那几个胆子大到据说年轻时当过山匪后来从了良的老光棍,都是匆匆忙请辞了被朝廷招安后俸禄不错的“美差”,甚至是连回身去那乱葬岗外守陵草屋收拾行李都是不肯。

传闻,这乱葬岗几个月前闹了鬼。

听那几个惊慌失措逃回城里守陵的老光棍说,那乱葬岗中有昔日的亡者回了魂,每逢夜间便是四处游,窃窃私语声音悲泣。

若是再细问下去,几人便是一脸惊恐如同失神一般喃喃自语,不可说,不可说。

那一次引得官府出面,遣出了坐镇樊城边军之中的几名强者联袂行动,夜探城西乱葬岗。

只是几个军中强者第二日归来后,官府便匆匆封了此处乱葬岗。

往后,再有那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不得不迁去另外一处荒地当中。

今夜,月明星稀。

这处被官府都不得不弃用的乱葬岗中,竟是有人在说话。

“小公子,你父亲传了书信,二爷希望你早日回归中域去。”一个周身都是笼罩在蓝色鬼火当中的中年人,嗓音嘶哑的对身前盘膝而坐的少年说道。

“若是那姜夜再寻了来,我想以我如今修为怕是无法护得小公子周全。”

这中年人微微顿了顿,又缓缓开口说道。

“那玄姓小娘皮本来都是我囊中之物,都是该死一万回的姜夜!”这少年,猛然起身一拳打在身前半人多高的青石上,一脸不甘,恼道:“是他们天魔宫欠我们大虞,欠我叔父的,为了那玄紫月我叔父他至今都还孑然一身,这一回待抓了她送回中域去,我就不信他天魔宫不就范。”

“二爷在信上说了,这回七爷通过了祖地试炼,成功晋升咱们大虞新一代武王,已经从圣皇那里请了旨,这会儿已统军千万要征讨巫国那化外之地。”

蓝色鬼火熄灭,露出一副有些苍老的身影,这修为不俗的中年男人浑身上下被一件黑色披风所覆盖,他看着姚显背影轻声说道。

“鬼先生你所说的可是当真?”姚显闻言肩膀一动,转身看着中年男人激动问道:“你是说叔父他通过了祖地试炼成为了我大虞新一代的武王?”

“二爷在信上说的,自然是真。”中年男人微微颔首,轻笑一声说道:“如今,七爷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武王,五爷执掌止戈军,有两位大人的帮衬,想来那皇储之位不久后定然是二爷囊中之物,老奴要先行恭喜小公子了!”

姚显神情激动,这中年男人口中的二爷正是他的父亲,那个在中域大虞皇朝身份地位都是高的出奇被誉为最接近圣皇宝座的大虞当今二皇子姚邪殿下!

这一回南域之行,便是他父亲亲自安排的,目的特殊。

甚至是连这被姚邪派出修为不凡的鬼先生,都只是知道这回南域之行目标是抓捕那从家中溜出来的天魔宫小郡主。

至于更深一层的,则是只有姚显自己知道。

昔年,五域乱战之时,中域大虞姚氏一族有先祖征战南域陨落,连同一起失去下落的,还有大虞皇朝七件镇国神器中的一件。

前不久安排潜伏在南域的碟子送来密信说,这前前后后一千二百载,十几代人付出心血追寻的那当初被誉为一代无上神王姚氏先祖遗骸连同那一道遗失的镇国神器,终是有了下落,将要显踪。

神王,可不只是一种称谓,更是代表了一层对于世俗凡人武夫高不可攀的境界。

九州大地,习武修行寻仙问道之人,境界划分明确。

后天之上有先天,先天之上是尊者,尊者结婴是王侯,王侯之后有神王。

五方五域,修行之人何止千万,能够成为王侯者至少都是一方巨擘,至于神王,地位可想而知会有多高,无一不是五域皇朝中权掌一方的大人物,百万人中怕是都难出现一个。

神王遗藏,南域边地,苍月湖。

那潜伏在南域的碟子密信上不过寥寥几个字,却是让中域至尊一族的核心人物无一不是心神震动。

除了姚显以外,其他几脉定然也是遣出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暗中潜入南域边地,伺机而动。

中域当代圣皇还处于全盛时期,血气冲天,修为通神,镇压一域之地。

但,并不妨碍膝下的几个皇子有争那至尊之位心思。

大虞当代皇主资质不凡,执掌中域不过一百七十载,修为便是已然半只脚踏入了天人五衰之境。

世间至尊人雄,任你是皇朝至尊还是宗派巨擘,只要天人五衰争渡过不过,一切终将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只要圣皇那另外半只脚迈了进去,自然是要退身皇位回归祖地潜心修炼,以期争渡过那天人五衰之后所要面临的天道劫难的。

算起来,这时间不会太长。

到那时,这皇位自然是要在几位最为出众皇子中甄选而出的。

恰逢失落了一千多年当年神王遗藏出世,谁能够寻来,这自然会是加分不少,离那中域至尊之位也会更近上一分。

先前,大虞圣皇召见了一众子嗣。

不可否认,这至尊之位不久之后会是他们其中一个的。

但更久远的未来,则终究还是要落到孙子那一辈手中去的。

皇储的培养,自然是要从早抓起,才不会出现青黄不接的状况。

当代圣皇有意培养更为年轻气盛的皇孙一辈。

那一日,便是下了圣旨。

夺回先祖神王遗藏之事,皇子们不得出手,遣出各自府上最为优异的子嗣去争夺。

成功寻回先祖神王遗骸者,那神王遗藏中,位列大虞七大镇国神器之一的赤麒甲,便由其执掌!

不得不说,这对于一众皇子皇孙们无疑是致命诱惑。

古往今来,能够执掌镇国神器的,哪个后来不是成为了一代皇主,再不济也能够在祖地中换来不小的修炼神藏,成为凌驾于五域之上只手通天的至尊。

姚显来到南域也有不少时日,他自然是知晓不只是自己,那些个原本应该以兄弟姐妹相称的其他几府后人,必然来了不少。

只是到了今日,也是没能寻见这些个竞争者踪迹,最后,还时运不济的得罪了那姜家第三夜,竟是让他去给这南域的小孽畜当什么磨刀石。

虽未曾蒙过面,但姚显对那只知道名字叫作姜小蛮的那姜家第三夜侄子也是暗暗恨上了,下定决心,一旦那什么姜小蛮要是真让自己碰上,那必然是杀之后快的。

你姜夜不是仗着这里是南域而肆无顾忌的横行,让我当那小孽畜的磨刀石么?

索性连那叫作姜小蛮的小孽畜小命一并磨去,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他不由狠狠咬牙。

显然,恨屋及乌的将姜小蛮也是一并恨极。

樊城玄府里,刚刚步入后天之境还没得意一会儿的姜小蛮,此时不由自主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莫非是家里面爹爹和娘亲还有陌离姐想我了?”少年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说道,然后便是被那无赖的女飞贼一拳砸在了脑袋上。

先前,那一阵枪雨伴着那梨花雨,将那株老梨树震动的一阵摇晃。

少女坐在枝头受了牵连,连着梨树被晃的头昏脑涨,差点晕了过去。

这笔账,自然是得好好找姜小虫算一算的。

“老奴知道小公子心有不甘,只是那碟子密信上说,离神王遗藏出世至少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刚好回到中域好好调整一番,卷土重来时自然这胜算也就更大一些。”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气息被姚显称作鬼先生的中年男人,见自家这小公子无动于衷,沉默片刻低声开口说道,遮掩在披风之下的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

“也好,这一次多亏有鬼先生出手了。”姚显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答应,然后冲着中年男人微微躬了躬身,轻声道:“若非有鬼先生出手相救,先前,怕是姚显这条命也要被那姜夜收割去。”

早前,自己最为忠心的下属止戈军统领铁面,连同那个被自己父亲暗中安排守护自己安危叫作绿袍尊者的怪人在内,都是被姜夜出手斩杀。

纵使是强如绿袍,竟然都没能在姜夜手里挡住十招。

要说不心惊那无疑是假的,姚显越想就越是忌惮。

这就是那个当初跟自己七叔父姚烈争雄,一手打散叔父道基,逼得他不得不进入祖地参加试炼以期磨砺己身恢复修为更进一步的姜夜第三夜。

先前还不是很觉得,但早前绿袍为护自己,挡在自己前面被姜夜手中刀剑四分五裂鲜血飞溅时。

他第一次感觉知道了什么是害怕的感觉。

“鬼先生,你说,那姜家第三夜是如何修炼的,这修为怎么会这般恐怖?”

想到这里,姚显不由颓然的坐在身前半人高的青石上,颓然说道。

“小公子无须如此,那姜夜论年纪辈分本就与二爷七爷同辈,这修为高一些自然也不奇怪,只是小公子还年轻,未来充满无限可能,凭您之姿,他日超越姜夜是必然之事。”

中年男人沉默半响,然后缓缓说道。

“嗯,也对,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相信不用十年我便是让这姜家第三夜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姚显点点头轻笑一声,然后轻叹一口气道:“只是可惜了铁面和绿袍,惨死在那姜夜刀剑下。”

并不是说有多难过,只是失去了两个忠心手下,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他天性薄凉,像是铁面还有绿袍那样的角色,就算是如今这个鬼先生也是如此,死了就死了,对他而言无所谓的,反正府上这样的角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非是丢弃掉手中几颗棋子而已。

这当奴才的,所拥有的一切还不是做主子的赏赐下来的,哪怕是命,这该去付出的时候也应该去付出。

你若不去,那便是不忠。

府上自然是会有人出面清理门户,这下场只怕还会更惨。

打定主意等这次回去便是向自己父亲请命,去七叔父军中,他要亲眼看着那原本应该成为他七叔父妻子却敢逃婚的可恶女人所在天魔宫是如何被毁灭的。

毕竟,据说这个叫作玄紫月的天魔宫上一代郡主,可是那姜家第三夜的心头肉。

暂时奈何不了姜夜,那么毁去他心爱女人家族也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什么人?”

话音刚落,那被称作鬼先生的中年男人却是瞳孔一缩,一把将姚显拉到自己身后,冲着乱葬岗外冷喝一声:“滚出来!”

“原来,你们躲在了这里,难怪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脚步声响起,一个身披银色大氅浑身上下裹着黑色玄铁战衣的男人缓缓踏步而而出,铁甲下背负着一刀一剑。

身后,跟随着四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

统一的墨色铠甲,披风下背负着九尺长的黑色镰刀,面孔皆被一道幽兰色狼首面具所遮盖住。

纵使是在月光下,这四人的身影看起来也十分扭曲,就站在那里,仿佛与虚空虚无融在一起一般。

这四人躬身侧立那当先之人身后,气息渊源绵长,修为皆是不俗。

“姜夜?!”

待看清所来之人面孔,鬼先生微微后退两步,忌惮道。

第三十二章 发作

没有雨的樊城倒是热得紧。

虽天才刚刚亮,姜小蛮便是被热醒来。

都说边地清凉,尤其是在春季,现在想来却也不尽然。

这个时节,恰逢春将入夏,所以昼夜交替起,昼渐长,夜渐短。

既然醒来了,索性也不赖床,姜小蛮穿好衣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却没想到,姬小月今日也起来的早,这会儿已然蹲在院落中拿着一个小枝杈百无聊赖的逗弄蚂蚁玩。

小姑娘打着哈欠,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唔,姜小虫你也起来啦。”

听见脚步声,姬小月转过脑袋,看着姜小蛮乐呵呵道。

“嗯,睡不着了,想着起来活动一番。”

点点头,姜小蛮轻笑着说道。

早上的空气格外好,虽那院落中几人合抱的梨树上,已然没有了片朵梨花,但昨日院落间却是落了一地。

这会儿,泥土的芬芳掺杂着一阵梨花香,倒是让两人不由觉着神清气爽。

昨日夜里,姜小蛮由枪入道,阴差阳错步入了后天之境。

一夜过后,不免觉着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他轻轻握了握拳,由罡气在血脉经络中涌动,丹田气海那里滚烫的有些发烧。

这是好事,他知道自己现在大小也算是一个不高不低的高手了。

到底有多高,约么着再和蛊奴那老家伙对拳,老头怎么说也得两拳才能把自己打趴下。

“喂,姜小虫,你可别再活动了,昨日夜里,你可算是扰民了,当心官府来抓你。”姬小月一听少年又想去拿枪,不由一把拽住姜小蛮袖子,娇声说道。

虽然,不可否认,姜小虫舞枪确实舞的不错,功夫大概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

但是昨日夜里,那一阵枪决乱舞可是把小姑娘给吓得不轻。

本来坐在树上看姜小虫练枪,不失为一件颇为有趣的乐事。

可谁想这臭家伙不知发了什么疯,最后乱舞的那一通枪决竟然差点将姬小月从树梢给震落下来。

好在小姑娘机灵无比,见不妙,一个翻身跳下梨树。

不然,这姜小蛮今天可就真的要惨了!

“我做了些早点,放在厨房里了,姜小虫你去端一下,然后顺便叫着蛊爷爷一起来吃吧。”姬小月拽着姜小蛮的袖子乐呵呵说道,然后松开,蹦蹦跳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不大的短腿四方桌摆在老梨树下,用手拄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姜小蛮。

“看不出你还会做饭呢。”姜小蛮耸耸肩,被小姑娘这样盯着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脑袋脸颊不由一红,轻笑道:“刚好也有些饿了,倒要看看你这厨艺水平如何。”

说得倒也是事实,这会儿姜小蛮肚子咕噜噜的直响。

武道仙途,对于天下人来说,都是一个样。

后天是第一道门槛,能够踏入其中,才真正算是由武入了道,步入寻仙一途。

由凡入后天,这身体机能消耗自然不会少。

若是在宗族门派中,一般遇上这样的情况,多半会由长辈们准备一些肉食吃食备着,为的就是防止修为精进后身体机能耗损过多而无法跟上。

所幸,姜小蛮踏入后天一品之境时年岁尚小。

比起那些个武道中三四十岁才入后天的,这身体机能优势自然更为突出明显。

损耗虽多,但美美睡上一觉,却是补充回来不少。

再加上入后天后,丹田气海内形成了第一个气旋,能够自主不断运转推动着身体吸收外界灵气,倒也帮着少年伐经洗髓了一遍,倒是让姜小蛮觉着这走起路来都比从前轻盈了不少。

玄府虽大,可平日里也就只有玄知秋与蛊奴主仆二人,倒也冷清的紧。

姜小蛮七拐八拐终于摸到了厨房,只见着灶台上这会儿摆放着七八个碗碟,其中各盛着些吃食。

菜色倒是蛮精致,闻着也不错,只是不知真正吃起来这味道如何。

少年轻笑了一声,看不出,这女飞贼还有着不俗的厨艺。

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木托盘,将这些颇为精致的小菜摆放上去,姜小蛮又取出三双碗筷一并放在托盘上,然后走出厨房向着后院走去。

“蛊老头,太阳晒屁股了,赶紧的,起来吃早饭了。”姜小蛮托着盘子,边走,边伸长脑袋冲着一处厢房喊道。

“臭小子没大没小,要叫蛊前辈!”蛊奴呵呵笑着,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见到那托盘上的吃食后不由轻轻啧啧嘴,感叹道:“呦!看不出小月小丫头这人古灵精怪的,这手艺也是不凡。”

说着,便是想要伸手去抓那餐盘中的小菜,却被姜小蛮转身躲开,一脸不满道:“我刚刚都没偷吃,我娘亲说过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有趣。”

“哈哈,是呢是呢,姜小子说的没错,是老夫猴急了。”蛊奴哈哈笑着拍了拍少年脑袋,轻声说道:“那还不赶紧的端过去,别让小月丫头等太久了。”

姜小蛮点头称是,小心翼翼端着托盘一路小跑向着后院跑去。

看着姜小蛮的背影,蛊奴收起微笑,一脸严肃的的盯着看了好久,确认这小子这回突破没有出任何岔子后才又露出笑容来。

其实,蛊奴早早便是醒来了,老人家本就睡眠不多,更何况修为层次到了一定的境界,其实也不需要太多去通过睡眠来修生养息。

对于姜夜这个侄子,他还是颇为看重的。

毕竟,认真说起来,这小家伙可是要叫紫月一声婶婶的。

紫月那丫头,自小便也是由蛊奴和其他几个老仆一道看着长大。

蛊奴结发之妻离开的早,两个人也没有后,所以不论是玄知秋还是玄紫月,这些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天魔宫小辈们,对于蛊奴来说都是视若己出一般。

如今,又是承了那姜家第三夜的恩。

对姜小蛮,自然是爱屋及乌的比较在意起来。

不得不说,这少年真是胆大。

以往谁家后生突破时候像这个少年一般随意,也不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所幸老人暗中观察了许久,没见着姜小蛮有何异样,也就放下心来。

不然,在自己身边出了问题,这日后还真是没有老脸去见那姜家第三夜,去见紫月那丫头。

能够如此这般轻松就突破,其中很大一个缘由不无跟姬小月早前喂给少年的那颗玉露丸有关。

早前,天魔宫的二宫主,便是年轻时与那轩辕医圣结了一份善缘,从而获赠一枚玉露丸。

也正是凭借着这颗玉露丸,让二宫主如今不到甲子之龄,便已然立于尊者境巅峰,只差结出元婴便能踏足王侯领域。

灵品丹药岂是随便叫的,所蕴含的玄妙甚多。

不然,也不能叫灵品了。

想到这里,老人不由暗暗点头。

姜夜这侄子,也是一个有大福缘的人。

不得不说,姬小月手艺确实很好。

出门在外,这是姜小蛮这久以来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用过餐,少年拍拍自己肚子,十分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

突破后所需补充的能力着实有些多,这早点,一多半落入了姜小蛮的肚子。

这也让姬小月不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想起这家伙还笑话自己吃成小猪呢。

现在看来,到底是谁更能吃些。

眼下,天色还算尚早,但蛊奴却有些等不得了,不由腆着老脸催了催姬小月,看这会儿是否能够出城去寻那位她口中的鬼婆,也就是世人所尊崇的医圣轩辕了。

小姑娘想了想,也就点点脑袋答应下来。

这本来就是昨天答应人家的,看蛊奴也不是坏人,早早出发也未尝不可。

“姜小虫,把小白牵着,咱们要走了。”姬小月收拾好碗筷后,拿着纱巾擦了擦手,冲着身旁热心有些过了头时不时帮着些倒忙的少年说道。

“用把小白也带上去么?”姜小蛮摆弄着桌椅板凳,转过头问道。

“废话,你不是急着赶路嘛,等出了城,你要不想跟着就赶紧去继续历练吧。”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白眼,娇嗔道。

这自然不是心里话。

“呃……,那个……不急,不急。”姜小蛮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刚好我也想跟着去看看你口中念叨着的鬼婆婆医术有多高明。”

虽然之前一直叫嚷着要走,可真到这时候了却是又有些舍不得了。

姜小蛮想到不久前遇到那个老道士说过的话,就觉着自己应该留下来。

至少,也要看到这有些无赖的小姑娘平平安安的过完十八岁生日也好。

毕竟,那老道士说,只要姬小月在十八岁前找到那个命中注定能够帮她逆天改命之人,就能够让她一直这样乐呵呵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少年始终觉着自己应该就是那个有缘人。

只是不知道,这个缘与法,究竟是会在哪。

想不通,索性先不去想。

反正打定主意,这段时间就先这么跟着姬小月这个无赖女飞贼了。

真是个傻瓜!

一路上,少年牵着的卢马小白,姬小月坐在马背上看着少年背影浅浅微笑。

虽然在笑,可面色却不知何时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这会儿,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让她的笑容不免有些牵强。

蛊奴跟在马后,他看着女孩背影不禁眉头皱起。

“小月丫头,你……”

修为如他,哪里会看不出姬小月的异常,不由停下脚步轻声叫道。

“怎么?”见老人停下脚步,姜小蛮也停了下来,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庞。

“姜…小…虫,你怎么停下来了。”姬小月嘴角依旧是微微扬起,她想着再怎么也不能失了一代女飞贼的威严不是。

只是这会儿实在是有些虚弱,五脏六腑七经八脉都如刀割一般,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没了,身子一软差点跌落马下。

“姬小月!”

少年内心不由一慌,连忙上前。

第三十三章 紫阳花开一世无悔

都说万物皆有灵,这句话一点不假。

的卢马小白悲鸣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四肢轻轻跪地,让姜小蛮更好去揽住面色苍白的小姑娘。

“再往前走三里地便是鬼婆婆的隐居地了,那里也是我自小长大的家,姜小虫,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姬小月把头靠在少年肩膀上,轻轻抬起头,浅浅笑着说道,只是这声音却没了往日间的那股子灵气。

“好!”姜小蛮看着小姑娘,他就这样安静的盯着她看,生怕一转头就看不到了,他点点头答应道。

“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要多笑笑,不要总皱着眉,那样会不好看的。”见到身前这个少年眉头又紧紧拧在了一起,姬小月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在姜小蛮眉间,轻声开口,声音虚弱。

“嗯!”姜小蛮努力让自己嘴角牵出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弧度,然后轻轻将小姑娘背在身后,只觉着背上的人儿浑身冰凉,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起来,道:“走,我带你回家!”

“妖血后裔……”蛊奴站在二人身后,一双眼睛虽沧桑却不浑浊,盯在姬小月身上,沉默半响缓缓开口道:“姜家小子,你且将小月姑娘放下,我试着看能不能替小月丫头缓解一二。”

天道轮回,世间万物皆有各自法则。

蛊奴修为与年岁皆是不俗,自然不难看出姬小月真正根脚,其父其母必有一方是妖族。

人妖殊途,除非身具超脱天地之外的妖皇血脉,不然人妖结合,注定要遭受天谴,为天道所不容。

而这天谴,多半便会应在后人身上。

如蛊奴所料一般,姬小月自打出生起便是遭了天道反噬。

她母亲血脉不凡,却终究不是妖皇嫡血后裔,生姬小月时为天道所谴,有天威自九霄落。

本来,姬小月的母亲,那个叫作紫苏的妖族女子,凭借着自身修为是能够将那天劫抗过去的。

这代价自然也有,而且很大,就是放弃腹中怀胎十月的姬小月。

只是善良如她,又怎肯如此做。

那可是她和姬恒的孩子,怀胎十月,倾注了她半生心血的孩子。

自打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孕育开始,每天紫苏都要和自己的孩子说说话。

和她讲自己娘亲的故事,讲归墟国,讲木妖一族,讲娘亲如何和爹爹相识相爱,讲对一家三口未来的憧憬。

所以,那一日,雷劫自九霄落下的时候,那个来自归墟国木妖一族名字叫作紫苏的妖女,没有选择炼化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去抵消天威,而是燃烧己身修为去与之抗衡。

婴孩来到世间,没有如寻常孩子一般哭泣,在自己爹爹怀里,就那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盯着气息越来越弱的自己娘亲。

那个北海国地位超凡的男人,忍住悲红着眼将小婴孩放在她娘亲怀里,动作是那样轻,他轻声问自己妻子给他们两人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小月,姬小月。”紫苏指间轻轻滑过姬小月的小脸蛋,忽然,一只柔嫩粉红的小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指间,紫苏怔了征,然后轻笑起来,柔声说道:“你是姬家的小月亮,以后你要像小月亮一般快快乐乐的长大,一生无忧无虑,要听爹爹的话,可惜…可惜,娘亲终究是不能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嫁人了。”

“恒哥,你可后悔没有听婆婆的劝,没有要那些个北海国的璀璨明珠,而是娶了我这样一个小妖女。”那个叫作紫苏的女子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怀抱着如小猫一般安静的姬小月,看着身前这个男人,这个足以让他奋不顾身也要一路跟随而来的男人,轻笑着问道。

“此生无悔,若有来世,同样无悔。”姬恒坐下,坐在床沿边,伸手揽住自己妻子柔弱的肩膀,他伸手想要去将那凌乱的发丝去抚平,却不想手掌竟是自她额前穿过,如触虚无。

“恒哥,我也从不后悔,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便是遇见你,爱上你,若有来生,就算不能遇见你,也希望你能够记得,有一株开在某处山谷中的紫阳花它依旧如前世一般只为你绽放。”

紫苏浅浅微笑,一如归墟国初见时一般。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映射进来,打在紫苏的脸颊上。

北海国临海,打开窗户便是能够看得见海。

“傻瓜,你要替我好好活着,让小月无忧无虑的长大,告诉她,日后就算没有娘亲陪在身边,但是她的娘亲也一样深爱着她。”紫苏轻笑着站起身,身影却愈发模糊起来,身上散着晶莹的光,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顺着那片看不到尽头的大海,海的尽头便是她的故乡,归墟国。

“苏儿!”姬恒惊慌失措,他伸手想要去抓,可怎么也触摸不到自己妻子,每次伸手最后都只能抓得到虚无一片。

“若是有一日能够遇见郡主,记得帮我告诉她,紫苏从来没有怪过她,这一生的姐妹也只有她一人。”

“真舍不得你,舍不得月儿啊!”

紫苏下半身已然化作了点点光点四散在空中,她怔怔看着姬恒,那个让她义无反顾离开自己族群的男人,轻笑着说道。

最终,那婀娜的身影完完全全消散在天地间,再也没了一丝痕迹。

姬恒伸手去拦,却再一次扑了个空,他一个趔趄差点瘫倒在地上,扬起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突然,一声婴儿的哭声让他回过神来,响彻屋子里。

小月儿,他的女儿,那是他妻子生命的延续。

他匆忙跑去床檐边,想要去抱自己的女儿,却瞧见小月儿那粉嫩的小身体上有一道淡紫色的伤痕时隐时现,从胸口贯穿到腹部,最后隐隐消失不见。

这个在北海国乃至整个北域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一刻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握拳挡住自己的嘴唇,却仍泣不成声。

天威,不可违。

纵使自己妻子用命换回了女儿的小生命,可天道一刀却终究还是斩落下来。

……

姬小月抽了抽鼻子,缓缓睁开眼睛。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会儿是不是到了阴曹地府。

可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躺在自己熟悉的小房间里。

支撑着想要起身,却不由轻呼一声。

原来,自己的小手慌乱间,竟然按在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姜小虫?”

小姑娘脸一红,这个大傻瓜什么时候跑进自己屋里来的。

“唔,你醒来了。”

姜小蛮趴在床沿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是睡着了,感觉有人扒拉他脑袋,不由醒过来,揉了揉稀松的睡眼,看着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的姬小月,迷迷糊糊说道。

“不对!姬小月,你这死丫头终于醒来了!”

忽然,少年回过神来,高呼一声,然后匆匆忙向着屋外跑去,边跑边大声道:“医圣老婆婆,姬小月她醒来啦,醒来啦!”

真是个傻瓜,毛毛躁躁的!

姬小月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来,以手扶额摇头轻笑。

“小祖宗,你可不能乱动,乖乖躺着。”

一道身影,如风一般一跃而入进到房里来,将刚刚从床上起身想要往外走的小姑娘又按回到床上去,急声说道。

“鬼婆婆…”

姬小月看清来人,怯怯喊道。

这回,一溜出去就是三四天没有回来,而且还差点在外面把小命都是丢掉。

小姑娘不免对这个本该叫作祖母的老人有些怕怕的。

“半步天人!”

屋外,跟随而来的蛊奴不禁瞳孔一缩,暗暗惊道。

他面色有苍白,不久前为了压制姬小月那丫头身上的先天道伤,着实损耗了他不少修为与元气。

没有想到,此行收获不小。

这个外界传闻早年自废了修为的轩辕医圣,竟是已然踏入了半步天人之境。

看来,这外界传闻并非事实。

“姬小月,你没事啦!”

姜小蛮气喘吁吁跑回来,见着老老实实又躺回被窝中的小姑娘,弓着身子额前大汗淋漓,却不由高兴道。

“那是,我可是樊城里堂堂的一代女飞贼,哪里会那么容易死掉!”姬小月扬了扬脖子,得意道。

“住嘴!”

听见姬小月说死字,鬼婆婆脸色一沉,从未有过的严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心一痛。

强掩着心痛,鬼婆婆嘴角牵强一笑,缓缓说道:“以后别老把这些个词挂在嘴边,不吉利。”

“喔喔,知道啦!”姬小月躺在被子里,偏过脑袋冲着不远处的少年吐了吐舌头,乐呵呵道。

“婆婆……”

“怎么?”

“我刚才做梦,梦见我爹还有我娘了。”姬小月从被子中探出一只小手,抓着鬼婆婆的袖子轻声说道:“我好想见见我娘亲,想问她是不是也想我了。”

鬼婆婆盯着小丫头,眼眶不由一红,撇过头去,慈声说道:“自然也是想你的,当娘亲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可在梦里面,似乎是因为我,娘亲才会被那天劫责罚的。”小姑娘眼睛红红的低着头,她拉了拉鬼婆婆的衣角,轻声问道:“婆婆,您说,如果没有我,那娘亲是不是就不会死,爹爹这些年也不会这么痛苦。”

姜小蛮蹲在窗口,双手拄着脑袋,盯着地面发呆,他眼睛不由也涩涩的。

鬼婆婆说,如果姬小月他爹再没有把那位能够救姬小月的归墟国大人物找回来。

姬小月这小丫头,真的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九天上的神仙公公们,你们一定要保佑姬叔叔找到那位忘忧郡主。”

少年暗暗祈祷,他从鬼婆婆那里听来,这世上如今能够救的了姬小月的只有那个失去踪迹很多年的归墟国忘忧郡主了。

姜小蛮在想,归墟国的那位忘忧郡主阿姨,听名字就一定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大美人。

姬小月这丫头虽然人古灵精怪了些,嚣张跋扈了些,可相处久了就知道,小姑娘还是很善良的,平日间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

都说英雄惜英雄,善良惜善良。

所以,她一定会出手救姬小月这小丫头的。

第三十四章 愿有岁月可回首

朱雀城郊,往北十五里地。

这里,过去有一座香火颇为鼎盛的古庙,唤作木王庙。

平日间朱雀城的百姓们倒是虔诚的紧,每逢初一十五便是成群结队的前来焚香添烛,许愿还愿。

很多良善信徒所许的愿望,也无非是些小富即安,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添子添丁,家人安康幸福之类,要说这木王庙**奉着的仙人倒也十分灵验,护佑朱雀城一方,聚拢了不少虔诚香客。

前些年,这处古庙却在某一天遭了雷劫,走了水。

原本庙中是有一株参天老柳树的,那一夜有雷电自九霄落下来,这株老柳最先糟了劫,第二日后竟然只留下一截焦黑的枯树庄。

所幸是夜间,没造成人员的伤亡。

只是听说,平日间守庙的老人柳老,那日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周围居民对柳老还是有些印象的,可说到底家家都在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议论了一阵子,便也逐渐忘却,曾经有一个颇为和蔼的老人是那古庙中的守庙人。

走了水之后,朱雀城上的督军便是下了令彻底封了古庙。

几年时间,原本香火鼎盛的古庙倒也逐渐荒芜下来,鲜有人烟经过。

今日,这座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古庙中,却有一道身影站立其中。

这是一个男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身上披着一件褐色的大氅,双手负在身后,就安静的站在古庙倾塌的院落中,他一双眼睛竟然是少见据说是霸主之相的重瞳。

只是,这一双眼中却布满了沧桑。

四十多岁的年纪,应该是男人一生当中最为鼎盛的时期,这样的眼神照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

由此可见,这个男人身上的故事,定然是不少。

“没有想到,强如柳皇前辈一般,也最终没能争渡过那天人五衰的劫难。”

男人的嘴唇动了,一双重瞳盯着那截已然焦黑失去生机的柳树残桩上,轻声说道。

半长的头发披散在肩背上,随风摆动,灰白相间,却罕有黑丝。

这时,男人身后不远处的虚空,忽然荡起一阵涟漪。

“主上!”

然后,一道身影缓步自虚空之中踏出,单膝跪倒在男人身后,低声开口唤道。

“如何?”

男人转过身,看着这道身影,轻声开口问道。

声音虽轻,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用力缠握在一起。

不难看出,这个时候男人内心还是多少有些忐忑与紧张的。

不然,早就历经生死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身份地位强大如他,也不会如此。

“确认无误,是忘忧郡主。”那跪着的身影缓缓起身,开口说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墨家那两个兄弟这会儿在那督军府外守着,应该未被忘忧郡主察觉到,只是……”

“只是什么?”

不得不说,这男人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气息确实浓郁,微微颔首,便是让身前跟随了许多年的手下不由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只是那忘忧郡主的夫君似乎发现我们了,属下先前暗中跟随时,那姜耀也不知是否发现了属下,似有似无的盯了我一眼。”想了想,这个名字叫作李典身材有些瘦削的男子,接着说道:“那一眼,竟然让我犹如坠入九幽深渊一般,直到现在背后尚有冷汗。

这种感觉,也只有当年在北海冥幽死牢初遇主上时有过。”

“呵呵,你盯着人家妻子看,哪个当丈夫的能愿意?”这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扬起打趣道,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轻笑道:“更何况,那姜耀是南域大夏皇朝如今的九皇子,没当场收拾你已实属不易。”

男子性格本就属于比较不羁那一类,这些年因为忧心于家中小女安危,很少会笑,倒也给一众下属们一种威严之感。

只是如今,多年找寻终是有了结果,让他内心不免也愉悦起来,这语气倒也不同以往那般清冷,倒是让李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去通知墨家两兄弟,不用守着了,当心那九皇子将你们当作窥伺人家妻子的采花贼给消灭了。”中年男人哈哈笑了起来,冲着李典吩咐道:“另外,去准备一份门贴递送到朱雀城督军府上,明日咱们上门拜会拜会这位大夏皇朝的九皇子和他的妻子,忘忧郡主。”

“喏!”

李典点点头应道,向中年男人微微躬了躬身子,然后转身伸手撕裂虚空踏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先祖保佑,终于,终于找到了!”待李典走后,中年男子终于再也没有忍住,重重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他哈哈笑了起来,有滚烫泪水自眼眶中滚落而下,打落在地面上,嘴角微微颤抖着:“苏儿,咱们的小月儿终于有救了!”

这一天,离他背着自己女儿出走北海国,已然过去了十七余年。

男人姓姬,单名一个恒字,是姬小月的父亲。

同时,也是北海国中,七大至高家族之一姬氏一族前任族主,北海沧溟枪皇。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哈哈大笑着。

只是,这笑中带着泪。

一十七年,青葱变白发,张扬换沧桑。

后悔么?

或许有吧,但绝不是舍不得那北海国至高的权利。

要说后悔,也只是从来没有尽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

这些年,一直都没能陪在女儿身边。

想来,那个小丫头在心里一定恨透了我这个爹爹吧?

如今,怕是再见面时都认不出自己家的那个小月亮了,她一定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可一定要像她娘多一些,若是像自己,那还真没法嫁人。

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小子,如今想着要去当滚自己家小白菜的那头猪。

如果有,那一定要是青年一代的俊杰才行,再不济也要比自己年轻时候强才行。

……

“傻妮子,在想什么?”

姜耀雄浑的声音打断了林媚的思索。

这两日,她总觉着似乎有过去相熟之人气息在这朱雀城中出现,却想不起这股气息究竟属于谁。

修为与记忆刚刚恢复不久,很多事很多人,都还记不太清。

“没想什么,我在想,咱们的小蛮儿应该已经走出边地到了北凉城那边,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看了眼窗子外渐渐暗下的天色,林媚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夫君,嘻嘻笑道:“也不知小蛮儿有没有见到你外公舅舅他们,小家伙应该会给他们添不少麻烦吧。”

“北凉城?”姜耀撇撇嘴,伸出手摸了摸妻子的脑袋,呵呵笑道:“三哥刚刚传来书信,说咱们家小蛮儿如今还赖在那樊城没有离开呐!”

“三哥来了书信,他见着小蛮儿了?”林媚睁大眼睛,诧异道:“樊城离着咱们朱雀城也不算远,这小子不好好一路北行,赖在那儿做什么。”

也不由让当娘的不担心,毕竟那樊城,可是这边地少有的商业之都。

既然是商业之都,那自然少不了萎靡的烟花场所。

蛮儿还小,最是容易学坏的年纪,如今三哥信上又是说小蛮儿赖在这边地出了名的烟花之地,这让当娘的心一瞬间都是快提到嗓子眼里了。

“你呀!关心则乱,对咱们小蛮儿还不放心么?”陪伴多年,姜耀哪里看出自己妻子这会儿的心思,哈哈笑着伸出一只手指头点在自己妻子额头宠溺道:“就咱家那傻儿子,把他扔去炎帝城中,怕是都学坏不到哪里去,想什么呢你!”

不管过了多少年,哪怕如今自家孩子都能够独立前行了,他还是一如既往般对身前这个人儿无比宠溺。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姜耀觉着,这世上若是对他来说最为幸运的一件事,便是能够有幸娶到林媚这个妻子,能够有了一个活泼却纯真的儿子。

“讨厌!”伸出纤纤玉手打落自家夫君点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指头,林媚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又有些急切问道:“三哥在信上还说了什么?小蛮儿究竟怎么样了?”

“哈哈,要说小蛮儿这小子,不愧是我儿子,才到那樊城没多久便是将青鸾姐家的一个后辈小姑娘给揍哭了,倒也是个能闯祸的主儿。”姜耀轻笑着自怀中摸出那封不久前由姜夜养的那只雪雕送来的书信,递到妻子手中,想了想然后说道:“咱儿子身边,如今还跟着一个小丫头,三哥在信上说,那小姑娘似乎姓姬。”

姜耀倒是不太反对小蛮儿多和女孩子交往的,这男孩子嘛,年轻时候总归是要多在外面走走看看的,能够结识几个过命交情的兄弟,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作伴,那无疑是人生一大幸事。

毕竟,这青葱岁月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别留下太多遗憾。

只是,一想到陌离那丫头,让他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这些时日,陌离那孩子就跟失了魂一般,消瘦了不少。

想来,对小蛮儿那臭小子应该是思念的紧。

这最能伤人的便是相思,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女子一旦害了相思,便是如饮那最为刻骨的毒药一般。

望而不得,终会害处病来的。

所以,他想着这些时日和林媚商量一番,看是不是能够让陌离找些事情做,或者是干脆跟着自己妻子潜心修行也是不错。

日后对小蛮儿来说,也是一个贤内助,就如同林媚对自己一般。

归墟国的忘忧郡主,那岂是能说笑的?

这段时日,林媚的修为愈发精纯起来,比起以往来恢复了不少。

以陌离那丫头的身世背景来说,想来日后成就不会比自己妻子差。

说到心里,姜耀也是希望终有一日两个孩子能够得以终成眷属的。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家孩子有个好归属。

若是真让陌离作儿媳妇,他这个当公公的倒是满意的紧。

“夫君,你是说那小姑娘姓姬?”

林媚微微一怔,一双柳眉微微轻挑。

她终于是想起,这两日那股熟悉的气息究竟是何人了。

北海国,轩辕丘,姬恒。

那个当初拐走自己亲如姐妹一般侍女的混蛋!

“紫苏,你这丫头,躲了这些年,终于是肯来见我了?”

林媚嘴角轻扬,既然那姬恒出现了,紫苏这妮子自然是形影不离的。

也不知当初那个死倔死倔的小丫头,如今过得怎么样?

第三十五章 有人害羞有人想念

“姬小月,快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姬小月这两日睡得迷迷糊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每次醒来,只觉得头晕沉沉,浑身上下没有力气。

这天早上,难得清醒过来,就是听见姜小蛮那咋咋呼呼却十分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后,就瞧见少年端着一只足足有脸盆那么大的瓷碗笑嘻嘻跑进房间里来。

“嗯?闻着味倒是挺香,看不出姜小虫大侠竟然还会做饭。”小姑娘嗅了嗅小鼻子,那大瓷碗里装着的饭食,味道确实蛮香的。

“那是,我堂堂一代大侠,这点小事能难得到我?”见被夸奖,姜小蛮十分得意,嘴快咧到耳朵边上了,端着大瓷碗跑上前递到姬小月手里道:“觉着香就尝尝,你就会发现,哇塞!原来味道更香!”

姜小蛮手艺确实不错,小姑娘吃了一口,原来碗里炖着的是已经酥烂的鸡肉。

都说君子远庖丁,只是,姜小蛮生长在边地,却没那么多像是皇朝腹地一般的规矩。

虽然会做的菜不多,但是跟在娘亲身边久了,还是会做那么一两道菜的。

这老母鸡炖汤,便是那为数不多的几道菜之一。

平日间,在家里时,爹爹和娘亲还有陌离姐对小蛮儿炖的汤,都是赞不绝口呢。

“对了,姜小虫,这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姬小月吃了小半碗便是吃不下了,这碗着实有些大,小姑娘也是有些撑了,她满意的拍了拍似乎饿了许久的小肚子不免好奇问道。

“喔,就是草庐外那在老槐树下做窝的花母鸡啊。”姜小蛮端起碗也喝了口浓浓的汤汁后,咂咂嘴说道:“那老母鸡还真有些难抓呢,废了我老半天的功夫。”

“姜-小-虫!”姬小月悲愤欲绝,伸出一只手指戳在少年眉心上,恼道:“你闯大祸了!那鸡,是鬼婆婆用灵草与灵虫喂了足足一年多的芦花鸡!”

用灵草和灵虫?

姜小蛮呆了呆,感觉真是奢侈呀。

然后二话不说,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几大口便是连着鸡肉与汤水一道灌入腹中。

这祸,闯了都闯了,可不能白闯。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吃光光,来毁灭证据。

到时候要是鬼婆婆问起来,就装作不知道。

反正,打死是都不能承认的。

“姜小虫你还吃,你没救了你!”姬小月见着少年举措,一双大眼睛都快瞪到了姜小蛮身上,不停用手指去戳少年脑袋,碎碎念道:“你咋这么能吃呢,你咋这么能吃呢!”

关键是,都不给自己留点。

那只平日间,鬼婆婆养来用作下灵蛋作炼丹药引子的芦花鸡。

其实,小姑娘也是惦念不是一天两天了。

“吃都吃了,那还能怎么办?”姜小蛮用袖子抹抹嘴,十分光棍梗着脖子道:“反正你也吃了,咱俩算是同谋,鬼婆婆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吃死你得了!”

姬小月懊恼道,又钻回被子中,一双小手一拉连同脑袋一起都是缩进了被子中。

小姑娘觉着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够消解姜小虫这坏家伙带给自己心头的愤慨。

想着,眼皮子又不由自主的打起架来,思绪也越来越模糊,便是要又沉沉睡去。

然而,事不如所愿。

正当姬小月困到不行就此睡过去时,就觉着被子忽然一动,然后就看到姜小蛮这家伙那张放大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长长的睫毛都快要抵到自己脸上。

“姜小虫,你疯了,你要闹哪样?!”

小姑娘不禁吓了一跳,娇嗔一声,一双小手向前用力一推。

就听见啪叽一声,然后就是姜小蛮屁股落到地面上的痛呼声。

莫不是睡得太久,产生幻觉了?

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一定是自己睡得太久了,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姬小月小脸通红,伸出小手匆忙将被子往着脸上拉,想要将整个脑袋都盖住。

如同一只鸵鸟一般。

刚才,姜小虫竟然把脑袋钻进她被子里来……

“姬小月,你干嘛推我?!”

这鸵鸟还没当一会儿,被子便是又被人拽了下来。

小姑娘就看见少年那无比熟悉的面孔,这会儿正一脸哀怨蹲在床前盯着她看,幽幽说道。

“呸,谁叫我掀我被子的!”姬小月娇嗔一声,轻啐道,

果然是如那姓玄的小娘子说的一般,这家伙就是下流胚!

姬小月偏过脑袋,想要用眼神杀死这个坏家伙。

结果,却不想那毛茸茸的脑袋,这会儿挨着自己实在太近了。

两个人,两双眼睛注视在了一起。

小姑娘那轻柔的呼吸喷吐在姜小蛮脸上,由若茉莉一般芬芳,让他觉着痒痒的。

“你、你、你……”

这一回轮到姜小蛮不好意思起来,微微向后一仰,结果又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指着姬小月你了半天,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脸颊刹那就红了,如同火烤一般。

姜小蛮反映大,结果姬小月反映更激烈。

噌的一声,小姑娘从床上跳起来,睡意全无。

挥动着小拳头便是打算好好教训这个胆子愈发大起来的下流胚,结果又是娇呼一声,姬小月才意识到这会儿,自己身上只是穿了单薄的心衣,十分之清凉。

于是,小姑娘又连忙手忙脚乱的一溜烟窜上床去,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只探出一颗脑袋,一双大眼睛怒视着少年,道:“姜小虫,你打什么主意呢?”

“额…那个,鬼婆婆临出去前,交代我说让你少睡一会儿,她怕你……”姜小蛮脸蛋火辣辣的,偏过脑袋不敢去看小姑娘的眼睛,他心跳不由快了好多,说到最后却是声音一沉,没再继续说下去。

“怕我什么?怕我这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姬小月声音也是轻柔下来,不再张牙舞爪。

她沉默了半响然后又咯咯乐呵呵笑了起来,看着身前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少年轻声说道:“放心吧,都说祸害遗千年么,你当初还说过我是小祸害呢,既然是祸害,哪里容易那么死翘翘!”

“嗯嗯!”姜小蛮用力点点头,但心里总是有些担心。

如今,鬼婆婆和蛊奴老头两个人都是深入山涧中,去寻一味据说能够帮姬小月多续一些时日的灵草。

临出发前,鬼婆婆叫来姜小蛮一脸郑重的将姬小月托付给他照顾。

姜小蛮偷偷问过蛊奴老头,姬小月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老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如此,姜小蛮哪里会猜不出,只怕姬小月这丫头如今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容乐观。

也不知姬叔叔有没有找到那位归墟国的忘忧郡主大人。

虽然鬼婆婆已经传了书信,却不知如今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姬叔叔能不能收到。

姬小月是祸害,姬小月是祸害,姬小月是祸害。

少年坐在地板上也不起身,搭了着脑袋,心里暗暗重复道。

既然是祸害,那就一定能够活千年的!

“咦,姜小虫你傻了?”

“你才傻了呢!”

“那你干嘛发呆不说话?”

姬小月见着少年赖在地上不起来发呆,乐呵呵问道。

“你才发呆呢,我在思考问题,思绪都被你打断了!”姜小蛮一个鱼跃起,翻起身,又跑到了床沿边上,气呼呼道。

“好啦,别生气了,算我错了!”姬小月乐呵呵伸出手拍了怕那毛茸茸脑袋,如同拍小狗一样,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姜小蛮,顿了顿,轻笑道:“我不睡了还不成么,那陪我说说话?”

“嗯!”

“那说什么?”

“不知道。”

“真是个傻瓜!”

“才不傻!”

……

……

朱雀城,督军府上。

管事的门房前不久来报,说有一个叫作姬恒的人递了名帖,说今日会来拜访。

许多年没有见到那个当初在归墟国中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小侍女紫苏了,说起来,林媚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

今天,姜陌离也在。

她安静的趴在桌子上,下巴拄着桌面,看着向来是淡定如云一般的林姨娘竟然会失了态,不由对将要上门的客人好奇起来。

桌上,一只圆滚滚的紫貂滚来滚去,她百无聊赖的逗弄着这只不过寸许长一身皮毛如缎子一般的小家伙。

轻叹一声,她在想一个人。

小蛮那家伙也走了一段时间了,却不知这会儿到了哪里。

对于那个个头早已比自己都高出不少的家伙,她现在也弄不清到底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了。

可自从姜小蛮离开朱雀城后,她才真正明白想念一个人的滋味。

想念是什么,约么就是她现在这般,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想念那个少年什么。

只知道,闭上眼的时候是他,等睁开眼了,也还是他。

“好啦,不过是娘家的妹妹妹夫要来,不用这么紧张的。”姜耀轻笑着握住林媚有些冰凉的小手,轻声宽慰道。

前不久,他从林媚那里,大致知道了那个叫作紫苏的姑娘与自己妻子的一些往事。

那本体是一株紫阳花叫作紫苏的女子,是曾经自己妻子的侍女。

虽说是侍女,其实林媚向来都是将紫苏当作自己妹妹看待的。

平日间也没有多少主仆威仪,相反,姐妹情深更多一些。

不同于林媚是妖皇后裔,生来便是人身。

紫苏是真正一步一步。吸取天地精华日月灵气,才得以化形修成人身的紫阳花得道。

虽说修炼岁月比起林媚来更久远一些。

但妖族寿命,是按照开了灵智能够化形成为人身后算起的。

如此,算下来,林媚反而比起紫苏年长了四五岁。

紫苏资质不凡,又生而靓丽。

后来,又因为林媚的缘故被柳皇收作干女儿。

归墟国中倾慕者自然不少。

其中,不乏一些拥有妖皇血脉的后人。

既然是当作自己妹妹来看待,那自然是乐得见到未来紫苏能够有一个好归宿。

却不想,后来那丫头不听自己劝阻,竟是选择了一个闯入归墟国中历练的人类男子。

最后,还为了那个叫作姬恒的人类男子,不惜与自己姐妹决裂,远走故土。

“你不懂的,夫君你不懂得!”

林媚把头靠在姜耀肩膀上,低低说道。

思绪拉回到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归墟国木妖一族还如日中天。

作为忘忧郡主的她,知道关于妖族的秘梓比起紫苏来要多得多。

人妖结合,违逆了天意。

除非是超脱天地之外的妖皇血脉后裔。

不然,从古至今,鲜有善终能够逃脱天道责难的。

林媚是将紫苏真的当作姐妹一般,自然不希望因为今日昏了头跟了那姓姬的人类,而使得日后有朝一日会遭受天劫责罚。

到那时,只怕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些年过去,尤其是前几日只在朱雀城中感受到那叫作姬恒的气息,而未觉察到紫苏的气息时。

林媚心绪就没有宁静过,总觉着会有什么事发生。

第三十六章 姬恒

次日清早,天蒙蒙亮。

已是初夏,即使在边地也开始感受到了炎热。

一行四人,牵马进入朱雀城中。

当先一人,年岁约么四十出头,头发灰白相间,坐在马背上身子挺得笔直。

身后并行三人,皆是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带着热气的风刮过掀起披风一角,露出内里绣着卷云图案的白色铠甲。

姬恒面容平静,环顾早间城中早市热闹场景,不由轻声感叹,南域大夏皇朝近来国力上涨着实有些快。

即使在边地边城,此番景象却也有了盛世之态。

单论民治,被北域秦皇朝压制多年而不得抬头的北海国,着实不如太多。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两域相争,历来以武立国于五域的秦皇朝,才会被南域大夏姜氏一族一直压着那么一头罢。

“主上,前面不远就是朱雀城督军府上了。”

李典掀起披风,一头赤色长发迎风而舞,他牵起马缰微微上前,对姬恒恭声说道。

“嗯……”

点点头,姬恒没再言语,翻身下马,牵马步行。

因为紫苏的关系,他心中有愧。

此次,若非家中小女先天道伤非忘忧郡主不可治,姬恒实是不愿来面对的。

他不知道,当那位当初归墟国里身份地位高的有些出奇的忘忧郡主,若是问起紫苏去哪里时,他该如何去回答。

他记得当初带走紫苏离开归墟国时,那个无比强势的忘忧郡主提剑为两人送行。

“姓姬的,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现在交给你,若是今后让我知道她受了一点委屈,纵使是海角天涯我也要叫你姬氏一族用命来偿。”

姬恒苦笑一声,想起忘忧郡主当初对自己说的话。

那时自己是怎么答应来着?

拍着胸脯和她保证,会将紫苏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

只是如今,那个当初一笑便是能够牵动他心跳的小女人,却早已化作黄土。

本来,那年自己就该履行当初两人许下的誓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跟着紫苏一道去的。

那个小女人,胆子那么小又容易迷路,在黄泉路上也好一路跟随着,也不至于担心她会害怕,祈盼着若真有来世再作一世夫妻。

只是,当那声婴儿哭声响起时,却让本来已萌生死志的他动摇了。

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那么小月亮便是紫苏生命的延续。

姬恒记得,当他红着眼眶抱起如小猫一般的小月亮时,那孩子立马就停止了哭泣,咯咯笑了起来。

虽才出生却如小大人一般,伸出粉嫩粉嫩的小手去摸他的脸颊,就好像要帮自己爹爹擦泪一般。

是啊,小月亮她还那么小,就已经没有了母亲,若是再无父亲,就那样孤孤单单活在人世间岂不太可怜了。

天不遂愿,姬恒抱着小月亮看着她咯咯的笑,看着那天谴道伤入骨入髓,却无能为力。

就只能那样看着,姬小月在自己怀中哭了笑,笑了又哭。

天威,不可违。

可那天谴为什么不落在他身上,偏偏要落在自己妻子身上落在小月亮身上。

姬家的男儿是北海国的雄鹰,振翅遨游九霄之上,向来只流血不流泪。

那一日,先失结发爱妻,又遭幼女为天道所伤。

北海国中万万人之上的沧溟枪皇姬恒,第一次,哭的如同孩子一般无助。

男人不管站着的位置多高,修为多强,可始终还是需要一处心灵避风港的。

长大以前,那避风湾是自己的父母。

后来,那个如紫阳花一般灿烂的小女人就是他的避风湾。

如今,紫苏不在了,小月亮便是他唯一的寄托。

祈盼着,有一天能够看着女儿健健康康快乐平安的长大,然后找一个疼她入骨包容她宠她如孩子一般的男子嫁了。

那么,他便是能够放下心去地下面找紫苏了。

自与紫苏在一起后,将母亲气的离开了北海国。

当时就想着,等和紫苏有了孩子,便是要带着孩子连同紫苏一起去母亲膝前认个错的。

作母亲的哪里有真正怪罪自己孩子的理,小孙女往老人膝盖上那么一方,想来老太太保准会乐弯了腰。

可却没有想到,到最后会是这样。

为了帮小月亮续命,他耗尽了一生所藏,连同家族中可调动的资源都是如此。

最后,却引来族老们不满,不得已倔强如他辞去族主之位,留书信一份自此离开。

辗转流离终是寻到了母亲隐居之处。

却不想,本来只是想着请母亲出手救治小月儿的。

可最后,竟是连累自己母亲为了帮小月亮续命,不惜损耗了半生修为,连同寿元一起都是大减。

不然,身为当世绝代医圣,十多年前他母亲便是能够安然婴变踏入神王之境,天人五衰也并非不可期。

那天,他抱着小月亮跪在自己母亲隐居草庐之外,由白天到黑夜。

血脉骨肉相连,怎有不救治的道理,老人轻声一叹终是出手。

只是这代价,却未免有些巨大。

一日之后,原本虽已岁甲子却依旧如三十美**人一般光鲜亮丽的轩辕医圣。

修为如她,早已能够驻颜,寿元绵长。

却在那一日,一夜白了头。

为了姬小月,她唯一的孙女,以族中秘传禁术将自身神华连同着修为与寿元一起,灌输到小月亮身体里。

却也仅仅换来为小月亮延续十七年的寿元。

那一日,姬恒第二次落泪,抱着小月亮抱着一夜苍老如耋耄的母亲放声痛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生而为男,理应守护四样东西。

家中父母,怀中妻女,脚下土地,身边兄弟。

无疑,这四样中,不论哪一样,于姬恒来说都是心中之痛。

昔年,北海与秦皇朝征战。

他年少轻狂,身为前军先锋,却因意气用事中了秦军圈套。

全军覆没身死之际,身为三军统帅的父亲,北海姬氏前代族主姬无悔,引姬氏一族子弟兵来救。

用自己连同姬恒两个亲哥哥七千姬家儿郎的命,换回了他的命。

那一年,因为自己之错。

北海国失去三军主帅,以至决战之时,四十万将士被秦皇朝七代武君白起,一战屠戮殆尽。

失百城之地,沃野七十万里。

姬氏,由北海国中排名第一的大姓,跌落前十。

直至今日都在休养生息,未能再回巅峰辉煌。

心灰意冷后离家外出游历,于归墟国中结识结发爱妻。

却最终因为自己那份执着的爱,让得那个笑起来就很温暖的小女人,为了诞下两人的女儿,而遭受天道责难,身陨化道。

从母亲手中继任姬氏族主,却因为心系爱女所受道伤,没有一天履行好族主之责,引领姬氏一族重振往日辉煌,使得姬氏在他手中愈发没落。

到最后,却连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母亲,都是被他所连累。

一夜青丝变白发,寿元损耗过半,从半步神王之境跌落而下,元婴凝散,失去了问鼎天人的机会。

前二十年,他意气风发气吞万里如虎,是北海国中年轻一代翘楚,潜龙榜上也曾留名。

后二十年,他却早年丧父丧兄,中年又丧妻,而立之年额上便已无一根黑发。

如今,不论如何都不愿再让家中那个小月亮再出什么事了。

如果可能,他宁愿现在就用自己的命去换小月亮能够平安。

“李典,你说我算是一个失败者么?”

轻声一叹,自嘲的笑了笑,姬恒停下了脚步,冲着跟在自己身后微微落后半步的下属问道。

“主上为何会如此问?”李典不解,一脸诧异的盯着身前那个对自己来说便是天的背影,轻声问道。

“而来四十二载,纵观我这一生,从过去到现在就没做对过几件事情,年少轻狂毁了家也毁了族更毁了我北海国五百年大业,后来又是因为我,使得妻子母亲连同女儿都不得安生,你说这样的人生还不算失败么?”

姬恒伸出手抚摸着陪伴着自己走了不知多少万里路的赤色良驹,声音低沉。

昨日夜间便是收到了母亲的来信,小月儿已经开始逐渐陷入昏睡不醒,这是道伤即将反噬的先兆。

刻不容缓,所以今日不论如何都是要请出忘忧郡主愿意起身去救小月亮,哪怕代价是自裁在那位忘忧郡主面前来谢罪。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主上,那么早在十年前我便应该身死北海冥幽死牢中了。”李典微微一顿,声音激动道:“所以,不管今日还是往后,主上让我去做什么,哪怕是立马把命献上,李典都不会有二话说。”

在两人身后默默跟随,一路无话的墨家两兄弟此刻也是掀下披风,露出面孔来,一脸郑重的注视着姬恒的背影,右手握拳击打在胸口,以示效忠。

这三人,都是十年前,姬恒从北海国幽冥渊死牢中救出的北海死囚。

姬恒于他三人来,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

北海幽冥死牢,能被关入其中的无一不是九州大地五域的至强者。

这也是北海国之所以能够独立于北域大秦皇朝之外,存于世间的其中一个原因所在。

北域幽冥死牢,南域赤焰浆狱,西域锁妖塔,东域尸王殿,中域血海轮回陵。

九州五域各有一处绝世囚笼,镇守各族,自成一方势力,超然于五域皇朝之外。

而北海国,便是九州大地负责镇守北域幽冥死牢才存在的。

国中百姓,皆是与秦皇朝赢氏一族逐鹿北域大地至尊之位失败后,各大诸侯氏族后裔血脉,实力不俗。

幽冥死牢合共九层,最低一层其中所羁死囚,其修为至少都在先天一境,逐一增强。

更有传言称,九层之下还有一层秘境,其中所镇压有万年前大凶之人。

只是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虽是北海死囚,却也不一定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如李典,便是东域大商皇朝龙城李氏族人,先祖曾追随商皇朝初祖征战四方,授予龙城飞将爵位,世袭传承。

早年因为年轻气盛,失手错杀了一位东域大人物的子嗣,才被降罪镇压进北海幽冥死牢之中。

墨家两兄弟也是如此,本为诸子百家中墨门后人,因为私自研习门中禁术,被当代墨门巨子亲手镇入北海死牢,打作囚徒。

如李典三人一般,还有七人,合共十人。

自踏上为救女找寻归墟国忘忧郡主踪迹开始,姬恒就意识到一人之力终是有限。

所以十多年时间,他陆续自北海幽冥死牢中暗暗救出这些心地还算良善并非十恶不赦之辈,跟在身边默默效力的追随者。

十几年相处下来,这种关系,既似主仆,更似兄弟。

所以当李典说出愿意拿命来报姬恒之恩时,他一点也没有质疑的。

墨家兄弟擅制机关鸟兽,栩栩如生,能够靠吸取天地灵气长存世间,最适合搜集情报所用。

这一次,便是墨家两兄弟的机关兽立了功,最先发现忘忧郡主的踪迹。

“你们的命,来之不易,都要好好珍惜,哪有一天到晚说为了谁连命都不要的。”姬恒轻笑一声,淡淡说道:“既然能够再现世间,那么就都好好给我活下去,知道么!”

“是!”李典点点头,却语气依旧坚定:“从死牢中踏出后开始,我李典便是说过,从今往后誓死追随主上身边,这点,无论何时都不会变!”

“理当如此!”墨家两兄弟亦是重重点头,沉声说道。

“今日之后,我若出了什么意外,家中小女还望诸位兄弟照看一二,切莫谨记勿要为我报仇。”

姬恒轻轻一叹,看着眼前已然不远的朱雀城督军府邸,随后补充道:“前者是请求,后者是命令!”

说完便是踏出一步,迈向督军府中。

这该来的终归是要来,以他对那忘忧郡主脾性的了解,多半会出手救下自己女儿。

只是不知道,在得知自己没能照顾好紫苏那丫头后,自己是否还能够活着走出这座府邸。

第三十七章 空山新雨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雨过天晴,虽才入夏炎热连连,但这场雨却是来得及时,让傍晚樊城郊外的这处溪谷竟是有了秋天的凉爽味道。

半边天穹被晚霞映照的绯红,云海翻腾。

姜小蛮帮嘴角带笑酣然入睡的小姑娘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走出草庐。

“神仙公公们,你们可一定要保佑姬小月没事啊,我愿意以此生不吃肉来换!”

少年看着那火红的天穹,双手合十默默念道。

对于平日间嗜肉如命的他来说,觉得这应该是最虔诚的祈祷了。

姬小月的状况越来越糟,让他心情沉沉,眼眶也红红的。

这火烧云在夕阳映照下,果真是有些灼眼呢,却是连少年眼泪珠子都是灼出来了。

方才,好容易醒过来的小姑娘竟然迷瞪着一双大眼睛问自己是谁。

似乎,连她嘴中故意喊错成姜小虫的少年,都不认识了。

姜小蛮记得,姬小月身上的并非是病,而是道伤,天道之伤。

受天道反噬,第一阶段便是嗜睡,嗜睡过后便是会逐渐失去记忆,直至最后如婴儿心智一般忘却一切。

到那时,也意味着小姑娘的生命即将耗尽…

鬼婆婆与蛊奴老头还没回来,可原本预料应该还会有一段时间后才会来的第二阶段反噬,却已然开始。

姜小蛮蹲坐在草庐外边的小石凳上,脑子里乱乱的,不断在回放这段时间与姬小月相处的场景。

一开始只是觉着这个小丫头挺狡猾的,不够仗义,还会胡乱闯祸让自己背锅。

一口一个姜小虫叫着,着实让他有些懊恼,可终究对小姑娘生不起气来。

可后来,相处久了。

原来在姬小月那张牙舞爪随时都乐呵呵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而善良的心。

在樊城里,提着两串爆竹雄炯炯气昂昂要去报仇的小姑娘,会在途中将自己拿给她的银子去粮铺换成一大板车的粮食。

然后,乐呵呵指示着气呼呼的姜小虫推着大板车去那城西的贫民窟中。

原来,这个自号樊城第一女飞贼的小姑娘在那里,是那么受欢迎。

很显然,这处贫民窟小姑娘绝对不是第一次来。

这里隐藏着太平盛世中那繁华之外的破败,没有青年壮力,除了孤老便是幼童。

兴许是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的种种冷漠,这些居住在低矮脏乱参差交错破败房屋中的人们,眼里早已失去了对生活向往的光彩,黯淡无光。

可在见到乐呵呵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时,却都神采飞扬。

老人们口中的好妮子,孩童们口中的善良姐姐,无一不再说明小姑娘在这里是多受爱戴。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大板车粮食,更多的是发散于心的真诚与真心。

姜小蛮看着姬小月笑嘻嘻不嫌脏的将一个脸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小女孩抱入怀里,然后掏出一块手帕去帮她擦干净脸上灰泽。

城西贫民窟,原本是四处充斥弥漫着阴冷和霉烂的味道。

可当姬小月带着笑踏入这条长不足十里的街道时,这股子味道却似乎荡然无存,没了踪迹。

那一刻,少年忽然发现,原来,姬小月这个贼兮兮古灵精怪的小女贼,笑起来时,是那么好看。

姜小蛮记得很早以前听朱雀城外那位守庙的柳爷爷说过,这人啊,是顺应天道而生的,你每做一件善事,那自身便多受一分天道的庇佑。

这善事做得越多,福缘便是越深厚。

虽然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小蛮都是再没有见过那个笑起来很和蔼,让他觉着异常亲切的柳爷爷。

但是对老人的话,却深以为然。

对于天道是什么,姜小蛮直到今天都没有弄清楚,只是知道,这世上习武修仙者,但到最后所探寻的便是那天道。

既然大家都在修习追逐,那么天道一定是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物。

就如同江湖中万千侠客都在追逐大侠之名,宗门里万千修士都在争渡长生飞升成仙一般。

当初姜小蛮问过守庙老人,天道是什么。

老人沉默了半响,然后轻声说道,天道不可欺,天威不可违。

在少年想来,如老人所说一般,那么天道或许就是一位站在高高看不到边的九霄之上,蓄着长白胡子,一脸严肃俯瞰众生法力无边的老爷爷。

虽威严,却善良,赏罚分明。

不然,世人怎么会在每逢祈祷时都会低声呢喃老天爷保佑,天公恩赐呢?

既然柳爷爷说过,善事做得越多,福缘便是越深厚。

那么姬小月如此善良,福缘自然会非常深厚了,所以一定会平安没事的。

少年看着那渐渐落向山间的火红太阳,暗暗道。

……

兴许是因为早间下过一场雨的缘故,入了夜的溪谷相较于白天更是多了一丝清凉舒爽。

山风顺着树梢刮进草庐,吹得桌前那一抹红烛明明灭灭。

一件宽厚的衣裳被轻轻披在趴在桌上熟睡的少年肩上。

姬小月光着脚踩在地上,她看着这会儿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的姜小蛮,伸出一只小手忍不住想要去戳他眉心,帮少年将那两簇拧巴在一起原本应该很好看的眉毛舒展开。

说了多少次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干嘛老皱着眉头呢?

要笑笑,那样才好看嘛!

这傻瓜,梦里面一定遇见什么烦心发愁的事了吧?

小姑娘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拄着脑袋,偏过头看着姜小蛮想道。

姬小月忽闪着大眼睛,就这样定定看着身前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少年,嘴角轻扬。

“姜小虫,我…我可能快要死了,也不知你醒来时若是见不到我会不会难过?”

姬小月轻叹一口气,低声喃喃说道。

从昏睡中醒来后,她就无比清醒,从来没有像是现在一般清醒过。

只是小姑娘能感觉的到,身体内生命力在缓缓消散。

抬抬手,那纤细白哲的胳膊上有紫色的伤痕时隐时现。

原来,之前那个真的不是梦。

自己这一条小命,真的是娘亲用她的命换来的。

她不怕死,死了就死了,没什么。

反正这十几年的时间,本来就是自己娘亲与鬼婆婆,替自己从上天那里争回来的。

能够多活这么多日子,到最后还能认识这么有趣的一个傻瓜。

值了!

姬小月看了看窗外,今晚这月亮当真好圆呢。

轻声笑了笑,只是这笑有些牵强。

说到底,还是有太多舍不得。

只是很可惜自己还没能叫上一声鬼婆婆祖母呢,也有些遗憾没能够再见到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爹爹一面。

若说原来,这世上最舍不得的就是爹爹和鬼婆婆。

现在,或许还要加上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小傻瓜了。

转身,从柜子中取出笔墨纸砚。

她轻手轻脚将宣纸铺展在桌子上,生怕惊扰到尚在梦中的少年。

捏起笔,姬小月是不太擅长写字的,只是如今总想着留下些什么来。

月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来,皎洁雪白,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

滴答。

有水珠打落在宣纸上,将那刚刚下笔写下的祖母亲启几个字打湿,然后渲染开来。

世间难过的事情有很多,笑着流泪算是其中一种。

胡乱抹了把眼睛,姬小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下笔,她在这封信里编织出了一个美好的梦。

就算想着偷偷离开,一个人安安静地找一处有紫阳花的地方悄悄挥霍完最后的时间。

但总归要给鬼婆婆给爹爹给姜小虫留下些希望的。

所以,她尽可能用较为欢快的语气来将这封算不得是绝笔的书信写的精彩一些。

“师父她老人家说,需要带我去一个人烟罕至的秘境中来为我治疗身上之伤。

最短也要十年,勿想,勿念。

待我学成归来,再好好孝敬您和爹爹!”

最后,小姑娘在信末尾写下樊城第一女飞贼姬小月亲笔几个大字。

歪歪扭扭,真是丑死了!

小时候真应该听鬼婆婆的话,好好练一练这字的。

不然,今天也能写的清秀漂亮一些!

她乐呵呵看了看以宣纸作成的信纸,自嘲的笑了笑。

然后,将这封信叠了又叠,用瓷碗压在桌子上。

轻手轻脚的来到床前,缓缓穿上鞋袜,将早已打包好的小包袱背在身上。

她想了想,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绣着两株菱角的荷包来,郑重其事别在腰间。

那是初见时姜小虫给她的,这些日子小姑娘一直贴身带在身上。

“姜小虫,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小姑娘背好小包袱蹑手蹑脚的向着门外走去,在走到桌前,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口水流了一桌子的少年,轻声开口说道。

此时,少年那先前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终于是舒展开来,那俊秀的有些不像话的脸上,平静而甜蜜。

连嘴角这会儿都是微微扬起,牵起淡淡的笑容,

似乎那先前烦心发愁的梦境终是过去,这时终于换做了一个慵懒且愉悦的美梦。

“姬小月,这酱猪蹄最是补身子了,你刚刚恢复要多吃,可惜,可惜我不能再吃肉了。”

忽然,少年啧啧嘴笑呵呵道。

“还说我呢,自己才是一个大吃货!”

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梦话,不禁笑了小姑娘一跳。

拍拍胸口,看着还在熟睡中流着口水的少年,姬小月撇撇嘴。

“不过看在你做梦都还在想着本姑娘的份上,就马马虎虎原谅你啦!”

桌上,那抹烛光摇曳,照得她有些瘦小的脸庞忽明忽暗。

“小傻瓜,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那么容易被人家骗了。”看着那张好看的面庞,小姑娘轻声说道。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俯下身子在姜小蛮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

然后痴痴笑了笑,直起身子,向着门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小毛驴滴滴答答

月落乌啼,霜满天。

有云遮住了月光,樊城城外山涧中,有雾霜满天,梨花随风飘落。

姬小月背着小包袱,牵着一头灰白相间的小毛驴,踩着鹅卵石涉水而过。

兴许是月亮被云遮住的缘故,一个不小心却是脚下一滑,小姑娘啪叽一声跌倒在小溪中。

好在溪水不深,水流不急,她只是被溪水溅湿了衣服,人无大碍。

“姬小月呀姬小月,亏你还是樊城第一女飞贼呢,真是没用!”

索性赖坐在水里不起来,小姑娘嘴里嘟嘟囔囔气呼呼,伸出两只嫩白的小手拍打在水面上,击打出片片水花。

身后那头小毛驴安静的站立在溪水边,脑袋晃了又晃,似乎在提醒主人要赶快上路。

“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催嘛!”小姑娘坐起来,乐呵呵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怕是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活。

站起身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她轻声笑道:“小灰灰,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这毛驴颇为通人性,似乎听懂了姬小月的话语一般,亲昵的拿脑袋去蹭姬小月胳膊,眼中露出温柔的光彩。

这头小驴是小姑娘十岁那年从野狼嘴里救下来的,一直放养在鬼婆婆隐居的草庐边上,渴了就喝溪涧清水,饿了就嚼野草野花,除了姬小月外,任何人都亲近不得,连鬼婆婆都是如此。

刚救回来时,姬小月听鬼婆婆说起过,说这小毛驴颇为不凡,有化妖的资质。

只是七年时间过去,除了比起其他驴能吃能喝些外,似乎也没见这头叫作小灰灰的小毛驴有多大变化。

前段时间,小毛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消失不见了踪迹。

为此,小姑娘伤心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却不想今日打算离家出走的姬小月,才迈出门坎,就瞧见小灰灰径直矗立在草庐外那株老梧桐树下,似乎是在专门等她一般。

“难不成小灰灰还真成了妖不成?”小姑娘如是想到,背着小包袱蹦蹦跳跳跑到小毛驴身前,轻笑着问道:“你想要跟我走?”

本来只是玩笑话,毕竟对于一只还未开了灵智,尚不属于妖这高级生命范畴的小毛驴,哪里听得懂人语。

可小姑娘话音才落,奇迹便是发生了。

那小毛驴先是鹅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竟然十分人性化的点了点头,晃动着脑袋咬起缰绳递到小姑娘手里,又亲昵蹭了蹭小姑娘,就屁颠屁颠跟着姬小月上路了。

“你呀,怕不会真的成了妖吧?”姬小月本身就是一个话痨,正愁着离家出走后没有能够说话的人呢,刚好,这小灰灰就来了不是。

然后,便是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倒也冲散了几分心中的那股子不舍与即将面对死亡的难过。

说到底,即使乐观如她,知道自己的小命快要玩完后,或多或少也是会难过的。

当姬小月说小毛驴该不会是妖时,身后,那双亮闪闪的驴眼珠子却是咕噜噜转个不停,驴嘴咧开露出一双大板牙,似乎对妖这个身份颇为不屑…

鹅啊!

小毛驴轻叫一声,算是回应。

“不过,就算是妖我也不会害怕的,其实啊,我也算是半个小妖女哦!”姬小月乐呵呵道,伸出一只雪白小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挥,就见得一道淡淡的紫光在她手上发散开,然后一朵有着三瓣紫色花瓣的小花凭空在她手上绽放。

“这是紫阳花哦,是从我娘亲那里继承来的能力。”

姬小月乐呵呵将紫色小花别在脑袋上,与那支亮闪闪明晃晃的金钗交相呼应,颇为俏皮。

“我娘亲本体便是一株紫阳花,所以啊,小灰灰,若是走着走着我又睡过去了,你得把我送到一处开着紫阳花的地方,或许那里便会有一株紫阳花就是我娘亲转世也说不定呢!”

小姑娘蹦蹦跳跳,边走边絮絮叨叨。

拥有着灰白相间如同缎子一般毛皮的小毛驴,就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听着,时不时鹅啊一声算作回应。

“你有没有舍不得的人呢?咯咯,不过,你是我捡回来的,要说舍不得,那也应该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鹅啊!

“不然,你怎么会在我离家出走时跑回来呢?”

鹅啊!

“什么?你说我没有么?我当然也有啊,我舍不得爹爹,舍不得鬼婆婆,还有…还有一个叫姜小虫的小傻瓜!”

鹅啊!

“你问我姜小虫那傻瓜是谁?你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鹅啊!鹅啊!

“姜小虫他啊,就是一个做着大侠梦貌似却永远长不大的大傻瓜,可是,他虽然是一个傻瓜,我却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成为一名真正大侠的,名动五域,傲视九重天的绝代大侠!

可惜……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也不知道等到了那天,姜小虫那家伙回忆从前时,会不会还记得曾经在樊城,有一个叫作姬小月的女飞贼是第一个相信他一定一定会成为一代大侠的…”

说到后面,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她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时那个总以大侠自居小傻瓜眉宇间的和煦温柔。

那天,她顺手牵羊卷走了魏三一众红尘刀客们的荷包,被追得东窜西逃。

待即将跑出城门时,就是瞧见一个笑起来有点傻但是长得真心有些好看的少年牵马进城。

她二话不说,仗着在樊城这座江湖飞檐走壁练出来的轻功,乐呵呵地抢了少年的马绝尘而去。

后来,被少年寻到藏身处,原本以为这下要挨揍了,姬小月都做好下蒙汗药的准备了,却没想那个一心做着大侠梦的家伙竟然会把自己身上一多半的银子送给了自己。

还说什么?让她去做些小买卖,别再偷鸡摸狗?

呸呸呸,我姬小月好得堂堂樊城第一女飞贼,从来都不偷鸡摸狗好么?

小姐姐我只偷银子!

但是,少年递出荷包的那一刻时。

她忽然就觉得,这山间的风不再寒,原本冰凉的溪水水也不再冷。

姜小蛮不知道,从那天开始,身后就远远近近无论去哪,总会偷偷跟着一个小尾巴。

她躲在墙角,亲眼看着少年将刚刚买来还没下口的馒头送给了路边流浪的乞儿,亲眼看着在客栈中当那个凶神恶煞的胖掌柜,在驱赶擅入店里卖艺讨生活拉二胡的佝偻老人时,少年伸手挡下了砸过来的算盘,又将原本应该就所剩不多的银两赠与了老人不少。

亲眼看着少年撕下衣袍去帮被城里泼皮破落户儿们嬉闹间砸断了前腿的小奶狗用心去包扎,又亲眼看着少年挥拳几下便是打的那几个坏透了还要拿石头去砸小狗的无赖四下打滚鼻血横飞……

姬小月最喜欢趴在酒楼窗户外边,听那说书先生将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倾城倾国遗世独立的佳人,也就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片子。

自然不会去期待遇上一位风度翩翩才气高好多好多斗的才子,然后能够有一段花钱月下的美妙爱情。

可只要是女孩子,到了豆蔻年纪,总会要怀春的,会期待有朝一日有那么一个脚踏七色彩云的盖世英雄出现在自己面前,说要娶她。

只是打记事起,姬小月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如果没有奇迹降临,她怕是连十八岁都活不过。

这小命都快要没了,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怀春,还不如好好陪陪鬼婆婆尽尽孝道来的值得些。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会如同预见的那样,在十八岁来临之前的某一天,沉沉睡过去,然后便是再也不会醒来,早就对那说书先生口中常常会提到的朝朝暮暮不再抱有期颐。

却没想到,会有一天遇见一个叫作姜小虫的小傻瓜。

他笑如朗月,眸若星辰,最大的梦想是有朝一日从北域归来能够成为一代万人敬仰的大侠。

奈何天意弄人,给她了一个美妙的邂逅,但她却根本再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编织成美梦。

虽然明知道到头来结局会变成今天这样,但小姑娘还是决定义无反顾。

尤其是当姬小月那一天被魏三那群刀客再一次堵在官道上,又奇迹一般再次碰见姜小虫后,她就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这份上天赐给的缘分。

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哪怕明知道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也义无反顾。

霜雾被山风渐渐刮散,月光洒向地面,洒在姬小月长长的睫毛上,她想起了那天月下那个长枪飞舞如龙的身影,不由勾起了嘴角。

“哎呀,又犯花痴了!”姬小月跺跺脚,懊恼道。

现在可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再不走等鬼婆婆回来,那可就真的走不成了。

自从那天做了那个梦后,姬小月就不想再因为自己去拖累任何人。

娘亲为了自己,拿命去挡下那自天而落的天劫。

鬼婆婆为了她,耗尽半生心血。

爹爹为了她,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面四海为家,也一定很累吧。

想到这里,不再停留,背起小包袱又匆匆上路。

身后,小毛驴滴滴答答,摆晃着脑袋跟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我走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

我牵着的小毛驴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月亮陪伴着我走天涯。

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我走过山的时候也听不到回答。

我骑的小毛驴步步滴滴答答,悠悠飘向远处可从不想要回家。”

小姑娘弯下腰拾起了一株被风吹落的梨花枝捏在手里,哼着自编自唱的歌谣,乐呵呵走出山谷走向官道,渐行渐远。

姬小月不知道,半空中有一朵云缓缓跟在她身后。

云端上,这会儿站着三道身影。

“姓姬的,这就是你和紫苏那丫头的闺女?”林媚一袭白衣站在云端,嘴角带笑注视着牵着小毛驴哼着歌背着小包袱一看便知是离家出走的小姑娘轻声问道。

“应该是小月亮那丫头,好多年没有见了,都长成大姑娘了,若非有血脉相连,怕是都不敢认了。”姬恒苦笑一声,点点头说道。

“哼!”林媚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继续盯着小姑娘看,忽然,她柳眉微微一挑,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偏过头向着身旁的姜耀道:“夫君,你快瞧,这丫头别着的那株金叉是不是很眼熟?”

“似乎,似乎是我娘送给青鸾姐的那株。”姜耀把手放在眉心认真的望下去,看了半天,有些不太确定道。

“什么是似乎,明明就是!”林媚丢给自己夫君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在手间戒指上轻轻一抹,一株同样式的金钗便是出现在掌心。

这金钗,取料自北海海底的精金,全天下不过三支,是大夏皇朝独孤皇妃给自己三个未来儿媳准备的见面礼。

除了老十一那株还放在自己娘亲那里外,一株在林媚与姜耀大婚时给了自己,另外一株便是后来送给了青鸾姐,等同于承认了她姜氏媳妇的身份。

林媚的这株此时此刻还握在她手里,给老十一媳妇准备的那株更加不可能。

紫苏那丫头的女儿这会儿别在脑袋上的这一株,不言而喻,能够被青鸾姐认可,倒是个有福气的小妮子呢!

“这丫头,我决定出手救下了!”林媚收起金钗轻声开口,旋即,声音一冷冲着此刻站在自己和姜耀身后刚要开口说话的姬恒道;“闭嘴,不用你说感激的话,如果不是看在紫苏和小月亮的面子上,我真想现在就出手杀了你!”

姜耀冲着姬恒摇了摇头无奈笑笑,自己这个娘子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一天恰逢姬小月十八岁生日,如老道所言,遇见姜小蛮,她等来了自己的缘与法。

第三十九章 忘忧郡主

虚无,一片虚无,周遭全是混沌紫气。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灰蒙蒙的一片。

姬小月睁开眼睛时,发现此时自己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脚下明明是一片虚无,雾气弥漫,却如同踩在敦实地面一般。

“莫不是小命真的玩完了?这里便是那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小姑娘沮丧的坐在地上,环顾四周,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自言自语道。

忽然,姬小月又叱叱乐呵呵笑了起来。

如果是真的到了阴曹地府,那岂不是说就有机会找着自己娘亲了。

这样一想,刚刚生起的害怕懊恼与沮丧情绪便又被她抛去了九霄云外。

她本来就生性乐观,所以,哪怕是真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如此这般随遇而安。

虽然早已预料有那么一天,却多多少少还是不免有些可惜。

哎,到最后还是没能叫上鬼婆婆一声祖母,也没能再瞧上自己爹爹一眼。

不过,想到最后临走时在那有些好看有些傻乎乎的少年额头上能够留下一吻,应该也算是赚了。

她以前在樊城游荡时,有一日蹲在窗户外蹭书听时,那平日里说惯了仗剑天涯故事的说书先生,一时兴起,那天难得换了口味,竟是讲起男女之间风月来。

姬小月记得酒楼中有人起哄,问说书先生说风月怎能不说亲嘴。

那先生呵呵一笑,拿起桌上酒葫芦猛猛灌了一口,竟是真的说起有些旖旎暧昧的话来。

是怎么说来着?

这男女之间的情事啊,就如同饮酒一般,情到浓时人自醉,这亲嘴的滋味啊比酒更美。

小姑娘忽然想起来,前一日姜小虫那家伙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然跑来掀自己被子,结果一不小心两个人脑袋差一点挨在了一块。

脸贴着脸,若是在近一些,那天便是差一点就知道亲嘴的滋味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真如饮酒一般,会醉人?

想到这里,小姑娘脸红扑扑的。

“姬小月?”

一道有些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好听女子声音在小姑娘耳边响起,又吓了她一跳。

“谁?谁叫我?”

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咪一般,姬小月噗嗤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握拳在胸,紧张的东张西望。

“是我,在叫你。”

林媚拨开云雾款款走出,看着身前这个个头不高,头发有些枯黄的小姑娘,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让她不禁嘴角微微扬起。

紫苏,你这女儿生的可真像你。

“您,您是孟婆?”姬小月微微后退两步,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盯着身前这个眉眼很好看的美妇人,怯怯问道:“那个,那个,孟婆大人,我能不能不喝孟婆汤呀?”

“哦?”林媚瞧着小姑娘那副样子觉着好玩,不免想逗逗她,故意板起脸来问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往生的人要再入轮回,都得喝上一碗孟婆汤,忘却前世今生才行?”

“我…我…我还不想转世轮回,所以,孟婆大人我求求您能不能别给我灌孟婆汤?”姬小月连连后退,拿手捂住了自己嘴巴,蹲在地上快要哭了。

她这会儿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忍不住咬咬牙和“孟婆”讨价还价道:“如果非要喝,那能不能让我先见上我娘一面,她叫作紫苏,是一株紫阳花妖,孟婆您知道她在哪里么?”

虽然平日里叫嚣着自己是那樊城里头号女飞贼,可说到底姬小月不过还是一个小姑娘,胆子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以前之所以敢去招惹魏三那样刀尖上讨生活的红尘刀客,那也是因为知道这些江湖人有江湖规矩,不会太过较真的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但现在,这里可是真正的“阴曹地府”,虽然还没有见着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和判官阎罗。

可就这么一个长得非常漂亮,和传闻中那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形象有很大出入的孟婆,她都是怕得要死。

“你这傻孩子!”林媚心一紧,轻轻叹息一声,上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这个惹人怜的小姑娘。

却不料,姬小月机敏如一只兔子一般,蓦地向后一跳,捂着一双大眼睛连连说道:“孟婆您别抓我,您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人,不对,是个好鬼!”

“我是人,不是鬼!”林媚轻声笑了起来,顿了顿然后缓缓说道:“你可以叫作我林姨,或者,忘忧郡主!”

“忘忧郡主?”姬小月疑惑道,这名字不是属于归墟国那位大人物的么?她十指缓缓张开一条缝,偷偷瞄了一眼,待看到林媚冲着她摊摊手时,又连忙合上,最后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林姨,您真的是忘忧郡主?没有骗我?”

小姑娘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在她认为的安全距离外停了下来,一脸狐疑的看着林媚。

她记得爹爹说过,归墟国的忘忧郡主可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仙气要多于人间气,可站在眼前的明明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温婉的美妇人,怎么会是那位自己母亲追随了半生的妖皇公主呢?

虽然…虽然姬小月不得不承认这位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清到底是孟婆,还是忘忧郡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美**人,眉眼确实非常好看,比起那些樊城中宗门大族中的夫人小姐们都要好看。

而且,这位林姨外表轮廓都像极了一个人,准确的应该说是那少年面庞像极了这位林姨。

该不会真的是姜小虫他娘亲吧?

小姑娘如是想到。

“怎么,你还不信?”林媚温婉一笑,伸出一只白哲玉手,就看见有淡淡绿光在她掌心绽开,然后有柳枝跃然而出,随着这嫩绿柳枝的出现,一股股磅礴的生命力自林媚手间涌出向着姬小月而去。

“唔,凉凉的好舒服!”姬小月欢快的闭上眼,只觉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凉舒服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连那潜藏在体内的紫红色道伤都要渐渐痊愈一般。

那前不久因为抵抗道伤耳陷入沉睡损耗的生命力,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补充回来。

“现在相信了吧,小丫头?”收回手,林媚看着姬小月,浅浅笑道。

“呜呜呜,林姨,您真的是忘忧郡主!”姬小月眨了眨大眼睛,然后扑进林媚怀中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泣道:“我还想着你会不会怨恨我娘亲当初背离木妖一族而去,不肯来救我呢!”

“行啦,别哭了,都变成小花猫了,林姨这不是来了嘛,我当然怨恨紫苏那丫头,怨恨她当初明知道怀你时会有危险,却不肯回归墟国来找我!你娘她呀,这性子就是倔,这些年倒是苦了我们小月亮了!”

林媚怀抱着小姑娘,偷偷抹了把眼睛,柔声说道。

醒了把鼻涕,胡乱伸出袖子抹了抹眼睛,姬小月红着一双大眼睛连忙点头。

“对了林姨,我明明记得我方才应该是在山道间行走,可恍惚间就出现在这儿了,这里,这里是哪里呀?”

既然不是那阴曹地府,小姑娘自然也就不害怕了,但环顾四周不论怎么看都是云雾缭绕灰蒙蒙一片,不似人间该有的景物,不免有些好奇抬起头仰起脑袋冲着林媚问道。

小丫头个子真的不算太高,与身形修长的林媚比起来,不过才到她下巴处,丝毫不像亭亭玉立的十八岁少女,反而像是十五六岁更多一些。

“这里啊,是我体内凝练的一方小世界,尚处于混沌初开状态还不完善。”林媚笑了笑向着小姑娘解释道:“等日后你的修为高深一些,结成金丹到了尊者境了也是能够开辟出来的。”

世间武者修士,随着修为的提升,便会衍化出各式各样的神通来。

这神通有大有小,因人而异,各有不同。

林媚现在所施展的,便是其中一种,叫作一沙一世界。

是唯有渡过了后天与先天两道门槛,凝聚天地灵气在体内丹田结出金丹的尊者境大修士方能掌握。

内体丹田自成一方世界,凝结出金丹后便是能生生不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

到了尊者境,便是能够被世人尊称为一声大修士了,即使是在九霄之上亦或者海底深处这种空气稀薄的地方,也能够通过丹田中的小世界来汲取外界天地灵气补充己身从而生存下去。

修为愈精深,体内所衍化出的小世界越高明。

曾有传闻,有那渡过天人五衰的天地间至强者,在体内衍化出了一方星辰宇宙,造化万物,达到了真正长生逍遥的境界。

全盛时期,林媚体内这方小世界已然有了花虫鸟兽,只是后来修为跌落记忆被封,如今,虽说是恢复了不少,可也才是刚刚再一次踏入尊者境初期。

所以,体内这方世界也就才如混沌初开一般,朦朦胧胧。

能够将姬小月拉入其中,已属不易,损耗了不少元气。

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有些话有些事,关于归墟,关于木妖一族,关于紫苏,是只有她和姬小月能够知道的。

就算是自己夫君,都是不能够告诉。

“小月儿,不知,如今你是否已经觉醒了属于母亲的能力?”

林媚看着恢复了乐呵呵状态的姬小月,微微一顿,缓缓开口问道,神情凝重。

第四十章 梦境与妖皇传承

轰隆!

闪电如墨龙,撕裂了苍穹。

大地之上金戈交击碰撞,不下千万大军咆哮着冲向远处。

混乱的人潮,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血流成河的战场,如浮光掠影一般呈现。

此刻,姜小蛮身处混乱的大军中,茫然无措。

这是哪里?

他看着不远处身穿大夏边军制式铠甲的军士被一只从地底钻出如巨鼠一般的妖兽撕裂,心里莫名的哀恸,情不自禁嘴中发出如兽吼一般的嘶吼,握紧手中长枪向前刺出。

巨鼠轰然一声悲鸣着倒在地上,却又有数不清的妖兽自地底窜出,九霄之上有背生双翼身裹甲胄的大军浮现,浩浩荡荡夹杂着黑色云雾,眼神皆是冷漠无比杀向地面,杀向那早已列阵而待的千万大军。

远处,姜小蛮看见了一身玄铁战衣的姜夜肩抗姜字军旗,手持刀剑战到疯狂,一只青色鸾鸟盘旋在他身旁,一爪撕裂了飞跃而来想要偷袭姜夜的覆羽妖兽。

九霄之上有仙尸跌落到地面,金色的仙血如雨水一般洒落。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里?”姜小蛮看着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大声嘶喊,手中长枪不断挥出,竟然没有一只妖兽是他一枪之敌。

在这里,他似乎是无敌的,手中龙胆银枪挥出便是能够撕裂虚空,击穿九霄,在姜小蛮周围他被身穿赤色与墨色铠甲的兵士们紧紧护卫着,不断在冲杀,不断在向前进。

血染大地,一株青莲咆哮着卷起如海一般广阔的赤色岩浆从地底杀向苍穹,然后,片片莲叶浸染着猩红的鲜血飘落凋零。

有一只红色周身被火焰缭绕着的巨鸟长鸣一声飞上九霄,姜小蛮认得这巨鸟,是南域他们姜氏一族图腾之上的唤作朱雀的神鸟,熊熊烈火自朱雀口中喷薄而出,映红了半边天,火光弥漫苍穹,遮天蔽日。

更远处,一只似蛇似龟的苍天巨兽自九幽探爪而出,怒吼一声,张开巨口一道如江河一般凛冽的水柱射出,霎时间将地面化作一片汪洋大海,淹没了数不清黑压压的妖兽。

有虎啸,有龙吟,有兽吼,有凤鸣,纵深处有更多不可思议的存在在相互厮杀。

忽然,一抹绿色的光自姜小蛮体内涌现而出,落在地面上。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株柳树发芽抽肢,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便是化作千丈大小,柳枝如虬龙一般卷起了姜小蛮,将他安放在高耸入云的树冠上。

“小蛮儿,静下心来,这一切都是梦境,是幻象!”

一道沧桑衰老的声音在姜小蛮耳边响起,这声音他无比熟悉,属于那个小时候给他讲了无数有趣故事后来不知所踪的柳爷爷声音。

“柳爷爷?是你么?”

姜小蛮站在树冠上,双眼微微眯着看向更远方的大地,那里烟雾缭绕却有火光冲天,隐隐约他似乎看见有一只身长足有数千丈的白色巨虎巨爪击天,裂穿了苍穹,击碎了诸天星辰……

他轻声问道,声音淡定而从容。

似乎,这一刻他并不是那个乐观开朗的少年,而是这天地的至尊,拥有着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心境。

“还是被影响到了么?”老柳树低声喃喃自语,然后柳枝舞动,有柳絮飘落,落入少年眼中,随之,它轻喝一声,声音如同雷动:“姜小蛮,还不回神!”

“唔,我这是在哪……”姜小蛮揉揉眼睛,声音惫懒无比,变回了那个有些乐观又有些傻乎乎的少年,左顾右盼才发现方才那让他悸动无比的血色战场消失不见了,轻疑一声,左顾右盼发现此刻自己立身在一株参天动地的柳树枝冠上,有些迷糊道:“柳爷爷,刚才,是你在叫我?”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有些惊讶道:“柳爷爷,娘亲不是说你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么?而且,我怎么看不到你呀?”

“很远的地方么?”老柳树苦笑一声,沉默半响,缓缓说道:“确实是呢,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小蛮儿,你,想柳爷爷么?”

“自然是想呢,想柳爷爷还没有给我讲完的故事!”姜小蛮笑呵呵道,双腿盘坐在柳树枝头上,随遇而安。

“柳爷爷,刚才那景象是……?”

他不免有些疑惑,山河崩塌,连仙人都是自九霄之上陨落,血染大地,那一幕幕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究竟是什么。

“水月镜花,我木妖一族至高传承之一,既是幻境也是推演。”柳枝摆动,最后万千柳条凝聚在一起,化作柳皇的样子,老人看着姜小蛮轻笑一声说道。

“你,你是妖?”姜小蛮看着老人,嘴唇微微张开,不可思议。

“呵呵,是啊,我是妖。”老人轻声说道,然后叹了口气道:“不过是已然该尘归尘土归土,却心有不甘,仅留一缕残魂的妖。”

“你难道不怕我么?”柳皇也是盘膝坐下,伸手一挥,景象突变,鸟语花香,再也没了早前的那份荒凉。

“怕?为什么要怕你?柳爷爷你陪我和陌离姐讲故事,我们在庙宇中玩闹你也不恼,就算你是妖,也一定是一个好妖怪。”姜小蛮也乐呵呵笑了起来,他看着老人,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我娘亲和我说过,这山石鸟兽得天地机缘都有可能变化为妖,但是妖也有良善之心,就如同人,也分好坏一般。”

“媚儿说的么?呵呵,这丫头…”听到姜小蛮这么说,老人眼里尽是慈祥,轻轻捋了捊胡须,然后神情严肃道:“听着小蛮儿,我所能显化时间不多,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都牢记在心,但切莫不可向外人提起,知道么?”

“唔,我记得了!”姜小蛮见老人无比严肃,也是收起笑容认真的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柳爷爷就是提不起一丝防备之心来,隐约间,他想起在很小的时候,在一个雨夜,这个老人曾经说过,似乎他是自己的外公。

如果是外公,那岂不是这位柳爷爷就是自己娘亲的爹爹?

“柳爷爷,难道,难道,难道你是…?”姜小蛮有些紧张,他感觉自己声音都有些颤抖,有些不可置信。

为什么,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外公,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与娘亲相认,不肯告诉自己?

无数个念头在少年脑海中闪过,他的呼吸都不免有些变得急促起来。

只是还不容姜小蛮多想,老人的声音便是再一次响起,这一回有些急促。

此刻,就如老人所说一般,他不过是一缕残魂,所剩时间真的不多。

“方才,正如你所见到的,都是我以水月镜花所推演出未来可能一种衍化,呈现在你梦境中,是梦,也不是梦,可能成真,也可能只是幻象。

如我所说,水月镜花是我木妖一族世代传承的至高六种秘术之一,除此之外,还有搬山,覆海,画地为牢,指绕三千与明镜止水。

非我木妖妖皇一脉不得传承,这六种秘术我已印入你识海之中,以你如今后天的修为搬山一术已经能够学习掌握,其余五种秘术待你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自会觉醒。”

“可是,可是我明明是人呀,柳爷爷为什么你要传授给我?”姜小蛮看着老人,喃喃问道。

“傻孩子,因为你体内本身就流淌着我妖皇一脉的血脉啊!”老人声音沧桑无比,却又和蔼,他轻声一叹:“蛮儿,我知道你有太多问题想要问我,但是现在时间真的来不及,若是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去找你娘亲,她会告诉你。

记住我方才和你说的,那水月镜花,既是梦境幻象,却也有可能变成现实未来,这一切,或许与你有关,要由你来决定。

时间的长河啊,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老人轻声叹息,身形越来越黯淡,最后还是踏步而出,那株老柳树轰然一声化作点点光晕四散开来。

“既是梦境幻象,也有可能变成现实未来?”姜小蛮漂浮在半空中,他闭着双眼,喃喃自语,方才那惨烈景象此刻还回绕在他脑中并未散去。

他隐隐约约看见了那场莫名战争的结局,他三伯伯姜夜战衣残裂,手中刀剑尽皆折断,怀抱着一抹紫色曼妙冰凉的尸身踉踉跄跄,扬天狂哮,在他身边尸骸成山,血流成河,侵染大地。

向前望去,一片荒凉,有朱雀悲鸣自九霄跌落,被一莫名存在撕裂了半边身体。

向后看去,万千城池破败,大地裂开岩浆翻滚涌出,那头似龟似蛇的玄武巨兽头颅被天穹之上一道千丈巨剑斩落,空留无头尸身屹立不倒,脖子张扬,失了头颅的身躯似乎仍要与那天穹之上看不到身影的无上存在一战。

爹,娘,陌离姐还有更多熟悉的面庞都是消失不见。

只有姜小蛮一人空留在这天地间,想要去阻止,却无能为力,绝望而无助。

“不是,这不是未来!”睁开眼,一切景象都消失了,姜小蛮面无血色,如同失了魂一般,回过神,他看着老人逐渐消失的背影,大声呐喊:“柳爷爷,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傻孩子,我说了,时间的长河有着太多分脉支流,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老人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姜小蛮轻笑一声:“未来,是否会成真,全要看你……”

柳皇修为通玄,只差半步便是迈过了天人第五衰劫,真正超脱这片天地,立地成仙。

可终究未能抵得住天道雷劫,一身道行烟消云散。

修为到了他那般境界,临身死劫灭时,或多或少能够与天道向合,对未来有所感知。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天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老人拼着不能入轮回再转世的机会,将自身一缕残魂送入到自己这个外孙体内。

因为,他看到了那一抹充满血色的未来一角,与姜小蛮有关。

因为,他曾经说过,至少也要看着小蛮儿长大。

“柳爷爷,我不会让它发生的,不会的!”

少年用力点点头,眼神坚定,他注视着那已然消失不见的身影,大声说道。

“不会的!”

姜小蛮大喊一声,从椅子上猛然坐起,额前背后皆是被汗水打湿。

恍惚间,他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又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梦?

看着窗外,已然日上枝头,今天是大晴天,暖暖的阳光洒进屋子,打在少年脸上。

抬头看着阳光,让他不禁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姜小虫,不会什么呀?”

一转身,便是看见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的盯着自己。

“要你管,小丫头片子边玩儿去!”姜小蛮用手拨拉了下姬小月的脑袋,笑呵呵,盯着这会儿把下巴拄在桌子上的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好奇问道:“等等,你手里藏得是什么呀?”

“要你管,一边待着去!”姬小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学着姜小蛮方才的口气乐呵呵道,她背在身后的手又悄悄紧了紧,捏着的正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便又被小姑娘悄悄拿回来的那封信。

“看你满头大汗的,是不是做噩梦了呀,姜小虫?”小姑娘有些心虚的转移话题,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指去戳少年拧巴在一起的眉心,小声嘀咕,这姜小虫干嘛总要皱眉头呢。

“我也不记得了,好像有梦见一株青色的莲花竟然会飞天什么的……”姜小蛮眉头皱着,有些迷糊的抓抓脑袋。

自己做了什么梦来着,明明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梦的,可是一睁眼却又忘得干干净净了。????

为什么要说不会的,好奇怪啊……算了,反正记不清了,以后总会想起来的。

第四十一章 来自小灰灰的疑惑

姬小月一直都觉着身旁这个笑起来一脸傻气的少年,确实生着一双无比好看的眸子。

尤其是在知道姜小虫母亲是谁后,恍然大悟。

难怪这家伙生得这么好看呢,敢情都是遗传的!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洒了一室,昏黄的光晕映出屋内的一切,也映亮了这会儿正专注蹲在地上拾柴火少年的眼睛。

那双眸子,星光细碎。

姬小月找到姜小蛮,他就像现在这般蹲着,专心致志的在垒柴火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闹哪样,不过既然在鬼婆婆她们还没回来前,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那么小姑娘也是挽起了袖子帮着姜小蛮一块垒起来。

少年今天心情不错,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姬小月这个丫头似乎完全恢复健康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那天的祷告应了验,感动了天上的神仙公公伯伯们,又或许本来小姑娘就福缘不浅,天道终是垂怜,收回了那一抹天威。

但不管怎样,这结果无疑是好的。

姜小蛮受了母亲的影响,对鬼神还是非常敬畏的。

所以,既然姬小月恢复健康了,那么他之前向天许下不再吃肉的祷告就也得去实现。

只是可惜了啊,这当大侠的哪个不是有酒有肉豪迈走一回的,以后只能大口饮酒却不能再大口吃肉,当真少了些许乐趣。

而且,小姑娘恢复健康了,他也就没什么借口赖着不走了。

毕竟这回是要去北边秦皇朝那边走走看看的,爹爹说过,好男儿年轻时候就该四海为家仗剑走天涯的。

虽然姜小蛮不会用剑,可持枪走天涯,听起来也是有一股子侠气的。

想着等鬼婆婆还有那蛊奴老头从山中回来,他便是要请辞离开了。

要说舍不得,那是一定的。

毕竟说到底这人啊,只要还不是那九霄至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七情六欲就是在所难免的。

更何况,就算是九天之上的仙神,也一样会有感情。

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仙凡相恋的故事流传下来,光是他看到过的就有不少,什么白蛇仙子爱上了人间书生,最后不惜为爱水漫金山,什么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什么董永遇仙私定三生三世,小时候最爱便是这样志异仙侠故事了。

可这离别的话实在是难和小姑娘开口,也不知该怎么去说。

索性就打算着,趁着还没走,帮姬小月这丫头多干些活,劈劈柴挑挑水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虽然不算擅长,可说到底还是会做的。

“姜小虫……你,是不是要走了?”姬小月低着脑袋把一根柴火递到少年手里,轻声问道。

“唔,是啊,你的病好了,本大侠也得继续赶路了,我有个表叔,过些日子约了人要在咱们大夏和那北秦边界上一处大湖边比斗,我想着过去给他加加油。

虽然这三年多的时间,我没少被他收拾,可毕竟再怎么说他也算的上是我半个师傅不是。”

姜小蛮没有回头,他接过那根柴火默默将它垒起来,顿了顿,缓缓开口,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听人说啊,那处大湖原本是一座万丈高山的,后来被咱们大夏边军五代镇边军候一枪裂穿了,山没了,后来啊就变成了一处湖泊,以后若是有机会啊,你可以去看看,我还没去过,但是听去过的人说,那里风景如画确实挺美的。”

“好啊,等以后我一定会去看看!”姬小月偏过脑袋,憋着嘴低声说道。

这个姜小虫,还要做大侠呢,一点都不懂得美人如玉,宝剑如虹,若是说一声要不我带着你一块儿去看看瞧瞧,没准自己就跟着去了。

虽然,虽然姬小月也觉着自己还算不上什么大美女,可好得也不难看呀。

“好了,都弄完了,缸里面的水也打满了!”姜小蛮直起身拍拍手,他拨拉了一把这会儿双手抱着膝盖蹲在那儿自怨自艾的小姑娘,笑道:“为了庆祝姬小月能够平安无事,今天咱们去城里好好下一趟馆子怎么样?”

“城里的馆子有什么好吃的,本女飞贼都吃到腻了,不如这晚饭我做给你吃吧!”姬小月抬起脑袋,一双大眼睛盯着少年乐呵呵道。

小姑娘厨艺还是不错的,毕竟跟着鬼婆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除了头两年让老人家照顾以外,慢慢的也就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劈柴洗衣做饭,平日间将这处草庐打理的井井有条,倒也算得上一个会过日子的小能手。

“好呀,那天就觉着你对于做饭很有前途,以后啊,别当什么女飞贼了,当个大厨师也不错啊,而且若是能够成为一代名厨啊,那银子也是能够哗哗的到怀里来的。”姜小蛮双手抱着脑袋打趣道,一只脚踏出了柴房,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练功了,刚好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小姑娘饭才开始做的这个空当好好练练枪。

刚踏出柴房门,便是瞧见一只灰白相间的驴子正咧着嘴露出两颗大板牙,冲着他鹅啊鹅啊的叫。

“咦,姬小月你从哪里逮来了这么一头毛驴,都说这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今天莫不是专门要给我做驴肉火烧?”姜小蛮回过头冲着这会儿低着脑袋跟在自己身后的姬小月笑问道,自然是打趣,他可是许过愿,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再沾荤腥。

鹅啊!

却不料,这驴子颇通人性,竟然似乎是听懂了姜小蛮的话,转过身拿着屁股对着少年然后就是一蹄子甩过来。

好在姜小蛮如今入了后天的修为算不得弱,这驴子就是再厉害,哪里厉害的过一个堂堂后天大高手,被姜小蛮一把抓住两只后蹄子砰地一声甩在地上。

“好家伙,心眼还真小,比起小白来一点都不可爱!”

少年甩甩手,扭扭头,伸出一只手按住又冲过来要跟自己玩命的毛驴,哈哈笑道。

“喂!姜小虫,你别欺负小灰灰,它可是很聪明的,是我的朋友,以后是能够变成大妖王的!”姬小月跟在少年后面,这会儿看着自己养了好多年的小灰灰挨了揍,不乐意了,嘟着嘴护在毛驴身前娇声嗔道。

如她所说这驴子确实来历不凡,它的父母也应该是仅次于妖皇一脉的妖王,这句话可是身为归墟国忘忧郡主的林媚早前见着小灰灰时说的。

能够让妖族的公主这么评价,小灰灰自然算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日后若是能够好好培养起来,可以说算得上是姬小月身边一大高手保镖。

至于多高,有没有十层楼那么高。

别的地方不敢说,可至少在樊城这座江湖里,小姑娘那都是能够横着走了。

妖王,即使是在万妖之国归墟可都不算多,每一个都是统御一方的厉害角色。

昔年木妖一族,在柳皇之下,便是存在着三大法力通天妖王的。

就算是林媚,见着那三位,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叔叔伯伯。

其中最强的梧桐王,修为仅仅比柳皇弱了半筹,差半步便是能够超脱天道成为木妖一族第三位妖皇。

为什么是第三位不是第二位,那是因为在梧桐王之前,还有一株自号莲皇的青莲早已度过了天人第三衰劫,成就了妖皇之位。

要是单论年岁,这株青莲比起柳皇来都是高出不少,所以就算是林媚的父亲,那位真正木妖一族的皇,对那株青莲都是以弟相称。

后来,那株青莲忽然在某一天就消失了踪影,不然若是有它坐镇,木妖一族哪怕是柳皇后来第一次冲击天人第五衰劫失败,也不至于衰败的那样快,最后甚至是落了个族灭的下场。

当时在归墟有传言称那株青莲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归墟国其他几支妖族中,有不止一位妖皇担心木妖一族因为这株青莲若是能再进一步度过天人第四衰劫,木妖一族会一家独大,暗中联手将那株青莲斩杀。

再后来,柳皇第一次渡劫失败,拖着残躯领着女儿忘忧郡主不见了踪影,木妖一族很快便是被其他几支妖族吞并,也暗暗证实了那或许并不仅仅只是谣言。

但不论怎么说,能够成就妖王之境的妖族,无一不是天赋异禀血脉强者。

林媚身为木妖一族的公主,对小灰灰有此评价,就说明了这头小毛驴潜力非常之大。

所以小毛驴虽然年岁不大,灵智也仅仅只开了一多半,可还是能够听得懂好赖话的。

自己主人今天心情很低落,它便是能够猜得到很明显就是因为这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少年郎,它还没生气呢,结果这家伙竟然想要吃它!

这还了得,小毛驴灰灰这些年可都算是半放养着,早在两年前便是能够和山里面的狮子老虎打成平手,算得上是樊城郊外山里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兽王,心气高着呢。

兽王之威,怎能容忍他人挑衅,尤其是这个并不怎么顺眼的家伙,它抬起蹄子便是要给姜小蛮来一招神驴摆尾。

却不想,这少年郎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三下五去二就是把这个被山间虎狼豺豹称之为驴魔王的山大王给揍了个透。

“喂,姬小月,是它先拿蹄子踹我的!”姜小蛮看着小姑娘,没好气道。

鹅啊!鹅啊!

小灰灰开口叫了起来,意思是,是你这混蛋家伙先说要吃我的!

“咯咯,看吧,小灰灰都说了,是你要吃它,它才正当防卫的。”姬小月摸着小毛驴的脑袋,看着身前气呼呼的少年乐呵呵笑了起来。

“你听得懂兽语?”姜小蛮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姬小月,又瞅了瞅冲着他又是露出大板牙鹅啊鹅啊叫个不停,又是时不时吐口水的毛驴,一副不可置信。

“听不懂!”小姑娘叉着腰理直气壮。

“那你咋知道它说了啥?”

“猜的,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行,那就行。”少年无奈摇摇头,也不是真的和一头毛驴生气,摆摆手道:“我去练功了,记得赶快做饭啊,都快饿死了,不然真的杀了这头蠢毛驴吃肉!”

鹅啊!鹅啊!

你才蠢呢!

小毛驴冲着少年背影又是扯着嗓子一通乱叫,四只蹄子在泥地上跺来跺去,溅起一地灰尘。

“好啦,小灰灰别生气了,姜小虫他不是故意的。”姬小月瞅了一眼这会儿平稳端着枪闭目凝神的少年,她摸了摸小毛驴额前那撮突出来的毛笑呵呵,想了想她又伸出一只手揪住小毛驴那长长竖起来的耳朵,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悄悄告诉你哦,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小傻瓜…”

说完,小姑娘羞红了脸,转身跑去了厨房,叮叮当当哼着小曲拿起菜刀切起菜来,她知道姜小虫这一回是真的要走了。

此行向北一去万里,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想着好好做一桌子菜给他尝尝自己手艺的。

小姑娘想起以前在樊城游荡时,认识的一位厨艺很好而且心地也很好的大婶跟她说起过,这女子虽说无才便是德,就算琴棋诗画女红一样不通,可这厨艺却一定要好。

不然以后,若是真遇上了自己心上人都会留不住。

要留住这男人的心,便要先留住他的胃。

姬小月当时觉得没什么,之所以后来用心跟着那位被城中百姓们称作樊城女厨神的大婶学烧菜,也无非是想着等手艺学出来了,能够给鬼婆婆变着花样做一桌又一桌的好菜,也想着等哪一天若是爹爹回来了,也能做些可口小菜好好当一回小棉袄的。

后来却没想到,被那位好心肠的大婶竟然夸作是天赋异禀,说小姑娘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天生便是当大厨的料儿,尽得“樊城女厨神”真传。

今天,姬小月是打算把自己学到的十八般手艺都尽数施展出来,好好露上一手。

“先留住他的胃,先留住他的胃……”

小姑娘乐呵呵地拎着菜刀,絮絮叨叨口中念念有词。

连她方才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小灰灰额前那一撮凸出来的毛下边,有两支小巧玲珑如玉石一般透彻的小角自脑袋上缓缓长出。

随着这两只小角的生出,小毛驴一双眼睛中愈发的灵动起来。

它有些疑惑,扭头去看身后长枪挥舞轻喝连连的少年。

这会儿,在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子莫名的气息,让它觉着非常悸动。

是妖族与生俱来对上位者的压抑感。

小灰灰来历不凡,尤其是不久前又吞服了那个好心肠又漂亮的大妖娘娘赏赐下来的两颗丹药,额上两支小角逐渐成型,除了灵智大幅提升外,这感知也敏锐了不少。

这个有些讨厌的少年身上,似乎,似乎藏着一股子原本应该是妖族至高血脉才有的气息,那是能够让万妖诚服的气息…

怕是连姜小蛮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可却被这头灰白相间的小毛驴率先发现了,在他身上有着一股非常不凡的血脉开始慢慢觉醒了。

第四十二章 谷雨时节桑葚酒

谷雨时节,夏至未至。

细雨润无声,草庐外的空地上,两个少年相对而坐。

桌上随意的摆放着几盘吃食,有荤有素还有汤,虽简单倒也搭配的齐全。

姜小蛮用手撑着脑袋拄在桌子上,心中感叹看不出这彪悍无比的小丫头手艺倒真的非凡,虽还未动筷子,可光是闻着味儿就不由食指大动。

素菜倒是简单,清炒了一盘刚刚生出嫩尖的藕片,再配上一碟清水煮熟后用青梅和着盐凉拌出来的夏笋。

嫩白藕片,翠绿夏笋,有道是白莲藕,夏青笋,仙人也要再回首。

可比起这两盘素食来,其实姜小蛮更加眼巴巴望着的是那两盘肉食,兴许是这会儿山间和风细雨的缘故,他的嗅觉变得出奇的灵敏,要真说起来也就守山猎犬的鼻子能够比他更灵敏一些。

除了那泥土芬芳梨花幽香外,钻入鼻尖的还有就是那有辣也有清香的汤汁味。

素菜简单,肉菜可就讲究了,算得上是小姑娘从“樊城女厨神”那里学来的压箱底几道绝学之一。

取材倒是不难,溪涧的肥鲈鱼,野稻田里皮薄肉厚大螺蛳,鱼得配上水豆腐清炖,螺蛳要放上几撮红椒麻椒爆炒,盘边上再配上几朵尚未熟透才刚刚变青色雪花梨肉雕成的小花。

“喂,姜小虫,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你干嘛只吃素不吃肉啊?”姬小月瞧着少年皱着眉头一个劲夹着竹笋和藕往嘴里送,可眼睛却紧紧盯在那两盘肉食上,不免一撇嘴嗔道:“莫不是怕我在菜里下毒?”

小姑娘心思简单,用用心心做了一桌菜,生怕着姜小虫这家伙会觉着不好吃,到时候可连这傻家伙的胃都留不住了……

她哪里会知此刻少年内心中那纠结的心情。

真是,当初应该发宏愿说一辈子不吃蔬菜的,干嘛要提肉呢?为什么要说一辈子不吃肉呢?

一个劲不停的嚼着藕片与青笋尖,虽说味道也是香,可再香哪里会有肉香呢!

要知道生在边地的少年郎们,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可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对于姜小蛮来说,一天不吃肉那无疑等同于要了他的命一般难受。

可是,可是神仙公公们或许正是因为听见自己的祈愿才让姬小月恢复健康的,如果自己吃了肉,会不会触怒那九天上的神仙爷爷们……

少年如是想到,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哎,忘了和你说了,本大侠最近在修行一种新的功法,修炼期间沾不得一点荤腥,需要保持一种空明清灵的状态。”姜小蛮使劲逼着自己将目光从那两盘怎么看怎么香喷喷的肉食上收回,偏过脑袋故作轻松的冲着小姑娘说道,可心里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再流淌。

再见了,小肉肉们!

当大侠还真得是一件技术活儿,不过,大侠嘛,总归是要一诺千金的。

暗暗点点头,姜小蛮也就没那么纠结了,给自己从桌边上木桶里盛了满满一碗白饭就着清脆可口的白藕绿笋,狠命扒起饭来,倒也吃得蛮香。

看少年吃得虎虎生风,意犹未尽,姬小月这才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笑嘻嘻满意的点点头。

忽然,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叫一声哎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懊恼道这记忆真的没谁了!

还不待姜小蛮回过神来,就瞧见姬小月如同一阵风一样跑没了影,然后没过一会儿,就又瞧着她满头大汗怀中抱着一个还沾着潮湿泥土的黄泥坛子风风火火跑了回来。

那坛子倒是普通,是边地寻常人家里都能见得到用黄泥烧制而成的坛子,平日间盛一些酱菜或者自家酿的腊酒什么的。

边地民风喜饮酒,不论是米酒还是高粱酒亦或者用红彤彤黄澄澄果子酿制的果酒,都是家中常备的饮品。

过去边军出征时,家家户户相送可都是要给将士们敬上一大碗雄浑浑腊酒的,祈盼着早日得胜而归。

有道是莫笑边家腊酒浑,将士壮行足鸡豚!

“埋了这么久,也不知酿没酿成功?”姬小月将黄泥坛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拿着布子擦去坛子边残留着的泥土,小声自言自语。

迟疑了半响,姬小月还是掀开了坛子上的封泥,一瞬间,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在空气中弥漫开,不如葡萄酒那般芬芳,也没有白酒那般浓烈,这味道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药草味。

“这是酒?”姜小蛮嗅着鼻子闻了闻,瞪大眼睛问道。

“嗯,桑葚酒…”姬小月从怀中摸出两个精致的玉杯,放在桌上,端起那大大的黄泥酒坛,给两个玉杯各自倒了满满一杯。

红黑色的酒浆在玉杯中荡漾,今天有雨却不大,打在身上刚刚好,有淡淡的小水珠从天空落下落到酒杯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谷雨时节前后是要喝些桑葚酒的,开胃还养气血。”姬小月将一只玉杯递给身前少年,笑道:“尝尝…”

姜小蛮咂咂嘴,本来想要说自己还未满十八岁喝不得酒,可这酒都到了嘴边,身为大侠哪有不喝的理?

索性接过酒杯,一扬而尽。

只觉得舌尖上先是一种淡淡有些苦,然后没过一会儿苦味消失了,变成一股子清淡的涩味,虽涩却甘醇,最后才是酸甜的滋味在嘴间回荡开。

咽进肚子时,只觉得喉咙里烧烧的辣辣的,再伴着清凉的雨滴打在皮肤上,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

“这酒…?”姜小蛮饮尽一杯,看着小姑娘不免有些疑惑,似乎这酒里并非只是单纯的只放了桑葚酿制,不然那股子苦涩味道不会这般浓烈。

“唔,我酿酒的时候还放了些牡丹和芍药,这谷雨时节啊要喝桑葚酒,也得吃一些芍药和牡丹,这可是从咱人族老祖宗之一造字的仓颉那里传下来的。”姬小月乐呵呵说道,她说的倒也是事实,北海国姬氏一族确实有着这样的传统,谷雨过三天,桑葚酒作饮,芍药作头,牡丹收尾的传统。

姬氏据说先祖是上古五帝之一的轩辕黄帝,那仓颉正是黄帝部下,能够有这种习俗传承下来,也没甚奇怪的。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姬小月扬着小下巴得意道,她也喝了满满一杯,这会儿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微微有些迷离,一双大眼睛盯着姜小蛮忽闪忽闪的。

“嗯,确实好喝,只是啊,我娘亲说过,出门在外,这酒呀得少喝……”姜小蛮端着杯子又闻了闻杯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轻笑一声说道:“不过啊,这人生得意须尽欢,为了庆祝咱们樊城第一女飞贼恢复健康,这酒得喝好,再给我满上!”

“德性!”姬小月端起黄泥坛娇嗔一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又给少年倒了满满一杯。

“姜小虫,我有些想我娘亲了。”姬小月下巴拄在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听我爹爹说,当初在北海国时,谷雨时节家家户户都会酿些桑葚酒以待来年喝的,但千家万户却都没有我娘亲酿的好喝。”

“那你娘亲肯定也是一个非常漂亮且心灵手巧的大美人了!”姜小蛮顺着小姑娘的话接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和我娘亲一个样,我娘亲也非常非常美丽,而且呀我娘她做的桂花糕在朱雀城里也是非常有名的。”

“是啊,林姨确实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大美人呢…”小姑娘喃喃自语,她自从知道了那位性子极好极和善的忘忧郡主大人,就是姜小虫这家伙的母亲后,就不由对身前这个少年更加依赖了。

姬小月觉着,就如同那位起先在樊城中躲雨时候遇见的那位没有留下名字道长说的一般,十八岁来临时她会遇见一个命中注定的人,那个人会给她带来属于她的缘与法,然后就会一直这么快乐无忧生活下去。

可前前后后她遇见的也只有姜小虫一人,愿意毫无怨言的被自己使唤,傻傻的替自己背了那么多次黑锅后,也依旧能够乐呵呵不去气恼。

那一日,林媚在混沌小世界中交给了姬小月一十八封书信,是小丫头的娘亲紫苏亲笔所写,留给小月亮的手书。

小姑娘舍不得全都拆开,犹豫了好久也只是拆开了第一封。

那第一封信,字不多,只有寥寥一段话,却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当母亲的对自己孩子的宠溺。

“我最亲爱的小月亮,可惜娘亲不能陪你长大了,但是娘亲会在世界另一头日日夜夜祈祷,愿你快乐平安成长,愿等你长大能有一个如同你爹一般的男子,待你如初,疼你入骨。待你遇见,哪怕暂时会分离,只要值得,等他年年日日又何妨。”

那天,姬小月问林媚,是否怨恨自己娘亲为了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便是背离了如亲姐姐一般的自己。

林姨先是轻轻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或许从前是恨得,不明白那么单纯快乐的紫苏丫头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变得那么患得患失起来,最后甚至于不惜背离北海国,背离木妖一族,背离她这个宠她疼她的姐姐。

可后来,当忘忧郡主自己也遇上了一个在她眼里心里便是整个世界的男人后,也就渐渐理解了姬小她娘当时的心情。

尤其是大婚之夜,当姜叔叔在掀下林姨她头上红盖头轻声说从此,你便是我的妻,丝萝相依,乔木不移后,更是如此了。

姬小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日林姨跟自己说到这里时,如同小女儿一般脸颊都是红红的。

想到这里,小姑娘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这会儿正埋头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自言自语念叨什么的姜小蛮,枯黄的头发随着山间清风微微飘荡。

她一直忘了说,在北海国姬氏一族的女子,若是遇上心爱的男子,是一定要请他喝上一杯桑葚酒的。

桑葚酒,又叫三生酒,一饮苦,二饮甜,三饮是回味。

世间美酒三千,唯桑葚一饮最能诠释三生三世。

小姑娘脸颊红彤彤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她看着少年亲轻喝一声端起那大大的黄泥坛子一饮而尽,然后飞身而起端起龙胆银枪在月下独舞,不禁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喃喃自语。

“姜小虫,我还是很喜欢你,像樊城梨花落雨纷飞,绵延无期。”

第四十三章 夜渐微凉

夜渐深,山间刮来的风也渐渐微凉起来。

被山风这么一吹,姜小蛮的酒也醒了一大半,他睁开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不禁暗暗道这日后出门在外,可真不能贪杯。

第一次喝酒,便是能够喝了大半坛,虽说这桑葚酒是果酒,度数不高,并非是烈酒,但也足以能够看出少年酒量着实非凡。

或许,这本就是南域姜氏一族与生俱来的。

传闻,南域大夏开国太祖皇帝,一生有两大爱好,一为种花,二便是饮酒。

每逢出征,必然要先痛饮一坛子烈酒,然后豪淘大笑着身先士卒开疆裂土。

或许,正是因为这股子豪迈气劲才使得原本国土不过方圆千里的夏国,在短短百年时间便一跃成为了一统南域万里无疆山河的至尊霸主。

姜小蛮那位被后世誉为龙雀圣皇的先祖,曾留有一篇无名词在九州大地上广为流传至今。

‘瑟瑟秋风起,云飞扬。

南域有朱雀,振翅一鸣涤荡九天。

问世间,何为男儿行?

醉卧美人兮来,醒控天下权。

人生有酒须当醉,酒后高歌且放狂。

少年自当少年狂,待我洗尽乾坤苍茫。

归来,再与君痛饮世间八百樽!’

这篇词,被后世南域文人墨客称之为《太祖笑饮沙场辞》,字里行间,无一不透露出这位带领姜氏一族一举成为五域一方至尊的雄主,对酒的喜嗜。

即使是今天,南域之外的其他四域,也尚有不少年轻后生对这位一手统掌了南域的绝世雄主崇拜的紧。

往后几千载岁月,姜氏一族男儿无一不是性子不羁,心中藏日月放浪不羁的主儿。

如姜夜,霸刀冥剑纵横披靡,沙场谁人可及。

如姜耀,一骑当下,烈焰西行九千里,火光冲天起。

如姜彻,如姜家万千男儿,多多少少都能在身上看得见瞧得着先祖的影子。

而姜小蛮身上,本就流淌着这位绝世至尊的血液。

怕是连少年自己都没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是在方才饮酒后,原本平和的性子也渐渐变得不羁起来。

黄泥坛,桑葚酒。一饮而尽是三生,先苦后甜再回味。龙胆银枪月下舞,欲上青天揽日月。

这便是方才少年醉酒后的写照,不难看出那些先祖们留藏在血液当中的传承,正在一步一步缓缓被释放出来,在渐渐觉醒……

今夜,月明星稀。

姜小蛮坐起身不由笑了起来,隐隐约想起自己后来似乎喝大了,踉踉跄跄将手中银枪当作标枪一般投掷出去,然后便醉倒不省人事。

这会儿,醒来时却安静地躺在绑在两株老龙树之间的吊床上,在他身上还盖着一件薄薄的毯子。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姬小月扶他过来躺好的,小姑娘原本应该是打算把姜小蛮搀扶进屋子的。

可不曾想,烂醉如泥后的少年沉如猪,小姑娘本来力气就不大,折腾了好久累到满头大汗,最后实在搬不动,只好退而求次在院落中搭了个小吊床算是没让他来个天当被子地当床。

后来又怕少年夜间凉着,毕竟明天还要赶路北行,着了凉可不好。

姬小月又拿了一床平日间午睡时自己盖在身上的毯子搭在少年身上,才满意的点点头拍拍手,乐呵呵转过身跑去收拾桌上的碗筷碟盘。

有风吹过少年的脸庞,想着明天便是真的要走了,姜小蛮也就没了睡意。

本来酒醒后的人最是清醒,就算想睡,一时半会怕也是睡不着的,他翻身跃下吊床,将那毛毯轻轻叠起来放好,大大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不免觉着口渴。

回过头就发现石桌上摆放着早已泡好的清茶,隐隐约还能闻得见淡淡茶香。

想来,应该是姬小月那丫头猜到自己夜间起床会口渴,专门提早备下的。

咕咚咕咚,拿起茶壶大大的灌了几口,不由觉着神清气爽。

到底还是少年,身子骨强劲,方才还晕晕乎乎的,没一会儿便是又生龙活虎起来。

夜很深了,可姬小月的小房间内还亮着灯,也不知这丫头大晚上不睡觉是在干什么。

少年不由好奇,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便是跃上了屋顶,他蹑手蹑脚趴下身子,轻轻掀起一片青瓦来想要探个究竟。

自然不是猥琐的偷窥,只是想着夜里去敲一个女孩子的房门终究不好。

而且,明天便是要走了,有太多话想要对这个总是乐呵呵似乎没有任何烦恼的女孩说,但真到了嗓子间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也许,这时候在姜小蛮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怕见到小姑娘的。

少年不知愁滋味,可真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这种心里面酸酸涩涩的情绪,应该是要被称作愁绪的。

屋内亮着光,烛光下依稀可以看见这会儿姬小月正趴在她的那张小床上,滚来滚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穿的很清凉,薄薄的纱衣,露出半截白哲的小肚子在外面,姜小蛮趴在屋顶上不禁红了脸,始终觉着身为一代大侠,这会儿自己还真是有些像那采花贼一般。

这丫头,也真是的,翻来覆去不睡觉,也不知道盖些东西在身上…

少年脸颊发烫,呼吸心跳不由也加快了起来,扑通扑通的。

姜小蛮虽然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行为多半不好,可始终就是有些舍不得,不愿从屋顶上离开。

修为到了后天,大小也算是一个高手,至于多高,怕是也高不过一层楼。

不过好在步入后天境界之后,少年也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频率轻缓,不至于因为这会儿有些粗重的呼吸让小姑娘发现。

突然,姬小月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脚跑下床,踩着干净的青石地面小跑着来到桌子前。

姜小蛮就看见小姑娘轻手轻脚的蹲下身,竟然把桌前第三块铺着的青石板缓缓掀开来,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里面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

想来应该是平日间,女孩子收藏‘珍宝’的一种小手段。

陌离姐也有,就藏在书房第三个书柜后面的暗格里。

在朱雀城时,姜小蛮曾经悄悄偷看过,可惜姜陌离藏秘密的那个小箱子上了锁,最后只能无奈作罢。

少年撇撇嘴感叹姬小月这丫头倒也蛮机灵,还懂得把珍贵的东西藏起来……

他屏住呼吸,继续注视着小姑娘一举一动。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取出小木盒,轻轻放在桌子上,伸出一只手打开盒盖,里面除了几个平日间姑娘戴的首饰外,尽然还有一叠厚厚的金叶子。

姜小蛮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

没想到这死丫头会这么有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富婆,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明晃晃金灿灿的金叶子,一张张铺开来在桌子上,有些晃眼睛。

无奈摇摇头,他想不通,既然姬小月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跑去樊城当那坑蒙拐骗的女飞贼。

想来,或许是兴趣使然?

又或者是平日间太无聊了,没人陪着玩,才跑去樊城里面找找刺激。

想到第一次遇见时,顶着一头枯黄头发的小姑娘那股子嚣张劲,姜小蛮不禁嘴角微微张扬,轻声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遇见姜小蛮之前,小姑娘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称作是朋友的伙伴,平日也只有鬼婆婆陪着说说话。

鬼婆婆有时候进山采药,一来一回就是一两个月。

那时候,姬小月只能跟小毛驴灰灰在山野间兜兜圈子,捉捉鱼,捕捕知了。

小姑娘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算得上自娱自乐了。

早些年,倒是想和城里面一些同龄孩子作朋友的,可是被嘲笑了几次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打了几场或赢或输的架后,就再也没和那些个小屁孩们打过交道了。

长大些,跟着鬼婆婆开始学习医术和修行之法。

只是小姑娘性子惫懒喜动不喜静,学了这么多年也只是把药师刚刚入门的《伤寒杂病论》背了小半本,至于姬氏祖传下来的至高传承《青囊经》,那是一个字都还没翻过。

说到修为,除了觉着好玩用得着的轻功练的不错外,也就勉勉强会一两套拳脚,刚刚好够在樊城里行走不被一般人欺负…

姜小蛮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金叶子,是姬小月她娘留给她未来的嫁妆。

这些年,每当小姑娘想她娘亲了,就悄悄翻出来,一张一张轻轻数上一遍,想象着就如同紫苏陪在她身边一般。

姜小蛮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屋顶上,月光打在脸上有种凉凉的味道,他想了想,总觉着偷窥一个女孩子的秘密终归不太好。

正想着再偷偷看一眼姬小月,便是离开屋顶好好睡一觉,却看到小姑娘停下了数钱的动作。

两只手趴在桌上拄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桌上那被分成两份的金叶子,一叠薄一叠厚。

姬小月发了会儿呆,最后轻声叹了一口气,又伸出手将那叠原本就很薄不过七八张的金叶子,只留下了一张,其余全部放到了旁边那叠厚的那里。

她小心翼翼将捏在手里的那一张金叶子又放回到木盒里,盖上盖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随便从桌上抽了一本书,将桌上那厚厚一叠金叶子夹进书中铺好又合上。

忽然,那双大眼睛里就啪嗒啪嗒掉下泪来,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看着小姑娘掉眼泪,姜小蛮眼眶也不由跟着酸胀起来红红的,他趴在青瓦铺成的屋顶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声来,惊动了这丫头。

姬小月胡乱的伸出手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显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哭。

姜小蛮或许不知道,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小姑娘,这么多年满共就只哭过两次,却都是为了他。

一次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一次醒着,就是现在。

少年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将那掀起的瓦片轻轻盖好,翻身跳下了屋顶。

他躺回到吊床上,双手靠着脑袋,嘴里叼着一片树叶盯着星空出神,觉着心里闷的发慌,不由偏过脑袋去望向姬小月的那间小草庐。

没一会儿,屋里的蜡烛也是熄灭了。

哎!

姜小蛮轻轻轻一叹,换了个舒服姿势用手当作枕头,翘起二郎腿。

看来今夜,注定是再也睡不着了…

第四十四章 五彩元宝饺

阳光打在少年脸上,暖洋洋的。

姜小蛮缓缓张开眼,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揉了揉额头。

本来说睡不着的,没成想到了后半夜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梦,便是做到了天亮,日上三竿。

隐隐约约间记得,早上姬小月那丫头跑来身前过,似乎还用有些冰凉凉的手指戳过自己眉心。

少年摇摇脑袋,莫不是昨天夜里做梦又皱眉头了?

这段时日,每当自己皱眉头,只要姬小月在身边总会拿手指去戳他的眉心,帮着姜小蛮把拧巴在一起的眉心捋平。

对此,小姑娘总是乐此不疲。

时候不早了,姜小蛮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姬小月,也不知道小姑娘大早上跑去了哪里。

这时,厨房里飘来了一阵芬芳的香气。

这味道,有些像朱雀城每年春节前后家家户户会做的桂花糕,却又比起桂花糕来更加淡雅一些。

姜小蛮嗅了嗅鼻子,不禁会心一笑,姬小月这丫头还是蛮有良心的,知道自己今天要走,肯定是想着做些好吃的带给自己在路上吃。

如少年所想的一般,当姜小蛮小跑着来到厨房后,就看到姬小月乐呵呵哼着歌蹲在灶台前,拿着一把大大的扇子煽着火。

灶台上,那口大铁锅上此刻摆放着一个蒸屉,方才闻到的那香味,正是从这笼蒸屉中飘出的。

“唔,姬小月做了什么好吃的?”姜小蛮探过脑袋,盯着那笼屉冲着身前那较小身影问道。

“要死啊你!吓我一跳,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小姑娘转过身拍拍胸口,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乐呵呵道:“梨花糕,前些日子不是把你娘带给你的桂花糕都霍霍完了嘛,我寻思着按照桂花糕的做法蒸些梨花糕带给你路上吃。”

“闻着倒挺香!”姜小蛮咧咧嘴,上下仔细打量着姬小月,快要把小姑娘都盯的都不好意思了,然后发出啧啧声:“看不出来,樊城第一女飞贼还有这手艺呢!我说,姬小月你不去干厨子可惜了,干嘛一门心思要当那飞檐走壁让人追着赶的飞贼呢?”

“讨厌!”姬小月冲着身前少年便是一脚踹过来,姜小蛮哈哈笑着闪身躲开。

小姑娘见没踢着,不由懊恼的跺跺脚,索性先不去理会姜小蛮,转过身专注的蹲在地上煽起火来,冲着这会儿安安静蹲在自己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道:“姜小虫,你去摆一下碗筷,我还做了些蒸饺,出门饺子进门面,中午咱们吃些蒸饺,扎实又管饱,你也好早点赶路。”

“好嘞,现在就去!”姜小蛮点点头,乖乖去橱柜那儿取了碗筷碟盘,然后小心端着向着屋外石桌走去。

很奇怪,原本对这个被小姑娘故意叫错一个字的名字很排斥的,可渐渐的也觉着小虫,小虫,听着倒也顺耳起来。

怕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或多或少还有些不习惯呢。

姜小蛮摆好碗筷,坐在石凳子上发呆,下巴磕在桌子上,有点百无聊赖。

今天那头让人有些讨厌的小毛驴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似乎姜小蛮和这头怎么看怎么贼兮兮的小灰灰,一人一兽命中犯克一般,相互就是看不对眼。

按姬小月的话说,姜小虫你干嘛总要和一头小毛驴过不去呢,真是连禽兽不如。

这自然是玩笑话,不过那头灰白相间的毛驴倒是有些出奇,似乎灵智颇为不凡,不比人差多少。

不然,也不会总能把少年气的跳脚。

“呀!”

姜小蛮正神游太虚,忽然就听见一声娇呼声从厨房里传来,不由心中一惊,从桌前一跃而起如同一阵风一般,一刹那就奔到了厨房中。

“怎么了?”看着小姑娘捂着手,蹲在地上,连忙跑上前一把抓过姬小月那柔若无骨一般的小手关心问道。

“没…没什么,刚才掀蒸屉时一时没注意,不小心烫到了手。”姬小月脸红红的从身前少年手中将自己手缩了回来,放在嘴间轻轻吹了吹,细若蚊声道。

这姜小虫,当初是谁说男女授受不亲的,现在却光明正大占自己便宜!

“怎么这么不小心!”姜小蛮自然没有女儿家那般百变的心思,皱着眉头又拉过姬小月的手,就这样牵着取了灶台上的菜油来到水缸前。

捧了一捧水轻轻浇在姬小月那有些红肿的指头上,然后又倒了几滴菜油在自己手心上,缓缓揉开小心翼翼抹在小姑娘指间。

“咯咯,姜小虫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呢,啧啧,不当郎中可惜了!”姬小月脸蛋红扑扑的,然后乐呵呵笑了起来,学着方才姜小蛮调侃自己的语气打趣道。

“小时候,我调皮玩火不小心把自己烫伤了,我娘便是这样帮我治疗的。”姜小蛮一边仔仔细细涂抹,一边开口跟姬小月说道:“当时手上烫了一个好大的泡,可是抹了两滴菜油后没多久便好了。”

少年边说着,边拿起小姑娘的手放到自己唇间轻轻吹了吹气,然后抬起头笑嘻嘻问道:“不痛了吧?”

姬小月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姜小蛮,有莫名的光在闪动。

见姜小蛮还捏着自己手指头,小姑娘脸更红了,不由暗道了一声果真是下流胚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额…本大侠不是有意的!”姜小蛮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妥,尴尬的摸摸脑袋嘿嘿笑着,向姬小月解释道。

“切,那就是故意的咯?”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娇嗔道。

两人这样一闹,倒是冲淡了些即将离别的味道。

没一会儿,水开了,那股子淡雅芬芳味道似乎也更加浓郁,在空气中四散飘荡开。

姜小蛮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起来,这个年纪本身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昨日夜里又只吃了些素菜和白饭。

这胃,自然是扛不住的。

嘿嘿,姜小蛮眼巴巴望着姬小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等等!”姬小月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丢了过来,摇晃着脑袋娇嗔道,走向前掀起笼屉,拿着一双长长的竹筷子,将一块块早已酥软香气扑鼻的淡黄色被捏成花朵状小糕点,一一夹了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荷叶上端给身后口水都是快要流下来的少年。

“吃吧,小心烫啊!”

看着少年狼吞虎咽,姬小月不由连忙嘱咐道。

“唔唔,不烫,一点都不烫。”姜小蛮一连囫囵突兀的吃了三四块,才堪堪收住嘴。

梨花淡雅的香气在嘴间回味,还伴着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姬小月在面里加入了些青梨汁。

刚刚结果的青梨虽然酸涩,但是榨成梨汁后却依稀带着甜,最适合在和面时搭配一些了。

“嗯,真香,姬小月,你这手艺都快赶上我娘亲了。”姜小蛮又捏起一块,送入口中,这一回没再急急吞入腹中,慢慢咀嚼,倒是觉着更加酥软可口起来。

“嘿嘿…”姬小月有些不好意,自己也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尝了尝。

第一次做,看来还是挺成功的,小姑娘乐呵呵满意的点点头。

姜小蛮不知道,这梨花糕,正是姬小月在见到林媚时,知道这位忘忧郡主大人是姜小虫的母亲后,特意从林媚那里学来的。

当时,林媚还笑嘻嘻打趣她,是不是要做给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小蛮儿吃,弄得小姑娘不由扭捏起来。

本来是要做桂花糕的,可是早已过了桂花的花季。

好在樊城梨树多,恰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姬小月索性就按照那桂花糕的做法,就地取材来了个小小创新。

不得不承认,对于烧饭做菜,与修炼与黄岐之术比起来,小姑娘天赋着实有些不凡。

桌上,摆着一大盘蒸饺。

与平时吃得蒸饺比起来,最大的不同,那一盘蒸饺的外皮竟然是五颜六色,红的,绿的,黄的,青的,紫的,各式各样颜色都有。

姜小蛮第一次见着彩色的蒸饺,不免好奇道:“姬小月,你这饺子怎么和我平时吃的不一样?”

“这叫五彩元宝饺,是我师父教的,只此一家哦!”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眯着得意道,她很乐意见着姜小虫这家伙这种表情,想了想又继续向少年解释道:“红的,是加了山楂作皮,馅儿是酸角配红豆。绿的,是加了芹菜汁作皮,馅儿是苦瓜剁碎了配芝麻。黄的,是南瓜作皮枣泥当馅。青的,是艾草混着姜汁作皮,馅儿是绿豆。那紫色的,是桑汁作皮,鸭蛋黄作馅儿。”

“我师父说了,这五彩元宝饺分别代表着五种味道,酸、甜、苦、辣、咸,就如同人这一辈子,不论贫富贵贱,但总归是要过日子的,必然要像吃这五彩元宝饺一般,尝尽世间冷暖滋味,才会是真正的人生…”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只圆滚滚红色面皮的元宝饺,递到姜小蛮面前,乐呵呵道:“尝尝?”

姜小蛮顺势张嘴将那蒸饺咬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到真如姬小月说的一般,一股子酸酸却丝毫不涩口的味道在味蕾中蔓延开,不由让少年食指大动,满意的点点头。

“嗯,不错,想不到还有这么多讲究,你师父的厨艺一定非常非常厉害!”酸食最能开胃,虽然方才吃了不少梨花糕,可对于刚刚步入后天期还在不断长身体的姜小蛮来说,哪里会觉得饱,一边夹起一只绿色面皮儿的蒸饺,一边不忘夸赞道。

只是刚刚将绿色蒸饺吞入口中,眉毛就拧巴在了一起,应该说是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

苦,真心苦,非常之苦。

这便是姜小蛮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姬小月在一旁笑嘻嘻的幸灾乐祸。

“咯咯,谁叫你吃这么快的!”忽然,姬小月眉毛一挑,娇嗔道:“姜小虫,不准吐出来!”

原来,少年这会儿端起桌前的小碟子想要将才咽入嘴中的饺子馅儿吐出来。

被小姑娘这么一吼,他倒是又将小碟子放了回去,闭上眼睛咕嘟一声将那代表着苦的绿色蒸饺吞入了腹中。

“这才乖嘛,谷雨过后便是立夏,这夏季天气炎热最是容易中暑,所以要吃些苦的,这苦瓜虽苦却最能消暑。”姬小月伸出一只葱白食指点在姜小蛮拧巴在一起的眉心处,帮他将皱在一起的眉头揉开,乐呵呵道:“这苦瓜馅儿的蒸饺,得小口小口抿着吃,这样最能回味,谁教你吃那么快的。”

“还真是,一小口一小口吃,确实别有一番味道。”姜小蛮将信将疑,不过又不想扫了小姑娘兴致,再次夹起一只绿色面皮儿的蒸饺轻轻咬上一小口,轻声赞叹。

方才确实吃着有些猴急,倒是没能真正尝出这苦味蒸饺真正味来。

现在再一尝,虽然还是苦,可因为馅料中还加有芝麻的缘故,这苦中竟是夹杂着淡淡的甜。

姬小月拄着脑袋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看着姜小虫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非常心满意足。

其实,关于这苦味饺,小姑娘还故意漏了一句话,是当年她师父,那位被誉为樊城厨神的绝代厨娘教她作五味蒸饺时说过的。

说若是日后啊,要和自己心爱的人离别,一定要给他做上一顿五彩元宝蒸饺的,尤其是这苦味。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第四十五章 归来仍是少年

刚刚还是晴天,转眼便是渐渐阴暗下来。

好在雨不大,细雨纷纷,天微凉少风,最适合赶路。

纵有万般不舍,可分离时候终归还是要到来了。

在樊城待了小半个月,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姬小月这个丫头,姜小蛮牵着的卢马小白在前,姬小月帮他拿着包袱跟在后面。

两个人亦步亦趋,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又或者说,都存了太多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去说。

姜小蛮不敢先开口,生怕这一开口,就真的不舍得走了。

出门前,姜耀曾跟他说过,这一次北行,肯定会遇见很多人,见到很多风景,经历很多事情。

当然,也会面对很多次别离,甚至遇到很多次生死劫难。

这本身就是此次北行历练的目的之一。

姜家的儿郎是朱雀。

既然是朱雀,就注定是要振翅而翔,一鸣荡九天的,就如同姜氏初祖一般。

纵使不能如先祖那样开疆裂土,也得要有气吞万里胸怀天下之志。

当初自己父亲跟他说起时,姜小蛮没有想那么多,无非就是想着一路向北闯出些名声来,好真正当一个名扬五域的大侠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当真正开始经历起姜耀口中说过的别离时,才知道何谓愁滋味。

这种滋味形容不出来,以前从来没有过。

心上面就好像有万千蚂蚁爬过,在不断撕咬一般,有些痛,有些麻,还有些痒。

眼睛里,脑袋里,来来回回都是与姬小月这段时间相处的场景。

那有些枯黄的头发,大大忽闪忽闪的眼睛,笑起来会露出的两个浅浅酒窝,在他眼前飘呀飘,一时间让姜小蛮竟是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从埋着头向前走差点撞到他怀里的小姑娘手里接过那包袱,轻轻伸手揉了揉那有些枯黄的头发,笑道:“行了,就送到这里吧。”

“再送送…”姬小月抬头,偏过脑袋抿着嘴,不叫少年看到自己红了一圈的眼眶,低声说道。

“这都送出十多里地了,当心回去遇见拦路打劫的。”姜小蛮嘴角牵起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弧度,轻笑着说道:“不过,我猜若是打劫的遇见你,到底是谁倒霉还真说不准。”

“讨厌!”姬小月撇撇嘴,哽咽道。

姜小蛮静静的看着小姑娘,想了想,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柄寸许长的匕首来,塞到姬小月手中装作若无其事道:“喏,拿着防身去,这堂堂一代女飞贼,总归要有件趁手的兵器不是?”

这匕首,非铜非铁,材质如玉却又比玉更为通透锋利,通体黝黑泛着金属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姬小月呆呆接过来,捏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算是离别信物?

可一般不都是送玉佩,戒指首饰什么,最不济也得送个香囊梳子吧!

这姜小虫倒好,竟给自己送了一把匕首…

想归想,可只要是姜小虫送的,不管是什么都好,她都会好好珍惜。

而且,这匕首看着蛮锋利的,回头可以当菜刀用,小姑娘愣了愣,乐呵呵想到,倒是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若是让姜耀知晓,为了给儿子防身,他千辛万苦从炎帝城一位老祖宗那里讨来的灵宝屠龙匕,即将被姬小月拿去切菜,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自然,姜小蛮送的,小姑娘也不舍得真拿去切菜,日夜揣在怀中都不嫌烦。

看着姬小月终于笑了起来,姜小蛮也跟着笑,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浅浅的酒窝,轻声笑道:“姬小月,你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更漂亮一些。”

“烦人,你也没见过我哭啊!”姬小月晃晃脑袋,拍下那只戳在自己酒窝上的手指,她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当初戳人家眉心的感受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乐呵呵道。

姜小蛮摇头微笑,我自然是见过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想着昨天夜里他趴在屋顶上偷看到姬小月这丫头竟然会哭时,心上面那如万蚁爬过的感觉就更加浓烈起来。

只是,疼痛多过麻痒。

看着那一对酒窝,姜小蛮忽然想起从前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还是从哪里听来关于酒窝的传说。

传说在人往生后,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

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相见。

这花是以忘川河中的黄泉水浇灌的,在那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桥尽头有六个如镜一般大湖,便是六道轮回。

有个叫作孟婆的女人守候在桥上,是那黄泉摆渡人,她会给每个渡桥之人递上一碗孟婆汤。

凡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就会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进六道入轮回,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但是,饮下孟婆汤也就意味着,这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

今生牵挂之人,痛恨之人,来生都相见不识。

可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喝下孟婆汤。

孟婆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但在这些人身上做了记号,这个记号或是在脸上留下了酒窝,或是在胸前点下一颗痣。

这些人,必须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磨折等上千年才能轮回,转世之后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酒窝带着胸前痣,去寻前世羁绊之人。

姜小蛮觉着这个传说应该是真的,因为这世上既然真的有仙人,那么就一定也会有地府。

比起脸上那两道浅浅酒窝来,其实他更想要瞧一瞧小姑娘胸前是不是真的还会有一颗痣。

当然也只是敢想想,若是真的说出口,铁定要挨揍,多半还会被当作下流胚子。

他只是想知道,姬小月这丫头前世宁愿受千年水淹火炙而不肯转世也要等的人,究竟会是谁?

二人又向前走了二十多里,再往前都快要出了樊城地界了。

出来时不过晌午,眼下太阳都渐渐西斜。

乌云散开,阳光洒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前前后后交织在一起。

越向前走,就越是不舍,可终究还是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刻。

姬小月摸了摸小白的鬃毛,轻轻对身前少年说了声再见,便停下了脚步没再上前跟着。

她带着笑,却红了眼。

姜小蛮背过身子,翻身上马,没有转身冲着身后挥了挥手,心里暗暗说了声再见,脚蹬轻轻夹了夹马腹,一起绝尘在夕阳下渐渐消失不见。

有时候,再见,并不是离别,而是一句承诺。

小姑娘就那样站着,站在梨树下,带着笑带着泪珠看着姜小蛮的背影变成由近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连小黑点都看不到了。

她捏着那似玉非玉的匕首在空气中有力挥了挥,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我走过山的时候也听不到回答!”姬小月抹了抹眼睛,将那匕首放进怀中贴身揣好,乐呵呵哼着小曲双手背在身后向着来时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走。

鹅啊!

一头灰白相间的小毛驴从树林间窜出,拿脑袋温顺的抵了抵姬小月。

“小灰灰?你跑哪里去啦!”姬小月揪了揪小毛驴那长长毛茸茸的耳朵,笑呵呵问道。

鹅啊!

小毛驴甩甩蹄子,示意让姬小月坐上来。

“咯咯,算你有点良心,比姜小虫那家伙有良心,到最后都不知道说声再见的!”小姑娘笑嘻嘻,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便是跃上了驴背,侧身坐好拍了拍小灰灰的屁股,乐呵呵道:“坐稳了,走吧!”

鹅啊!

小毛驴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四只蹄子甩开,这速度竟然不比的卢马小白慢多少,却四平不稳一点也不颠。

“我骑得小毛驴一步两步滴滴答答,悠悠瞟向远处可从不想要回家!”

小姑娘有些空灵的歌声在山野间回荡,清脆宛若一只百灵鸟一般,带起一串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想来,鬼婆婆他们也该要从山里面回来了。

若是看见完完全恢复了健康的自己,老家伙一定会乐坏了吧。

再也不用让她老人家因为自己而担心受怕了,小姑娘坐在小毛驴背上乐呵呵想道。

两个少年都不知道,在他们刚才分别的地方,虚空中一阵扭曲,然后缓缓走出几道人影来。

“小蛮儿这臭小子倒真是大方,连老子辛辛苦苦从五叔祖那里骗来的屠龙匕都是拿出送人。不过,这点倒是随我,男人就该大气!”姜耀拍了拍身旁中年男子的肩膀,轻笑着问道:“怎么样?老姬,这回放心了吧,我家这小子对你闺女可还算上心?”

“呵呵,小月亮能够认识小蛮,是她的福气。”姬恒双眼远眺,注视着还隐隐约能看得见姬小月背影轻声说道。

“真的不回去看上一眼,分开这么久,和小月亮说说话也好!”林媚白了一眼自家夫君,然后冲着姬恒问道:“先前小月亮可是跟我说过,她这些年对你这个父亲可是想念的紧,如今紫苏不在了,你得尽好当父亲的责任。”

“不了,我怕这一回去,就真的不舍得再走了。”姬恒轻轻摇摇头,苦笑一声:“族中传来密信,说北海幽冥死牢最深处近来异动愈发频繁起来,怕是镇压那位大人物的封印有了松动。这回幸得郡主出手相救,彻底让我这辈子最大的心事了了,也该回归族中尽好我这当世幽冥狱主之责了。”

“算一算时日,那几处封印是又到了重新布置的时候!”姜耀摸了摸下巴,点点头,看了一眼姬恒轻笑道:“没有想到,这一代北海幽冥狱主竟然会是你。”

身为南域至尊姜氏一族,他知道天地间的秘闻自然不比姬恒少,相反,或许更多。

就比如,姬恒虽然知道他们北海国海眼下那处深狱中镇压着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在南域莽荒草原地底镇着的是什么…

姬恒点点头,叹了口气,原本应该金灿灿的重瞳却布满风霜:“若是把一生比作下棋,我这一生就走错了太多步。每走错一步,便是会失去一样珍贵东西。”

“这一回,我不想再走错,也不敢再走错,若是连九州大地都守护不好,又有何面目去守护好小月亮。”

“也好,小月亮在边地有我和夫君照应着,你大可安下心来。”林媚曾经是归墟国木妖一族的忘忧郡主,自然听得懂两个人在说什么,她点点头轻声说道:“记得,帮我给紫苏坟冢前摆上两株向日葵,她生前最爱的便是向日葵了。”

“一定!”姬恒郑重其事答应下来,勉强笑了笑:“这便是要走了,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若是,我是说若是真的日后小月亮真能够有幸成为姜家的儿媳妇,还请多多包容…”

看着姬恒撕开虚空消失不见,夫妻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在得知紫苏临终前让姬恒转告自己的话后,凝聚在林媚胸口许多年的心结终于是解开来,让她觉着连呼吸都是更加顺畅起来。

“我虽然也很喜欢小月亮,可是陌离那孩子…”林媚把头靠在姜耀怀中,轻声说道,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自己夫君征询自己有些头痛的问题。

“曾经有一位世外得道高人和我说过,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缘与法,就如同千百江河不管怎么奔腾不息,终归会流向大海一般,都是命中注定。”

姜耀伸手摸了摸自己妻子光洁的额头,柔声说道:“所以啊妮子,不用去想那么多,孩子们自有他们的缘法,我们只要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就好,若是真遇见迈不过坎了就扶一把,剩下的就交给老天吧…”

“无量天尊,两位,那岚家的孩子不如交由贫道教导十年如何?”

正待夫妻二人打算踏入虚空回归朱雀城时,身后却是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

“是您…”

姜耀转身,待看清所来何人时,瞳孔不禁一缩失声说道。

正是那朱雀城中帮两个少年批过命的老道人,手里到提着一个紫金拂尘看着姜耀轻声笑道:“当年一别,没有想到如今你这小家伙都已然能够独当一面了,贫道刚刚所说,两位施主意下如何?”

姜耀看了看林媚,给自己妻子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恭恭敬敬向着老道士行了一礼:“能够让前辈青睐,自然是我家女儿的福气,只是这十年时间…”

“哈哈,放心,十年后我自当还给你们一个不输于这片天地任何一个天骄的姜家陌离。”老道士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

“如此,甚好!”姜耀自然听出老道那句姜家陌离意味,放下心来,然后再一次拉着林媚一起恭恭敬敬向着道人鞠了一躬。

老道点点头,轻笑一声:“你家那只小朱雀我也已经见过,福缘深厚当世罕见,他日若得缘与法,长生逍遥未必不可期呀!”

说完,老道士挥了挥手中拂尘,便是消失不见了踪迹。

“姜耀替我家小蛮儿谢过前辈金玉良言!”姜耀闻言大喜,深深弯下腰去,冲着道人消失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夫君,刚才这位前辈是?”林媚有些疑惑,虽然那老道能够让自己夫君如此恭敬来历必然不凡,但是不免还是有些好奇那道人的身份。

“一个本不该存于这片天地间的世外高人。”姜耀揽住自己妻子的肩膀,轻声说道:“关于缘与法,正是很多年前他告诉我的。”

本以为早该飞升,却不想如今还能在九州大地遇见。

想来,那前辈还没有寻到他口中那份早已变成执念的缘与法…

林媚乖巧的点点头不再言语,有姜耀在身边,她都不怎么愿意自己去思考的。

偏过脑袋望向小蛮儿离去的方向,她低声喃喃:“小蛮儿,此次北行万里纵使你衣冠染血,娘亲仍然希望待到归来时,你还如初时一般无忧无虑仍是少年…”

第四十六章 有人离别有人淋雨

离了樊城地界,一路向北。

的卢马小白的脚力着实不凡,走出半日,便已走过五百多里的路程。

姜小蛮倒不急着赶路,所以也就刻意让座下小白放缓了脚步,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前行。

边地风光壮丽,山川、平原、湖泊、沼泽、戈壁沿途都能见得到。

就如同樊城与朱雀城一般,两座城池离着不远,却风光大不同。

眼下尚在荒野前行,虽是官道,人烟却很少。

前前后后,走出半个多时辰竟是连行商都没有瞅着一个。

日渐西下,有火烧云席卷苍穹,映照的天地间火红一片。

转眼还是天晴,可渐渐那如焰一般的云朵却逐渐被灰沉沉的乌云掩替。

墨色的云没一会儿便是布满苍穹,姜小蛮停下马,抬头看向天空,内心祈祷着可千万别在这时候下雨。

不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要找个避雨之所都是困难。

况且边地不同于皇朝腹地,城与城之间很少有离着近的,眼下离最近的一座城池少说还有半日的行程。

方才若是让小白快马疾驰,倒也能够在天黑前赶到。

姜小蛮本身是想着体验一把在野外露营的感觉,现在不免有些后悔起来,没有想道往年干旱少雨的边地,今年这雨水怎么来的这么频繁。

对于农家或许是好事,这雨水对于庄稼来说是瑞雨,今年必然会有一个好收成,可对于这会儿的少年来说却是有些头疼。

姜小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睁大眼看着那如墨一般的乌云将方才满眼的赤红挤压殆尽,阴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一般,不由的有些压抑,仿佛这天地间此刻就只剩下他一人般,山林间都是静悄悄的。

这雨真的要下了,而且看样子绝对不会小。

“小白,咱们走!”姜小蛮翻身上马,伸手拍了拍的卢马脖颈间的鬃毛,轻声吩咐道。

只见得,这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神骏良驹嘶鸣一声,四只蹄子迈开,卷起一阵烟尘,便是飞快的冲向前方。

有道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倒也算得上名副其实,不愧是世间少有的灵驹。

轰隆!

一道惊雷响彻天地间,然后伴随着映亮天地的闪电,雨水瓢泼而下。

磅礴的雨水浇灌到大地,不出一会儿,不出一会儿姜小蛮浑身上下便已是湿透。

眼前模糊一片,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银白色的雾气笼罩在山间。

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绕不绝。

雨水顺着发丝流进少年衣服里,不禁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

这凉意,即使是修为已然进入后天的姜小蛮都有些受不住。

姜小蛮解下背上的枪匣连同包袱一道紧紧绑在马肚子上,反正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倒也不再急着赶路,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快找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场所。

官道两旁参天古树倒是不少,可自从见识过一道火红闪电自天而落,将一株虬龙一般粗壮的古木劈的通体焦黑后,就是给姜小蛮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去古树下蹲着找雷劈。

走着走着,姜小蛮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姜陌离。

他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天气里。

那一日,他与姜陌离两人跑去朱雀城中湖心亭游玩,看着街上纷纷急匆匆挤在一处处屋檐下躲雨的人们,陌离姐问他说,小蛮你说这么多人都在躲雨,那雨会不会难过?

当时还小,只道是女孩子的多愁善感。

可这会儿没来由的再想起,不由让少年想起了那个足足快一个多月没有见过的好看眉眼。

也不知,陌离姐在朱雀城中怎么样了,有没有想自己,过得好不好…

朱雀城外,夕阳大好。

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跟在一位年岁很大的道人身后,似有所感,停下脚步,抬头北望。

“怎么,想那小家伙了?”老道人见女孩停下,不由轻笑着转头调侃。

“没…没有。”心思被戳穿,姜陌离羞红了脸,低下头,细若蚊声。

“终会再见面的,那孩子此次北行,归来时必然注定要一飞冲天,名动九州的。”道人轻轻咳嗽一声,继续缓缓说道:“至尊红颜,红颜至尊,到那时,他身边必然会是莺燕环绕,你若想要一直守在他身边,就安心和贫道去好好修炼,未来再次遇见时,也好不被世人轻瞧。”

这道人自号吕洞玄,初入朱雀督军府便被姜叔叔与林姨娘奉为上宾。

却不想,这道人上门目的竟是要收自己为徒。

虽知晓能够入得了姜耀与林媚二人眼的老道士,必然是高人,可姜陌离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情愿,她想着就安于这朱雀城中,至少是等到那少年回来。

可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去违逆姜叔叔与林姨,况且也知道两人也是真正为她好。

虽不情愿,可还是乖乖跟着道人去那口中的世外洞天福地好好修行。

心思被戳穿,姜陌离浑身一颤,如遭电击。

她面色苍白,嘴唇轻轻咬着,微微闭上眼在想着这老道士的话。

虽然一直在逃避着,不愿意承认。

可若是只把那少年当作弟弟来瞧,这些天也不会这般失魂落魄。

有些人,有些事,每天能瞧着时不觉着有什么。

可一旦忽然分开见不着了,这心脏就好像缺了一块一般,连呼吸时都觉着空气中少了点什么。

一只紫色圆鼓鼓的小貂从女孩袖子口钻出,吱吱叫着,攀向了她的肩膀。

回过神来,姜陌离猛然睁开眼,她回头看了看朱雀城,又往北方望了望,最后看向道人,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我会好好努力的!”她开口说道,声音虽轻,却丝毫没有犹豫。

“这才是你该有的风范,我吕洞玄的关门弟子当应如此!”道人轻甩拂尘,满意点头捋了捋胡须哈哈笑道:“走吧,乖徒弟,随为师安心苦修十载,岁月换白头,这买卖你日后就会发现一点都不亏。”

说罢,老道士伸出指间轻轻一点,就见到前方虚无竟然泛起阵阵涟漪涤荡开来,道人轻笑着大步踏入其中,如履平地一般消失不见。

“好好保重,可惜…可惜不能等你回来了。”姜陌离转过身,抓起一捧朱雀城的泥土,捧在手心里,然后直起身冲着北方喃喃自语,随后也是不再犹豫向着虚无中的那处涟漪踏步而入,不见了踪影。

朱雀城头,姜耀与林媚二人从城墙后缓缓走出,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连这妮子也离开我们了…”林媚把头靠在姜耀怀里,轻声开口,眼神中尽是不舍。

说到底,这些年相处下来,陌离这孩子最是听话,林媚是真将女孩当作自己女儿来养。

这世上,哪有母亲真正舍得自己孩子离开身边的。

“是啊,终归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的,能得那位前辈的青睐,对陌离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姜耀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也不知若是小蛮儿日后回来,见到陌离没在,会闹成什么样?”林媚揉了揉眼睛,今天的风,倒有些大呢…

“放心,等小蛮儿回来,陌离也便是快要回来了。”

最后,姜耀笑了笑搂紧自己妻子,轻轻开口说道,眼神却是微微闪了闪。

他背着林媚偷偷找那位前辈问过,小蛮儿此次北行入秦,归期会在何时。

老道士没有明说,笑了笑将一个早已折叠好的纸条递到姜耀手上,说是等他走了再打开看。

姜耀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了紧,手中捏着一个纸团,上面只有两个字,十年。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好在最后姜小蛮寻到了一处荒芜许久的破庙,也算在凉风吹过的夜里有了一所暂时可以遮风挡雨的地。

庙**奉着早已斑驳看不出样貌的神像,虽是如此,可进入庙中后少年还是恭恭敬敬的向着那斑驳神像拜了三拜。

林媚说起过,这世上是真的有仙人存在的,就在那九霄之上,在天穹后边日日夜夜望着世间。

既然娘亲说过有仙人存在,那这留在人间的神像必然对应着九重天上的一位仙神。

姜小蛮不知道这被世人荒废许久的庙宇中,那神像在天上的主人是否能感知到,可自己眼下毕竟算是占了人家的地头不是。

这人啊,心中有敬畏,出门在外恭敬些,总没错的。

原本是想着将小白也牵入庙中来的,可觉着如此是不是对那神像多多少算是不敬,实在有些不妥,也就作罢。

好在这许久未曾有人烟的庙宇院落当中还有一座马棚,应该是鼎盛时给过往留宿香客坐骑们用的。

眼下倒是让的卢马小白也有了一处不错的归宿,不至于被风雨淋着。

少年升起一团火,脱下早已湿透了的外衣架在火堆上烘烤,转过身拿起包袱,原本是要翻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却不想,刚刚打开包袱,就见着一本原本应该不属于他的书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姜小蛮忘了去拿干燥衣服,蹲下身拾起那本书定定看着出神。

这书,他见过。

如果没有记错,翻开来,里面一定会夹着一踏厚厚且价值不菲的金叶子。

他轻轻一笑,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一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冲着他眨个不停,然后乐呵呵喊上一声,姜小虫。

这一刻,原本应该不到一两重的书,在他手心却沉若千斤。

夜,雨寒。

人,却再无眠。

“姬小月…”

少年合上书,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放入怀中,低声喃喃。

第四十七章 荒庙夜雨

夜色渐深,可庙外的雨却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反倒是愈下愈大了。

庙宇因为年久失修,屋顶上,有那么几处瓦片早已破裂,有雨水顺着屋梁落在庙中,落在残缺不堪的红砖地面上,发出滴答声。

庙中央,兴许是那神台上神像往年积累的烟火气还未完全散尽。

整座庙,以那斑驳神像为中心,方圆一丈位置与其余之处泾渭分明,竟是没有一点灰尘。

就好像,这庙宇仍旧有人常年打扫一般。

可若是真有人打扫,也不至于只打算神像周围,而刻意去忽略其他地方。

出了一丈,四处虽然尚且还算干燥,可却是灰尘落灰尘,蛛网密布。

所以说这世间,光怪陆离的事有万千,值得去深究与探索。

姜小蛮背靠着神台,身前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中发出火苗噼啪的声音。

少年席地而坐,盯着火苗出神。

这出门在外,没有太多讲究,况且他所坐着这一处恰好在那一丈内,没什么灰尘,也就无从担心会弄脏才新换的衣裳。

缺了半边窗框的窗外漆黑一片,除了雨声和山风声,再也听不着其他声。

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赶了一天路,倒真的有些饿了。

打开包袱翻了翻,又从包袱中翻出一个更小的包袱来,少年盯着那小碎花图案的小包袱不由笑了笑。

这小包袱里,正是姬小月那小丫头担心少年路上饿着,大半夜便是爬起来特地做的梨花糕。

姜小蛮捏起一块梨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忽然想起小姑娘是怎么说这梨花糕来着?

独此一家,别无他号。

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这世上会做梨花糕的何止千万。

可在樊城中,愿意做给姜小蛮一个人吃的,可不就是只有姬小月这小姑娘。

淡淡的梨花味在嘴间弥漫开来,一时间他竟然是有些不舍得咽下去了。

这梨花糕,虽然小姑娘临走前装了满满一包袱,可终归会有吃完的时候。

省着点吃,总归是好的。

至少,每次拿起时,他就会想起那双忽闪忽闪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

吃了一块,便是不再舍得吃了,将那小包袱小心翼翼包好,又放回到随身背着的大包袱中去。

一块梨花糕自然不抗饿,姜小蛮又顺手从旁边拾起几个粘着些泥土的红薯投入到火中去烤。

这是先前在路上时候,他从道路旁一处农家田地里顺手牵羊挖来的。

少年倒也知道农人耕种生活不易,没敢多祸祸,只是挖了三四个想着拿来在路上当作干粮。

在樊城时,身上的银子都快被姬小月那丫头给败光了。

如果不省着些花,别说是想着到北域秦皇朝扬个名立个万当大侠了,怕是多半在路上就该先饿死了。

所以,这才让姜小蛮边不得不走边给自己准备些能够用来果腹的干粮。

除了红薯,这会儿,他包里还躺着几块山药和芋头,自然不会是拿钱买来的,同样是路过有人烟的村庄时,那么悄咪顺来的。

原本是做好了这么一路上吃点苦的准备,大侠嘛,有哪个没吃过苦的。

更何况,侠之上还有仙。

要想成为能够上九霄下九幽的仙,那得要吃得苦只会是更多。

这时候的姜小蛮对于仙人,还没有真正的认识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觉着应该是要比大侠还要厉害出不少。

不然,这世间怎么很少见大侠立庙,可却从来不缺供奉着各路神仙的庙宇。

这人啊,就应该要有梦想。

这梦想,就应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

所以姜小蛮如今的梦想就是在成为一名真正名扬四海的大侠后,再成为一个更加名扬四海的大仙人。

大侠之路艰辛,仙侠之路更难。

这一路所要吃的苦,自然也上要增加不少。

对于吃苦,姜小蛮可从来就没有怕过。

自然不是与生俱来,以少年那惫懒的性子,当初最怕的可就是练功了。

初开始练枪时,每天就只练习一个动作,平举。

举着一杆足足二十多斤重的铁枪,一举便是一个下午。

以那会儿姜小蛮喜动不喜静的性子,一开始自然是想着法儿的偷懒耍滑。

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到了练功的时间,就变成了他与老痞子十一叔斗智斗勇的游戏时间。

虽然苦,倒也乐在其中,不知觉也就坚持下来了。

后来,十一叔走了。

那个被姜小蛮腹诽为笑面虎,一肚子坏水的独孤表叔,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师父。

也不凑巧。

那时候,恰逢少年到了叛逆期。

正是你让我往东,我偏要给你往西的年纪。

那三年,他可没少跟独孤吟抬杠。

以前姜彻在时,偷偷懒顶多是被老痞子吊树上晃荡一下午也就没事了。

可独孤吟来了后,平时虽然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可但凡姜小蛮在练功上要是敢偷懒耍滑,那必然会是要往死里揍。

以至于就算到了现在,只要少年听见独孤吟这三个字,都条件反射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七岁握枪,到如今,已然过去十年。

十一叔姜彻与表叔独孤吟,前后两位师父。

姜彻告诉他,咱们姜家的男儿,这一辈子有两样东西,一个必须要吃,一个必须不吃。

这必须要吃的便是苦,而必须不能吃的就是亏。

独孤吟告诉他,这世上,一向都是努力大于天赋,从来都没有什么天才,要说有,便是懂得在无止境的吃苦中磨砺自己。

习武如是,武道之上的仙道亦如是。

这吃苦的本领,便是被两个人生生磨炼出来的。

所以这世上,姜小蛮除了怕向来揍起他从不手软的孤独吟外。

最不怕的,便是吃苦。

没银子又怎样,本大侠一样能够豪迈向北走天涯。

出门前便已做好了吃苦的打算,又怎么会怕身上无金银之物。

可不曾想,姬小月那丫头竟是将一叠厚厚的金叶子偷偷塞到了自己的包袱中。

比起姜小蛮被小姑娘霍霍掉的银子来,可远远还要高出成百上千倍来那么多。

一张金叶子,就足以让普通人家十年衣食无忧。

这厚厚一踏,若是说能够换半座城都不为过。

“姜小虫,一路上别省着,可劲花,可劲折腾。这当大侠的人,出门在外可不得金缕衣千金裘,白银面前不回头不是?”

姜小蛮想起翻开那本书,从书页中掉落出小姑娘那娟秀笔记留给自己的字条上面话时,心里面暖暖的。

不由轻笑一声,算姬小月这女飞贼有良心。

只是这些金叶子,一想到那天夜里趴在屋顶上偷看到小姑娘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模样,少年就下决心一分都不会去动它。

虽然不知道这些金叶子姬小月从哪里来的,可姜小蛮不傻,光是看她平日间小心翼翼珍藏着,就不难猜出必然对小姑娘不仅仅只是钱物那般简单。

如此,姜小蛮又怎肯去拿着这些与姬小月来说必然还有着更为重要意义的金叶子,去随便乱花?

一边想着,一边用手里的木棍拨了拨火堆里被烤的外皮黝黑黝黑的红薯。

用力戳了戳,便是闻见一股子很香的甜糯味道。

少年便是知道这红薯内瓤已然烤熟,可以吃了。

姜小蛮挑了个头最大的一个,用木棍轻轻一挑,便是从火堆中将其挑了出来,也不怕烫,拿在手里,两只手来回翻转,送到嘴边不住吹气。

没一会儿,那有些烫手的表皮温度便是降了下来。

少年十分满意,顺着中间轻轻一掰,便是掰作两半,露出金黄软糯的红薯肉来。

还没将红薯吸溜着鼻子送入嘴中,便是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庙门外响起。

姜小蛮抬头,便是瞧见一个身姿挺拔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庙门外,带着笑看着自己。

“我瞧着这处有光,就想着一定是有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中年男子并未走入庙中,站在屋檐下刚好让自己不被雨淋着,他看着姜小蛮轻笑着问道:“不知小兄弟可否介意今夜多我一人在这庙中暂时避避风雨?”

“长夜漫漫,能够有前辈做个伴说说话,自然求之不得。”姜小蛮直起身,向着这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友善的笑了笑然后轻轻说道。

虽说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对于姜小蛮来说,还是狠不下心来去让一个无伞之人站在雨中的。

况且,这庙宇于他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过客。

这中年男子想要进来躲雨歇息,本来就没必要经过他同意。

可还是站在庙门前,等着他这个先来客同意才踏入其中。

所以,姜小蛮觉着这样一个彬彬有礼岁且岁数和他父亲差不多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坏人。

“如此,谢过小兄弟了。”

中年男子也不做作,大方走入庙中,选择了姜小蛮对面一处干净的地面盘膝坐下来,两只手搭在腿上掌心向着火堆,安静的烤着火。

姜小蛮看着这中年男子,想了想,将手上另一半散发着甜糯香气金黄的红薯递了过去,轻声笑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来,前辈一路行至于此必然也是饿了,如果不嫌弃,这红薯倒是能果果腹。”

“被小兄弟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饿了。”男子抬起头看着少年,笑着从姜小蛮手里接过红薯,大大的咬了一口,道了声谢。

“这世间,如小兄弟一般毫无防人之心的良善之人,已然不多了。”男子似乎是真的饿了,几口便是将那半个红薯吞下肚中,见姜小蛮又从火堆里挑出一个递给自己,他不由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虽然在笑,可眉宇间却凝结着一抹子愁。

似乎,这中年男子心中藏着些什么不可与人诉说的难言心事。

“我爹爹说过,在江湖上行走,虽不可无防人之心,可却先得有识人之得。”姜小蛮咬了口手上红薯,笑着说:“我知道前辈你必然不会是坏人,至少,不会是对我这样一个晚辈会起坏心的坏人。所以没必要去防着,这庙宇中如今就我和前辈两人,一个劲的去防着前辈,岂不连说个话都得小心翼翼。”

还有一点,姜小蛮没有说出口。

这中年男子既没带刀,也无佩剑,连坐骑都不曾有。

似乎,并不是江湖中人。

可若是仔细瞧,就不难发现在这男人身上有着一股子势。

这气势,姜小蛮长这么大,也只有从自己三伯父姜夜那里见到过。

既不是军中将领的煞气,也不是江湖刀客身上的侠气。

而是一股子淡看红尘,弹指间气吞天地的霸气。

虽然这气势被他收掩的很好,可那隐于一双写尽沧桑眸子之后的神采,却遮盖不了,像极了姜小蛮他三伯父姜夜。

不难猜出,这中年男子身份必然不凡,肯定是一个修为地位皆不低于自己三伯父的大人物。

既然如此,更不可能去为难一个晚辈了。

“你倒实在…”中年男子也不客气,接过那红薯剥下皮,却在暗暗打量着身前这个眉宇十分俊秀的少年,最后轻叹一声,若是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真的还活着,还活在这世间,想来也是如这少年一般大小。

只是,那孩子,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么?

想着,他心不由乱了起来,苦笑一声。

说到底,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从来都未曾称职过的父亲。

低头看着手中红薯,对身前少年愈发关心起来。

忽然,他心思一沉,凝结在一起的眉头都不由舒缓开,盯着姜小蛮有些不确定缓缓问道:“小兄弟,你姓姜?”

在这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子磅礴的血脉之力,正在缓缓觉醒,炽热如火却又生机勃勃。

第四十八章 云中君

“确实姓姜,我叫姜小蛮。”

少年抬头,有些诧异,却也不曾隐瞒,如实答道。

出门在外,讲究的是一个以诚待人,这自然也得分人。

只是如今尚在南域地界,还不至于到了遇人便隐姓埋名的必要。

若是出了南域等进了秦地,姜小蛮倒是会遵照出门前爹爹和娘亲说的,待人处事多多少留些心眼。

毕竟在北域,光是凭着姜这一个姓氏,就足以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姜家的男儿自有姜家男儿的骄傲,可少年也懂得过刚则易折,过柔则易屈的道理。

出门在外在江湖上行走,讲究的是不卑不亢这四个字。

不论你是成名多年挥手翻云覆雨的大侠,还是那初出茅庐就落魄到酒家当店小二的江湖新秀,说到底首先还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姜小蛮他爹姜耀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就算是那远离世俗红尘傲立于九霄之上的仙人,尚留存一丝人间烟火气,更何况是尚在争渡的凡夫俗子。

所以啊,出门在外,没必要飞扬跋扈,却也无须小心谨慎,讲究的是一个无愧于心便好。

“不知你母亲是否姓殷?”

白袍中年男子点点头,看着身前少年轻声问道。

他对这个少年人不由愈发好奇起来,南域姜氏子弟,血脉中藏着的是朱雀传承,是焚尽世间的烈焰之火。

有朝一日,一旦能够觉醒,那势必会有着一股子霸烈之势。

血脉愈是精纯,就愈是如此。

配合着姜氏一族祖传天功《涅槃经》,那必然如同振翅而鸣的朱雀一般,一飞冲九霄。

过刚则易折,过于霸道亦是如此。

这股子留存在血脉之中的霸烈,非《涅槃经》不能压制。

霸烈血脉配合着古老天功,二者结合,这才造就了姜氏一族能够千年万年镇压一域之的宏图霸业。

五域五大皇朝,每一域至尊一族皆是如此。

可在姜小蛮身上,除了那一股子姜氏一族独有如烈焰一般炽热的朱雀血脉外,似乎还隐隐藏着一股浓郁无比生生不息的磅礴生机。

这生机,就算是比起九州大地五域之中东域大商殷氏一族嫡系子弟,都不遑多让。

中年男子来历不凡,对于九州五大至尊宗族皆是熟悉无比,自然是知晓东域大商皇朝的至尊身负青龙血脉的殷氏一族生机是有多磅礴,非其他四域至尊血脉觉醒且配合祖传古天功不可比拟。

一瞬间,他便是连想到了很多。

以姜家这后生的资质,若非是因为血脉中藏着这股子磅礴无比代表着浩瀚生机的乙木之息,那朱雀血脉怕是早该觉醒。

五行之中讲究的是木生火,但这天地却讲的是均衡。

如若没有到了极致,达不到平衡,两大属性反而相生相克。

这也是为何姜小蛮远远晚于同一辈子弟血脉觉醒的平均年龄。

而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通常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少年母系一族血脉不凡且是那木之极致。

甚至,不弱于代表着九州大地火之极致南域姜氏一族。

在他看来,在这九州,能够与姜氏一族血脉伯仲之间的,明面上的也只有东域殷氏一族。

故才有了这么一问。

“我娘亲并非姓殷,而是姓林…”姜小蛮向着火堆中添了几根柴火,轻笑着说道,心中不由疑惑这男子为何会如此发问。

虽在笑,可身体不由绷紧。

凭中年男子修为,自然第一时间发现身前少年变化,呵呵一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才认识便打听家中情况,实属有些不妥。

不过强大如他,也不至于说因为这点小事便在一个晚辈面前尴尬,抬起头冲着姜小蛮抱歉的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心中却更加疑惑,既然不是大商殷氏而是姓林,莫非是那个林家不成……

想不透索性不去想,与这少年不过萍水相逢。

探究太多,反倒失了这难得气氛。

所幸他也不是那计较之人,性子极为洒脱。

中年男子拍了拍脑袋,不由轻笑道:“说了这么久,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云,云中君。小蛮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喊我一声云叔。”

倒也不算托大,凭年龄,这云中君完全当得了姜小蛮叔父辈。

从怀中摸出一个玉雕酒壶来,揭开盖子,弥漫出一阵酒香。

云中君仰起头,大大的灌了一口壶中佳酿,然后将那酒壶递给姜小蛮轻声问道:“来点儿?这夜间雨凉湿气重,小小饮上两口最是能驱寒。”

想了想,姜小蛮没有拒绝,自打上回尝过桑葚酒的滋味后,他便是爱上了这忘忧之物。

谁曾想,这壶中酒竟如此浓烈,少年原本是想要学着云中君方才的样子,却不曾想这酒才咽入喉中,便是灼烧的厉害,火辣辣的。

可说到底,身为未来的大侠不能输阵人前不是。

硬着眉头将口中尚未咽下的半口酒,咕嘟一声吞入肚中,一时间只觉得不再仅仅只是喉咙,五脏六腑都似燃烧起来。

滚烫的汗珠顺着少年额头落了下来,这酒烧五脏,却也让姜小蛮第一次体会到酣畅淋漓的快感。

姜小蛮摇摇晃晃,好在如今修为不算弱,对这极烈之酒也不至于醉倒。

云中君却是目瞪口呆,原本是要告诉姜小蛮,这壶中灵酒以他如今修为小小抿上一口足矣,否则以少年如今刚刚迈入后天的修为,少说也得要醉上三天三夜毫无知觉。

可不曾想,这少年性子却是这般豪迈,话还未出口便是将那壶中灵酒饮下大半。

无奈的叹了口气,容不得多想,他一跃而起,来到少年身后盘腿坐下,伸出一只手抵在少年背上帮他将酒中灵力化开来。

否则,姜小蛮今天非要醉死过去不可。

“小兄弟守住心神,切莫合眼!”

姜小蛮虽然尚存一丝意识,却也晕晕乎乎,正待要闭眼就此睡过去,便是听见身后一声轻喝。

下意识的睁开眼,只觉着后背清凉一片,姜小蛮纵然再反应迟钝,也知道这酒定然非凡品,是能够增长修为的灵物。

心中不由懊恼,这酒显然于这云前辈来说实属珍贵之物,方才自己却大咧咧就嚯嚯了一小半,不免有些羞愧。

可眼下却不是多想的时候,赶紧将心神沉于丹田之中,抱元守一按照出门前从爹爹那里学来的功法将体内罡气运转开来。

虽只有不到片刻时间,可却似乎过去了一个纪元那么漫长。

姜小蛮只觉着丹田一热,那四散在空气中游走的天地灵气便是如泉水一般涌入自己体内,将浑身经脉拓展的更加宽畅,所能容纳在体内的罡气竟是多出一倍不止。

这一日,姜小蛮突破极限一跃入后天巅峰。

过了许久,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一刻觉得眼清目明,身体比起之前来也要更叫轻盈空灵。

姜小蛮自是知道,这一切完全要归功于身后这个不过萍水相逢的云叔。

“今日之恩,小蛮没齿难忘,在此拜谢前辈!”

少年转过身,冲着身后这会儿缓缓收功的中年男子躬身一拜。

“无须如此,小兄弟不也将自己口粮分与我一半了,咱俩算是交换,非常公平。”云中君哈哈笑了笑,起身回到火堆另一边盘膝坐下,轻声说道:“两个红薯换一口酒,算起来小兄弟还是亏了。”

如云中君所说,这酒不过是平日间用来了解旅途寂寞的忘忧之物,虽说珍贵,可也是分人。

这少年既然姓姜,算起来多半是故人之后,一瓶不过三品阶位的灵酒真的不算什么。

“爹爹说过,姜家的规矩是有恩必报,男儿行,活在世上游离于红尘,不知报恩的人,是不配当作人子的。”姜小蛮冲着云中君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身然后缓缓坐下,嘴角微微扬起轻声说道。

中年男子笑了笑,冲着姜小蛮轻轻摆摆手,又将酒壶递了过去调侃道:“可还要再来一口?”

他感觉的到,少年终是放下了原本因为自己先前那有些欠考虑的问话而生起的防备。

“放心,这酒饮过一次后便不会再那般炽烈。”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嗯,谢过前辈…”姜小蛮没有拒绝,自从尝过酒的滋味后,就由不得他拒绝。

况且,当大侠的,哪个不是烈酒白马快意恩仇走天涯。

少年时,十一叔还在边地,当时姜彻便是跟他说过,‘说这日后啊,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去这江湖上走一遭,可一定得记得,若想闯出些名堂便是要会喝酒。

而高手,更是要懂得,纵使没有酒量也得要有酒胆。

若是有人敬酒推推诿诿,那是娘们的做法。

但若是不知自身酒量就空去与人豪饮,以至于最后失态,那便是傻子的做法。

所以啊,世间高手何止千万,可真正当得侠之一字的却难寻其一。

但凡能够配得上侠之称谓的,首先便是要当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

这一回,少年不敢再如同先前那般仰头大口去灌,拧开酒塞,小小的啄上一口,感受着雄浑辣烈的味道在舌尖在嘴间肆荡开,然后顺着喉咙吞入腹中。

让这股热流在四肢百骸五脏间游走,倒真是驱散了这荒山夜雨带来的那一分凉意。

那一日,姜小蛮问姜彻,十一叔是否达到了那种境界。

他可是亲眼瞧见过,那年冬狩,姜彻一枪便裂碎了百丈巨蟒的头骨,让那头顶生出一只独角搅碎了百米石山的异蟒一瞬间便是没了生息。

后来,他从爹爹那里知晓,那并非是蟒,而是即将化蛟的大蚺,差一步只待头上生出第二只角,便是能够真正化作吞云吐雾遨游九天的蛟龙。

大蛇为蚺,大蚺为蛟,大蛟便为龙。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若非那大蚺不顾上苍垂怜赋予其大机缘,为了能够早日的化蛟竟是侵扰边地,吞噬十多个村庄人畜,也不至落得最终被姜彻击杀下场。

在少年看来,在这边地,除了三伯伯姜夜与爹爹,十一叔可不就是一个大高手。

那一日,姜彻先是哈哈大笑,然后说了句让姜小蛮至今难忘的混蛋话,众人皆醉我独醒,老子偏偏就不醒…

这也是后来,为何少年常常在背后腹诽十一叔是老痞子的一个缘由。

……

擦了擦嘴,姜小蛮将酒壶递还到云中君手中。

“不再多喝两口?”云中君接过酒壶,有些诧异看着少年问道。

“这酒虽好,可也已经到了量,再喝便真是该失态了。”少年笑笑,用树杈拨弄了下火堆让它更旺一些,轻轻说道。

“难得…”云中君点点头,自饮自酌了一口,笑了起来。

对少年不由更加高看了一眼,内心感叹一句,不愧是姜家的后生。

男人本该如此,可以喜欢饮酒,也可以喝到酒酣胸胆开张,但必须要知道自己酒量。

前后两年时间,他几乎走遍了九州大地,五域当中年轻这一代可谓天骄翘楚无数,是难得的盛世大世。

这两年,他见识过年纪不大但心中城府深入海的,也见到过天资卓越肆意张扬不懂收敛的,更是见到过一出世便一路高歌镇压一切敌手,心智天赋皆备的绝代天骄。

可如身前少年一般的,却是头一次见。

说性子憨直吧,可待人处事接物却无一不透露出大家风范,并非真的憨直。

若说机灵,可却几乎是没有一点心机。

换作他在其他几域遇见的那几个至尊家族后人,绝不可能如姜小蛮这般大咧咧就敢接过陌生人的酒大口去饮。

赤子之心?

一个只在万年以前出现过的天赋体质不禁在他脑海里回荡开,很快又被他笑着否定。

若真是如此,这姜家少年在这个年纪的修为应该远不止于此。

那位万年以前镇压过一个大世身负赤子之心的不世至尊,史册上有过记载,在这个年纪早已步入神王之境,鹰击长空打的同辈中人无一敢抬头,可谓恐怖至极。

可不管怎么说,有这般心境无疑也是好的。

至少,在中年男子看来,这姜家小蛮日后成就必然不会太低。

“若是,我那孩子真的还在这世上,想来应该也是这般大,能够独当一面走天涯了…”

喝完最后一口酒,云中君微微眯着眼看着火堆前这会儿正昏昏欲睡的少年,和蔼一笑,轻声说道。

看着姜小蛮,这个少年,让他原本即将覆灭的那一丝丝希望,又重新如同这火堆上火苗一般燃烧开。

当初已负妻子太多,在知道自己孩子或许尚在人世时,便不顾一切来到九州大地。

两年时间,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便是会继续找寻下去。

自从知道那个消息后,他就深信着自己孩子还活在这世上,在这片大地在五域中某一处地方,如同姜家这少年一般在一天天长大,在等待着自己这个没用到连自己妻儿都护不住的爹去将自己找到。

在云中君脖颈后边一侧,一片细微的金色鳞片缓缓浮现…

这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两块梨花糕换一埙一曲

天,将亮未亮。

姜小蛮缓缓睁开眼睛,昨日赶了一天路,着实是有些累着了,夜里不知觉便睡了过去。

身前的火堆早已熄灭燃尽,天虽还未完全亮,可已然有淡淡的光映照在天际之间。

那自称云中君的中年男人,这会儿站在庙门前,背对着姜小蛮抬头望天,看着那微微泛白的苍穹。

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昨夜,云中君一宿没睡,不是因为少年那轻微的鼾声。

修为如他,早已无需用睡眠来补充体力元气,再加上心中藏着事,自然无眠。

“前辈起的可真够早,这天都还未亮呢。”姜小蛮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哈欠,直起身擦了擦眼睛,轻笑着向云中君打招呼。

“这人啊,到了一定的年纪,这睡眠自然渐渐就少了。”云中君没有转身,轻声一笑,缓缓说道。

“前辈,您这是要走了么?”

姜小蛮望着云中君的背影,轻声问道。

“是呢,本就是打算等你醒来,和你打个招呼,便是要离开了。”云中君转过身,看着少年呵呵笑道。

九州五域,也就只剩下南域尚未走完。

若是还未寻到那孩子,他便是打算着去那海外,前往如归墟国一般的几处域外古国去找寻那孩子的下落。

若无大机缘,想来自己的孩子如今应该是尚未化形。

却不知这种族天赋是像自己妻子多一些,还是像自己更多一些。

虽然也知道自己如今等同于在大海捞针,可但凡还有一丝丝希望,他觉着自己就应该继续找下去。

希望是什么,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可却知道它的的确确存在着。

人生唯一能够预知到的,便是希望。

“前辈带两个梨花糕路上吃,这最近的驿站少说也得有小半天的路程要走。”姜小蛮从包袱中翻出那个装着姬小月做给自己问梨花糕的小包袱,取出两个,上前递到这云中君手中。

虽说不过是萍水相逢,可确确实受了这云中君不小恩情。

后天三重,先天三重。

虽说于世间武者修士们来说,不过是登临求仙路的门槛,可却也是最为难走的一段路。

前人有云,仙道前三境,登后天如攀山,入先天如拾阶,尊者是那万川激流逆行舟,一重难过一重关。

如果没有那壶灵酒,姜小蛮想要踏入后天巅峰之境,少说也得两到三年时间,甚至更长。

此番恩情,在少年心中重如泰山。

若非如此,也不会舍得那处姬小月做给自己的梨花糕来作为答谢。

自然,区区几块梨花糕也仅仅是代表了少年感恩之心,真要比起昨夜赠酒之恩情来,就如同浩瀚大海之中的一滴海水一般,远远不够。

可对姜小蛮来说,眼下浑身上下便只有这梨花糕最为珍贵,其余的只待日后若有机会,再当报答。

有恩必报,是姜家男儿的规矩。

既然是少年的心意,云中君也不拒绝,哈哈笑着道了声谢,便将那两块梨花糕其中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可吃着吃着,眉头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难道是不合前辈胃口?”姜小蛮见云中君此番表情,不由低声问道,心中却未免有些不喜,在他看来姬小月做的吃食,是除了他娘亲外最好吃的。

可如今这云中君表情,明显是觉着味道不好。

虽说与他有恩,可少年多多少还是有些不愿看到云中君在吃了姬小月做的梨花糕后,表露出这般表情。

在他看来,不管是何人,在有幸能够尝到小姑娘手艺后,都应该是沉迷其中才对。

这一回,倒真是少年误会云中君了。

这梨花糕能让少年赞不绝口,味道自然是极佳。

之所以会皱眉,是因为这个自称作云中君的中年男子,从这淡淡甜雅梨花香中,尝出了一丝别的味道。

“味道非常之好,可以说得上世间少有。”云中君点了点头轻声赞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少年轻声问道:“这糕点,应该不是你娘亲,而是一位如你一般年龄的女孩子做给你的?”

“确实如此,这梨花糕是姬小月担心我饿着,特地做给我在路上吃的。”姜小蛮轻咦一声,点点头,不由好奇道:“前辈是如何知晓,这糕点是出自一个如我一般年龄女孩之手?”

云中君拿着这糕点有些出神,眼里闪过一抹苦涩的味道,轻声说道:“小兄弟倒真有福气,好好珍惜这个肯做给你梨花糕的女孩子。”

藏在甜糯淡雅之后的味道,他怎会不熟悉。

淡淡的苦涩,那必然是一位女子低头不小心落下的眼泪。

那一年,也曾经有这样一个如少年口中姬小月一般的女子,在自己意气风发远征四海时做过类似的糕点。

只是当时他虽尝出了糕点甜糯之后的苦涩,却不知晓这苦涩中藏着那女子苦盼良人而归的心愿。

年轻时,谁不意气风发一心仗剑走天涯。

可却忽略了,归途的尽头或许正有一位或这样或那样的女子,在苦苦等候却望而不得。

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了烈酒呢?

或许正是从再也吃不到她亲手做的糕点后罢…

饮的是烈酒,醉的是偏执,念得却是往事。

曾经有一个傻到底的女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又为他以命换命。

姜小蛮点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中年男子为何一瞬红了眼。

“真羡慕你!”云中君转过身走到姜小蛮身前,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低声说道。

少年不知情滋味,哪里会知真正离别,或许便是永别。

若是能再听她说上一句不要走,他甘愿扔掉烈酒与自由。

姜小蛮没有躲,虽然出门前娘亲说过,男人头女人脚最是摸不得。

可这云中君说到底算是前辈,林媚还说过,出门在外若是遇上不反感的姑娘或者长辈,那前一句便无所谓了…

“这糕点可真宝贵了,九州的规矩是礼尚往来,不能白吃。”见少年一脸迷茫,云中君呵呵笑了起来,看姜小蛮就如看自己子侄一般,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个古朴的埙与一本泛黄的曲谱递给身前少年:“拿着,算是我的回礼。”

“前辈,不过是两块糕点,举手之劳的事…”姜小蛮连忙挥挥手,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不去接那古埙与古谱。

这江湖,最难还的便是人情。

姜小蛮虽不懂乐器,却也知道,云中君递来之物必非寻常之物。

再者,少年虽耿直,却也并非不懂进退之人。

从小到大,便从来没想过去沾那乐器,唱歌都是要跑调,这泛着淡淡紫芒的古埙拿给他,只会让明珠蒙尘。

“让你拿着便拿着,哪那么多扭捏,这可不像姜家男儿的作风。”云中君故意板着脸,将手中两物硬生生塞给少年手里,然后柔和笑道:“况且,谁说那糕点不过举手之劳,与我来说比那千两黄金,万两白银都是要珍贵。”

“况且,这埙与谱也并非完全是送给你的。”云中君双手负在身后,轻声缓缓说道:“乐中十器之中,这埙是最容易上手,配着这曲谱好好练习,待以后在见着那个叫姬小月的姑娘,你便为她吹上一曲,也算作我对那姑娘的答谢。”

“如此,那便多谢前辈厚赠了…”姜小蛮也不是纠结之人,大方接过那埙那谱,低下头去翻看,只见着那泛黄的埙谱首页上写着两个大字,《唤雨》。

唤雨?

莫不是学会了这埙曲,吹奏时真能呼风唤雨不成?

姜小蛮乐呵呵想着。

自小不爱任何乐器的他,如今,却对手中那淡紫色的古埙爱不释手。

再抬头,却是瞧见那自号云中君的中年男子大笑着踏步走出庙门,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少年以为是自己眼花,追出庙外,左顾右盼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却依旧没能寻见云中君的身影。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和自己在这荒山废庙中一起待了一夜的中年男子,竟然会是书中时常会提到的世外高人,连忙冲着那虚空之中鞠躬行礼,拜了两拜。

一拜昨夜赐酒度化修为之恩,二敬今日赐宝之情。

虚空之上,一处虚无中,云中君静静的看着少年做的一切,轻轻笑了笑满意点点头,然后转身一步踏入虚空深处,消失不见。

回到庙中,姜小蛮将那早已化作灰烬的火堆打扫干净,又冲着庙中神像行了一礼,暗暗道打扰神仙伯伯了,小蛮儿这便离开。

爹爹说过,这人得有敬畏。

出门在外,若是不得已借宿荒庙之中,离开时定然是要拜上一拜庙中神像,以示感恩叨扰。

打包好行囊,姜小蛮想了想又将那庙里庙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满意的拍拍手,牵起的卢马小白缓缓继续赶路。

太阳,也刚刚好在这个时候升了起来。

旭日东升,阳光洒在大地,洒向少年,又洒向那再无人烟的荒庙。

原本早已感觉不到丝毫烟火气息的庙宇中,那神像前,却有一炷香渐渐自虚无中浮现而出,然后竟是无火自燃开来。

一个道人,自那斑驳神像中走出,嘴角微微扬起注视着那渐行渐远的少年。

待那株香燃尽,道人挥了挥手中拂尘,原本被姜小蛮打扫的干净出尘荒庙,又恢复了原样。

庙外,荒草落叶。

庙里,除了神像前的一尺,再一次蛛网灰尘遍布。

道人轻笑着走进神像中消失不见,空气中却传来一句细微几不可闻的感叹。

“姜家,在这一世,终于又出了一位有趣至极的少年呢…”

第五十章 人面桃花

苍月湖,南北两域边界。

曾经这里是苍月山,却在千多年以前被南域一位绝世镇边军候一枪裂穿。

自此,再无山,却有了湖。

湖旁有村,一半在南一半在北,也名苍月村。

村庄不大,不过百十户人家,多是寻常人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既然村旁便是浩瀚淼淼的苍月湖,村里人家多以打渔为生。

虽常有南北行商过客,但比起两域腹地来,倒多了一分安宁。

村前有一株老桃树,就连如今村里年岁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这桃树有多少年岁了。

七百?八百?

或许更长一些,也说不准。

在老桃树旁,一间篱笆小院,两间瓦房,住着一户李姓人家。

家中有女,在这个十七八岁便已是待字闺中的年代里,三十之龄已经算作一个老姑娘。

若说这户人家女儿,生的歪瓜裂枣或者是缺胳膊少腿,嫁不出去也属正常。

可偏偏这个叫作红袖的姑娘,生的分外俊俏,且心灵手巧。

就算是放到离苍月村最近的北凉城里,比起那些个豪门千金也是丝毫不恍若多让。

虽已早过了待嫁的年纪,可若是瞧上一眼,却依旧如同少女一般水嫩,尤其是生着一双桃花眼,曾有那路过村子的书生因为那一双眸子而思之如狂。

所以,直至今日上门提亲的人,也依然是络绎不绝。

甚至,曾有那北凉城里仅此于独孤世家的豪门公子,在见过红袖之后,竟是扬言要休了家中结发之妻娶她过门。

虽然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却依旧为人称道。

女子生的太好也并非是良善之事,没多久,便有那风言风语传出,说李家那个叫作红袖的姑娘不是人,是那山中逃出来的狐狸精转世。

好在那老李头夫妇,一辈子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不妨碍依旧是通情达理之人。

尤其是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没想着这女子非要嫁人便是归宿。

平日打渔归来,听到谁若是在背后议论他家女儿是那狐狸精,铁定是要上前与人大吵一通的,早两年还因为如此跟人动手过。

好在老李头年幼时不知跟着哪位途经此地的高人学过一些拳脚,这些年与人动手竟是从未吃过亏。

这一日,夕阳渐落。

那李家篱笆小院中,坐着一个素衣女子,不施粉黛却依旧妖艳,可不就是那被村妇们称作狐狸精的红袖姑娘。

她手里捏着一封早已泛黄的书信,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岁了,连那纸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但这信,却被她保存的很好,哪怕已然十年过去,却依旧干净整洁。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

渐渐西落的夕阳,将淡淡金黄色的光透过那株桃树洒下,落在院落中,刚好还依稀能够看得清纸上的字迹。

不过区区几行,却看得出那写字之人,笔力相当浓厚。

那第一句是:“三世修得善因缘,今生得闻桃花香。”

不难猜出,这书信之人,必然是红袖姑娘多年待字闺中不肯嫁作他人之缘由。

有风吹过,刮落一地桃花。

红袖姑娘痴痴站在那里,站在那株桃树下面,任由这吹动长发与衣裙,有朵朵桃花花瓣落下,落在她乌黑的发髻间。

最后,她轻轻一叹,将那泛黄的信纸小心翼翼折好,塞进怀中。

然后转身走进屋内,没一会儿那屋顶烟筒上便升起渺渺炊烟。

太阳,终究落下山头。

院落里也亮起了淡淡烛光,透过窗子,隐隐能瞧见那红袖姑娘倚在窗框上埋头在绣着什么。

瘦影当窗,怀人倍切。

“经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一道身影自那株桃树背后缓缓走出,轻声念道:“红袖,你瘦了…”

独孤吟足尖点在地面上轻轻一跃,便是跃上了那桃树虬龙般的枝杈之上,一手拄着铁剑,一手扶着树冠,看着那相熟的影子,眼里尽是苦涩。

这么多年,铁剑独孤吟被外人称作血罗刹,纵横北地秦皇朝,一剑当空,他不怕面对北域宗门成百上千高手的围剿,更不惧那十二镇魂使尽出也要斩他头颅。

可唯独怕见着这笑起来总是能暖他心的女子,更怕十年后的今天再来此地,依旧听闻她还在等的消息。

听人说,她等了十年。

折下一株桃枝,他捏在手里,视线回到十年前。

那一年,他与北秦杀神之子白仲约战苍月之畔。

白仲神鬼灯笼中,汹涌而出的九幽冥火灼伤了他的眼。

而他,一剑刺穿了白仲咽喉。

两败俱伤,本是生死局。

好在最后,即将同归于尽时。

两人颇有默契的及时停了手,相约十年之后再战。

那是独孤吟这一生当中最为狼狈的一次,拄着铁剑跌跌撞撞在黑暗中前行,不知身后是否还有那心想他死的北域宗派界高手在暗暗追踪而来。

最后,他力竭昏倒在那株桃树下。

再次清醒时,却是躺在屋里床榻上,身上盖着的被褥有好闻的桃花香。

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摸那寸不离身的铁剑,可不小心却抓着了一只纤弱无骨的小手。

视力尚未恢复,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一张红透的脸。

冷若如他,就算再不通男女之事,也是知晓自己方才那无心之举却有轻薄之意。

往后小半年时间,他便是在这里,在这间院子中安顿下来。

虽离着北凉城不远,可就是不愿回家。

一百多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可却是这些年中最为宁静的时光。

没有杀戮,只有桃花酒和她。

那一年,他听她说,这桃花比起往年来开的不是最好,可酿的酒却是最甜。

所以当要离开时,除了那柄半年未曾出鞘的铁剑外,还带走了一壶桃花酿。

也是在那一天,从未醉过,也绝不允许自己会醉的血罗刹,却难得醉了。

酩酊大醉后,留下书信一封。

如同初来时一般,走得踉踉跄跄离开了苍月村。

却没想到,那封信,她保存至今。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忐忑还有不安,在赴那必死之约前。

前些时日便已是知晓,那北秦的小杀神破关而出。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大机缘,出关之时已然碎丹成婴入王侯。

轻声一叹,不得不承认,比起白仲来。

十年前他略有不如,十年之后更是如此了。

修为是,敢爱敢恨的性格还是。

这一回,最好的结局也无非是两人同归于尽。

若说舍不得的,除了北凉城中的父母,也就只有她了。

独孤吟轻声一叹,跃下桃树,渐行渐远。

院内,红袖姑娘似乎有感,推开窗去瞧,却只有月色静好。

自嘲的笑了笑,或许,那人再也不回来了。

盼望了多少次,又失望了多少次。

反反复复,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便那样过去。

每年桃花盛开时,红袖便会摘下桃花酿酒。

到了今日,那株老桃树下,足足埋了十坛桃花酿。

或许,明年会有第十一坛,十二坛,甚至更多。

想来,若是有朝一日那个拿铁剑最会伤人心的家伙回来。

这一回,应该是足够让他痛痛快快饮上一场了。

省的到时,如当初一般,偷偷拿了一瓶便悄悄溜走。

轻轻吹灭了桌前的红烛,她和衣而卧。

黑夜里,有一道流星划过。

那孤寂的背影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仰头看天,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许愿。

然后,睁开眼有寒芒剑气闪动。

独孤家的男儿,当是如此。

铁剑不折,唯死战不退。

儿女柔情,若能活着回来。

此生,定当不再相负。

传说,桃花酿是以桃花花瓣和着伤心之人的眼泪酿成。

……

镜子前,姬小月呆呆的看着镜中自己。

身上,穿着的竟是一件男儿装。

可她身形本就瘦小,穿上悄悄从姜小蛮那里顺来的袍子,倒有些沐猴而冠的感觉。

小姑娘撇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为什么玄知秋那丫头穿上男儿装明明很好看。

而到了自己,反而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这女儿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比较。

虽然姬小月大大咧咧,可却也避免不了。

想要扮作男儿装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世界那么大,她想去看看。

听说北地风光无限好,那自然是要去走走转转了。

尤其鬼婆婆最后还是答应了蛊奴老头,要去那中域大巫国去救治一个更老的老头。

这一走,少说也得半年的时间。

小姑娘不愿意跟着去,待在樊城中也没什么意思。

便是想着的学那姜小虫一般,来个仗剑走天涯。

是谁说,当大侠就不能会是女儿家了。

若是走得快一些,说不上,还没到北域便是先与姜小虫那家伙先遇上了。

可鬼婆婆偏要说,这女孩子在外行走多有不便,非得要姬小月先学着扮作男孩子才肯放心。

不然,那就得乖乖跟着她一道去中域。

老人家的心思也能理解,小姑娘除了轻功外,其他拳脚功夫那是一塌糊涂。

若真是一个人独自上路,那指不定还没走出多远,便是要被那沿途的山大王拐去作了压寨夫人。

懊恼的嘟起嘴,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应该好好用功修习的。

正在小姑娘沮丧之时,身后却是传来一声轻咳声。

“鬼婆婆…”

小姑娘回过头,一双大眼睛幽怨地盯着老人看。

“呵呵,小丫头,你这打扮倒是俏丽的很呀。”自从知道姬小月身体无恙后,老人心情难得的好,看着自己这个独孙女,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由打趣道。

“哼!”姬小月转过头,撇着嘴,还在生老人的气。

“喏,拿着,服下它。”老人笑了笑,也不在意,手里捏着个小瓷瓶递给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转过头看了一眼老人,又连忙撇过头去,也不接那瓷瓶。

“幻形丹,红的那颗,能让人暂时幻化身形,雌雄难辨。蓝的那颗,服下后又会变回自己模样。”老人呵呵笑着,轻声问道:“怎么?不想去找那姜家小子了?”

“呸!谁去找他了,世界那么大,本姑娘也想要闯闯,不行么?!”虽然嘴上说的硬,可却一把便是将老人手里瓷瓶抢了过来,俏脸通红。

“哎,女大不中留呀!”老人无奈摇头,又递给小姑娘一个玉镯子,嘱咐道:“戴好它,这可是稀罕玩意,储物手镯,里面放了些银子和丹药,省着些用足够你挥霍一两年了。”

“嘿嘿,我就知道这世上还是您老人家最疼小月亮了。”小姑娘转阴为情,乐呵呵的扑进老人怀里撒起娇来。

“你啊,跟你爹一个德性,就是一个字,倔!”老人摸了摸怀里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轻声叹道:“就算是我今天不给你,想来,保不齐你这妮子明日里就真敢离家出走。”

“我爹,他还不是随了您…”小姑娘在老人怀里低声嘟囔道。

“打算什么时候走?”

“等您去了中域,我便也要走了。”姬小月伸出两只小手抱住鬼婆婆,低声道:“吃不上我做的菜,可不要太想念啊…”

“那肯定有的惦记咯…”老人哈哈笑了起来,脑袋抵在自己孙女肩膀上,慈声说道:“我连《青囊经》也一并放在那镯子中了,这一路边光顾着玩,好好修炼才是正经,省的若是有一天我这老婆子要出了什么事,那一身无双医术也就断了传承。”

“呸呸呸,您老人家千秋万代,别说不吉利的话!”小姑娘红了眼,连忙娇嗔道。

“好,就活他个千秋万代!”老人笑呵呵点点头,然后轻轻推开姬小月,向着门外走去:“本来就是来和你说一声的,今夜我便会起身去中域,那玄家我早年欠了他们人情,如今是该要还了。”

走到门前,老人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过身,轻声道:“出门在外,可不比樊城,切莫依着性子胡闹,沿途若是遇见麻烦,就去找当地丹楼,自会有人替你解决。”

“还有…若是去北海国,记得去看看你娘。”

说完,老人一步踏出草庐,随即走入虚空,消失不见。

“祖母保重!”

姬小月红着眼,冲着老人离去的方向,认认真真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蜀州韩寻之

过了蜀州,便是出了边地。

再往北,便是北凉城独孤一族统辖长达数千年之久的北地三州。

蜀州,下辖三郡二县,州府设在三郡城之一的锦城,比起樊城都是要繁华不少。

一路走来,看不同的风景,遇不同的人,有风有雨也有晴。

“得再快些才行,不然,怕是真赶不上独孤表叔那个腹黑师父的决战了…”

少年下马,望着那古朴的锦州二字,自言自语。

在朱雀城那样重兵驻守的军镇长大,虽才领略过樊城的繁华。

可入了城,还是让姜小蛮不禁暗暗感叹,这虽同为边地城池,可喧嚣繁盛程度却远非他处可以比拟。

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过往行商你来我往的还价声。

无一不在说明着,这锦州城是大夏皇朝千年盛世的缩影。

酒香,胭脂香,几乎是无孔不入的钻进少年鼻中。

种种香气,闻得久了,却也有些呛人。

在边地,有一句古话说的好,少不入蜀,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种安逸氛围下,确确实能够让心智还未完全的少年人沉醉其中,忘了奋斗。

时候尚早,总之先找一个落脚之处才是正经要做的事情。

姜小蛮牵马而行,身旁时不时会有那纵马飞奔而过的膏粱子弟肆意张扬的笑声。

少年不禁眉头微皱,对于这些同龄人所作所为难免多多少有些反感。

毕竟不是人烟稀少的郊外,城中本就拥挤,肆意纵马飞驰也不怕伤了街上无辜路人。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还没回过神,便是听见孩童哭啼女人惶恐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没有多想,姜小蛮扔下缰绳,脚尖离地一跃而起,如同一只矫健的猿猴一般向前方冲去。

只是一瞬,便是挥手揽住那年岁不过三四岁幼童,顺势向后一带,然后另一只手挥拳而出砸在了那飞奔没有任何减速褐色骏马头颅上。

一声悲鸣,连人带马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溅起一地尘土。

姜小蛮没有理会身后那几个明显就是仗着在父辈余荫庇护下肆意妄为的膏粱子弟,将怀中孩童小心翼翼交给那满脸泪痕吓傻了的妇人手里。

嘱咐那妇人抱着孩子快走,少年转身向着那年岁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大一些蓄着两撇胡子纵马青年走去。

“有事没事?”

姜小蛮蹲下身,打量着半天从地上爬不起来的青年冷冷问道。

他想着,若是这显然没有一点好感的青年敢再说出一句半句挑衅话语来,那便真正要好好拾掇拾掇。

这一路走来,路过的城没有十座也有八座。

好在边地民风还算淳朴,纵使是各个城池中大宗族出来的子弟,虽然顽劣却也不算完全不堪。

倒是让一心想要当大侠的少年,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

大侠嘛,总得要收拾一两个奸邪之人才算圆满。

虽然说,这个时候的姜小蛮还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未曾褪去青涩真正成长起来。

可毕竟,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姜氏一族的血。

如他父亲,如他三伯伯,如他十一叔还有那些个在皇朝腹的叔伯们。

一众皇子,年轻时外出游历,哪个不是满腔热血的主儿。

姜耀可是跟自己儿子说了,若是不打上两场惊天动地的架,轰动轰动南域甚至更远的北域,那以后都不好意思回朱雀城。

正愁着一路上没有对手寂寞呢。

这不,刚入了锦州城便让姜小蛮有了实战的机会。

这哪里能错过,他可是巴不得这个敢纵马行凶的家伙再嚣张一些,来个寻衅滋事。

然后,他再顺势出手,揍他个满脸桃花看。

然后,周围百姓们必然拍手叫好,若是再有几个被自己侠气迷倒的少女,那无疑是更好的。

然后,自己就能够堂堂正正虎躯一震喊出,我乃朱雀城姜小蛮是也。

这样,也算完成大侠扬名的第一步了。

“没…没事。”那青年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轻声笑道:“是我鲁莽,光顾着和朋友们谈笑,却忘了这城中应该下马的规矩。”

说罢,又转过身看向身后那几个明显被吓傻了的同伴道:“你们说是罢?”

那几个膏粱子弟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口里称是。

虽然算不上怂,可这态度也让姜小蛮如同拳头打到了棉花里一般,有劲没出发泄。

不禁暗暗怀疑,难道是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这几人刚才明明气焰嚣张,一看便知道就是那桀骜不驯的主儿。

可怎么这会儿就变成绵羊了…

“以后注意,这毕竟是在城中,若是真伤了人,出了人命,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就算是你们父亲都保不了你们。”姜小蛮挥挥手,无奈摇摇头看着几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既然没有了出手的机会,那还是先去寻一处价格便宜些的旅店作为暂时落脚之地。

“这位兄台,且慢离开!”

转身刚要离开,却是被那先前连人带马一并揍翻的青年公子哥叫住。

“怎么?还有什么见教不成?”姜小蛮眉头轻轻一挑,偏过头问道。

心里却又兴奋起来,这才对嘛,本大侠的扬名之路总算是要真正开始了。

这个年轻公子恰好就能当作成名第一战的反派角色出现,待日后名垂青史后,能够一道被记入史册,也算这冥顽不灵的纨绔造化…

“不敢!”年轻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猩红丹药来,弯下腰喂入那倒在地上,方才被少年拳劲灌入昏厥过去的坐骑口中,和咰一笑说道:“在下韩寻之,我观兄台气质不凡又似乎并非我锦城之人,定然是那游历天下的少年英雄,想要与兄台你交个朋友,斗胆问一句兄台名号?”

也不知这韩寻之给那坐骑喂得是什么灵丹妙药,原本应该是会至少晕厥几个时辰的那匹褐色良驹,没一会儿功夫便是缓缓睁开眼,直起身甩了甩蹄子,冲着姜小蛮嘴里发出不似马反而似山中虎豹一般的低吼。

显然,对这个胆敢击伤自己的人类,带着满满敌意。

“做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叫姜小蛮。”姜小蛮点点头,对于一头畜生,也不至于去计较,见这年轻公子态度如此,倒也不好再给冷脸色,笑了笑轻声说道。

姓姜?

韩寻之内心一动,暗暗思量。

这个姓,在南域来可意义非凡。

“原来是姜兄,小弟斗胆问一句,咱边地镇边军候大人是兄弟你什么人?”韩寻之心中虽惊讶,面色却不变,试探着向身前少年人问道。

“呵呵,说来惭愧,我虽然姓姜,可并非咱南域至尊一族之人,与军候大人也不曾相识。”

姜小蛮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这毕竟还在南域。

这次北行,原本就是为了游历,磨砺己身。

少年虽然性子有些耿直,可并非是痴傻之人。

不同于先前途中遇到的几位前辈高人,出门在外与同龄人相交。

若是真能成为朋友,那看的是感觉,是缘分,而非是大夏皇族的身份。

“哦,不管是不是,你这朋友我确确实想要结识一番。”韩寻之眼中一抹晦涩的光闪过,冲着姜小蛮笑道:“眼下恰好是到了午饭时间,不知姜兄弟你是否赏个脸,让我小弟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说起来,倒真是囊中有些羞涩。

虽然如今身上包袱里还装着一叠厚厚的金叶子,可那将来是要还给姬小月的,一分都动不得。

虽然这人说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喜欢,可有人请吃饭,姜小蛮还是十分乐意的。

“如此,先行谢过韩兄了。”姜小蛮拱了拱手,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才情况紧急,我也是为了不让韩兄你铸下大错,多有得罪,还请莫要见怪。”

“不敢!”韩寻之上前揽住身前少年肩头,笑道:“这锦城之中,醉香楼的醉虾醉蟹,福照楼的胭脂鸡,烟云阁的佛跳墙最是出名,不知姜兄想去哪一家尝尝鲜?”

姜小蛮微微皱了下眉,旋即轻笑道:“客随主便,听韩兄安排就是。”

对于被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这般熟络动作,多少有些不习惯。

不过见这韩寻之如此热情,也不好多说什么,

“哈哈,这个季节正是蟹肥虾鲜的时候,那咱就去尝尝这醉香楼的醉虾醉蟹,说起来小弟我也许久未去吃了,倒是有些想的紧。”

一边说,一边拉着姜小蛮向前走。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却是向着几个同伴暗暗打了一个晦涩的手势。

醉香楼在锦州城的另一侧,两人牵马并肩而行。

身后,几个年岁相仿的年轻公子跟随。

一个姓李,一个姓张,还有一个是韩寻之的族弟,叫作韩易。

这几人,无一不是锦城中大族子弟。

韩寻之瞧着身旁少年这头雪白无一丝杂色毛发的坐骑,心思一动,装作不经意问道:“没有看错的话,姜兄你这座下白马可是那千金难换的的卢?”

单论神骏程度,这被少年称作小白的白马,比起自己那头族里出动三位后天境长老捕捉而来的灵驹来,都丝毫不遑多让,甚至隐隐还在其上。

想来,纵使不是那传说中霹雳玄惊的异种的卢,也差不了多少。

韩寻之打量着那头如雪一般洁白的神异坐骑,眼神火热,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莫名弧度。

有道是良驹择明主,再过一会儿,这良驹便是该易主了。

姜小蛮?小白?

一身蛮力痴傻的少年,粗俗低贱的名字!

第五十二章 城府

锦城,醉香楼。

这座酒楼并不算大,但胜在别致。

虽只有四层,可每层装潢却各有不同。

从一到顶,分别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名。

姜小蛮跟着韩寻之一道,直接上了据小二说平日里只接待贵客的顶楼,冬楼。

环顾四周布置,少年心里啧啧称奇。

虽是夏季,可在这冬楼里却感受的到丝丝凉爽之意,宽敞的大厅里也就只摆放了区区九张桌子而已。

每张桌子被点缀着写意梅花的屏风分割开,那最中间的一桌,透过屏风更隐隐能瞧得着在那足足能够坐下三十来人的大圆桌中心位置,赫然种着一株梅树。

竟然是反季节的开出朵朵梅花来。

“姜兄弟,请!”韩寻之轻轻一挥手,示意将小蛮先行,将少年让入那有梅花香的最中间屏风内。

姜小蛮也不推辞,客随主便,当先一步走入那屏风当中,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下那点缀在梅树间的粉红花朵,并非如他所想一般的假花,而是实打实的真花。

如此可见,这醉香楼的老板对于这楼层间的布置,定然是下了不少功夫。

“呵,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跟随而来的韩易见少年如此表现,嘴角一扯低低冷笑一声道。

话音刚落,却被那站在最前的兄长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

示意自己这个族弟话别多,以免节外生枝。

韩寻之这一眼,使得深知自己兄长行事的韩易面色一白,微微向后缩了缩脖子。

所幸,这会儿姜小蛮先一步进入到那屏风当中,并未听见这个眼神阴郁的公子哥所说话语。

见那着实有些可恶多管闲事的痴傻少年并无反应,韩寻之暗暗松了口气。

吩咐几人先上桌,自己去那后厨布置一番。

这醉香楼本就属于韩家所在势力的产业,虽不是韩氏一族全权做主,但想要布置一番对付一个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的雏儿,还是绰绰有余。

稍微在饭菜里动些手脚,擒拿一个空有蛮力的少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除非是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不然,少有无脑嚣张的蠢材。

能够传承千百载的世家大族,走出的后人,怎会是只知目空一切而毫无城府之人。

宗族势力越大,这竞争愈是厉害。

即使是九州五域那些最为顶尖的至尊一族,也不能免俗。

光是每一域新旧交替时,那九五之位争夺。

就足以让曾经相爱相亲的兄弟翻脸。

甚至于是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只要你挡住了我的路,那一样能够狠心下得去手。

人人都羡慕世家大族的子弟,能够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必为了温饱而去每天受苦遭罪。

甚至,为了一个铜钱,就能给别人下跪。

却不知,说不定那些个世家公子千金们,或者更羡慕寻常百姓家的小生活。

没有宗族与宗族之间带着这样或那样目的的联姻,更没有一睁眼便不间断的勾心斗角。

父母相爱,手足相亲。

就好像围城一般。

你羡慕我有享不尽的荣华,不用为填饱肚子而终日奔波。

我却羡慕你得父母宠爱,有兄弟相护,能姐妹相亲,不用人前伪装人后独自悲伤。

你羡慕我钟鸣鼎食,一脸坚强,无所不敌。

而我,却羡慕你有依,有伴,有人懂你心酸。

出生高门大阀,既是幸运,有时却也是悲哀。

从中走出的后人,只会有两种。

一种是真正纯良清澈不知世间险恶之人。

而另外一种,便是心机城府皆是极深,又懂得忍耐等待之人。

前者,必然是自小便受族中长辈宠溺在庇护中成长半生无忧。

而后者,虽或得长辈恩宠,却又深受族中争斗影响,自幼便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城府心机日益剧增。

往往,在人情冷暖低贱如狗的大宗族里。

那第二种人,会活的更加如鱼得水。

至于第一种,一旦失了长辈庇护,那下场定然会是极惨。

而韩寻之,却恰恰正是那第二种人。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凭借着庶出之姿,早早便成了锦城丹楼三大宗族之一韩家第三顺位继承人。

这些年,在锦城里得罪过他的人,哪怕是韩家之人都很少有善终的。

这也是为何韩易如此忌惮惧怕自己这个族兄的原因。

这么多年的明争暗夺,养成了他喜怒不形于色却瑕疵必报的性格。

这个外来姜姓少年,竟然敢当街挥拳阻他,让韩寻之颜面扫地。

若非忌惮姜小蛮高强的体魄修为,也不至于将他引来这醉香楼中,施以后手。

醉香楼的后厨非常庞大,光是打杂的小厮便足足不下三十多人。

离饭点还有一些时间,所以也并不是太忙。

一众小厮厨师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后厨里,三五成群的闲聊打发时间。

那执掌后厨的管事是一个体态微胖姓董的中年男人。

虽不是锦城之人,早年却凭借着一手独到的醉虾手艺在醉香楼立了足,

如今年岁大了,基本上不怎么亲自下厨,多半都是由徒子徒孙们在掌勺。

“韩公子。”

见着韩寻之走入进来,董管事连忙起身恭声道。

“嗯。”韩寻之对这个董胖子的态度十分满意,点点头,轻声道:“稍后我在醉香楼招待几位朋友,想劳烦董管事您出手做两道拿手的醉虾醉蟹。”

“没问题,我现在便去准备。”

韩家是醉香楼最大的东家之一,韩寻之又是如今韩家最得势的几个少爷,他吩咐了董管事怎敢不从,笑着应承下来,向着灶台走去,从一旁大缸中捞出一盘活虾一盘活蟹,提起寒铁菜刀便要开工。

“慢着?”

那菜刀还未落下,却是先被韩寻之出声阻止。

“劳驾董管事稍后等菜做好,将它混入其中。”韩寻之自怀中摸出一小包被黄纸包裹着的药粉,递到董胖子手里,盯着他似笑非笑问道:“董掌柜,没问题吧?”

“这…”董胖子嘴角微微颤了颤,最后还是将那药粉捏入手中,点点头笑道:“韩少爷吩咐了,自当是没问题的。”

这一声董掌柜叫的意味深长,董胖子既然能够短短二十年不到就坐上了锦城最大三家酒楼之一醉香楼的后厨管事位置。

能够在锦城娶了两房太太站稳脚跟,董胖子自然不会是只知埋头做菜不懂人情世故的憨厨子。

想了想,董管事悄悄将那药粉塞入袖中,看着韩寻之有些为难道:“原本不该多说的,只是…”

以韩寻之的城府,哪里不知这董胖子在担心什么,轻轻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道:“放心,这药粉只是让人暂时失去知觉而已,我也不傻,不会在自家酒楼乱来让你们难做的。”

“另外…”微微顿了顿,韩寻之接着笑道:“醉香楼的掌柜向来是能者居之,择日我便会向祖父提上一句这王掌柜年岁已高,感念其一生为醉香楼所做贡献,会发上一笔银子让他安心回家养老。”

收回手,韩寻之向着屋外走去,边走边轻声说道:“那王掌柜虽然和李家的老夫人沾点亲戚关系,但是想来,若是祖父出面了,另外两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韩少爷恩情,我董川定然牢记在心。”听闻韩寻之出门前所说话语,董胖子心中一喜,连忙冲着那背影恭恭敬弯下腰去。

韩家老太爷,那是什么人,随便跺跺脚,这蜀州都要抖上三抖的大人物。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

丹楼韩家,这名号,在蜀州三郡的江湖,有时可是比起那蜀州牧都更加好使一些。

行走江湖,不论是与人厮杀还是自身修炼,都离不开这丹药相助。

也正是因为如此,能够炼制各种奇异丹药的的丹师们,在这座江湖之上备受世人尊崇。

而五域之中,绝大多数丹师都率属于丹楼这个千古恒存的庞大组织。

在某一全盛时期,丹楼甚至于超然于五域之外。

在东域大地分土裂疆百万里,自成一国,号丹皇朝。

国力最为强盛时,足够与东域至尊大商殷氏一族分庭抗礼。

虽说只是立国不足千载,后来不知何故,国力日渐衰退直至从内部瓦解。

强盛一时的丹皇朝也就成了历史,从丹皇朝变成了丹楼。

但并不妨碍,丹楼在这片大地的地位依旧超然。

五域之中,五大皇朝中,至今不论哪一域,都能够瞧得见丹楼的影子。

虽说现在明面上只是一个由丹师们自发组成的松散联盟,却依旧被熟知丹楼背后历史之人暗暗称作能够比肩中域天机楼的顶尖势力。

而如今丹师的体系,便是由丹楼制定而出。

一至九品,由低而高,以所能炼制丹药品类进行划分。

五品以下皆为凡品丹师。

五品之上,一品一称谓。

历来需由丹楼考核通过方能获得。

整座蜀州城,千万人口,丹师不足一万,而阶位能到五品的,只有寥寥十人。

而韩寻之的祖父韩摩,便是这十人中的一位,更是锦城丹楼三大执掌长老之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韩家才能不足百年在韩摩执掌下跻身成为锦城顶尖势力。

……

想到这里,董胖子不由摇头轻声一叹。

也不知是什么人,这般不识趣,竟然得罪了韩家的公子。

想来实力应该不会弱,不然,韩寻之少爷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使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不过,这一切都不该是他这样一个小人物该去考虑的。

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追求,无非是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罢了。

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处,不似那些个身份地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般,一旦一步走错,便是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这人活着,总归是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的。

这便是人性,俗话说的好啊,人若不为己,那是得天诛地灭的。

这般想着,董胖子心里作为厨师仅存的一点愧疚便也烟消云散了,手起刀落,刀工十分干净利落,确实是技艺高超的厨子。

哼着小曲将那虾蟹下锅焖煮,没一会儿便是香浓郁的鲜香味在厨房间弥漫开。

从袖子中掏出那小袋药粉,撒入锅中,拿起大勺拌了拌,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姬小岳,你过来,把这两盘醉虾醉蟹给冬楼客人端上去。”董胖子满意点点头,冲着身后一个正打盹神游太虚的青衫小厮喊道:“那可是贵客,记得手脚麻利些,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当心我敲断你的腿!”

“好嘞!”那原本似乎正打瞌睡身形瘦下但面容十分清秀的小厮,乐呵呵连声应道,小跑着端过盘子,然后又一路小跑着向着门外冲去。

“手脚倒是利索,是个不错的替罪羊…”

董胖子看着那青衫小厮的机灵背影,点点头啧啧嘴自言自语道。

虽说韩少爷向他保证说没有问题,可做人做事,给自己留一个后手,还是必须得要的。

这叫姬小岳的青衫小厮,才来醉香楼没两天,又是外乡人。

可不就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来背那黑锅,当那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一想到即将升任醉香楼的大掌柜,那其中油水可远远不是一个后厨小掌事能够比拟,董胖子这心情就出奇的好。

可惜,这胖子却没瞧着。

那青衫小厮背过去身子后,一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睛里,那咕噜噜的转个不停的眼珠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倒霉到会背锅的替罪肥羊。

第五十三章 青衫小厮姬小岳

桌上,客随主便倒也十分热闹。

韩寻之这会儿也回到桌前,坐在姜小蛮一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其他几人,也是跟着韩寻之对少年恭维了好一阵。

姜小蛮听着舒坦,心情也不错。

虽然肚子早已饿了,可这会儿菜还未上桌,倒也愿意跟几人说说话。

韩寻之有意试探少年深浅,时不时将话题引到姜小蛮身份背景上。

虽然,这少年说了自己并非南域至尊一族,可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决定要对付少年,那么至少要先摸清他的底牌。

只是,少年的回答也丝毫滴水不漏,没有任何一丝破绽,却又让韩寻之愈发忌惮起来。

生在世家,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这点眼力见,还是要有的。

“姜兄还请稍安勿躁,这醉虾醉蟹可是最考验大厨的功夫菜,虾蟹从杀到下锅,每一步都有讲究,马虎不得,咱先喝些茶水,吃些茶点等等。”韩寻之端起茶杯,冲着姜小蛮微微一笑,道:“这大白天的,也不好饮酒,小弟便以茶带酒,敬姜兄一杯!”

“劳韩兄破费了。”姜小蛮也是轻轻一笑,端起茶杯,一口饮净杯中茶水。

这茶,是梅花炒制而成的梅花茶。

喝入口中,有淡淡梅花香,十分甘醇。

放下茶杯,见韩寻之此时谈兴不是很大,便也不再言语,偏过头去欣赏这屋里雪梅盛开的奇景。

本就是萍水相逢,能聊的也无非就是些乡土人情,江湖杂闻。

再深入一些的,那需要是真正朋友间才能真正聊得开。

韩寻之看了一眼姜小蛮,嘴角带笑,脑海里却是波澜起伏。

心里,对这一身蛮力的少年家世背景,愈发捉摸不透起来。

方才问他师承何处,这小子便说不过跟家中叔父学过几天拳脚不值一提。

问他家在何处,这小子竟然说好男儿该四海为家。

明明就是一个毫无防人之心初入江湖的雏儿,可聊起天来,却比那些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油条还来的更加滚刀肉一些。

若真信了少年所说,只是跟家中叔父学过两天拳脚。

那这小子的家族,该是有多可怕。

莫非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少年在跟自己玩扮猪吃老虎,老猫戏耗子的把戏?

就方才那暗含拳劲的一拳,如果不是出自名师之手授以顶尖的功法。

这个年纪,绝难有此修为。

韩家祖传的功法,品阶虽说不算高,只是玄阶。

却足以让韩氏一族在蜀州三郡立稳脚,并凭借着祖父五品玄丹师,丹楼执掌长老的身份,一跃成为锦城顶尖之一。

虽说让韩家真正能够跻身锦城大族,靠的是他祖父韩摩。

可说到底,若非有这玄阶功法支撑修行能够让韩家后辈子弟得以在同辈中脱颖而出。

怕是也不会有今天枝繁叶茂的丹楼韩家了。

如今的韩氏一族,族主韩摩除了是五品玄丹师外,更是半步尊者境的强者。

韩摩一生,育有有三子两女。

五个子嗣中,两人已至先天,剩余三人皆入后天。

再加上这些年,韩家凭借丹药之力招揽的一众高手。

如今的锦城丹楼韩氏,已然成为了拥有五名先天数十后天强者的庞大势力。

对外,有着某一位边地大人物的暗中支持。

对内,族主身为锦城丹楼三大长老之一,所能利用丹楼的庞大资源可想而知。

韩家,在蜀州,不可谓不根深蒂固。

比起蜀州一些老牌势力来说,都稳稳超出不少。

而这,也正是韩寻之如今敢对这少年出手的底牌所在。

虽说以他的性格,一旦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收手。

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对付的是这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心机少年。

说不上为什么,韩寻之的心脏竟是莫名的躁动不安。

也曾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不少点子扎手从外地来锦城不小心招惹到他的对手。

像今天这样的感觉,却从来未曾有过。

过去,也曾有事发后被亲友寻上门来复仇的。

可无一不是被韩寻之背后的韩家,那位韩老爷子雷厉风行遣出族内高手镇杀,随手尸沉护城河当中。

韩家老爷子,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孙子可是疼爱的紧呐。

原因无它,韩寻之是韩家第三代后辈子孙里,唯一有炼丹制药天赋,并且跻身一品丹师的。

能成为丹师,讲究的是天赋机缘。

虽说韩摩年轻外出游历时,有过大机缘,得遇丹道名师。

追随在其身边成了记名弟子,一走便是足足二十几载。

学成归来,已是中年。

可却成为了蜀州少有的几位皆为达到五品的玄品丹师。

后来,更是一举成为边地某位大人物的身边红人,进入其府上担任客卿长老一职。

正是凭借着这层关系,才有了如今韩家在锦城的地位。

以韩摩的天赋,能到五品玄丹师已是到了顶。

有生之年穷其一生,怕也到不了更高一层的六品地丹师。

后辈子孙当中,韩家第二代却只有大儿子苦修四十载,不过堪堪成为三品丹师。

韩家第三代,虽说枝繁叶茂足足有三四十个后人。

可跻身丹师的,到目前为止只有韩寻之一人。

虽说只是一品,可胜在他年轻,翻过年也才刚入双十之龄。

韩摩能够被那位丹道大师瞧上收作记名弟子,天赋自然不差,可也是到了二十九岁才入的一品。

韩寻之的天赋比起他祖父来,还要远远在其之上。

在韩家有如今的地位,故然是韩寻之心机城府远超其他兄弟苦心经营的成果,可更多的却还是因为他能够成为丹师的缘故。

开弓没有回头箭,韩寻之咬咬牙,生生在心里阻住了这会儿要去到厨房叫停董胖子的冲动。

被这叫作姜小蛮的痴傻少年当众在锦城里落了面子。

虽然表面上依旧能够笑呵呵,可心里却是对这少年的冒犯无法介怀且暗暗恨上。

世族子弟,若是不懂得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那到最后,保准会让竞争对手们玩-死。

若真如一些个侠义小说里写的一般,宗族世家里培养出来的后人,都是些个没有脑子不懂城府空会嚣张欺男霸女的纨绔。

那也不会有这些个宗门千百年甚至更久远的传承了。

早就被江湖中紧紧盯着的,稍次一些势力灭了族取而代之去。

虽说小说比现实更精彩,可现实却远远比小说更为残酷与黑暗。

终于,那青衫的小厮徐徐将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楼来。

姜小虫?

这些个阴险乌龟王八蛋们要对付的,竟然是姜小虫!

方才虽然在闭上眼睛打瞌睡,可如今吞下幻形丹化身青衣小厮姬小岳的小姑娘,耳力可是不凡,是在樊城飞檐走壁打家劫舍练出来的。

方才,她听的可是清清楚楚。

那正和少年谈笑风生一脸假惺惺的韩少爷,就是指使董胖子在菜里下药的主谋!

青衫小厮姬小岳一双大眼睛圆睁,心里面怒气冲冲。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个傻瓜。

说起来,姜小虫这家伙走得可真够慢的!

原本以为,要到了北凉城甚至是在北域秦皇朝了,才会遇见的。

可如今却没有想到,竟然在蜀州便是追上了。

其实,并非姜小蛮走得不快。

一心赶着要去北地看独孤表叔与人决斗,再加上的卢马小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脚力。

走出不到半月,便已然走过近万里。

可无奈,姬小月骑着的那头小毛驴灰灰更加吓人。

四只蹄子撒开来跑,这脚力比起小白来,都要快出了不少。

如果不是小姑娘走走停停,只怕前几日就已然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少年。

“真是个傻瓜,都快要被人暗算了,还傻乎乎的跟人称兄道弟。”

小姑娘端着盘子,一边在桌上摆放着,一边斜着眼去暗暗偷看姜小蛮这会儿和那个可恶的韩寻之一口一个兄弟相称。

心里面就没来由的冒火气,暗暗骂道。

有心要去提醒,可如今吃了幻形丹,样貌声音都是变成了一个有些青秀的男孩子。

姜小虫那么傻,自然是认不出自己来的。

而且,小姑娘本就心性贪玩。

原本就是计划着,到时候追上了姜小虫这家伙的脚步,也不现出真身来相认的。

以姬小岳的身份去和他兄弟去相交,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悄悄吞下药丸变回姬小月。

扮作男孩子混在这傻瓜身旁,着实有些有趣呢!

只是眼下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真让姜小虫吃下那掺了不知道是什么药粉的醉虾醉蟹。

这傻瓜到最后就该真的变成任人宰割的憨虾傻螃蟹了!

小姑娘武功又不高,光凭着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自然不敢奢望玩一出美女救傻蛋的大戏来。

思来想去半天,如今的青衫小厮姬小岳,那一双大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便是有了主意。

“诸位公子有礼了,这是我们醉香楼里最为出名醉虾醉蟹,还请几位公子细细品尝!”

姬小岳润了润嗓子,如今虽然说话是男声,可却细润好听的很。

这一开口,便是将几人视线吸引了过来。

其中,那跟随而来的李姓公子,瞧着这小厮清秀如女孩子般的脸庞更是两眼放光。

深知这李家公子特殊嗜好的韩寻之,眼底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厌恶。

一闪即逝,被他掩饰的很好。

显然,这同是锦城丹楼三大家族之一的李家公子也并非是他真正的朋友,不过是能够相互利用罢了。

“呦!好俊俏的青衣小厮,以前怎么没见过,新来的吧?”

那李公子呵呵一笑,最先开口。

说着便借故伸手去接姬小岳手中的餐盘,心里却是打着摸摸这青衫小厮那白嫩小手的小心思。

虽说他嗜好特殊,可说到底也是出身锦城大族,光天化日自然不会真的乱来。

可这般俊俏的小厮,能够揩-揩-油占占便宜,过过手瘾也无疑是好的。

等回头,暗地里再差人掳进府里,那还不是任由自己揉捏。

姬小岳正愁着没机会下手呢,就瞧着这让她恶寒无比的李公子,竟然是向着自己伸过那只咸猪手来。

心里偷偷一笑,真是愁着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

“呀!”

青衫小厮姬小岳,假装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

那只咸猪手正待要攀上自己胳膊,小姑娘手便是轻轻一抖。

那盘子,连着一盆冒着香气的醉虾醉虾带着汁水,一齐扣在了韩寻之的脑袋上…

第五十四章 歹毒

寂静,一片寂静!

四下安静无比,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出声。

左右只有那红彤彤汤汁,顺着韩大少爷脑袋,掉落在桌面地步上的滴答声…

这韩寻之,认真说起来,也足够当得上风度翩翩。

被青衫小厮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么浇头一泼,那原本乌黑发亮的头发,最先遭了秧,这会儿看过去油乎乎辛辣辣,还有阵阵酒香隐隐传来。

红色的汤汁,顺着头发流到脸颊上,再灌入脖子中。

韩寻之平日里喜好穿青色长袍,如今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青色文士袍,也一并跟着遭了秧。

汤水在衣衫上泛滥开来,从内到外。

无一不是散发着一股子油腻之感。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面有些腻的发慌。

“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这个叫作姬小岳的青衫小厮连忙低下头,身子不断后退,嘴里不住向那面色霎时间冷若寒霜一般的韩少爷道歉。

嘴里虽然这样说,神情也是惶恐无比。

可瞧着这个阴险小人如此狼狈,小姑娘心里面,这会儿可是乐开了花。

我就是故意的,怎样?不服气咬我啊!

“这小二想来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以韩兄你的胸襟,想来定然不会怪罪。”

还是姜小蛮最先打破了沉默,想了半天,酝酿好不至于让双方尴尬的台词,这才缓缓开口,说着又看向那低着头躲在不远处的青衫小厮,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声道:“你这小厮也真是,泼了人也不好好道个歉,往后躲什么。”

可说着,说着。

少年一想到韩寻之这幅狼狈样子,却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抱歉,韩兄,我不是故意的。”

马上,少年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想起娘亲曾经教育过自己,绝对不能拿别人的痛苦来当作娱乐,姜小蛮立马诚恳的向着韩寻之低声道歉。

韩寻之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冷冷的看了一眼姜小蛮。

心胸狭隘之人,自然常常会以己度人。

少年如今这张诚恳的面孔,在他看来无疑是最大的嘲讽。

愈发觉着,这个姓姜的少年是在装傻充楞,扮猪吃老虎戏弄自己几人。

脑海里,不断闪过从一开始姜小蛮跳出来一拳将自己连同坐骑打翻到地上的场景。

原本就有些怀疑,现在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这少年看起来比起自己还要小一些,在这个年纪,能打出那样一拳的,岂会真的是泛泛痴愚之辈。

心里面对姜小蛮的恨,不免又加深几分。

只是眼下去不好发作,只能先打碎门牙和血吞,暂时忍了胸中这口恶气。

“没关系……”韩寻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冲着少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行了,韩兄都说没关系了,你也别自责了,赶快下去吧。”姜小蛮满意点点头,偏过脑袋对那青衣小厮笑道。

姜小蛮不知道,在他偏过头之后,韩寻之一双眼睛,如同毒蛇一般盯在自己背上,旋即又盯在了那李姓公子脸上。

刚才若非是他节外生枝,自己怎会如此狼狈。

见韩寻之如此挑衅的望向自己,李公子轻轻一笑,耸耸肩毫不在意。

他可不是韩寻之那窝囊族弟韩易,两人家世背景实力都在伯仲之间。

若他韩寻之想要报复,那全盘接着便是。

视线越过韩寻之,最后落在了那正要离开下楼去的青衣小厮身上。

瞧着那张清秀如女子一般的面孔,这李公子心里面总觉着痒痒的。

另外一位张姓公子和韩易,尴尬的夹在几人中间。

张氏一族,在锦城地位和实力比起韩李两家可是差了一筹。

平日间,他们两人都是扮演跟班的角色。

此刻,在这股子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下,两个人想要打个圆场,却是连话都不敢说出口。

生怕会惹火烧上身,神仙打架小鬼遭了殃。

“姬小岳!你是怎么干事的,是不是不想干了?”恰好那董胖子听见动静手忙脚乱的爬上楼来,见着韩少爷这幅狼狈样,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待走到韩寻之身前又堆起笑脸小心翼翼道:“韩少爷您千万要息怒,这小厮是我们才招进来没多久的,平日间手脚挺利索,却不知这今日是抽了什么疯。”

姬小月?

姜小蛮一怔,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仔仔细去瞧那刚才没怎么仔细看的那张脸。

如今再细细一打量这裹在宽厚堂倌服里有些瘦瘦小小的青衣小厮,样貌倒是蛮清秀,眼睛也挺大,关键一看便是男孩,万万不会是一个姑娘……

在樊城见识过那霸道无比有些蛮不讲理的玄知秋后,对于是不是女扮男装,姜小蛮还是有些研究的。

自然分辨得出,这个叫作姬小岳的青衣小厮,不过是与那个总是乐呵呵的小姑娘同名同姓罢了。

见姜小虫盯着自己,如今的青衣小厮姬小岳调皮的冲着少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

这倒是让姜小蛮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收回视线,望向桌上几人。

韩寻之到底是城府足够深,这时候已经完完全将刚才心底升起来的那股子戾气压了下去,恢复温若如玉的气度。

“无妨,就像姜兄说的一样,他又不是故意的。”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擦去脸上的汤汁,韩寻之轻轻一笑,自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董胖子道:“这衣服肯定是穿不成了,这有些银子,劳烦董管事您去街上布坊帮我买一件能够换的衣服回来。”

董胖子连连点头,自然不敢怠慢,接过银票风风火火向着楼下冲去。

路过姬小月身边时,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几乎是毁了自己大好前程的小混蛋。

小姑娘倒是不在意,跑来醉香楼里当这小厮,无非就是赚些路顺带着偷偷学习学习董胖子这手做醉虾醉蟹的绝活。

如今,手艺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而且还意外之喜的见到了姜小虫,这小厮自然也没有继续当下去的必要。

姬小月寻思着,等过会儿偷偷跟姜小虫送个信,告诉少年这几个不是什么好人,要小心提防。

然后,便先偷偷溜出醉香楼,去城外找处地等着少年。

至于是以姬小月还是姬小岳的身份,那自然是后者了。

小姑娘可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呢!

没了那醉虾醉蟹,桌上其他菜倒也算得上可口。

韩寻之心里乱的很,没有想到这横生变故,一个青衣小厮的一个不小心不但坏了他的计划,更让他失了颜面。

只是,那小厮真的是故意的么?

韩寻之瞥了眼站在一旁似乎是吓坏了呆愣在原地的青衣小厮,一个念头从心底升起。

旋即,又被他否定了。

这小厮听董胖子说不过才来了醉香楼不过几日,看那单薄身形和年岁也不像是深藏不露之人。

又看了一眼这会儿丝毫未受影响,大口灌茶就着白饭只吃桌上几盘不过是润色用的素食,对那些个价值不菲主菜看也不看的少年。

心中暗暗道,真是傻人有傻福,走了狗屎运。

不然,这会儿这可恶少年早该四肢被废丢入到他韩府地牢当中去。

韩寻之不知道,就算那盘醉虾醉虾上了桌,想来他的计划也不会如愿。

姜小蛮可是向天发了宏愿,此生不再吃肉的。

虾蟹是海鲜,自然属于荤腥之菜。

就算没有姬小月捣乱,真的摆上桌,姜小蛮怕也只会闻闻味,绝不可能去动一筷子的。

是宏愿,也是诺言。

在少年看来,既然天上的神仙公公们听到了自己的许愿,并且真的让姬小月恢复了健康。

那么,自己也得要遵守许下的诺言的。

想要当大侠,就该如此。

锦瑟流年,一诺千金。

于姜小蛮来说,虽然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可长这么大,经历这么多时光,读过的书,听过的故事,父母长辈的教诲,也足以让他有了自己的坚持。

言出必行,行必果。

这便是姜小蛮的行事准则,少年侠气,理当一诺千金重。

没一会儿,那桌上几碟精致素食便被姜小蛮风卷残云一般下了肚。

看的桌上几人目瞪口呆,这是多久没吃过饭了还是怎的。

几人不过才动了几筷,没想到这蛮力大到吓人的少年便已然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吃饱喝足了。

倒也真是如此,一路上囊中羞涩,姜小蛮风餐露宿确确实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热乎像样的饭。

今天难得有人请客,这自然得吃饱一些。

习武修行,本就消耗极大,需要靠大量的饭食进行补充自身。

自从入后天巅峰后,姜小蛮就觉着自己的饭量更是大了不少。

前不久路过一处山村时,难得有好心的老夫妻俩收留。

结果那一晚,原本够老两口十多天的口粮被少年一顿吃了个精光。

山里人家,虽然贫困,却心善好客。

老两口的子女都在城里大户人家做佃户,虽说平日里赚得银钱不多,日子却也不是很困顿,见少年饭量如此惊人也没抱怨什么,反而一家人乐呵呵的在姜小蛮临走前塞给了他一包粗粮窝头。

最后,反倒是让少年弄得不好意思,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又悄悄折返回来,将身上本就所剩不多的银子分出一份顺着屋檐偷偷塞了进去。

那粗粮窝头,姜小蛮吃了足足三天,虽然涩口却心满意足。

这世上最暖人心的事情,不就是能够被别人善良以待。

那董胖子办事倒也效率,没一会儿便是将衣物买了回来。

韩寻之换上干净衣服回来时,恰好姜小蛮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心思一动好奇问道:“姜兄,我见你只吃菜,却为何不吃些肉食?莫非是觉着这醉香楼的厨艺入不得你眼?”

“不瞒韩兄,我近来在修习一门特殊功法,忌荤腥,只能食以素食。”姜小蛮笑了笑,冲着韩寻之和桌上几人微微行了一礼道;“如今也吃饱了,承蒙韩兄招待,便不再叨扰几位了。”

“额……姜兄这便要走么?”饶是如韩寻之的城府,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九州的规矩,主人请客除非客人说要走,不然这桌上的席是不能散的。

如今姜小蛮说要走,自然阻拦不得。

原本没考虑这少年会平安无事吃完这顿饭的。

那下在醉虾醉蟹中的药散,是一瞬便能让人如醉酒一般昏迷不觉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乱魂散。

也是如今身为一品丹师,韩寻之所能炼制为数不多的几种丹药之一。

他对自己炼制的乱魂散有信心,以往用来对付点子扎手的对手皆是无往不利。

只待这少年吃下一口昏了过去,几人便是会行动将其伪装成醉酒带出醉香楼,行那报复夺宝勾当。

几人出身世家大族,自然认得出除了姜小蛮那匹马外,他一直背在身上不肯解下的紫檀枪匣,其中所藏兵器绝非凡品。

虽然直至现在都还没能摸清少年底细,可并不妨碍几人生起的夺宝之心。

况且,韩寻之最是记仇,得罪了他岂能有好。

见那心思歹毒的韩少爷吃瘪,青衣小厮姬小岳站在屏风外头偷笑,暗暗道不愧是神经大条的姜小虫,到如今都还没察觉到人家招待他根本没安好心思。

瞥了眼那屏风外连连偷笑的青衣小厮,韩寻之心里便有了主意。

“既然姜兄要走,我们也不好挽留,那我送送姜兄。”说着,韩寻之也是站起身,跟着姜小蛮一道向楼下走去,在路过姬小月身边时却又站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过头轻笑道:“李公子,我记得你上回不是说家中缺一个伴读书童么,我观这小厮颇为机灵,不如招揽回府中?”

姬小月怔住了,旋即明白过来韩寻之歹毒用心。

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怒气冲冲盯着这心如蛇蝎一般年轻公子,嘴里轻声骂道:“你个吃了屎长大的阴阳人。”



第五十五章 阴冷

“你个贱种!”

这一句阴阳人,当真是让韩寻之恼羞成怒,抬起手便要扇去。

“慢着,韩兄有点过了!”

在那巴掌即将打在姬小月脸上时,却是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姜小蛮皱着眉头缓缓松开韩寻之的胳膊,挡在青衣小厮姬小月面前,轻轻说道。

“哼!”韩寻之冷哼一声,收回手,沉声说道:“我也是好心,李兄那里对这种小堂倌来说,无疑是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可这小贱种却一点不懂得感恩,反倒对我出言不逊。”

“呸!”有姜小蛮挡在身前,姬小月就愈发不会顾忌了,冲着韩寻之以及他身后那几人,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锦城谁不知道,你们几个是出了名的断袖,平日里称兄道弟,其实怕早已相互行了周公之好吧?我若真听你的,进了那李府还能有好?”

小姑娘本就是在樊城那座江湖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三教九流的沟沟道道那自然是熟络无比。

如今,虽说才来锦城没两日,可却也通过各种方式对蜀州的江湖摸了一个大概。

况且,锦城李家公子喜好龙阳之风这般消息,在蜀州三郡算不得什么秘密。

虽说不是秘密,可也少有人敢当面提起。

虽说豢养男宠面首在世族中并不稀奇,可说到底边地民风不及皇朝腹地那般开放。

这种事偷偷摸摸还好,可若真摆放在台面上,却是让外人连带着整个家族都会小瞧一眼。

李家这位叫作李元昊的公子,虽然嗜好特殊喜爱男风,可毕竟出身世家大族,最是要脸面,这种事情绝不允许外人提起。

平日间若是让他听到谁在背后乱嚼舌根,那必然会受到其惨烈的报复。

“放肆!”李公子脸涨得通红,呼吸都是粗重起来,一双狭长阴郁的眼睛如同毒蛇一般盯着这敢当众揭他短的青衣小厮。

若非忌惮那蛮力姜姓少年的实力,此时他必然悍然出手,将这伶牙俐齿的小厮撕成碎片。

这畸形嗜好也并非是他自己所愿,而是跟幼年时经历有关。

李家虽说是蜀州大族,族主李獒更是与韩家韩摩并列锦城丹楼执掌长老,可说到底也并非真正无敌。

十几年前,李家的某一对头暗中出手将还是孩童的李元昊掳走,虽说最后未能伤及其性命。

可后来被李家出动高手救回来后,这性格便成了如此。

原本,李氏一族并未察觉到李昊变化。

可随着年龄增长,这李昊渐懂男女之事后,却对暖房的两个侍妾毫无半点兴趣,反而后来某一日那族里遣来伴读的那唇红齿白小书童惨死在这位李公子床榻上时。

李家这才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自然想起了当年李昊被掳之后的因果。

这些年,李昊不肯说,李家也就没问。

但多多少还是能够猜得出,这畸形的嗜好必然与那次被掳脱离不了关系。

毕竟,那个后来被李家灭了族的势力,本身也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曾经便执掌着蜀州一多半青楼生意。

经营青楼,本就是做的皮肉生意。

自然会有太多手段和方法去摧残那些个不愿意就范或是被卖身,或是被掳来的姑娘们心智,最后逼其就范。

相对应的,除了对付姑娘们的手段外,也会为了满足一些有着特殊喜好客人,而有一套调教小相公的手段,端得是歹毒无比。

当初随便用上几种在这李元昊身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这么多年,李公子内心煎熬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痛苦,却又沉醉其中。

也或许正是如此,才让他如今的性格变得扭曲阴郁。

那些通过各种手段弄来的稚嫩男童,少有能活着走出李府的。

每次发-泄完,李元昊必然会握着锋利无比的匕首狠狠的戳在自己胸口,直至血肉淋漓。

那利刃刺入血肉中的痛感,才能舒缓几分他心底最深处的苦痛回忆。

今日,这青衣小厮当众提起,显然是犯了李公子的忌讳。

“你想死?”

李元昊尚未有所行动,韩寻之却是先开口了,盯着这青衣小厮轻轻一笑,眼神冷冽有杀机显现。

他虽然因为利益关系与李元昊几人走在一起,可不过也是相互利用而已。

心底最为鄙夷的,就是这姓李的妖人那恶心嗜好。

如今却被这青衣小厮当众泼了脏水,光是想一想那场景就不由遍体恶寒。

原本便是见之前姜姓少年热血十足喜好打抱不平,想着用这青衣小厮挑拨那姓李的妖人出手。

虽说看不起姓李的为人,却不得不承认这李元昊修为在锦城年轻一代中确实名列前几,是少数在这个年纪便已然进入后天一境几人。

习武修行,入了后天才算真正入了那扇门,有了追寻仙道的资格。

饶是以韩寻之资质,借着韩家丹药之利,也不过才堪堪入后天,远不及已然到了后天中期的李元昊。

这也是为何两个人能够走那么近的缘故之一。

单论心机城府,李元昊多不及他。

在韩寻之看来,这可不就是自己能够利用最好指使的一杆枪。

这些年,事实也是如此。

“韩兄,李兄,我让这小兄弟给你们道个歉,这件事就此揭过如何?”姜小蛮挡在姬小月身前,寸步不让,丝毫无所畏惧,平静的看着两人,轻轻笑了一声冲着两人说道。

说不上为什么,这青衣小厮虽说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心里却没来由的感到亲切。

或许是因为这青衣小厮名字,竟然会和姬小月那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重合。

当听到,韩寻之方才说要让李元昊将这青衣小厮收到府中时。

他心里,忽然就那么一冷,就好像被人触犯到自己逆鳞一般。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而人,同样也是如此。

这一怒,必然是要有人流血的。

“姓姜的,你当真是以为我怕了你?”

李公子双眼微微眯起,向前一步,冷冷注视着姜小蛮,体内那属于后天武者的气息蓬勃而出,身上衣袍无风自动起来。

若非是韩寻之早前暗暗传音让他忍耐,早在来醉香楼前,他便是要出手教训这个外来的的小野种了。

在他看来,能够将韩寻之这个才入后天没多久的废柴击倒,算不得什么。

他随意一击,便能做到。

甚至,若是换做他出手,那一拳运用暗劲,凭着后天中期修为,姓韩的这混蛋或许连命都得一并丢了。

作为锦城年轻一代翘楚人物,他有这个自信。

世家出来的公子没有谁真的是傻子,李元昊哪里不知姓韩的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利用他。

可对于李元昊来说,他何尝不也是在利用姓韩的呢?

同样出身炼丹世家,自是知道丹师的珍贵之处。

韩寻之虽说修为不如李元昊,可在丹道上的天赋,却是他远远不及的。

姓韩的看重的是,他在年轻一代中无人制衡的修为。

而他,所看重的正是韩寻之能够带给他修炼所需丹药。

虽说李家同属丹楼,按说后辈修炼所需丹药必然不会少。

可不同于韩家是近百年才崛起,李氏一族在蜀州历史悠久,直系旁系人口庞大。

再多的修炼资源,分摊到这么多人手中,自然也不会太多。

除非是自身能够跻身一品丹师,不然,凭他如今修炼所耗,家族提供的丹药远远不够。

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他从韩寻之手里得来的丹药可不少。

“好,姜兄,我们给你这个面子!”李元昊正要悍然出手,却是被韩寻之伸手拦住,他静静盯着姜小蛮的脸看了看,然后呵呵笑了起来,轻声道:“看来这小兄弟也是符合姜兄您的口味,咱们是朋友,自然是不会做那夺人所爱之事。”

“如此,多谢韩兄,多谢李兄了。”姜小蛮没有听出韩寻之这话里藏着的嘲讽之话,笑了笑,冲着几人拱拱手。

说完,又偏过头冲着身后青衫小厮道:“看样子你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不如先跟着我走如何?”

姜小蛮初出江湖,没能听出韩寻之话里藏着话,可姬小月哪里会听不出。

一双大眼睛愤怒圆睁,瞪着那姓韩的王八蛋正要开口破骂,就听到姜小虫这家伙对自己说的话。

俏脸顿时一红,没了嚣张劲头,暗暗低下脑袋轻轻点了点,小声说了一声好。

这家伙,还真是个傻瓜,知不知道什么叫夺人所爱!

不过,既然是姜小虫让自己跟他走,那么小姑娘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今日多谢各位兄台款待,就此告辞!”

冲着几人作了一揖,姜小蛮带着青衫小厮姬小岳下了楼,不再停留。

“告辞!”

韩寻之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向着两人背影挥了挥手。

姬小月气不过,转过脑袋看着那虚伪的笑脸,嘴角轻轻张了张又合上,追着身前少年蹦蹦跳跳离开了醉香楼。

“呵呵,有意思。”韩寻之嘴角微微扬起,他看懂了那青衣小厮的口型,是一句非常之脏的骂人话,意思是问候他母亲。

站在身后一直未开过口的韩易,见着自己族兄嘴角的那一抹微笑,心中一凛。

每一次,当韩寻之露出这样的笑时,那必然怒到极致。

上一次让族兄露出这样笑容的那人,被废了修为断了四肢如今还镇压在韩家地牢之中。

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姓韩的,为何阻止我出手?”李元昊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楼梯口,冷声道:“那姓姜的野种修为最多不过和我伯仲之间,加上你们几人一起出手,要杀他不过易如反掌。”

旋即,冷冷一笑,转过头看着韩寻之,讥讽道:“莫不是,你真的怕了?”

“怕?”收回笑,韩寻之转过身看了眼韩易,又看了一眼李元昊的那个跟班张雨,最后将视线转回来盯在李公子脸上,眼神冷冽,轻声说道:“我确实是怕了,在南域,光是那一个姜字就足以让我让我们整个韩家都心颤不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少年真若是南域至尊一族,光凭着你刚才那句野种,就足以你李家全族死上一万回了。”

李元昊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虽然不承认,但光是那一个姜字,的确如韩寻之所说一般,让他忌惮万分,不禁暗暗后悔刚才自己确实有些失言。

韩寻之走回桌前,端起一杯茶轻轻喝上一口,然后叹了口气轻声道:“说到底,今天都是因为我,才会弄到如此局面。”

“那就这么算了?”李元昊狠狠一拳砸在屏风上,轰然一声,那几尺见方的琉璃屏风灰飞烟灭,四散裂开变成一堆粉末。

“算了?呵呵,听说白家的那位,从炎帝城回来了。”放下茶杯,韩寻之手指轻轻敲击桌子,答非所问道:“白家那边传出消息,他这次回边地除了探亲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要为白家在皇朝里效忠那位大人长子,去莽荒草原寻一头灵驹。”

“韩兄的意思是……”李元昊眼睛一亮,看着韩寻之等他继续说。

“古人说的好,有道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韩寻之起身,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低声道:“以白家那位性子,若是知道在咱锦城有一个外乡来的少年竟然牵着一匹百年难遇的灵驹,你说,会发生什么?”

第五十六章 约着小堂倌同行向北

另一边,姬小月跟着姜小蛮出了醉香楼,便停下了脚步。

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看着少年,呵呵直笑。

“你笑什么?”

姜小蛮也停下脚步,皱着眉看着这个笑起来也同样有着两个浅浅酒窝的青衣小厮,轻声问道。

“自然是笑你傻了!”青衣小厮姬小岳收回笑容,神情严肃道:“姜小……蛮,你知不知道,刚才若非我故意把那盆醉虾醉虾打翻扣在那姓韩混蛋脑袋上,这会儿你早就被人家当作鱼肉宰割了。”

韩寻之先前在后厨时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化身成为青衣小厮的小姑娘眼睛里。

虽说从前跟着鬼婆婆时没能好好学习丹药之道,可姬小月丹道基础却是无比扎实的。

就好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般,跟在高手身边,就算不刻意,这么多年下来耳濡目染之下眼界和学识也自然比起平常之人高一些。

这便是名师指路的好处,更何况鬼婆婆岂止算得上是名师,认真论起来足够称得上当代丹道执牛耳者。

那包药粉,董胖子不认识,姬小月怎么可能认不出。

不过是连一品都算不上的寻常药粉,上不得什么台面。

虽说连一品都算不上,可但论功效来却远在一品之上,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昏迷,任由摆布。

这药粉,都有一个统称,迷药。

寻常迷药算不得稀罕玩-意,世俗武夫都能得到,

只是比起丹师出手炼制的药效要低了不少,平常那些个采花大盗一般手里多多少都备着些。

当初,在樊城时姬小月制服玄知秋时用的便是鬼婆婆炼制出给小姑娘防身用的。

韩寻之炼制的乱魂散,自然是不能够和鬼婆婆那样的丹道宗师相提并论。

却也足够让境界在先天以下的武者暂时迷魂,失去防抗之力。

哪怕如今姜小蛮因缘际会下到了后天巅峰,也不能幸免。

“你是说,方才那菜里被韩寻之动了手脚?”姜小蛮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身前这个头不高眼睛却很大的青衣小厮。

“切,出门在外你娘亲没有教给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么?”姬小岳早有准备,料到少年一时间不会相信,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从怀里竟然摸出了一只酒香扑鼻的虾来。

“看好了。”说着,她便是将那只醉虾伸向趴在酒楼门口石墩上的那只白猫。

海鲜淡淡的腥味钻进鼻子里,原本懒洋洋打着盹的白猫一瞬间便是一跃而起,嗷呜一口将青衣小厮手里那只醉虾吞入肚中。

一息不到,那白猫便真如喝醉一般,摇摇晃晃走出没两步便瘫倒在石阶上,昏死过去。

青衣小厮姬小岳得意洋洋,骄傲的扬着小下巴,挑衅的看着身前少年,笑道:“怎么样?我的姜大少爷,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姜小蛮微皱的眉头更加拧巴了,他盯着那白猫看了半响,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说这醉香楼的醉虾醉蟹都以美酒腌制过,可那不过是度数不高的花雕酒。

纵使那只白猫再对酒精没有抵抗力,也不至于一只一两不到的醉虾便让它一瞬就陷入昏厥。

哪怕再是初入江湖的雏儿,少年也是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禁心一冷,喃喃道:“为什么,我以诚待他们,那韩寻之却要害我?”

“我哪里知道……”青衣小厮姬小岳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丢了过来,然后,她想了想打量着身前这会儿愣神的少年,轻声问道:“我说姜大少爷,你好好想想来这锦城时候,是不是哪里招惹到人家了?毕竟这城里那么多人人家不去算计,偏偏要算计你一个外乡人?”

姬小月倒是猜对了,正是那初入锦城时姜小蛮为了救人将韩寻之连人带马揍翻在地上,才会被那姓韩的给暗暗记恨上。

回过神,姜小蛮哪里会不知那方才还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几人,会用如此下作手段对付自己。

少年自嘲的笑了笑,本以为自己多么幸运,才来锦城便是能够交上几个热情善良的朋友。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忽然,姜小蛮就想起了年少跟着十一叔修行时。

那一天,他问姜彻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湖。

姜彻看着自己这个侄子,轻声笑了笑,没有从正面回答,只是说:“有人的地方都是江湖。小蛮儿你要记得,日后在江湖上行走,最可怕的,不是正面而来的刀砍火烧,而是人心。”

今天,他终于明白了十一叔为何会说在这座江湖人心最是可拍。

这人心,能有多善良,就会有多阴暗。

不自觉的姜小蛮又是叹了口气,将因为愤怒而变得紊乱的心跳恢复平静,克制住现在就冲上去狠狠揍一顿韩寻之那几个混蛋的冲动。

毕竟,再怎么说人家也算是请他吃了一顿不错饭食。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到底,现在的姜小蛮还是很善良的少年。

初入江湖,虽说已然见识到了那江湖的阴暗一角,却依然愿意相信善良永远比阴暗要多。

当然,若是韩寻之那些人再来招惹他,那么自然不会再客气。

爹爹说了,那柄龙胆银枪是具有枪魂的灵兵,是需要用血去侵染滋润的。

唯有如此,这枪才会不失去灵性。

既然是用血来滋润,人又是万物之灵。

想来,这人血比起一路走来在山野遇见的野兽之血,效果自然是要更佳一些。

少年抬头,望了望那处窗子,没能看见韩寻之几人。

他心里默默道,只此一次,当做教训。

下一次,姜小蛮不介意让手中龙胆银枪多一些人血去滋润一番。

“你呀……”青衣小厮姬小岳双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以一副老江湖的口吻冲着回过神来情绪不怎么高的姜小蛮叹气道:“看你穿着打扮,应该出身不差,可既然同样是世家出身,却怎么也连一点心机城府都没有呢?”

说着说着,小姑娘就想起了当初在樊城初遇少年时,比起那会儿如今可算是进步了不少。

但光是这些,可还是远远不够。

鬼婆婆在知道姜小蛮此行是去北域后,便曾经和小丫头说过,这姜家少爷若是到北域还是如此性格毫无防人之意话,那一定会出大问题。

单单是南域大夏姜氏一族的身份,在北域行走一旦身份爆了光,那就好比神话传说《西游释厄传》中的唐三藏一般。

一路上凡是遇见“妖魔鬼怪”,谁见着不是想要去咬上一口,尝尝这‘长生不老肉’是什么滋味。

人家唐三藏好得还有个齐天大圣保护,一路西行才有惊无险不至于变成哪个妖怪的刀下亡魂。

这也是为何小姑娘要一路跟上来的原因之一。

在姬小月看来,姜小虫这样被人卖了都能帮别人数钱的小傻瓜。

可不就得需要自己这样和齐天大圣一般厉害聪明机智又勇敢的女大飞贼去保护。

不然,若是遇上如那西游传说里玉兔精,锦毛老鼠精这种不吃‘唐僧肉’,反倒是一心想要玩倒贴的女妖精,那可如何是好!

姜小虫这家伙可不是定力超然的唐长老,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保不准就喜欢那娇滴滴的美人计!

所以,小姑娘豁了命也得跟着。

得亲自守在边上,那才能安心……

见姜小蛮不说话,青衣小厮姬小岳润了润嗓子,又继续教育道:“你这样行走江湖,可是要吃大亏的。”

看着少年这会儿还拧巴在一起的两道很好看的眉毛,小姑娘不由也跟着皱了皱眉头。

这姜小虫,为什么总皱着眉呢,一点都不好看!

“呵呵,我知道啦!”姜小蛮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堂倌,轻轻笑了笑:“谢谢你,这份恩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心里不由也暖暖的,暗暗道这世上,还是好人要更多一些。

这小岳兄弟,虽说不过与自己萍水相逢,却为了救他,连赖以为生的工作都丢掉了。

如此想着,心里不由愧疚起来,看着小堂倌问道:“连累小岳兄弟你了,不知接下来小岳兄弟是如何打算?”

“安啦,不用在意这些。”小姑娘摆摆手,不禁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来。

哪怕如今变幻了身形性别,姜小虫这家伙最在意的还是人家。

如果是以姬小月的身份来做这娇羞状,那自然很赏心悦目。

可如今,小姑娘服了幻形丹,化身男儿。

虽说样貌还是无比清秀,可落在姜小蛮眼里,忍不住浑身一阵恶寒。

莫不是,这小堂倌也与那姓李的公子一般,有某些特殊爱好不成?

如此想着,姜小蛮不禁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一脸警觉的看着姬小月,小心翼翼道:“虽说不可否认小兄弟你对我有大恩,可在下没有那方面嗜好,万万不能以身相许来报答兄弟的。”

“呀!”小姑娘意识到自己又犯花痴了,冲着少年翻了一个白眼轻啐一口道:“呸,想什么呢!谁要你以身报答了?我才不是那些个死变态你!”

说着,不禁冲着姜小蛮挥了挥小拳头示威。

然后,又乐呵呵笑了起来,背着手在台阶上蹦蹦跳跳,十分豪气道:“咱们都是江湖儿女,出来混,讲究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你不用自责,本身我也没打算常干,那董胖子的手艺已经偷学到了,我也该离开这锦城了。”

“哦?小岳兄弟你也是在外出游历啊?”姜小蛮恍然大悟,难怪丢了工作还这么高兴,他摸了摸脑袋笑道:“不知兄弟打算去往哪里?若是咱们同路,路上也刚好能有个伴说说话。”

从樊城离开后,一路向北除了暂时歇脚外,一直都是一个人。

平日间在路上的时候,也只能和小白说话,姜小蛮确确实有些憋疯了。

“唔,我此行目的是为了学遍天下美食,将来做给某一个人吃得,听说北域秦皇朝帝都里有一座号称收尽五域菜肴的‘天下楼’,有一座藏尽世间美酒的‘四海楼’,我想去那里看看是不是当真如传说的那么神……”

“巧啦,我此行也是要去北秦的,咱俩刚好顺路!”姜小蛮一拍手掌,哈哈笑道:“不如咱们结个伴如何?”

“那自然是好,我去收拾一下行李,今晚咱们随便找一处客栈落脚,明早便出发。”姬小月乐呵呵,还没等姜小蛮开口,便先帮少年把行程给定了下来。

姜小蛮嘴角抽了抽,怎么觉着这小岳兄弟比自己还更兴奋。

原本放下来的心,不禁又提了上来。

这小堂倌,该不会真的有那断袖的癖好?

不行,晚上要真住在一起,那必须得睁着只眼闭着只眼才行。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啊,我行李也不多去去就回。”

青衣小厮姬小月一双大眼眯成了一条缝,光顾着兴奋了,也没注意到少年那防贼一般的眼神。

背着手,蹦蹦跳跳向着醉香楼后院跑去。

少年看着那瘦瘦小小的背影,不知怎的,就忽然觉着那个笑起来很暖心的小姑娘和这个小堂倌的背影竟然隐隐重合在了一起。

姜小蛮想了想索性背靠着墙安静等那小堂倌回来,他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起先前与那韩寻之几人交往的一幕幕,搭在脑袋上的双手不禁暗暗紧紧握成拳。

也许,将来尝尽了江湖冷暖,有一天,我也会如他们一般,有心机也有城府。

可至少,不会是现在!

第五十七章 出手救人

那小堂倌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果然如他所说一般,没过一会儿便是背着个不大的小包袱跑了回来。

“走吧,先找个住处。”

姬小月换下了那件青衣小厮装,如今身上穿了件白色的文士袍。

虽说身形瘦瘦小小,可白袍在身,倒还颇有些翩翩公子范。

很自然的,便是将那小包袱丢给了身前少年,然后乐呵呵跑去的卢马小白跟前,拍了拍小白马脖颈间柔顺的鬓毛。

让姜小蛮目瞪口呆的是,那平日间生人勿近的的卢马,竟是十分温顺的用脑袋轻轻去抵这小堂倌的胳膊,完全没有一丝丝灵驹该有野性。

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多出来的包袱,少年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小堂倌,某些方面还真是像极了樊城那个蛮不讲理的女孩。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来由的,姜小蛮对这个叫姬小岳的青衣小厮好感十足。

名字像,行事风格也像。

若非这姬小岳喉咙处那有着凸起的喉结,他真的要怀疑这小堂倌该不会是那小丫头女扮男装的了。

这世上易容术再高明,尤其是女扮男装来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破绽。

小堂倌面容虽然清秀了些,就算易了容,可姜小蛮也能看得出这个瘦瘦小小的姬小岳除了名字和那小姑娘同音外,里里外外都明明是个男孩子。

“愣着干嘛,走呀!”小堂倌见少年待在原地没有动,转过身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轻声喊道。

“哦……来了!”

回过神,姜小蛮连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看着那牵着小白马蹦蹦跳跳的身影,少年摇摇头,是自己多想了。

街上,集市繁盛,往来如织。

两人并肩而行,倒是引得那些个好事之人纷纷侧目回头。

姜小蛮本就长得跟他娘亲极像,而出尘的气质又像极了少年时代鲜衣怒马的姜耀。

归墟国的忘忧郡主,当初可是名列九州胭脂榜上前三的绝世倾城。

而大夏皇朝的九皇子,年少时的白衣烈马,成年后烈焰燃莽荒,在九州五域来也是出了名的。

两人的孩子,又差的了哪去。

虽说性格有些不像世家子弟,可在寻常人看来,这无疑才正是姜小蛮身上优点之一。

这不,走出没多远。

那些个大街上或是俊秀或是俏皮的姑娘们,便是笑嘻嘻看着姜小蛮指指点点,时不时还跟身旁的小姐妹窃窃私语两句。

“秀儿,你瞧街上那两个牵着白马的公子,可真生的俊俏呢!”

“哎呀,是呢!这是谁家公子,不知婚配与否?”

“咯咯咯,你这小娘皮莫不是思春了,没瞧见两人如此密切,说不上是一对呢!你们没机会啦!”

“呸!你这也太邪恶,这么俊俏的公子,怎么会是那有着龙阳之好的断袖儿!”

……

姬小岳看了眼身旁只顾着埋头向前走的少年,无奈叹了口气。

不用想,在来锦城之前,姜小虫这家伙说不上勾了多少个大姑娘小媳妇的心去,都尚不自知。

“喂,姜大少爷,你没听那些个姑娘小姐们在议论你呢!”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拨拉了一下身旁少年的脑袋嗔道。

因为,她听着身后有人说自己是个小短腿的‘兔子’,嘟着嘴闷闷不乐。

这‘兔子’可不是好话,所以小姑娘不高兴了。

还有,她哪里是小短腿了!

姬小月有些奔溃的低下头,抬了抬腿,愤愤道哪里短了,小姐姐这身材是刚刚好!

“啊?他们是在说我么?”姜小蛮原本在低头想事,听见身旁小堂倌愤愤的声音,才意识到这会儿自己可不是一个人,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笑着问道:“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莫不是,自己一代大侠的身份被发现了?

哎,这当大侠嘛,道路上自然少不了崇拜者。

大侠,也有大侠的烦恼!

听到有人在关注自己,姜小蛮心里可是无比兴奋的,不禁有些自恋的想着。

“哼!她们说你是个兔相公!”小堂倌撇过头去,有些生无可恋道:“还有,那些个没见识的小娘子们竟然说我是小短腿,你赶紧去帮我揍她们!”

姜小蛮有些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头上那茂密柔顺的头发,有些不解道:“秃相公?我头发这么多,哪里秃了!”

“况且,你本身就是小短腿啊,比街上那些个姑娘们都要矮”不自觉的瞄了眼姬小月那细细的小腿,姜小蛮不怕死的接了句:“不是我说你小岳小兄弟,你是不是平时不好好吃饭,这可不行,不然会长不高的。”

“姜!小!蛮!”姬小月涨红了脸,刚想要出手教训这个又傻又坏的家伙,却忽然想起自己这会儿的身份可是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小堂倌。

若是真的敢出手揍姜小蛮,保不齐这家伙,真的会还手……

动起手来,就自己那小身子骨,没准会被揍哭!

又看了看那些个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自己确确实比起她们都还要矮上不少。

认真想了想,姬小月忽然发现姜小虫竟然说得似乎好有道理的样子,以女子来说她这叫小巧玲珑小鸟依人。

可如今自己身份是男孩子,如此瘦瘦小小,倒真的是算的上小短腿了……

一时间小姑娘竟是找不出话语来反驳,再闹下去反而似乎是自己蛮不讲理了,索性闭嘴什么也不说,狠狠推了一把身旁少,带着一种雄赳赳的气势转身牵起小白的缰绳便往前走,不去理会身后一脸懵比的姜小蛮。

“真是,个头不大脾气不小……”姜小蛮呆愣在原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暗暗腹诽道难怪这小岳兄弟长不高了,敢情是光长脾气不长个儿了。

“呀,你瞧,那两人似乎闹矛盾了!”

“呦!是呢,白衣服的小相公似乎是生自己情郎气了,心疼那呆萌公子。”

“就是说啊,这小哥哥这么帅,要是换做是我,肯定舍不得发脾气。”

……

蜀州比起边地其他地方来,民风算的上开放了。

街上那些个女子们,似乎还嫌事不够大,乐呵呵拉着小姐妹们议论纷纷。

姜小蛮挠挠头,反应再迟钝也是明白那些个姑娘们是在议论自己。

只是,都是在说些什么啊!

摇摇脑袋,他忽然发现前方都快看不到小堂倌的身影了,连忙小跑着追了去。

这一跑,竟是又引得后方那些个内心里有些小邪恶的女孩子们连连大笑。

“这次就原谅你了,下回看你还说不说我是小短腿了!”

姬小月还在生气,鼓着腮帮子看着对自己小声道歉的姜小蛮,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乐呵呵道。

“嗯嗯,知道啦!”姜小蛮无奈的挠挠头,从小到大,只要一紧张或者不知所措时他就会不自觉摸脑袋。

见小堂倌不是真的生气,他悬着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说不上为什么,姜小蛮就是不愿见着这小岳兄弟生气的。

可是,看着那蹦蹦跳走在前面的瘦下身影,姜小蛮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这腿,可是真短呐!

找了一处还算顺眼的客栈安顿下来。

原本,姜小蛮是打算只开一间房的,大家都是男孩子,住在一起有什么。

出门在外,能省一分是一分。

姬小月却不乐意了,说什么也要开两间房。

闹到最后还气呼呼说姜小蛮小气,拿一双大眼睛气冲冲盯着尴尬挠头的少年。

可不就小气么,小姑娘在分别前把那一叠对自己来说意味珍贵的金叶子都给了少年。

想着当大侠嘛,怎么说一路上也得豪气些不是。

反正那些金叶子,原本就是娘亲准备的嫁妆……

想到这里,小姑娘脸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来。

姜小蛮无奈的叹了口气,捉摸不透这个一会儿生气一会儿脸红的小岳兄弟了。

摸了摸怀中早已干瘪瘪的钱袋子,认命的摸出一小锭银子来,递给那早已乐开花了的胖掌柜。

“好嘞,两位客官,您里面请。”

招呼着小二领着二人上了楼,胖掌柜笑呵呵拨拉这算盘,若是再多上几个这样的客人,那自己这生意岂不赚翻了。

好在锦城饶是繁华,可物价真心算不得贵。

两个人两间房也不过半钱银子。

这让姜小蛮稍稍心安下来,接下来省着些用,应该是足够了。

虽说如此,也总不能坐吃山空。

不然,还没等到北秦呢,便先要饿死了。

一边上楼梯,姜小蛮一边认认真在想着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在沿途赚些银子。

这山间总会遇着些拦路的野兽,或许可以杀一些来,那皮毛总归是值些银子的。

还有就是或许今后会遇见拦路打劫的匪徒,是不是也可以做做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

比起自己来,那些个山匪们应该是富裕不少,可不就是劫富济贫么。

正想着,忽然就被楼下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思绪,不由好奇探下头想要瞧瞧是怎么回事。

这动静蛮大,连走在前面都已然上了二楼的姬小月都是听着了,连忙小跑着来到姜小蛮身旁一并顺着楼梯探出脑袋,向下望去。

原来是楼下有人强抢民女,那原本刚才排在两人之后说要住店的粉衣服女子,这会儿不知被从哪里来的几个劲装大汉推搡着就要往客栈外走去。

那先前的动静,便是粉衣女子挣扎呼救间打翻了摆在客栈柜台上的酒缸所致。

“喂,姜小虫,别愣着赶快去救人啊!”

姬小月平日里可谓算得上嫉恶如仇了,不然也不会是樊城出了名的小女贼。

如今见楼下那女子都快被拉出客栈也无人敢管,急切间不禁冲着身旁少年喊道。

“哦,好!”姜小蛮见着如此场景也是气愤无比,对一个立志成为名动五域大侠的少年来说,这行侠仗义那是理所应当。

单手撑在楼梯扶手上,纵身一跃便是如同一只大雁一般,瞬时便出现在了几人面前,挡在了客栈门口。

忽然,少年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去看蹲在二楼楼梯扶手那里的小堂倌。

方才,似乎听见这小岳兄弟喊自己姜小虫?!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叫自己,可绝不是那才认识没多久的小堂倌。

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

回过神,姜小蛮润了润嗓子,刚想要朗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样但凡是大侠出场必须要喊上一两句的口号,就是被那为首一脸络腮胡的大汉气壮如牛一般的吼声吓了一跳。

那壮如铁牛一般的汉子,冷冷盯着身前这突然冒出少年,沉声吼道:“哪里跳出来的小鬼,快些滚开来!阻了我铁衣门行事,当心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声音雄浑,当真如平地惊雷一般,连蹲在二楼的姬小月都不禁捂了捂耳朵。

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姜小蛮是有多震耳欲聋。

姜小蛮懊恼的揉了揉嗡嗡直向的耳朵,冷笑一声看着这个如铁塔一般的汉子,丝毫不畏惧伸出一只手指着他道:“我说你是不是傻?我挡在这里,自然是要行侠仗义,收拾你们这些个江湖败类!”

“对!行侠仗义,收拾你们这些败类!”

姬小月还嫌不够事大,站起身子趴在楼梯上,冲着楼下那一众腰间挎着刀的汉子们大声叫嚣道。

“呵呵,真是年少不知天高,既然找死那便成全你们。”

那为首的汉子松开原本捏着的粉衣女子,将那柔弱女子向后狠狠一推。

旋即,向前一踏竟是踩裂了青石铺成的地板,握手成拳向着身前这不知死活的少年挥来,带起凛冽的罡风。

身为锦城十大势力之一的铁衣门执事,这汉子修为不俗,苦修三十载早已是步入后天一境多年的高手。

在他想来这一拳砸下去,这身子骨瘦弱的少年,自当会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自己砸飞。一拳过后,就算不死也至少会重伤。

作为即将踏入后天巅峰的强者,他有这个自信。

身后看热闹的众人,胆子小一些的都是不禁闭上了眼睛,不忍看接下来的血腥一幕。

心善一些的,忍不住摇头。

铁衣门就算在蜀州来,那都是出了名的霸道,你这傻小子没事招惹他们做什么。

年轻气盛想要当大侠是好事,可先得看看自己斤两够不够才是!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众人吃了一惊。

那凛冽的一拳,并没有如预想一般砸在少年身上。

相反,那如铁塔一般的铁衣门执事,竟是闷哼一声捂着无力耷拉在半空的臂膀,一脸不可置信。

后天巅峰?

如此年纪,怎么可能!

“你……!”

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才说了一个你字,便是就软软瘫倒在了地上。

“何必呢?”姜小蛮甩了甩有些发痛的手掌,毫不在意,轻轻一笑看着那剩余几人,冷声道:“还不放人?”

第五十八章 萧颖

入夜,皓月当空。

姜小蛮所住的这间客栈临街,坐在二楼房间里,打开窗子便是能瞧得见锦城喧闹的夜市。

哪怕与樊城比起来,这里的夜景也来的更为热闹一些。

灯火接踵亮如白昼,叫卖声依旧是不绝于耳。

作为边地商业重镇,当初莽荒草原还未姓姜属于狼皇岚家时,这里更是大夏皇朝与莽荒少有的几处边市之一。

就算是其他四域往来南域做生意的商贾,大多都是要途径此处再进入到或是莽荒,或是皇朝腹地去做那或大或小买卖的。

也正得益于此,锦城民风比起边地其他几处大城来,要更为开放一些。

这习俗,也更为讲究。

每逢初一十五,锦城城外那条流经于此的边地第一大江澜沧江上,必然会举行一场场规模或大或小的灯会。

这灯会,以中秋与春节时规模最为繁盛。

那时,不仅是蜀州三郡,就连边地其他重镇甚至于大夏朝北地三州的大世家们,大多都会前来参与这两场盛会。

届时,锦城外澜沧江上,必然会有大大小小属于各个世家的画舫游船朔游其上。

这是属于整个边地的聚会,不仅仅是世家大族,但凡家境殷实些的都会参与其中,夙夜不眠。

尤其是以春节之后农历十五的上元节最为热闹,若是赶上一场瑞雪,那必然效果极佳。

边地民风讲究的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一晚整座锦城上空风雪中都会飘着淡淡酒香跟肉香。

酒肉过后,自然得有节目助兴。

除了那些个五域其他各处都会有的灯会、诗会外,在边地还会有各大世族联合举办的武斗会。

每逢武斗会,自然是那些个血气张扬年轻人们的盛会。

每一年都会如那科举考试一般,决出前十名,其中奖励乃是边地各大世族宗门共同所出,自然是丰厚无比。

曾有一年,有一位后来成为边地领军人物之一的少年,在摘得那一年武斗会魁首后,更是获得了七代镇边军候赏识,自此一步登天。

可惜天妒英才,那位姓卫的少年追随七代镇边军候出使莽荒,遭了意外。

那次出行竟然会没有归途,连同七代军候在内边地数十位实权人物在回归边地时被莽荒岚氏遣出的高手伏击,无一幸免。

姓卫的少年郎,本是再过些时日积攒足够的战功后,有望获封边地仅此于军候之下督军的,在那次伏击中替七代军候挡下了一十九刀,临死都未曾倒下。

那一年,那个叫作卫青的少年,不过也才十七岁,如姜小蛮现在一般大小。

后来,当西域大周皇朝卫氏一族不远万里来接回那少年尸身时。

世人才终于知晓,那个来历一直不被外人所知道的卫青,竟然是出身西域赫赫有名的卫家。

西域大商皇朝卫氏,仅此于至尊殷氏一族的西域九大宗族之一,执掌统领大商过半的禁军。

就连那位开拓了大商皇朝的太宗皇帝,都曾亲自提笔为卫家写过一首诗词。

“卫家子弟冠长安,铁衣寒弓气如虹。”

卫青,卫家当世家主之子,十三岁负弓离家,隐藏身世游历九州五域。

十五岁进入南域大夏皇朝,于锦城结识年岁不过三十的七代镇边军候姜戍。

二人一见如故,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

自此之后,卫青便是留了下来,留在南域,自己这个异姓大哥身旁,成为了七代军候最为锋利的一柄剑。

生前是,死后如是。

似乎早已料到自己会埋骨他乡,卫青早已留有遗书说若是不幸身死,便葬于南域大夏边地。

最终,卫氏一族遵守了卫青的遗愿,将这个十七岁刚刚崛起便陨落的少年天骄尸骨埋葬了澜沧江畔,与大夏七代镇边一起。

两尊墓碑,一高一矮屹立澜沧江岸,除了生平外,碑后还有两字,永镇!

纵然生死,永镇边地。

大夏皇朝感念这位少年勇武于边地之功,当朝圣皇一道圣旨,封其谥号为冠军侯。

卫青,成了这一世,第一个以非南域大夏之人而获封军中侯位之人。

八代镇边军候姜夜,在入边地之后,于墓碑旁独望澜沧江。

转身离去时,便写出了被南域文人墨客们称之为字里行间充斥着霸气的词。

“饮八百杯烈酒,羡冠军年少,雄姿英发三千里,血染莽荒,封侯去!”

那一年,姜夜二十二岁,脱白袍换铁甲,继八代军候,气吞莽荒。

也正是因为此,自那之后,边地热血少年们最大的梦想便是如那卫青一般,获封冠军侯,烈马铁弓驰聘沙场。

武斗大会,其规模更胜从前。

姜小蛮一岁的时候,那一年姜耀与妻子初来边地不久,曾经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蛮儿参与过一次。

可惜那会儿太小,少年早就没了印象。

眼下,离上元佳节尚早。

本身以当大侠为目标的姜小蛮,原本是打算着一定要参加上一回这武斗会的。

但如今,因为自己那位一肚子坏水心黑手黑的师父独孤表叔,即将要跟人在苍月湖火拼。

急着赶路去助威,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过这念头一旦生起,绝难放弃。

有机会,还是会跑回来借着这场盛会,跟南域诸多同龄天骄过过招,也好让自己姜大侠这名号更响亮一些不是。

……

姬小月趴在窗子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乐呵呵盯着窗子外的街景,耳朵却是竖起来在听桌旁姜小蛮与那粉衣服的女子在说什么。

那胖掌柜虽说不是江湖中人,却时分敬佩江湖侠士。

早前姜小蛮的仗义出手,让这位胖掌柜心中由衷佩服,所以特地调换了两间临街的客房给到两人。

房间中的摆设,比起那之前来可谓称得上天差地别,绝对不是半钱银子就能住上的。

毕竟,在锦城敢和铁衣门明刀明枪作对的人可不多。

对于事后铁衣门是否会来报复这少年殃及到自己,胖掌柜一点也不担心。

先不说他这间客栈本身就属于锦城十大势力之一的巨鲸帮,且还在那铁衣门之上。

这打开门做生意,可得有眼力见。

不然,这生意是绝难做大的。

作为锦城十大势力之一,纵使排在第十,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招惹的。

平日里,连敢公开骂上一两句的,都鲜少有人有这胆量。

更别说如今天白天一般,公然从铁衣门手里面抢人了。

后来,除了那铁塔一般的铁衣门执事外,剩余几个魁梧汉子也没能幸免,皆是被这少年揍了个狗血淋头。

到最后,连一句狠话都来不及说,便匆匆逃命一般的落荒而逃。

那叫作铁牛的汉子,胖掌柜可是清楚不过,实打实的后天武境修为,算得上铁衣门中高手。

却在少年手里连一个回合都没走上,便被废了双手。

由此可见,这少年修为定然在那铁牛之上。

窥一斑而见全豹,能够在这个年纪便有着至少是后天大成甚至于巅峰的修为,少年背后家世不难猜出会有多恐怖。

光从这一点上,便值得胖掌柜去拿出两间天字客房来作人情。

此时,姜小蛮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在一起,轻声道:“光是凭着这样一点线索,你便是独身不远万里来南域,当真不容易。”

姬小月也跟着皱眉头,每当姜小虫这家伙眉头蹙在一起时,小姑娘总想着要跑上前伸出手指去揉开来。

可如今,她吃了幻形丹,并不是无法无天的姬小月,而是小堂倌姬小岳。

小姑娘轻叹一声,不由止住了心中念头。

姜小蛮与粉衣服的女子,两个人聊了很久。

他终于知道了粉衣服姑娘的来历。

这位叫作萧颖的女孩,竟然并非大夏之人,而是遵从她娘亲临终前遗愿,为了将一封书信送到南域一位故人手中。

为此,她从中域虞皇朝出发,用了两年时间才走到南域边地来。

原本是有一位修为不俗的老仆跟在身旁的,所以一路走来有惊无险。

可在来南域没多久,那位打小便伺候在她娘亲身边如今又一路护送着萧颖一路南下的老仆,却是在某一天,忽然不见了踪影。

好在离着锦城不远,萧颖便是想着先进入城中找一处地方落脚,等着那位老仆若是回来也好找着自己。

却不想,不知怎的,才进城没多久便是被那铁衣门的人给盯上。

好在萧颖虽然也如姜小蛮一般初入江湖,可好在沿途有一位经验老道的老仆人言传身教,机敏性远非少年能比。

在意识到自己被跟踪后,便躲入到这间客栈里。

原本想着客栈人多,那些人不敢出手的,可却没想到这铁衣门行事如此霸道。

她才入客栈没一会儿,那几人便是跟上来抢人。

若非姜小蛮出手,想来后面还不知会怎的。

“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这份恩情,萧颖定当铭记在心。”

说着,萧颖便是站起身,向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微微行礼,感激道,声音很轻柔也很好听。

“额,萧姑娘无须如此,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行事如此恶劣,换做是谁,也必然会看不过眼出手相助的。”姜小蛮摆摆手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姬小月下巴磕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生怕这个叫作萧颖的高挑女子,会说什么公子恩情无以为报,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许的话来。

好在这粉衣服姑娘识大体,似乎也对姜小蛮并不感兴趣。

这让她终于放下心来,不再偷听两人谈话,乐呵呵笑着专注的看着窗外。

想了想,姜小蛮看着这个眉眼也十分好看的女子,轻声问道:“姑娘方才说你娘亲要你来找的人叫作独孤翟?”

不得不说,萧颖生的确实美,虽不及姜陌离那般惊艳,却也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那眉眼,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的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眸。

让少年都有些不好意思跟这粉衣服的姑娘直视。

“是呢,确实叫作独孤翟,娘亲只是说这独孤叔叔当初说过他是南域之人,却也不知究竟具体在大夏朝哪一州哪一城。”萧颖点点头,柔声说道。

她原本是打算着等来了南域便一州一州打听下去。

想来,只要一直找下去一定能找到独孤叔叔。

却不没想到,才进锦城就不知怎的被那铁衣门之人纠缠上来。

“竟然复姓独孤,说不定与我还有些关系,不如姑娘你跟着我们一同去北地三州去找找。”姜小蛮笑了笑,冲着萧颖轻声解释道:“在南域,姓独孤的大多是出身北凉城独孤一族,而我外婆便出身独孤一族,等到了北凉城我可以帮你问问的。”

“如此,便有劳公子了。”萧颖浅浅一笑,看着身前这个很好看的少年轻轻说道。

正说着,客栈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马嘶人吼的喧闹声。

“铁衣门行事,生人勿进!”

一声轻喝自楼下传来,旋即便是听着大队人马脚步声涌入客栈。

第五十九章 邪魅

客栈内,二楼楼梯口那里,方才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似乎,铁衣门众人,在等待什么人。

姜小蛮依旧坐在桌前,身子如同一柄利剑一般,对于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丝毫不在意。

他不在意,并不代表着房间内另外两人能不在意。

姬小月还好,对于姜小蛮,小姑娘有着百分之一百的自信。

反正只要有姜小虫在身旁,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不会畏惧。

依旧趴在窗边,只是悄悄将两扇窗子微微合上,只留下一条空隙能够瞧得见外面来。

手掌一番,姬小月手里便多出了一株暗红色的香来。

这香,叫作乱神,最能迷魂夺魄。

一旦点燃,香气便无孔不入,就算是后天巅峰的强者也不能抵挡。

同是迷魂之物,可比起白天韩寻之手里的药粉来,高明了不止一倍。

“喏,这两颗药丸你们先服下,以防万一。”

姬小月转过身摊开洁白手掌,掌心里躺着两颗通红的丹药,递到姜小蛮与萧颖二人面前。

“看不出,小岳兄弟你还懂炼制丹药呢!”姜小蛮接过那枚药丸,轻轻笑了笑,想都没想便仰头吞入口中。

虽说才认识一天不到,可总觉得这个小岳兄弟身上有着那个小丫头影子。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姜小蛮对这小堂倌丝毫不会防备。

萧颖接过那红通通的药丸,皱着眉头,犹豫了一阵还是一咬牙朱唇亲启吞入口中。

她不是姜小蛮,一路从中域走来南域,沿途自然不会一帆风顺。

所见所闻所亲身遭遇的事,尤其是早前受了铁衣门的惊吓,让她不得不谨慎。

不过,当看着两人真挚清澈的眼神,让她没来由的心安了不少。

“抱歉,连累姜公子和姬公子了。”萧颖脸色惨白,看着房间里的两人,低声说道。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铁衣门算不得什么,不必在意。”姜小蛮笑了笑站起身,向着房间门走去,边走边无所谓的耸耸肩轻声说道。

长这么大,少年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纵然,听那脚步声,其中有至少三人是步入后天的高手。

可对姜小蛮来说,依旧无所顾忌。

戍卫朱雀城督军府的烈焰铁骑们,哪个修为不是至少在后天之上。

这铁衣门,还真算不了什么。

从背上解下紫檀枪匣,取出三截泛着幽冷寒芒的枪身,姜小蛮将其组装在了一起。

一手轻握着龙胆银枪,另一只手缓缓推开房间大门。

少年转过身,将食指放在唇间,向着屋内两个人比划了一个安静等待的手势,然后嘴角微微扬起向前一步跨出房门。

楼道内不可谓不热闹,十多个身上散发着淡淡煞气的劲装大汉手握钢刀如同十尊雕塑一般立在二楼楼梯口两边。

其他房间,却都是大门紧紧闭着,那些个途径锦城暂居于此的过客们无一不是小心翼翼躲在房间内,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当然,也有几处房间里的客人淡定而从容,或手捧着一卷书津津有味,或自顾自的喝着茶水,又或者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苦修。

这几人对于门外边即将生起的争端,没有一点畏惧,但也没有半点兴趣,自然也不会闲着无聊多管闲事。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江湖规矩。

那十多个身穿黑色劲装大汉身前,三人并肩而立。

为首蓄着两道鼠须一般八字胡的中年人,双眼微微眯起盯着那缓缓从房间走出的少年,冷笑一声说道:“你胆子可真不小。”

“你们铁衣门的胆子,也很大。”姜小蛮倒提着龙胆银枪,一步一步向着这群人走来,嘴角带着笑,轻声说道。

最后,离着铁衣门众人不远,少年缓缓停下脚步,随手拉过一把竹椅坐下来,将手中银枪平铺在膝盖上,平静的看着那立于最前的鼠须汉子。

“你叫什么?”鼠须汉子双眼骤然睁开来,盯在少年手里那柄银枪上,视线最后落在姜小蛮脸上,轻声问道。

虽说是敌人,可这少年胆色却让他不得不佩服。

若是换作自己,如姜小蛮一般年纪,身临其境决计不会有如此胆气来像今日少年今天这样。

就好像,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一般。

“我姓姜,姜小蛮。”一边用袖子擦拭着枪头,姜小蛮轻笑着说道,头低着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虽说表面平静,可此刻少年内心却是无比兴奋的。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模仿书中那些个大侠们出场的,也不知有没有让对面这些铁衣门的憨包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子生而为大侠的杀气。

这个江湖,每逢大侠出场就得像这般,必然要讲究个气场风度。

如今,姜小蛮还没想好今后自己独特的出场方式,也就只好先按照曾经看过的侠义小说里面来。

只是这动静还是太小,书上可是说了,有的绝世高手出场前,是得有一群修为高超如仙女一般穿着纱衣蒙着面的女侍们先来场天女散花的。

还有有的豪侠,却是冷傲如雪,人未到宝剑先致,一点寒光万丈的。

可惜,姜小蛮如今条件有些简陋,也只能用大侠们最平常的出场方式了。

姓姜?

身为铁衣八大执事之首的鼠须男子面色不禁一变,一脸忌惮的看着身前少年。

这个姓,在整个南域乃至九州都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招惹的起的。

姜小蛮低着头,眼角却是轻轻瞟了一瞟那鼠须男子,只见得他看着自己一脸惊疑不定。

对于这样的表现,少年非常满意。

看来,书上所说也并非都是骗人的。

江湖对峙,讲究的是先声夺人。

眼下自己往那里大马金刀的一坐,这帮铁衣门无胆鼠辈们可不就被自己这气势给震慑的不敢动弹了。

那鼠须男子自然不知少年心里在想些什么,之所以问姜小蛮名字,也只是觉着这少年如此这般有恃无恐必然是有所凭仗,想要打探一番而已。

江湖厮杀,比的是谁人多高手多,哪里会在意什么虚无缥缈的气场一说,是姜小蛮自己想多了……

这时,楼下又是传来马蹄轻扬声。

随即,一个在楼下清场的汉子急匆匆跑上楼来,走到鼠须男子身边侧耳轻轻说了什么。

没有说话,那鼠须男子看了一眼姜小蛮,冲着身旁两个手下吩咐了一句,便跟着那跑上楼的汉子急匆匆下了楼。

这会儿,应该是今晚的正主来了。

姜小蛮摸摸脑袋,毫不在意,微微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说来,赶了一天的路,还真没有好好休息呢。

他着实是有些累了,索性趁着这会儿小小的眯一下也是不错。

大侠嘛,就该这样无所畏惧。

萧颖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坐在房间里却有些坐立不安。

没有预想的打斗声,这会儿外面安静的有些可怕,这让她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

自小便跟随着母亲隐居深山,虽说这一趟江湖走下来,多多少也尝到了江湖冷暖险恶。

可说到底,更多时候都是那位老仆人默默守在身旁,替她挡去了那些个艰难险阻的。

真正的江湖经验可以说是为零也不为过。

萧颖起来又坐下,嘴唇轻咬,看着一脸淡定趴在窗户边的姬公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若是今晚因为自己连累了那好心的姜公子,这可是万死不辞的。

“安啦,放下心来,咱们要对姜小虫有信心!”似乎察觉到了萧颖的不安,姬小月转过身来一双大眼睛乐呵呵看着她,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姜小虫可是很厉害的,白天那样的角色,他能一人打一百过。”

“嗯,谢谢姬公子……”萧颖勉强笑了一笑,不过这眼睛很大身材却瘦小的有些过分的姬公子这一番话,确确实让她心安了不少。

只是心里不由多多少有些疑惑,那姜公子明明是叫作姜小蛮的。

可这姬公子,却为何会叫他姜小虫?

“来了!”

不等萧颖细细咀嚼,就听见姬小月盯着窗子口轻声说道。

萧颖想了想,便站起身也是莲步轻移走到窗前,与姬小月并肩而立向楼下望去。

既然决定了和两位公子一同北行,那么便不能只做一个光会拖后腿的花瓶。

至少,这胆量也得要和姬公子一般才行。

客栈外,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聚集了不少瞧热闹的人,但都站的远远的生怕被铁衣门的这股大火烧到自己。

又是十几骑一路冲撞而来,丝毫不去顾忌沿途道路两旁的路人,蛮横至极。

当先两骑,不过一瞬便是一跃而至,两匹烈马嘶鸣猛然停在了客栈门口。

其中一人,浑身包裹在漆黑如墨一般的长袍中,看不见面孔。

另一人,一身幽蓝色的寒铁战衣,腰间挎着一柄镶了两珠翠绿宝石的佩剑,一头乌黑长发随风张扬,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公子。

“莫老,你说,若是姓萧的那个丫头知道了是一路护送着她不辞千山万水来南域的忠心老仆,将她出卖给铁衣门的,她会怎样?”年轻公子并未下马,微微侧了侧头,轻笑一声冲着身旁那身穿黑色长袍遮住面孔之人问道。

“哼,那萧淑儿老身自问待她不薄,忠心耿耿,可到临死却也不肯将萧家的那件东西下落告知于我。”身穿黑袍之人声音嘶哑,听不出究竟是男还是女,冷哼一声低声说道:“那东西下落,萧淑儿那个贱人定然是告诉了她这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野丫头,可无奈这野丫头机敏的紧,一路上我多次试探,都未能问出下落来。”

“呵呵,这些你完全没必要告诉我的。”年轻公子手按在佩剑上轻轻一笑,顿了顿然后缓缓开口:“我对你口中的那件东西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叫作萧颖的丫头当真是那罕见体质?”

说着,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了望客栈二楼,浅薄的唇角微微翘起。

在灯光的照射下,那张年轻的面孔十分俊逸,眸子里却闪过一丝邪魅。

世人都说,唇角浅薄的人最是无情。

第六十章 是你,为什么

姜小蛮睁开眼,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站起身,缓缓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冲着那守在楼梯口的铁衣门众人轻声道:“我先回屋里等着,你们做事真没效率。”

铁衣门众人面面相觑,这少年胆子可真是大。

“站住!”

那留下的两个后天高手中其中一人,性子可没鼠须男子那么好,冷喝一声随即踏步而出。

不过一瞬便是来到姜小蛮身后,化掌为爪便要冲着少年肩膀抓去。

这一掌,暗含罡劲,若被抓实,姜小蛮臂膀必然会被废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姜小蛮竟然没有躲,而是直接就停下脚步,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连身子都未曾转过来,任由那一爪落下。

铁衣门十大执事中,这个叫作铁骜的汉子与白天那个铁牛关系最好。

虽然,鼠须男子离开前嘱咐过众人,在二公子上来前,切莫妄动。

可一想到铁牛被抬回来时的惨样,他便再也忍不住,悍然出手想要为自己兄弟报仇。

见姜小蛮不躲,铁骜残忍一笑,他这一双手掌可是自小在朱砂中泡大,比起寻常兵器来还要锋利不少,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这少年臂膀被自己卸下后那惨嚎的场面了。

可真当手掌抓在姜小蛮肩膀上时,面色却是一变,失声道怎么可能?

还不待反应,就见着少年咧开嘴呵呵一笑,伸出手抓住了此刻搭在他肩膀上那只粗壮的手臂,然后向前一带便是将这叫作铁骜的汉子砸在了地板上。

砰地一声闷响,连带着整个二楼都是不禁颤了颤。

好在这客栈胖掌柜下了血本,整座客栈主体结构是百年的铁木,通体比起铁都要来的坚硬,且韧性要高于铁,才不至于让铁骜被砸穿跌落到楼下。

虽说如此,可此刻这个在铁衣门内地位不低的铁骜也不好受,如同一摊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猩红的鲜血顺着他嘴角喷洒而出,落在地板上,没一会儿便是积了一小摊。

说起来,这也是姜小蛮入江湖后第二次与人动手。

第一次便是在早上,同样是铁衣门的执事。

拍了拍手,姜小蛮轻笑一声,一步跨过铁骜的身子,走进不远处的房间里。

高手,是要在出手后深藏功与名潇洒离开的。

姜小蛮心思简单,并不意味着就会心慈手软。

自小出生在那门墙高的吓人朱雀城督军府上,纵然孩童时代有父母庇护无忧无虑,可说到底该受到的教导他一点也没落下。

尤其是在十一叔姜彻离开边地之后,独孤吟接任他师父开始。

这性子,多多少受了那位在北域被称作血罗刹的表叔影响。

独孤表叔更他说过,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江湖,向来是强者为尊,而不会去同情弱者眼泪的。

尤其是在白天时候经历了与韩寻之那几人打交道之后,姜小蛮对于独孤吟所形容的江湖法则,深以为然。

“怎么样了?”

萧颖看着姜小蛮走入屋子,面色不禁一喜,有些忐忑的问道。

“姜大侠都出马了,那自然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姬小月靠在窗户边,一双大眼睛盯在少年身上,冲着那这会儿还在摆着高手架子的少年乐呵呵道:“我说的没有错吧,姜大侠?”

“有一个想要偷袭我的,被我出手给废了,剩下的似乎在等他们铁衣门什么重要的人物。”姜小蛮到提着龙胆银枪,身子斜倚着门,轻笑一声然后说道:“我想着先进来和你们说一声,待会儿外面兴许会很吵,但是不论如何只要我还没回来,你们就老老实待在屋子里别出去。”

“嗯嗯,知道啦!”姬小月点点头,挥了挥手里那株暗红色的有婴儿手臂一般粗的乱神香,扬了扬下巴得意道:“我可不怕他们,来一个我便放倒一个,来两个我便放倒一双!”

“呵呵,知道小岳兄弟你厉害,那这萧姑娘你可得保护好了!”姜小蛮偏过脑袋,看着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嘴角扬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那是自然,好得我也是……”

那句堂堂樊城第一女飞贼差一点便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姬小月连忙捂住自己嘴巴不再说下去。

“也是什么?”姜小蛮不由好奇问道,看来这小岳兄弟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青衣小厮这么简单呢。

“没什么!”姬小月冲着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指着楼下,有些心虚道:“喂,姜大侠正主儿可是已经来了,你还不赶快出去迎敌。”

“知道啦!”少年笑了笑,将烛光下泛着寒芒的龙胆银枪抗在肩上,然后走出屋子。

这座江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既然小堂倌不想说,那他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

“好险!”看着姜小虫的背影,姬小月拍拍胸口,暗暗道差一点就暴露了。

萧颖立在姬小月一边,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那走出门的姜公子,又看了看身旁这位姬公子。

这两人,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姜小蛮才走出房间,就见到一个身穿幽蓝色铁衣的年轻公子蹲在那铁骜身前。

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年岁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少年,铁羽轻笑了一声问道:“你做的?”

“不然呢?”

姜小蛮将龙胆银枪抗在肩上,一边走一边笑,看着这个嘴唇浅薄的年轻公子。

“胆色不错!”点点头,铁羽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身前这个少年,然后缓缓问道:“听说,你姓姜?”

“可惜了……”还不等姜小蛮回答,他又是自言自语一声。

旋即,嘴角轻扬,一抹冷冽的味道自他眼神中闪过。

几乎是在一瞬,铁羽腰间佩剑便是悍然出鞘,如同一条刁钻毒蛇一般冲着身前少年刺来。

铁衣门二公子铁羽,锦城年轻一代排名第三,后天中期大成,半步入后天巅峰。

罡气在体内涤荡开,然后猛然从姜小蛮手掌间暴涌而出,附着在手中寒枪之上。

一时间,空气中传出一声刺耳的声响,火光四溅。

剑尖,抵在了枪尖之上。

铁羽面色潮红一片,闷哼一声。

握剑之手不禁一松,虎口迸裂,掌心染血。

当啷一声,手中长剑跌落在地面上。

姜小蛮手中长枪去势不减,如同蛟龙出海一般。

铁羽只觉着眼前白芒一晃,那枪尖便是抵在了自己心口。

一股冰冷枪意,在他胸前弥漫开。

额角微微渗出一丝冷汗,哪怕是身穿铁甲,他也丝毫不怀疑若是再动一下,这枪必然会刺穿铁衣然后划开他的胸膛将心脏刺裂。

“后天巅峰?”

铁羽低头看了一眼抵在胸口泛着寒芒的枪尖,挥手制止了要冲上来救自己的一众属下,盯着那握枪少年的脸庞,冷冷一笑:“修为不错,在锦城怕是只有白大哥有资格做你对手。”

平端着手中银枪,姜小蛮安静的看着铁羽,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对萧颖出手?”

虽说被人夸赞是一件不错的事,可姜小蛮对身前这年轻公子并无一点好感,只感觉这人身上藏着一股子阴郁气息,让人非常不舒服。

“这个,似乎与你无关吧?”呵呵一笑,铁羽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枪尖,可姜小蛮怎么会如他所愿。

枪身翻转,旋即便是将龙胆银枪直接从心口位置抵在了他的喉咙间。

视线越过铁羽,最后停在那裹着黑色长袍的怪人身上,姜小蛮轻声道:“你可以再动一下试试。”

铁衣门所来之人众多,可唯独那一直不曾开口的黑袍人让他心生忌惮。

所以,姜小蛮在制住这位身份地位似乎在这群人中最高的年轻公子后,浑身上下便是紧绷着,丝毫不敢大意。

“得罪了我铁衣门,你是走不出锦城的。”铁羽伸出一只手挡在那枪尖之前,低声笑了笑,看着姜小蛮,缓缓开口说道:“不如,你我二人坐下来聊聊,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姑娘得罪我们铁衣门,这比买卖可不值得。”

说到底身为铁衣门的二公子,铁羽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从最初的紧张到恢复镇定,不过就几息的时间。

虽然这少年姓姜,可早前他已是从白家那位那里知晓,这段时间,并无那生而便充斥着黄紫之气的至尊一族嫡系后人前来边地。

至于旁系,固然也不是他铁衣门能招惹的,可只要是在锦城地面上,他就有办法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是如今被寒枪指着喉咙,对这姜姓少年也并不是太过忌惮。

更何况,以这少年修为来说,连那幼龙都算不上。

“哦?是这样么?”姜小蛮一只手端着龙胆枪,身子微微向下弯去,另一只手拾起那柄先前跌落在地面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到铁羽身前,然后收回枪将剑抵在了他脖子上,微微一用力便是划出一道血痕来,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便走出锦城,不如你送送我们,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敢拦着?”

“小岳兄弟,萧姑娘,收拾好行李,我们现在就走!”姜小蛮冲着身后屋内喊了一声,然后一手握枪一手持剑,挟持着铁羽看着身前的众人。

“姜公子,你可别乱来,放开我家公子,一切好说!”见有鲜血顺着铁羽脖颈滴落,那鼠须男子急切道。

铁羽虽说是只是庶出的二公子,可他母亲平日里最得门主喜爱。

所以比起生母早逝的大公子铁傲来,这位二公子却最得势。

今天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以门主的脾气,自己这些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姬小月动作十分迅速,姜小蛮话音刚落下便是背着个小包袱,手里抱着姜小蛮那紫檀木的枪匣,跟着萧颖两人走出房间来。

“都别动啊,当心刀剑不长眼!”接过姜小蛮递过来的长枪,姬小月麻利的将其分拆好装入枪匣中,然后小心翼翼背在自己身后,指着拦在路中间的铁衣门众人威胁道。

姜小蛮嘴角扬了扬,这小岳兄弟当真是一个妙人呢!

“愣着做什么,赶快让开吧!”姜小蛮手握长剑,横抵在铁羽脖子上。

姬小月瞅准机会,伸出小短腿便是哐的一脚踹在这年轻公子屁股上,看着那群目瞪口呆的铁衣门人,乐呵呵道:“都让开,不然姜大侠手一滑你们公子小命就玩完!”

姜小蛮嘴角带笑,这声姜大侠,让他很受用,拍了拍铁羽的肩膀轻声道:“怎么?还要我教你该怎么说?”

“都让开!”铁羽眼中一抹阴郁闪过,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今天一般侮辱,暗恨自己方才的轻敌,咬着牙冲身前一众手下道:“我便陪着这姜公子走一遭,你们先将铁骜带回门中医治,不要跟来!”

“这才听话嘛!”见着铁衣门众人让开,姜小蛮呵呵一笑带着身后的姬小月与萧颖二人大咧咧向着楼下走去。

“慢着,老身似乎还没说让你们离开吧?”伴随着这道嘶哑声音,那先前一直沉默着的黑袍人如一阵风一般,忽然就出现在姜小蛮面前,拦住三人去路。

一只手掌自那黑袍下面探出,只一掌击在姜小蛮手中长剑之上,便是嗤啦一声如同切豆腐一般将那柄削铁如泥的长剑撕裂成两截,

掌风去势不减,一把抓过被挟持着的铁羽。

冷笑一声,又是一掌挥出,带着凛冽的罡风冲着姜小蛮而来。

少年毫不畏惧,伸手握拳与那枯燥手掌对撞在一起。

“轰!”

一拳之后,空气传来一声爆鸣。

二楼楼梯扶手以及摆放在楼梯口的青瓷花瓶连同桌椅,四散碎裂开来。

姜小蛮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

黑袍人修为远远在他之上,那一掌顺着拳头涤荡而来的罡劲涌入体内,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缓缓站起身,轻轻拭去了嘴角血渍。

姜小蛮抬起头,望着那浑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中之人。

漆黑眸子中,战意凛然,翻涌而出。

“小子不错,如此年纪就能半只脚踏入先天一境。”桀桀一笑,黑袍人声音嘶哑道:“我放你和你朋友离开,但是,她得留下。”

说着,那干枯的手掌伸出一指,指向萧颖。

立在黑衣人一旁的铁羽嘴角微微张了张,想要说什么。

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深深看了一眼姜小蛮,然后向着侧边移了一步,让出去路,示意身前少年可以离开。

“是你!”萧颖面色一白,眼神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盯着那黑袍之人,嘴里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

第六十一章 监武阁

“你认识?”姜小蛮将两人护在身后,皱着眉头向身后这会儿面色惨白似乎不愿意相信的萧颖问道。

“莫婆婆,为何会是你?”萧颖捂着胸口,眼角带泪看着那黑袍人,声音带颤,低低问道。

桀桀冷笑一声,那黑袍人伸手揭开护在头上的披风。

这身材高大的黑袍人,那宽敞黑袍下藏着的竟然会是一个看起来还算慈眉善目的老妪。

“为什么不能是我?”被萧颖称作莫婆婆的老妪,年岁似乎很老了,脸上沟壑纵深,一双布满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这个自小便是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声音柔和道:“早在出来前,我便教过你,行走在这座江湖上,就算是再熟的人也不能全信,难道忘了?”

旋即,声音一冷,冲挡在萧颖身前的少年低声喝道:“让开,不要逼我!”

姜小蛮就算心思再简单,也能猜到那黑衣人想来定然是这萧姑娘口中走散了的老仆,不由喃喃道:“这便是江湖?”

难怪世人都说江湖险恶,最恶,恶不过人心。

现在自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手一张,姬小月背后的枪匣如同活物一般,噌的一声摊开来,旋即,三截枪身自枪匣中爆涌而出。

只是一瞬,姜小蛮便是接住那飞射而来的枪身,双手微微一用力便是砰地一声将三截枪身合在一起。

“我若说不让呢?”

龙胆银枪悍然而出,被少年握在手中。

姜小蛮抬头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盯着老妪,毫无畏惧。

这被萧颖称之为莫婆婆的老妪,修为不俗,至少也是先天,或者还要高。

总之,如今的姜小蛮绝对不会是其对手。

可他却不能退缩,一旦退了,那么今天三个人在这里都要玩完。

江湖路远,尤其是今日见识到人心可怕之后。

姜小蛮可不会再傻傻认为,铁衣门还有这黑袍老妪真的会好心肠放过他们。

只是,如今还在边地。

只要是没出边地,那么他便丝毫不会担心。

今日这般动静,想来官府之人应该快来了罢。

说到底,在南域,再大的势力还真能大的过大夏朝廷?

暗暗思量间,楼下便是传来一阵战马嘶鸣之声。

这让姜小蛮心中一振,来了!

“将今日在场之人,通通给我拿下!”

伴随着战马嘶鸣声,一声震耳欲聋的冷喝自客栈外响起,穿过层层走廊在众人耳畔炸裂开。

铁羽面色一白,爹爹那边不是打点好一切了嘛。

来的怎么会是这煞星?!

雄浑的脚步声亦步亦趋,顺着楼梯缓缓拾阶而上。

比起铁衣门来,这脚步声力道更加整齐有力。

首先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墨色的军靴,那为首之人身着边军制式的将军铠甲,胸甲上印着三朵红云,预示着所来之人身份乃是边地执掌一城军务的边军校尉。

这人职位不算低,也不算太高,但实权在握。

戍城校尉,直属于边地两大督军之下,数量不算多,却也不少。

边地合共三百六十五座大城,所以戍城校尉一共也便有三百六十五人。

无一不是军中高手,尤其是镇守如锦城一般在边地都极为重要城池的边军校尉。

这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你铁衣门,可是想要覆门?”

魏冉一马鞭甩在铁羽脸上,霎时,便是一道血痕便是浮现在这位极得铁衣门主宠爱的二公子脸颊上。

从左边眼角一直延伸到脖颈处,铁羽闷哼一声,一动也不敢动,低着头小心翼翼道:“今日是我铁衣门之过,还请魏将军看在祖父也曾为大夏边军流过血的份上饶过铁衣门这一次。”

“哼,铁老将军当年追随六代军候大人金戈铁马,驰聘莽荒,血战北秦,何等英雄。”魏冉双手负在身后,冷哼一声,看着一众铁衣门人冷声道:“现如今,铁老将军当年辛辛苦苦创立的铁衣门,落在铁狂奴手里堕落如此,若是铁老将军在天有灵,就算是在地底下也必然不得安宁!”

魏冉口中的铁老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铁羽的祖父,铁衣门初代门主铁战。

如魏冉所说,铁战军伍出身,曾是蜀州三大戍守将军之一,执掌锦城军务,深得大夏六代镇边军候信赖。

是那一世,为数不多活着脱下身上铁甲之人。

以九十高龄创建铁衣门,短短三十年时间便是成为蜀州三郡最为强大势力之一。

铁战执掌的铁衣门,曾经高手无数,一度跻身锦城第一门。

可惜,原本已经达到尊者境巅峰王侯有望的铁战。

当初追随六代军候征战沙场时,留下一身伤病。

最重的一道,是与北秦血战之时被北秦军中高手一刀贯穿了心脏。

虽说侥幸不死,却也耗损了大量元气。

原本,寿元足以达到五百载的铁战。

不过活了一百七十载便已寿元干枯,堪堪只活到两百岁便与世长辞。

大夏六代镇边军执掌边地三百九十载,感念铁战当初为边军之功,对铁衣门多有照顾。

也正得益于此,直至今日,哪怕铁衣门日渐衰败,却依旧能够立身锦城十大势力而不旁落。

认真算起来,连如今锦城军中第一人的魏冉比起那位英雄盖世的老将军,都要差了足足两辈。

他是在八代镇边军候征伐莽荒时才新近崛起。

虽说如今坐到了锦城校尉之职,可如今铁老将军昔年还有不少老战友和部下仍活跃在边军之中。

这种关系根深蒂固,就算是八代军候姜夜都不愿太过去碰触,执掌边地将近二十年时间,也不过是扶持了一帮如同魏冉一般的军中新秀与之相抗衡。

边地数百万边军,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

七代镇边军候,十九岁执掌边地,三十三岁身死莽荒,嫡系势力并不算多。

如今,除了两大督军之下的八骁将之一,其余的大多都不能算作其旧部。

可六代军候却不同,论辈分,他是八代军候叔祖。

论势力,虽说已身死多年,但其执掌边地数百载时光。

昔年下属,依旧有不少活跃边军之中,且位高权重。

要么执掌一城,要么执掌一州,无一不是边军之中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不仅仅是三代军候,还有皇朝腹地炎帝城里。

如今,那些个心思深如海一般的皇子们,也暗中培植了不少人隐匿于百万边军之中。

现在的边地,就好似一个失了捻线的火药桶一般,外表看似平静,

但只要有人重新给这火药桶装上引线,必然是一点就炸。

魏冉双眼微微眯着,盯着这会儿温顺如绵羊一般的铁羽身上,见后者如今服了软,倒也不好太过为难。

当盯在那姓莫老妪身上时,瞳孔却是微微一缩。

这铁衣门,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尊者境的高手。

虽惊讶,却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在朝廷面前,就算你在江湖上是那称霸一方的神王,也依旧得如同一条听话的狗一般,乖乖趴着。

尊者境,在锦城江湖能称之为高手,可对于统率一城数万边军的魏冉来说,不过就是爬虫而已。

说到底,在南域,大夏皇朝便是这座江湖上最大的宗门,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这位似乎不是我锦城之人?”

马鞭轻轻一挥,指着姓莫的老妪,魏冉轻声问道。

“回禀魏将军,老身确实不是锦城之人。”在边军实权人物面前,这位侍奉萧颖她娘亲的昔日老仆,即使修为再高深,也得要低头,笑了笑,冲着魏冉拱拱手轻声说道。

点点头,魏冉收回马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然后抬头冷冷盯着莫姓老妪问道:“既然不是我锦城江湖中人,入城前可曾去监武阁登记?”

“今早方才入城,还未曾前去。”那老妪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颤,再也不敢和魏冉直视,低下头去,低声说道。

监武阁,顾名思义乃是大夏朝廷为了监控南域整座江湖所设置的特殊机构。

从边地到炎帝城,但凡属于大夏皇朝的每一城,都会有监武阁分支机构。

但凡修为达到先天以上的武者,新入一座城,必然要先去监武阁登明身份,记录在册受其监控。

武者,尤其是修为愈高的武者,大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各有各的规矩,对于监武阁自然会有抵触。

八百年前,监武阁初成立时,南域整座江湖都是哗然一片。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不少城池监武阁的阁主,便是被快意恩仇江湖人割去了大好头颅。

这一下,几乎是将这座江湖捅破了天。

那一世大夏皇朝圣皇幼弟自皇朝腹地走出,那位身份天赋和修为皆能称之为举世无双的年轻人,一身白袍而出。

甘为自己兄长马前卒,成了那江湖上人人暗恨的监武阁督主。

那几年,大夏朝廷藏于暗中的至强者出动过万,修为最弱的也在先天之上。

仅仅是那位本该裂土封王的白袍督主,亲自斩下的头颅,堆筑而成的京观,覆灭的江湖门派,就何止万千。

这才将那些个以武乱禁的江湖莽夫们,彻底镇压下去,打掉了整座江湖的獠牙。

自此,鲜少有人敢再做那出头之鸟。

直至今日,八百年时间,监武阁的势力早已可怖到极致。

与其称之为阁,倒不如说自成一军更来的贴切些。

如今,这座江湖上,谁不是光是听到监武阁这三个字便心惊胆战,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

自古,便是侠以武乱禁。

当武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超脱了朝廷的界限,那自然是无惧的。

一般而言,超脱了神王境界的至强者,便不再忌惮那座深不可测的机构。

所以,有传闻称。

监武阁之上,大夏皇朝,还有一座掌仙楼隐于黑暗之中……

“明日巳时,我在监武阁等你!”马鞭轻轻搭在姓莫的老妪肩膀上,魏冉轻笑一声,然后冷冷说道:“若是没到,这后果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

“岂敢劳烦将军,老身明日自当前去监武阁登记……”

老妪低着头,没了先前那份嚣张,轻声说道。

虽说她修为不低,可却也没高到敢和整个大夏朝廷作对的地步。

况且仆人当得久了,早没了江湖人应有锐气,对于魏冉说的话顺从至极。

“嗯!”点点头,不再理会老妪。

魏冉环顾二楼,这才注意到,在另一侧此时还站着三个人。

刚想要说什么,待看清那当先少年面孔,面色却是不禁微微一变。

转过身,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铁羽脸颊之上,怒声道:“你铁衣门,当真该死!”

第六十二章 笑着流泪

锦城将军府外,跪着一人。

好在这会儿已是深夜,街道上早已没了早先的喧闹。

不然,定会有人能够认出,那个恭恭敬敬跪在门头上悬挂着魏府匾额之下的男人。

竟是在锦城乃至整个蜀州,都足以称得上一方巨擘的铁衣门之主,铁破奴。

这个在蜀州江湖都被鲜少有人敢去招惹的男人,这会儿就这样颤颤惊惊跪在那里,头匍匐的很低,却丝毫不敢有一句怨言。

整座将军府前的街道两头,都被浑身上下散发着凶悍气息的铁衣门众封了路。

只是,这些平日里嚣张霸道之极的汉子们,眼里惶恐却远远多于凶悍。

这个江湖,最是讲究的便是脸面。

就算你过去是江湖巨擘,可一旦要失了脸面,那江湖地位与势力必然会降到谷底。

所以,铁衣门的门主,可以下跪,却不能让外人所知晓。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姜小蛮连同姬小月与萧颖三个人,被那位叫作魏冉的将军当作贵宾一般请进了将军府内。

那位早些年以八千烈焰铁骑席卷整座莽荒的姜督军,早早做了安排,传下了姜小蛮的画像。

从属边地的所有城镇官职在校尉以上将军,但凡在镇守城池遇见画像之上少年。

若是无忧便暗中相守,若是有难则拼死相护。

能够坐上边军高位的,没有谁是真正只懂拼杀的莽夫。

以魏冉的心思,怎么会猜不出,那画像上的少年身份。

只是却没想到,偏偏这位身份高到吓人的小公子,会在自己镇守的锦城竟然会除了状况。

所幸今夜来得及时,不然那真的该万死难辞其咎了。

所以,连同姜小蛮他们一起被带入到将军府里的,还有那个最得铁衣门主宠爱的二公子与姓莫的老妪。

唯一不同的是,姜小蛮三个人是被魏将军用豪华马车接入府里的。

而铁羽和那老妪,却是被关入到囚车里押来的。

姓莫的老妪原本还想着反抗,可锦城戍城校尉又怎会是吃素的。

纵使你修为已然进入武道第三重的尊者境,也不过在十招之间便乖乖束手就擒。

同为尊者境,可魏冉却是在千万大军厮杀中拼出来的修为,自然不是江湖出身的老妪能够比拟。

军中高手,哪个不是一身煞气。

杀过的人,斩杀过的头颅,比起那些横行江湖的莽夫来,要多得多。

单论与人对敌厮杀技巧,魏冉便已是胜了莫姓老妪几层楼那么高。

“小公子,铁衣门那两人现如今还在地牢里关着,你看该如何处置?”魏冉侧身立在少年身前,小心翼翼问道。

认真说起来,这姓魏的将军算是姜夜的嫡系,如此叫姜小蛮倒也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让一个统御一城的将军这般对待,于姜小蛮来说,多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原本是想着让魏冉坐下说话,可这在铁衣门前冷冽至极的锦城将军,却说尊卑有序,不能乱了规矩。

如此,他也不好勉强。

姜小蛮虽说一心想要在这座江湖上走上一遭,可说到底,还是这南域那座门墙最为高大难以攀越门墙中,出生的子弟。

在江湖,可以不守那些个繁琐规矩。

但如今却是在代表着朝廷的将军府里,他自然能够拎得清这庙堂里的规矩。

江湖有江湖规矩,而庙堂同样也有,且更多。

心思再简单,可也不能乱了规矩。

姜小蛮靠在椅背上,看着立于自己身前的魏冉,轻笑一声问道:“魏将军,查清楚这铁衣门为何勾结那姓莫的老妪来掳掠萧姑娘没?”

魏冉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来,双手承着恭恭敬递给了姜小蛮,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据那个叫作莫虞的老妇说,她祖上有一件传承下来的宝珠后来落在了萧家手里。

所以三十多年前,她便改头换面入了萧家作仆,十七年前萧家遭了难,只有她和这萧姑娘的娘亲那一日不在府中幸免于难。

对萧家出手的,是中域虞皇朝的一位王爷,据莫虞说所为也是那枚宝珠。那位在中域能够只手遮天的王爷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宝珠,所以才怒而将萧家灭了族。”

“为了一颗珠子,便将人灭了族,如今又牵扯出这么多事。”姜小蛮眉头紧蹙着安静听着,最后手指轻轻敲击在那方圆桌上,轻声问道:“她有没有说,那宝珠究竟为何物。”

姬小月坐在一旁,不自觉的伸出一只手指想要去揉少年眉心。

才举起就又落下,偷偷吐了吐舌头,一不注意就差点要露馅。

“据莫虞说,那宝珠是一条已然化龙飞升的蛟蛇口中所蕴龙珠!”迟疑半响,魏冉缓缓开口,如实向姜小蛮说道。

“龙珠?”姜小蛮暗暗重复了一遍,眉头拧巴更紧了。

身旁,化作小堂倌的小姑娘也不禁跟着皱起眉头来,葱白的手指头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反反复复……

“不错,正是龙珠。传说中蛟蛇苦修一万九千载,连年行善,便能得上天垂怜,降下化龙劫。若化龙成功便可飞升,位列仙班。”魏冉点点头,说道:“据传蛟化龙后,口间会在一瞬孕育而出一枚聚集了一身修为与灵韵的龙珠,若有人能在此时将其斩杀,便能取获那枚龙珠,吞服之后便能得证长生,与天地同寿。”

魏冉看了一眼这会儿面色苍白怔怔发呆的萧颖,轻声开口继续说道:“萧姑娘的娘亲是萧氏一族族主的女儿,萧家被灭了族,那枚龙珠下落自然也就只有萧姑娘的娘亲知道,所以莫虞也就安心继续扮演仆从的角色,侍奉在萧姑娘娘亲左右,直到……”

说到这里,原本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萧颖的突然开口给打断。

“直到我娘亲得病离开人世,然后莫婆婆觉得那龙珠下落娘亲应该会告知于我,所以她遵从娘亲嘱托带着我来这南域,暗地里却是想要从我这里获知那龙珠的下落。”萧颖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也很低。

虽在笑,却有滚烫的晶莹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打在桌面和地上。

“如果你恨她,我现在便让魏将军将她处死。”姜小蛮安静的看着身旁这个女子,轻声开口。

眼泪是宣泄一个人难过最好的方式,而微笑则是表达一个人喜悦最好方式。

笑很简单,哭也并不难。

难的是笑着掉眼泪。

唯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真正知道那种感觉。

不是心死,却胜过心死。

恨?

怎么去恨?

那曾经是除了娘亲以外,这世上她以为最疼她的人。

“魏将军,你府上有酒么?”看了一眼如同失了魂一般的萧姑娘,姜小蛮偏过头冲着魏冉轻声问道:“不用太烈,能让人醉便好。”

忽然,他就想喝酒了,想陪着这个不论是哭还是笑都很美的萧姑娘,好好喝上一杯。

“有的,前些天有人送给我了一坛雕梅酒,不算烈,我这便给公子取来。”魏冉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厅,亲自去酒窖取酒。

那酒,原本是他亲手所酿,打算着等来年清明带去坟上给自己亡妻的。

走出大厅,魏冉轻轻笑了笑。

当初,似乎也是在这个年纪,认识了那个笑起来就能让人醉,后来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姑娘吧。

那一年,他追随八代军候决战莽荒。

出征前一晚,她轻笑着说要等他回来。

他看着怀中妻子苍白的面孔,忽然就不想走了。

百万边军一战定莽荒,他获封锦城将军。

衣锦归来,那个说要等他归来的女人,却化作了一抨黄土。

那个最喜雕梅酒的女人,当初不顾家族反对执意要嫁给他这个无权无势的边军小卒。

她跟着他吃过苦,挨过饿,也受过累,唯独没有享过福。

原本该享福了,可却再也没机会了。

所以,每一年,魏冉都会酿上一坛妻子最爱的雕梅酒埋在酒窖当中。

将军百战而归,最怕便是红颜不再空留白骨。

有人酿酒,有人酿情。

前者醉的是心,后者醉的却是魂。

这雕梅酒,想来,兴许能够让那妮子暂时忘却疼痛吧。

……

没过一会儿,魏冉便是轻抬着一个赤红酒坛走进屋内。

轻轻揭开封泥,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都是酒香扑鼻。

“小公子,那铁破奴如今还在府外跪着呢!”又吩咐下人端来两叠可口小菜,魏冉顿了顿开口说道:“这铁衣门,该如何处置。”

“让老家伙别跪着了,一把年纪怪难为情的,随便赔个两三千两黄金就行。”姜小蛮蹙着眉认真想了想,看见身旁小岳兄弟向自己比划了一个要钱的手势,立马会意,轻笑一声向着魏将军道:“另外有劳魏将军说上一声,如果黄金不够,折算成银票也行。”

“行,明白了,我这便去和铁破奴去说。”魏冉呵呵笑了笑,暗道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儿子,这作风还真是像啊。

三千两黄金,不可谓不多,那可是整个偌大铁衣门半年的收入还不止。

不过想来,铁门主应该会十分乐意。

“咯咯,姜大侠可真有你的,动动嘴皮子便赚这么多钱!”姬小月一双大眼睛乐呵呵,这趟北行跟着姜小虫这家伙,看来一路上是少不了能吃香喝辣的了。

“不说这个先,有道是相逢便是有缘,来,小岳兄弟咱们一起陪着萧姑娘喝上一杯酒。”轻叹一声,姜小蛮端起酒坛为自己满上一杯,又替姬小月和萧颖将面前的酒盏倒满。

端起酒杯,一扬而尽。

酸甜入喉,没有一丝辛辣。

这雕梅酒,着实能称得上难得佳酿。

看的出,酿酒之人必然是倾注了不少心血。

姬小月本不愿饮酒的,她怕自己酒醉后失了态。

万一,让姜小虫这家伙察觉到自己身份。

那一切,可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小姑娘还不想让姜小蛮这么早就知道自己是谁呢!

不然,岂不失了一路同行的趣妙。

可当看到呆坐在那里的萧颖,却又有些于心不忍,闷着一口气咕嘟一声喝下一大杯。

咂咂嘴,正觉着口感不错,还想要再饮上一杯时。

那酒坛,便是被一双纤纤玉手一把夺了过去。

萧颖抢过酒坛,高高端起来,然后仰起脑袋,便将那一坛子如琥珀一般颜色的雕梅酒大口大口灌入喉咙当中。

姬小月一怔,回过神原本是想要从萧颖手中将酒坛夺过来,却被姜小蛮轻轻挥手拦住。

看着面前豪饮如男子一般的萧姑娘,姜小蛮轻声开口冲着姬小月说道:“让她喝吧,这酒度数不高,唯有这样才会真正的让人醉。”

醉吧!

这醉了,心里便能够好过一些。

“姜小蛮!”一口气饮下半坛,很快脸颊两侧便是卷起两朵飞霞,醉眼朦胧,萧颖看着身旁安静看着自己的少年,轻声笑道:“能不能把你肩膀暂时借我一下?”

这一眼,含着泪,带着笑,却又媚态十足。

悍妇撒泼与美人醉酒,区别大致在于此。

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一个蓦然回首寸草不生。

第六十三章 少女情怀

“姜小虫是色坯,我肩膀借给你!”

还不等姜小蛮回过神来,小堂倌便是抢先一步跑了过来。

姬小月伸手抢过萧颖手中的酒坛,然后一把揽过她脑袋放在自己肩上,轻声说道:“想哭,就大方哭出来吧,眼泪憋得久了,是会发霉的。”

萧颖把脑袋靠在那瘦小的肩膀上,有水珠落下,没一会儿便是打湿了姬小月的衣襟。

姜小蛮楞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什么时候成色坯了?

我是姜大侠好不好!

还有,你这小堂倌看着蛮正经,可占姑娘便宜的手段还真是花中老手!

瞪了一眼这会儿正美人在怀的姬小月,哪里想,被这小堂倌又狠狠回瞪回来,最后还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姜小蛮气不过,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偏过脑袋,索性不去看,自顾自的开始喝起闷酒来。

‘哼,难怪玄知秋那臭丫头会说是下流胚呢,还真是!’

化身小堂倌的小姑娘,伸出腿想要在桌子下狠狠踹一脚姜小虫的,没成想竟然没够着。

有些崩溃的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明明不短嘛!

“你们聊,我去看看魏将军那边怎么样了!”姜小蛮闷闷的喝了一大口梅子酒,摆摆头站起身,向着大厅外走去。

自然不会是因为没抱上萧姑娘而生气,对姜小蛮而言,到如今都还没弄清楚什么是爱情呢。

更何况,对于这萧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同情她的遭遇,连喜欢都算不上,最多也就能够算作一个朋友罢了。

如果沿途见一个爱一个,哪自己成什么了!

人,就只有一颗心脏。

那么这辈子也只能装的下一个人,再多便装不下了。

如爹爹一般,直至今日也只爱着娘亲一人。

往后,也依旧会如此。

当然,姜小蛮见原本该被他抱在怀里的萧姑娘,让小岳兄弟给截了胡去,多多少也会有那么一丢丢介意的。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当大侠的,哪个没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不是?

“嗯,赶快去,顺便让那铁衣门的赶紧准备银票啊!”姬小月冲着姜小蛮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女孩子就该女孩子来安慰嘛,一个大男人赖在这里像什么话。

小姑娘全然忘了,认真说起来,她现在也应该被归类为男孩子的范畴里。

“好啦,不哭了,夜里风凉,过会儿眼睛该被吹肿了。”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萧姑娘的背,姬小月却不禁暗暗嘀咕,这皮肤可真滑啊,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的到。

萧颖脑袋埋在姬小月瘦小的肩膀里,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要掉出来……”

微微抬起头,便是瞧见了那一双清澈如湖水一般的大眼睛。

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头不高的姬公子,还真是能暖姑娘心的贴己人呢……

那原本有些冰凉的心,也不禁渐渐回温变暖,有一丝丝专属于少女的小心思,似乎在慢慢情窦初开。

娘亲临走前,跟她说起过。

日后,如若得遇良人,那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别如娘亲一般将,机会抓在手里都能悄悄溜走。

“怎么了?”姬小月看着这萧姑娘微微仰起脑袋,用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有些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萧颖赶忙又把脑袋埋了下去,懦懦道:“我娘亲说过,纵然是女孩子,活在世上,也应该如男孩子一般独立坚强,想哭的时候就抬起头,决不能让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

“姬公子,能不能让我再靠一会儿。”萧颖微微闭着眼,低声喃喃道:“一会儿,就好!”

“没关系的,你想要靠多久都行!”

姬小月乐呵呵笑了起来,将搭在萧姑娘背上的那只“咸猪手”往上移,学着在樊城时姜小蛮摸自己脑袋一般,轻轻抚着萧颖柔顺的发丝,柔声说道。

之前总觉着姜小虫那小傻瓜,摸自己脑袋是像在摸小狗一般。

可现在想想,嗯,这感觉似乎真的挺不错呢。

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搂着,萧颖脸颊不禁通红,暗暗道这姬公子还真是个贴己人呢。

好在这会儿是低着头,姬公子看不到自己那快要烧起来的脸蛋。

不然,还真是羞死个人。

姬小月本身就是一个小姑娘,哪里会知道,她如今这般动作,最是能撩拨姑娘们的心。

竟然是让这个萧姑娘,心神荡漾起来。

萧颖轻咬着嘴唇,耳边听着姬小月那轻微匀称的呼吸声,感受着冰凉指间滑落在自己发梢间那一分酥麻,心头如触电一般,温婉而甜蜜。

自小跟随娘亲隐居山林,除了偶尔会碰见进山采药的小药童外,几乎从未更男子打过交道。

这姬公子带给她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让萧颖觉着就这样安静的待在一起,也一样会很幸福。

这种撩拨心脏的感觉,一时间竟是让她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也暂时,忘了那一分被最亲之人出卖的痛楚。

‘娘亲,你不是担心日后没有您在身边,女儿会找不到好的归宿么?

现在,您可以放心了,颖儿遇见您说的良人了,等替娘亲将那封信交给独孤叔叔后,颖儿便会向姬公子表白。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女孩,有时候要的很简单,不需要自己心爱的男子有多厉害,能够视自己如宝就好。

能够在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看穿自己的逞强,明白自己的脆弱。

在自己难过的时候,一把抱住自己说,想哭就哭出来,眼泪憋得久了,是会发霉的。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点也不假。

姬小月只是觉着,这会儿怀中的萧姑娘心脏跳的很快。

哪里会知道,不过短短一瞬间,那属于女儿家的小心思早已经百转千回无数次了。

……

锦城将军府的地牢,不算太潮湿,还算干燥。

只是兴许是太长时间没有用了,所以那一阶阶的石梯上,铺着一层淡淡的灰尘。

姜小蛮沿阶而下,魏冉走在他的身前引路。

如今,铁家那位二公子和姓莫的老妪都暂时被关在这里。

姜小蛮心确实挺大,但并代表他不会记仇。

对于几年前揍过自己,那个据说是北秦皇朝小世子的家伙。

他直至现在,可都还咬牙惦记着呢。

这回去北秦,一旦逮着机会狭路相逢了,那一定是要找回场子来的。

对于敢犯大夏之威的家伙,都该虽远必诛!

况且,姜小蛮是谁,堂堂一代姜大侠!

那一回,差点让人给揍成猪头,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两夜。

当时还小,没觉得什么。

可后来随着年岁长大,却是越想越气……

我和陌离姐好好在那里玩耍,没招谁没惹谁的。

你这坏东西闲着没事,好好北秦皇朝不待,跑来边地揍我玩是几个意思?

这口气,是绝对咽不下的!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对了,赢幽!

好好洗干净脖子等着,本大侠那即将而来的炽烈报复吧。

轻仇者,寡恩。轻以者,寡情。

大丈夫立于世,理应敢爱也要敢恨,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

若是连将仇恨都能看得很轻的人,那必然是对别人的恩情也一定会看得很轻。

十一叔说过,情感不激烈的人,大多是性情凉薄,不值深交。

不论在江湖或者是在庙堂,约么都是如此。

要想不记仇,其实只有一个方法,除非恩大于仇。

那样,倒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觉间,两个人便已然走入地牢底层。

姜小蛮眉头轻蹙,隔着栅栏蹲了下来,打量着这会儿盘膝而坐的两人。

锦城将军府的地牢,是以千年寒铁打制而成,就算是王侯境也难挣脱。

莫虞修为固然高,可也不过尊者境。

何况,年岁越大,就越是惜命。

不然,她也不会挖空了心思,隐忍多年,也想要取回那枚据说能够让人得证长生的龙珠了。

所以,就算这老妪修为再高,也万万不敢去得罪大夏朝廷的。

先前也不是没有羁押着的武者越狱的例子,而且还是半步神王的江湖巨擘。

到了王侯境,便能破丹结婴,已然可以做到肉身死而神魂不灭。

可最后结果怎的,还不是被监武阁出动两个真正达到神王境的老怪物,给一刀剁下头颅来,传首江湖了。

至于逃窜而出的元婴,则是被铁链锁着,镇封在了监武阁位于大夏皇城炎帝城中年,那座巍峨直入云间的总阁地底下。

永世不得再见天日。

半步神王的大能尚且如此,尊者于监武阁来说不过蝼蚁尔。

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莫虞胆寒,那里还敢再生出别的心思来。

“姜少爷……”铁羽睁开眼,看着这会儿正隔着铁栅栏蹲在自己对面的姜小蛮,苦涩一笑,再也没了早前的那份跋扈。

铁狂奴是打算将自己这个二儿子培养做接班人的,能够日后执掌偌大的铁衣门,怎么会是傻子。

这时候,还猜不出姜小蛮的身份,那当真不如一头撞死了。

先前,光是听白家那位之言,知道近来没有皇朝腹地惹不起的存在来边地游荡。

所以,他才会在知道这少年姓姜后,也敢毫无忌讳出手的。

原本是想着,大夏皇朝姓姜的何止百万,总不能自己好死不死的倒霉遇见至尊一族的年轻一代吧。

完完全忽略了,在这边地朱雀城里,还有一座门墙出奇高的烈焰督军府。

那里,一样还有一个自己招惹不起的同龄之人存在……

烈焰督军府这些年在边地出奇的低调,几乎少有关于那位今后注定要一飞冲天的少年消息传出。

这么多年,外界竟是连那姓姜少年的画像都未曾传出过一卷来。

这一次,怪不得白家的那一位,完完全是铁羽自己思虑不周,才差一些便给铁衣门都是带来灭门的大错。

不敢与姜小蛮直视,铁羽低着头,骄傲如他这时候也不禁生出一股子无力感,哪里还会敢有报复的心思。

姜小蛮在同龄之人中,不可谓不优秀。

之所以边地一直没有有太多关于姜小蛮的消息传到江湖上,完全是因为,林媚对两个孩子保护的紧。

凭着朱雀城督军府在边地的地位,哪怕说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对于封锁自己儿子与陌离的消息,那还不可以说手是到擒来的小事。

“你铁衣门,为何会出手对付萧颖?”姜小蛮看着这会儿将头深深埋下来的铁衣门二公子,轻声问道:“那龙珠虚无缥缈,当真对你们有如此大的诱惑力?”

关于龙珠的传闻,姜小蛮小时候便曾听自己爹爹和十一叔说起过。

凝聚蛟蛇化龙时一身修为与灵韵的天地至宝,大夏姜氏一族就曾得到过一枚。

龙珠是至宝,属大瑞之物,却同样也是天地间至凶之物。

三千年前,吞噬那枚龙珠入肚的姜氏一族先祖,已然是度过天人第一衰的至高境界。

可依旧没能够将龙珠炼化入体,最后不光自己生死,连同为其护道的十多名老祖宗,一同都被连累生死道消。

那段历史记载的很隐晦,就连如今的姜氏一族后人,都鲜少有人知道具体为何会如此。

姜小蛮也只是隐隐约记得自己爹爹和十一叔偶尔提到过,说化龙之蛟属天道眷顾之灵物,不可轻易斩杀,不然必受天道反噬。

那位功参造化,完全有资格进入祖地潜修的老祖宗,最后便是被天道降下雷劫,打落了一身道行生死道消的。

所以,哪怕真的龙珠摆在自己面前,姜小蛮都不会太过心动。

凡涉及到如此灵韵之物,其中沾染因果太深。

想来,那莫虞背后的宗族与萧颖她娘亲所在的萧氏一族,后来之所以会落得族灭,多多少还是与沾染到了龙珠之上的因果有关……

“莫老并未告诉我们,她所要谋夺的竟然会是龙珠。”铁羽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姜小蛮失声道:“若是知晓她口中所说之物竟然会是这般天地至宝,说什么我铁衣门也万万不会与虎谋皮的!”

铁衣门发展至今,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江湖门派多是如此,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都明明白白。

那些个没自知之明的门派,除了极个别幸运儿,大多数都早已烟消云散在历史中了。

除非是贪婪与野心大过理智,不然,铁衣门绝对不会去沾染他们所不能守护住的东西。

灵宝虽好,可前提也得是有命去消化下。

铁羽不傻,知道这一回多半是着了姓莫的这个老妪道,不由狠狠瞪了一眼这会儿闭目不发一语的莫虞。

“既然不是为龙珠,那又是为何?”姜小蛮不去理会两人之间的恩怨,看着铁羽,轻声问道。

“前不久,莫虞这个恶妇来到铁衣门,她跟我说自家这个小姐体质非常特殊,是天生的九阴玄女之体。”低下头,沉默半响,铁羽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少年,缓缓开口:“我所师承功法特殊,这种体魄的女子,若是当作鼎炉,能够让我在极短的时间内修为获得极大突破……”

面对姜小蛮,铁羽没有一丝隐瞒,将其中缘由如实告诉了身前少年。

既然知道了少年身份,他没有生出一点歪脑筋。

何况,就算他不会说,那莫虞既然连龙珠之事都肯如实告知,自己这点秘密没有可能会藏得住。

九阴玄女之体?

姜小蛮眉头微皱,自己似乎并没有听说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养成的毛病,只要一思考事情,便会忍不住蹙眉头。

这若是被姬小月看到,定然又该忍不住想要去戳他眉心了。

立在身后的魏冉,面色却是一变。

这体质,他听说过。

与那龙珠一般,代表着机遇,同时也蕴育着不详。

第六十四章 九阴玄女

“小公子,那萧姑娘……”

走出地牢,魏冉看着身前少年,想了想,有些迟疑道。

“萧颖,她是我的朋友,不管她是怎样的特殊体质,这点,都不会变。”姜小蛮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扬起头看着夜空,轻声道。

今晚,这月亮倒是分外的圆呢。

“那铁衣门?”魏冉点点头,姜小蛮的态度如他所料,心里非常欣慰。

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孩子,有这般心思,难能可贵。

九阴玄女之魄,这般体质,九州大地百亿人口。

千年时间,数千万人当中,也极难出现一个。

但凡拥有如此体魄的女子,无一不是世间最好的鼎炉。

天生全身阴脉自然贯通,是能够与男子九阳霸体所并列的先天至尊体魄。

这样的女子,一旦踏入修行,若是所修功法得当,是几乎没有任何瓶颈存在的

修炼一年,抵得上普通人十年苦修,必然会在极短时间内突破进入神王境。

如若有大机缘,长生未必不可期。

但往往,这样的极致体魄会遭天所妒,大多还未等体魄大成,便会早夭,多半是被发现后遭人掳掠去,成了双修的鼎炉,鲜少有能够大成者。

有史以来,有记载的九阴玄女之体大成者,只有两人。

第一位,便是数千年前,开创了西域大周皇朝盛世的太宗皇帝之妻,武曌(zhao)。

那位懂得韬光养晦的千古一后,并不仅仅只甘心于母仪天下。

在太宗皇帝武碎虚空飞升之后,凭借大成的九阴玄女之魄,一度颠覆了李氏一族皇权,将国号从大唐改为大周。

前后七百载时间,西域千万里河山不再姓李,而是归武氏一族统掌。

直至那个先为圣后,再为女帝的武瞾莫名陨落被之后。

李氏一族才在数位隐修的族老带领下,从武家手中夺回了皇朝大权。

可纵使如此,直至今日武家的地位依旧不曾有所动摇,仅次于西域至尊一族李氏之下,是那西域第二。

这一点,光是从李氏夺回皇权却未曾改回国号,便不难看出,当初在武瞾带领下的武氏一族底蕴有多恐怖……

可惜的是,九阴玄女之魄并不能继承。

直至今日,武氏一族,也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位,如同那位女帝一般镇压了一个大世的绝代人物。

但整座九州,依旧有传闻称,这些年,很多显现时间拥有九阴玄女之魄的女子。

之所以后来会失踪,多多少少与武氏一族有关。

西域武家,或许有那女帝留下的传承之法,能够让九阴玄女之魄在极短时间内大成。

若非武氏一族,这么多年,未曾再走出过一名那种恐怖体质大成者在世间显现,这或许便不仅仅只是传闻那么简单了。

第二位,来历也极其不凡,比起那位女帝来都丝毫不遑多让。

北域春秋战国之战后,秦王扫六合开创了如今北域大秦皇朝,传承近万载岁月。

而第二位九阴玄女之魄大成者,便是那位横扫战国其他六国,打下偌大北域河山的始皇帝祖母,凭一己之力,为自己儿孙开拓出国力强盛到镇压一域的芈太后。

北秦史书记载,芈太后九阴玄女之魄大成之后,独自一人一剑覆灭了与北秦接壤裂土封疆百万里北海之滨万载的蛮族。

那一世,北海血流成河,大地都被侵染成了猩红之色,拥有千万人口的满足,不论妇孺儿童皆被斩杀殆尽,无一生还。

能裂土封疆近万载的蛮族,自然不会缺高手,甚至比起如今再一次与北秦分庭抗礼由北域春秋其他六国遗民构成的北海国来,都丝毫不遑多让。

可就是这般强大的北海蛮族,却被那位当初还仅仅是皇妃的芈太后,一人灭了一族。

那最后一位北海蛮王,更是被她割下头颅,抽出神魂镇入到秦皇朝十二镇魂殿的第一殿中,永生永世受那九幽阴火燃魂之苦。

窥一斑知全豹,大成期的九阴玄女之魄,除了极个别同时代的绝世天骄,几乎无敌于世间。

兴许正是因为这样惊才艳艳的两代绝世天女,耗光了九阴玄女一脉的全部气运。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大成的九阴玄女现世。

可纵使如此,但凡有此绝世体质的女子出现,伴随着的必然会是一场场杀戮与血雨。

原因无他,这种体魄与其他几种至尊体质不同。

未踏入修行前,必得天地恩宠,体内灵韵是寻常女子的百倍甚至千倍,所以无一不是世间绝色。

是世间最为上乘的鼎炉,能与其双修,夺其灵韵,一夜时间胜过数年苦修。

但若一旦踏入修行,必然会遭天妒,厄难不断,连身边之人都会受其牵连,鲜少能够善终。

同时,开始修行之后。

拥有这种体质的女子,身上灵韵便会凝聚在全身阴脉之中,不再能被世人所夺。

可惜的是,世间适合九阴玄女修行的功法却是极少,必须是那至阴功法方可。

至阴与至阳的功法,本就只适合血脉跟体质特殊之人才能修行。

寻常之人若是修炼,必然会适得其反,运气好的顶多全身经脉尽废,运气差的却是连命都会搭进去。

这样的功法,本就鲜少会有人去修行,所以存世也极少。

西域大周武氏一族或许会有,北秦至尊一族赢氏或许也会有。

但这两个屹立在世间最顶峰的宗族,可却不是一般人敢去窥伺的。

流于世间的,大多是一些残篇断章,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去使得身负这种特殊体质的女子修炼大成。

所以比起培养一个前途未知的未来强者,获得这种体质的宗门,大多更乐意将她们当作鼎炉,夺其灵韵。

那些身负九阴玄女之魄的女子,最后下场凄惨,多少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

轻叹了一口气,姜小蛮冲着魏冉轻声说道:“魏将军,这个消息还请你代为保密,切莫要传出去。”

“小公子放心,我省得。”魏冉点点头,顿了顿,问道:“只是,这铁衣门,就算不会是人尽皆知,可高层应该都已然知晓……”

“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如果不能……”姜小蛮转过身,平静的看着魏冉,声音却有些清冷:“那便只好拜托魏将军用刀子让他们问彻底不能开口了。”

或许,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得住秘密。

这一刻,在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子杀伐果决的气场。

姜小蛮固然善良心思简单,却也依旧是大夏至尊一族走出来的后人。

大夏姜氏一族的男儿,可以有适可而止的热诚,单纯简单的善良,和快意恩仇的潇洒。

但也得有杀伐果断的气场,和霸气凌九天脚踏仙魔骨的傲然。

那是祖先在流传在血脉之中的传承,是立身南域之巅的根本,从来不会改变。

姜小蛮的先祖们是如此,祖父一辈是如此,父辈是如此。

而到了他这里,亦是如此。

“明白了,稍后我便和咱们锦城监武阁的督主联系,遣出高手给铁衣门上下都施以种魔术,保管让他们对外一个字都传不出来。”魏冉点点头,沉声说道。

虽然,种魔术一样属于比较残忍的功法,可比起灭族来,却好过太多。

这门功法,本脱胎于佛门闭口禅之术,是苦行僧们用来律己之术。

却在千年前,禅宗出了一名半生是佛半生是魔的血佛,将这门慈悲之术修改成为了极为残忍的术法。

但凡被施以种魔术之人,一旦说出忌讳词语,哪怕只是在心中默念,都必然会全身气血倒流,最后冲破心房气脉,死相极惨。

既然小公子的意思是可杀可不杀,那么还是替铁衣门保留一分血脉为好。

虽说魏冉与铁衣门不对付,可说到底还是非常敬佩铁老将军的为人,不愿看见那样对边地有过大功的边军前辈绝了后。

毕竟,一个铁衣门不足为据,可背后却牵涉极深。

一旦对铁衣门动了刀,那必然会牵连出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如今的边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一步走不好,说不得便是会将自己送入深渊。

就算是那位气吞了整座莽荒的姜夜大人,都必然是会被卷入这个漩涡中来,故然能够脱身,却也会元气大伤。

姜小蛮想了想,便是点点头,轻笑一声道:“嗯,那就这样办,有劳魏将军了。”

他也知道自己爹爹和三伯伯他们,如今身上所背负的是什么。

不然,也不会如此这般玩了命的去修炼不悔天枪。

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那该多好。

出生在大夏姜氏一族,从一出生开始,有些东西就必然是不能逃避的。

只要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间,便是他此生都不能去抗拒的。

逃不掉,也躲不开,注定会背负。

姜小蛮从那一夜听到了爹爹他们谈话后,便是知道留给他行走在这座江湖的时间并不会太多。

可能是十年,也可能会更短。

然后,他便会如同三伯伯与爹爹当年一般,纵然万般不舍也必须和这座快意恩仇潇洒走天涯的江湖道上一声别。

脱锦袍,披铁衣,去背负起他该背负起的担子。

或许是那座生活了十几年往后还会继续生活下去的朱雀城督军府,或许是边地数百万边军,又或者,是整座南域,大夏那千万里的大好山河。

姜小蛮摇摇头,将心里面那股有些沉闷到喘不过气来的想法暂时摆脱出去,不愿去想太多。

抬起头,却是一怔,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两个人,讶然道:“小岳兄弟,你怎么带着萧姑娘跑来这里了?”

?

第六十五章 仇恨是毒

渐入秋,锦城的夜有些微凉。

姬小月个子本就不高,站在身形高挑的萧姑娘身旁就更是如此了。

“姜小……蛮,萧颖她说想过来看看。”

小堂倌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身前这会儿微微蹙着眉的少年,晃了晃脑袋。

这个姜小虫,怎么总爱皱着眉头?

难道就不知道多笑笑,那样才好看呢。

比起少年眉头微蹙的样子来,小姑娘更乐意看到他笑。

只是,怎么出了樊城越往北,这家伙就越不爱笑了……

“我想见见莫婆婆……”

萧颖看了一眼这会儿身旁的‘姬公子’,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身前比自己还要高出不少来的少年,轻声说道。

“嗯,没问题。”姜小蛮看了一眼面色依旧有些白的萧颖,点点头。

有些事情,总得要问清楚了,心里面的这道坎,才迈得过去。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被最亲密的人出卖,这滋味光是想想也能知道有多不好受。

“魏将军,还要麻烦你带着萧姑娘下去一趟。”

转过身,姜小蛮冲着跟在身旁的魏冉轻声道。

点点头,魏冉没有说话,领着萧颖向着身后不远处的地牢走去。

“慢着,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姬小月想跟着一起,却被姜小蛮伸手拦了下来。

萧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两人,看了一眼被姜小蛮拦住的小堂倌,欲言又止。

“切,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冲着萧颖笑了一笑,挥挥手道:“不能陪你下去了,我在这里等你。”

点点头,萧姑娘不再说话,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小心翼翼跟着魏冉走进有些昏暗的地牢。

“有些东西,还是让她自己去面对的好,你去了反而不好。”姜小蛮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然后有些诧异的看着小堂倌:“你们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要你管,这萧姑娘可是对本公子芳心暗许了,你没机会啦!”姬小月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姜小虫,乐呵呵道。

“什么跟什么,我又不喜欢她,只是当做朋友而已。”姜小蛮摸摸脑袋,索性盘膝就地坐了下来,用手拄着脑袋,看着这个个头不高脾气又暴躁的小堂倌,打趣道:“我说小岳兄弟,看你年岁比我还小一些,怎么就开始想姑娘了?”

“你懂个屁,我这叫有志不在年高。”姬小月学着姜小蛮的样子也是坐在地上,然后把背靠在姜小蛮的肩膀上,一双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小声问道:“你不喜欢萧姑娘,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对于小岳兄弟这自来熟的举动,姜小蛮也没太多在意,微微向前挪了挪肩膀,好让小堂倌靠的更舒服些,偏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哦?是谁啊?”小姑娘忽然就觉着自己心跳的很快,有些期待的看着少年。

“是……”姜小蛮差点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这小堂倌是在套自己的话,呵呵一笑戛然而止道:“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是你的萧姑娘就行!”

小姑娘不高兴了,白害自己心跳这么快,冲着姜小蛮肩膀上就是一拳。

这力道,对姜小蛮来说,就跟挠痒痒一般,无所谓的耸耸肩,呵呵笑了起来:“小岳兄弟,有句话,不知道我当讲不当讲。”

“你想说什么?”姬小月把脑袋靠在姜小蛮肩膀上,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来,看着夜空中布满苍穹的星星,轻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就是你这脾气比她可暴躁多了,得改改!”姜小蛮随手折下身旁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晃来晃去,轻笑一声道:“不然,这脾气,可不怎么讨女孩子喜欢,以后会找不到媳妇的。”

姬小月没有说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脾气大?

那还不是被你这家伙给气的!

伸出一只手揪了一下姜小蛮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小姑娘转过脑袋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乐呵呵道:“哦?是么,我和你那个朋友哪里像呀?”

“说不出哪里像,但就是这么没来由的觉得你们两很像,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她!”姜小蛮认真想了想,将手中狗尾草叼在嘴里轻笑道,然后有些恶作剧的向身后草地躺了下去。

“呀!”姬小月没有注意,啪叽一声扑在了少年胸膛上。

这突然的一下,把小姑娘吓得不轻,揉了揉脑袋有些懊恼的瞪着姜小蛮道:“你做什么!”

“哈哈,都是大男人,你脸红什么?”姜小蛮哈哈笑了起来,看了一眼这会儿一双大眼睛瞪得圆鼓鼓盯着自己的小堂倌道:“小岳兄弟,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投错了胎,原本应该是个女孩子的。”

“呸,本公子都是站着撒尿的!”姬小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般,原本就红润的腮帮子大大的鼓起来,反倒是更加红润了,跟熟透了的苹果一般。

抿着嘴看着躺在那里哈哈大笑的少年,然后眶的一声,将后脑勺重重砸在姜小蛮,乐呵呵道:“嗯,这个枕头不错!”

毫无防备,姜小蛮有些吃痛的撇撇嘴,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有些无奈的嘀咕道:“报复心可真重!”

“呸!”姬小月轻啐一口,跟他争锋相对。

微微低下头看了一眼小堂倌,这会儿姬小月很安静,大眼睛也是微微闭上,嘴里絮絮叨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这一瞬,少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心里面生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感觉,却是让姜小蛮毛骨悚然,连忙将心底那才升起的念头按了下去。

“那……那个,小岳兄弟?”

“怎么了?”

“咱俩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怪怪的,你能不能别枕着我了……”摸摸头,姜小蛮有些尴尬的说道:“两个大男人,让别人看见了难免会误会……”

姬小月也是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这会儿自己可还是男孩子身份,慌乱的爬起来,连忙呸呸呸了几声,恼羞成怒恶人先告状道:“姜小蛮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你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额……”姜小蛮捂着肚子,委屈的看着姬小月。

刚才,小姑娘匆忙间狠狠按在了他小腹上,一时间吃痛的竟然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这一次我就原谅你了!”姬小月双手抱在膝盖上,坐在一旁理直气壮的乐呵呵道:“不用这样看着我,谁叫本公子大度呢!”

虽说是理直气壮,可趁着少年赌气撇过头去时,小堂倌还是小心翼翼捂了捂胸口。

真是,女扮男装不好当啊!

……

地牢内,灯光有些昏暗。

魏冉将铁羽押去了别处,只留下萧颖与莫虞两人。

一老一小,一个盘膝坐在牢内垂头不语,一个双手抱着肩膀蹲在牢外。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莫虞睁开眼,抬起头看着身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少女,和善一笑,轻声问道。

过去没认真看,这颖丫头倒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啊。

“为什么?”萧颖轻抿着嘴唇,撇过头不去看莫虞的脸,声音很轻。

“我需要龙珠,需要它来帮我续命。”莫虞呵呵笑了起来,浑身上下修为被封,声音有些虚弱。

萧颖肩膀轻轻颤抖,地牢内烛光忽闪忽灭,映衬在她苍白的脸庞上,懦懦道:“长生,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失去了一身修为,莫虞这时候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自顾自的说道:“我出生的莫家和你们萧家是世交,所以当我父亲知道那个就算倾全族之力也不可对抗的大人物要对莫家出手后,便将那枚祖上传下的至宝苍龙珠,托付给了你们萧家老祖宗。

那龙珠,原本就是我们莫家的,我要拿回来,有什么错?”

说到这里,莫虞微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个灭了我家族的刽子手实在太强大了,就算我苦修这么多年,到了尊者境,在他面前也依旧如同蝼蚁一般。所以,我需要从你们萧家将那枚龙珠夺回来,我要依靠它来报仇!”

“报仇?!”萧颖转过头,看着老人,有些愕然。

“呵呵,你娘亲从来没告诉你吧,她这些年为何会带着你隐居山林,为何当初盛极一时的萧家,到最后只剩下你们母女两人?”莫虞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却有些狰狞,声音嘶哑道:“因为那个灭了我们莫家满门在中域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在知道苍龙珠藏在你们萧家后,便去你们萧家讨要,你祖父拒绝了他!”

“什么?”萧颖不可置信,喃喃道:“你骗人,我娘亲为什么从来跟我说过……”

“对,没错,萧淑儿一直和你说,你们只是寻常的山野人家,对吧?”莫虞哈哈笑了起来,有些癫狂道:“你萧家若只是寻常人家,我为何会对你娘亲言听计从当了那么多年仆从,你萧家若只是寻常人家,为何你娘亲想那个叫独孤翟的小子想的发狂,却一直不敢走出那片山林?

颖丫头,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何你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你的父亲?因为,你本身就是萧淑儿她大哥的孩子,你亲生父母早就和整个萧家一起早就被灭了族!”

“这,这不是真的,你是骗我的,对吧?我不相信!”萧颖面色苍白,微微后退两步,靠着墙声音颤抖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你骗我的!”

“你娘亲是我和你一起下葬的,你记不记得淑儿她右手腕上,有一点红痣。那并非是红痣,而是守宫砂,唯有没出嫁的女子才会有。”莫虞摇摇头,然后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都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必要去骗你。淑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这一辈子就只爱过一个男子,就是那独孤翟。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啊。”

萧颖无力的靠着墙,缓缓滑落,跌坐在那里,如同失了魂一般。

回忆如泉水一般涌进脑子,一幕接着一幕。

……

一座巍峨的城池,城门楼上只刻了一个大大的萧字。

城里,漫天的火光冲天而起。

城外,有一个女子侧身躲在阴暗里。

在她怀中,还抱着一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

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眉眼像极了如今的萧颖。

她一只手抱紧怀中的小婴孩,另一只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颖儿,从今往后,整个萧家就只剩下我和你了。”强忍着心中的悲恸,那个眉眼和萧颖很像的女子,抱着怀中的婴儿低声喃喃,然后咬紧牙翻身上马向着远处逃离。

身后,还跟着一骑,正是头发尚未完全白去的莫虞。

……

“颖丫头,看来你全都记起来了。”莫虞缓缓站起身,走到牢房栏杆前,轻叹一声:“那些记忆,原本就是淑儿她拜托我帮你封印起来的,如今我修为暂时被封,这封印自然就会有松动。不过,能想起来,也好。”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掉落下来,萧颖连忙仰起头来。

她记得,娘亲跟她说过,今后想哭的时候就仰起头,别让眼泪掉在地上。

“颖丫头,别哭了,没人会心疼的。”看着萧颖,莫虞慈祥的笑了起来,低声道:“一路上,我不是没机会对你出手,可却终究狠不下心来,所以才去找那铁衣门来,我只想着拿到龙珠去报仇,替莫家也替萧家,并非真的想要去伤害你。”

萧颖没有理会,倔强的偏过头去,不让莫虞看到自己哭泣。

“知道你心里面呀肯定恨透了我这个老婆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呢”

苦涩的望着萧颖,莫虞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萧淑儿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懂得照顾这个小丫头。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颖丫头一直都是自己带大的呀!

从一岁到十多岁,带大一个孩子当真不容易。

第一次喊自己婆婆是两岁时,那天似乎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在笑。

小丫头五岁那年,吵着去捉山雀,结果摔伤了腿,一瘸一拐着回来时,淑儿又气又急抬手便是要打,那天是她挡在母女两中间,乐呵呵的做那和事佬。

……

……

那时候,每当听到小丫头跑到怀里来喊自己婆婆时就会莫名的心安。

现在想想,若是就那样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也会很不错?

可是萧莫两家合共七千多口的血海深仇,压在心里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把头抵在栏杆上,看着那个独自一人无声掉眼泪假装坚强的丫头,莫虞布满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慈祥,轻笑一声开口:“颖丫头,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抬起手,锋利如刀一般的指甲刺入到自己喉咙。

昏暗的地牢里,溅起一地鲜血,猩红一片。

“婆婆!”萧颖尖叫一声,扑向前去,用手低着老人的脑袋,不让她倒下去。

“呵呵,临了还能听你叫上一声婆婆,值了!”莫虞垂着脑袋,艰难开口,声音嘶哑。

刚才那一刺,割裂了她的喉管。

血水不停的顺着嘴角溢出,将萧颖如玉一般的手染成了深红。

“好好活着,活下去……”莫虞眼睛越来越沉重,声音也越来越低沉,断断续续:“颖丫头,忘了今天的一切,就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你记着,仇恨这东西,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伤人三分,伤己,却是七分!”

“我记得,我会记得,你别说话了!”用手捂着莫虞喉咙间深可见骨的伤口,萧颖哭着点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我,错,了!”莫虞拼尽力气说完这最后三个字,脑袋无力的耷拉下来,隔着栅栏倚靠在那个嚎啕大哭的女孩怀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地牢外面,姬小月和姜小蛮背靠着墙,沉默无言。

少年轻声一叹,没来由的,揉了一把身旁小堂倌毛茸茸的脑袋。

有些错,错了还可以弥补。

但有些错,一旦错了便是万劫不复,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

第六十六章 愿有人为你撑伞

一场雨,好巧不巧下的刚是时。

天尚未大亮,锦城城外,那座焚烧过无数身死异乡客的焚尸炉前,站着不过寥寥几人。

萧颖独身一人立在最前头,炉内安详的躺着那个护着她长大,后来又要害她,最后又跟她说她错了的老人。

身后不远处,姜小蛮和姬小月并肩而立,魏冉站在两人稍后一些。

虽说少年并未在边地担任任何官职,可并不妨碍让这个手掌一万边军镇守一城的实权将军谨慎对待。

先不说姜耀本身就是百万里边地实打实的第二号人物,光是那一个姜字便足够如此。

“莫婆婆,一路走好,颖丫头愿你早日往生!”萧颖呆立许久,终究还是点起了手中那盏火把,冲着老人尸身低声说道。

虽然在下雨,可对于浇了火油的火把来说,并不会被浇灭。

向前轻轻一抛,便是掉落到老人身下干柴上。

火光一瞬便是跃动而起,发出噼啪声。

“姜小蛮,你说莫婆婆,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姬小月安静的看着身前不远处那默默在抽搐的肩膀,冲着身旁少年轻声问道。

姬小月不太喜欢撑伞,相反,更喜欢雨淋在脑袋上身上那种凉凉的感觉。

可身旁少年怕小堂倌这单薄身子被雨淋了寒气入骨,执意将手中那柄不怎么大的油纸伞,一多半向前微微倾着,遮在姬小月的脑袋上。

这从天而落的雨水,反倒是将他后背浇了个透。

好在姜小蛮如今修为算不得弱,淋淋雨也并没有什么。

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堂倌装作不知,可心里却是温暖如夏,连这山间吹来的凉风都觉着是暖的。

“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吧。”姜小蛮看着小堂倌,沉默半响,缓缓开口说道:“在我们看来,她应该是坏人,毕竟做了错事。但在萧姑娘心里,却说不准,就算再坏,但说到底是将她带大,对她来说亲如祖母一般的人物。”

“唔,唔!”小堂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轻声道:“那应该能算作一个不好的好人了。”

姜小蛮笑了笑,并不反驳,继续说道:“好人坏人,没有一个特定界限去划分的,在很多人看来,好人,就是对得起你的人。而坏人,就是对不起你的人。”

“你这样说,那岂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坏之分了?”姬小月转过脑袋,一双大眼睛如琥珀一般清澈,看着姜小蛮,如柳叶一般的眉毛微微蹙在了一块。

都说两个人待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像。

不知觉间,姬小月也是把姜小蛮爱皱眉的习惯传染了。

“其实本来就是如此,哪里有什么好人和坏人之分,只有在对不对得起你的时候才会形成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只有对的起和对不起的人。”

将伞又悄悄向前轻轻移了移,姜小蛮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点在小堂倌眉心上,道:“小岳兄弟,不要总皱着眉,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这人啊得多笑笑那样才好看!”

少年没有注意,当他手指点在这小岳兄弟眉心轻声说出那番话语时,小堂倌藏在袖子里的手明显轻轻颤了颤。

“讨厌,不要点我!”姬小月晃晃脑袋,用懊恼来掩饰内心那股子莫名涌来的喜悦,然后摆出一个笑比怒多的凶悍表情来,呲牙问道:“姜大侠,那在你心里面,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对于本大侠而言,我喜欢的便都是好人,我不喜欢的便都是坏人。”少年呵呵笑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一脸期待的小堂倌,柔声道:“我倒是挺喜欢小岳兄弟你的,所以在我这里你便是好人了。”

“呸,不要脸,两人大人说喜欢像怎么回事,我才不要你喜欢!”姬小月转回头,背对着少年轻啐一口,可嘴巴上翘的弧度却怎么都合不拢。

“那你自己呢?”

小堂倌有些好奇,姜小虫这家伙会怎么评价他自己。

少年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又抬起脑袋,用没有撑伞的那只手去从天而落的雨水,轻声说道:“我啊,并不是太在乎在世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只想做一个强大的人便好了。强大到能为身边的人撑起来这一片天,只要能够让我强大到可以保护我所爱之人和爱我的人,就算全天下视我若魔也没有关系。”

“哦,这样啊,那么你注定是当不了魔了。”姬小月点点头,然后轻声笑道:“因为你的心太柔软了,而魔,却是没有心的。”

“你又没剥开来看过,怎么知道?”姜小蛮不服气,狠狠揉了一把小堂倌有些湿漉漉的脑袋。

“因为,你对每个人都很善良啊,哪怕如萧姑娘才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在最危难的时候都没有躲开。”姬小月没有反抗,任由姜小虫这家伙揉自己脑袋,认真说道。

姜小蛮撇撇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或许,真如这小岳兄弟说的一般,他确实善良。

可并不代表着他不懂得冷血,如在地牢,姜小蛮便是真的对整个铁衣门动了杀机。

对于他来说,以后压在肩膀上,那些看得见亦或者看不见的动西,都注定了自己的心可以善良,但不能太过善良。

这个江湖,不论是谁,身份高贵亦或者出身低贱。

心思太善良的,注定会活的很辛苦。

就如同爬山一般,只看得见脚下的路,却不懂去考虑前方艰难险阻的人,注定爬不到太高。

不论在江湖或者庙堂,都是如此。

能让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光明的那一面。

但往往,成就人的却是那些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黑暗。

从第一次握住手中长枪开始,姜小蛮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故然可以善良,但却也不能什么时候,向谁都显示出来善良。

看了一眼小堂倌,姜小蛮没来由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慈不入江湖,善不进庙堂,仁不上沙场,约莫说的就是如此。

但很可惜,他身为姜家的儿郎,这三样却是样样都得沾,且必须是要走上一遭的。

……

雨渐渐小了下来,可终究是没有停。

萧颖望着那渐渐熄灭的火焰,不顾地上的湿滑,跪在了这雨中,将脑袋磕在地上。

向着早已化作一抨青烟的老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缓缓站起身,单薄的身影立在风雨中有些萧瑟,但那双如诗画一般的眉眼里却多了一丝从前从未有过的坚韧。

如莫虞临终前所说一般,这今后,就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年少时,不想被困在那片山林里,悄悄离家出走了许多次。

可每一次,还没走出多远便是会被娘亲和莫婆婆找到,然后挨上一顿不痛不痒的责骂后,便不情不愿的跟着两人乖乖回到那间从出生生活到现在草庐。

那时候,她最羡慕的便是能够来去自由进山采药的小药童。

因为,那个笑起来总会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小药童跟她说过,自己是一个孤儿,自小便被医馆的师父捡来抚养长大。

小药童的师父收养了很多如他一般的孩子,到了十多岁的年纪便放养一般的让他们进山采药。

所以哪怕是贪玩,在外面或者山里面,多待上几天,也没有谁会去责骂,无拘无束的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小鸟一般。

可是她却不行,哪怕白天出去玩,回来晚了,自己娘亲都会要责备几句。

有时候回来再晚一些,娘亲若是真的生气了,那么连晚饭都不会给她留。

好几次,都是莫婆婆在夜里悄悄端着藏起来的煎蛋或者一小碗清面,送来给自己的。

每次,莫虞都会带着慈祥的笑坐在一旁看着她狼吞虎咽,然后临走再嘱咐一句要听娘亲的话。

后来,再长大一些,多多少有些叛逆了,也会和萧淑儿顶上一两句嘴,也会觉着莫虞太过唠叨。

所以那时,萧颖总觉着娘亲严厉,而莫婆婆又有些啰嗦。

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如那后来再没进过山里的小药童哥哥一般,没人去管束,不用听唠叨。

那样的日子,光是想想都觉得如神仙一般潇洒。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时,她才觉着,原来过去自己一直想要推开的才是真正想要去留住的。

娘亲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一边担心一边责备,又一边容忍她的晚回家了。

如今,莫婆婆也走了,耳边再也不会听到过去总觉得烦的所谓江湖经验跟唠叨了。

天大地大,可是,再也没有一个能回得去亮着灯的屋子了。

萧颖松开手中的伞,仰着头,兴许是今天的雨确实太过淅沥了,不自觉的模糊了她的双眼。

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

可即使是仰着头,却依旧有水珠顺着脸颊和脖子滑落而下,她分不清到底是雨水亦或者是眼泪。

油然而生的,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无力之感。

如同黑夜中涌来的潮水一般,慢慢将萧颖的吞噬,然后将她的整颗心撕裂开来。

茫然无措,却又痛彻心扉。?

姬小月看着萧颖的样子,没有说话,默默弯下腰捡起被她扔在一旁的雨伞,然后拎着伞亦步亦趋走在雨中。

仍由身上的袍子被雨水打湿,走到那个仰着头无声哭泣的萧姑娘身后,轻轻撑开油纸伞,微微踮起脚将伞挡在了萧颖头上。

“别哭了,你还有我们。”不去理会雨水顺着衣裳灌进脖子里,姬小月柔声说道。

“姬公子!”再也忍不住,萧颖转过身趴在那并怎么宽厚,相反有些清瘦,但对于她来说却是这时唯一依靠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两人身后,姜小蛮轻步走上前,再次在两个人头上撑起一柄伞。

如同雕塑一般,巍峨不动,任凭风吹雨打。

魏冉撑着一柄朱红色的油纸伞立在不远处,沉默看着这一幕。

默默的将手中那柄原本属于妻子的纸伞,稍稍向身旁倾斜,又稍稍抬低了一些。

就仿佛,那个每次都会倚在城门前等他归来的小女人,还陪在身旁一般。

那一次,也是在这样的雨中。

他得胜而回,心疼的为站在雨里等他而归的妻子撑伞。

最后一次出征,同样得胜而归,同样是雨天,却再没人为他等在雨中。

修为入尊者如何,获封将军又如何?

可手中这伞,终究没能再为谁撑开来。

听那个郎中说,那一天她走得很安详,没给他留下遗书,只是朝着向北的方向轻声说了两个字,无悔。

“柔儿,老子想你了!”

魏冉仰头看天,旋即清哮一声。

层层密布遮住苍穹的乌云,在这一刻如同受了惊吓一般,倒卷着四散开来。

霎时,拨云见日,阳光洒落大地。

这一日,锦城将军魏冉碎丹凝婴,踏入王侯境。

第六十七章 山上有座梧桐寺

锦城,出了城往南十里地,有一座绿意盎然的青山。

山不算高,不过百多丈,却有着一间禅宗的寺院。

寺庙不大,出入不过二十来间禅房。

对于南域这片尊崇道家的土地来,能够算的上是禅门一脉在边地香火最为鼎盛的一所。

兴许是飘雨的缘故,今日登山的香客比起以往来更少了些。

虽说香客不多,但在半山腰便能够听得着庙内众僧讲禅声,佛气十足。

山间多松柏,恰好能将这并不怎么大的雨挡在山外。

少年一行四人沿阶而上,缓缓登山。

萧颖怀抱白色瓷瓶走在最前面,瓷瓶中盛着的正是莫虞的骨灰。

中域比起南域来,大多数众生皆是禅门虔诚信徒,与西域唐皇朝一般无二。

现如今,世间并存的禅宗三大圣地,有两处在西域唐皇朝,那最后一处便是在中域虞皇朝。

比起西域前后三次灭佛运动来,中域那处由禅宗六祖慧能一手开拓的圣地昌都城来,要显得更加繁盛一些。

那座一宗占据一城的佛道圣门,在中域信众何止百万。

有传言称,禅宗六祖慧能法师如今仍旧活在世间,就藏身在昌都城中,那座每逢初一十五必然绽放无数霞光高耸入云的佛塔里。

若传闻真是如此,想来,从昌都城建立到如今合共一万两千载。

那慧能禅师,当真还活着,必然已成为了通天彻地的存在。

或许,这也是为何中域一直以铁血著称的大虞皇朝,会对这般独立于皇权之外的昌都城,放之任之的缘由所在。

莫虞的家族,过去便属于昌都城,虽是外门势力,却依旧是禅宗最为虔诚的信徒之一。

萧颖如今是要跟着姜小蛮一同去北凉城寻那独孤翟,了却她娘亲遗愿的。

将老人骨灰带在身上,自然是多有不便。

便想着依照中域的传统,将莫虞遗骨暂存寺院佛塔之中。

等有朝一日该回归中域时,再取出带回故土埋葬。

在九州大地,讲究的是身死后要落叶归根。

除非是如那无萍浮根一般流浪之人,不然若是让往生的人埋骨他乡,对于后生晚辈们来说,是为最大的不孝。

莫虞这辈子虽无后人,可萧颖说到底也是她看着长大,如孙女一般。

故然,临了被伤了心。

可心善如萧姑娘,却是不忍让老人当真魂落异乡无处轮回。

那瓷瓶捧在怀中,虽说不过几两重,可这一刻对她来说却是沉若泰山。

兴许是先前淋了雨的缘故,此刻脑子不免有些昏昏沉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

萧颖不比姜小蛮三人,哪怕是修为最弱的姬小月。

虽说小姑娘不好好修炼,离后天一境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若要与肉体凡胎的萧颖相比,还是要更为强健一些。

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从小到大萧颖从未真正修行过。

纵然如此,可萧颖却依旧咬着牙一步一步逐梯而上。

这一路,几个人走得都很沉默。

姬小月每走一步,便在心里默默数一声。

她有些好奇,山上一共有多少石阶。

要知道方才进山前,可是听到魏冉提起过,这用来搭建山梯的石板并非寻常石材。

是得道高僧,从西域禅宗初始之地大菩提寺中搬运而来,重若万斤。

单独哪一块,若是用来雕刻佛像,那必然是会受西天净土佛力加持。

平时最为虔诚的信徒登山时,会选择一步一叩首这种最能彰显佛心的方式,

说来也奇怪,往往用这种方式登上山顶的香客,比起那些沿阶而上正常登山的香客来。

在佛前叩首所许愿望,会更为灵验一些。

从山脚开始,到山顶那座挂着梧桐寺的山门终止。

一块不多,一块不少,一共七百七十七个石阶。

这数字七,在禅宗有着特殊意义。

道门,探寻的是太上天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有道门庙观的山上石阶,多以三和极数九所终。

而佛门,修的法却多是以数字七所止。

所谓禅宗七律,七苦,七垢,七法,七宗,七佛,七事随身,皆是如此。

禅宗门徒,多讲现七遇佛。

故而,禅宗净土,若是拾阶而上,必然会以数字七为终点。

山门前,矗立着一个身披青泥色袈裟老僧,白眉过膝,双眼微阖。

似乎早已预料到姜小蛮他们会来一般,当几人登上那最后一层石阶时。

老僧原本微闭着的双眼,刹那睁开。

一双布满斑的瞳孔中,一抹金色光晕一闪而现。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贫僧湛海,在此等候多时了。”老僧缓缓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轻颂佛号。

“见过湛海禅师!”姜小蛮当先一步,轻声一笑,双手合十向着老僧回了一礼。

“小施主年纪轻轻修为不俗,是生来便伴有大机缘的人。”这个叫作湛海的老僧,和蔼地看着身前少年,旋即朗声笑道:“小施主命格红中带紫,身上诸多大因果缠身,其中一二,与我禅宗多有纠葛,未来必然会是这片天地最为耀眼的存在……”

站在最后边的魏冉猛然抬头,双目之中精光一闪,望向湛海。

落入眼中却是虚无一片,只觉着就算以自己如今初入王侯境的修为,竟然不能够将这看似孱弱的老僧看透。

湛海似有所觉,冲着魏冉微微颔首,轻笑道:“这位施主,你身上煞气冲天,却无恶果绕身。如果贫僧猜的不错的话,你必然军伍出身,且在军中地位不俗。”

“锦城魏冉,见过禅师。”魏冉冲着老僧点点头,示意并没说错。

“原来是魏将军,老僧方才失礼了。”湛海呵呵一笑,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微微行了一礼以示尊敬。

梧桐寺就为锦城之属,庙中僧众文牒多是锦城官府发放。

虽在此之前未曾谋面,可对于魏冉的名号湛海却是知晓的。

所以对于魏冉,湛海禅师态度虽说是不卑不亢,可却也并不敢去怠慢。

身处这座江湖,纵然是得道高僧,可当面对的是大夏朝廷时,却也不得不慎重。

魏冉冲着老僧拱拱手,轻声笑道:“禅师不必如此,叨扰之处,还请禅师海涵。”

湛海点点头,然后看向姬小月跟萧颖。

“大师,我……”萧颖怀抱瓷瓶,望向湛海禅师,刚要出声,却是被老僧轻笑着挥挥手制止。

“女施主今日所来为何,老僧已是知晓,还请跟我来便是。”边说,便侧身将几人让入寺中。

见众人立在原地,面露不解。

湛海禅师双手轻轻合十,缓缓开口,解释道:“今日,贫僧如往常一般在释迦面前打坐参悟佛偈,冥冥之中觉察一缕先机,会有身负大佛缘之人上山,为往生亲人超度遗骨,早早便等在山门前,待得见女施主才恍然,所谓佛缘多半如此。”

萧颖微微一怔,然后连忙冲着老僧弯腰行礼,虔诚道:“多谢大师!”

她本就出身中域,比起姜小蛮他们来,更为亲佛一些,对于佛门神通也是多有了解。

这老僧身上所披青泥色袈裟,在禅宗中是唯有得证罗汉果位的高僧才有资格披的。

湛海和蔼一笑,面露慈祥:“女施主不必如此,你所求乃大善之事,本就理所应当。”

向着老僧,萧颖再行一次大礼,这才抱起瓷瓶一步一步缓缓向庙中走去。

姜小蛮冲着老僧道了声谢,跟在萧颖后面走入庙中。

待等到小堂倌从老僧身前走过时,却让湛海微微一怔,不由深深看了一眼姬小月,又望了一眼身前少年背影,眼中有佛光微微闪过。

老和尚摇了摇头,会心一笑沉默不语。

魏冉走过老僧身边时,却被老禅师轻轻拉住了衣袖。

“禅师,您……?”魏冉有些不解,望向湛海。

他虽信道并不信佛,但却因湛海禅师而对禅宗十分尊敬,所以并未挣脱。

湛海从怀中袈裟摸出一物,递到魏冉手中,低声道:“我有一物,与将军有缘,今日赠与将军,还请将军先不问其中因果,未来便会知晓。”

魏冉握住手中之物,低头看了一眼,眼底中一抹诧异闪过。

没再多问什么,他将手中之物轻轻收入衣袖当中,然后冲着湛海禅师诚恳道了一声谢。

老僧笑而不语,微微点点头,与魏冉并肩而入寺院当中。

禅院内别有洞天,虽不大,却胜在景致别样。

古庙青峰,石桥倒映清溪,淡淡香火入鼻,梵音阵阵入耳。

此情此景,倒是让才入禅院的几人不由从心底感到一股莫名的宁静安详。

湛海禅师轻轻一笑,解释道:“梧桐寺,本身就建在这青峦峰灵脉之上,又有诸多先贤得道高僧念力加持,几位施主第一次入寺,静心感受好处良多。”

这一瞬,姜小蛮只觉着耳清目明,四肢百骸都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舒畅感,身体不知觉间似乎都轻了几分。

几人当中,萧颖受益最多,原本拾阶而上的那股子疲劳与凉气入体以后的晕眩无力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周身轻盈无比,仿若有用不完的力气。

这种宁静安详的味道,对于平日身处红尘喧嚣的人来说,无疑是难得的享受。

静下心来凝听,连时光都仿佛停下来一般。

就好像,身处此间,连岁月便不再流逝。

寺院中有两个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却身披黄色袈裟的比丘,早已盘膝坐在佛龛下,等候多时。

见主持领着几人进入禅院当中,连忙起身上前见过众人。

“念慈,你领着三位男施主先去洗垢池沐浴,然后再去斋堂用膳。”湛海冲着身形稍壮一些的比丘吩咐道,然后又冲着另外一人道:“念悲,你领着这位女施主去后山塔林,将萧施主亲人遗骨存入往生塔中,再诵读往生咒为其超度。”

“弟子遵命!”那身形稍壮,法号叫作念慈的比丘点点头,当先一步,便是要领着姜小蛮三人前往洗垢池沐浴。

小堂倌却是面色一变,站在原地不肯挪步。

见姬小月没有动,念慈便也停下了脚步,安静等待,耐心极好。

“小岳兄弟,走呀,愣着做什么?”姜小蛮一脸不解看着小堂倌,一把便是搂住姬小月的脖子,拉着他笑呵呵便要往前走。

“你……!放开我,臭流氓!”姬小月霎那间小脸蛋涨得通红,冲着搭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便是一口咬了下去,气呼呼瞪着姜小蛮。

姜小蛮被她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有些吃痛的捂着胳膊,恼怒道:“小岳兄弟你干什么,在佛门净土咬人成何体统!”

“呸,下流胚!”姬小月双手叉腰,轻啐一口,一双大眼睛怒瞪着少年,银牙紧咬:“咬你,我要打你呢!”

这一下,可把姜小蛮给震住了。

有些不解的摸摸脑袋,明明他才是受害者,莫名其妙就被这脾气火爆的小堂倌给狠狠咬了一口。

现在,怎么反倒是感觉这小岳兄弟比自己还要委屈?

“额,念慈,你领着姜施主和魏将军先去沐浴吧!”湛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冲着自己弟子吩咐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姬小月,呵呵一笑然后轻声开口:“至于这位小施主,想来不习惯与人共浴,你去将平日里香客们所用的无垢池打开,让他单独沐浴。”

那个叫作念慈的和尚愣了愣,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又看了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小堂倌,不禁有些疑惑。

无垢池?

那不是平日间,只针对香客当中的女眷们才会开放的么?

这位小施主,虽说眉目清秀胜过女子,可怎么看却都是男儿身呀……

第六十八章 转身是禅 回身也是禅

沐浴,这件在寻常人家看来都是再不过平常的一件事。

对禅宗来,却是有诸多讲究。

念慈和尚一边领着三人往那浴堂走去,一边轻声讲述禅宗沐浴的规矩。

姜小蛮喜好读杂书,对禅宗规矩多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今日,再从这不过三十之龄,便获封禅宗比丘称谓,身披黄色袈裟的念慈口中听来,刚好印证书中所写并非全是凭空想象。

禅宗沐浴,不仅是出家僧众的七律之一。

同时,还是诸多虔诚信众香客受持遵行的增上法缘。

平日里上山入寺的香客们,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禅寺浴堂洗净身上所带红尘铅华,再前往大雄宝殿焚香祷告礼佛诵经的。

念慈和尚虽说不善言辞,声音断断续续,可姜小蛮却听得津津有味。

“相传,佛陀出生时,诸天之上有天龙飞落,喷洒香汤甘露为佛陀沐浴。”

念慈和尚边说边推开浴堂大门,缓缓走入其中,来到水池旁,轻轻一指点在那池中青石之上。

就看见,那原本干枯的清池,忽然间自青石底有散发着热气的山泉水咕嘟咕嘟涌现而出。

没过一会儿,便将整座十丈长的清池注满。

姜小蛮咂咂嘴,想来那青石下必然藏着一口泉眼。

念慈和尚方才一指恰好触动泉眼,让温泉之水喷薄涌出。

姬小月嘟着嘴站在浴堂外,没有跟进来,小堂倌在等着稍后念慈和尚将姜小蛮这臭家伙安顿好后,去帮她打开无垢池的大门。

无垢池在浴堂正对面挨着不远,是平日间女客们上山沐浴之所。

说起来,这段时间姬小月化身青衣小厮在那醉香楼偷学手艺。

虽说醉香楼食宿不错,连小厮们都是一人一间单独卧房住着,可平日间用来洗漱的浴池却是公用的。

所以,姬小月在来到锦城后,已经快半个月没洗澡了,身上都快发酸发臭了。

这对平日里很爱干净小姑娘来说,无疑算是一种煎熬。

今天在得知梧桐寺里能沐浴时,自当是无比高兴。

倒也不用去担心禅院里有人会去偷窥,先不说庙内僧众本就是在佛前发下大宏愿,遵守戒律戒条日夜苦修,以期一日能够证得佛果的虔诚弟子。

光是无垢池外,那开启后只能从内部解开,脱胎于佛门金刚伏魔大阵的法阵,就已经足够将一切麻烦挡在外面。

若真有宵小之辈,起了邪心擅闯。

佛门法阵虽说讲究慈悲为怀,却依旧能够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迷乱阵中,最后再脱上一层皮。

念慈蹲下身试了试水温,微微点点头,然后双手合十,冲着姜小蛮与魏冉低声说道:“姜施主,魏将军,请先入池沐浴,小僧告退。”

姜小蛮回了一礼,但却并未踏入清池,忍不住有些好奇道:“念慈师傅,你刚还没说完,那佛陀后来如何了?”

“后来,佛陀出家,他先是学习外道苦修六年,恍然悟到苦修并不是解脱证道。于是,佛陀带着满身苦修之垢入禅河之中沐浴,用清澈的河水洗净了身上的经年污垢时,一股清凉侵入他的心田。”

念慈看着身前少年,轻颂一声佛号,缓缓继续说道:“这时,佛陀顿悟出世人之所以有烦恼,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心地不净,一味苦修是无法大彻大悟得入禅门的,出浴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一株菩提树下,盘膝而坐,静思默想,历经四十九天,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他夜睹明星,豁然开朗,大彻大悟,得道成佛。”

“这,便是有关佛陀沐浴悟道的故事。”念慈望着两人,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浴堂。

姜小蛮点点头,看了一眼念慈的背影,心里暗道‘原来禅宗沐浴之法,还有这样一个缘由呢。’

魏冉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等念慈领着姬小月向那平日间只对女眷才开放的无垢池走去后,他才出声,冲着立在池旁,静静回味那蕴着佛偈故事的少年说道:“小公子,你先沐浴,我守在外面。”

回过神来,姜小蛮轻声一笑,摆摆手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魏将军与我一同洗便是。”

迟疑半响,魏冉点点头道:“好!”

看着身前这个少年,魏冉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征战莽荒时的场景。

当时,他不过还是一个小卒,一次沙场厮杀后,右肩不幸被毒箭射中,深陷昏迷。

莽荒草原狼庭箭身所淬之毒,五域闻名。

一旦中箭,若不及时将毒吸出,不出一个时辰必然身死。

从迷糊中醒来时,恰好看见自家的大将军。

那位统御百万边军的八代军候姜夜大人,竟然是亲自俯下身用嘴替自己将肩上之毒吸出,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一刻,向来流血不流泪被战友们称作疯子的魏冉,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那之后,每逢厮杀,他必统领所部一马当先,死战不退。

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哪怕是后来,因为与莽荒决战,他连心爱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都丝毫不曾怪过大将军。

“大将军……”望着姜小蛮缓缓走入水池中的背影,魏冉低声喃喃。

比起军候来,如魏冉一般的老卒,更愿意去将那个不到四十便白了头的姜家男人,称作大将军。

无垢池内,姬小月一直等那个低着头一路都不去看自己的念慈走远之后,才小心翼翼按下门旁青石。

旋即,阵阵金色佛光自地面升起,伴随着阵阵禅音将整座无垢池里里外外层层包裹起来。

若是从外面望去,此时的无垢池所在方圆百丈,皆是处在一片金灿灿雾气中。

视线所及,模糊一片,有如虚无一般。

见一切都彻彻底安全了,小堂倌才乐呵呵口中哼着小曲解下头上束带。

有些枯黄但毛茸茸的长发披散开来,姬小月晃了晃脑袋,从怀中摸出一个碧绿手镯来。

手掌自镯子上轻轻一抹,手里面便凭空出现一个精致玉瓶来。

姬小月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蓝色丹药来,含入口中,然后脖子微微一仰那丹药便是进了肚里。

旋即,伴随着水池中腾腾升起的热气。

一道曼妙身姿,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越入水中,

除了溅起的水花声,还有一串如银铃一般好听的娇笑声。

仰躺在水里面,小姑娘轻轻抬了抬白哲如玉一般的光洁小腿,轻轻皱了皱眉。

两条腿来回拍打着水花,姬小月嘟着嘴,小声嘟囔道:“哪里短了?明明很长好不好……”

心里下定决心,若是以后谁还敢再叫她小短腿或者矮子,那她一定跟人家玩命!

意识到自己又蹙眉了,连忙伸出一只纤纤手指来轻柔眉心。

都怪姜小虫那家伙,把自己也给传染了。

老皱眉,可是会变丑的!

一边轻柔眉心,小姑娘一边轻咬银牙,嘴里碎碎念道:“死小虫,烂小虫,臭小虫……”

此刻,原本在池中泡的正舒服的少年,却是莫名鼻子痒,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魏冉坐在水池另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少年,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公子?”

“没事,可能淋了雨有些感冒。”姜小蛮揉了揉鼻子,然后把脑袋也沉入到水里,笑道:“泡一泡热水,应该就会好了。”

……

另一边,萧颖在那个叫作念悲的和尚引领下,来到了后山塔林。

念悲走在前,走入塔林中间,在一座象牙白色的往生塔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合十冲着萧颖轻声道:“萧施主,烦请你将手中亲人遗骨交与小僧。”

点点头,萧颖没有拒绝,脚步轻抬,将手中装着莫虞遗骨的瓷瓶双手递到念悲手中。

接过瓷瓶,念悲轻颂一声佛号,然后双手捧着瓷瓶登塔而上。

最后,他在第五层停了下来。

将瓷瓶摆入一处空隙之中,面露悲悯,低头合掌,双眸微阖,口中轻颂经文。

中域本就信佛礼佛,萧颖自是知晓,往生塔,是只有受了全戒的比丘才有资格登上。

所以,她并没有不顾佛门清规的跟着念悲和尚一同登塔,而是独身一人立在塔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萧颖抬头看了一眼那被放入塔中的瓷瓶,然后也跟着双手合十,诵唱经文。

伴随着诵唱,一抹朱红如火一般的印记浅浅出现在萧颖额前,时隐时现,最后消失不见。

塔林中,那成百上千座佛塔之内,存有诸多往生高僧舍利。

那万千颗佛门舍利原本黯淡无光,却在这一瞬渐渐亮起,有耀眼佛光涌现而出,最后浮出佛塔映照在萧颖身后,慢慢凝聚成一个偌大的‘卍’字。

念悲似有所感,停下诵经,转过神情一怔,连忙双手合十轻颂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冲着那万道佛光慢慢跪下来,施以禅宗至高礼仪,三叩九拜。

而萧颖,似无所觉一般,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诵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直至念完那篇莫名出现在脑海中的经文最后一字,萧颖才缓缓睁开眼,恍然如梦一般,轻声呢喃:“方才,我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站起身,念慈口诵佛号,低下头望着这个姓萧姑娘的身影,低声自语:“如师父所言一般,萧施主当真是身具大佛缘之人呢!”

佛祖保佑!

那篇足足有五百年未出世的度世经文,终于再一次显现世间!

这姓萧的姑娘,转身是禅,回身亦是禅。

大雄宝殿内,那孤坐在佛像前轻敲木鱼的老禅师湛海,似有所感。

“师父,您坐化前的偈语应验了!”

在佛前修行了两百七十载的梧桐寺住持,嘴唇微颤拜倒在那佛陀之像跪下。

睁开眼的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轻轻拂去脸上泪痕,湛海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出大雄宝殿,清喝一声:“慧能,慧静!”

话音刚落,便有两道周身被佛光缠绕的身影跃然从虚空中走出,齐声道;“弟子在。”

“敲钟!”

“谨遵师祖法旨!”

两个年岁看上去并不是很大的小沙弥,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面露狂喜,再一次跃入虚空,消失不见。

不过一瞬,便是出现在梧桐寺后山佛窟前。

两人低喝一声,合力抬起倚在石窟前那柄重达一万八千斤的紫金钟杵,快步走入佛窟当中。

佛窟里,没有日常供着的佛塑,唯有一口足足有五百年未曾被敲响周身布满灰尘的赤铜巨钟。

“当!”

一声悠扬深远的钟声,自那佛窟之中飘荡而出,然后响彻整座青峦山。

寺内,诸多僧众,先前要么是在翻阅佛经,要么是在浅唱佛偈,又或者在埋首打扫。

但都在这一刻,忘了手中之事,呆若木鸡。

待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向着后山那座佛窟所在的方向,恭敬拜下身去。

青峦山脚,此刻有一行人正打算登山。

听闻钟响,那走在众人中间被簇拥着的锦袍公子,抬起头,轻声道‘当真被公子身边那位先生预料到了,九月初七,梧桐寺内古钟鸣……’

旋即,他眉头轻轻一挑,冲着一众部下吩咐道:“加快脚步,我要在半个时辰内登到山门!”

第六十九章 吃斋时说禅

山顶,斋房内。

姜小蛮几人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条长长的红木矮桌穿堂而过。

此刻并不是用斋时间,所以寺里僧人们除了念慈与念悲外,也就只有湛海禅师在。

寺中僧人日子多过的比较清苦,所以桌上不过摆着几盘斋菜粗茶,算不得多好。

至于主食,是一大木桶热气腾腾的糙米饭。

好在几人都不是计较之人,在山上有的吃就已经非常不错。

湛海坐在主禅位上,面容带笑,望着众人,轻笑道:“几位施主还请动筷,切莫要嫌弃寺内饭菜不合口。”

姜小蛮也不客气,端起木碗就是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糙米饭,扒拉两口,笑道:“谢谢禅师的招待,前些日子为了赶路,很多时候都是用随身干粮对付的,这饭已经很好了。”

魏冉似乎并不太饿,只是轻夹了几口斋菜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军伍出身,纵然有好几年没有上过沙场,可并不妨碍他懂得忆苦思甜。

和平来之不易,都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他比起百姓来要更懂得珍惜。

这斋菜淡茶,虽说没有太多油水,可却难得是他觉着这些年吃过最合胃口的一次。

姬小月头发还湿漉漉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发披在肩上,端着碗很小心,生怕将水珠滴落到桌子上就是不好了。

湛海禅师似乎看穿了小堂倌的心思,笑道:“小施主不必如此,在寺里没太多规矩,沐浴之后身上有水汽是常事,无须太过拘谨。”

小堂倌点点头,终于放开了,端起手中碗来学着姜小蛮的样子,大口扒拉着那滴了香油拌了些许咸菜的糙米饭。

姬小月腮帮子一动一动,不禁暗暗点头庙里僧人厨艺当真不算差。

虽说这糙米不比白米那般稚嫩让人容易下咽,可嚼在嘴里时,却也软糯无比。

而桌上,那几盘绿菜,虽说只是清炒,可火候却是刚刚好,甜脆有加。

可以看得出,这梧桐寺中的火头僧厨艺必然不差。

几人当中,就属姬小月厨艺最好。

能够入那位樊城女厨神之眼,她自然是有资格给出这般评价的。

满足的拍了怕肚子,姬小月乐呵呵赞叹道:“大师,您这庙里掌厨的师傅,手艺真不错。”

“呵呵,小施主倒是有眼光,我们梧桐寺的烧火师傅,出家前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厨师,锦城三大酒楼当初都曾花过重金请他出山呢。”湛海禅师呵呵一笑,端起桌前清茶细细饮上一口,缓缓道:“虽然我这师侄因为一些原因,如今只是带发修行,可确实是一个有禅心之人呐。”

几人没有想到,小堂倌随便一问,竟然这寺院执掌火房的师傅,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来历。

带发修行,在禅宗弟子中,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种。

虽修禅礼佛,却因为或因世俗有所牵绊,或是佛缘浅薄,不能尽一生而出家。

故而会不剃度受戒,带发而修行。

出家修行之期可三日、七日、一月、三月、半年、三年乃至更长,在寺院过一段相对宁静的日子。

开卷读经,闭门修禅,以期有朝一日能够顿悟禅心,从而得以超脱。

“禅心?”

姜小蛮内心一动,放下手中之碗,认真看着湛海请教道:“敢问大师,什么才是禅心?”

“姜施主,你未来之路必然是会波澜壮阔,老衲也只能观之一二。”湛海轻颂一声佛号,缓缓开口道:“所以,于姜施主来说,花看半开,酒饮半酣,茶至半盏,食入半碗,不贪心,不妄求,不妄动杀念,正视本心,便是禅心。”

湛海禅师,行伍出身,早年曾身居军中高位。

四十年那年,有云游禅师途径家门,三绕其宅而入,推其门赠经书合共二十一本。

说来也怪,当时大字不识几个还是万人敌将军的湛海禅师却对那厚厚一沓佛经,本本一读便通。

往后,每一年,诵读一本经书。

那个年代,正值南北两域连番大战的乱世。

说来也怪,自读经书之后,这个本名叫作张大海的湛海禅师,但凡统兵出征必大获全胜。

虽说被称为常胜将军,但所屠敌军,却是各路军中将领最少。

甚至有几次,北秦远多于张大海所部几倍兵马的大战,到最后竟然会不战而降。

六十一岁那年,张大海诵读完最后一本经书,顿悟自己前世是那禅宗护法金刚,得道前曾受大夏五代镇边军候之恩。

故而转世投身军伍,是为报恩。

前世,兵祸之中。

大夏五代军候,在乱世中救下他悟禅之寺中四十一口僧众性命。

所以得证金刚果位后,张大海再次投胎出生南域边地。

二十岁从军,为南域镇守边地四十一载报恩。

今日期满,自然忆起前世因果。

第二日,于家中子孙留书信一封,隐姓埋名投入青峦山梧桐寺前代主持座下。

直至今日,已有二百七十载,一身佛门神通丝毫不输前世,更是修出唯有菩萨果位大成者才拥有的一双佛眼。

佛为觉者,觉者之眼称佛眼,谓能洞察一切。

早在少年几人登山时,虽未刻意去看,但湛海禅师却一眼看穿了姬小月的女扮男装,也望见了那个捧着白瓷瓶的萧姑娘身后有佛缘,看破了魏冉这一世纵横沙场杀戮过重,以至于最终将因果牵连到自己妻子身上的凄凉。

却唯独没有看穿这个少年,哪怕是后来真正去动用神通开启佛眼,也只是隐约觉察到少年未来的不凡与支流多到恐怖的命运之河。

命运,看不见,摸不着,却影响人之一生。

佛门讲因果,人自打出生那天起,便会应运而生一条由自身气运组成的河流。

河流浩瀚程度,决定了人未来一生是落魄贫穷亦或者大富大贵。

而命运,却是充满了变数的。

所以,每个人身后气运组成的命运之河,必然会多少生出一些支脉河流。

有人多,有人少。

寻常世俗之人,少不过两到三条,多不过数十条,已是极数。

哪怕是踏上武道的修行之人,就算如已入王侯境的魏冉,至多不过百条。

但用佛眼望去,这姜姓少年身后河流却是密密麻麻,多不胜数,不会低于万条。

甚至是,在有的支脉中,波涛滚滚巨浪翻天,其气势,丝毫不输于主脉。

更可怖的是,有那么两三条支脉,河水颜色竟是金黄或者血红。

气势,更隐隐压过了主脉河流。

就算如今的湛海,已然半只脚踏入了菩萨之境,也不敢去深入探寻这少年背后那条浩瀚无比的河流。

但隐隐觉察到姜小蛮,其日后会与禅宗有几桩因果,所以如今才会开口隐晦的说出所能看到的一二来。

至于,不能看到的,那是万万不能妄加揣测的。

于少年而言,未来必然会是一条趟着尸山血海之路。

天道公平,有失必有得。

故然,这条路走下来雄阔壮观,却也少不了杀戮艰险。

成,则屹立九天,必一世之尊。

败,怕是连尸骨都不一定能够留存。

过去,湛蓝禅师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有此记载。

背负如此恐怖命运之河,往往是汇集了一族气运甚至是一城,乃至一域一皇朝气运于一身。

不仅是自己,势必会影响身边之人。

离得越近,越是如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用去想,未来,如现在一般宁静安详的日子,必然是越来越少。

少年问他何为禅心,对姜小蛮今后要走之路来,可不就舒闲之心即禅心。

姬小月听得云里雾里,却觉得好玩,不由好奇道:“大师,那我呢?对我而言,什么才是禅心?”

湛海不语,深深看了一眼低着头细细咀嚼自己那番话的姜姓少年,然后才嘴角带笑看向小堂倌,轻声道:“对于小施主你呀,心中所想之人,便是你的禅心,只要伴在他左右,便处处是禅。”

心思被戳穿,小堂倌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少年,不禁红了脸。

对小姑娘来说,纵使世间禅有千万。

可唯独此禅,要用一生来参。

“对了,大师,不知萧姑娘她什么时候会醒?”姜小蛮有些不解身旁小岳兄弟怎么老爱和女孩子一般脸红,摇摇头,笑了笑看着湛海禅师问道。

方才,钟响之后,萧颖便是陷入昏睡当中,周身被塔林之中诸多佛塔散发的霞光所覆盖,旁人根本近身不得。

湛海说,萧颖她生而便带着大佛缘。

这次进入寺院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诸多舍利业果加身,等醒来必然能洗尽铅华,仙途可期。

这不说还好,一说可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莫不是今后,这萧姑娘难道要入了禅宗,剃度出家不成……

好在湛海禅师向几人解释,有佛缘并不一定非要出家的。

禅宗弟子千万,有很多便是那世俗弟子,于红尘中修心,并非一定出家。

在中域与西域,有诸多大族,认真算来都属佛门子弟,可一样并没有剃度受戒,真正遁入空门。

禅是在心,而非在外。

那些历代高僧所留舍利,多留有成佛前的神念,在萧颖进入塔林感知其佛缘深厚,才会显化佛光结一场机缘。

如果不出意外,想来,等萧颖醒来后,武道修为一步入先天,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姜小蛮一听说萧颖可能会一步入先天,连忙狠狠一拍脑袋,道:“坏了!”

“这是一件喜事,怎么会坏了?”念悲和尚坐在师父身边,有些不解看着少年问道。

小堂倌坐在一旁,冲着姜小蛮嘟嘴道:“姜大侠,你是不是怕萧姑娘醒来后比你厉害了,心里面那些个坏念头没机会施展呀?”

姬小月不知道萧颖体质的事,见少年这般表现,不禁有些吃味。

“想什么呢?”姜小蛮揉了一把小堂倌的脑袋,开口解释道:“萧颖体质有些特殊,一旦进入修炼,必遭天妒,降下劫难来。”

姜小蛮看着湛海禅师,轻声问道:“不知大师,是否听说过九阴玄女之体?”

“九阴玄女?”老僧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道:“姜施主,你是说,萧施主她身负九阴玄女之体?”

姜小蛮点点头,神色有些沉重。

虽说才认识不久,可却也不想看到萧颖出现什么意外。

“九阴玄女之体?”小堂倌见众人反应,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小声冲着身旁少年问道:“萧姑娘她是不是会有危险呀?”

“这种体魄,又叫度厄劫体,生而得天道恩宠全身阴脉贯通,却又遭天所妒,一旦踏入修行没有任何瓶颈,每破一境,天道必降下一劫。”轻轻叹一口气,湛海苦笑一声道:“看来这场佛缘与萧施主来说,是福也是祸啊。”

得禅宗缘法,让诸多舍利业果加身,今后萧颖身上必然会得佛门气运庇佑,是为缘。

可身负度厄劫体,遭天道所妒,一入修行则必遭天道责难,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必经历一次大劫术,修为越高,劫数也越难度过,这是为祸。

从古至今,除了西域武瞾与北域芈月,世间身负这种体质女子,多数不得善终。

“善哉,善哉!”湛海禅师闭目苦思,猛然睁眼,瞳孔中绽出两道佛光,轻笑一声道:“福兮祸依,祸兮福依,萧施主身负佛缘,此生虽有劫难要度,却可有惊无险一生无忧。”

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女扮男装的小堂倌,轻声道:“未来,缘数到了,未必不会是这世间第三位九阴玄女大成者!”

姜小蛮转过脑袋看了一眼魏冉,见他冲着自己微微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少年自幼读各类杂书颇多,知道诸如道门禅宗,这类传承最为久远的道统,都会有许多推演神通。

方才老僧眼中两缕佛光,必然是运用佛门神通去推演了一番。

魏冉修为不俗,连他都认可老僧之语,想来应该是真。

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魏冉轻声道:“若真如大师所料一般,萧姑娘她醒来时,武道修为会一步入先天。那么必然是两场劫数一同降临,虽说只是最容易度过的后天之劫与先天之劫,但两者相加,想来也是极为险恶,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点点头,湛海刚想要再说什么,却是忽然面色一变。

似心有所感,老僧连忙伸出手掐指一算,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萧施主这第一劫,已经来了。”

第七十章 与佛无缘

“七百七十七阶,佛门极数,不愧是出过古佛的禅院。”

那身穿锦袍的公子立身梧桐寺山门之前,轻笑一声自语道。

一行七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锦袍公子姓白,是蜀州白家的大公子。

这个全名叫作白显的公子,曾是那锦城年轻一辈之中的第一人,十五岁入后天,十九岁立身后天之巅。

后入皇朝腹地,据传被炎帝城中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看重其天赋,收入府中成了那座门墙极高府中小公子的伴读剑侍。

虽说是为仆,消息传回来时,却让整个白府连带着一众锦城江湖势力都大为震动。

原因无他,因为那个大人物,他,姓姜。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用说那位姓姜的大人。

未来,是有希望角逐南域至尊之位的。

而伴读剑侍,本就不是寻常仆从身份,可谓是嫡系中的嫡系。

那位姓姜不可言其名的大人,一生只有一子一女。

所以那位小公子,在未来必然会是炎帝城中甚至是整座南域都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作为小公子的伴读剑侍,意味着白显在进入那座府邸开始,就注定了其未来成就势必不凡。

这一次,回归边地,他是要替自己身后那位小公子来做一件大事。

“吴阁老,拜山!”双手负在身后,白显脸上带笑,淡定而从容,微微偏头冲着身旁身穿褐色长袍的老者轻声吩咐道。

那老人从来边地伊始,就从未说过一句话。

就算在皇朝腹地时,哪怕是相熟之人都很少听到这姓吴的老人开过口。

若是不相熟的人,第一次见还会以为这老儿约莫不会是个哑巴,但却从来没有人敢当着老人面去乱说。

过去或许有过,但大都已经死了。

被老人用那一双能够裂金断铁的双掌,生生捏碎了喉咙。

炎帝城中那位大人物,府中建有一座问天阁,合共十二层,聚拢了一批奇人异士。

能入阁内的,随便拎出一人,都足以让南域大地整座江湖捅个窟窿来。

这些人,或是过去曾名动一方的江湖巨擘,或是身负奇门遁甲诡道的练气士,也可能是丹术无双能够炼出灵品丹药的大丹师,亦或者身负谶纬绝学的相师。

总之,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问天阁号称阁众七千,但能称为阁老的。

从创立至今,也仅仅只有十二人,恰好与问天阁层数暗合。

这姓吴的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虽只是十二阁老之中末位,执掌问天阁最低一层,却依旧不容小觑。

姓吴的老者依旧没有说话,沉默点点头,然后挥掌而出。

一双泛着青铜之色的双掌,轻扣在梧桐寺那扇佛窟钟响之后,便紧闭起来的山门之上。

半息时间过去,那山门纹丝未动,并没有如预料一般被一推而开。

轻咦一声,姓吴的老者脸上露出一抹诧异,旋即又浮现一缕凝重。

他微微后退半步,收回手,屏气凝神。

旋即,低喝一声,双掌再一次向前探出。

手上光泽,由青铜色转换成为赤红之色,如同燃烧着的岩浆一般,带起凌冽的劲风。

闷哼一声,老人嘴角溢血暴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那山门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金色的佛光自门内涌现而出,梵音阵阵。

虽如此,但那巍峨的山门,却依旧是纹丝未动。

锦袍公子面色沉下来,上前一步,轻声喝道:“锦城白显前来拜会湛海禅师,敢问禅师,你梧桐寺就是这般待客的么?”

话音刚落,那先前紧闭着的山门终于缓缓打开来,一个身披青泥袈裟的老僧缓步从寺院内走出。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冲着白显笑道:“抱歉白施主,今日梧桐寺内闭寺一天,还请诸位待明日再上山。”

轻笑一声,白显伸出一只手来,握着一枚紫金令牌,冲着湛海沉声道:“今日你寺中有一女子,与我家大人府中的小公子有一场缘,此次登山,我特来请她随我一同回去,送她一场大造化。”

湛海禅师看了一眼那雕刻着六道火焰纹的紫金令牌,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我梧桐寺内只有静心问禅的弟子,并无白施主你要找之人。”

“禅师,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说此时你寺中并无女眷?”白显面色微微一沉,冷声道:“今日卯时,可否有四人登山,其中那名女子,便是我们所要找之人。”

老僧面色不变,微微颔首,轻颂佛号。

见湛海拦在山门前,不让也不语,白显当真有些恼了,沉声道:“湛海禅师,这令牌的主人,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莫不是你梧桐寺敢违逆那位大人的意思?”

那令牌以一两换千金的紫金铸成,便足以彰显其主人身份地位不凡。

南域大夏皇朝,崇火拜火,图腾是那执掌世间一切烈焰的神兽朱雀。

令牌之上,能以火焰作纹的,必然是出自南域至尊一族。

而火焰纹为六道,则表明令牌主人身份,是当今圣皇膝下第六子,凌天候姜展!

如此,白显口中那位据说和萧姑娘有一场缘法的小公子,自然就是姜展之子,那位未来能够继承偌大侯府甚至是继承整座南域江山的小侯爷。

问天阁十二阁老中,有一位病怏怏的中年文士,最得姜展信任。

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姜展才能成为当今大夏圣皇众多子嗣中少数几个年少封侯之人。

就连如今姜展手里明面上最大倚仗的问天阁,都是这中年文士在凌天候的支持下,一手创建而成。

中年文士姓云,不知真实姓名,被侯府中人称之为云先生。

据说是那座号称算尽世间一切先机的天下第一楼,天机楼门人。

且身份不低,是这一代天机之主的师弟。

早年姜展与他有过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云先生并未回归中域,而是一直伴在姜展身侧,隐居幕后辅佐这位年少封侯的大夏六皇子角逐南域至尊之位。

这一次白显回边地,便是因为云先生推演天机时,算出有一位身负九凤命格女子出世。

自古,身负如此命格女子,必然尊贵至极。

若能得其心之所属,结为良缘,皇位未必不可期。

在喷出三口精血,以自身三载寿元为代价后。

云先生终是推算出,这位得之或能得天下的女子,竟然就身处南域边地。

白显等人,只是凌天候遣出的第一批人。

不久之后,不仅仅是那位云先生,甚至是凌天候都会亲至。

……

见老僧依旧不语,白显冷哼一声,脚步抬起便是要强闯。

却见湛海禅师丝毫未动,任由他从身旁走过。

可当白显走到敞开的寺门前时,却被突然出现的光幕阻住去路。

白显修为不弱,浑身气息一凌,抬手便是要去撕裂那如蝉翼一般薄的光幕。

只是一瞬,便闷哼一声缩回手。

若是仔细瞧,藏在袖袍中的双手,竟然是虎口震裂,微微颤抖。

双眼微微眯起,转身了一眼这会儿背对着自己颔首的老僧,白显冲着身旁姓吴的老者轻声:“吴阁老,烦请你再出手!”

姓吴的老人沉默不语,点点头,轻轻拭去嘴角的溢血,抬步上前。

双掌幻化成暗金色,赫然一声刺入那道光幕中,然后用力一撕便将整座金色光幕撕裂开来。

轰然一声巨响过后,众人面前再无任何阻隔。

湛海禅师轻叹一声,并未再出手去阻拦几人入庙。

本身也没有打算去拦的,一切皆有因果定数。

该来,终究会来。

回身寺中,却看见白显一行人等在那里,

“还请大师领路,带我等去寻那位与我家公子有缘的女子。”白显嘴角微翘,眉宇间有些张扬,看着老僧轻笑道:“禅门讲成人之美,所谓送佛送到西,还请大师切莫推辞,惹恼了我家大人可是不好。”

湛海禅师看了一眼白显,脸上无悲无喜,抬手向前一指,轻颂一声佛号道:“你口中说的那位萧施主,此时就在后山塔林中。”

“慢着!”

正待走向后山,却是被身后老僧叫住,白显扭过头玩味的看了一眼湛海:“怎么?大师还有何见教?”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轻轻一笑,缓缓开口道:“只是想跟白施主说一声,你们与佛无缘……”

“呵呵,那又如何?”白显轻轻甩了甩袖子,不再理会身后老僧,当先向着后山塔林方向走去。

姓吴的老者似有所感,停下步子,转过身,深深看了一眼这会儿闭目不语的老僧,然后跟在白显身后亦步亦趋。

老人快步走到白显身侧,附在他耳边道:“白公子,有些不对劲。这梧桐寺僧人过百,如今却是连人影都未曾见着一个。”

白显面色有些阴沉的点点头,沉声道:“吴阁老,吩咐下去,让大家小心一些。”

话音刚落,就看见整座禅院如同轻纱一般涤荡开。

这片天地都开始渐渐扭曲,变得虚无起来。

湛海轻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走出寺门。

那挂着梧桐寺匾额的寺庙,若隐若现,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化成一幅卷轴出现在湛海禅师手中。

湛海立在原地不动,面露悲苦,望向白显几人背影,轻声自语道:“与佛无缘,强闯禅寺净土,是要遭菩萨降怒的……”

第七十一章 苏醒

风起,山间松柏瑟瑟飘荡。

湛海禅师身后,那处虚空里,缓缓从虚无中走出两人。

姜小蛮看了一眼老僧手中卷轴,低笑一声,道:“佛门神通,虚拟芥子?”

轻颂一声佛号,湛海禅师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这个如菩萨一般的老僧,望着身前少年,轻声道:“姜施主,这只是开始,劫,还在后面。”

魏冉有些忌惮的看着老僧,修为如他,在此之前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早前自己几人进入的竟然只是一副沾染了佛气的画卷。

而真正梧桐寺,竟然藏身在青峦山峰顶的虚无之中。

好在,这个老禅师对几人并无坏心。

不然如白显一行人一般,哪怕那个姓吴的老者修为同为王侯境,也一样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想了想,魏冉微微俯下身,冲着姜小蛮轻声道:“竟然牵扯到皇朝腹地的一位王爷,小公子,这事确实有些棘手了。”

方才两人藏身虚无中,自然是听见了湛海与白显之间的谈话。

没有想到,凌天候府里竟然藏有如此异士。

萧颖不过才入边地,就已然被其推算出具体位置来。

天机楼,当得恐怖。

“我已经给父亲写信回去了,那六叔,虽然从没见过面,但也听爹爹说起过。”姜小蛮点点头,缓缓道:“心思如海一般,几个叔伯里就属他最为阴险。”

魏冉禁声,不敢接茬。

涉及到皇子之争,固然他是姜夜的嫡系心腹。

有些话姜小蛮可以说,他却是不能。

湛海收回画卷,然后轻轻一挥袖袍,虚无中泛起涟漪,一座如先前一般的禅院缓缓浮现而出。

红墙青瓦,梵音阵阵,淡不可闻的香烛烟火气缠绕寺中。

这,才是真正的梧桐寺。

三人并肩走入寺中,皆是心事重重。

都说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可定力强如湛海禅师,却也做不到如此。

禅宗虽说传承久远,可在南域却势微。

认真算起来,这座仅有百来位僧人的梧桐寺已属禅宗在南域的大寺。

湛海修为不弱,可再强,却也早有了人在屋檐下的觉悟。

今日悍然出手,化作怒目金刚将白显一众凌天候府众人镇压画卷当中。

已然是等于跟那位在大夏手眼通天的六皇子,完全撕破脸皮。

这位在佛前参禅两百多载的老禅师,本身就是边地将领出身。

固然如今跳出庙堂跟江湖,可多少还是会念一分香火情。

更何况,那位凌天候固然势力可怖。

可说到底,这里却并非皇朝腹地。

南域大夏百万里边地,自古,便自成一系。

历代军候本就是至尊一族出身,虽不曾出过一位南域之主,却并不妨碍听调不听宣。

百万边军,只识军候旗,不认圣旨。

早在初代镇边军候时,便已然成了一种共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边地,历代军候便是天。

湛海虽说心里多少对凌天候姜展有些顾虑,却也并不是太过忌惮。

先不说那位萧施主其中因果,本就因梧桐寺而起。

佛门修习,讲究的是因果循环。

有因,必然要有果。

但让老僧下定决心出手的,却是如今身旁这个少年。

身后长河巨浪滔天,浩荡绵延。

如此命格,不成尊,便成魔。

先前,湛海以十载修为作引,通过少年身边之人隐隐约推演出未来一角。

为尊为魔,却是五五之数。

今日结下此番善缘,等来日,禅宗在南域更进一步之善果,多半是要应验在少年身上。

固然不求超越道门成为南域正统,却也不至于如现在一般,落魄不堪。

老和尚看了一眼姜小蛮,此时少年似有心事,埋头向前沉默不语。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心里默道:“姜施主,我梧桐寺连同整个禅宗在南域的未来,已然寄身与你,切莫要老衲失望啊!”

梧桐寺里,这个只差半步就修成菩萨佛果的老僧,未入空门前,本就极善赌博,且赌瘾大的出奇。

别人赌钱赌酒,而他,却是在战场上与敌人赌命。

为卒时如此,为将时更是如此,最擅以弱搏强,以少胜多。

从军四十载,除了几次小败之外,就从未赌输过。

今日,湛海想要赌一次大的。

以禅宗在南域未来五百年祸福作赌,将禅宗在一山一寺乃至一域气运当作筹码,来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赌,本就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如禅宗,如道门,如诸子百家,如九州五域五方至尊。

如今绵延气运,本就是伊始之时,初代先祖的一场豪赌。

由弱到强,要强再到至强,无敌一域。

一步,两步,步步皆赌。

一宗一族,一域一国,百万里山河作注。?

如同下棋一般,去留皆无愧。

但若一子落错,便是满盘皆输。

两军大战,以少胜多,往往赌的便是运气。

而他,赌运不错。

……

萧颖以手扶额倚靠在一尊佛塔边缘,有一些茫然。

她浑身上下这会儿有淡淡银色光芒时隐时现,显得无比神圣皎洁。

梵音绕脑绵延不绝,她只觉着自己似乎做了很长一场梦。

梦中,有数不清的金刚菩萨与佛陀,梵唱禅音,映照诸天。

等醒来时,脑海里就多了一篇晦涩拗口的经文。

正想要仔细回想事情经过时,便瞧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正向着自己跑来。

小堂倌眨巴着大眼睛一蹦一跳,像极了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就这般轻快的冲着萧颖而来。

方才,姜小蛮吩咐她守着萧颖,便不见了踪影。

姬小月知道姜小蛮必然是跟着那个老和尚去找应劫之策,自然不甘心将自己丢下。

于是在寺中来来回回找了一大圈,也没有看见那个可恶的姜小虫身影。

好在小姑娘也知道事情轻重,并未做太多纠缠,最后只能妥协,嘟着嘴守候在塔林之外。

见到所来的是‘姬公子’,萧颖眼前微微一亮,轻抿着嘴把脑袋低下去。

她自认已经掩饰的很好,可姬小月一句话却让她不禁慌了神。

小堂倌蹲下身,几乎是把脑袋挨着萧颖的脑袋,轻笑一声:“萧姑娘,你醒了,可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说着,还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戳姓萧姑娘的脸蛋。

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般,萧颖捏着衣角轻叫一声,往后躲去。

这轻声一叫,反倒是把小堂倌也跟着吓了一跳。

啪叽一声,姬小月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萧颖低着头懦懦的喊了一声姬公子。

姬小月拍了拍胸口,有些幽怨的看着这个比自己似乎还要好看那么一点点的萧颖,问道:“我又不是鬼,有那么可怕么?”

她哪里会知道,这萧姑娘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都说女儿家心思是那海底针,就好像姜小虫那家伙在樊城时总惹她生气,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般。

姬小月晃了晃脑袋,然后伸出一只手,递到萧颖面前,笑道:“饿了吧?先跟我去斋堂吃些东西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生怕她一醒来,忽然想不开,来个顿悟立地成佛,要削发为尼……

这么好端端一个水灵姑娘,连身为女儿家的姬小月都觉着,未来是应该拥有一段羡煞旁人姻缘的。

若真是与青灯古佛相伴,那才真叫可惜。

“担心我?”萧颖将手递到了小堂倌手里,偏过脑袋脸颊微红,垂眸不敢去看姬小月,鼓足勇气,很小声问道:“也包括姬公子么……”

姬小月捏着那柔弱无骨的纤长玉手,心理感叹着自己的手怎么就没有这般嫩滑呢,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乐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啊,比起姜小虫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可是更加担心萧姑娘呢。”

“姜小虫?”萧颖怔怔看着小堂倌,有些不解的问道:“姬公子,为何你要这般称呼姜公子,给别人起绰号可是不好……”

“唔,不是绰号啦,是我一不小心喊错了。”姬小月意识到自己又喊漏嘴了,连忙转身去瞧身后,并没有看到姜小蛮那小傻瓜身影后,才有些心虚的咯咯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伸出两只手抓住萧颖的双手,有些关心的急切问道:“萧姑娘,你想在有没有看破红尘想要出家的念头,或者是未来想要出家的念头?”

出家?

萧颖一双如水一般妩媚的眸子怔怔盯着姬小月,有些迷糊道:“我为什么想要出家?”

“耶!太好啦,老和尚果然没骗人!”小堂倌见萧姑娘神色如常,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一双大眼睛眯在了一起,拉着姬小月的手晃了又晃。

“姬……姬公子,你……”待低下头,瞧见自己双手被小堂倌紧紧握着,不禁羞红了脸,欲言又止:“姬公子,这里可是佛门禅院,你如此这般多有不妥。”

“额?”姬小月也是低下头去,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乐呵呵道:“你是说被我牵着啊?没事,我又不是姜小虫,咱都是女儿家,佛祖不会怪罪的!”

都是女儿家?

萧颖更加愕然,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看着小堂倌。

今天这姬公子是怎么了?

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来!

“我是说,我不是姜小蛮那个小色胚。”姬小月意识到自己如今再怎么说也还是男儿身份,这般抓着一个大姑娘着实是有些不妥,连忙松开手,摸摸脑袋笑着看着萧颖道:“放心好啦,我把你当作自己妹妹一般,所以才这么说的,呵呵,口误口误,别在意这些细节啦!”

“可是,我似乎比你大一些呢。”萧颖缩回双手藏在身后,抬起头看着小堂倌,轻笑着说道。

虽然在笑,心里却有些淡淡苦涩,眼神里藏着丝幽怨。

这姬公子,难道只是把自己当作妹妹么?

“哎呀,都说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姬小月乐呵呵站起身,背着双手蹦蹦跳跳跑出塔林,见萧颖并未跟上,在原地发呆,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她挥挥手扬声道:“萧姑娘,别愣神啦!”

“嗯,这就来!”姓萧的姑娘回过神来,点点头,轻笑一声小跑着追上来,与姬小月肩并肩。

大方的牵起小堂倌的手,嘴角维扬。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你不仅仅是将我当作妹妹。

第七十二章 佛前叩首昙花现

上山,时候还早。

如今,却已然渐入黄昏。

山上比起山下来,风有些凉。

禅堂本就通风,虽关着窗户,可依旧推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寒。

萧颖跪坐在蒲团上,此刻偌大的禅堂就只有她孤身一人,身前是一座并不高大的佛像,烛光映衬下,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用斋时,原本只是想轻轻端起木碗的。

可不曾想才端起碗想要扒两口饭,那看似无比结实以竹木雕刻而成的碗,在她手里却是啪的一声被捏了个四分五裂。

好在老禅师似乎早已预料到,吩咐身旁侧身而坐的弟子又给她换了一个石碗。

这一次碗倒是没事,结果刚想要去夹桌前盘中那绿油油的青菜,手中竹筷却又啪的一声被她捏成了两段。

这让她呆怔在了原地,有些怯怯的往一旁小堂倌身边靠了靠,可怜兮兮看着众人,一脸不解。

最后还是在湛海禅师的解释下,萧颖才明白了事情经过。

原来,一场昏睡下来,自己竟然变成了先天中期的高手。

这一点,连老禅师都没有预料到。

本以为萧颖就算诸多佛果加身,顶了天也就是刚刚踏入先天的修为。

却未曾想到,那些舍利当中多多少留存了禅宗高僧前世法力,连同那些佛果一起被灌入到姓萧姑娘的体内。

寻常人,唯有在踏入修行之后,才能逐步打通全身经脉。

这也是如姜小蛮一般,唯有当踏入后天一境,打通丹田形成气旋,天地间的灵气才会能够转化成为罡气存于体内的原因所在。

可身负九阴玄女之体却不同,本就浑身上下阴脉尽通,生而便不需经过丹田,便能炼化天地灵气入体。

这也是此种体质的恐怖之处,被称之为世间最适修行的体质也不为过。

哪怕是比如今还多的诸佛法力加持在身,萧颖也依旧能够消化得了。

只是这一身修为说到底不是自身修行而来,初入先天难免有些不能控制。

而这就有些尴尬了,一不小心就会弄坏身边器物。

一顿饭吃下来,让萧姑娘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最后还是在换了石碗与百年紫竹做的筷子后,才安安然吃完一顿饭。

关于劫将临的事,几人都并未打算萧颖。

虽然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九阴玄女一旦踏入修行太耀眼了,就如同那灼烧在天穹之上数万年不会改变的太阳一般。

但至少这第一劫,众人打算合力帮萧颖去拦下来。

原本姜小蛮并不想将梧桐寺牵扯进来,毕竟这一回不同于以往,牵扯到了南域至尊一族的纠葛。

可老僧却说本就因梧桐寺而起,自然也须在梧桐寺而终。

索性连同锦城将军魏冉在内,姜小蛮一行四人也就留了下来,静等那所谓的劫来临。

以不变应万变,无非就是水来土掩,火来水挡。

可从白显一行被镇入画卷开始,姜小蛮的心就开始莫名变得躁动起来。

虽说已经送了书信回朱雀城,可他却不知道是那个从未蒙面的六叔来的快,还是自己爹爹来的快。

若只是义气之争还好,虽然镇压了凌天候姜展的一众部下,想来看在兄弟之间那并未彻底撕破的关系,姜展不会太过为难。

可早前隐身在虚空中,姜小蛮却是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一回自己能个六叔这一众部下所来目的为何。

天机楼,只要身在这座江湖,哪怕是初入江湖,都没有人会说不知道从这个宗门有多恐怖。

传说,九州大陆存在了多久,这天机楼便屹立了多久。

从中走出的弟子,无一不是奇门谶纬一道高人。

就连如同‘潜龙榜’那样评测天下的诸多榜单,无一不是出自天机一脉。

上古时期,有圣人显化世间。

如那后来化蝶为仙飞升九霄的庄周圣人,都曾说过,天机不可泄露。

但与庄周同时代的天机楼之主,却说,莫谓天机不可言,须知万物皆吾身。

由此便可以看得出,这一脉传承是有多霸气。

天机门人,行走世间并不算多。

但无一不是通晓天下之事,算遍九州之缘。

好在纵使谶纬之术本就有违天道,纵使是天机门徒也并非人人敢事事皆算。

施术者每推演一次,必然会受天道反噬。

从白显口中不难知道,那位云先生能够以十载寿元作为代价去推演,凌天候所图自当极为恐怖。

一想到这个,姜小蛮就头大如斗。

不禁叹了口气,那皇位究竟有什么好争的,殊不知一旦坐上那所谓的至尊之位,肩膀上所要扛起的就是这一整座南域。

在少年看来,这幅担子日后不论是从自己没见过面的皇爷爷那里落到谁的肩膀上,必然不会太轻松。

说不得,哪一天,就会被那沉甸甸的担子给压垮。

如自己爹爹和三伯伯十一叔那样,在边地做一个自在逍遥的王侯,岂不更好?

一想到这里,没来由的姜小蛮轻叹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那些叔伯们并不会如此小,一世之尊,掌万亿人生死,当真是好大的诱惑。

更何况,在姜氏一族本就有一种说法,秘而不宣。

姜氏子孙,但凡日后能坐上南域至尊之位者,长生飞仙可期。

少年并不是太懂,也不想去弄懂。

但有一点他却知道,就是自己那位六叔绝对不会甘心如此就作罢。

什么九凤之命,什么玄女之魄,在姜小蛮看来都无所谓。

但有一点,却是极其有所谓的,那就是萧颖是他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就得护得朋友周全。

让不管是谁,都不能去逼迫她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吃过斋饭,湛海禅师看着萧颖,低颂佛号轻声道:“萧施主,还请你先入禅堂,于佛前轻烧一炷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去做,但姓萧的姑娘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本来也没有理由拒绝,一身莫名得来的修为本就是禅宗诸多成了佛的高僧所赠,在佛前一拜也属理所应当。

萧颖站起身,眼巴巴望着小堂倌:“姬公子……你……能不能……”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愣了愣,明白过来这萧姑娘应该是想要自己陪着一起,乐呵呵点点头道:“可以呀,就算你不去,下山前我也想在佛前拜一拜许个愿的。”

湛海并未阻拦,只是神色有些莫名,微微颔首道:“如此,你们便一起去吧。”

“这萧姑娘,怕不是真的喜欢上小岳兄弟了吧?”姜小蛮看着两人手牵手走出斋堂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低笑一声将视线盯在了小堂倌那两条于男子来说当真是有些短的腿上,道:“不过这也是好事,我原本还担心小岳兄弟这么矮。日后怕是会没姑娘喜欢呢!”

都说旁观者清,这点却是不假。

姜小蛮对自己的事反应颇为迟钝,可一旦换作身旁之人,却是敏感的很。

而此刻,吞了幻形丹的姬小月何尝不是如此。

她哪里会知道现如今萧姑娘的心思,已然全部在那一晚借出肩膀后,便全都系在了她身上……

“唔,萧姑娘你的手好凉。”牵着萧颖的手走出斋堂,小堂倌偏过脑袋,看了一眼身旁比她还要高出一些的窈窕女子,又补充了一句:“比我的手还要凉呢!”

“讨厌,姬公子!”萧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想要从小堂倌手心里将自己的手挣脱而出,俏丽也在一瞬变得无比通红。

姬小月瞧着好玩,愣是捉着不放,还嘻嘻笑道:“别乱动嘛,你这手挺滑嫩的,快告诉我平日里都是如何保养的?等回头我也试试!”

作为女子来说,姬小月本身也不差。

只是因为过去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灶台火房前忙忙碌碌。

在樊城时,又是爬上爬下飞檐走壁的。

小姑娘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日晒风吹惯了,皮肤多少会受到些影响。

萧颖虽说也是在山中长大,可自小有娘亲和莫虞两人照顾着,没受过多少苦。

如此,姬小月跟萧姑娘相比,这皮肤自然就会差一些些。

自从第一回摸到萧姑娘后,她就一直想要弄清楚萧颖她究竟是如何保养的,自己也好学学。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嘛,等回头恢复女儿身了,也好在姜小虫面前假装不经意一转身,然后让那小傻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是。

小姑娘倒真是有些羡慕萧颖的皮肤,今日也是借着这个机会真心请教,却不料在旁人眼里这番动作就变成了调戏。

就比如身呵呵直笑的少年,姜小蛮盯着两人过分亲昵的举动,啧啧道:“我这小岳兄弟,别看个儿不高,和姑娘打情骂俏来,手段却是不少,是个老手……”

说着,还不忘转过身跟一旁的湛海禅师打趣,道:“大师,您说,如此佛门净土,两人这般拉拉扯扯是不是多半有些不妥?”

湛海禅师笑而不语,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双手合十轻念阿弥陀佛,道:“佛说,万事因果,缘法自然,不可言,不可言呐!”

少年轻笑起来,摇摇头,蹲在地上叹道:“哎,可惜了,我是注定学不来小岳兄弟这一手。”

话一开口,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魏冉,此刻都是不禁会心一笑。

他忽然就想起来,在边军诸多兄弟间流传着的一句玩笑话。

说咱们大夏皇朝当今九皇子,如今边地两大督军之一的姜耀大人呐,是个惧内的主儿。

这么多年来未曾纳妾,多半是被林夫人给收拾的……

可在魏冉看来,所谓惧内,何尝不是宠溺自己妻子的缘故。

一颗心本来就不大,装下一人,就再装不下别人。

这么多年不纳妾,可不正说明姜耀大人是真正深爱着自己夫人呐!

如他自身一般,这些年不管多少人去劝说,就从来不曾有过续弦一般……

被姜小蛮这么一闹,气氛多少比起先前来轻松一些。

但几人也知道,这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暴风雨前的宁静,却是在蕴酿接下来发生的事。

……

佛前,那个姓萧的姑娘手中禅香轻燃。

将手中香轻插香炉之中,她双手合十缓缓跪下,默念心中所愿。

姬小月背着双手站在一旁,待萧颖起身后,有些好奇问道:“萧姑娘,不知你许了什么愿望?”

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她不敢去看姬小月的眼睛,萧颖掩嘴轻笑,道:“不能说,这愿望一旦许下,若是说出来会不灵验的。”

“哦,这样啊!”姬小月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轻笑一声道:“那我就不问了,祝你愿望早点实现吧!”

“姬公子,你难道不许个愿望么?”萧颖背过双手,向前轻移一步,看着姬小月一脸认真道:“在佛前许下所愿,佛祖听到后,是会护佑你心想事成的。”

小堂倌一听,乐呵呵点点头:“喔,那我也得要好好许一个愿望才行!”

姬小月在香案上拿起一炷香,持在手里,一脸虔诚的走到佛前,将香在烛火上轻轻点燃。

她学着方才萧颖的动作,将香轻插香炉之中。

然后,小姑娘认真想了想,轻声默念心中所愿,面朝着那座金身带着慈祥笑容的金色大佛跪下身来。

当姬小月跪下那一刻,香案前那原本已然因为即将燃尽而忽明忽暗的烛火,忽然如同被注入新蜡一般,猛然跃动起炽热的火光来,将整座禅堂都是映照通亮无比。

一株开的极艳的花朵在姬小月背后缓缓浮现,萧颖朱唇微张有些不可思议。

出身在佛风浓郁的中域,这花朵,她自是认得。

佛前有花,名曰昙花。

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

佛前虔诚一愿,若有昙花现世。

许愿之人,心想事成!

第七十三章 锦城郊外宝船现

锦城,城郊。

虚无之中忽然泛起一阵涟漪,就如同平静的海面上忽然而至的巨浪一般。

霎时,便是巨浪滔天。

整片天空原本晴朗无比,涟漪之后,忽然就裂开一道口子,混沌紫气弥漫翻腾。

一艘通体赤红的宝船被流萤所笼罩,自虚无之中浮现而出。

船身足有三百多丈,在苍穹之中,遮天蔽日。

锦城之中,那座让无数江湖人望而生畏的监武阁里。

一个身穿蓝袍的老者原本盘膝而坐其中,双目闭合,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伴随着这艘宝船的出现,那蓝袍老者似有所感,猛然睁开双眼来。

老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双手背负身后往前一步,便是消失不见。

随之,出现便出现在那艘宝船前方虚空之中。

“停!”

赤色宝船内,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声音落下,巨舰横移漂浮在半空中,静止不前。

老者面色平静看着这一切,等船头走出一个身披赤红大氅的中年男子时,才微微颔首,轻声道:“锦城监武阁,万剑,见过凌天候。”

这中年男子算不得有多英武,相反面貌极为普通,只有那一双比起寻常男子略显狭长的眼睛,让人觉着颇为不凡,不论男女,仿佛只要被他瞧上一眼便会神魂不定一般。

呵呵轻笑一声,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冲着立在虚空之上的蓝袍老者,轻轻一拱手,道:“万阁主,昔年炎帝城中一别,已然过去十年,今日再见何不上船来陪本侯小饮一杯?”

大氅之上,绣着一只沐浴在燃烧赤焰当中的火鸟,南域大夏图腾,朱雀。

纵观整座南域,能够披这样大氅的,不过二十一人,无一不是皇朝当中显贵至极的存在。

因为,这大氅,只有当今大夏圣皇膝下二十一位子嗣才有资格披它。

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当今大夏皇朝当代圣皇坐下第六子,凌天候姜展。

待注视到这柄剑时腰间佩着一柄长不过一尺的短剑时,万剑双眼瞳孔微微一缩,沉吟半响,点点头,道:“也好……”

那柄短剑,并未配鞘,就那样被一根红绳系在姜展腰间,无锋也无刃,连寻常宝剑应有的剑芒都没有分毫,就好像大夏六皇子凌天候人一般,看似平淡无奇。

唯有熟知此剑来历的人,才深知其恐怖。

有道是大巧藏于拙,正是这柄剑名鱼肠的短剑,在过去几千年的时间里,刺穿了无数霸主至尊的心脏。

这是一柄在北域战国时期,连七大霸主之一都曾刺杀过的剑。

那位雄才略略能与如今开拓了整座北域大秦始皇帝争雄而丝毫不落下风,只差半步便能飞升为仙的绝世楚王,正是死在这柄剑下。

中域那座号称算尽古今天机的天机楼,曾出过一卷九州名剑榜。

鱼肠剑,位列榜上第八。

历来,但凡有资格握此剑之人,无一不是一个时代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而这一世,鱼肠剑之主正是与这柄剑一般,看似平淡无奇的南域大夏第六皇子姜展。

南域往南,有南蛮一地诸多蛮族部落。

十三年前,南蛮王率部叛乱。

引百万蛮兵,侵扰大夏南部四州。

那一回,正是这位六皇子统兵自朱雀城出征,不出三载便得胜而归,杀的整个南蛮部族直至无一兵一卒可战,更是带回了那位自号龙象王的南蛮之主项上头颅。

而割下龙象王头颅的,也是这柄鱼肠剑。

自此,五十万里南蛮之地,改归大夏,成为了皇朝南部第五州,南瞻州。

也就是在那一次,年岁不过双十的姜展,获封凌天候。

南瞻州五十万之地,也顺势成为了凌天候封地。

姜展成为了南域这一世,自三皇子姜夜,八皇子姜离之后,第三位获封侯位的皇子。

踩在虚空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老人身形向前轻轻一飘,便是立身船头之上,与中年男子相对而立。

此刻,船上人并不是很多。

除了凌天候姜展之外,不过九人。

但能站着的,却只有两人。

一个是面色有些苍白的中年文士,手里捏着一樽琉璃酒盏,看着万剑笑而不语。

酒盏中,盛着朱红色的琼浆,泛起微微涟漪。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站在姜展身后。

可凭万剑初入王侯境的修为,却丝毫看不清这中年男子的面貌。

或者说,前一秒刚刚瞧清楚,但后一秒便不再记得他的长相。

修为入王侯,自然能够称得上是一方高手,过目不忘本是理所应当,可在这中年文士面前却失了效。

另一人,年岁不是很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同样披着一件朱红色的大氅,只是没有绣着朱雀神兽,绘着六道炽烈的火纹。

其余七人,皆是身披赤色铁甲,背负元月弯刀,恭敬的单膝跪在甲板两侧,头颅微垂,丝毫不敢有任何逾越之举。

中年文士见万剑盯着自己,悠然一笑,手捧酒盏,轻声道:“早就听闻万阁主大名,今日一见当真三生有幸,还请万阁主与小生共饮此杯,切莫推辞。”

说着,他轻轻一拍手,虚空内便是走出一位恭敬拖着酒盘如画一般面戴轻纱的粉衣侍女。

那侍女嫣然一笑,拖着手中酒盘款款走到万剑身前,身子微微向下一弓。

酒盘上,托着一樽盛着朱红酒浆的酒盏。

万剑不伸手去拿,那侍女便丝毫不动。

沉默半响,万剑接过酒盏,冲着姜展与这中年文士一抬手,道:“侯爷,先生,请了!”

说罢,便抬起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用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这位执掌锦城监武阁之主呵呵一笑,道:“甘而醇,且不烈,当真好酒。”

姜展端起酒盏也是一扬而尽,轻笑一声,道:“若是万阁主喜欢,等来日,我差人送来几坛到锦城。”

说罢,忽然一拍额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拍了拍身旁中年文士的肩膀,道:“呵呵,光顾着叙旧,忘了跟万阁主介绍,这位是我府中客卿,云先生。”

待听到云先生三个字,万剑原本平静的脸上,微不可查的变了变。

这名字,他听过,且不是第一次听说。

据外界传闻,凌天候从未将云先生当作部下来看,而是一直以兄弟之礼相待。

正是因为此人的存在,姜展才能够三年平南蛮,少年封侯。

也是这个云先生,一手创立了后来五域闻名的问天阁。

为大夏皇朝六皇子,聚拢了一批能人异士在其麾下。

就算是强如一手执掌了南域整座江湖的监武阁。

至今,也无从知晓这云先生真实姓名。

或许,只有炎帝城总阁之内,那位已有百年未曾出世,却依旧能坐看天下的白袍督主,才有可能知晓。

心思一动,万剑将酒盏放回托盘,轻笑一声道:“今日万某本在闭关,却不经心血来潮,内体气血翻腾不止,细细一算原来是有客临门,侯爷这次来边地不知所为何事?”

虽然面色平静,可自从知道姜展身旁这位便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云先生后,万剑内心却是早已波澜不止。

如今边地所属大夏三皇子姜夜统御,身居八代镇边军候高位。

霸刀冥剑气吞莽,在边军中声势极高。

又有九皇子姜耀与北地三州独孤一族的独孤吟两人领督军之位,在一旁辅佐。

虽说,如今边地关系确实错综复杂。

皇朝当中,各方势力都有安插人手盘根错节。

但在几位大人经营下,边地七成势力却也自成一系,如铁桶一块牢不可破。

如边地各个城池当中监武阁,诸多阁主皆从属于八代镇边军候。

而锦城监武阁主万剑,全名叫作独孤万剑。

认真算起来,还是姜夜与姜耀两位皇族母系一族的族叔。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只是姜展只身前来,他也不会心存疑虑。

诸多皇子之中,只是听闻近年来八皇子姜离,与边地几位皇子不合。

六皇子凌天候姜展,虽说势力在皇朝诸多皇子中不可小觑,与三皇子姜夜,九皇子姜耀,关系算不得亲但也并不疏远,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就算姜展来锦城要做什么,万剑也能够视而不见,就当做确实是来看望自己兄弟。

但这一次,却不同。

竟然连那位据说常年盘坐问天阁中,数载如一日,不曾出阁的云先生都是跟着一同前来。

其中所图,必然不小。

万剑自然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相反,他方才已然暗中传音回监武阁。

吩咐部下,第一时间将消息通知到渭城军候府与朱雀城烈焰督军府中。

此刻,他仔细回想近日从下面送上的情报,是否有能够吸引姜展的重宝现世。

可想了一圈,除了据说中域当年陨落在南北两域交界苍月湖中的一位古神王遗藏外。

似乎,这段时间,边地并未出什么重宝。

见万剑低头沉默不语,似乎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

凌天候姜展,轻轻用指尖弹击了一下腰间鱼肠剑。

然后拉过先前一直安静立在身旁的年轻公子,轻声一笑,道:“万阁主不要对本侯有什么疑虑,此次来边地,只是因为云先生近来算出我这犬子,有一世间良配出现在你锦城地界,特来提亲,顺带着探望一番我那两位兄弟,别无他想。”

那身披朱红大氅的年轻公子,嘴角维扬,终于开口:“晚辈姜楚风,见过万前辈。”

先前未曾注意,待仔细一瞧,却让万剑心头一震。

这从出生就注定今后百年必然是南域风云人物之一的年轻人,比起姜展来要俊秀无数倍的脸上。

和他父亲一样,生着一双让人神魂不定望而生畏的眼眸。

第七十四章 埙声起时暴雨致

梧桐寺,山门前。

少年盘膝而坐,一柄银枪泛着寒芒立在一旁。

整座寺院时隐时现,在那柄银枪旁,还侧放着一副画卷。

姜小蛮独身一人,一只手捧着一只泛着紫芒的古埙,另一只手拿着一卷古册。

他就这样安静的坐在寺门前,似乎在等着谁到来。

这一坐便足足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来。

已是傍晚时分,山间的夕阳最是美丽。

都说残阳带血,这句话放在此时的青峦山上,一点也不夸张。

暗红色的残阳顺着松柏针叶间的空隙落在庙前,也落在庙前少年身上。

身后寺院静的可怕,身前那延伸至山脚下的七百七十七块石阶上,也并无人影出现。

夕阳将姜小蛮倚在庙门的影子缓缓拉长,再拉长。

仿佛,这一刻,这一片天地间只有少年一人一般。

姜小蛮并没有将手中古册看进去,他时不时会抬头瞧上一眼那山外的天穹,低声喃喃,道:“快了,快来了……”

他不知道等来的会是谁,是自己爹爹亦或者是那个素未蒙面的六叔。

总之,他知道,再过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时辰,一定会有人上山。

湛海禅师与梧桐寺中仅存的一位修成金身的老祖宗,两人方才竟是推演出了一样的结果。

戌时三刻,劫临。

这一劫,因梧桐寺而起,自然要在梧桐寺而终。

那被龙胆银枪压着的画卷中,此刻传来虚弱的呼喊声:“小公子,我们知错了,还请看在我们是你六叔部下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一次。”

白显身困这卷以佛门神通须弥芥子开辟而出的画卷中,他能清晰的透过那画卷里的天空望见画卷外的真实世界。

在来边地之前,他在凌天候府见过画卷外盘膝而坐的少年画像。

自然是知道,这少年便是边地年轻一辈中,他少有几个不敢得罪之人,朱雀城烈焰督军府小公子,姜小蛮。

心里不禁莫名有些苦涩,白显立身画卷中,一切都那么真实,就如同身处一间佛气彰显的寺庙中。

可却如鬼打墙一般,他只能瞧得见天空之上映射而出的真实世界,身旁却是如同镜像湖面一般。

往前往后,每走出一步又都会再一次回到原地来。

一行七人包括那位修为不俗的吴阁老在内,明明都能感知到就在身旁,可无论怎么呼喊却都是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而画卷外,那盘膝而坐的少年,哪怕此刻不过是低声自语,落在白显几人耳中,却都如同佛门狮子吼一般振聋发聩。

姜小蛮自然是能听见那画卷中呼救声的,只是哪怕他听见了,也会装作没有听见。

龙有逆鳞,姜小蛮虽说不是龙,但也有逆鳞。

身边的亲人朋友,无一不是他的逆鳞。

早前白显在湛海禅师面前的嚣张态度,自然也落在了隐于虚空之中少年眼中。

不论是萧颖亦或者湛海禅师,在姜小蛮眼里都能算是他的朋友,自然也能够称得上是他的逆鳞之一。

所以,对于白显一行人来,他自然没有太多好感。

那画卷不过是将人镇压其中,佛门神通多讲究的是慈悲为怀,所以除非是用来对付大奸大恶之辈的金刚降魔之法。

不然,大多不会太过伤人。

可纵使是如此,光是画卷之中那静而止的时间法则,就足以把人逼的发疯。

不仅仅是时间,在须弥戒子世界里,连空间都会静止。

就如同把人关在一面镜子中一般,外界不过一分钟,可镜中却已然如同过去千年一般。

这种感觉,最能让人发狂。

眼下,除了盘膝而坐的吴姓老者与白显外。

其余几人,都陷入自身疯狂之中。

其中修为最弱一人,跪倒在地上,不停撕扯自己头发仰天哭嚎。

姜小蛮无动于衷,不去理会,索性将画卷彻底合拢,关闭了最后一丝与外界的联系。

就如同,白天与黑夜一般。

在他身上,能够看得见无忧无虑成长起来孩子所独有的天真善良。

同样,在这份天真之下,若是仔细去瞧,也能瞧得着一股子冷冽跟果断。

天色愈来愈暗,没有了画卷中白显那在少年耳中有些聒噪的呐喊声后,这片天地愈发静的可怕。

等待,永远不会是让人愉悦的事情。

因为等待本身就是充满未知的,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等来的会是什么。

这一点,就算那号称算尽天下一切尽知的天机楼都是如此。

因为天机,本身就不过是对未来的一种预知。

既然是预知,那么就存在太多变数。

就好比奔流不息的长河一般。

沿途,会存在太多支流。

稍不留神,命运就会如同鱼一般游向一条充满未知的支流当中去。

又或者说,那支流本身就是河流本身。

而先前所在自以为是长河主流的,才是支脉也说不准。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所以少年打算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第一次,姜小蛮将那古埙放在嘴唇边。

那个送给他这古埙与古谱自号云中君的男人,当初说过,这世上乐器成百上千,最能动人心的无非就是天,地,人三种。

古琴是天籁,萧与琵琶属人籁,而埙则是地籁。

天籁之音优雅荡回肠,人籁之音忧忧诉心伤。

唯有地籁之音,一曲上穷九霄下九泉。

虽说乐器一道,属一通百通,只需精通其中一种,便能通晓百种。

可姜小蛮自幼惫懒,却是连最基本的竹笛都不会。

好在虽不通晓乐器,但他能够识谱,这要得益于少年母亲,那位归墟国的忘忧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信手拈来。

姜小蛮跟着自己娘亲,多多少少还是学会了如何去识辨曲谱。

那埙曲本就不难,只是古谱之上所记音调过高,非有浑厚的气力不能吹奏。

好在如今姜小蛮修为不俗,最不缺的便是气力。

当埙放在嘴边时,没来由的姜小蛮便是跟着已然深刻记在脑海中,那篇名作《唤雨》的古谱吹奏起来。

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落,轻抚埙身,最后落在古埙底部空洞之上。

不得不说,少年的这双手,哪怕是因为常年练枪的缘故指间布满老茧,可依旧修长纤细。

这双手,不仅可以握枪。

此刻握埙,也是充满了一种阳刚美感。

伴随着手指间的摆动,古朴而悠扬的埙声,霎时涤荡在天地间。

不同于古琴的婉转拨弦,更不似萧与琵琶间的锦瑟和鸣。

这埙曲里藏着一种古老岁月味道,就如同刚刚泡开的百年老茶一般,回味且素净通透。

忽然,就起风了。

山间松柏随风而动,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看不见一朵云彩。

可随着少年手中埙响,那层峦叠嶂的乌云却是一瞬间从远空中席卷而来,夹杂着轰鸣雷声。

暴雨骤然而至,没有丝毫征兆,那苍穹之上的乌云才将残阳完全遮蔽,豆大的雨点就随之落下。

泼墨一般,漫天雨滴自天穹落下,夹杂着冷冽的山风。

而那孤身立在禅院前的少年,仿佛无感一般,任由雨点打在身后,毫无所觉。

姜小蛮微闭着双眼,完全沉浸其中,淡定而从容,凉而宁静。

指间依旧在不断摆动,随着脑中不断越出一个又一个的音符,或轻扬,或低沉。

这场雨,仿佛是随着这首埙曲的节奏在落下一般。

埙声轻扬时,雨如细沙。

埙声低沉时,又如泼墨。

……

千里之外,那座横跨了南北两域的苍月湖旁。

此时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

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他倚靠在一座青石上,手中捏着一樽雕刻精细的玉雕酒壶,一脸疲惫。

兴许是方才喝了太多酒,中年男子微微阖着双眼,半梦半醒。

忽然,似有所感。

他直起身来,遥望南域,嘴角维扬,低声自语道:“看来,上一回不过是无心而为之,却是让两个‘老朋友’得遇良主,姜家那孩子当真身怀赤子之心!”

想起当初在荒庙当中,那个分给自己梨花糕吃的少年,他不禁轻叹一口气,苦涩一笑:“也不知我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吃苦遭罪……”

仿佛老天特意要惩罚他这个当初既不是称职丈夫,也并不称职的爹一般。

他知道,那孩子如今定然就在南域当中。

有好几次,他都能感觉到那孩子离着自己并不多远,就在同一城当中。

可他,却就是怎么也找不到。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孩子,究竟是人形亦或者是……

不愿再往下去想,他又拧开手中酒壶酒塞,猛烈的往嘴里灌了两口,摇摇晃晃的倒在青石上醉死过去。

……

锦城郊外,一处密林深处。

一头浑身上下漆黑无比的小毛驴,四只蹄子轻扬,玩了命的在雨中撒欢。

在它身后,匍匐着数十只山间猛兽,虎豹豺狼皆有。

此刻却都如同温顺的小猫一般,乖乖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那头一身赤红,一看便不是寻常山兽的虎王,趴在最前面,口中还时不时会传出一两声低低的呜咽声,看上去可怜至极。

这些猛兽都有一个通性,就是看向那头黑色小毛驴时,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丝毫不敢反抗。

伴随着这场雨落,小毛驴那原本漆黑如墨,没有一点杂色的皮毛,却忽然开始变得斑驳起来。

没过一会儿,在雨水的冲刷下,便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灰白相间,哪怕是被雨水打湿,一身皮毛也光泽如缎子一般。

这头收服了一众兽王的小毛驴,正是被姬小月特意拿墨水给染了色的小灰灰。

自从来到锦城后,便是被小姑娘放养在山林间,没成想却当上了百兽之王。

若是仔细去瞧,小毛驴额前那两支晶莹如玉石一般的小角,又长大了不少。

就算是额前那一缕厚厚的鬓毛,也只能隐隐将其遮盖住。

“吼!”

忽然,小灰灰扬天咆哮一声。

竟然并不是以前和姜小蛮吵架时的‘鹅啊’‘鹅啊’声,反倒是更像是龙吟更多一些……

伴随着这声咆哮,不止是在它身后那除了赤色巨虎之外的所有猛兽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连天上层层遮盖住苍穹的乌云,似乎都隐隐向后退去了一丝。

……

一艘赤色宝船,在虚无中浮现而出,飞驰前行,向着青峦山的方向。

原本早该到达,却被这突然而至的暴雨生生阻住了去路。

迫不得已,宝船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待宝船彻底落地,船舱中缓缓走出一人。

文士打扮,脸色苍白,正是那位凌天候姜展最为倚重的云先生。

云先生仰头看天,任由雨水打落在脸上,面露疑惑。

修为入王侯,便能操控百里之地的天气。

是晴是阴,不过一念之间。

方才,在船舱中。

他与姜展几番尝试,就算是两人合力联手,也依旧不能让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停下。

天机楼除了谶纬之术外,奇门遁甲皆有涉猎,自然也通晓观云测雨。

先前苍穹之上,不过寥寥几朵火烧云。

照理来说至少今后六到七天,都应无雨才对。

却不想,暴风雨就这般突然而至,且如此猛烈。

终是忍不住,闭目伸手细细掐算起来。

缓缓睁开眼,云先生面色不禁微微一变。

姜展负手自船舱中走出,来到中年文士身侧,轻声问道:“云兄,是否已经知道这天气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反常?”

“南域在这一世,当真是人杰地灵!”中年文士仰头看天,顿了顿,才轻叹一声,有些羡慕道:“不知是何人,竟然得到了龙族认可,习得龙族秘传行云布雨之术。”

第七十五章 堂兄与堂弟

一首埙曲,只吹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乌云如退潮一般,倒卷着散去,拨云见月。

姜小蛮,也从方才那玄而又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这场雨,骤然而至,其实下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不到一刻钟便停了下来。

而对吹埙的少年,似乎只过了一息。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山上比山下,本就要黑的更早一些。

所以,此刻隐约间还依稀能瞧得见锦城方向天空微微泛白。

姜小蛮怔怔低下头来,看着手中那支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紫色流萤的古埙,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不顾身上袍子已然被淋透,少年闭上眼细细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似乎,这场来得快去得更快的骤雨。

是因自己而起,又因自己而终。

而一切根源,却是在他手中这支如今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古埙上。

这埙,是那位自称云中君的前辈,赠与自己的。

有句话说,长辈赐不敢辞。

所以,那天姜小蛮也没有多想,便将这本以为不过是平常器物的埙与谱,大方收了下来。

现在再回想那天相处,最后明明眼瞧着那云中君走出庙外,可等他追出去时,却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若只是寻常赶路的过客,以如今姜小蛮的眼力,就算走出十里也依稀能够瞧得见背影。

而那云中君,却是真如飞入云中一般,一点踪迹都不曾留下。

当时没细想,现在再回忆时,可不就透露着蹊跷嘛。

这云中君,必然不是凡人。

……

山下,一行人缓缓自远处走来。

似乎在方才风雨中都丝毫未曾有停歇,这一行人身上肩膀上皆是沾染着不少雨水,将一身衣袍尽皆打湿。

那当先一人,正是大夏皇朝如今的六皇子,凌天候姜展。

一行比起早前来要更少一些,再姜展身后如今也只跟了三人。

云先生与万剑并行,落在最后的便是姜展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姜楚风。

“血脉相连,气血涌动。”在登上第一个石阶时,姜展似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隐在山林间的那座古寺,轻笑一声,道:“想不到,如今这梧桐寺里,竟然会有我姜氏族人,却不知是老九还是三哥?”

说着,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万剑,笑了笑:“万阁主,你这速度倒是够快的……”

万剑神情微微一变,便恢复了正常,呵呵低笑,大方承认道:“这本就是我监武阁职责所在,如果动作不快,又怎么去监掌这座江湖?”

“很好!”姜展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转过身接着登山,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轻声道:“本身也打算着此番事了,就去三哥跟老九府上坐坐,既然都来了,那省着再跑一趟。”

云先生身体似乎真的不好,又或许是方才淋了雨的缘故,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眼下再月光映衬下就更加苍白了。

原本是与万剑并肩而行的,可不过寥寥几步便是落在了老人身后。

这云先生一只手轻掩着嘴,每登上一个台阶似乎都耗损很大的气力,都需要猛烈的咳嗽一阵,才能迈开新的步子去登新的一层石阶。

姜展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云先生,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关切的问询。

中年文士冲着姜展摆摆手,轻笑一声带起一阵炽烈的咳嗽声,道:“侯爷但请放心在前,我这身子还撑得住。”

万剑看了一眼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病态白的中年文士,似有所悟。

天道公平,有失必有得。

传说,天机楼门人推演重大天机时,多半是以损耗自身阳寿作为代价的。

且所推演之事于未来影响愈大,所需损耗阳寿就愈多。

甚至,有很多天机门人,无意间推演到未来禁忌,而导致阳寿耗尽生死道消。

以寿元去换取一线天机,一次两次还好说。

武道修行,本就为探寻长生之道。

修为入尊者,寿元便能达三百载。

若有幸入王侯,寿元能够更长,足有五百载。

纵使如此,天机楼门人,除非飞升为仙,鲜少有人能够善终。

这一点,光是从云先生身上便能看出。

云先生,早已是修为入王侯的大修士。

如今不过四十,身体却已然孱弱至极。

姜展征南蛮,遭南蛮龙象王百万蛮兵伏袭,身陷死境。

中年文士以自身一百二十载寿元,作为代价。

以初入王侯修为斩杀神王境中期龙象王,为大夏六皇子换来年少封侯。

创问天阁,为姜展聚拢天下奇人异士。

前后十二载,又损耗自身寿元两百八十载。

五百载寿元,在这短短十几年中,几近干涸。

所以最近几年,凌天候府诸多事宜,都是交由中年文士为凌天候培养的问天阁十二阁老前来打理。

而云先生,常年都是盘坐问天阁中苦修。

以期突破王侯踏入神王,为自己再续命五百载。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云先生并不怕死,但他却怕报不了姜展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想当初不过是天机楼弃徒的他,若非有幸得遇大夏朝六皇子,怕是早已在诸多仇家追杀下命丧黄泉。

又是这位当年才刚刚及冠的大夏六皇子,在得知自己遭遇后,不惜遣出府中全部高手,以两位王侯,十三位尊者性命为代价,让他能大仇得报。

如果没有姜展,失去了天机楼庇护的中年文士,早在许多年前,便死在那些追杀而来仇人手中。

后来,更不可能亲手剁下仇家满门头颅,去祭奠自己的妻子以及那个还来不及出生便随她可怜年轻丢了性命的女儿。

所以,这么多年,他都觉着是自己白捡回来的。

为自己续命,也不过是为了亲眼看着在自己辅佐之下。

凌天候府里,能走出一位南域至尊来。

这一回,寿元原本就以不足百载的中年文士。

又不惜燃烧十载寿元,为小侯爷窃得一缕天机。

若能娶得九凤命格之女作妻,姜楚风未来至尊可期。

姜楚风连忙搀住中年文士,一脸关切的看着这个如同他师父一般的云先生,道:“云叔叔,休息会儿再继续上山吧……”

中年文士摆了摆手,低声笑道:“不碍事的,小侯爷,你跟在侯爷身后,抓紧时间上山。”

说罢,他轻轻挥动胳膊,坚持自己亦步亦趋往山上而去。

万剑沉默看着这一幕,不禁暗中点点头。

不得不说,六皇子父子两人,对这位云先生是真心诚意。

一个,视他为兄弟。

另外一个,视他为叔父。

大丈夫行于世间,最难消受有两种恩情。

一为美人倾心恩,二为知己知遇恩,

这两者,尤以后者难以相还。

美人倾心,多以一生相思来还。

知遇之恩,却往往是以死为报,致死不休的。

沉默半响,姜展缓缓点头,低声道:“风儿,你拿着为父的名帖,先行前去拜山。”

说罢,凌天候转身走到中年文士身边,一只手用力搭在他的肩膀上。

力道很大,不容置疑。

中年文士张开想要说什么,却被姜展挥手打断:“云兄,什么话都别说,这一回让你中断闭关,我以懊悔不已。山路崎岖,本侯陪你一起走!”

万剑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结交在相知,何必骨肉亲。

监武阁虽然对这云先生情报甚少,可也并不是没有。

或许,在凌天候姜展心里。

这个瘦削的中年文士,比起自己那些皇朝中兄弟们来,分量都要更重一些。

监武阁虽说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参与皇子之间夺嫡之争,但万剑多少还是有些私心的。

独孤一族,本就极为护短。

万剑,自然不能避免。

所以,他更愿意最后坐在一域之尊宝座上的,能是有着独孤一族血脉那几个孩子。

这不是自私,而是人之共性。

只要是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护短,自私便是本能,是所有生物都与生俱来的。

不管你是一域之尊,还是最卑贱的乞丐,或多或少都会如此。

好在这些相对负面的情感,并非是一沉不变。

上古时期,有一位白日飞升为仙的圣人,曾说过,‘人性本恶亦本善。’

只要大多数人身上,善多于恶。

这片天地,这座江湖,这处庙堂,便会永远光大于暗。

万剑想了想,最终还是伸出手搭在中年文士另一个肩膀上,在两人疑惑之下,轻声一笑:“这一次,只为感谢方才先生杯酒之恩,还望切莫推辞。”

哪怕是知道今后不久,或许会与之站到对立面。

但此时,独孤万剑却依旧会因为感念凌天候与中年文士之间,这种不似主仆更似兄弟一般的感情,而出手相助。

良禽择木而息,这云先生并无什么错。

于他而言,姜展便是能够拿命相报的明主。

此生,若注定不能称尊,屹立一世之巅。

那么投身明主,追随效忠,伴在左右助他成尊,又有何错?

如果真的要说有,那也无非错在两方却是对立阵营。

中年文士笑了笑,又不住猛烈咳嗽起来,待终于缓过气,冲着万剑友善一笑:“如此,云某在这里谢过万阁主了。”

三人,就这样相互搀扶着,缓缓登山而上。

……

姜小蛮刚将手中埙与古谱收入怀中,便是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缓缓响起。

待抬头去瞧,便瞧见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年轻人嘴角带笑站在他身前。

明明是初次见面,可没来由的,让少年感觉这年轻公子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亲切感。

但在这亲切感之下,又隐隐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近乎是本能的警惕与戒备。

借着月光与诸天之上淡淡星光,姜小蛮仔细打量这突然而至的年轻公子。

不得不说,这年轻公子但论外表,却已属世间难得。

不论是轮廓,亦或者是脸上棱角,俊朗而突出,就仿佛是那世间手艺最为精巧的石匠雕刻出来一般。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比起寻常人来要更为狭长,眸子中闪着的光让人神魂不定。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那件哪怕在黑夜里也泛着流萤的赤色大氅之上,其上绣着六道炽烈火焰。

待瞧见这件大氅上火焰雕纹时,姜小蛮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同样的大氅,在朱雀城中,姜小蛮也有相同的一件,是他束冠时姜耀赠与的。

要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属于姜小蛮的那件大氅,其上火焰雕纹,却是九道。

当少年在打量年轻公子时,对方也在注视着他。

姜楚风见过姜小蛮画像,自是认得眼前这少年,便是自己在边地那个堂弟。

只是,从边地送来府中的情报却有误。

情报上说,自己九叔家中这个堂弟,修为孱弱连后天都未踏入。

可今日一见,却并不尽然。

在姜小蛮身上,他隐隐察觉到一股比起自己来也丝毫不弱半分的气息。

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姜楚风看着身前少年,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弧度,轻笑一声,问道:“小堂弟,你想要阻我入寺?”

认真点点头,姜小蛮自然也知道所来之人身份。

如此年轻,自然不可能是他六叔姜展,只能是那白显口中的小侯爷,他的堂兄。

虽说如此,但姜小蛮依旧没有退让开,挡在山门前安静看着姜楚风,道:“你想要入寺,我不阻拦,但请明天再上山。”

呵呵一笑,姜楚风面色一变,冷声道:“如果,我偏要今天入寺呢?”

姜小蛮点点头,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握住倚在身旁的龙胆银枪,轻声开口道:“那么你只能打赢我,而且,得先杀了我。”

此时,不早不晚。

刚好戌时三刻。

第七十六章 冲突

姜楚风没有动,微眯着眼看着身前少年。

他视线落在那柄龙胆银枪之上,不禁呵呵一笑,问道:“你知道我所为何来?”

姜小蛮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

这时,少年身旁那柄画卷中却是忽然传来白显喊声。

他虽被镇入画卷中,但是能看到外界的一切,就如同坐井观天一般。

哪怕只是一角,却依旧能看的着。

白显在这两人面前,提不起一丝方才面对老僧时的傲气,他立身在那一方虚无天地中,急切喊道:“小侯爷,还请救救我等!”

姜楚风神色不变,有些玩味的看着姜小蛮,轻声问道:“先将我这些部下放出来,可好?”

姜小蛮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他安静的注视着自己这个堂兄,说不上为什么,此刻那种血脉相融的感觉远远要弱于方才姜楚风出现时,心里便油然而其的戒备与忌惮。

就仿佛,动物对危险生来便能感知到的天性一般。

呵呵轻笑一声,姜楚风道:“你不放,难道我不会亲自动手?”

话音刚落,姜楚风便已然出手。

姜小蛮只觉眼前一晃,那个本该叫堂兄的年轻公子,便出现在他侧,挥手便要将那平放在地上的画卷摄入手中。

并未转身,姜小蛮面色不变,手中长枪微微横移,向下轻轻一点。

在姜楚风双手即将接触到画卷前,枪尖便已然点在画卷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姜楚风也握住了画卷的另一角。

这让姜小蛮眉头不禁微蹙,他看着姜楚风,轻声开口:“放手,如果不想你这些部下出意外的话。”

说着,少年枪尖便稍微一用力,刺入那画卷之中。

画卷中几人只觉着这处须弥空间中的天色忽然一边,一柄如太阳一般炽烈,遮住半边苍穹的枪身,悍然浮现。

只要再落下一点,不仅仅是这处本就是虚无的空间会被撕裂,他们几人性命也必然不保。

此时,连淡定如吴阁老一般,都失去了方才的从容。

姓吴的老人自从被镇入佛门须弥戒子神通后,便不发一言,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禅宗这一门神通,除非自身修为远高于施术者,否则挣扎也是徒劳。

吴阁老修为固然不俗,却也知道绝非是那叫湛海的老僧对手。

只是他一生历经生死不少,比起白显来要从容不少。

既然知道挣扎无非也是白费力气,索性泰然处之,平心静气等身后的大人前来。

自从十多年前进入问天阁成为阁老后,他便是深知身后那位云先生的可怕。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这个昔日在江湖上被称之为魔的人所畏惧的。

怕也只有这个让他心甘情愿自此隐姓埋名,入问天阁中,成为凌天候府里一条最忠实恶犬的云先生了。

而与畏惧相对应的,便是同样对那位云先生深不可测手段的自信。

所以他深信,被困只会是暂时的。

只待云先生和凌天候爷两位大人一到,脱困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连他都是猛然睁开眼,站起身微微后退几步,神情再也没了先前那般淡定。

没来由的,他深信若是小侯爷敢再动分毫。

这持枪少年便真敢毁去画卷,让他们这些人都生死其中。

好在老人似乎并不惧怕死亡,他抬起头看着画卷之外真实世界中对峙的两人,低声喃喃:“南域姜氏一族,最不缺的便是疯子……”

“小公子,我们知错了,还请不要赶尽杀绝!”白显跪在地上,大声求饶,丝毫没有一点世家子弟该有的傲气。

自从进入凌天候府中,成了姜楚风这位小侯爷的伴读剑侍后,他本身早就没了世族出身该有的那份傲气。

而是多了一分奴气,或者说是仆气。

为仆为奴,有时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尤其是在强者为尊的九州。

有时,哪怕只是作为仆从,在大多数人面前,依旧能够称尊,这得要看身后的主人是谁。

若是背后站着的是如同姜楚风一般,今后注定会是一个大世中最为顶尖的大人物。

身为昔日伴读剑侍,自然也跟着一同成为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而往往这种主仆关系,却更像是兄弟情谊更多一些,就如同凌天候姜展与中年文士之间一般。

姜楚风虽然此刻看不见画卷中的场景,但光是白显这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就已然让他不悦。

那双比起寻常人来更为狭长的眸子中,一抹寒光一闪而逝,被他隐藏的很好。

在这世上,最为虔诚的侍奉便是主辱仆死。

但很可惜,白显似乎并没有这种觉悟。

轻轻抖了抖身上赤红大氅,姜楚风将画卷上的那只手收了回去,背负在身后,轻声道:“既然小堂弟不让,那作兄长的也没有非要去争的道理,只是还希望堂弟莫要伤了我那几个部下的性命。”

抬手轻轻一握,姜小蛮便将画卷收入掌中,一手握枪一手轻持画卷,看着姜楚风,道:“真的想进寺,还请等明天再来,连同你那些部下一起奉还。”

立身原地,姜楚风问身前少年:“那女子,她是你的爱人?”

姜小蛮摇了摇头,道:“不是,但她是我的朋友。”

轻笑一声,姜楚风问道:“那为兄想要娶她,让她嫁入我姜家,岂不对你朋友来说是一件幸事?”

“那很可能不能如堂兄的愿了,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而她心上人也是我的朋友。”姜小蛮忽然就笑了起来,嘴唇微微扬起,轻声道:“世间女子千万,堂兄若是思姑娘,大可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去,”

姜小蛮口中的心上人,自然指的是小堂倌。

哪怕就是不知道萧姑娘心属小岳兄弟,他也依旧会出手的。

不是因为这本身就是萧颖要经的劫,更是因为姜小蛮知道,自己这个堂兄目的并不单纯。

如果带着别样目地,去和一个自己之前都没曾见过的人成亲。

这样而来的婚姻,未来注定是不会幸福的。

或许,这也是让姜小蛮一开始便对这个堂兄心生忌惮的原因所在。

婚姻并非儿戏,人这一辈子能够得一个心属之人相伴一生,并不容易。

而这姜楚风,竟然连婚姻都能拿来利用。

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哪怕是自己堂兄,也难以让姜小蛮心生好感。

姜小蛮并不知道那云先生所推演出来的所谓九凤命格现边地,只以为萧颖身具九阴玄女这般特殊体质之事已然传入皇朝腹地,所以才引来了自己六叔和这个堂兄。

其实,就算是云先生,都并不知道萧颖竟然会是九阴玄女之体。

命格本身就是冥冥天机中的一部分,可以去推算,但体质却并不是。

更何况,姜小蛮与魏冉两人前一晚的出手凛冽果决,此时铁衣门众人早已被监武阁诸多高手下了种魔之术。

所以,并无半点风声走漏。

除了自己几人外,也就已然化作一抨黄土的莫虞知晓。

姜楚风面色渐渐冷下来,他不似面前这个心思简单的堂弟,

从懂事开始,在知道自己有望去角逐南域至尊之位后。

他便是如同自己父亲一般,对大夏圣皇这个位子,充满了野心与期盼。

在姜氏族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圣皇有望,长生可期。’

历来,但凡最后能够坐上那座南域最高宝座上的。

除了少数几位甘留红尘,大多在后来得证长生,飞升为仙。

姜楚风和姜小蛮不同,他出生在炎帝城中,自小便时常会入皇宫之中觐见皇爷爷。

跟在大夏当世圣皇身边长大,他深知如今自己祖父的恐怖。

每一次入宫,跪坐在祖父身前时。

那种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感,就仿佛在面对的并不是自己应该喊祖父的大夏圣皇,而是一尊已然成了仙人的天地至尊。

他从自己父亲口中知道,如今皇爷爷已然度过了天人第四衰。

只待那最后天人五衰劫临,度过,便长生可期。

到那时,大夏当世圣皇便会让出皇位,退隐祖地当中专心探寻天道。

姜氏族人无数,但有资格去角逐圣皇之位的,却只有老圣皇这一脉诸位子嗣。

宫中已然传出消息,说老圣皇会越过膝下皇子们,在诸多孙子当中挑选一位最为杰出者,等自身天人五衰劫临前后,来继承南域至尊之位。

这一次,云叔叔不惜损耗十载寿元为自己换来了一线天机,姜楚风自然不会放弃。

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盯在姜小蛮脸上,如同山林间猛兽盯住自己猎物,他轻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遍,是让,还是不让?”

姜小蛮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轻轻用指尖敲击了一下手中银枪,依旧挡在姜楚风身前,丝毫没有挪动半步。

“很好!”姜楚风点点头,话音刚落,浑身上下衣袍无风自动,一柄七尺长剑自他大氅之下飞出,被他握在手里。

下一刻,便悍然出手。

剑尖如同一缕白光一般,一闪即逝。

胜过了皎洁的月光,转瞬便是刺向了身前少年的喉咙。

凭他半步先天的修为,这一击若是刺中,对姜小蛮来必然是毙命一击。

如凌天候一般,姜楚风本就心性薄凉。

纵然是血脉相连的堂弟,只要敢挡在自己身前,一样会毫不犹豫出手。

手足相残,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大忌。

哪怕是南域至尊一族,一旦被人知晓,也必要受到世间最为残酷凌迟之刑而死。

固然你是修成了神魂与元婴的大修士,也一样逃不了。

九州,从来不缺抽炼神魂与元婴的手段。

但姜楚风却丝毫不会去顾忌,真将姜小蛮杀死又如何?

把姜小蛮杀了,凌天候府里,自然会有无数心甘情愿替自己顶罪

以自己父亲手段,大可以将整座梧桐寺都是抹平。

如若还是不够,大不了将锦城之中那些碍眼之人都一并除了去。

只要是想,总归是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彻底闭口的。

等所有人都闭上口,又有谁会知道自己手足相残。

面对这骤然而至的剑光,姜小蛮丝毫无惧,微微一侧身便是躲过去。

随之,枪出如银龙一般,当啷一声刺在姜楚风胸前,火花四溅。

两人随之各自向后跃起,相互退出五丈。

姜楚风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去瞧,待瞧见身上衣袍已然崩裂,露出残破的内甲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冲着持枪立在不远处的姜小蛮道:“你当真敢不顾大忌,想要杀了我?”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穿了护心宝甲,现如今只怕已然被少年手中那柄长枪刺穿了心脏。

他敢出手去击杀身前少年,是因为姜楚风知道,事后父亲必然会替自己将这件事压下去。

以凌天候府在南蛮的势力,并不惧怕边地百万边军。

却没想到,姜小蛮竟然也敢如此毫无顾忌的下杀手。

那一枪,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固然已经高估了自己这个堂弟的修为。

却依旧没有预料到,姜小蛮虽然修为比起他弱了一丝,但若只论出手狠厉与心性来,却是自己这个堂弟更为凌冽一些。

可是,他才不过十七岁呀!

“是你,刚才想要杀我……”姜小蛮开口,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收枪而立,少年忽然就笑了,摇摇头,轻声道:“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注定是不可能杀的了我。”

心思简单,并不意味着不懂人心险恶。

还没出边地,姜小蛮便先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座江湖,你想要当那受万人敬仰的大侠,无可厚非。

但却要明白江湖是非,最险最恶是人心。

而未来,他注定是要出江湖入庙堂的。

到那时,最险最恶的依旧还是人心。

善良待人,是要区分人与区分场合的。

在至亲之人面前,他可以一直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可以是一个天真又无忧无虑的傻瓜。

因为江湖路远,仙途更险,总要有一处能够心之所安的堡垒,去坚守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而这处堡垒,对姜小蛮来说,便是至亲之人身边。

可与之相对的,很多时候,却也得化身成为身修罗亦或者魔,去执冷血手段。

若想去护佑身边亲友一世长安,就不能仅仅是一个光会做大侠梦,而不懂辨别江湖险恶的愣头青。

固然不愿,这也是成长必须要经的代价。

姜楚风面色微滞,不去辩解,本身就是如此,也没有能辩解的。

不再开口,姜小蛮坐在山门前面,手中长枪横卧,他转过目光,盯在姜楚风身后。

那里,有三人缓缓登山而上,出现在了石阶尽头。

第七十七章 凤栖梧桐

登阶而上,一共七百七十七阶。

不多,也不少。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可若是走过如同这般笔直延伸,犹如天梯一般的石阶,或者就不会说这样话了。

新上山的三人,也注意到了此时正在对峙的两个年轻人。

姜展眉头微微一蹙,视线注意到自己儿子胸前裂开的内甲上。

很明显,姜楚风在那如今如同雕塑一般坐在山门前的少年手里吃了亏。

万剑松开了搭在中年文士肩膀上的手,他也注意到了身前不远处的两人,只是比起姜展来,他更多注意力却是放在那少年身上。

他自然是认识姜小蛮的,准确的说,是见过少年画像。

当初,姜小蛮才踏出朱雀城,他的画像便是在整座边地,乃至边地以北的北地三州秘密传开来。

而有资格手持少年画像的,无一不是如魏冉一般手握重兵统御一方的军中权贵,亦或者是如万剑一般执掌一方江湖的监武阁主。

甚至,连南域在北秦那边潜伏着的或明或暗诸多势力,也早早就有布置。

这完全得益于姜小蛮他爹,那个统御边地半数边军的大夏九皇子。

‘这小子,怎么跑到梧桐寺来了……’

万剑神色不变,内心却是渐起波澜。

待瞧见那姜楚风此刻衣衫破裂有些狼狈样子,不禁让锦城监武阁主心头暗喜。

看情形,姜小蛮方才似乎把他这个堂哥给揍了。

姜展上前两步,走到自己儿子身侧,冲着山门前那少年呵呵轻笑一声,道:“小蛮儿,怎么?见着六叔也不过来打声招呼?还有,是不是风儿他欺负你了?你跟六叔说,我来教训他!”

那个原本应该被少年喊作堂兄的年轻公子,这会儿面色不是很好,狭长带着一股子邪魅的眸子微微眯着,冷冷看着姜小蛮,道:“我这小堂弟,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霸道主儿,他说了今天不准我们进寺。”

“那你也不能和自己堂弟动手,要是让你九叔知道了,那岂不是要怪罪为父?”姜展狠狠的拍了一把自己儿子脑袋,怒道:“小蛮不让你进寺,自然有不让你进寺的理由,你不会问清楚么?”

姜楚风自然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顺从的低下头道:“是孩儿莽撞了,我这便和堂弟道歉。”

不得不说,姜楚风掩饰的很好,他缓步走到姜小蛮面前,微微行了一礼,诚恳道:“堂弟,方才怪我鲁莽没有说清楚,这次来边地着实是因为你那朋友当真便是为兄的天赐良缘,还请堂弟行个方便,哪怕让我跟她见上一面也好。”

姜小蛮嘴角维扬,有些玩味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堂兄,然后又瞅了一眼立身不远处这会儿正冲着自己轻轻微笑的六叔。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确,说不让就不让。

对萧姑娘,这一次来的是劫,怎么可能会是什么所谓的天赐良缘。

劫有无数,而雷劫对于寻常修士来,不过是最为平常普通的一种。

九阴玄女所要历经的天道劫难,并非是寻常的雷劫。

或卷入厮杀命丧刀下,或被掳走成为鼎炉,或痛失身边亲朋使得道心受阻,又或者先遇良缘再痛失。

此番种种,都属冥冥之中的劫数。

一旦踏入修行,身负九阴玄女之魄的女子,今后所要走的道路必然充满种种坎坷与崎岖。

哪怕是世间仅有的那两位九阴玄女大成者,早年也是历经了种种磨难。

如武瞾,九阴玄女之体初成时,同一日,先丧女再痛失爱子,变成了真正孤家寡人。

如芈月,一人一剑屠戮北海蛮族不久,便与亲生姐姐反目相残,被暗害深陷水牢三载岁月,暗无天日。

而这些,或多或少都与冥冥之中的天道劫数有关。

姜展面色也微微冷下来,看着姜小蛮,轻声问道:“老九和弟妹,他们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尊敬长辈么?”

姜小蛮站起身,将手中龙胆银枪倚在山门上,拍拍屁股后边的土,然后才缓缓冲着姜展微微弯了下腰,拱手道:“见过六叔。”

虽然确实行了礼,却看不出有丝毫恭敬。

姜展似乎并太在意这些,微微颔首,和善笑道:“小蛮,想必你堂哥也和你说了,这次六叔带着厚礼亲自上门来下聘,对你那朋友可以算得上是诚意十足。日后等她和风儿成了亲,也只会是正妻而非作妾,等成了你的嫂子,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姜小蛮撇撇嘴,看着这个本该叫作六叔的凌天候,轻声道:“敢问六叔,你是否见过我那位朋友?”

姜展面色微微一滞,道:“这……并没有……”

姜小蛮又问道:“那敢问六叔,你凭什么就觉着我朋友就是堂兄的天赐良缘?”

姜展也不恼,呵呵一笑,道:“小蛮不知道你听过天机楼没?就凭,这一份良缘是天机楼的云先生通过谶纬之术推演出来的,你朋友与风儿是前世注定天作之合。”

不等姜小蛮开口,立身在自己父亲身后的姜楚风却先出声道:“小堂弟,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与你嫂子本就是命中注定,只是没想到先让你遇着了,这或许便是需要你来当这个媒人让为兄与你嫂子团圆。”

姜展也是微微点点头,看着姜小蛮慈祥一笑,道:“小蛮,这一次你堂哥得遇良缘,六叔得要记你首功,等回头一定要和老九说说,让你爹好好表扬你一番。”

姜小蛮嘴角微微一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难怪爹爹说,几个叔伯中,就属八叔最坏,六叔最阴险。

这次来边地,无非就是看上了萧姑娘九阴玄女之体,想要抓回去作鼎炉,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当真是不要脸。

少年并不知晓九凤命格的事,只以为姜展这次来,是为夺取萧颖的灵韵。

越想越气,姜小蛮忍不住了,指着姜展的鼻子,就大声道:“我说六叔,你说是天赐良缘就是了?先不说我那朋友已然心有所属,就算是没有,我也看不出我这堂哥哪里配得上人家!

你们这回来,无非就是看重了萧姑娘是九阴玄女之体。不妨告诉你们,如今萧姑娘她已然踏入修行,而且已经进入了先天一境,一身灵韵早已不能再被夺取,省省吧你们!”

九阴玄女?

这下不仅仅是凌天候父子愣住了,连身后的文先生都是怔在了原地。

等回过神,姜展转过身,看着中年文士,神色不变,轻声问道:“云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凤属火,是和朱雀一般统御诸天万火的火系神兽。

而九阴玄女这种至阴体质,却是水之极致。

身负九凤命格的女子,必然是火之极致的体质。

这种命格,自然不会出现在身具九阴玄女之体的女子身上。

若是姜小蛮口中那个姓萧的姑娘是九阴玄女之体,绝对不会是他们要寻之人!

九阴玄女固然世间罕见,是一等一的鼎炉,但前提却是未曾踏入修行一途得天独宠时。

一旦踏入修行,那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而且是会时不时便爆炸一次的。

天劫可不是开玩笑的,谁沾上谁倒霉,一个不好便是会被炸个粉身碎骨。

姜楚风微微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父亲。

如今,哪怕是那姓萧的姑娘真的愿意跟着他走,姜楚风都不敢说什么天赐良缘了……

云先生面色有些微微苍白,他身体非常孱弱。

哪怕是被姜展与万剑两人一路搀扶着,也依旧是几乎耗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直至现在都没缓过来。

如他这般,身入王侯一境,却如此孱弱不堪的。

或许,五域当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云先生苦涩一笑,平静的看着姜展,轻声问道:“侯爷莫非不信我?”

天机本就不可违,充满变数,更不可去窥伺。

哪怕不用刻意去推演,他也能猜到,那原本应该出现在梧桐寺中身负九凤命格的女子,必然是因有身负大气运之人闯入因果其中,而有了变数。

姜展那比于寻常人来更为狭长的眸子中,瞳孔微微一缩,轻笑一声,道:“云先生你若如此说,就有些折煞咱们兄弟之间感情了,这世间要说谁我都能不信,却唯独不会不信你!”

中年文士点点头,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也知道姜展一直将自己视若亲兄弟一般,并不去计较。

云先生低着头,略微思索一番,便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龟甲。

姜展一见,哪里不知他是要做什么,急忙上前想要阻止道:“云兄,切莫妄耗寿元,不值当!”

也不知凌天候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晚了一小步。

手还未搭到中年文士肩上,便有一道淡淡莹白色的光自那龟甲之中涌现而出,形成一个光团随之将云先生整个包裹在内。

光团中,中年文士轻握龟甲,口中念念有词。

随之,他原本就已不算多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然变成了白色,再由白转灰失去了光泽。

凌天候一脸懊恼之色,眼中闪烁不定,嘴里不断重复着:“云兄,不值如此,不值啊!”

“我这命本就是侯爷救得,这些年侯爷从来没有将我当作奴仆,所以没什么值不值的。”过了好半响,中年文士身上那淡淡莹光缓缓消散在天地中,睁开眼云先生虚弱一笑,说道:“那姓萧的姑娘确实不是九凤之命。”

此时的文先生根本不似正值壮年,发色灰败,连眼角处都布满了层层皱纹,双眼浑浊。

显然,方才一番推演,又损耗去不少他原本就没剩下多少的寿元。

这一次边地之行后,不出一年,中年文士的寿元必然会彻底干涸。

到那时,也就意味着云先生这一生走到了尽头。

姜展心思一动,问道:“那……”

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与自己兄弟相称了将近二十年的男子,云先生忽然就想起年少时两人初次相遇。

虽然已然过去了十数年的时间,可他依旧还能够清清楚楚记得。

那一年,他被天机楼除名,又被从中域一路追杀而来的仇家逼入死境。

本以为会必然生死的他,却是遇见了姜展,被其救下。

那时候,他尚不知姜展的身份竟然会是南域大夏皇朝的皇子,二人结交相谈甚欢。

在得知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后,还没有成为凌天候的姜展,遣出府中所有护卫,任由他领着从南域一路杀回中域,手刃了所有仇人。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烈。

为替他报仇,六皇子府中高手几乎损失殆尽,十不存一。

那一日,他大仇得报跪倒在姜展面前,泣不成声。

这个本名叫作云枭的中年文士,曾经被诸多师兄弟给起了一个‘睚眦’的绰号。

睚眦,这种上古神话中的神兽,性格刚烈、好勇擅斗、嗜血嗜杀,倒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云枭。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太过恩怨分明的性格,使得云枭自小便被师兄弟们所不喜。

以至于最后酿下大错被天机楼除名时,除了自己最为亲密的大师兄外,竟无一人为他求情。

何为睚眦?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锥心之仇,当溅血以还。

当初大师兄不顾诸多阻挠,护他不被废去一身修为。

所以后来,他大仇得报,得知大师兄唯一独子因练功走火入魔一身经脉尽废后,独身入西域禁地九死一生寻得世间奇药九命花相赠。

这便是睚眦!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滴泉之恩,当一生相报!

人,贵在知道感恩。

有些恩情大于天,一如父母生养恩,二如师徒授业恩,三如死境再造恩。

若说大师兄与他之恩,能以九命花来报。

那么,姜展与他之恩,去只能唯以一生性命相报。

既然早已做好了以死相报不死不休的准备,现在也并无什么可去计较的。

至少,这趟梧桐寺之行,若能让楚风那孩子能得到身负九凤命格女子为妻,日后至尊可期。

他就算即刻身死道消,也不会留什么遗憾。

好在如今留给他的时间还算充足,还有一年,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梨花落尽,半刻倾城。埙起雨落,埙停雨止。得遇佳人,一世长安。凤栖梧桐,佛前昙显。”

平复了下心神,这个本名叫作云枭的中年文士轻念谶语。

随后,将目光注视在姜小蛮身上,缓缓开口:“那女子,还在梧桐寺中。”

第七十八章 难挡一枪

姜小蛮微微一怔,然后乐了。

似乎是想到一件非常好玩的事,竟然笑的直不起腰来。

以手扶住山门,边笑,边道:“如今寺中确实还有别的女子,乃是锦城开布庄邱掌柜家的夫人,今年已然接近六十岁,却不知是不是六叔要找之人?”

姜小蛮所说的那位夫人,确确实就在庙里,是锦城当中最为虔诚的禅宗信众。

这次登山是为家中幼孙祈福,已然小住了六七日,平日间便是跪坐佛前日夜颂读佛经,合共七七四十九日期满才会下山。

除了萧姑娘与这位邱夫人外,庙中再无任何女眷。

这中年文士说与姜楚风有所谓天赐良缘的女子,既然不是萧颖,且还尚在庙中,可不就只剩下邱夫人了?

笑着笑着,姜小蛮的脸就变得严肃起来,挺直了身体,望着那中年文士,道:“就算邱夫人是你要找的女子,我也不能让你们进寺,如果让你们入了寺,岂不等于为虎作伥祸害良家妇女?”

云枭还未开口,一旁的姜楚风却先是急了,上前一步拉住中年文士袖子,急切道:“云叔,我不要这份天赐良缘了!”

“风儿你傻啊,若那邱夫人当真是九凤命格,她夫君就算不能为至尊,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商人了!”姜展看着自己儿子,暗中传音道。

这些话,自然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

当然,姜展也知道自己诸多兄弟当中,从来不缺手眼通天的存在。

就比如他自己,府中摆在明面上的,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对自己那些兄弟们平日里的监控只多不少。

若是这次边地之行,当真寻到了云枭口中身负九凤命格的女子,只怕也瞒不住。

姜楚风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闭了嘴,不再说话。

云枭轻声一笑,道:“也不是那邱夫人,我们要找的女孩,年龄不会过二十岁。”

“那寺中自然就不可能再有你们要找的人了。”姜小蛮看了一眼云先生,随即将视线转到姜展身上,轻声道:“六叔,并非做侄子的刻意要让你为难,只是今日却有不便之处,还请你和堂兄明日登山。”

姜展没有说话,转过身,见云枭冲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回身看着身前这个少年,在姜小蛮身上他隐隐能瞧得见年少时老九的影子。

到了他这个年纪,多多少开始怀念起从前时光了。

当时锦衣歌轻狂,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

年少时,兄弟之间没有太多间隙,感情不算好,但也并不如现在一般争锋相对。

秋冬狩猎,诸多兄弟鲜衣怒马围绕在父皇身侧,逐鹿驱虎。

若是谁不小心犯了错惹了父皇不高兴,怪罪下来,下一刻就会有兄弟站出来求情。

有一回他在殿中说了不该说的话,触怒了父皇,还是老九出列跪在父亲身前不退不避替,自己挡下了那当头而来的两鞭……

若是能一直都是孩子,不去知晓那些实力为王,强者为尊的道理该有多好。

年少时候的那些感动,总会随着岁月渐渐被遗忘。

没来由的,凌天候眼神微微一黯,随之便恢复如常,望向姜小蛮,轻声道:“小蛮,你让开,六叔不想为难你,若寺中当真如你所说并无我们要找的人,回头我亲自去向你爹赔罪。”

传闻,族中藏有长生的秘密。

但唯有历代坐上大夏圣皇之位的姜氏子孙,才有资格去知道。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历来诸代大夏圣皇多能飞升为仙的道理。

说到底,人终究还是怕死的。

哪怕是那最凶戾悍不畏死的亡命徒,当死亡那一刻来临时,还是依然会怕。

武道修行,修一世,于世间争渡,所为不过一朝顿悟,问道长生白日飞仙。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那纯属自欺欺人之话。

若能问道长生,飞升为仙,得享漫长数之不尽的岁月。

没有谁会真的傻乎乎去以身侍道,不求长生。

面对长生可期,没有谁能拒绝,谁会去拒绝。

既然是云枭用命换来的一缕天机,他自然不想错过。

风儿若能登上至尊之位,那长生之密自然也会落入他手中。

人活一生,为的不就是如此?

说到底这些年固然对中年文士有利用之心,却并不妨碍姜展将云枭当作最为信任的至亲朋友来对待。

既然云先生点了头,他便不会再有顾忌。

或许还会有,但若能够为风儿换来一世至尊,那便不足一提。

“小蛮,你知道六叔耐心不是很好,别逼六叔对你出手!”姜展双手负在身后,双眸泛起一股夺人心魄的冷芒,看向姜小蛮,轻声道:“若真无我们要找的女子,你就算让我们入寺又有何妨?”

万剑面色一凛,他知道姜展绝非说笑,如果姜小蛮不让,他当真会出手。

来不及多想,锦城监武阁主双脚自地面一踏,身子便向前掠起,在月色下如同一只大鹏一般一闪而逝,出现在少年身前。

“侯爷,为难一个后辈,可就说不过去了。”万剑不惧姜展目中凌冽的寒芒,轻笑一声,道:“何况,小蛮还是你亲侄子,若是让夜大人与耀大人知道了多半是要寒心。”

这突然而来的一幕不禁让姜小蛮微微一怔,原本以为这老者是自己六叔的部下。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让他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若真要动起手来,除非隐身虚无中的魏冉与湛海禅师出手,不然还真阻挡不住自己这个六叔。

固然感知不到姜展的修为,少年也能猜到必然不会弱。

身为大夏皇子,岂会有弱者。

姜展看着万剑,双眼微微眯起,道:“万阁主,你也说了小蛮是我亲侄子,那这便是我们叔侄之间的家事,我姜氏一族的家事你莫非也敢来管?”

万剑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呵呵一笑,道:“若说是家事不假,但你以大欺小终归是不好,侯爷真想要进寺,何不让小蛮与楚风兄弟间比斗一场。赢则入寺任由侯爷寻人,败则下山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说完,万剑冲着姜小蛮笑着问道:“你说呢?”

姜小蛮看了一眼他那个堂兄,方才两人交过手。

真要再比斗一次,到最后多半赢得还是自己。

少年想了想,他知道身前这老者是真心想要护他,点头一笑,道:“万爷爷,我没有意见,只怕我这堂兄多有不愿。”

姜展眸子柔和了一丝,除非逼不得已,他并不想现在就和三哥老九他们撕破脸皮。

一旦伤了姜小蛮,以老九的性子或许会发狂,但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多少还能承受下来。

但真惹恼了这些年在边地被称作血修罗的三哥姜夜,就算凌天候府全部底蕴尽出,也多半不能承受下来,最好的结局便是两败俱伤。

这自然是姜展所不能承受的,两败俱伤便意味着他失去了替自己儿子角逐南域至尊的资格,提前出局。

况且,自己这个侄子背后,可不仅仅只有三哥老九与老十一撑腰。

还有在整座南域都最让人头痛的北凉城独孤一族。

那一族,出来的可都是些背着铁剑没事乱砍人的主儿,平日间最是护短。

当今独孤老族主,算起来还是自己父皇的老泰山。

若是当世还能让大夏当代圣皇变色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位独孤老爷子了。

这万剑便是独孤一族出身,身为监武阁主,虽说也会护短,但至少还会明是非。

今日若是换成是其他独孤一族的族人在这里,只怕连话都不会多说上半句。

管你是不是大夏六皇子,先砍了再说。

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姜展望向自己儿子,问道:“风儿,你觉得呢?”

姜楚风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被差点裂穿的胸甲,手中长剑紧握,点头道:“这本就是孩儿的事情,刚好方才与堂弟没能分出胜负来,多有遗憾。现在有此等机会,自当不能错过。”

提剑而出,看着姜小蛮,他低笑一声:“小蛮堂弟,还请赐教!”

姜小蛮如一柄尚未出鞘便已然剑气纵横的利剑一般,身子挺的笔直。

他没有动分毫,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堂兄。

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露出一嘴白牙笑道:“你不是我对手,不想给你赐教。你若能接我一枪,我自会给六叔还有堂兄让道,不再阻拦你们入寺。”

向前一步,那龙胆银枪被少年抗在肩上,在月亮与漫天星光下泛着一股淡淡的幽冷之光。

不仅是姜楚风,连身后让到一边的姜展都忍不住眉头紧皱起来。

老九家这个孩子,未免有些太狂了。

凭他的修为,自是能感知到姜小蛮如今不过是后天巅峰,比起风儿尚要弱了一丝。

哪怕是方才姜楚风护心内甲差点被少年裂穿,姜展也不过觉得是自己儿子亲敌才会如此。

当父母的,永远都会觉着自己孩子必然会比旁人来要更优秀。

丝毫不认为两人若是真正交手,自己儿子当真会败给老九的儿子。

刚想要传音,让楚风这孩子好好教训一顿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弟,却被身旁云先生暗暗拉住。

姜展有些不解的偏过头,就瞧着云枭冲着他微微摇摇头,轻声开口:“楚风不是姜小蛮那孩子对手,让他全力防守,挡下那一枪便好。”

“云兄,你觉着风儿不是他对手?”姜展有些不可置信,但若是从中年文士嘴中说出,又多半不会有假。

点点头,云枭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手握银枪少年的一双眼睛。

世人都知天机楼最擅谶纬推演之术。

却不知,天机楼还有一门望眸观气之术。

这里的气,便是指人这一生气运。

而云枭,是这一世诸多天机楼门人中最擅此道之人。

一个人,一身气运是否绵延,决定了未来成就高低。

而气运本身就属虚无缥缈之物,多藏于身,浮现于眼。

但是,云枭只要以秘术观之,便能从一个人眼眸中瞧得出其今后气运几何。

有的人气运绵延如长河大江,眼眸深处七彩斑斓如彩虹。

有的人气运衰败如朽木枯藤,眼眸深处破败灰暗如黄泉。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双眼睛,却从未瞧见过如姜小蛮一般的。

那双眸子最深处,藏着的,竟然是浩瀚星海。

只是一眼,便差点让他迷失其中。

如此可见,这持枪少年身后气运是会有多恐怖。

身负这种大气运的,之前并非没有,无一不是每个大世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而若与其相争,除非是身负相同绵延气运,或者是境界修为差着好几个大境界。

不然,单凭气运加持己身,就注定了其多数时候立于不败之地。

还不等姜展开口,姜楚风却是长剑一挥,冷笑一声:“小堂弟好大的口气,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这般狂妄可不是好事!”

当然,姜楚风也不是傻子,若非顾忌这里是边地,怎么会如此被动。

既然他这个堂弟说了只要挡住一枪便不再阻拦,这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收回长剑,姜楚风改攻为守,轻笑道:“既然小蛮堂弟有意如此,那为兄恭候你这一枪便是!”

姜小蛮不说话,只是轻轻点点脑袋。

他真的有些厌恶这个堂兄,懒得跟他说上一句话,无非出手便是。

龙胆银枪横卧在胸,轻轻一挥,便是听见一声龙吟声响起。

浑身气息一变,若说方才立身不动的姜小蛮是一柄未出鞘的利剑一般。

此刻,那便是利剑出鞘。

枪出一点,寒芒万丈,连诸天繁星都变得黯淡起来。

姜楚风内心一凛,哪怕是早已防备,也依旧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三步,双眼更是被这一枪晃得竟然忍不住半眯起来。

姜小蛮此刻并无杀心,见姜楚风似乎抵挡不住,在半空中将枪身向下平移,原本是要刺向他胸口的,如今则变成了改刺肩膀。

这一枪出,让姜展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

没有丝毫犹豫下一瞬便已然出现在了他儿子身前,冷哼一声磅礴气势自体内而出,伸手向前轻轻一抓便是徒手握住了姜小蛮的枪尖。

以掌握枪尖,哪怕是修为如他,也不禁微微倒退了半步。

姜展面无表情的盯着姜小蛮,过了半息时间,才轻轻开口:“想不到你在这个年纪,竟然能够使得出不悔天枪第九式来。”

不悔天枪,枪出无悔。

大夏边军七式,唯此一枪便能力压其余六式。

方才这一枪他如果不挡下来,哪怕后来姜小蛮改变了方向。

但若被刺中,此刻姜楚风固然不能说是被废了,也至少是重伤。

这不由让姜展当真心生怒意,出手也重了些。

说罢,他反手一握枪尖向下一甩,火花在手掌间四溅,连虚无都如同平静水面被丢入一颗石子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姜小蛮只觉胳膊一痛,似如火烧一般钻心,手中长枪便要脱手,咬着牙握紧手中长枪,被姜展那股自枪身传入体内的力道向下猛然一压,竟然是忍不住半跪下去。

“阿弥陀佛!”

万剑面色一怒刚想上前,平地却忽然响起一声佛号。

随后,姜小蛮身后虚无中空间裂开,从中走出一个老僧来,抬手便扶住了少年。

“多亏了姜施主,萧姑娘身上这一劫数,已然散去多半。”湛海禅师看着少年,微微一笑,道:“接下来,交给老僧便是。”

第七十九章 脸皮厚与不要脸

老僧言罢,扶起少年。

姜小蛮点点头,笑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他不是傻子,更没有狂到认为自己能够打得过自己这个六叔。

姜氏子弟本无弱者,一代强过一代。

这便是南域至尊一族的底蕴,一代又一代的天骄撑起来的底蕴。

如姜夜,固然从小对自己这个侄子也关心的紧,但身上那股子统兵者必然会有的铁血杀伐气,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少年有些心惊胆战的。

霸道冥剑威名绝不只是吹嘘,姜夜的‘大雷神刀剑术’来历不凡,若非碍着师承规矩,必然会是大夏边军第八式。

十一叔姜彻修为更是不凡,年岁在叔伯中靠后,可能与之一战的却几乎是没有。

姜小蛮也是从入后天一境后才隐隐察觉到这一点的。

当初冬狩,十一叔枪击狂蟒,那蟒现在回想起来修为绝对不会弱于尊者一境,却被姜彻一枪击毙。

能完全压制住十一叔的,三叔必然可以,因为十一叔很多武技都是姜夜教的,如不悔天枪,如《涅槃经》。

至于自己爹爹姜耀,或许应该也行。

姜小蛮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姜耀出手,唯一的一次也不过是惊鸿一瞥。

但那一瞥,瞧见的却是不悔天枪第十式。

同样的枪决,在自己手中与在爹爹手中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枪出,如潜龙出渊一般,半边天空都被映衬的黯然失色。

那年,边地有山洪席卷而来。

眼瞅着大水即将吞噬一整座城池,便是自己爹爹一身烈焰赤甲踏江而行。

随后一枪出,断大江。

整座澜沧江,被这一枪生生截断了激流,自此改了道。

那时候不过三岁多的姜小蛮被林媚抱着,站在不远处山峰之上。

三岁的幼童,照理说记忆早应该没了。

可偏偏随着武道修行渐入,这些记忆却又回来了。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让少年知道,原来,自己爹爹也是一方大高手。

如今面对六叔时,姜小蛮固然不惧,却也明白这个在十一叔口中最阴险的老六,修为绝对不会弱。

纵然,一指头捏不死自己,那么两指头也应该就够了。

方才那一枪,姜小蛮固然没有使出全力来,却也用了九成九。

还不是被这个大夏‘老六’捏拿住枪尖,跟玩一般。

这座江湖,有一句浑话说得好,你大爷始终是你大爷。

虽说是侠怕年少拳怕壮,可那讲的不过是寻常武夫们的江湖。

从修为入后天开始,便已然相当于是以武入道。

所以,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修为不到就不要自找没趣的去嚣张。

湛海老禅师微微一笑,便转过身,一双眼中有金色佛光浮现,瞳孔中两道卍字符时隐时现。

姜小蛮坐回到山门前,只觉着喉咙一甜,方才在‘老六’那一招空手接白刃下,虽说后来有湛海老禅师出手阻拦,却依旧让他受了些许内伤。

不重,却暂时不能妄动罡气。

“湛海禅师,你莫非想和本侯动手?”姜展一只手贴在姜楚风后背,看着突然而至的老僧,呵呵一笑问道。

“阿弥陀佛!”

湛海禅师面露悲苦,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道:“梧桐寺毕竟是我禅宗重地,姜施主你们与佛无缘,还是莫要妄入的好。”

收回手掌,姜展缓步上前,与老僧相对而立,轻笑一声,道:“我不信佛,但是我夫人却信佛,湛海禅师,我若与佛无缘,又怎会找一个虔诚供佛的妻子?”

湛海抬起头,迎上姜展那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轻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侯爷你前半生与佛无缘。但后半生或有大佛缘,会成为那最虔诚的居士。”

月光,恰好在这一刻照在寺前。

湛海禅师身上随着月色有淡淡金色佛光涌现。

那佛光很淡,如薄纱一般。

肉眼若是不仔细瞧,只觉着老僧气质比起方才来要更加淡然一些。

姜展本想反驳的,待瞧见老僧此刻状态,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他所讲,凌天候夫人出身西域大周,平日里最是信佛礼佛,十分虔诚。

都说爱屋及乌,姜展对自己妻子非常宠爱,直至今日尚未纳妾。

所以固然他不信佛,却因为自己妻子的缘故,他对禅宗却并无恶感,相反,若是在炎帝城中若是遇见游方僧人也会资助一番。

固然如此,他今天却并不会就此放弃入寺替子寻那九凤命格女子的念头。

沉默半响,姜展双手合十,冲着老僧悠然一礼,笑道:“承大师吉言,今日前来实为关乎我家风儿姻缘大事,马虎不得,还请禅师能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寺探寻一番。”

姜小蛮不乐意了,甩了甩发麻发胀的手,抬头看着姜展,怒道:“我说六叔,你好得也是和爹爹并列的皇子,做人得有些诚信,方才可是说了堂兄若比斗输了就此离去的!”

姜展置若罔闻,完全无视他,掏掏耳朵,冲着身旁云枭呵呵笑道:“云兄,我刚才有说过么?没有吧?我怎么不记得?”

云枭摇头轻笑,他自是知道自家这个侯爷脸厚心黑的毛病又犯了。

若说大夏皇朝当今诸多皇子中,谁脸皮最厚,这个姜展绝对能够排的进前三,而且是敢称第三就没有谁敢称第二的那种。

万剑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去帮姜小蛮,却先被凌天候给打断。

姜展呵呵一笑,看着万剑道:“万阁主,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只是这人啊,年纪大了,耳朵终归是容易出现幻听的,你说的不算!”

这下姜小蛮彻底恼了,站起身指着姜展的鼻子:“你……妄为长辈!”

说着便要提枪来刺,可想了想却觉着自己如今还不是这‘臭不要脸’老六的对手,最后只能恨恨收枪而站,怒视着姜展。

姜展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小子,你别瞪我,这算是六叔给你一个教训,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庙堂,要想混的如鱼得水,这脸皮就得是身外之物!至于若是有幸成仙飞升后的仙界,我想,约莫也是这个道理……”

姜小蛮仔细想了想,忍不住想点头,觉着还真是这个理。

嘴角维扬看着少年,姜展笑道:“所谓人的脸树的皮,树不要皮会死,人不要脸却是天下无敌!这点,还是你爹老九他教给我的呢,我们兄弟里要单论谁脸皮最厚,我只能排第二,那第一老九怎么也跑不了!”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姜小蛮轻喝一声,旋即手中长枪如寒芒一般探出,冲着姜展便是刺来。

似乎早已预料一般,姜展也不恼,身子前一秒还在原地,下一秒却忽然越过湛海身前,挥手便是轻拿住了少年枪尖。

姜小蛮想用力,可体内罡气刚附着在枪身,便被修为大了他好多境界的姜展给泄了去。

少年眼里如同有两道火一般,双眸圆睁怒瞪着姜展,咬牙道:“不!许!你!说!我!爹!”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于姜小蛮来说,姜耀与林媚以及身边至亲之人便是他最大的逆鳞。

谁若是敢在外面说上一句他爹娘的坏话,那必然是要跟人家玩命的。

“撒手!”姜展一抖枪尖,这回用了巧劲,还不等姜小蛮反应便是从他手中夺过了龙胆银枪。

湛海与万剑同时面色一变,待察觉到此时姜展并无恶意,便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并未出手。

“好枪,不愧是老九成名的兵器。”在空中随手抖了一个枪花,姜展垫了垫手里银枪,随手抛给了姜小蛮,点点头呵呵一笑道:“百善孝为先,是我姜氏一族的后人!”

接住枪,姜小蛮冷哼一声,偏过头。

如果不是知道打不过,这会儿得好好交交这个‘脸皮和城墙一般厚’的老六该怎么做人了。

姜展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看了一眼渐渐隐于云端的月亮,没来由的叹了口气,道:“你以后便能明白,今天六叔并不是在说你爹坏话。有时候,脸皮厚不一定是在骂人。”

右手握拳轻咳一声,姜展当真如长辈说教一般,看着身前撇过头去的少年,问道:“小蛮,六叔问你,在心里,你觉着脸皮厚与不要脸,哪个更可怕?”

姜楚风扶着文先生,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他知道,他爹又开始他那套理论了!

所谓脸厚显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些话,他从小没少听。

在炎帝城凌天候府里,好得有娘亲管着。

每次姜展只要敢说,那个西域大周皇朝武氏一族出身的娘亲眉头微微一蹬,还不得乖乖闭嘴。

好几年没听爹爹说起过了,现在可好又有了说教机会……

可是,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不敢认同,如今却说给这个才刚刚见面还敌意满满的侄子。

想来,又该被自己这个堂弟嘲讽了。

“不要脸!”姜小蛮转过身,看着姜展呵呵一笑,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道:“你就是!”

这一下,在场的几人皆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文枭很久没有听人敢这般评价侯爷了,这个姜家少年,倒真是一个有趣的妙人呢!

他是在姜耀去边地之后来的炎帝城,这些年一直在问天阁中深入简出。

早就听闻大夏九皇子姜耀,当年鲜衣怒马有趣至极,一直无缘得见。

今天瞧一瞧姜耀这个儿子,便不难看出,传闻确实如此。

或者说,姜家的子孙个个皆是如此?

可化身为修罗冷血心肠,亦可玩世不恭笑傲红尘。

这些年,边地中死在大夏九皇子枪下的,可是有不少人呐!

姜展脸色一板,想要伸手去拍少年脑袋,却被他躲了过去。

他也不在意,笑道:“我确实不要脸,不过,要说最可怕的还是脸皮厚。”

姜小蛮想了想没有想通,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虽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外出历练了,可说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性啊。’

看着少年,姜展暗道。

随即,他轻笑起来,摸着下巴道:“脸皮厚的话,关键的时候可以不要脸!”

姜小蛮歪着脑袋看了这个本该叫作六叔的男人,然后仔细想了想,非常认同的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比如六叔你便能够把左边脸皮撕下来贴在右边脸上,然后就能说话不算话了。”

说罢,姜小蛮偏过头看了一眼姜展的左脸,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姜展的右脸,点点头道:“嗯,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

姜展并不生气,却是嘿嘿一笑,轻声道:“这些,都是你爹他教我的。你若是不信啊,等回头去了朱雀问问老九,他当初从炎帝城走时,从我府上顺了多少坛酒又骗了多少万两银子!”

话音刚落,还不等姜小蛮生气,身后的虚空中却是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我说六爷,当着小蛮少爷的面,你这样腹诽我家公子,不好吧?”

话音刚落,就见得那处虚空中忽然涤荡开,随之自虚无里探出一条粗壮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虚空如纱布一般撕裂开。

弥漫着混沌紫气,从中走出一人来。

看着踏身半空中如铁塔一般的虬髯大汉,姜展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鬼虎……”

第八十章 剑与剑

“鬼虎叔叔!”

见到那铁塔一般的大汉,姜小蛮心中一喜。

当初,姜耀离开皇朝腹地征战边地。

他身边,跟着一支孤独一族老爷子给外孙准备的铁侍。

合共二十一人,被人唤作十虎七狼三鹰一犲。

这个虬髯大汉,正是那十虎中排名第三的鬼虎。

如今在边军中担任戍城校尉一职,与魏冉同级,执掌一方军权。

巍峨北凉城,十万铁剑冢。

北凉城,这座南北两域交界处,唯一人口过千万的巨城纵深处。

藏着一方独立小世界,自成方圆,唤作剑冢。

这处独立世界,只属于一族所有,北凉独孤。

据说其中葬着万千利刃,剑气纵横直冲斗牛。

而剑冢,并非人力所开辟,正是那一道道剑气撕裂混沌虚无而成。

独孤氏,北地三州乃至南域大夏都是最为顶尖的一族。

而能成为独孤一族铁侍的,无一不是身入剑冢数载乃至数十载,历九死之劫得剑冢认可之人。

独孤一族的铁侍,多是北地三州收养的战争遗孤。

有许多,甚至是从其他几域挑选回来资质上等身世清白的孤儿。

孩子自幼便受独孤一族养育教诲,习授武艺心法。

照理说,独孤家的铁侍本应一生追随主人,直至殉国那一刻的。

若是所侍奉的主人身陨,则继续效忠于主人后裔,一生侍剑一生为仆。

姜耀不太在意这些规矩,尤其是跟随姜夜入主边地以后,更是让他的这些铁侍们随他投身边军。

历来与莽荒大战,原本二十一人,现如今却尚在人世的只剩下了九人。

其余,皆是战死。

活着的,除了那个连姜小蛮都没有见过被冠之以豺为名的铁侍外,都成了手握一方兵权的将军。

但不变的,却依旧是只忠于姜耀一人,直至身死。

如这虬髯大汉,便是独孤一族培养起来的铁侍,自幼便追随在姜耀身边。

所以,哪怕如今面对的是大夏六皇子,鬼虎也依旧这般无所顾忌。

鬼虎身披赤色铁甲,这铁甲赤红如火,左右两边肩甲与胸甲上,各绣着三朵炽烈的火云雕纹,合共九朵,是专属于边地烈焰铁骑的战甲。

赤红的军靴踏在半空,鬼虎哈哈一笑。

旋即军靴向下轻轻一踏,发出咚的一声踩在虚无中,缓缓飘落地面。

“襄城校尉鬼虎,见过六爷!”虬髯大汉落到地面上,冲着姜展微微行了一礼。

他虽然壮硕无比,但落地却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鬼虎面色有些黝黑,但那双眼睛却呈现出一种幽暗之色,当真如虎眸一般锐利。

当这双眼眸扫视过姜展身后的文枭与姜楚风时。

前者还好,文枭一脸平静的冲着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但姜楚风终究修为相差太多,竟然觉着这目光当真如闪电一般,映照在脸上时,不由想要将视线挪开不敢去与之直视。

但等到鬼虎目光移向那持枪而立少年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

就好像,一条忠诚的老犬在望着他的小主人一般。

如铁塔一般的汉子,望着姜小蛮,忽然就咧嘴一笑,说道:“小蛮少爷,来的有些迟了,还请勿怪。”

姜小蛮收回枪,将龙胆银枪负在背后,冲着虬髯大汉笑了笑,然后摆摆手,轻声道:“鬼虎叔叔,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来的一点也不迟。”

“对了,我爹呢?他怎么没来?”姜小蛮看着鬼虎,有些疑惑道:“我并不是说鬼虎叔叔不够厉害,只是按理说爹既然知道六叔来边地了,应该会亲自前来才是。”

鬼虎呵呵一笑,道:“公子他有事脱不开身,不过在来之前公子托我给你捎句话,说此次北行历练一切随心就好,不要有太多顾忌。另外,在入北秦前一定要先去趟北凉城,公子说你外曾祖父大人有东西要交给你。”

姜小蛮点了点头,也并不是太在意。

出来这么久,他着实有些想家了。

原本是想着借着这次机会,看看能不能让姜耀与林媚来看看自己。

既然鬼虎没有详细说,他也不会刻意去问。

想来,自己爹爹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是不知道娘亲与陌离姐近来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似乎是猜出了少年心思,鬼虎轻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交到少年手中:“小蛮少爷,这是夫人让我交给你的,嘱咐我告诉你等入了北秦再拆开。”

姜小蛮郑重其事的接过信,放入怀中,然后指着姜展,道:“鬼虎叔叔,你刚也听见了,六叔他污蔑我爹,还请你出手教训他!”

姜展耸耸肩,看着虬髯大汉,笑问道:“独孤鬼虎,你说我腹诽老九,我就想问问,我真的是腹诽么?”

“额……”鬼虎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他是跟随自家公子从炎帝城中出来边地的。

当年,自然没少跟眼前这个‘六爷’打交道。

若说腹诽,还真不算。

毕竟,当初去还没有挂上‘凌天候府’四个大字匾额的那间府邸中搬酒时,他也是全程参与了其中。

“六爷,我家公子让我将这个交给你。”鬼虎岔开话题,呵呵一笑,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碧色玉简,双手捧着递到姜展面前。

姜小蛮见鬼虎这会儿表现,心思不禁一动,心底忽然就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莫非,刚才这个‘不要脸’的六叔说的是真的?

自己爹爹当年比起这个六叔来,脸皮还要更厚一些不成……

这碧色玉简成三角形,内刻法阵。

人持在手里对着它说话,便能被其内部法阵记录下来,是平日间传讯消息的重要手段之一。

只是与寻常书信比起来,这种传音玉符虽说更为方便,但制作颇为繁琐复杂。

除非像是一些宗门大族,普通百姓与江湖上诸多势力传递消息,还是以书信为主。

姜展接过玉简,贴在额前注入神识于其中。

再睁开眼时,面色忽然就变得古怪起来,一阵红一阵绿。

轻哼一声,姜展将那玉简直接捏碎,仿佛生怕被外人听见其中内容一般。

看着这个身材有寻常人两个高的虬髯大汉,姜展平复了下情绪,轻声道:“我不管老九说的是真是假,他不想去争至尊之位,要在边地当一个逍遥王爷那是他的事。可这场机缘是我结义兄弟用命换来的,如果不争上一争,着实会让云兄寒了心。”

鬼虎点点头,道:“来之前公子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了,六爷当真想要入寺去瞧一瞧,自然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六爷手下有人能够胜得过我,那我们自然不会再去阻挠。”

说罢,他转身冲着笑而不语的老僧行了一礼,这回弯下腰一揖到底,恭敬道:“湛海禅师,应该没有问题吧?”

虬髯大汉深知老僧身份,在他之前的之前,襄城校尉将军便是这个本名叫作张大海的湛海禅师。

一生先后追随五代与六代两位镇边军候,与北秦鏖战数千场,合共四十一载,却无一败绩。

若非当初正值壮年的张大海,忽然就遁入禅宗,落发为僧。

边地那一代的八骁将,必然有他一席。

而襄城铁碑张家,至今仍是边地赫赫有名的大族

挂印隐退那一年,这位如今的梧桐寺主持便已然有了王侯一境的修为。

至今已然过去两百多载,想来湛海禅师一身修为必然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境界。

于情,湛海是鬼虎的前辈,不论是边军亦或者独孤一族最是敬重强者。

于理,小蛮少爷在梧桐寺中得其庇护与支持,这份恩情得要承下。

所以这一揖,他心甘情愿,不敢有一丝马虎。

湛海禅师双手合十,口颂佛号还了一礼,抬头望着他,微笑着点头,道:“早就有听闻,今日的襄城校尉英雄盖世,今日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鬼虎施主你有佛缘,依你便是。”

姜展看着两人玩味一笑,然后轻声道:“鬼虎,你当真以为本侯手下没人能够胜你?”

啪,啪,啪。

说罢,他轻拍手掌三下。

随之一道剑光由远而近,在夜空中如同一道流星一般。

隐隐约瞧去,那狭长不过两尺的暗蓝剑身上竟然站着一人,一头紫色长发随风摆动。

不过一瞬的时间,便是从山下到了山上。

那人自天空中跃下,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姜展身前,恭声道:“问天阁凌剑,见过侯爷,见过云先生!”

鬼虎沉默看着那半跪下去的身影,脸上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右手不禁轻轻抚住背后那柄快要如他一般高的铁剑上。

九州五域,用剑的不少,擅用剑的势力更多。

若说排第一的,自然是西域大周皇朝至尊李家的《剑典》。

那可是李氏宗族自古相传的古天功,修炼到极致便是能够剑碎虚空,御剑飞升为剑仙。

但整座南域大地,真正用剑能让人光是听名便心生畏惧的却不过五家。

北凉孤独家的铁剑,南陵剑谷方家的幻剑,藏剑山庄的名剑八式,九幽鬼府的冥剑,以及罗浮山纯阳宗的八荒御剑诀。

前三家,讲的是人御剑。

后两家,却反其道而行,是以剑御人。

化身为剑仙,以剑入天道,是这片大地上万千剑客一生所追求的。

所以,不论是人御剑亦或者剑御人,最后所指向的却都是天道。

凌家,正是罗浮山纯阳宗三大姓氏之一。

这一族,从古至今可是出过不少剑仙。

最为出名的,便是一千两百年前,一剑惊艳了整座九州的‘凌云公子’。

凌剑,鬼虎听说过,正是罗浮山凌家当代家主膝下第三子,在凌家一直被称作小凌云的存在。

却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他,而且还是以对手的身份。

将手从身后背负着的长剑缓缓松开,鬼虎哈哈一笑,然后拱了拱手,道:“六爷当真好手段,连罗浮山纯阳宗凌家的传人都能收入麾下。”

将凌剑扶起,姜展摇头轻笑,纠正道:“凌公子可是我凌天候府中,问天阁第三阁老,我们一直是兄弟相称,并不能算作收入麾下。”

轻轻拍了拍凌剑的肩膀,姜展呵呵一笑,道:“凌兄,还请有劳你陪着鬼虎将军过上两招,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

凌剑年纪已然三十出头,却面白无须,依旧如同二十岁的青年人一般,身上披着件道宗寻常可见到的月白法袍,容貌虽然清秀却还到不了英俊的份上。

如此,之所以能够被叫作‘小凌云’,自然是要落在他一身剑意之上。

都说,剑客身上藏着股剑意。

愈强大的剑客,其剑意愈是内敛于一身,藏大巧于大拙。

平日里平淡如水,出鞘时如下山猛虎,如出水蛟龙。

剑客之间,自然是要用手中长剑来对话。

凌剑似乎并不喜表达,沉默着点点头,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向前探出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手掐剑诀微微一晃。

原本浮在半空的长剑也随之落下,如同活物一般,当啷一声插入凌剑背上剑鞘当中。

姜小蛮不知道凌剑,但光从鬼虎叔叔逐渐严肃的表情并且浑身紧绷的身体状态,便不难猜出,这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剑客,必然是一个大敌。

而且,鬼虎并无必胜的把握。

“请!”

凌剑手掐坚决,背后长剑再一次夺鞘而出,被他伸手握住。

随即,他右手持剑,剑出半鞘,将剑尖朝下,然后冲着鬼虎行了一个剑礼。

鬼虎点点头,轻声道:“请!”

将那柄背负在身后,几十年不曾离身的铁剑从后背缓缓拔出。

持在手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朝夕相处如同自己兄弟一般的铁剑,竟然会是这般沉重。

两人都是用剑的高手。

而高手之间对决,往往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在其中。

自然也不会像大多志异小说中写的一般,大战八百回合,大战三天三夜。

高明的剑客都懂得,招式用多了,反而凭空给对手暴露自己的破绽。

势均力敌,往往讲究的是一招分输赢。

第八十一章 入寺

月入云中,天,忽然就黑了下来。

正是这一刻,两道寒芒相互交错而过。

利刃之间的碰撞声尤为悦耳,若是有火花四溅,那就更加美妙了。

独孤家的铁剑,讲究的是快。

练至极致,甚至能快的过声音,快的过流光。

而纯阳宗则讲的是以气驭剑,身未动,剑气先行。

鬼虎固然不是姜耀众多铁侍中最强的,但却也不是最弱的。

孤独家的铁侍从来不畏惧死亡,所以能从征讨莽荒活到至今,就足以证明了其的强大。

独孤家的铁侍也从无弱者,因为弱者早已都已躺在了那座葬了十万剑的剑冢世界中,成为了活死人。

一剑过后,凌剑面色有些苍白的立在原地不动。

他双手依旧还是出剑前的姿势,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掐剑诀。

而鬼虎手中那柄比起寻常剑来要更宽更厚的铁剑,只差一寸便会刺入他的喉咙。

但那个面生虬髯的大汉,保持着向前挥剑的姿势,却再也不能向前分毫。

因为,一柄泛着暗蓝剑芒的长剑,此刻正抵在他的后心上。

鬼虎知道,只要他敢乱动,那柄青钢长剑便会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胸口,然后在自己要将手中铁剑递进凌剑喉咙前,将自己整颗心脏连带着肺腑都给搅烂。

垂下手,收回手中铁剑,鬼虎平静道:“我输了……”

凌剑轻轻一笑,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低声道:“承让!”

随后,他右手掐诀轻轻一晃。

那柄暗蓝涩的青钢长剑,在空中如同一个愉悦的顽童一般晃了晃,然后化作一道寒芒一瞬便是飞入主人身后那件同样来历不凡的剑鞘当中。

虽然是他赢了,但唯有他自己才知道。

这一战,他赢得并不轻松。

剑修一脉,剑御人一道,以气驭剑,一身修为全在于一柄剑上。

平日间,自身九成的罡气都用来喂剑与养剑。

除非是修成剑仙之体,红尘为仙。

不然,比起如同独孤一族一般以人御剑来,身体要孱弱许多。

以人御剑,修的是人剑合一,练至高深处,手中无剑,以自身为剑。

曾有此道大成者,周身锋利如剑,天人五衰后硬抗天地雷劫,白日飞升为仙。

方才那一击,若是比拼的是耐力,再过三息凌剑必输无疑。

但若真如战场厮杀,能活下来的必然会是凌剑。

能够在族中被称为‘小凌云’,绝非是浪得虚名,更不可能会被云枭瞧中,招揽进入问天阁称为那第三把交椅的阁老。

“相同境界,我不是你对手。”

凌剑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丸丹药吞入口中,面色终于渐渐恢复正常,他看着鬼虎大方承认道。

鬼虎摇摇头,哈哈笑道:“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等回头咱再好好练剑找回场子便是。一个剑客若是连这点都不敢承认,那根本不配用剑。”

凌剑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看着这个虬髯大汉,轻声道:“随时恭候大驾。”

“好!”鬼虎点头,眼中战意勃发。

说完,他转身走向身后少年面前,弯腰一礼,沉声道:“小少爷,我败了,甘愿受罚。”

姜小蛮连忙上前扶住鬼虎,笑道:“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鬼虎叔叔不必如此。”

身旁曾经是执掌一方军权将军的老僧,暗暗点头。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

这个鬼虎,是一名不错的江湖剑客,也能当好一个镇守一方统御一军的将军。

江湖路远,不及庙堂之高。

但不论身在江湖,亦或者位处庙堂。

若想走得更长远,都有一个通性,韧性。

人之脆弱源于惰性,人之顽强在于韧性。

而韧性当中,最为关键一点在于敢于言败,且不服输。

不求一朝成名,但求厚积薄发。

凌剑并未停留,冲着姜展与文枭微微点点头,然后便御剑而去。

来时飒沓如流星,走时则更像了,一抹剑光一闪而逝便不见了踪影。

但众人知道,他必然没有走远。

而且,隐于暗中的绝对不会只有他一人。

看着那御剑翱翔九天之上的潇洒背影,姜小蛮忍不住啧啧嘴,忽然就心生向往起来。

只是,以他如今的修为,施展寻常轻功飞檐走壁还行。

但若是御兵飞行这种神仙手段,却还差得远。

姜展哈哈一笑,望向鬼虎,然后又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老僧,最后视线落在姜小蛮身上,道:“怎么样?小蛮,现在能让六叔入寺了么?”

少年不语,只是点点头,让开路,将手中银枪拆分成为三截,转身装入一旁紫檀木枪匣之中,背在身上。

“侯爷,还请救救我等!”

这时,那早先被姜小蛮收入怀中的画卷中,传来白显的呼救声。

姜楚风面色微变,走向前附在自己父亲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方才白显的表现,着实让他有些失望。

作为伴读剑侍,固然不要求你真的主辱仆死,但应有的骨气至少得有。

姜展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然后点点头,笑着看向姜小蛮,道:“我说侄子,你把六叔那么多部众困在须弥芥子中这么久,他们也受了该受的惩罚,不如放出来可好?”

道门中有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一说,旦禅宗的须弥芥子神通,却恰恰相反。

被困入须弥之中的人,根本就无从感知到时间流逝。

于是便有了须弥千年,外界须臾之说。

白显几人被困入须弥画卷中,虽然不过几个时辰,却已然如同度过了千年那么久。

感知不到时间与空间,在真实世界一息的时间,在须弥中却仿佛度过了一年甚至是十年乃至更长,这无疑是令人精神崩溃的一件事。

哪怕是身为十二阁老中的吴姓老者,此刻,多少都有些受不了。

只是他比起白显来,要更有骨气,咬紧牙关闭眸安神,强迫自己关闭了六识。

其余几人,却已然都因之前歇斯底里的挣扎而力竭,陷入昏迷当中。

姜小蛮从怀中摸出那副画卷,掂在手里,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好!不过,得等你从梧桐寺出来了才行。”

“随便你吧!”姜展并不是太过在意,轻声开口,随即走向前缓缓呼了一口气,推开寺门走入其中。

那些被困部下当中,也就只有位列第十二阁老的吴姓老者他比较看重外。

如今,就算是原本想要替儿子培养成今后左膀右臂的白显。

在他眼里,都已然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寺中安静的可怕,已是后半夜,想来大多数僧人都已然入眠了。

梧桐寺,虽说是边地乃至整座南域最大的寺庙之一。

可僧众不过百人,多是才入禅宗的沙弥。

真正参悟佛法得证佛果的却是不多,就更不用说能做到寒暑不侵日夜不眠的金身尊者了。

若非姜展修为浑厚,能感知到此时真实立足于真实世界中,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处禅院又不过只是老僧施展禅宗神通构建出来的须弥戒子世界了。

禅院中虽说安静,却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动静生机的。

相反,虫鸣声阵阵,生机勃勃。

此时,唯有那处供着释迦佛像的禅堂还亮着灯火,里面传来轻微的诵经声。

姜小蛮追着姜展的脚步跟上来,一副防贼的表情,视线一刻也不离这个原本应该叫作六叔的‘不要脸’老六身上。

万剑轻抚胡须,他与鬼虎皆是出身独孤一族,自然相识。

眼下,见既然这位大夏九皇子身边的铁侍在这里,老人也就放下心来,索性就此告辞回转锦城。

他深知这些铁侍们的厉害,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鬼虎身后的虚无。

老人呵呵一笑,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鬼虎冲着老人背影轻轻挥了挥手,等着姜楚风扶着中年文士入了寺后,才与湛海禅师两人并肩而行,缓缓走入山门。

……

禅堂内,姬小月跪坐在蒲团上打盹,脑袋一晃一晃,煞是讨喜。

身旁,萧颖却是全无睡意。

在她身前摆放着一个红木矮桌,桌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俱全。

萧颖出身中域,自小便是跟着娘亲与莫虞两人信佛礼佛,当然知晓早前莫名出现在脑海中的佛经于禅宗的宝贵之处。

眼下,她决定在离开梧桐寺前,将那篇经书摘抄下来赠与老禅师。

并非是湛海刻意要求,实属她自愿。

姓萧的姑娘本就心思善良。

在她看来,这篇佛经原本就属于梧桐寺。

而自己,不过是误得了佛缘,已然很幸运,自然没有想过要去独占。

况且,能得诸多佛门先贤舍利认可的女子,又岂会是自私贪与之辈。

萧颖看了一眼这会儿发出轻微鼾声的小堂倌,轻声笑了笑,然后手轻握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她写的很快,但字却很娟秀,一点也不凌乱,意蕴隽永。

字里行间,充斥着禅意。

两人身后,魏冉如同一樽雕塑一般抱肩而立,背靠在禅堂墙上,双目微合。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萧颖默写完最后一字,刚放下笔,打算伸个懒腰放松一下。

忽然,那佛像前供奉着的七盏佛灯,无风却变得忽明忽暗泯灭不定起来。

魏冉原本微合的眼睛,猛然间睁开,转过身向着禅堂外望去。

就在此时,凌天候姜展推门而入。

第八十二章 心中有佛

身后少年紧赶慢赶,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凌天候姜展推门而入,仿若并未看见禅堂内三人一般,双手负在身后,盯着那座足有三十丈高的金身佛像出神。

姜小蛮追了过来,见他这个六叔并未乱来,心也就放下一些。

少年倚靠在禅堂门前,伸出右手将食指比在嘴上,冲着望向自己的萧姑娘比出一嘘的手势。

姬小月还在打着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般,不时还轻轻咂咂嘴。

魏冉没有动,视线盯在这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身上,待瞧见那双比起寻常人来更为狭长的眼睛上时,却是微微一怔。

这双眼睛,眸子里藏着一股子危险的光,最能夺人心魄。

修为如魏冉,隐隐约能够猜到,这个年岁在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必然自小就练就一门瞳术神通。

到如今,已然大成。

哪怕不是刻意去注视,都能让人遍体生寒心神不定起来。

他边军士卒出身,并未到过皇朝腹地,更没有去过炎帝城中,自然不认得姜展。

但此时通过那双眼,却猜出了这中年男子的身份。

大夏至尊姜氏一族,有一门瞳术神通,朱雀往生眸。

练至高深时,可上观九霄下望九幽,可窥探世间一切法则夺人心魄,唯嫡系子弟方能修行。

这一世,修至大成者唯有一人。

大夏六皇子,如今的凌天候姜展。

固然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魏冉却并无太多敬畏。

若说大夏皇子身份确实尊贵,却不足以让一位执掌一城边军兵权的将军来慎重对待。

如魏冉一般,最近二十年新近崛起的边军新秀,只尊一人,也只敬一人。

霸刀之左,冥剑之右,令之所至,生死相随。

能让锦城校尉魏冉虔诚跪拜的,只此一人,第八代镇边军候,姜夜。

微不察觉的将目光从姜展的眼眸上移开,魏冉一脸平静的立身原地,不进也不退。

姜展就如同一樽木塑一般,抬头看着那尊佛。

而佛,微微颔首,嘴唇带笑,亦仿佛在低头看着他。

姜小蛮见自己这个‘不要脸’的六叔不动,他也不动,安静的倚靠在禅门上。

若是比耐心,他的耐心算是极好的,想来要比这个六叔还要更好一些。

这份耐心,得益于他年少时跟随十一叔练枪。

一招枪决,便能练上两年,心无旁骛。

从春到夏,由秋到冬,再入春夏。

禅堂外,站着四人。

姜楚风扶着云枭,站在少年身后不远处。

再远些,鬼虎与湛海并肩而立。

新将旧卒,两位襄城的新老将军,相互间在低声说些什么。

声音很轻,哪怕是身前方的文枭与姜楚风都听不得太清。

终于,姜展先动了。

他脚步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那脑袋晃来晃去发出轻微鼾声的小堂倌一般。

走到佛前,他从香案上拾起一炷香,放在烛火上点燃,将散发着淡淡烟火气的佛香插入到身前香炉当中,虔诚的跪拜下去。

姜展跪下身后,左掌按于蒲团之前左边,右掌从中心移于蒲团之前右边,两掌相离六寸许。

最后,他缓缓磕下头去,不偏不倚将额头按于两掌中间。

“我不信佛,但你六婶信。平日间在家时,我都会陪着她敬佛礼佛的”起身,姜展双手合十,轻声一笑,冲着身后少年道:“你六婶是个傻女人,每次在佛前祈祷时,所求往往是我与你堂兄,却把自己忘了。所以后来我每次外出若是遇见寺庙啊,都要去拜拜,只求佛能护佑她平安无忧。”

姜小蛮点点头,轻声道:“你很疼六婶,我爹也是,他也很疼我娘亲。”

终于觉着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六,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

姜家的男人,虽说不全都是一生只爱一人的痴情主儿。

但疼老婆宠老婆,却是从血脉里继承下来的。

从大夏初代圣皇先祖开始,自古不变。

“老九啊,他确实疼弟妹。当初不顾族老们的反对,五域那么多明珠他不选,偏偏娶了来历不明的你娘。”姜展呵呵笑了起来,手掌轻轻拍了三下,再一次冲着佛像参拜下去。

姜小蛮眉头微微蹙起来,什么叫来历不明,娘亲在少年眼中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值得爹爹一生所爱。

好在这会儿小堂倌还在打着盹。

不然,要是看见了,又该跟着姜小虫这家伙一同皱眉了。

再一次直起身,姜展双手交叠在一起,以左手后三指盖住右手后三指,双手大拇指与食指指间轻轻相触。

此时,他的双手的姿势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就如同向供奉在佛前那株红泥瓷荷花一般,充满了祥和。

姜展轻声开口,继续说道:“当年,我去西域周皇朝迎娶你六婶,不信佛的我却因佛与她相遇。四域诸多皇子中,她偏偏就选了我。所以不拜佛的我,从此心中也就有了樽佛。”

身后,姜小蛮拧巴在一起的眉心,渐渐平缓下来,忍不住挠挠脑袋。

这‘没脸皮’的老六,似乎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坏。

转过身,姜展冲着自己儿子招手,道:“风儿,进来禅堂,替你娘亲在佛前拜上一拜。”

姜楚风答应一声,看了眼身旁的中年文士。

文枭微微一笑,冲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不用搀扶着也没事。

走过姜小蛮身边时,姜楚风看着自己这个堂弟,心思一动,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他如此相护。

待进入禅堂,他注意到了默默跪坐在佛前的那个女子。

身姿倒是曼妙,只是背对着瞧不清脸庞如何。

姜楚风来到父亲跟前,从姜展手中接过香,跪下身去,轻轻点燃然后插到香炉当中。

起身后向着身子另一边微微一撇,终是瞧到了那姓萧姑娘的侧颜。

不可否认,静谧烛光映衬下,那侧颜确实是极美的。

眉眼无邪,唇边静谧清浅,着实是一个我见犹怜的遗世女子。

不过在知道这女子身负九阴玄女之体后,哪怕萧颖再漂亮些,怕是都不能让姜楚风心动。

玫瑰虽好,但却带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得起的。

尤其,这玫瑰之上的刺,带着足以致命的毒时。

姜楚风的母亲本就出身西域武家,那个出过绝代女帝武瞾的武家。

他自然是知道这一体质的恐怖,得天独宠,生而全身阴脉尽通,是绝世的武道奇才,一旦踏入修行,修为精进必然是一日千里。

同时,他也知道,拥有这样体质的女子,在大成之前,于身边之人无疑是祸非福。

一入修行,便遭天所妒,天劫不断。

身上因果极深,以至于身边亲友也必受其所连,愈是亲近,则因果愈深。

如娘亲族中那位武瞾先祖,一生当中先后嫁了两位大周皇帝,生下七子八女。

可真正能够善终的,却仅有三人。

其余,连同第一任武道修为早已度过天人五衰成仙可期的丈夫在内,无一人可善终。

而这,皆是因为那不可妄测的天道之劫。

想到这里,姜楚风不禁有些同情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堂弟。

或许,他还不知道,这姓萧的姑娘与他来说,是有怎样的大因果。

或者说,他已经知道,却执意如此毫不在乎。

不然,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生而便背负着大劫难的女子,玩了命来挡自己和爹爹入寺了。

摇头轻声一笑,暗道这小堂弟年纪不大,却也是性情中人呢!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却不知,当真正为鬼时,又如何去风流。

那所谓的风流,不过是想在心爱之人怀中再逗留片刻的借口罢了。

双手合十,在佛前又躬身行了一礼。

姜楚风缓缓走向自己父亲身后,安静而立,不再言语。

他深受自己母亲的影响,入寺前或许可以张扬,但进入寺中后,却安静而平和。

姜展看了一眼身旁安静跪坐在红木桌前整理笔墨的萧颖,轻声道:“萧姑娘,我是姜小蛮的六叔,也是大夏皇朝如今的凌天候,不知道你可有兴趣一叙?”

萧颖握住笔尖的纤手不禁一颤,没有开口,抿着嘴转过身望向身后少年,见姜小蛮冲着自己摇摇头,她也就冲着那姜展轻轻摇摇了头。

姜展回头看着自己这个侄子,姜小蛮也看向他,两人争锋相对。

“我听小蛮说你体质有些特殊,身负这种体质的女子,多少会有些麻烦。”沉默半响,姜展缓缓开口,看着萧颖那极美的脸庞,平静道:“这个南域,或许也只有我夫人能够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姜展点到即止,并未说破,既然姜小蛮刻意隐瞒,显然是并不想要萧颖去知道。

萧颖看了眼身旁还在那打着盹的小堂倌,依旧是倔强的摇摇头。

这句话落在姜小蛮耳朵里,却是让少年心思一动,那六婶不就是西域武氏一族的族人么。

若说这座南域当中有解决九阴玄女天道之劫的方法,或许还真的只有这‘臭不要脸’的老六府上有。

他看向姜展背影的眼光不禁炽热起来,嘴角微微翘起。

“嗯,知道了。”

姜展呵呵一笑,并不强人所难,轻轻点了点头。

顺着萧颖的视线,他将目光移到了姓萧姑娘身旁,那个心大到这会儿还在酣然入睡的小堂倌身上,不禁微微一怔。

此时,姬小月因为是跪坐着的关系,脑袋不禁跟着左右摇摆的身子一晃一晃,一双大眼睛微微闭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少年,竟然是极少有的男生女相,面容秀丽如画,完全不似男子该有。

虽说不似萧颖这般温婉,但却有着不同的俏皮味道。

若非生有喉结,他都要怀疑这少年该不会就是自己要寻的那个身负九凤命格,关乎至尊机缘的女孩了。

姜展并不甘心,双眼微微眯起,眸子深处有两朵赤色的火焰浮现而出,注视着姬小月的脸庞。

他知道,这世上有可以让人吞服后连同性别都能一同幻化的灵丹。

这样的幻形丹,用料珍贵且炼制复杂,品阶足以入得五品甚至更高。

在五域,向来不缺幻化身形的易容之术,但却极缺五品以上的丹药。

五品之上,便有资格称之为灵丹。

所以,世间少有丹师愿意耗神耗力,去炼制只能幻化身形而无别用的幻形丹。

不愿意炼制,并不意味着并不存在。

就比如有个想要闯荡江湖的小姑娘,刚好有一个擅炼丹药的大丹师长辈,担心她女儿身出门在外会有危险。

而吞服了这种幻形丹,唯有以高明的瞳术神通才能看破真身。

恰好,姜展正擅长这样一门足以称之为绝世的高明瞳术。

那眸子中的两道火焰如同实质一般,自双瞳内幻化而出,径直跃向姬小月。

过了好半响,姜展似乎并无任何发现,最后只能讪讪地将瞳术神通收回。

禅堂外,湛海似有所觉,将目光移向禅堂当中,面露微笑。

老禅师修成佛眼神通,在姬小月入寺时,便察觉到了她的女儿身。

所以早有预料,离开禅堂前悄悄在这个不愿意暴露女儿家身份的小堂倌身上,施展了佛门遮掩法门。

除非凌天候一双‘朱雀往生眸’,当真修炼至大成。

不然,绝难有所察觉。

姬小月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觉着浑身忽然热乎乎的,不自觉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睁开眼睛来。

睡眼朦胧的环顾左右,不禁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注视着自己。

待瞧到不远处倚靠在门上的姜小蛮时,下意识的喊了声:“唔,姜小虫你也在啊……”

小姑娘脸一下就红了起来,连忙抬手用衣袖去擦挂在嘴间的口水。

姜小蛮愣了下,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不过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少年盯着小堂倌的大眼睛,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念头。

第八十三章 九州神兵榜

天空微微泛白,将亮未亮。

黎明前的夜总是分外静谧,微弱的光弥漫天空遮去漫天星辰。

这种时候,总会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山上的空气格外的好,姜小蛮立身山门前,送姜展一行下山。

少年闻着空气中潮湿且又清新的泥土味道,哪怕是一夜没有睡,也依旧神清气爽,丝毫不觉疲累。

修为如姜展,神识一扫,除了梧桐寺中几处禁忌之地,其余皆能一瞬覆盖。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山上似乎并无自己要找的人。

或者说有,只是那身负九凤命格的女孩被隐藏的很好,让他无从去找。

虽然不甘心,但既然答应了自己这个侄儿,若无要找之人便会下山。

哪怕脸皮如他一般厚,在晚辈面前,也不好意思第二次再食言。

当然,若是将姜小蛮换成是他爹姜耀,那又得另说。

大夏皇朝六皇子与九皇子要是对上。

无非就是看看两个流氓之间,谁的无赖手段更高明一些便是。

未曾跟随姜夜入边关前,姜耀惫懒至极。

若单论脸皮厚度,还真的只有如今的凌天候姜展,才能够与之比肩。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人,亦是如此。

岁月总会把如姜耀如姜展一般这些昔日惫懒少年们,雕刻成当初怎么也不会想象到的样子。

姜展看着山门前那个有些小得意的少年,无奈摇摇头,轻声道:“小蛮,现在可以把六叔那些部下们放出来了吧?”

姜小蛮嘿嘿一笑,点点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六叔,侄子最近身上盘缠用光了。昨夜又陪你和堂兄找了一宿的人,眼下若是下山连开间客栈休息一下的钱都是没了。”

少年搓搓手,似乎有些腼腆道:“所以,六叔,你看能不能……”

姜展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认真看着姜小蛮,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说你爹娘可够扣的,让你出来历练,却连盘缠都不给够,这还真是有些像老九的风格。”

这一回,姜展还真是冤枉姜耀与林媚了。

出来前,两人给姜小蛮准备的银两可并不算少,足足八百两银子。

在普通人家,一百两银子便能够富裕的过上一整年。

八百两银子,不算多,但也并不算少。

哪怕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可就算不省着用,也足以坚持姜小蛮到北域,然后开始真正的历练生活了。

外出历练,本就不是游山玩水,并非一件享受的活。

当初姜耀离开炎帝城外出游历时,身上所带也不过百多两银子,却依旧从南域走到北域,再从北域又去到中域。

最后,从中域回来结束游历时,反而带回了百多万两的银票。

这座江湖,有本事的人,想要让自己过得很好,终归不是太难。

如姜小蛮,现在可不就是在敲诈完铁衣门后,回过头来又开始敲诈这个‘没脸皮’的老六。

想了想,姜展从怀中摸了半天,终于是摸出一叠银牌来,而且看颜色都是大面额的那种。

伸手数了数,摸出五张千两的银票来,递到姜小蛮手上,笑道:“给,拿着,这五千两算是六叔送你的盘缠,就不记在你爹欠我的三十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五两三钱银子里面了。”

接过银票,姜小蛮撇撇嘴,将那幅关着白显与吴姓老者的画卷递给姜展,低声自语道:“你倒是记得真清楚……”

姜展也不恼,呵呵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亲兄弟也得要明算账,这样才能来日方长。”

少年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把拉住姜展袖子笑道:“六叔,按咱大夏的规矩,晚辈初次拜见长辈,是要送些见面礼给晚辈的。”

不动声色的抽回袖子,姜展将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姜小蛮,笑问道:“五千两银子作见面礼还不够,你这小子倒是够贪心,像你爹!说说看,还想要六叔送你什么?”

姜小蛮嘿嘿笑着,将视线盯在姜展腰间那柄看似平常无奇的鱼肠剑上。

他故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也知道,能让六叔随身佩戴着的,绝非寻常之物。

“还真是老九的儿子,眼光够毒的!”姜展将鱼肠剑解下,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剑身,笑道:“这柄剑,是我师门传承下来的,意义非凡不能送你。况且,你手中那柄‘龙胆’虽说在神兵榜上比起我这柄剑弱了那么一筹,却也是排入前百的神物,足够你小子用一辈子了!”

有九州名剑榜,自然也就有九州神兵榜。

比起只论剑的九州名剑榜来,九州神兵榜则是收录了天下间所有已出世的神兵利刃,刀枪剑戟无所不包。

有资格榜上有名的,合共一千九百六十件神兵。

而在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八的鱼肠,在这榜单中也足以排入前百,位列第七十二位。

姜小蛮手中那柄龙胆银枪同样来历不凡,从古到今已然传承两千多载,是姜耀的成名兵器,位列神兵榜上第一百一十三位。

“你若真想要也行,拿你手中这柄‘龙胆’,连同背上那紫檀枪匣来换。”姜展双眼微微眯起盯在少年身后枪匣上,轻声说道。

姜小蛮偏过头去,很干脆道:“不换!”

就算真如这‘臭不要脸’的老六所说,他的龙胆银枪不及那鱼肠剑,他也不会去换。

龙胆银枪,不仅仅于姜耀来说,乃至于整座边地数百万边军,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因为,他曾经的两位主人,一个是大夏边军初代镇边军候,一个是大夏边军五代镇边军候。

两代军候都曾持此枪统帅百万边军,镇守边地。

传说,龙胆银枪中藏着大夏军魂。

“呵呵,看吧,并非是六叔小气,而是你自己不愿意。”姜展摇摇脑袋,呵呵一笑,他并非真心想要去换,只是逗逗少年。

当然,若是连同那紫檀枪匣一起,就算用鱼肠来换,也未必不可。

说罢,将手中画卷轻轻一抖,便从中跌落出几人来。

当先一人,便是修为最高深的吴姓老者,他倒是没有太过狼狈。

待落地站稳后,便是冲着姜展与云枭跪了下去,将头埋在地面不发一语。

云枭面色苍白,轻微咳嗽一声,缓缓开口说道:“须弥芥子,就算是我不小心也必然会深陷其中,这次并不能怪你。吴阁老,你跟在我身边好好调息恢复便是。”

吴姓老者站起身,但是腰依旧是微微躬着的,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姜小蛮,然后缓步走到云枭身后躬身而立。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真的如同一个哑巴一般。

但往往,愈是这种人,却愈是最可怕的。

姜小蛮无所谓的耸耸肩,他还真不信,这个小老头敢来找他的麻烦。

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

姓吴的老人或许心里面会对这个少年心生暗恨,但却不敢真的去报复。

他若真敢报复,那无非就是再送上一条命的事,说不准还得把家人都一同连带着。

你若敢伤我一人,我便诛你满门,这就是南域至尊一族的底蕴所在。

说白了,就是拳头足够硬,就不惧你报复。

在九州,不论是哪一域,哪一所皇朝,江湖还是庙堂,都是如此。

姜小蛮或许远远不是这吴姓老者的对手,甚至现在连当对手的资格都远还没有。

但他背后站着的却是整个姜家,南域大夏皇朝至尊一族的姜家。

这,就已经足够了。

在场几人中,也就姜展能够收拾得了姜小蛮,而且敢肆无忌惮。

那是因为姜展是姜小蛮的六叔,两人都姓姜的缘故。

原本,姜楚风也是够格的,但偏偏他竟然会打不过自己堂弟。

若真是再动起手来,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姜小蛮反过来狠狠收拾一顿。

其余几人,也就白显尚还能保持清醒意识。

剩下的,尽皆因在须弥空间当中不断挣扎力竭而陷入昏迷当中。

白显说到底还是大族出身,固然在须弥戒子那个让人发狂的虚无世界中,险些崩溃,而与姜小蛮讨饶。

可当回到真实世界后,第一时间便恢复了世家大族公子应有的镇定。

“白显,拜谢侯爷大恩!”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姜展面前,声音诚恳道:“见过侯爷,见过云先生,见过小侯爷!”

姜展不发话他便不起来,就这样一直跪着。

在凌天候面前,就算是白家当今家主来了,也依旧只能跪着不可能是站着。

最后,还是云枭先发了话,看着白显道:“先起来吧,这次来边地,听说你要给小侯爷寻一匹良驹代步,这次别再办砸了!”

“嗯!”

白显用力点点头,这才缓缓起身,与吴姓老者一同并肩立在云枭身后。

原本,他是想要去和小侯爷站在一起的。

可还没等白显过去,姜楚风却是轻微低哼一声,微微向一旁挪了一小步。

这已然说明了一切,小侯爷并不愿意与他站在一起。

显然,对于方才他在那幅须弥画卷中的表现,姜楚风非常之不满意。

甚至是,若非碍着父亲在这,他真想现在便将白显从自己的伴读剑侍中除名。

白显苦涩一笑,知道这次他固然不会因此就被赶出凌天候府上,却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如先前一般得到凌天候与小侯爷的重用与器重了。

为今能弥补这一点的,也只有如云枭先生方才特意‘点’自己说的一样,替小侯爷寻觅一匹无双的良驹来。

连姜展父子都不知道,很早以前,在自己进府没多久,便被云先生暗中收为了唯一弟子,传授天机楼诸多宝术神通。

作为伴读剑侍,跟随在姜楚风身边这些年。

白显深知,这个在他看来除了出身以外其余样样皆不如他的姜楚风小侯爷,爱马,尤其是爱烈马。

一匹千金难换的灵驹于这座江湖来说,便是一个人的脸面。

最直观的,牵马走在街上,敲一瞧那些个最会看人下菜的青衣小厮们表现,便能够知道。

往往,这些小二堂倌们通过主人所牵那匹马的稀贵程度,就能决定是该以怎样的面孔去迎接马主人。

而整座南域大夏皇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边地这般盛产烈马灵驹之地了。

尤其是在八代军候吞并莽荒后,原本在南域千金难求只有莽荒草原上才会有的‘赤兔胭脂兽’,‘照夜玉狮子’这样的奇珍异种灵驹,比起过去来也更容易捕获些。

这一回,只要在回炎帝城前,带上族中高手去莽荒草原捕捉上一头灵驹来。

不说百年难求,就算是十年难求的异种,也足以让他凌天候府中的日子好过一些。

姜展看了眼陷入昏迷瘫倒在地上的几名部下,脸上无悲无喜,身上大氅轻轻一抖,以袖里乾坤神通将那几人摄入到衣袍当中。

姜小蛮看着不禁咂咂嘴,修为高了就是好处多多。

看来,得赶快修炼才行。

做完这些,姜展甩甩袖子,背过双手看着少年,笑道:“小蛮,你多保重,六叔这便走了。”

少年学着湛海老僧的样子,双手合十道:“六叔安心上路,恕侄儿不能送您最后一程!”

这让凌天候嘴角不禁一抽,抬手做要打状,板着脸道:“怎么说话呢,你小子咒着你六叔早些死是不是?”

姜小蛮哈哈笑了起来,转过身便冲入到梧桐寺中,待瞧见姜展没追来,冲着几人挥了挥手,神采飞扬道:“六叔还有堂哥,你们保重,别再来了啊!”

姜展摇头,转身同时也冲着少年挥了挥手,领着姜楚风与云枭一行缓缓下山。

天刚亮,东方昼白,朝阳顺着山间林叶打落在石阶上。

等走到第两百七十阶时,姜展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他并未转身,只是冲着身后中年文士问道:“云先生,你说那九凤命格的女子,会是谁呢?”

云枭似乎早已预料到姜展会问自己,轻声一笑道:“说不好,但目前来看,要么是被寺中后山那个年岁大的吓人老家伙藏了起来。要么,必然就在你那侄子身边……”

姜展沉默半响,点点头,如他所想一般。

那姓姬的少年最是可疑,虽说在朱雀往生眸下,并未有任何异常。

可没来由的,他就是觉着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揉了揉太阳穴,姜展那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冲着前方虚无轻声道:“许兄,这段时间你便暗中跟在我那侄子身边,重点关注那个姓姬的少年,弄清楚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之人。”

那处虚无,微微涤荡了一下,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喏!”

然后,再一次回复平静。

第八十四章 修罗为身

姜小蛮站在山门前,眯着眼眺望远方。

极目之处,四面云山,千家烟树。

站在梧桐寺前,很容易就能看得见山下锦城一城一景。

此时,那座临靠澜沧江的大城已然苏醒,又或者说是半睡半醒。

在这将亮未亮的天幕下,升起阵阵炊烟。

老百姓过日子,终究不会起的太晚。

日上三竿才醒,只会是那么一小部分膏粱子弟的专属。

天色尚早,原本是可以在寺中稍睡一会儿以解夜间乏顿的。

但姜小蛮缺没了睡意,坐在山门前望着山下出神。

方才小岳兄弟那迷迷糊糊间的一声‘姜小虫’,让他心起波澜。

这世上,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人,那个眼睛很大如湖水一般澄澈,还做了一手好菜的‘小飞贼’。

哪怕心思如他,多多少也能猜得出。

那个小堂倌,十之八九便是姬小月那死丫头无疑。

少年靠在山门上,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

说罢,就呵呵笑了起来。

看情形,这一路上不愁没有好东西吃了。

只是姜小蛮却没弄清,姬小月这丫头是怎么瞒过自己那六叔的。

固然,这世上有能让人幻化身形的幻形丹不假。

可在姜展那一双瞳术神通之下,却没有露出丝毫马脚来,这无疑是一件有些神奇的事情。

身为姜氏族人,哪怕血脉至今尚未觉醒。

但姜小蛮却是知道那门叫作‘朱雀往生眼’的瞳术神通厉害之处。

这门神通,脱胎于大夏姜氏一族传承的古天功《涅槃经》。

那可是世上少有近乎能安然度那天人五衰劫难的法。

其中所蕴神通,又能差的了哪去。

‘朱雀往生眼’修炼到极致,一朝大成,甚至能够窥探到仙界。

这门神通,姜小蛮可是眼馋的紧。

他自然是有资格修炼,可无奈身上血脉就如同那地底平静流动的暗河一般,连一点波澜竟是都不起。

连《涅槃经》都入不得门,那唯有以这门古天功作为源流的瞳术神通,对如今的少年来自是无缘。

好在姜小蛮本就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暂时得不到,索性晃晃脑袋不再去想。

忽然,他眼睛就眯了起来,有冷冽寒芒一闪而逝。

若小堂倌当真是姬小月无疑,那早先入城时所遇的韩寻之几人竟然敢打小姑娘的主意,无疑是该死!

南域姜氏一族的族人,那看似平和无争的血脉之下,藏着的却是修罗之心。

统御一域山河,靠的不是仁慈无争,而是铁血杀伐。

纵观历代姜家军候,哪个不是尸山血海,修罗为身。

如姜小蛮三伯姜夜,早年也曾白衣怒马,风度翩翩。

所谓书香不入修罗殿,那纯属文人墨客的胡猜臆想。

接任八代军候,霸刀冥剑黑魇骑,气吞莽荒,坐镇百万里边地。

边军将领,最是桀骜不驯。

姜家第三夜,能够赢得新老边军万千将领心悦诚服。

靠的,可不是施以慈政来收买人心。

而是连年征战,砍下的一颗一颗头颅换来的。

慈不掌兵,约么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姜小蛮,骨子里流着的说到底还是姜家的血。

既然流着的是姜家的血,那修罗心他同样具备,而且正在缓缓苏醒。

早先放过韩寻之几人无可厚非,但如今却已然动了杀心。

姜夜能为了玄紫月再起兵戈,化身为修罗,黑魇铁骑入中域。

姜小蛮,也一样能够如此。

起风了,早间的风最带凉意。

但山上的风很干净,夹杂着芬芳泥土味。

霎时,那漫山松柏便是传来涛声阵阵。

吹着少年身上衣袍猎猎作响,吹乱了少年一头如墨黑发。

姜小蛮没有动,只是睁大眼,任由那风吹进眼睑中。

边地风大,自小他便是喜欢风刮入眼中的感觉。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着当风停下后,连眼睛里的尘埃都一并吹了去。

他身子坐的笔直,如同一柄利剑一般。

不是如凌天候腰间那柄大巧藏于拙的鱼肠剑,更像是凌剑手中翻飞的那柄暗蓝飞剑,锋芒毕露。

当一个人起杀心时,除非是百战而生的将军。

不然,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姜小蛮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那声音,是军靴踩踏在地面上独有的。

不用转身,姜小蛮也能猜得出,所来之人是谁。

“小公子!”

鬼虎立身少年身后,看着姜小蛮如剑一般挺的笔直的脊梁,轻声唤道。

姜小蛮并没有转过身,双手搭在双腿上,轻笑道:“鬼虎叔叔,不去休息一会儿?”

这个生有虬髯大汉也是跟着笑道:“睡不着,本想来山门前吹吹风,却没想到小公子也在这里。”

点点头,姜小蛮轻声道:“修为到了鬼虎叔叔一般,其实不用睡觉也一样不会太疲乏,只是想来鬼虎叔叔这个时候出来,必然是有些话想要对我说……”

迟疑了半响,鬼虎轻声开口,道:“确实有些话想要和小公子说说,若是说错了,还请小公子莫怪。”

姜小蛮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转过身认真看着这个追随了自己父亲快要三十年的虬髯大汉,笑道:“我不知道鬼虎叔叔你要说什么,但我知道,你说肯定是为我好,又怎么会责怪你呢?”

鬼虎笑了起来,缓缓解下背上那柄从不离身的大铁剑,用袖子轻轻擦拭一番,随手递给了身前少年。

姜小蛮将那柄玄铁打制而成的重剑接到手里,不觉手中一沉。

哪怕他修为即将入先天,此时将这柄玄铁重剑握在手里,也不由遍体生寒。的

看着那剑锋处在朝阳之下闪着的冷冽寒芒,轻声赞叹道:“剑气凌然,锋芒毕露,当真是一柄好剑。”

鬼虎笑了起来,轻声开口:“我独孤一族的铁剑,不敢说是这世上最为锋利的一柄,却是最能让剑客化作剑仙的一柄。小公子你虽姓姜,但也身负孤独一族的血统。日后,理应从北凉城剑冢当中取走一柄铁剑才是。”

姜小蛮抬着头看了一眼那高挂‘梧桐寺’三个大字的匾额,认真想了想,问道:“我爹他,当初是不是也曾在北凉城中取走过一柄属于他的铁剑?”

鬼虎微微颔首,道:“不只是公子,三爷手中那柄让天下人望而生畏的冥剑,十一爷手中的斩龙,都曾是北凉城中那座剑冢百年不曾出世的绝世名剑。”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知道小公子自幼练枪,如今那不悔天枪已然趋近大成,改而练剑自是不大可能。但枪与剑本就相通,那不悔天枪,本就是初代镇边军候脱胎于我独孤一族《风雷剑典》当中的‘无悔一式’。”

姜小蛮愣住了,诧异问道:“鬼虎叔叔,你是说这不悔天枪本就脱胎于独孤一族的剑诀?”

哈哈一笑,鬼虎有些得意道:“确实如此,因为,那初代军候身上,本就也流淌着我独孤一族的血啊!”

见姜小蛮似有不信,鬼虎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初代军候姜定边,其母,复姓孤独,是我独孤一族那一世族主的长女。世人只知初代镇边军候以‘不悔天枪’为大夏皇朝换来了南陵十三州。却不知,早年他曾凭我独孤一族的‘风雷剑典’手刃北秦三十二位名将。其中,最强的一人修为已是神王境巅峰,是如今北秦那个被称作‘人屠’的白起先祖,白默。而那时,姜定边的修为不过才入王侯中期!”

以王侯斩杀神王,隔了一个大境……

姜小蛮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大的气魄,好霸道的态势。

对于少年的表现,鬼虎非常满意,呵呵笑道:“公子让我转告小公子,这次北行入秦,不悔天枪自然是不能轻易暴露人前的。所以,等小公子入了北凉城,可以去独孤家剑冢里为自己择一柄合适的兵刃傍身。”

姜小蛮点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自是明白爹爹的意思,不悔天枪本就属于南域大夏边军独有。

虽说如今南北两域暂无战事起,看似风平浪静。

但夏与秦之间,千年必然会有一次的血战之期,却是要即将来临。

姜氏族人的头颅,可是在北域地下黑市里值不少银子啊。

一旦在北秦皇朝暴露被人认出,那无疑是平白无故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将手中那柄玄铁重剑向前猛然一挥,一道寒芒带着龙吟声一闪而逝。

不远处,那葱郁山林间,十来株树龄足有百载的参天松柏,迎风而倒,溅起一地落叶尘土。

姜小蛮双眼一亮,当真是意外之喜。

方才以不悔枪决来驭使玄铁重剑,却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效果。

鬼虎神情激动,嘴唇轻微颤抖:“小公子,你天生是为剑而生啊!”

“生而为剑么?”姜小蛮低头去看手中那柄铁剑,轻声自语。

却忽然感觉到身后那紫檀枪匣中,龙胆银枪似在轻颤,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神兵之所以能够被称之为神兵,那是因为千载传承早已有了自己的兵魂,能够察觉到主人的心境,与主人心神相通。

姜小蛮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那身后枪匣,似在安慰一般。

将手中那柄玄铁重剑抛还给身后虬髯大汉,少年轻声开口:“鬼虎叔叔,北凉城我会去,剑冢我也会去。但我想说一句,固然有幸能得剑冢青睐,但我一生也不会弃枪。”

似早有预料一般,鬼虎笑着点头,将铁剑插回背上,看着身前少年道:“理应如此,两种兵刃一长一短,本就不冲突。希望小公子日后能如初代军候一般,枪剑都能无双于天下!”

姜小蛮笑了笑看向远方,似在自语一般:“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

太阳终于是完全升起,但漫天星月却并未完全褪去。

山下,那条流经南北两域的澜沧大江,在阳光映衬下金灿灿一片,煞是壮观。

此刻,长啸临风,一川星月,万里江天。

登高望远,却并没有高处不胜寒。

少年心性本该如此,若能枪剑无双。

未来,必然锐不可当。

第八十五章 独孤翟的下落

姬小月今天起来的很早,比起往常都要早。

一睁眼,便再没了一丝朦胧睡意。

大概是因为昨夜在禅堂睡过一觉的缘故,又或者被那立身在窗前的姜小蛮这家伙给吓的。

“要死啊你!”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姬小月相当不满,嘟着嘴。

还好昨夜是和衣而睡,不然还真是要叫人抓狂。

姜小蛮只是把脑袋杵在窗户上,嘿嘿直笑,看的小姑娘不禁发毛。

小堂倌内心一凛,下意识的去摸喉咙,还以为是那幻形丹露了马脚。

待摸见脖颈间那幻化出的喉结尚在,才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姬小月双手叉腰怒视那窗口惫懒少年,大声问道:“姜小蛮,你要干嘛?”

挠挠脑袋,姜小蛮呵呵一笑,道:“没干嘛,就是觉着你睡觉的时候蛮可爱的。”

他并没有去拆穿小堂倌,只是嘴角微微扬起,就这么盯着小堂倌的脸去瞧。

少年觉着,两人这样结伴一路向北,或许,也挺不错。

倒想要看看,姬小月这死丫头要玩什么花样。

小姑娘还不知道昨夜迷迷糊糊间已然暴露了身份,只是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赶忙伸出手去擦拭。

一边揉着脸蛋,一边有些疑惑的冲着窗户外,那笑起来要比皱眉时好看许多的少年问道:“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啊?”

姜小蛮乐呵呵点点头,道:“确实,你右脸颊沾了滴墨汁,想来是昨天夜里萧姑娘抄写经书时,你在边上打盹时不小心染到。”

话音刚落,也不管姬小月愿意不愿意,一只手撑着窗户便一跃而入,跳进了房间中。

这座平日间梧桐寺为香客准备的厢房算不得太大,但也简洁朴素,一边墙上还挂着一幅前人留下的墨宝。

那硕大的禅字,你别说,倒还真显佛气。

还不等姬小月反应过来,少年就轻笑着伸出手,捏住了她那有些肉呼呼的脸蛋。

霎时,小堂倌便红了脸。

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有些冰凉但很纤长的手指从自己脸上甩下去。

可惜,效果并不是很大。

小姑娘眉头微微蹙起,一双大眼睛圆睁瞪着这惫懒少年,嘟着嘴,怒道:“你到底想要干嘛?”

姜小蛮微微低下头去看那比自己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小堂倌,然后将手从姬小月肉嘟嘟的脸蛋上松开来,伸出食指点在她眉心上,轻笑道:“干嘛要皱眉头呢?小岳兄弟,你要多笑笑,那样才好看!”

姬小月呆了呆,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那惫懒少年趁机又狠狠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说了声‘该下山了’,便哈哈大笑着推开厢房门走了出去。

待她回过神羞恼的追出去时,哪里还瞧得着姜小虫这可恶家伙的身影。

咬着牙嘟着嘴走回房里,狠狠的把窗户连同房门都紧紧关闭了起来。

姬小月靠在那扇木门上,只觉脸颊发烫。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姜小虫,今天真是太反常了。

小姑娘两只手捂着胸口,只觉着心跳变得很快。

忽然,姬小月似乎想起来什么,猛然一拍额头,暗道糟糕。

昨天夜里,自己迷迷糊糊间似乎冲着少年喊了一声姜小虫!

当时太过瞌睡,也没有太过在意,还以为是梦呢。

现在回想起来,莫非让姜小蛮这臭家伙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看样子也不太像,毕竟刚才他喊自己的是小岳兄弟。

若是,若是真发现了自己女扮男装。

以姜小虫的性格,必然是会拆穿自己的。

那时,喊得可不就是小岳兄弟了。

那必然是要么喊小飞贼,要么就叫自己死丫头。

总之,不会是自己名字就对了。

小姑娘摇摇脑袋,想不通索性就不再去想。

她本就是极乐观的性格,只当是姜小虫这家伙昨夜没有休息,所以脑袋不正常。

转过身去将床铺收拾好,又拿起桌前的布子将房间内轻轻擦拭了一遍的。

拍了拍手,看了一眼墙上那大大的禅字。

姬小月乐呵呵,满意的点点头。

推开门,走出禅房。

姜小蛮他们早早收拾好等在禅院当中,这不禁让小姑娘微微脸红。

敢情,自己是最慢的那个。

鬼虎与魏冉两人本就军伍出身,多年行军打仗惯了,这作息时间自然是很有规律。

却没想到,连昨天誊抄一夜经书的萧姑娘,都比她起的还要早些。

阳光打在姬小月脸上,让她本就长长的睫毛沾染上一层淡淡金色光晕。

姜小蛮看着小堂倌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没来由的就想起来从樊城离开那一夜,他透过屋梁看到那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眼睛里,啪嗒啪嗒滴落下来的泪珠。

不禁伸手摸了摸心口,只觉着暖烘烘的。

那里,放着一叠金叶子。

是如今少年身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并非是金叶子本身,而是那丫头曾经滴落其上的眼泪。

约么比起身后紫檀枪匣中,那柄能够排进九州神兵榜上的龙胆银枪,还要来的更珍贵些。

姜小蛮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小堂倌的脑袋,这一次却没能得逞。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被她偏过身子躲了过去。

他忍俊不禁,道:“我说小岳兄弟,你可真够慢的,磨磨唧唧像个姑娘!”

小堂倌轻啐一口,怒道:“你才像个姑娘!”

两人争锋相对,让在场诸人都是嘴角轻扬。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梧桐寺内僧人们也已然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若说这寺中如今最为闲散的,却是这在佛前参禅,一参悄然过去两百多个春秋冬夏的湛海禅师。

原本老僧的意思是吃过些斋饭再下山的。

可姜小蛮心系独孤表叔与那北秦白仲两人之间,那个所谓的十年之期将临。

所以也就委婉谢绝了老僧的好意,想着早些下山继续赶路。

若非心系铁衣门的三千两黄金还没有给,他原本都是打算不回锦城,等下了山便一路向北前行。

出了锦城地界,顺着澜沧大江再往北行,便是北地三州。

原以为接下来的路程会平平淡淡,可现如今却愈发的有些期待起来。

湛海禅师一路相送,直至山门前,才停下了脚步。

老僧看着一行人,轻颂了一声佛号,眉角嘴角皆是带着笑。

尤其是望向姓萧的姑娘时,更是如此。

萧颖非但将自塔林中所得那部经书誊抄给了湛海禅师。

为了感谢梧桐寺寄存莫虞遗骨之恩,更是将自己母亲生前最是珍爱的半部佛经孤本,转赠给了老僧。

昨夜,当湛海接过那只有半册的经书时,嘴唇颤动激动的无以言表。

那可是禅宗三圣地之一的昌都城中,轻易不外传的佛门镇宗秘典《楞严经》。

虽只是半部,但对整座梧桐寺来说都是幸事。

连湛海禅师都仅仅是初入禅宗时,跟随恩师前往中域修行。

在那座一宗便占据一城的昌都城里,听一位半只脚已然踏入西天净土年岁大到惊人的师叔祖讲经时,提起过。

这本禅宗至高秘典,涉及大因果,只留存于昌都城中,向来不外传。

非佛门圣地中,最为核心弟子才有资格去参悟。

相传若能悟透其中缘法,成佛可期。

哪怕是其他几域禅宗支脉,都向来是无缘得见。

禅宗三大圣地,之所以能够被称之为圣地。

其最大根由,便是因为三处圣地存有禅宗至高成佛秘典。

西域‘狮子林’的《楞伽经》,‘莲池寺’的《金刚经》,以及中域‘昌都城’的《楞严经》。

整座九州,五域万千禅宗传承。

唯这三部经书,能使人修成金身佛果。

其余,诸如梧桐寺中丢失已久,近日才有幸因萧颖失而复得的《观音心经》。

修行至大成,也仅能得证菩萨果位。

若是底子再薄弱些的佛道宗门,所传承下来的经法。

修炼大成,兴许只能达到罗汉果位。

梧桐寺上一任主持,便是湛海的授业恩师,七宝禅师。

老僧修行四百七十载,佛法已然通玄。

却因丢失寺中最为重要的一册典籍,以至传承不全。

终归是离修成正果差了一线,未能度过天人五衰,飞升西天极乐净土。

虽如此,坐化前却似有所感,为湛海留下一句佛偈。

‘锦城唯雨潇潇时,陌上山前塔林中。

自有观自在显现,佑梧桐兴盛千年。’

潇通萧,今日终于得以应验。

那册由梧桐寺初代祖师所撰,随梧桐寺而传承千年,后来又失踪千年的《观音心经》。

终是借姓萧姑娘之手,再次于世间显现。

且又得半册佛门至高秘典《楞严经》。

他日,若有身具慧根弟子借此修成金身佛陀之果。

当真能庇佑梧桐寺兴盛千年而不衰。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是早已遁入空门的湛海老禅师也不能免俗。

众人与老禅师挥手道别,沿着下山的石阶,渐行渐远。

老和尚立于山门之前,目送着众人背影。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轻笑一声,回转寺中。

只是一只脚刚踏入山门,另一只脚尚未迈入时。

那走在最后面的虬髯大汉,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忙停下脚步又追回山上来。

鬼虎哈哈一笑,喊住老僧。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被棉布包裹起来的书册,递到湛海禅师手中,道:“老将军,我家公子因为有事耽搁不能前来,特叮嘱我将此物转交与你。”

“阿弥陀佛,姜施主有心了!”轻颂佛号,湛海伸出双手将那被棉布包裹着的书册接入手中。

见老僧接过书册,鬼虎点点头,他想了想轻声道:“公子说,这棉布里包裹着的是一部经书,为昔年他游历中域时,一位挚友所赠。为避免让明珠蒙尘,特托我转交与禅师之手。”

说罢,虬髯大汉双手微微合十向着湛海行了一礼,再一次向山下走去。

出于礼节,湛海并未当即将那包裹在经书外的棉布拆开。

目送着鬼虎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视线中后,才小心翼翼将那棉布层层翻开。

待看到手上那捧着的经书封面之上几个字时,老僧不禁热泪盈眶。

那赫然是才从姓萧的姑娘手中,得到没多久的《楞严经》下册。

……

临近山脚,鬼虎与姜小蛮一行也将分道扬镳。

“鬼虎叔叔!”见鬼虎跃入虚空要离开,姜小蛮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他。

虬髯大汉转过身,有些疑惑的看着姜小蛮,问道:“小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姜小蛮呵呵一笑,道:“鬼虎叔叔,这萧姑娘,她此次从中域来南域,是为了替她娘亲找一位叫作独孤翟的人。想问问你,北凉独孤一族可有此人?”

“独孤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鬼虎看了一眼身前少年,轻轻摇了摇头,道:“族里年轻两代中,似乎并无此人。”

姜小蛮有些失望的点点头,鬼虎看了一眼那不远处姓萧的姑娘,暗暗向他传音道:“族中确实并无此人,但是公子他当初如小公子一般大时,曾以此名游历过其他几域。”

“什么?”

姜小蛮不可置信,抬起头惊讶的看向他。

第八十六章 好大一个人情

锦城,街上热闹喧嚣。

白显今日心情不错,被一众锦城世家子弟们簇拥着。

这种感觉让他颇为享受,在炎帝城待久了,难免会有些压抑。

尤其,是在那座哪怕是在大夏皇城都称得上贵不可言的府邸中,更是如此。

在姜楚风面前,他说是伴读剑侍,但身份地位跟寻常仆从来几乎是没有什么区别。

若说有,也就是如今这个身份,让白家声势在蜀州三郡多少跟着水涨船高了些。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约么说的就是如此。

身旁这些膏粱子弟们,就算是当初与他有些不太对付的韩寻之,也得唯他马首是瞻。

看着身旁那个长相虽算英俊,但阴郁之气却有些过分浓郁的韩家公子,他不禁嘴角微微翘起。

当初,自己入炎帝城做了凌天候府中小公子剑侍时。

这个据说已然成了一品小丹师的韩寻之,可曾经在背后暗暗嘲讽过。

还给他起了一个什么外号,叫白狗子。

现如今怎样?

还不得乖乖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喊上一声白大哥。

如白家这样的家族想要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在身为锦城丹楼三大长老之一的老祖宗寿元无多时,更是如此。

作为蜀州年轻一代最为杰出的几人之一,白显有白显的骄傲。

少年时也曾想过有朝一日执掌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也曾想过要策马江湖,纵情笙歌。

对那虚无缥缈的仙道,亦曾幻想过。

但出身世家,却并非只有骄傲与野心就行。

人人都说世族好,衣食无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却不知,世族子弟有世族子弟的无奈。

若白显真的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用想,什么都不会愁的纨绔子弟也好。

至少,可以装作无视家族隐忧,就这样在边地安于现状。

潜心修习武道,等家祖百年之后,身为嫡长子的父亲必然会成为新一任白家的掌舵者。

以他所表现出来的天赋,不出意外,自然而然能够再从父亲手里接过白家之主的位置,成为锦城乃至于整座蜀州三郡都最为显赫的人物。

只是到那时,白家的风光却只可能会是空中楼阁一般,一触即散。

丹楼白家,之所以能够成为锦城顶尖。

最大的根由,还是在于白家有一位五品玄丹师的家祖坐镇。

但有朝一日交到父亲手中,凭父亲四品丹师的身份或许不至于使得白家一朝没落,但绝难再撑起今日这般的辉煌。

天道公允,给了白显不凡的修行资质,甚至是能够被眼光极高的云枭瞧中收为关门弟子,可终究是少了丝丹道天赋。

日后白家交到他手里,固然能够凭借强大修为镇压住一族一城。

但却绝对会失去背后那座神秘莫测的丹楼支持。

白家,因丹楼而生,也因丹楼而崛起。

如果被剔除出丹楼,失了三大执掌长老的资格。

那以一时的武力,白家,无疑就变成了空中楼阁一般。

况且,以白显的资质,王侯一境固然可期。

可如果没有大机缘,怕是终其一生都会神王无望。

所以,他需要有一股强劲的外援来支持。

凌天候府,对他而言无疑就是最好的一棵参天大树。

白家,不能失去丹楼长老之位。

锦城丹楼的执掌长老,最低要求便是丹道修为达到四品以上。

整座蜀州,虽然只有十人入丹道五品,且都为三郡城中丹楼执掌长老。

但四品丹师,却不会少于百人。

有望入五品的,更是有着二三十人。

所以,若想让自己父亲平安从家祖手里接过锦城丹楼执掌之位。

白显,只能选择忘掉身而为一城天骄的尊严,去炎帝城中匍匐作一条听话且忠诚的狗。

当狗,有时候没什么不好。

只要能让白家在家祖百年之后,依旧能够延续辉煌,哪怕是当狗又有何妨。

这得要看你是给谁当狗,如果是给未来甚至是一域至尊可期的大夏嫡系子弟当狗。

那或许,反而比做一个边地的少年天骄未来成就还要更高些。

至少,能够让有着三百多人口的白家在边地无人可欺。

甚至是更进一步,一举成为空悬了接近百年的锦城丹楼之主。

到那时,有丹楼源源不断的丹药支持。

白家,何愁不会壮大。

生而为人,有时候最大无奈便是太多事由不得自己。

白显固然会桀骜不驯,但却并非是不懂感恩之人。

相反,这世上越是骄纵狂傲之人,恰恰对情之一字看得越重。

这个情字,可以是亲情,也可以是江湖儿女情。

但对白显来说,首重却是家族之情。

因为出生在白家,丹楼白家。

所以,他一开始便有了比起寻常人更高起点。

有了十五岁入后天,十九岁立身后天巅峰,成为少年天骄的狂傲资本。

有了在蜀州三郡纵马高歌的年少轻狂。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白家给他的。

从太古之始,任何族群,想要活着,活得更好。

最先学会的,便是相互之间聚在一起,来与这片天地去抗衡。

一人之力终是有限,因此也就有了家族,有了宗门,有了国家。

而一个家族,一个宗门,以至于一个国家,想要经久不衰日益繁盛。

每一世,每一代,就必须要有人来站出来,走到台前来,以一己之力去背负着它走下去。

白显心不大,少年时不过想要走马观花,然后一飞冲天成为无人敢惹的一方豪雄。

后来,知道了白家看似辉煌,实则是盛极而衰的凄凉。

作为白家后代当中最有天赋的一个,这个盛而即将转衰的白家,只能由他来背负。

家族难逃是宿命,身在江湖,最怕的便是身不由己。

除非是长生为仙,不然又有谁能当真的逃脱的出桎梏,做到真正的一世逍遥。

那些世人眼中的逍遥,无非就是祖荫庇护一时的没心没肺罢了。

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白显自认不是善人。

所以要想白家依旧能有余荫来庇护后世子孙,能做的便是投身更高一层的豪门大族中。

为奴为仆,亦或者为狗。

哪怕是在白显看来,那姜楚风,除了出身以外事事都不如他,都无关紧要。

这天下,本就强者为尊。

身处江湖之远是如此,位居庙堂之高亦是如此。

要么别人给你当狗,要么你给别人当狗。

骨气这玩意,有时候不过是给的所谓骨头不够多罢了。

很多人都不想当狗,可是最后还不是变成了狗。

如果,没有梧桐寺之行。

或许他还能继续这般,温顺的跟随在那个今后注定是要在整座南域乃至九州都权势滔天的小侯爷身边,作一条自以为最忠心的狗。

可如今,因为那同样身份跟地位是自己所不能招惹的起的少年之故,自己却被小侯爷疏远起来。

好在他在炎帝城中认了一个不错的师父,为他争得了一线回转之机。

更是在回皇朝腹地前,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不至于连因何被姜楚风疏远都不得自知。

哪怕是当狗,都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

忠犬尚懂得护主,懂得去讨主人欢心。

在外面,固然不能做到主辱仆死的绝对忠诚,却也该有如此的态度。

梧桐寺中那一跪,丢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尊严,更是让姜楚风这个做主子的也一并失了颜面。

如此,固然从前与他有多亲近,这次之后都必然会产生隔阂。

好在只要云枭不死,他便尚有回转的余地。

只需在这段时间内,为姜楚风在边地寻上一匹无双的良驹,再有师父的说情。

想来,那个嗜马如命的小侯爷,必然能够再一次与他亲近起来。

固然,那因这次隔阂而在两人之间产生的裂隙不能完全修复。

可只要还能继续在炎帝城中,那座贵不可言的凌天候府上担当小侯爷的近身剑侍。

白家,就依旧能够在家祖寿元耗尽后,屹立不倒。

想到这里,白显看向身旁的韩寻之,轻声问道:“韩兄,你说有那绝品灵驹的卢的消息,可是当真?”

这个姓韩的他可以不当一回事,哪怕就算是如今成了一品丹师,日后也无非是在边地算得上一方人物。

真要到了皇朝腹地,就算是韩寻之那个五品玄丹师的祖父韩摩,也不过是一个连朵浪花都溅不起来的小角色罢了。

但若韩寻之当真有‘九州灵驹榜’上排名足以进入前百的的卢消息,那又另当一说。

这关乎到他日后能否继续在凌天候府立足,不得不慎重对待。

“白大哥,小弟怎能诓骗与你,且放下心来。”

“只是……”

韩寻之轻声一笑,很是淡定从容,伸出手想要去拍白显的肩膀,却被他躲了开。

白显眉头微皱,似有不喜,沉声问道:“只是什么?丑话先说在前面。韩寻之,这一次我是为身后大人寻马,关乎重大,你若白白耽误我时间,别怪白某人对你不客气。”

手僵在半空,韩寻之面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自然,笑道:“白大哥你也知道,我自小便是喜好良驹。有道是马作的卢飞快,那九州灵驹榜上排名第四十三位的的卢,小弟怎么可能会认错。”

“抱歉韩兄,是我方才心急,有些孟浪了。”点点头,白显轻笑一声,道:“韩兄你刚才说,只是什么?”

稍微顿了顿,韩寻之才缓缓开口:“只是那的卢已然有主,而且那少年身手颇为不凡。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白兄想要的卢,怕是有些麻烦。”

“这点无妨,韩兄只需引路便可,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摆了摆手,白显并不是太过在意。

他本就是桀骜不驯心藏猛虎的主儿。

在炎帝城里压抑的久了,昨日又在梧桐寺中出师不利,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那少年若肯将的卢马让出来还好说,无非就是花些银子的事。

但若是不肯,这次回边地,也该好好释放一番了。

心中有气,若是憋的太久了,人是会爆发的。

轻轻点点头,韩寻之笑道:“如此,那小弟便是放心了。”

“白大哥还是莫要大意的好,连韩兄早前都在那少年手里吃了亏。”方才一直未曾开口的李元昊呵呵一笑,冲着白显说道:“前日,那小子不过是一拳,便将咱们韩兄给砸了个人仰马翻狗吃屎,当真是个狠角色。”

话音刚落,他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韩寻之,道:“你说是吧?韩兄?”

韩寻之嘴角一抽,便要发作。

但到底是心有城府的角色,知道现在不是与之斗气的时候。

强行忍住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嗤笑一声道:“正如李兄所说,我确实不是那少年对手。不过,我似乎记得前日,某个喜好断袖这般恶俗的公子,被人称作阴阳人也发作不得,难道是我记错了?”

李元昊停下脚步,收起笑容,双眼微微眯起盯着韩寻之,冷声问道:“你可以再说一遍试试!”

韩寻之并不惧他,袖袍轻轻一挥,然后嘴角带笑做了一个割裂衣袖的动作,与他争锋相对。

自前日醉香楼之后,两人之间便隐隐有些决裂之势。

若非今日想借姓白的之手去寻那少年麻烦。

短时间内,他们相互之间绝难和平共处。

“很好!”

李元昊冷笑一声悍然出手,衣袍鼓荡间一柄软剑自他腰间探出,随之如同一条冷冽毒蛇捕食猎物一般,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韩寻之咽喉。

韩寻之也不惧他,立身原地不躲不避,双手不知何时多出一双泛着幽冷之色的拳刺,挥拳而出霸烈之势丝毫不输李元昊手中软剑。

两人一出手,便是搏命的态势。

“够了!”

白显冷喝一声,身形如风,一闪便是出现两人之间。

一只手握住韩寻之手上拳刺,另一只手捏住李元昊手中剑柄。

用力一挥,便是将两人各自甩出。

“先天之境!”

韩寻之与李元昊两人落地同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惊讶道。

唯有进入先天一境,才能将一身罡气汇集于体表,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才能在两个后天中期高手之间,做到真正的空手夺白刃。

“哼,带路!”

轻哼一声,白显冷声道。

他能够在姜家人面前卑躬屈膝当狗。

但在这两人面前,却足以展现霸道之势。

“白大哥息怒,我等知错。”

深深看了一眼面色阴沉如水的李元昊,韩寻之冲着白显轻声笑道:“那少年定然还在这锦城当中。小弟前日与他分别后,便差人一路跟踪,知晓他下榻何处,白大哥跟我来便是。”

面上带笑,可韩寻之对白显却愈发忌惮起来。

单论心机城府,那李元昊与他相比多有不如,做不到喜怒之间自然转换。

这会儿依旧是余怒未消,神情阴冷一言不发的走在两人身侧。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韩寻之面色却是一变,然后似笑非笑停下脚步,冲着身旁白显说道:“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白大哥,今儿个运气不错,那少年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原本面色阴沉的李元昊,脸上也终于是有了一丝笑容,轻声道:“还真是巧了!”

几人前方不远处,一行三人正缓缓迎面而来。

那当先捏着一叠金票正乐呵呵数着的,可不就是那姓姜的野蛮少年。

此刻,白显也是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三人。

这不瞧还不打紧,待抬头一瞧,却是面色微微一白。

原本,刚刚因为震慑住这群锦城膏粱子弟而升起的霸道豪情,也就燃灭了一多半。

“你说的那少年,就是他?”

白显咬牙,转过脸盯着身旁一脸不解的韩寻之,低声问道。

韩寻之怔住了,点点头,轻声道:“正是那小子,只是今日却未曾见他牵马出来,想来是将的卢拴在了客栈当中……”

话未说完,便猛然被忽然出手的白显一巴掌扇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大口的咳起血来。

“白大哥,你……”

李元昊走在两人后边些,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到了。

只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白显已然再一次出手,探手一拳锤在这个嗜好有些特殊的李家公子鼻梁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李元昊便也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捂着鼻子哀嚎不止。

韩易与张姓公子战战兢兢立在原地发抖,也不敢去扶,生怕白显也迁怒两人。

他们不是韩寻之与李元昊,连后天都未曾进入,若是挨上一拳怕是连小命都要玩完。

白显含怒出手,没有丝毫留情。

他瞪着两人,压低声音嘶吼:“你们两人,当真该死啊!”

这没来由的内讧,倒是把正在乐慈慈数金票的姜小蛮三人吓了一跳。

姬小月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拽姜小蛮的袖子,乐呵呵道:“姜大侠,你瞧前面几人是不是挺眼熟,那趴下的两个不是前天要请你吃饭的两个公子嘛!”

她没见过白显,自然不知道昨夜寺前所发生之事,只是觉着好玩,兴许是恶人有恶报。

“唔,还真是。”将那厚厚一沓金票塞入怀中,姜小蛮抬起头望了过去,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本还想着离开锦城前要收拾他们呢,现在好了,有人替我做了。”

在知道小堂倌身份后,姜小蛮便对这两人起了杀心。

就算白显今日不出手,离开锦城前他也会出手。

萧颖不知道其中缘由,也就没有开口去问,顺从的跟在姬小月身旁亦步亦趋。

姜小蛮轻笑一声,揉了一把身旁姬小月那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与我们无关,先去驿站雇上一辆马车,稍后还要赶路呢。”

姬小月这回没能躲开魔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乐呵呵点点头。

有马车坐终归是好事,这些天骑着小灰灰一路行来,着实把小姑娘屁股颠的都有些肿了。

至于小灰灰,她完全不担心。

小毛驴极通人性,能听懂她说话。

稍后出了城,找个机会溜去当初进城前藏小灰灰的山林里,吩咐一声让小毛驴在后边悄悄跟着便是。

“杀了他们,我欠你一个人情。”

在走过白显身旁时,少年微微停下了脚步,轻声开口。

白显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少年背影。

旋即,目露狠厉之色走向已然动弹不得的两人。

听着身后两声闷哼,姜小蛮轻轻耸了耸肩,渐行渐远。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心机城府如韩寻之。

直到临死,都未能想通方才还与自己称兄道弟的白显,为何会突然发难。

若是当初在差人跟踪姜小蛮时,再稍微留心些,就会知道他今日为何会被如此。

这人啊,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往往把自己甚至是连同家族都一并算计到了鬼门关。

第八十七章 在路上

阳光出奇的好,但并不是太炎热。

所谓秋高气爽,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赶路。

姜小蛮将小白栓在马车之前,连同那两匹不久之前刚刚在坊市间买到的良驹一起。

三马齐头并进,速度算不得慢。

因为从铁衣门那里得来的三千两金票,可谓是问解决了燃眉之急。

还有那‘臭不要脸’的姜老六也算厚道,前后总共给了他这个侄子一万五千两银票。

有道是长辈赐不敢辞,当叔叔‘给’的,那就得拿上。

不拿,岂不是不给姜老六面子不是?

姜小蛮如今算是一夜暴富,至少,这次北行不会再为银子发愁。

出了锦城,沿着那条澜沧大江一路向北便是北地三州。

说实话,姜小蛮并不是太擅长赶马车的。

他会骑马,且骑术不错,那是自小跟着爹爹在马背上学出来的。

边地儿郎,要是连马都不会骑,是要被姑娘们笑话的。

他会练枪,且是那世间少有几个将不悔天枪掌握完全的。

一枪十二式,比起那先后两位军候来,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他也会做饭,虽然过来过去也只是跟娘亲学会了炖菜与煲汤,但无疑得到了忘忧郡主的真传。

但很可惜,姜小蛮并不会赶马车。

若是什么都会,那反而有些不通情理。

好在他学东西并不算慢,走出两三里地,跌跌撞撞也就学会了驾驶马车。

姬小月与萧姑娘一路上可谓是惊心肉跳,生怕这家伙会将马车一个不注意就赶进了道路旁那条一眼望不到岸的滔滔江水里去。

好在马车并不是那些个廉价马车,相反,不算那两匹据卖马掌柜说是拥有‘莽荒飞沙’血统的良驹。

光是这马车,便花去了他足足三百多两银子。

若说贵,也并不算太贵。

比起那些世家豪族们用‘千年金丝楠’‘万年铁樟木’打制而成所谓的‘陆地行宫’来,这车只能算得上是简谱,但胜在结实与舒适。

仅那两个以百年老榆木打制而成又嵌了三百多枚柳木铆钉用来减震的马车轮,就值不少银子。

这天下既然有‘九州神兵榜’,自然也会存在含括天下灵驹名驹的‘九州灵驹榜’。

如姜小蛮那头的卢马小白,便在榜上有名,更是能够排的进前百。

而‘莽荒飞沙’,这种昔日莽荒草原狼骑们用烈酒来喂养的烈马,同样榜上有名。

不过排的要后面些,只排在第九百九十七位,却也价值千金。

这种以烈和难驯而出名的莽荒名驹,整座岚氏狼庭全盛时期,也不过拥有三万余匹。

看似不少,可相对号称八十万狼骑的狼庭来讲,却只是太仓一粟。

固然如此,以往大夏朝与草原狼庭开战,可没少吃过这战马之亏。

就算如今大夏边军在八代镇边军侯姜夜统帅之下气吞了整座莽荒,纯血的‘莽荒飞沙’却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豢养的。

姜小蛮花大价钱买来的这两匹,自然不可能是纯血,甚至是连五分之一的血统都不具备。

可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耐性极好,且没如同它们先祖一般那样的爆裂脾性,最是适合用来拉车。

两匹千里良驹再加上一座远途车辇,再算上替小堂倌与萧姑娘置办些行头与沿途吃食,可是足足花去了他一千八百两银子。

左右是有钱了,这花钱如流水般倒也并不是太心疼。

乘肥马,衣轻裘,约莫说的就是如此。

萧颖本是要推辞的,可在姬小月的坚持下,倒也购置了些女孩子穿的衣裳和胭脂水粉。

姜小蛮看着小堂倌那热心肠的模样,笑而不语。

女儿家本就爱美,出门在外尤是如此。

他哪里会猜不出姬小月的心思,跟着萧颖一道挑选,无非是想过过心瘾。

可惜,谁让她现在非要扮男孩子呢?

最后,只能闷闷不乐嘟着嘴,给自己选了几件最小号文士袍作罢。

为什么要选最小号的呢?

因为小短腿太大的穿不了啊!

可就算是如此,那宽敞白袍罩在身上,也显得姬小月分外小巧玲珑。

女孩子家本就比起男儿来要显得纤秀,这点哪怕是服了幻形丹也不能改变多少。

早前姬小月为了赶路,身上也就穿了件当初从姜小蛮那儿顺来的白袍。

姜小蛮摸着下巴,看着小堂倌那袖袍随风飘飘荡荡,若有所思。

在醉香楼初见‘小岳兄弟’脱下青衣小厮装换上白袍时,总觉得那么眼熟似曾相识呢。

敢情当初自己那件还没来得及穿上几回,就再也没找见过的文士袍,是被这死丫头给顺手牵羊了去!

“唔,四平八稳,姜大侠进步蛮快!”

姬小月掀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乐呵呵道。

说着,她索性整个人都从车厢钻了出来,与姜小蛮一起并肩坐在车辕另一边,将脑袋靠在车边框上,一双大眼睛舒服的眯起享受阳光打在脸上暖暖的感觉。

这会儿,小堂倌终是换下了从姜小蛮那儿顺来的月白长袍,身上裹着件淡黄色的文士袍。

依旧是男儿打扮,姬小月不主动说姜小蛮也就不问。

反正是服了幻形丹,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样,也挺好……

姜小蛮轻拉缰绳,看着小堂倌那舒适模样,笑道:“我说小岳兄弟,怎么不陪着萧姑娘说说话,跑出来吹凉风作甚?”

姬小月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姜小蛮,轻哼了一声,“萧颖睡着了,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同处一车厢多少有些不便。”

说罢,小堂倌似乎想到了什么,两只眼猛然都睁开瞪圆了看着身旁少年,鼓着嘴道:“我可告诉你,别乱打萧姑娘的主意!”

今天从下山后开始,姬小月就总觉着姜小虫这臭家伙看萧颖眼神怪怪的。

方才在城里时就是,那小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就往人家萧姑娘身上去凑,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难怪被玄知秋那死丫头说成是下流胚呢!

姜小蛮微微一怔,有些意味深长的盯着小堂倌那双如琥珀一般的大眼睛去瞧,嘴角微翘,拉长声调道:“怎么?小岳兄弟,还怕我和你抢萧姑娘啊?”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眯在一起,嘴上乐呵呵说着说对啊对啊。

她自然不知道姜小蛮如今哪有心思去想这些。

就算是有,那也得是打你这小堂倌的主意,而非那个萧姑娘主意

直到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早上分别时鬼虎和自己说的话。

萧姑娘要找的独孤翟,会是自己爹爹?

可仔细想想。

姜耀,姜耀。

耀若是拆开来,右边可不就是个翟字。

姜小蛮低着恼道陷入沉思,越想越觉得可能。

只是,这件事,要怎么和爹爹说啊!

或者,直接传封家书回去告诉娘亲?

这些年爹娘两人的感情那是没得说,可别因为这个两人再打起来……

不过以爹爹那惧内的性格,多半是要被娘亲收拾惨的。

姬小月见少年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以为他是做贼心虚,不由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姜小蛮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看着姬小月道:“那个,小岳兄弟,你和萧姑娘熟,她可曾跟你说起过她娘亲与那独孤翟之间的故事?”

小堂倌丢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过来,撇着嘴道:“没有,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

女儿家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容易猜到的,姜小蛮自然不知道这会儿,小堂倌心里面藏着的醋瓶子已然被打翻了,呵呵一笑也不在意,伸出手就去揉姬小月脑袋:“调皮!”

小姑娘张口就要咬,姜小蛮手往后一缩便躲了过去。

少年哑然道:“我说你属小狗的啊!”

“我不是小狗,别乱摸我头!”

姬小月咬牙,恨恨道:“不然,会长不高的。”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姜小蛮就拿眼睛去瞟那双搭在车辕上的腿,匀称倒真的是匀称。

就是,实在太短了些啊!

见姜小蛮动作和神情,姬小月哪里猜不到这家伙多半又是在心里腹诽自己是小短腿了,抬脚就要踹。

却被那惫懒少年嘿嘿一笑,抬手就捏住了小腿。

小姑娘脸霎时就红了,蹬了蹬见挣脱不开,恼道:“你……放开!”

姜小蛮装作无辜的样子摸摸头,疑惑道:“我说小岳兄弟,你脸红什么,咱们都是‘大男人’家的,这没什么吧?”

当说到大男人时,他还特地加了重音。

小堂倌不乐意了,轻啐了一口道:“你还知道是大男人,两个大男人这般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姜!小!蛮!你到底放不放开。”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姜小蛮乐呵呵晃了晃脑袋嘿嘿直笑,手上力道不觉稍微加重了一分,但也不敢太过用力,生怕真的弄疼这个敢在自己面前玩女扮男装的小飞贼。

“呸!下流!无耻!无赖!臭不要脸!”

姬小月这会儿脸红的跟个熟透了的红柿子一样,只觉着被姜小蛮抓着的那只脚麻麻痒痒的,这让小姑娘羞恼不已。

另一只没有被抓着的腿,又忍不住踹了过来。

可是,依旧是够不着啊!

还不等缩回去,却又被姜小蛮的另一只手给捉住。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萧颖将脑袋从车厢内探出来,瞪大了眼睛,小嘴轻张。

“唔,萧姑娘你睡醒了啊。”姜小蛮连忙松开小堂倌的脚,嘿嘿直笑,看了一眼撇过头羞红脸的小堂倌,摸摸脑袋说道:“没干什么,小岳兄弟腿抽筋,我帮他揉揉。”

说完,还打蛇上棍的舔着脸伸手又去抓姬小月缩在一起的两只脚,嘴角翘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岳兄弟,我这门揉筋术乃是我们姜氏一族祖传的,来来来,我再帮你揉揉!”

姬小月轻哼一声,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置若罔闻。

萧颖看着两人若有所思,点点头轻笑一声,道:“姜公子倒还真是个不错的朋友呢!”

“呸!”

姬小月轻啐一口,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萧姑娘,直盯得萧颖不好意思低垂下头。

小堂倌平复了下方才不禁变得紊乱起来的心跳,然后认真道:“萧姑娘,姜大侠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讲就不得不提防了,在南域有个顺口溜你可得记好了,防火防盗防姜小蛮!”

姜小蛮无语,以手扶头。

这顺口溜,是你这小飞贼现编的吧。

关键是,姓萧的姑娘竟然还真的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嗯,我记住了,”

萧颖看了一眼这会儿兴许是因为心虚开始专注赶着马车向前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冲着自己做鬼脸的‘姬公子’。

姓萧的姑娘脑袋靠在车厢门上,浅笑盈盈。

她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后来再没出现过在山里的小药童。

时常进山的小药童是她幼年时候唯一的玩伴。

所以,当那个跟她说未来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这天下最为出色药师的小药童,再没进山来找她玩时,她难过了许久。

那时,娘亲拉着自己的小手,跟她说:“颖儿,不要急着出山,你日后一定会有许多朋友!”

嗯,很多朋友!

这样在路上的感觉,很好!

第八十八章 醉时参禅,醒时学仙

入夜,天气渐凉。

姜小蛮将马车停靠在道路旁,离北地三州最近的郡城还有小半天的路程。

所以今晚,注定是要在野外过夜了。

虽说是在荒野,但皓月当空,澜沧大江上往来的客船商船却依旧络绎不绝。

渔舟唱晚,漫天繁星,一堆篝火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太平年代,尤其是在官道两旁,少有盗匪出没。

就算有,凭如今姜小蛮的修为也是不惧。

反而可以去实现一番他早就想要施展的劫富济贫大业了。

劫强盗们的富,来济自己的贫。

大侠嘛,那多少得有上些辉煌战绩才是。

篝火旁,姜小蛮背靠在马车轮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堂倌正兴冲冲用木棍串上几条早前从江畔渔民那里买来的新鲜活鱼在烤。

没一会儿便是有阵阵鱼香入鼻,让他不由食指大动。

萧姑娘坐在篝火另一头,双手抱着膝盖,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盯着乐呵呵哼着小曲正在神情专注烤鱼的姬小月,神采奕奕。

若说女儿家的心思,比起那不远处滚滚东去的澜沧江水,都要来的绵延不绝。

“这姬公子,人体贴,厨艺也真不错呢!”

闻着那阵阵烤鱼混合着各种调料的香气,她轻声喃喃自言自语。

姜小月隐隐约似乎萧姑娘在叫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乐呵呵盯着萧颖看,笑问道:“萧姑娘,你叫我?”

“没……没有!”

仿若小心思被拆穿,萧颖慌忙低下头去,把脑袋埋在膝盖中间,不让小堂倌看出自己的慌乱。

“哦,好嘛,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这会儿因为烤鱼的缘故,姬小月将两条宽宽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白晃晃的两个纤细胳膊来。

她抬起手,用胳膊肘轻轻擦了擦被火光烤的有些发痒的脸颊。

这有些俏皮的动作落在那靠在马车轮上的少年眼中,不禁会心一笑。

或许,连小姑娘自己都没发觉,每当她做饭时总喜欢用胳膊肘去擦拭脸颊的动作,早已习惯成自然。

这点,早在樊城第一次见姬小月做饭时,便被姜小蛮注意到了。

“稍等啊,马上就能吃了!”

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那惫懒少年识破,见姜小蛮望着自己,皱了皱鼻子乐呵呵说道。

“我说小岳兄弟,你这手艺不错啊,难怪当初说要学遍天下美食呢!”姜小蛮啧啧嘴,轻声笑道:“萧姑娘,看来咱俩今天是有口福了。”

萧颖笑而不语,轻轻点点头,又将目光挪向了弯着腰蹲在那专心烤鱼的小堂倌身上。

“好了!”

姬小月站起身,满意的拍了拍手,小心翼翼将已然香气入鱼髓的江鱼从火堆上取下,分给两人,笑道:“尝尝。”

姜小蛮早就等不及,他是知道小姑娘手艺的,接了过来也不怕烫张口便咬,几口便将一整条鱼吞下了肚,临了还不忘夸一句真香!

小堂倌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被人夸赞厨艺好无疑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尤其,夸自己的人是姜小虫……

比起姜小蛮的狼吞虎咽来,萧颖则要文雅的多,双手捧着木签小心翼翼将鱼往嘴里一小口一小口的送,细细咀嚼品尝。

但她吃得同样很快,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擦嘴,点点头认真道:“姬公子的手艺,当真是不错呢!”

忽然,姜小蛮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不禁苦着一张脸,懊恼道:“完了,完了,光顾着吃了,都忘了我是不能吃肉的。”

说着,他连忙丢掉木签,跪在一旁双手合十,面向天空絮絮叨叨:“神仙公公们,还请原谅我这一回无心之失。我保证,保证今后再也不吃肉了!”

姜小蛮的样子相当虔诚,让姬小月与萧颖两人不禁楞在原地。

这家伙,是闹哪一出?

小堂倌一拍光洁脑门,暗道一声差点忘了,姜小虫这家伙当初在樊城时,似乎是说起过他因为所练功法有些特殊,所以是不能吃肉的……

她哪里会知道,当初某个傻兮兮的少年,为了祈盼她能没事,向九天之上的神仙们许过愿,愿以一生不吃肉来换姬小月这傻丫头平平安安。

虽然一辈子是不能吃肉了。

可别说,许下的愿望却还真灵。

不管怎样,在姜小蛮看来还是无比值得的。

虽不能吃肉,好在酒还是可以喝的。

大侠行走江湖,没有酒相伴怎么能行。

所以在锦城的时候,姜小蛮买了不少的酒打算在路上喝。

入秋以后,尤其是在夜间也日渐愈来愈凉起来。

露宿野外,自然是要喝上些酒来取取暖的。

跳上车辕,他从挂在小白马背上的包袱里摸出三只青白瓷瓶来。

姜小蛮将瓷瓶捧在手里晃了晃,满意的点点头。

轻轻拔开瓶塞,一瞬间便是酒香扑鼻。

锦城醉香楼,那闻名蜀州的醉虾醉蟹只能排在第二,排第一的便是这青瓷十年老黄酒。

这青瓷黄酒,却还是那梧桐寺上佛前参禅两百载的湛海老僧跟自己特意推荐的。

在梧桐寺时,姜小蛮听那先入军门再入空门的老禅师提起过。

若说醉虾醉蟹是在蜀州闻名,那这‘青瓷黄酒’却是边地闻名。

也不知那早已五大皆空的湛海老和尚,是不是真的下山偷偷尝过。

临了,还不忘文绉绉和少年来了句颇具佛气的小词,‘一提菩提一指殇,半樽黄酒半峦山。’

明明出家前是大字都不识太多的杀人将军,却还能拽出这样佛气怡然的词句来,倒真是让姜小蛮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揭开了瓶盖就不能让酒放的时间太久,不然,酒气散尽那味道就没这般浓郁了。

将另外两只青瓷白瓶递给小堂倌与萧颖,姜小蛮轻笑道:“夜里凉,喝些黄酒暖暖身子好睡觉。”

接过酒瓶,姬小月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乐呵呵道:“看不出,姜大侠倒是蛮会选酒呢!”

“还真不是我选的,这是湛海老禅师推荐的,说无论如何离开锦城前都一定要尝上一尝。”姜小蛮仰头小饮一口,抹抹嘴道:“酒是好酒,就是有些太清淡了,不易让人醉。”

小堂倌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姜小蛮:“说,你是不是想把萧姑娘灌醉,然后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姜小蛮汗颜,这丫头可真是想象力丰富。

最气人的却是萧颖似乎真的相信了,虽然没有随声附和,但却捧着那青白瓷瓶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身子不由自主的向着姬小月靠了靠。

“我说小岳兄弟,你能不能不要老把我想的那么邪恶好不好?”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膀,姜小蛮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我十一叔说过的一句话了,他很爱喝酒的,却从来没有醉过。以前教我练枪时,十一叔和我说,小蛮日后你若是独身走江湖,这酒是一定要学会喝的,但要记得,酒能乱性,所以佛戒之。酒也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行走江湖,醉时参禅,半醉半醒时学仙。”

“哦,这样啊。”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姬小月也仰起脑袋来,学着方才姜小蛮的样子往嘴里灌了一小口,咂咂嘴道:“唔,有点苦,又有些甜。”

小堂倌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两抹浅浅的酒窝,乐呵呵道:“不过,确实蛮好喝。”

姜小蛮看着她的酒窝,明明才喝了一口黄酒,却不由就觉着有些醉了。

姬小月左脸颊边的酒窝比起右脸颊要更深些,尤其是笑起来更是如此。

这不禁让那抬酒却忘了饮的少年觉着,那一深一浅的酒窝中,一定是一边藏了蜜一边藏了酒。

能让人醉,却又惹人发甜。

“姬公子,姜公子,这一杯我敬你们。”

姓萧的姑娘捧着酒,浅笑一声,仰起头,便是半瓶入了喉。

连姜小蛮都不禁咂舌,这萧姑娘酒量可真是不小。

抹抹嘴,萧颖见两人睁大眼睛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扭捏道:“你们是不是觉着一个女孩子不该这样子喝酒啊?”

姜小蛮摆摆手,呵呵笑道:“哪里,这样才像是江湖儿女嘛,有酒有剑才有这江湖,若是连饮酒都不能痛快,那还走什么江湖?”

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也非常赞同的点点头。

只要是姜小虫说的,小姑娘觉着那就应该都是对的。

“其实,以前在中域时,我娘亲她就很喜欢饮酒,每次娘亲喝醉了,便会趴在桌上轻念重复着独孤叔叔的名字,一个人偷偷掉眼泪。我很心疼娘亲,所以后来长大些就陪着她一起喝上两杯,这酒量慢慢也就大了起来,怎么喝也不曾醉过。”

“所以这次除了替娘亲将那封信送给独孤叔叔外,我还想问问他,当初为何一声不响的就丢下娘亲一个人偷偷离开。”

喝了酒后的萧颖,比起没喝酒前要多了丝妩媚的味道,脸颊微微泛红,她声音很轻也很低沉。

姬小月听着眼睛不禁有些发酸,往萧颖身边靠了靠,轻声道:“放心吧,等到了北凉城里,我们一定帮你把独孤叔叔找见,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问问他了!”

“嗯!”

萧颖点点头,偷偷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然后又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我娘亲每次喝醉了总会唱一首歌谣,她说那词曲是独孤叔叔写的。”

说罢,她便双手抱膝清唱起来。

“往事酿作酒,换你余生长醉不负忧。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

故里街头,旧时曾游。

想当年,高歌纵酒跃马轻裘。

长刀在手,快意恩仇,正少年雄姿英发挥斥方遒。

狐袍换酒,舞一场,烟花火树千灯如昼。

弦上月,杯中雪,与君对饮千杯酒,梦作双飞蝶。

繁华若梦,笑一声,酒醒比翼涅。

昂首不回头,持歌上云楼。

萧家有女初长成,长发及腰,人面如若桃花。

许是你酒没打够余生要我一起走。

许是你早白了头要我陪到黄昏后。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萧颖的嗓音非常空灵清脆,婉转而悠扬。

只是因为这会儿声音有些颤抖,不免多了一丝凄凉。

姜小蛮双眼微阖,听萧姑娘浅唱,不由轻轻一叹,仰头灌了一大口黄酒。

爹爹,你可真是会给儿子出难题!

第八十九章 夜话

夜渐深,可姜小蛮却没了睡意。

黄酒不似白酒,并不醉人,年份愈久愈是如此。

酒是淡酒不醉人,却暖胃,最适用来在凉夜里驱寒。

他背靠在马车轮上,随手往火堆里添新祡。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纵使如黄酒这般清酒,若是喝猛了,人一样会醉的。

姓萧的姑娘便是如此,一瓶青瓷白瓶两口便饮尽。

哪怕是寻常男子这般痛饮都多有受不了,更别说一个姑娘了。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弦上月,杯中雪,与君对饮千杯酒,梦作双飞蝶。”

姜小蛮抬头看天,漫天星辰,他嘴里低声重复着方才萧颖清唱的那首词曲。

“怎么?姜大侠,睡不着么?”

火堆另一侧,姬小月两只手枕着脑袋,声音很轻,显然也并没有睡着。

小堂倌没有跟萧姑娘一起睡在车厢里,毕竟如今是男儿身份,若两人同厢而眠倒真是有说不出的旖旎。

“还说我呢,你不也没有睡么?”姜小蛮手搭在膝盖上,偏过脑袋看着姬小月,轻笑一声道:“我是在想,萧姑娘的娘亲,这样一辈子就只为等一个人,真的值得么?”

姬小月翻了个身,背对着火堆那一边的少年,她仔细想了想眨巴着大眼睛,低声道:“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会去计较什么值不值的。你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喜欢,哪怕等一生一世都是心甘情愿。你不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不喜欢,哪怕看一眼都会觉得是浪费时间。所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点点头,姜小蛮沉思了半响,有些不确定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独孤翟已然有了妻子孩子呢?若是萧颖她娘亲知道了,在天上会不会觉得所等并非良人?”

小姑娘不由坐起身,直勾勾看着少年,轻声问道:“姜小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萧姑娘要找的那个独孤翟下落了?”

心思如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到,姜小蛮这样问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姜小蛮呵呵一笑,并不正面去回答,躲开姬小月的目光,盯着火堆上那冉冉火苗,道:“或许吧,但我也不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萧姑娘要找之人。”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萧颖?”

姬小月迷惑不解,索性站起身从火堆上跳了过来,与姜小蛮肩并肩坐下认真看着他。

这不禁让姜小蛮有些尴尬的挠挠头,生怕吵醒了车厢里那个熟睡中的女子,低声道:“可是,那独孤翟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深爱着他的妻子,而且还有了如我一般大的孩子,若是告诉了萧姑娘,我觉着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独孤翟与他妻子孩子,未必都是好事。”

“那独孤翟,不会是姜耀叔叔吧?”小堂倌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所在,一双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少年旋即幽幽道:“我说呢,你怎么从山上下来后就看萧姑娘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哎,应该吧,谁知道呢!”

姜小蛮轻叹了一口气,往火里又添了些柴火,声音有些低沉。

说实话,他当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和那姓萧的姑娘说,又是否该往家里送回一封家书去告诉自己爹爹亦或者娘亲。

情这一个字,说来嫌短,念来嫌长,却最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付之于纸墨,就能够一笔写尽的。

若真要现在就和萧姑娘去说,那对于朱雀城中自己那个家来,还真是要捅破了天去。

忽然,他抬起头,有些玩味的看向姬小月:“我说小岳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爹爹名字的。似乎,我并未告诉过你吧?”

“额……”小堂倌怔在原地,索性不言不语,仰头看天嘿嘿直笑:“没说过吗?说过啊,在锦城的时候,兴许是你记性不好吧?”

姜小蛮眉头轻挑,意味深长道:“哦,这样啊?那兴许真的是我忘了吧?”

小姑娘理直气壮,点点头:“对,没错!就是你给忘了!”

姜小蛮也不去计较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转过头看了一眼车厢,低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小时候,我记得一次爹爹和娘亲开玩笑说想要纳妾,给我找一个小娘。结果,你猜我娘亲怎么说?我娘亲她平静的和爹爹说,我从来不反对夫君纳妾。只是,看在咱夫妻多年份上,还请夫君先休了我,容为妻再择一个愿意一生只宠我一人的良人托付……”

姬小月咯咯笑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眯在了一起:“林媚阿姨可真够霸气的!”

“谁说不是呐!”姜小蛮嘴角维扬,轻轻点头,他看着乐呵呵的姬小月,玩味笑道:“小岳兄弟,我似乎也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娘亲的名字吧?”

小堂倌不说话了,装作没有听见,抬头看着天空发呆,指着那最亮的一颗星星,乐道:“姜大侠,你快看那颗星星好亮啊!”

揉了把小姑娘脑袋,姜小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笑道:“那是太白星,我听爹爹说起过,太白星代表着西域周皇朝的国运,若是哪一天它不亮了,就代表着西周皇朝的气运已然耗尽了。”

姬小月托着下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好奇道:“那么说,是不是还有代表咱们南域大夏皇朝的星星呢?”

“聪明,九州五域各有一颗大星代表着各域国运的。”姜小蛮乐呵呵伸手去掐了掐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这让小堂倌非常懊恼,忍不住丢了一个大大白眼。

姬小月气鼓鼓道:“两个大男人,如此这般,若是让人看到了,还真以为本姑……公子和你有断袖之癖呢!”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人会看到的,这不是为了表达咱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嘛!”

姜小蛮嘿嘿直笑,惫懒的将身子硬是往小堂倌身旁去挪,被小姑娘咬着牙给狠狠推开来。

“无赖!”

姬小月嘟着嘴,用大眼睛瞪着他,伸出手指着星空,道:“你还没告诉我呢,天上那么多星星,哪一颗代表着大夏的呀?”

姜小蛮抬起头指向天边挨着月亮最近有些微微泛红的星辰道:“是那一颗,叫作荧惑,也叫作朱雀星,它代表着我们南域大夏皇朝的国运。如太白一般,若是有一天荧惑星陨落了,也就意味着大夏的国运该耗尽了。”

“唔唔,可是它为什么挨着月亮那么近呢?”姬小月点点头,歪着脑袋好奇道:“像太白星,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星星,明明都那么亮,却离月亮那么远。”

“因为,荧惑,它想要守护与陪伴在月亮身边呀!”姜小蛮想了想,注视着那一双如同湖泊一般澄澈的眼睛,认真道:“虽然,白天它会消失。但荧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那就是在深夜安静的夜里,燃烧自己,努力闪烁着光芒,只为了守护月亮。”

“那你说,它会一直就这么守护在月亮身边么?”

“会啊,它会就这么一直一直陪在月亮身边的,千年万年乃至亿年都不会变的。”

小姑娘很满意这个回答,咯咯笑了起来,不觉脸被这火堆烤的红彤彤的。

姜小蛮抬起头,去看那轮如圆盘一般的月亮,轻声喃喃:“今晚,这月亮当真圆呐!

尖尖的虎牙,浅浅的酒窝。

天上的月亮若是会笑,约莫也该这么好看。

姬小月大大的眼睛望向车厢,没来由的轻声一叹,盯着姜小蛮问道:“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告诉她?”

“等我先想好该怎么说吧!”姜小蛮收起笑,一只手搭在车辕上,另一只手拾起放在一旁还剩下小半壶的黄酒,揭开盖子一饮而尽:“而且,也不一定就是我爹爹呢!”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可姜小蛮却知道那独孤翟十之八九就是他父亲姜耀。

如鬼虎所说一般,爹爹年轻时曾以此为名游历五域。

那必然是去过中域,而且年龄也能对的上。

好在那天偷听,姜小蛮已然知道萧颖并不是那萧淑儿所生。

不然,搞不好还真会来一出姐弟相认的煽情戏码来……

如果不出意外,他甚至是打算把萧颖先‘拐’去北秦,再想办法慢慢告知萧姑娘真相。

至于家里边,却是打算能瞒多久便是多久。

见少年沉默不语,姬小月学着方才姜小蛮的动作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轻声道:“可是,瞒得了一时,总不能瞒得了一辈子吧?”

姜小蛮苦笑道:“让我想想吧!”

百善孝为先,当儿子的,总归是要为自己娘亲多想一些。

如果让娘亲知道了爹爹年轻时,还有这样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情债,指不定会怎样呢。

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将自己丈夫与另外的人去分享的。

哪怕是一个已然不在人世的人,都是如此。

所谓知子莫若父,知女莫如母。

反过来,也是一个道理。

姜小蛮深知自己娘亲的性格,虽然每次和爹爹玩笑时总是看似那么淡然与平静。

可是,往往越平静,却越表面娘亲的在乎。

如若让娘亲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会在她心中埋下一株刺。

现在看来或许没有什么,但是时间一长。

当这株刺在心里面生根发芽后,那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姜小蛮,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是不是对萧姑娘她的娘亲不公平?”

正当姜小蛮怔怔发呆时,却被小堂倌的话音打断了思绪。

姬小月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声音很轻:“萧颖的娘亲和我师父她很像,当初,我师父年轻时也曾将一颗心托付给了一个说要去炎帝城赶考的儒生。那书生连去皇朝腹地的盘缠,都是我师父用摆小食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积攒下来的。可到最后,那个说要我师父等他金榜题名归来后便娶她的人,这一走便是过去了二十多年,再没了消息。”

少年听得出神,见小堂倌不说话了,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你师父没有去找过他么?”

小姑娘圈膝抱肩,脑袋磕在腿上,望着火堆低声道:“我师父是个倔脾气,我当时也问过她。但她和我说,既然他让她等,那她等着便是,该回来时他自然会回来。我师父她把一身手艺全部都教会我后,便留书信一封,说要起这片天下走走看看散散心,想来是去找那负心人去了吧?”

接下来的事,不用姬小月去说,姜小蛮也能猜得到。

青丝变白发,空等良人归,殊不知所托却非良人。

找到了又能怎样?

当年那个书生,要么是金榜题名自此山高路远相忘江湖,要么是客死他乡再无归期。

总之,这么多年过去,都不曾回来。

那一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当一个女子毫不怀疑去相信一个人时,最终只会是两个结果。要么得到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爱人,要么便是用韶华青春去看清一个男人会有多混蛋,然后得到一个铭记一生的教训。”

姬小月伸手去拨弄火苗,头也不转,只是轻声问道:“若是当初姜耀叔叔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姜小蛮,难道你想让你爹爹在萧颖她娘亲眼里也是如那书生一般的负心人么?”

姜小蛮不说话了,对着火堆发呆。

好半响后,他终是点点头,看着小堂倌笑道:“我明白了,等明天路过驿站,我便向家里面寄上一封家书,去告诉爹爹。”

“但是!”顿了顿,姜小蛮缓缓道:“我还会寄一封家书给娘亲,我觉得我娘亲她也应该知道。”

姬小月看着少年认真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放心好了,林媚阿姨那么大方和善良,她或许会生姜叔叔的气,但绝不会真的就不原谅姜叔叔。”

姜小蛮撇嘴,低声自言自语:“说的你好像真的见过我娘亲一般……”

姬小月歪着脑袋呵呵直笑,心里道我还真的就见过林媚阿姨呢!

“不早了,赶紧歇着吧!”

见她笑,姜小蛮也不由跟着笑,伸手摸了摸姬小月毛茸茸的脑袋。

点了点头,难得没有和少年去斗嘴,小姑娘乖巧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车厢里,那个姓萧的姑娘睁着眼睛用手轻轻捂着嘴,泪流满面。

第九十章 梧桐钟鸣有客至

天刚放亮,锦城郊外青峦山那座传承了数千载的禅院中,便响起了钟声。

凡禅宗寺庙,多有早钟暮鼓报时的讲究。

鼓鸣即起,钟鸣则息也,昼漏尽。

鼓以动众,钟以止众,夜漏尽。

但梧桐寺却并非如此,不论早晚皆为敲钟而从不击鼓。

只是不知何由,梧桐寺中那口一旦敲响,便能声传百里还不止的赤铜巨钟,却已然有五百年不曾再被敲响。

近来不久,才又有那响彻山上山下的悠悠钟鸣从梧桐寺中传出。

朝三晚四,一日内响彻回荡七次,恰恰与禅宗所修的七字真言所应和。

第一声悠扬深远的钟声,自那佛窟之中飘荡而出,然后响彻整座青峦山。

紧接着第二声钟声再一次响起,比起第一声更加悠远飘荡。

由山上响彻山下,钟声直指澜沧大江之上横舟侧畔的万千渔船画舫。

当早间最后一声钟鸣响起时,不止是锦城当中,就连隔着百多里开外都能听得见这声钟响。

今日敲钟的是梧桐寺如今的主持湛海禅师,这位先入军门再入空门的老僧神采奕奕,两只手合抱住那柄重达一万八千斤的紫金钟杵悠悠然撞向赤铜大钟。

三声钟响过后,太阳恰好正正彻底升上苍穹。

湛海将那紫金钟杵随手一抛,仿佛这个百多名成年壮实男子都不能抬起的禅宗秘宝,在他手中不过是一件轻若鸿毛一般的寻常僧众们用来敲击木鱼的木制小锤一般。

能做到如此,双臂必然身负龙象之力,老僧修为可见一般。

五百年,对于世俗凡人来说,已然生生死死过去了好几代人。

连锦城当中年岁最为大活了两甲子的老人,都只是曾经听父辈们提起过,过往锦城外那座梧桐寺中每日会有钟响。

那口赤色巨钟,据说是佛门得证金身的菩萨主持打造,有镇妖伏魔之力。

每日钟响,方圆数百里邪魔必然溃散。

过去澜沧大江之所以没有水患,正是因为有这口钟存在,镇着那蛰伏在澜沧水底一条修行了一千九百多载的恶蛟,使之不能兴风作浪。

而近来,为何每隔百年必有一场水患洪涝发生。

就是因为失去了钟声压制,那头恶蛟每百年便从沉眠中苏醒所致。

当然,这也只是传说。

锦城里也没有谁当真就见过那头传说中的恶蛟。

十多年前,边地有山洪来席,澜沧江水一夜暴涨十多丈。

八代军候姜夜征调沿江诸城青壮劳力参与修筑拦江大堤,意图永绝水患。

那些个当初参与过修筑堤坝已渐入中年的男人们,也没曾听说有谁当真就见到有蛟龙腾空席卷江浪的。

倒是有听人说起过,那一年,恶浪滔天时。

咱大夏边地两大督军之一的姜耀大人,曾持枪独身一人踏浪而行,一枪截流。

一枪之后,整条澜沧大江自此改道。

这是有人真真切切瞧见过的,当然若是没有亲眼见证过的百姓也只是当作故事来听。

想来必然是这些修筑大堤的匠任们在转述过程中夸张了不少。

一枪断大江,这样的神人手段怕是只有那九重天上的仙人才会有……

敲完钟后,老僧双手合十盘坐钟下默诵佛经。

忽然,他那两道快要垂在地上的白眉微微一动,猛然睁开眼抬头看向佛窟之外,轻笑道:“老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佛窟外那处虚空中忽然泛起涟漪,变得扭曲起来。

“老和尚,多年不见,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快要证得金身菩萨果位,当真了得!”

紧接着就听见虚无中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个身影自混沌中缓缓走出,走入佛窟当中与老僧面对面盘膝坐下。

“阿弥陀佛,比起沧澜水君来,小僧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敢得此秒誉。”

湛海禅师轻颂佛号,看着身前这个身穿白衣锦袍的男人,笑了起来。

这男人年岁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刚入而立之年,但一双眼睛却绝非这个年龄该有。

世俗之人,眼睛瞳孔之色要么是黑色要么便是褐色,极少会有他色。

但这自虚无中突兀出现的男子,却偏偏生有一双金色的瞳孔,是那种最为纯正的金色,让人瞧上一眼都不由心魄震动的金色。

只是这双眼中却布满了沧桑与岁月的味道。

往往,这样的味道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男子身上,就算是耋耄之年的老人也不应该有如此沧桑的味道。

但他的皮肤却很洁白光滑,就是与那些个妙龄之年的女子比起来也丝毫不遑多让。

“老和尚你就莫要取笑我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沧澜水君,不过是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而已。”男子轻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可遮掩的疲倦。

这种疲倦是由骨子里生出,再蔓延到心里,直至最后在眼睑中浮现。

湛海看着这个男子,心底一叹,沉默半响缓缓开口道:“水君修行一千九百九十载,不过再苦修十载便能得以圆满去冲击那化龙之劫,何必早早现世,坏了自身道行。”

被称作沧澜水君的男子呵呵一笑,双手也不见任何动作,只是轻轻自虚空中一挥,在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壶黄泥酒坛,两盏七彩琉璃酒樽。

拍开泥封,霎时间酒香便在本给五蕴皆空的佛窟中四散开来。

男子抬起黄泥酒坛,将那泛着琥珀色光是闻味便引人发醉的陈酿分别倒入两盏琉璃酒樽当中。

神奇的是,那明明能装十来斤酒水的黄泥酒坛,在斟两盏酒樽之后,刚刚好竟然是一滴不剩。

而那琉璃酒樽,不过寸许长,却硬生生各盛的下五六斤忘忧之物。

湛海鼻子微微一动,诧异道:“这是,菩提自在酒?”

那男子将酒盏递到老僧手里,点点头轻声笑道:“前些日子去了趟西域访友,路过你们禅宗狮子林时,就顺手从降龙老和尚那儿讨来了一坛。”

湛海手端酒樽,抬头去看那琥珀色琼浆,嘴角不禁微微一抽。

什么讨来?

以这位主儿向来不吃亏的性格,多半是那降龙和尚的法号犯了他的忌讳,这才跑去狮子林中找人家的麻烦。

想归想,但这酒却是要喝的。

禅宗参佛,并非当真不能饮酒。

除了极个别戒律森严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密宗一脉外,其他各宗对于以灵果酿制有益修行的素酒,多少还是能饮一些的。

诸如梧桐寺,每逢初一十五,寺内僧众都会小饮几杯以后山灵根老参酿制而成的素酒,用以增加修为。

相传佛宗三大圣地之一的‘西域狮子林’秘境中,有一株生长了一万两千载的金刚菩提树,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

狮子林初代祖师达摩古佛曾于树下参禅,晚年枯坐树下九百载,终是成佛。

而那株金刚菩提树,便也沾染上了一丝达摩飞升西天净土时散发而出的佛气。

纵然只是一丝一缕,却也极为不凡。

往后所结金刚菩提果,众多僧侣服食之,竟是衍生出滋养慧根之效。

尤其是达摩飞升成佛之后的第一个十年,狮子林竟然又有九位高僧在吞服那株金刚菩提树所结果实后,一朝顿悟白日飞升。

自此之后,这株金刚菩提树便成为了狮子林镇教之宝之一。

又因被整座禅宗公认列为天下佛门诸宝第七位,故有七宝妙树之称。

兴许是连同达摩祖师在内,先后十位狮子林得道高僧凭此铸就佛身,耗去那株宝树太多灵韵的缘故。

自那之后,直至今日。

根植于狮子林秘境当中,那株原本每十年能结三千三百颗金刚菩提果的宝树。

每逢果实成熟时,必然会在成熟前自然掉落三千两百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原本就算未成熟掉落地面的金刚菩提果,也依旧有不小功效,能增加禅宗弟子悟性。

可说来也是奇怪,每当果实自树上掉落,便会瞬间化作虚无幻象。

哪怕是用手去接,也只是会穿手而过,毫无他法。

西域狮子林作为禅宗三大圣地之一,弟子自然不少,光是核心弟子便有不下万人。

每十年不过百来颗果实,自然不可能够分。

所以,也就有了如今名动五域的禅宗素酒圣品,‘菩提自在酒’。

每逢七宝妙树果实成熟,便由狮子林当世方丈主持亲自采摘酿酒。

虽说灵韵不及从前十分之一,可百颗金刚菩提果依旧能够酿制万斤素酒,基本能保证核心弟子每十年便能分得一斤。

而眼前男子手中黄泥酒坛中,却足有十来斤,是狮子林中寻常弟子百年方能分得之量。

固然那降龙老和尚是如今狮子林中十八祖师之一,这十多斤菩提自在酒,想来也是其二三十年才能攒的下来。

必然是其为闭关参悟至深佛法所准备,却不料还来不及享用,便被人给顺了去。

湛海禅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前男子。

狮子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闯的地方。

身为禅宗三圣地之一,故然这些年比起其他两宗来确实是有所没落。

可却依旧有十八位已然得证金身罗汉果位的护道金刚,更有数百年不曾出世即将化佛的前贤坐镇。

哪怕是寻常神王境强者强行闯入,都得要脱层皮。

结果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友’,不但能够全身而退,更是从那十八位护道金刚之首的降龙罗汉那儿盗来禅宗圣品素酒。

看来,这些年他修为进境着实不小。

“我说你倒是喝啊,这酒开了封泥可不禁放。”

见湛海光是盯着自己去瞧,被老僧称作沧澜水君的中年男子毫不在意,端起酒杯哈哈一笑便是大口喝了起来。

湛海禅师可不舍得如他这般大口挥霍,浅尝即止,忍不住道:“老友,你就不怕那降龙方丈发火,当真追来南域行那降龙之举?”

“怕他作甚?”中年男子不以为然,撇撇嘴道:“你当那臭和尚没有追来么?追了老子一路足足两万多里,直到北凉城外苍月湖察觉到我大哥气息才作罢。”

“你大哥?”

湛海禅师神色一动,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道:“是那位已然有几百年未曾在九州现世的北海龙君?”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配得上能让我称作大哥的?”

澜沧水君端起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善哉,当真是北海龙君出世,那降龙没有不跑的道理。”

湛海点点头,嘴角微翘,口颂阿弥陀佛,面露悲苦之色。

可若仔细去瞧,老僧脸上神情当中丝毫没有同门被逼落荒而逃的同情,反倒是幸灾乐祸要更多一些。

小酌一口手中佳酿,湛海禅师轻轻砸了咂嘴,感叹道:“好酒,当真好酒!”

说罢,他看向澜沧水君,笑问道:“老友,你这次携酒前来,一定不仅仅只是看望我这老朋友这般单纯罢?”

中年男子笑了笑,理所应当的点点头,笑道:“自然是有事相求,不然也不能来叨扰老友。”

湛海盯着男子脸瞧了半天,认真道:“也对,以你这赖皮蛟出门不捡钱就算丢的性格。如无所求,入我禅寺不蹭吃蹭喝已属我梧桐寺之幸事,又怎会携酒而来?”

沧澜水君装作没听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然后,他站起身,向着老僧躬身作揖,严肃道:“这次来寻老友,实属是替我大哥相求老友一事,还望老友莫要拒绝!”

老僧神情一怔,相交多年,他是第一次见这头只差半步便能化龙的老友这般严肃。

放下酒樽,他连忙上前扶住澜沧水君,道:“敖兄切莫如此,先不说你我之间交情,光凭北海龙君当年于我张氏一族之恩,如有用得上的地方,我自当竭尽所能!”

直起身,沧澜水君含笑再作一揖,才开口说道:“我大哥他此次再入九州,是因为不久前得闻他有一子嗣尚在人间。可无奈兴许是大哥与那孩子之间因果太深,怎么也找寻不到我那侄儿下落。这次前来,便是想请老友以佛眼神通观之,看看是否能够瞧得见那孩子如今的下落。”

“这有何难,不过举手之劳。”

湛海轻轻一笑,走出佛窟,立于山前。

沧澜水君轻端酒盏,生怕打扰到老僧施展神通,未曾一同走出佛窟,立于赤色大钟之前,屏气凝神。

自他双眼眼底深处缓缓浮现两道金色卍字,随之两缕金色佛光冲向天穹消失不见。

极目所望个,从南到北,从北到南。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湛海才走回佛窟当中。

沧澜水君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中,急切问道:“如何?”

湛海禅师俯身拾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杯中暗蕴禅意的素酒,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佛曰,时候未到,不可说,不可说呐!该相见时,那孩子自会与北海龙君父女相认,”

“父女?”沧澜水君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道:“你这老家伙就喜欢故弄玄虚。”

百年交情,他深知老僧性格,自然能从那句如同佛偈一般的话语中得出许多信息来。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第九十一章 你在路上,我在身旁

老庙村,因村口那间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老庙而得名。

比起寻常动辄几百上千年历史的寺庙,才有三百多年的小庙当真算不得老庙。

到底是先有庙再有的村,还是先有的村再有的庙,怕是连老庙村年纪最大的村长都说不清。

这一日,天才亮没多久。

一驾由三匹矫健良驹牵引着的马车缓缓前行,终于在太阳完全升起前,驶入了这座有着五千多人口的村落。

“姜大侠,你是说方才听到的钟鸣声,竟然是那梧桐寺内传出?”

姬小月打着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冲着车辕另一边正认真驭驶着马车的少年问道。

昨夜和姜小蛮聊到太晚,小姑娘还完全没有睡醒。

原本是想着白天在路上时,进车厢里小憩一会儿的。

可因为萧姑娘还在车厢里睡着,她如今又是男儿身份。

为了避嫌,也就只能跟着姜小蛮坐在车辕上赶路。

好在马车结实且不算颠簸,可以让她仰躺在还算宽厚的车辕之上。

姬小月脑袋下枕着的是她一路背着的小包袱,这般懒洋洋躺在车辕上,闻着早间空气中特有的泥土芬芳倒也别有一番享受。

一个人的旅途,或许会枯燥乏味。

但若是几个人一起,那便不一样了。

而沿途要说最让人欣喜的事,约莫就是姜小虫驾车,而她能陪在身旁。

这样的感觉,让姬小月乐在其中。

姜小蛮一边专心致志驾驭着马车或缓或快的前行,一边点点头,笑道:“那钟声确实是梧桐寺传来,我听湛海大师说,梧桐寺后山佛窟有一口赤铜巨钟,是梧桐寺初代主持以三万九千斤红铜铸成,悟禅愈深,就愈响。若是由得证佛陀果位的高僧去敲,甚至是连在边地之外北凉城里都能听得到。”

姬小月方才都快要睡着了,不禁咂咂嘴睁开一双大眼睛,有些惊奇道:“从锦城到北凉城,少说也得有七千多里的路程,那口钟当真有那么神奇?那从以前到现在,有没有谁当真敲的那么响过?”

姜小蛮低着头仔细回忆了下,有些不确定道:“湛海禅师说起过,除了那位一手创建梧桐寺的初代主持外,似乎并无第二个人能敲的那般响……”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乐呵呵道:“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赶车的少年认真想了想,认真道:“应该是真,湛海禅师不是说悟禅愈深,敲钟时这钟声便是愈响么。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今我们都快要走出千多里地了,依旧能够听得见那钟声,就足以说明老禅师并没有乱讲。”

而且,姜小蛮听老僧提起过。

往后一年时间里,都会由老禅师亲自去敲响那口重量有些吓人的赤铜巨钟。

今日走出千里依旧能够听见钟响,由此可见老禅师境界与修为是有多高深。

“是真的!”

这时,两人身后车厢里传来一道极好听的声音。

姓萧的姑娘掀起帘子倚坐在车窗前,淡淡一笑轻声开口。

兴许是没有睡好的原因,姜小蛮总觉着今天的萧颖似乎比起昨天来,兴致并没有那么高,眼睛也有些肿胀。

萧颖伸出如葱一般的两只纤纤玉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看着两人柔声说道:“在中域,昌都城里有一座雷音塔,塔顶也有着这样一口巨钟,每日都由城中高僧去敲响它。寺内诸多高僧一人一天一值守,若是哪一日是昌都城中当代佛主来敲它,那声音足以飘扬万里,直至大虞皇朝皇都之中。”

“哦,这样啊!”姬小月坐起身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盯着萧颖略有些白的脸庞,有些疑惑问道:“萧姑娘,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呀?”

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赶车的姜小蛮,萧颖抿住嘴唇笑了笑,道;“兴许是昨夜饮了些酒睡觉时又没能盖好的缘故,不碍紧的。”

姬小月蹙了蹙眉,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到萧颖手里,严肃道:“这样可不行,萧姑娘,我这里有几枚百草丸,最是能祛寒气,你且服下。”

去接时,萧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姬小月的手,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咪一般,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这让她整个脸都不禁红了起来,低下头懦懦道:“如此,谢谢姬公子了。”

姬小月乐呵呵晃了晃脑袋,笑道:“有什么可谢的,咱们是同伴啊!”

“嗯!”

轻轻嗯了一声,萧颖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性子虽说算不上逆来受顺,但也算极其善良。

哪怕是昨夜偶然惊醒后,听到姜小蛮与姬小月的谈话,已然知道了那姜公子的父亲极有可能是自己要找的‘独孤翟’后。

也依旧不去刻意拆穿与说破,安静的去等姜公子找的合适机会来主动和她说。

既然已经知道所要找的人在哪里后,反而让她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变得平静下来。

那封信,是娘亲托付给她的,萧颖并没有拆开去看。

不论如何,自然是要交到‘独孤翟’亦或者是‘姜耀’手中的。

但却不急于一时,她愿意去等。

娘亲说过,这世上有的人善于离开,有的人却善于等待。

而善于等待的人,往往一切都会及时到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面那块昨夜有些沉甸甸的石头也渐渐落到地面上,不觉轻松了不少。

姓萧的姑娘顺着姜小蛮的话接着说道:“禅宗敲钟讲究朝三暮四,一天合共敲响七下。梧桐寺里那口钟,方才敲响了三下。若是走慢些,等到了太阳落山时,还应该能听得见四声钟鸣。”

连幼时饱读杂书的姜小蛮都是第一回听说,不由偏过头问道:“朝三暮四?为什么一天会敲七下?”

姬小月也跟着点点头,一双大眼睛不免疑惑的看着萧颖。

浅浅一笑,微微顿了顿,萧颖缓缓开口解释道:“禅宗弟子,每日敲钟,一是为报时,二则是喻指钟鸣邪魔荡散。所谓朝三暮四,早间敲钟三响,傍晚敲钟四响,恰好与佛门七字真言暗暗相合。”

见两人似懂非懂,姓萧的姑娘以两只手杵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禅宗弟子所修七字真言,又叫七字真经,是佛门一切神通之基础。所谓七字,妙谛传心,传说能荡除世间一切邪魔。平日间,禅宗弟子们每敲一声钟,心里便会默念一字真言,庇佑寺中僧众驱除一方妖邪。”

“萧姑娘当真博学,受教了。”

姜小蛮呵呵笑了起来,没有想到禅宗竟然还有这样的讲究。

这样一夸,反倒是让萧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轻声道:“姜公子谬赞了,我不过是出身在佛风浓郁的中域,娘亲与莫婆婆都很信佛,平日间接触禅宗会更多些。”

“但不管怎么说,你能够记住这么多东西,也已经很厉害了呀!”姬小月钻进了车厢里,与萧姑娘相对而坐,认真说道:“如果换做是我,哪怕天天去听,怕也是记不住这么多。”

听小姑娘这样说,姜小蛮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姜大侠,你是在嘲笑本公子么?”

姬小月非常不满,瞪了赶车的少年一眼。

姜小蛮哈哈笑道:“没,没有。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别的有趣之事罢了!”

他只是忽然就想起,在樊城时,鬼婆婆与他说起过的一些话来。

那一日,姬小月还未痊愈陷入昏睡。

姜小蛮生怕打扰到她休息,所以就安静的蹲坐在草庐外等她醒来,便和一道在门外等小姑娘醒来的鬼婆婆聊了起来。

那天啊,鬼婆婆带着祥和的笑,看姜小蛮如看自己孙子一般,轻声和他将姬小月这丫头小时候的趣事。

鬼婆婆说,姬小月这妮子悟性很高,比起她年轻时候都还要高。

但却很懒,比她师门中最懒的那个师姐还要懒。

往往却是越懒的人悟性越高,学什么也越快。

就比如姬小月这丫头一般,自小就是如此。

只要是她想学的,诸如跟着鬼婆婆学那能飞檐走壁的轻功,还有跟着樊城那个女厨神学做菜,那一定学的很快。

但若是她不想学的,惫懒性格上来了,那当真是撒娇耍赖也不愿去学去记。

比如鬼婆婆那一身举世无双的岐黄炼丹之术,小姑娘三岁开始跟着学,到如今连最基本的药理知识都还未完全学会。

又比如说习武,明明身为姬家的子孙底子天赋都不弱,轻功一学就会。

可祖传的内功心法,练了十好几年,依旧是半吊子水平。

这死丫头,惫懒性格还真的和自己很像呐!

姜小蛮微微咳了一声,转过身看了一眼这会儿正兴冲冲和萧颖聊中域风土人情的小堂倌,眼角嘴角都是带笑。

姬小月似乎有所察觉,不由冲着那车辕前的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问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英俊不凡的公子么?”

姜小蛮点点头,乐呵呵道:“是啊,没见过这么漂亮好看的公子。”

旋即,他又偏过头去看姓萧的姑娘,道:“嗯,和萧姑娘一样漂亮!”

这反而让萧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把脑袋垂了下去,埋在腿上。

“要死啊你?哪有夸一个爷们漂亮的!”

“可是,我就是夸了!”

两个人争锋相对,一路斗嘴。

不知觉间,车子缓缓驶进那牌坊上刻着老庙村三个大字的村子。

第九十二章 老庙村

马车才过了牌坊,便是瞧见一间不大的小庙伫立在村前不远处。

庙前,摆放着个半人高的香炉,古朴而厚重。

香炉里仍然有昨夜还未完全散去的烟火气。

渺渺升起,倒是给村子平添了几分安详的味道。

姜小蛮驾驭着马车没有在村前停留,放缓脚步向着村里进行了进去。

兴许是天才亮的缘故,这处不大依山而建的村落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分外宁静。

街道上倒是出奇的干净,不似一般村庄都是黄泥铺路。

老庙村的街道,大多都是以青石铺成。

马蹄踩在上面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分外清脆。

有那稚童兴许是才睡醒,打着哈欠骑在高大的黄牛背上,手中捧着一沓书册,想来应该是要去书塾里上那早课的。

“小孩儿,哥想问下你,咱老庙村可有供以往来客商歇脚的客栈?”

姜小蛮停下了马车,喊住那骑在牛背上晃晃悠悠而过的稚童,轻笑一声问道。

那稚童见有人叫他,一下清醒了不少,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身旁竟是多了一辆行进的马车,揉了揉眼睛,看向那大不出他几岁的少年,迷糊道:“唔?你在叫我?”

姜小蛮笑道:“这会儿路上就你一人,不是叫你还能叫谁?”

骑牛的小孩挠挠头,呵呵道:“还以为你叫大黄呐!”

然后,他似乎生怕将小蛮听不懂,又拍了拍骑在身下的黄牛健壮脊背,补充句道:“大黄,就是它!”

“咯咯,姜大侠,这小破孩太坏了,他耍你玩呢!”

姬小月原本蜷缩在车厢里迷迷糊糊补个回笼觉,见马车停下来,不由从车厢中探出脑袋,恰好就听见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不禁乐呵呵。

萧姑娘很是安静,坐在车厢另一边,生怕打扰到‘姬公子’休息。

这会儿,却也是忍俊不禁,掩嘴浅笑。

这幼童,当真有趣。

姜小蛮也不恼,呵呵笑道:“你这小子,当我能听得懂牛语么?”

如这骑牛稚童一般年龄时,他还要皮出不少。

可谁曾想那稚童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不禁又挠了挠脑袋,看着几人认真道:“难道,你们听不懂大黄讲话不成?”

小堂倌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坐在车辕上,两只脚晃呀晃,学着稚童的口气乐呵呵道:“我说小孩,难道,你还能听得懂这大黄讲话不成?”

小童似乎并不急着去书塾,干脆仰躺在黄牛背上,两只手抓着黄牛角,笑道:“那是自然啊,大黄刚才还和我说,你们三个人中就属你本领最差!”

姬小月不禁俏脸一红,争辩道:“胡说,我们三个人里,我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姜小蛮却是心中微微一怔,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那骑牛小童。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股子灵性生于血脉,体现于本能。

有时候,动物往往比起人来,感知力要更加敏锐。

尤其是对强大的气息,更是如此。

三人当中,若是以修为来辨别自身气息的强与弱,当真还是姬小月这丫头气息最弱一些。

骑牛的小童并不怕生,伸出一只小手来在脸上刮呀刮,冲着小堂倌道:“羞羞羞,不害臊!”

“你……!”

姬小月气鼓鼓嘟起嘴吧,大眼睛怒视这个小破孩。

“小孩儿,你当真能听得懂黄牛讲话?”

姜小蛮也只是好奇,并非真想要探究什么。

九州这么大,能人异士这么多,能听得懂兽语的也并非没有。

小童似乎并不喜别人这般叫他,有些不满道:“我有名字!我叫柏念忧!”

“柏念忧?”小堂倌轻声念了一遍,不由乐呵呵道:“好奇怪的名字,谁给你起的啊?”

骑牛小童恼道:“不许你这么说我,这名字是我义父起的,他是这里最强大的人!”

“有多强?”姬小月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然后指着身旁姜小蛮,笑道:“我可告诉你哦,我身旁这位可是顶顶有名的姜大侠,你要吹牛当心他揍你屁股开花!”

“别听这家伙瞎说!”姜小蛮揉了揉姬小月的脑袋,无视小堂倌那非常不满的眼神,轻笑道:“念忧小兄弟,想问问你咱们这村子,哪里可以暂时歇歇脚。”

小童翻起身跳下黄牛,顺手一指:“喏,看见没?前面那儿,有一间长着株柏树的院子,那儿是我义父家。平日里有外人来村子,都是在我义父那里暂时歇脚的。”

“多谢!”

姜小蛮点点头,轻声一笑。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骑牛的小童豪迈的摆摆手,他年纪虽小,却不知从哪学来了这颇具江湖气的语调。

这让马车上的三人都是忍俊不禁。

姬小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红兮兮的麦芽糖,抛给那骑牛小童,乐呵呵道:“接着,牛皮大王!”

那小童显然不喜欢这个‘称号’,张了张嘴刚要反驳,却下意识的接住了小堂倌抛来的糖果。

糖果对于小孩来说,就像是胭脂对于女人一般,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接过麦芽糖,喜滋滋的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这下,就是小堂倌再喊他十声甚至是一百声‘吹牛大王’,想来骑牛的小童都丝毫不会懊恼。

“呀!糟糕!光顾着和你们说话了,差点要忘了时间,我该迟到了!”

将那甜糯的麦芽糖吞入腹中,小童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额头,都顾不得和姜小蛮三人打招呼,急匆匆的爬上牛背,轻轻拍了拍牛角,道:“大黄,我们赶快走!”

那黄牛当真是颇通人性,哞哞叫了两声,撒开四只蹄子向着村子另一头急行而去。

姜小蛮无奈的摇了摇头,甩了甩缰绳让马车缓缓向那长着株柏树的院落行去。

小堂倌兴致盎然,又钻回车厢里将脑袋靠在窗户框上,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萧颖见姬小月昏昏欲睡,也并不打扰,倚在车厢另一边,手里捧了卷书,埋头细细品读。

姓萧姑娘手上捧着的,可并非是寻常用以消遣的杂书,来历颇为不凡,乃是梧桐寺中的老禅师所赠。

封面,以古篆体书写着《大日如来剑典》几个大字,禅意亦然,是禅宗当今至高传承之一。

萧颖得了梧桐寺塔林中历代高僧佛力传承,自然是要学习些禅宗传承的。

一身佛力之浓厚,丝毫不输苦修数十载最为虔诚的禅宗弟子。

可是,若无禅宗功法来支持,这身得自禅宗的佛力修为就好比无根之水一般,早晚会散尽。

虽说以九阴玄女这般至阴体质,不适修行佛门这般至阳神通。

可若想炼化一身佛力于己身,不至于溃散。

眼下,也唯有依托佛门神通。

下山前,湛海禅师和姜小蛮说过,劫非劫。

九阴玄女之身引来的劫难,有时反而会成为一场大机缘。

凶与吉,本就如同白天黑夜一般,相对而生。

阴与阳,同样如此。

所以,九阴玄女若是修行禅宗至阳神通,有时候,或许是福非祸。

这话,并不是湛海禅师所说,他只是代为转达。

真正说这话的人,却是老禅师已然再入轮回的师父……

老方丈只差半步便能得证金身,飞升西天净土。

晚年寿元无多时,更是一身法力能通玄。

坐化前,为湛海留下三句佛偈。

一是‘锦城唯雨潇潇时,陌上山前塔林中。’。

说的是《观音心经》因姓萧的姑娘显现。

第二个便是如那云枭所推演的一般,前代老主持也留下佛偈揭示。

所谓‘九凤命格栖梧桐,佛前叩首昙花显。’

如今,已然印证了两句。

第三个佛偈,老僧没有说,姜小蛮也不会刻意去问。

想来,有朝一日也必然是要印证的。

“喂!”

那骑牛的小童跑出大半,终是想起还没有和这三个不算太差的陌生人告别,又急匆匆让黄牛停了下来,转过头冲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大声喊道。

姜小蛮牵住手中缰绳,偏过脑袋,看着那稚童笑问道:“怎么了?”

骑牛的小童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唇边上:“告诉那腿很短的小哥哥,我不是吹牛大王!我真的能听得懂大黄讲话,还有还有,蛇虫蚁兽,花草树木我也都能听得懂它们说话呢!”

说罢,小童拍了拍大黄牛的屁股,又急匆匆向着村那头书塾所在的地方疾驰而去。

“吹牛皮大王你给我站住,说谁小短腿呢!”

小堂倌原本都快要睡着了,结果眼睛一张噌的一声就跳了起来,边喊边要跳下马车去追那顽皮小童。

小姑娘早前可暗暗发过誓,若是以后谁还敢再叫她小短腿或者矮子,那她一定跟人家玩命!

哪怕是个臭小孩,也一样不能原谅!

而且那骑牛的死孩子,一看便是鬼精鬼精,一肚子坏水,比姜小虫都还要更坏!

结果还没等她跳下马车,身后衣领就被那赶车少年给揪住了。

姬小月扭头便要去咬那拉着她衣领的手,这会儿她像极了一只发了火的兔子。

却不料姜小蛮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另一只手松开缰绳往前一伸,啪的轻轻拍在了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

结果,姬小月一个不稳便跌坐下去。

见小姑娘要摔倒了,姜小蛮眼疾手快,抓着她衣领的那只手顺势一拉,便小堂倌给拉进了怀中。

原本不过是下意识的维护之举,却不想两人现在的动作当真是旖旎无比。

姬小月整个人都瘫倒在姜小蛮的怀里,脑袋刚好挨着少年胸口,听着那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脸一下就红了。

“呀!姜小虫你给我放手!”

“你个登徒子!下流胚!”

挣扎着推开姜小蛮,小堂倌气鼓鼓抬手便要去捶少年胸口,却又被少年反手给制住。

姜小蛮捏着姬小月的手,戏谑问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啊?”

小姑娘愣住了,小嘴微微张了张。

方才,急切间似乎口不择言的喊了这家伙姜小虫。

那是唯有自己才会喊的绰号……

“下流胚?”

小堂倌也不挣扎了,有些心虚的将视线挪开,不敢去看姜小蛮的眼睛。

姜小蛮呵呵笑道:“不是这个!”

姬小月懦懦道:“登徒子?”

姜小蛮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喔,那就没有了!”

姬小月用没被少年抓住的另一只手挠了挠头,乐呵呵道,企图蒙混过关。

轻轻咳了两声,姜小蛮眉头轻挑,玩味道:“再想想?”

“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理直气壮。

姜小蛮笑了笑,松开了姬小月的手腕,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蛋,笑着问道:“咱们俩,到底是谁更无赖些?”

姬小月双手叉着腰,站在车辕上,怒视那惫懒少年,恼道:“姜小蛮!我平生有三大忌讳,你全都给我犯了!”

“哦?是么?来说说看,哪三大忌讳?”

姜小蛮呵呵直笑,他忽然发现生起气来的姬小月,也非常好看呐!

轻哼一声,小堂倌掰着手指认真数道:“第一,我最恨别人揉我脑袋!第二,我最恨别人掐我脸!还有第三!我最恨有人说我腿短!”

“那我似乎的确是都犯过了……”姜小蛮认真的点点头,摸着下巴不怕死道:“前两条倒还好说。可是,你明明腿就很短啊!”

这下,可当真捅了马蜂窝。

姬小月跳下车就要跑,却被姜小凡抬手就给拉住,笑道:“你看,腿短也有腿短的好处啊!就好比你现在想要从我身边逃走时,我一伸手就能够将你抓回来!”

“姜公子,你别再欺负姬公子了!”萧颖掀开帘子,浅笑盈盈,看向打闹的两人,抬起手向前一指,轻声道:“你们看,方才那小破孩说的有柏树的院子到了呢!”

“好啦,听萧姑娘的,别闹了。”赶车的少年坏坏一笑,顺手就又摸了摸小堂倌的脑袋,接着又掐了掐那肉呼呼的脸蛋。

小姑娘那所谓的三个忌讳,被他完全无视。

说着,他一挥缰绳,哈哈笑道:“坐稳咯!”

马车飞驰,奔向那处长着一株参天柏树的小院。

第九十三章 小院对联写归墟

马车行出半里地,在那小院落前停了下来。

姜小蛮跳下马车,走向院门,就瞧见这处颇具古朴味道的小院门上高挂一副对联。

“悠悠归墟百世繁华谁非过客,千载松柏万载青莲柳是主人。”

少年抬起头,轻颂一遍,赞叹道:“好字,当真是好字。”

此联只有上联和下联,却少了横批。

可纵然如此,也依旧遮掩不住那雄浑的笔力。

笔走龙蛇,书写之人笔法老道相当出彩。

所谓字如其人,人如其文。

字词间藏着凌冽无比的剑意,小院主人必然是不出世的高人。

“请问,有人在么?”

轻叩柴门三下,姜小蛮静等那骑牛小童口中义父前来开门。

约莫过了半息时间,院落里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沉重但不沉闷,一深一浅。

似乎,那脚步声的主人腿脚曾经受过伤。

那漏了缝的柴门缓缓从内打开,姜小蛮终是见到了小院的主人。

这是一个男子,准确的说是一个极其俊秀的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丹凤眼,卧蚕眉,系一方那三十六家中儒家之士才会系的逍遥巾,面容白哲。

如果不是眼角泛起淡淡的鱼尾纹,完全瞧不出他的年龄已然步入知天命之岁。

“有人敲门,自然是有人的。”那男子推开门,见到门外三人轻轻一笑,说了一句让姜小蛮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姜小蛮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冲着男子轻声道:“晚辈一行往北,今日路过贵村想要稍稍歇歇脚,叨扰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姬小月跟在姜小蛮身后,姓萧的姑娘立身马车前。

有少年在,与人打交道一事自然不用两人来出面,她们倒是乐得如此。

男子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想来是念忧那小子与你们说来我这里的,有道所来便是客,无须那么多礼数。”

说罢,他侧过身将三人让入小院当中。

“如此,谢过前辈!”

姜小蛮拱手一揖,轻笑一声。

虽然人家说无须那么多礼数,可娘亲说过出门在外尤其是在人前,切莫乱了礼数。

既然今日有客到,索性就不再关着柴门。

在九州,开门迎客是客人最起码的尊重。

待客人进了门再关门,那多是黑店或者盗匪所为。

庭院内,一株参天古柏枝繁叶茂,树荫遮蔽住了大半的院落。

早间的阳光最是明亮,顺着树荫徐徐落下,倒也别有一番乡野间才会有的宁静致远之趣。

树下六个矮石墩,围绕在一座光滑青石之前。

青石之上,摆放着一樽红泥小火炉。

火炉中木柴轻燃有一股松木香,火炉上银壶中泉水沸腾泛起一股茶香。

入了秋后的北地,早间多少是有些冷的。

围炉而坐,倒让姜小蛮三人祛了几分路途上的寒意。

水已煮沸,茶自然是已经煮好。

男子端起茶壶,为姜小蛮三人倒上一杯清茶,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方才煮茶,小兄弟便来叩门了,当真是有些缘分呐!”

“是我们沾了前辈的光。”姜小蛮手捧茶盏,小酌一口,便轻放下手中茶盏。

那个梧桐寺的老和尚说过,他的禅心是茶至半盏,少年深以为然。

任何事都不能过,饮酒如此,品茶亦是如此。

饮酒过多,恐会酒后失态。

品茶过量,则会失了那盎然茶意。

姬小月当真是有些渴了,反正现在是男儿身,不必顾虑淑女形象,一口饮尽杯中清茶犹如牛饮。

一杯饮尽,小堂倌用袖子抹了抹嘴,乐呵呵道:“谢谢前辈,我能不能再喝上一杯啊?”

男子也不在意,呵呵一笑便又为她满上。

姜小蛮坐在小堂倌身旁,忍不住拿手去揉她脑袋,笑骂道:“喝茶哪有你这般喝的,你以为你是老牛喝水啊!”

姬小月刚刚端起杯子,怒视那少年一眼,嗔怒道:“呸呸呸!你说谁是牛?”

姓萧的姑娘最是安静,早已习惯了两人之间这般吵吵闹闹的斗嘴。

她将茶盏捧在手心,看着两人会心一笑,这样的感觉让萧颖很是舒心。

“我好男不和你斗,边玩儿去!”姜小蛮笑着抓住姬小月挥来的拳头,啪的轻拍小姑娘脑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忽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尴尬的挠挠头,看着这间院落的主人道:“忘了向前辈做自我介绍,晚辈姜小蛮,还请前辈莫怪。”

姬小月也连忙跟着放下手中茶盏,认真道:“还有我,我叫姬小月!”

姓萧的姑娘轻声道:“萧颖见过前辈。”

“呵呵,我姓木,木听涛。”男子也不在意,专心的低头为火炉里添些新茶,又取出一瓷瓶往银壶里添了些新水。

可当他再抬起头时,却愣住了。

方才没注意到,待现在仔细起瞧那少年时,眉眼间不由让他想起一人。

不得不说,姜小蛮的容貌也是生的极为俊俏的,鼻梁高挺,目若星辰一般。

尤其是眉眼之间,像他娘亲林媚更多些,有棱角却多了丝柔和味道。

“你说,你叫姜小蛮?”看着少年那似曾相识的眉眼,木听涛端着茶盏的手不由轻轻一抖,失声问道:“你娘可是姓柳?”

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但被他掩饰的很好,寻常人听不出其中波澜。

姜小蛮也没多想,轻声一笑道:“回禀前辈,我娘亲姓林并不姓柳。”

木听涛点了点头,有些失神的喃喃道:“这样啊,想来是我认错了。”

姜小蛮摸了摸脑袋,有些迷惑道:“前辈莫非认识我娘亲?”

木听涛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觉着你和我一位昔日故人长得很像,所以有那么一晃失神。不过想来,应该是我认错了……”

说着,他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看向少年问道:“你娘亲,她是否配有一柄紫青宝剑?”

姜小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我娘亲并不通晓武道,没有修行过一天,又怎么会有佩剑。”

有些失落的点点头,木听涛也不再问。

这天下相似之人很多,应该只是巧合。

想来,真的是自己认错了。

两个人却没注意到,在说起姜小蛮娘亲时,少年身旁的小姑娘面色却是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姬小月捧着茶盏小小饮了一口,被姜小虫这坏家伙说自己喝水像牛,小姑娘还是很介意的。

她看了一眼姜小蛮,心里暗道莫非连姜小虫都不知道林媚阿姨不但通晓武道,而且还是一个大高手。

那紫青宝剑,可不就是上一次在樊城时,林媚阿姨手中持着的那柄么……

那一次,林媚一边帮她疗伤,一边和她聊了许多。

聊归墟国,聊她娘亲,聊木妖一族。

所以,小姑娘自然是知道的。

过去,归墟国的忘忧郡主其实是姓柳,应该是叫作柳媚。

想着想着,她看向木听涛的眼神就更加怪异了。

这大叔,是怎么会知晓林媚阿姨那么多事的。

见小姑娘这般直勾勾盯着自己,木听涛有些不解的笑了笑,问道:“怎么?”

姬小月摇了摇脑袋,乐呵呵道:“没什么,就是听前辈说起紫青宝剑,有些好奇。”

姜小蛮诧异的看着小姑娘,这死丫头平日里对武道修行最是不上心。

今天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升出来了?

微微顿了顿,木听涛缓缓开口道:“既然你想听,那我与讲上一讲也无妨,那紫青宝剑是我族重宝,曾为一个故人所持,曾经位列九州名剑榜第十七位。”

姜小蛮抓住了关键,疑惑道:“曾经?”

“嗯,是曾经。”木听涛呵呵一笑,点点头道:“因为某些缘故,那剑失了剑魂。可纵然如此,也依旧能够排进名剑榜上前百位。只是可惜那紫青宝剑,后来在我们族中的一场大变故中与我那位故人一起失了踪,不再显现于世。”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以手托腮暗暗沉思。

昔日故人?

这样说来,这木听涛一定与林媚阿姨和自己娘亲一般,是归墟国木妖一族的遗民了!

难怪那门上对联会有归墟二字,难怪她能觉察到整座老庙村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妖气。

哪怕是隐藏的很好,但她已然觉醒了流藏在身体当中属于娘亲的那一股血脉。

对妖,尤其是对草木精怪一类的木妖,最是敏感。

想着,想着,姬小月的面色变得越来越古怪起来。

小姑娘轻轻拽了拽身旁少年的衣袖,低声道:“姜大侠,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天黑前可是到不了下一处驿站又得露宿荒野了……”

木听涛似有所感,盯着姬小月,嘴角微翘玩味道:“怎么?小花妖,难不成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小姑娘脸色唰的就白了,如同受了惊吓的猫咪一般,身子往后一缩便躲在了身旁少年身后,懦懦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萧姑娘,过来!”姜小蛮面色一沉,身子往前倾了倾将姬小月整个人都挡在了身后,又冲着另一边姓萧的姑娘轻声喊道。

他故然不知道姬小月为何会这么害怕,但本能想要将两人护在身后。

萧颖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立即起身走了过来,也不去问为什么。

其实,单论修为来,姓萧的姑娘比起姜小蛮还要高出不少。

哪怕是受诸多佛门舍利于己身,一举成为先天境的高手。

可说到底萧颖以前不过就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罢了,自然不会有所谓的高手之心。

此刻,她更是愿意站在姬公子身边,去相信身前的少年。

姬小月从少年身后探出脑袋来,怯怯看着这会儿依旧淡定举杯饮茶的男子,懦懦道:“姜小蛮,你要小心,他是妖!”

“妖?”

姜小蛮疑惑转头,见小姑娘不似说笑,心中不由一沉。

他知道,这世间是有妖存在的。

就好比在朱雀城时,陪伴在陌离姐身旁的那头小紫貂,便是尚未化形的妖。

木听涛没有动,依旧淡然的坐在那里,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冲着三个人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越过姜小蛮,玩味的看着姬小月,大方承认道:“不错,我确实是妖。”

第九十四章 往事不可追

姜小蛮手轻轻一挥动,那背后枪匣便自动打开来。

三截银白枪身自那紫檀枪匣当中飞跃而出,被少年握在手里。

随之合而为一,化作龙胆银枪。

“龙胆银枪?”木听涛依旧没有动,轻轻一笑,眼睛打量在姜小蛮手中枪身上,笑问道:“听闻,这一世此枪之主是大夏九皇子烈焰督军姜耀,这么说来你是他儿子?”

姜小蛮手中银枪横握,眉头轻挑,反问道:“是又怎样?”

轻饮杯盏中的清茶,木听涛嘴角微扬,淡淡道:“我虽然是妖,但绝算不上是坏妖。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你们并无任何恶意。不然,又怎会请你们几个小家伙喝茶?”

“那你干嘛吓唬我?”姬小月不相信,拽住姜小蛮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怒视。

小姑娘虽说号称樊城第一女飞贼,但这胆量真心算不得太大。

轻摇脑袋,木听涛笑了笑,道:“小花妖我可没有吓唬你,是你自己吓唬自己。”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错了,你还小家伙算不上妖。想来,你父母应该一方为人一方是妖,所以让你这小花妖空有妖气却无妖力。”

姬小月面色一变,最大的秘密被拆穿,不由小心翼翼去看身前少年。

生怕他听闻她是妖后,不会再保护自己。

姜小蛮眉头微皱,冷哼一声道:“是妖是人又与你何干?”

“莫非,你早知她是妖族?”木听涛见少年不退不避,眼神一亮,轻笑一声问道:“你可要知道,不论九州哪一域,人妖两族可都从来没有和平共处过。你护她,可说不定她一路跟随只是为吞你灵韵也说不定。”

“放屁!”这下,姜小蛮可当真是怒了。

既然知道了小堂倌就是姬小月,就算当真是妖又如何,他才不会去相信小姑娘会害自己。

声音刚落,手中龙胆银枪便向前探出,带起凛冽罡气。

一声龙吟响彻整座院落,泛着寒芒的枪尖一瞬便到木听涛身前,直指他咽喉,带着不悔之势。

轻道一声有趣,也不见木听涛怎么去躲避。

甚至,他都未曾起身。

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那凌冽一枪便刺了个空。

姜小蛮修为不弱,尤其是不悔天枪十二式尽皆掌握之后,更是如此。

见这一枪被他躲了过去,姜小蛮也不慌乱。

反手一挥,枪身又斜斜刺出这一回直指木听涛心口位置。

依旧是不闪不躲,木听涛只是轻轻抬起左手,中指食指微微一并,便捏住了那凌冽枪尖,点头笑道:“不错,这个年纪有你这修为,当真不错。”

说罢,指间翻转松开枪尖。

木听涛袖袍鼓荡向前一挥,便将姜小蛮连人带枪给扫了出去。

姜小蛮只觉眼前一花,人便是飞了出去。

好在他反应敏捷,以手中长枪点地,双脚在空气中轻轻一踏,仿若踩在实质地板上一般。

修为入后天巅峰,姜小蛮已经能够在虚空中短暂停留。

旋即,他自半空飘落,单膝跪在地上。

轻喝一声,姜小蛮就这般身子向前轻掠而去,手中长枪舞动龙吟一声高过一声。

他将一身罡气尽皆附着在枪身之上,战意凌天。

不悔天枪第十二式,出!

这柄在九州神兵榜上排在一百一十三位的龙胆银枪。

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一头银色巨龙。

龙角龙鳞栩栩如生,张开龙口向着木听涛吞噬而来。

木听涛终是站了起来,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手中袖袍再次卷动便要抬手去按那龙头。

可不想,这枪式当真凛冽至极,修为如他一个不察便是吃了大亏。

那龙口不能将他吞下,却也将他袖袍尽皆搅碎殆尽,让他虎口迸裂。

一枪之后,姜小蛮一身罡气全部耗尽,只觉两腿虚软便要跌坐下去,身后却被两双手轻轻搀扶住不让他倒下。

姬小月与萧颖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上前,扶住了那用力持枪而握不让自己倒下的少年。

木听涛并没有乘人之危,反而又坐下去,为三人将那青石之上的茶盏重新斟满。

他笑了笑,也不在意手上微微渗血,更不去理会少了一截衣袖的身上青衫,只是专注的在斟茶,轻声道:“如果打累了不妨继续陪我喝茶,这茶虽算不上什么好茶,却能养心亦能静心。”

反正暂时失了力气,姜小蛮索性坐了下来,端起面前茶盏仰头一扬而尽。

同一壶茶,味道却是不同于之前,带着淡淡的苦涩,却让他神情一震。

只觉着,方才因为竭力使出那一枪之后损失殆尽的力气与罡气,又以最快的速度在回归身体当中。

姜小蛮捏了捏拳头,强健而有力。

果真如此,不是错觉。

他冲着姬小月与萧颖点点头,示意放心去喝,不须顾虑。

又从桌上白玉茶罐中取出几片茶叶,揭开盖子投入壶中,木听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年轻真是好,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出手。”

姜小蛮看了一眼在那埋头喝茶的姬小月,呵呵笑道:“谁让前辈那样说我朋友的……”

木听涛意味深长,“这小花妖有你这样的朋友,当真运气不错……”

姬小月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怒视,争辩道:“妖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吃你家白面了,干嘛说我?”

木听涛指了指小堂倌手中的茶盏,指正道:“小家伙不要这么凶,你刚刚才喝了我的茶。而且,这茶可比米面要贵,在北边秦皇朝一两便可换千金。”

小姑娘面色微滞,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茶盏,竟然是无从辩驳……

“姬公子,你当真是妖?”

萧颖小嘴轻张,看着姬小月,不可置信。

“是啊,我确实是妖,因为我娘亲就是妖。”

“怎么萧姑娘,你不会不再愿意拿我当朋友了吧?”

姬小月点点头大方承认,并不隐瞒。

只是声音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说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姜小蛮。

这话,虽然是说给萧颖听得,但实际上却是说给姜小虫听得。

“就算姬公子是妖又如何?”姓萧的姑娘的浅浅一笑,大胆的注视着姬小月的脸庞,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姬公子对我好,就算是妖,那也一定是好妖。不管姬公子你是人还是妖,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姜小蛮淡淡开口说道:“妖和人,本就没有区别。若说有,那有时候反倒是妖比人更可爱纯粹些,没有那么多藏在背后的心思。”

锦城之后,不能说让他一夜长大,但对这座江湖有了更多的认识。

故然还是那个心思简单的少年,却也看清了人心的险恶。

江湖,并没有纯粹的善与恶,因为人性如此。

在此之前,若说真的有见过妖,那也只是还算不上是妖的小紫貂。

那是陌离姐养着的宠物,是娘亲跟随爹爹冬狩时在山野间救下的。

后来,听爹爹说起过,这紫貂吞了山间异果,开了灵智,已然能够算作妖。

虽说是妖,但很纯粹。

开心了就在陌离姐怀中撒娇,生气了就卷作一团谁都不理。

不像是人,那般复杂。

姬小月咯咯笑了起来,手掌摊开就见得有两株闪着淡淡紫色的小花自掌间绽放。

小姑娘乐呵呵将两株小花递到萧颖与姜小虫手中,笑道:“有你们真好!”

“紫阳花?”

盯着姬小月手中紫花,木听涛神情一变。

刹那之间,他宛若石雕一般,失了魂魄!

这世间,唯有一株紫阳花。

在归墟国中得天地灵气滋养,修行两百载终是成了妖,再修百年终能化人。

他木然坐在那里,盯着姬小月手掌之上的紫阳花出神。

眼角的肌肉在微微抽缩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本体便是院落中那株参天古柏的男子,看向姬小月的眼神愈发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问道:“小家伙,你娘亲是叫紫苏?你父亲是叫姬恒?”

虽然已经知道木听涛不会伤寒她,可小姑娘还是有些怕,又一溜烟躲到了姜小虫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怯怯道:“对啊!对啊!我爹爹可是一个大高手呢!你别想吃我!我没法力给你采补的!”

毕竟她虽然没有见过别的妖,可却听鬼婆婆提起过,妖族是会相互吞噬进行采补的。

姜小蛮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搞不懂姬小月这死丫头了。

若说她胆小,在樊城时那可真是无法无天。

自称是樊城第一女飞贼,连魏三那群子刀尖上舔血过活的红尘带刀客们都敢去招惹。

可若说她胆大,有时候反而又胆小的不行。

木听涛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听清后来小姑娘在说什么。

那株先成妖再化形为人的紫阳花,给自己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紫苏。

而紫苏成妖前,却是生长在木听涛根冠之上。

两人先后成妖再为人,本就同根同源。

那个后来嫁到北海的女子,那个与他亲如兄妹一般的女子,竟然会是这小丫头的娘亲。

木听涛独自吞下了杯盏中已然凉了的茶,也咽下了将要而出的泪,缓缓站起来道:“小家伙,你娘亲她在哪?”

姬小月有些黯淡的低下头,轻声道:“我娘亲,已经不在这片天地间了……”

“什么?”木听涛如遭电击,旋即仰天怒吼:“姬恒!你这匹夫!还我妹妹命来!”

凌冽而磅礴的气息自他身上弥漫而出,回荡在这片天地间。

只见得村落里,那一处处房屋中一道道人影冲天而起,四面八方向着小院汇聚而来。

最先到的是一名耄耋老人,满头银发却面色红润,看不出一丝苍老感。

只是一瞬,老人便是出现在木听涛身后,侧身而立,轻声唤道:“柏王?”

“没事!”平复了下情绪,木听涛挥了挥手,冲着身后老人道:“小榆,你让大家散了吧。毕竟是寄居在人族的土地,都收敛些。”

老人躬身一揖,道了声诺,转过身脚尖一点地,便是消失不见。

旋即,小院外那一股又一股的磅礴妖气也随之散去,不再留有一丝一毫。

除了那银发老者之外,姜小蛮没有瞧到一道身影。

但不难猜出,这老庙村中必然是藏身了不少绝世大妖。

看向姬小月,木听涛黯然一笑。

当初,归墟国中,他为她送行。

那日,她与他在船上,他在岸上。

未曾料想到,那一次的告别竟会变成了诀别。

他仔细咀嚼忆起当日滋味,然后泪如雨落。

第九十五章 妖族之乡

“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够见到紫苏的孩子。”

木听涛收拢情绪,轻笑一声,看着姬小月。

若仔细瞧,小姑娘身上多多少还能瞧得着当日那株与他双生为妖紫苏那妮子的影子。

姬小月已然不是那么害怕他了,光是凭借木听涛能够叫得出她爹爹的名字来,就能看得出他所说多半为真。

小心翼翼从姜小蛮背后走出来,小姑娘眉头微蹙,怒声道:“不准你说我爹爹!”

提到姬恒,让这个如今老庙村群妖之首的柏妖面色一寒,旋即转瞬即逝。

“好,不提他!”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压下心头那股子阴郁的情绪,望着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心里没来由的一痛。

比起忘忧郡主来,说实话他并不反对紫苏与那北海国人族男子结为夫妻。

他比起本体是紫阳花的紫苏来,要早些成妖。

之所以迟迟不肯化形,也只是想着多守护那株生于他根冠之上的小花多些时日。

兄为父,约莫说的就是如此。

天下间所以当兄长的,哪有不希望看到自己妹妹幸福的道理。

哪怕是一个人类男子,哪怕是要离开归墟去那万里之外的北海。

但,那又如何。

只要紫苏愿意,他便打心里会去支持的。

若非后来归墟国木妖一族突遭变故,原本是打算紫苏那丫头没走多久便要去那北海国看望一番自己这个妹妹的。

却不想,还未成行,已然变成了天人永隔。

“能不能和我说说娘亲年轻时候的故事?”姬小月这会儿很安静,坐在石墩上以手托腮,看着这个她不知是该叫作舅舅亦或者叔叔的男子。

木听涛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旋即,双手一挥,眼前景色为之一变。

原本的静谧小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从屋顶到墙壁直至地板都是藤木交错而成的宫殿。

连同姜小蛮与萧颖在内,四人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这处藤木宫殿当中。

宫殿非常之庞大,南北纵横少说也有十里。

兴许是平日里缺了些人气,宫殿当中虽无灰尘,却也显得空旷旷的。

此刻,四个人所在的位置正是那大殿中央,散发着淡淡青色光芒的王座之前。

姜小蛮只觉身体不由发热,虽是第一次来,却总觉得无比熟悉一般。

他抬头去看以手轻抚王座的木听涛,轻声问道:“这里是?”

木听涛并没有坐上那青木王座,只是立身之前,沉默半响缓缓开口说道:“我木妖一族昔日妖皇宫,木皇殿。”

大殿内泛起淡淡的青芒,映衬在众人脸上身上。

木听涛站在最前面,在这青色之芒当中,他的轮廓显得朦朦胧胧的。

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青色的薄雾一般。

“小家伙们,听说过妖族之乡么?”

他没有转身,就是这样安静的注视着青木王座,声音分外柔和。

姬小月歪着头想了想,轻声道:“北海以北有归墟,极东之地有昆仑。南蛮向南藏涂山,西荒大漠隐青丘……”

如同九州五域一般,妖族,同样有五方妖国。

小姑娘之所以会知道,完全是因为她娘亲给留下的那几封书信当中有提到过。

只是对那中域妖国却完全未有提及,想来,多半是因为那一处妖族净土已然不再的缘故。

木听涛席地盘膝而坐点点头,手轻轻拍了拍那青木王座,看着三人笑道:“昔日,归墟国中,我木妖一族繁盛至极。有半步天人之境的绝代柳皇坐镇,有一人镇杀北海八万荒兽的莲王,更有活了十万八千岁的先代老祖东王隐于幕后。妖将妖帅三千,其他四方妖族,无一不以我木妖一族为尊。”

他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却带着对往日的回忆,不免让人心生几分凄凉。

一场突变,昔日辉煌不再,族中至强者死伤殆尽。

就连一直压着归墟其他四大妖族之主抬不起头来的绝代柳皇,都不见了踪迹。

东王与莲王外出找寻,却也先后不见了踪影。

自此,木妖一族再无妖皇妖王坐镇。

兴许是压抑的太久,盛极而衰。

在莲王消失没多久,其他四大妖族竟然群起而攻之。

一战之后,妖将妖帅损失殆尽。

说到这里,木听涛不再继续说下去,低垂着头颅凄然一笑,沉默许久。

手掌翻转,一个精致酒壶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酒壶非金也非银,呈暗金色,上刻七十二道符箓,像法器反倒多过像酒器一些。

揭开壶塞,他狠命灌了一口酒,喉咙涌动将那壶中烈酒吞入肚中。

轻笑一声,木听涛缓缓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这酒壶,还是当年我师父在我修为入妖帅那天送给我的呢,能盛的下最烈的酒。”

姜小蛮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什么,他自小便在十一叔姜彻教唆下,对于酒有了很深的了解与向往。

姜家的男人,少有几个酒量差的。

在边地,尤以十一叔姜彻为最。

所以,被姜彻教了好多年的姜小蛮,也就近墨者黑的自小受到了酒文化的熏陶。

姜小蛮知道,喝淡酒时,最宜在午后,三两知己焚香煮酒,最是享受。

而喝甜酒时,最适花前月下,与心爱之人相对而坐,三杯两盏酒不醉人人自醉。

唯饮烈酒,却是无须顾及太多。

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可若是当一个人,在白天里便能独自一人无所顾忌的这般痛饮烈酒。

那多半是心中藏着化不开的愁与忧,唯有借酒一醉解千愁。

酒能忘忧,亦能消愁。

可当醒时,却并不能改变什么。

忧在,愁亦在。

“可是,师父不见了,青莲叔叔也不见了,那个说再挨九道雷劫便能飞升为仙的东王爷爷也消失了。”

木听涛又痛饮了两大口,才缓缓继续开口。

他声音看似平缓无比,可姜小蛮听得出那语气中藏着颤抖。

说着,他抬手指着那青木王座,声音低沉如同受了伤的野兽一般,“小家伙们,你们瞧见没有,那王座之上摆放着的三座玉牌。那是代表着我师父,青莲叔叔与东王爷爷的本命玉牌。”

“玉牌完好,则代表着三人无忧!”

“可是……可是,前些日子我师父的玉牌却四散裂开了,那预示着他老人家一定是身陨道消了!”

木听涛坐在那青木王座之前,背对着姜小蛮三人,手指微颤,尽力去克制自己的情绪。

手扶着王座站起身,他仰头猛灌壶中烈酒。

那壶中也不知装了几斤烈酒,如他这般牛饮却丝毫不见落空。

似乎,这些话唯有当半醉半醒借着几分酒意才能说得出口。

姜小蛮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才是注意到,那王座之上当真摆放着三座玉牌,从左至右依次由高到低。

最左边的那枚玉牌虽然黯淡,却已然有淡淡荧光笼罩其上。

那最右边的最是明亮,如同一轮皓月悬于青木王座之上。

唯有最中间的那枚玉牌,四散崩裂开,一条条犹如蜈蚣一般遍布半丈高的玉牌。

固然如今没有彻底崩坏,却能够昭示玉牌之主如今命运。

不知为什么,当姜小蛮注视到那青紫色书刻一株参天古柳的玉牌时,心脏没来由的猛然一痛。

“外公……”少年浑身颤抖低声喃喃,眼眶跟着一酸,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

他终是想起,那日梦中,姓柳的老人曾与他传法。

那是他外公,亦是归墟国中木妖一族盖世的妖皇!

姬小月如今挨着他最近,所以听得也就最清。

小姑娘神情微怔,恍若隔世。

原本以为姜小虫并不知道自己身世,并不知道林媚阿姨就是归墟国中木妖一族的忘忧郡主。

现在看来,似乎也并非完全如此。

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姜小蛮看着木听涛的背影,轻声问道:“参与攻伐木妖一族的,都有哪些势力?”

木听涛似乎并不愿意提起,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若只有其他四族,却也攻不破我族大阵。当日最后一战,有东极昆仑国雪妖一族的影子,亦有北海荒兽之主出手。”

点了点头,姜小蛮没再问下去,他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

此次北行,看来北秦之后一定不会是自己的终点。

有朝一日,一定是要去那归墟国中看看的。

他虽然热血,却也不是莽夫。

若要入归墟,自然是要在拥有足够实力之后。

去杀一些该杀之人,去讨一些该讨之债。

替外公,替娘亲,也替木妖一族。

看了一眼身旁的姬小月,姜小蛮轻轻一笑,道:“前辈,你还没有说小岳兄弟他娘亲的事呢!”

姜小蛮心思简单,却也不傻。

在忆起柳皇便是自己外公时,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娘亲那必然也极为不凡。

细思起来,姬小月这丫头的娘亲与自己娘亲之间,似乎竟然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若是听木听涛讲起姬小月娘亲时。

他便能从旁探寻出自己娘亲所不为自己知晓的那一面。

只是却不知,爹爹是否已然知晓。

亦或者,如自己一般,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忽然,姜小蛮就想起陪伴着陌离姐那只叫作小紫的紫貂。

当初,好像便是自己娘亲跟随爹爹冬狩时在山野间救下的。

已成了妖的山兽最是怕人,绝难与人亲近。

他终于是明白,当日为何会在自己娘亲手中玩了命的撒欢。

为何这些年,爹爹护娘亲愈发护的紧。

看了一眼身旁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看着木听涛的小姑娘。

他嘴角不禁微微轻扬。

原来,一直被瞒着的从来都只是自己啊!

何为情深不知所起?

约莫就是明明知道人妖殊途,却依旧忍不住想要殊途同归。

第九十六章 一世忘忧

走出木皇殿,放眼所见皆是残垣断壁。

这是一处荒城,却不难看得出曾经极尽辉煌。

以这座藤木缠绕而成的大殿为中心,从南到北竟是看不到城池的尽头。

只是,除了少数几所高大建筑外。

其余,皆是残破不堪,只剩下几道栅栏矮墙再叙述往日辉煌。

一条条街道勾错相交,绵延八方。

大地裂开,街道上青石外翻,刀气外泄。

昔日,曾有用刀的不世强者在这里大战毁灭了一切。

哪怕是时隔多年,也依旧泯灭不了这一股股由地面地底流露而出的刀气。

隐隐能够瞧见城外曾经似乎是有一座巍峨高山的,可如今却只剩半截光秃秃的死亡之丘。

那座山,被人以大法力从中间一剖两半,上半截山峰不知了去向。

可哪怕只剩半截,也依旧高耸入云。

那峰顶依稀有淡金色光芒浮现,给这座遍布死气而无一丝生机的城中多少增添了一分活力。

城池往北,有一条大河贯穿而过。

河床干裂,有半截战矛斜斜插在河底。

这战矛高达千丈,隐隐散发出凌冽的杀气。

却不知修为到达何种境界,才能以此等利器来进行杀伐征战。

哪怕就是几人如今身处的木皇殿,连同围绕周边的几处精巧的阁楼大殿,此刻也是失去了往日生机,一片没落。

姬小月走在最前面,萧颖紧跟其后。

姜小蛮与木听涛两人走在最后,沉默无言。

除了木听涛,三个人都不知此刻身处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但若当真是虚幻,这般凄凉也难免让人徒增心伤。

木皇殿高过百丈,几人立身殿前,若是沿阶而下,离地面仍有很长一段距离。

石阶几乎没有完整的,刀痕剑痕无数,无一不是破损殆尽。

昔日,这里也曾发生过连绵大战,

高处不胜寒,有风吹过。

风声中夹杂着凄凉与沧桑,以及唯有荒城之中才会蕴生的腐朽。

姬小月蹲坐在石阶旁,用手轻抚那残损的地面,向身后木听涛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娘亲曾经出生与生活过的木皇城?”

她已是知晓,自己娘亲与身后那个本体是一株古柏的木听涛,两人当真算是兄妹。

木妖一族,除了得修成人身父母皆为大妖的后世族人外。

多是天生地养,秉承大机缘而生。

得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

如木听涛,如姬小月的娘亲紫苏,都是如此。

比起飞禽走兽来,山石草木想要为妖更加不宜。

哪怕是在滋养妖族而妖气弥漫的归墟国中,同样如此。

一株紫阳花扎根一株古柏之上,得天地日月滋养,得那已然开了灵智只差半步就能化妖的古柏妖力浸润。

百年时间,终是花开。

又过百年,终是悟道。

再得百年,终于生出灵智化身为妖。

而那株古柏,原本在三百年前就能够化身为妖修成人身。

可为了护这株紫阳花周全,硬生生以柏木之身再苦修百载。

三百年的时间。

纵使是寿命动辄成千上载的妖族,也不免会觉得漫长枯乏。

化妖,是要去度天道雷劫的。

木妖一族比起其他妖族来,更是惧怕雷火之劫。

可又是这株古柏,在化妖之劫时,替那株紫阳花挡下了九道天道雷劫。

雷劫之后,两妖双双化为人身,被归墟国五方妖皇之一的柳皇收为弟子。

那一年,恰逢忘忧郡主被柳皇自海外寻回。

柳皇便让刚刚化为人形的两个小妖,作了小郡主的玩伴。

虽已兄妹相称,其实紫苏更像是木听涛女儿更多一些。

化为人身不过百载,便已成了妖皇妖王之下,三千妖帅之首的木听涛,对自己这个妹妹爱护至极。

哪怕是后来,紫苏这妮子如同着了魔一般一心要跟那北海姬家的小子离开归墟国,他都从来没有拦着。

甚至,为此不惜与当初第一眼便是喜欢上了的忘忧郡主几近决裂。

紫苏跟着姬恒离开归墟,那个从来都是被柳皇宠若掌上明珠一般的忘忧郡主要拦。

而他,偏偏要去支持。

那一日,他偷偷送两人上船。

忘忧郡主携紫青宝剑而来,却没有阻拦,只是向着那姬恒说了些狠话便扬长而去。

可自此之后,十年时间。

直至忘忧郡主随柳皇失去踪迹。

两人之间,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这便是姬小月她娘亲与木听涛,与那位忘忧郡主之间的故事。

没有太多破折,无非就是些寻常青梅竹马间的日常。

可小姑娘听得却很认真,点点滴滴都不曾落下分毫。

因为,那是她娘亲的故事。

“小月,虽然你不喜欢听,那我还是要说。”

“我把心爱的妹妹交给了你爹爹,但他却没能遵守承诺保护好她。”

“所以,我固然不会去那北海国寻他麻烦,但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木听涛看着那瘦瘦弱弱蹲坐在地上捡起石子画圈圈的小姑娘,轻声开口,声音却很沉重。

“我知道,是爹爹没有保护好娘亲。”姬小月没有转身,只是蹲在地上不停地画圈圈,一圈又一圈,低声道:“可若是跟舅舅你比起来,爹爹他只会是更加沉痛。不管你原谅与不原谅,我想娘亲在天上也只会希望看到你们都好,都能平安无忧。”

姓萧的姑娘坐在姬小月一旁,伸手去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姬公子……”

小堂倌轻轻笑了笑,晃晃脑袋,道:“我没事,能够知道娘亲以前的事,能够知道原来我竟然还有一个舅舅,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如湖泊一般澄澈,她看向这一刻沉默无比的木听涛,乐呵呵道:“舅舅,我看到娘亲给我留下的书信了,她和我说哪怕今后没有她陪伴,也希望我和爹爹能够一世无忧,不惧悲伤。想来,她也希望她的哥哥也是如此!”

说完,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在石阶上蹦蹦跳跳来来回回。

只是,这看似欢快的背影,却让人难免觉得映衬着些许悲伤。

木听涛嘴角牵起一抹并不怎么好看的弧度,点了点头。

“前辈,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姜小蛮靠在殿前的柱子上,眺望远处残峰,轻声开口。

看着身前残峰以及残峰下的荒城,再看向在那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少年限中露出悲哀。

这里,曾经是自己外公以及娘亲的故乡。

如今却盛极而衰辉煌不再,再也找不到一丝过去娘亲跟外公他们生活过的痕迹了。

想来,姬小月这丫头也是如自己一样的心情吧。

荒城孤殿,哪怕是无关之人行至于此,也难免不会悲伤。

是怎样的一场大战,才能让曾经的繁华变成如今过往云烟,处处透露出凄凉……

“是梦境,也是现实!”

向前两步,轻拍那蒙上一层腐朽味道的白玉栏杆,木听涛轻声开口,“昔日一战,我族诸多族人不惜自爆修为。三千妖帅除了我,再无一人苟活于世。我们尽力了,没有妖皇妖王,可那些个兄弟同袍们却以命换命,灭杀了其他四族七大妖王。可最后,却依旧只是换来城破族灭。”

比起方才,声音更是多出了一道沧桑。

在几人耳畔响起,透出一抹孤独一丝凄凉。

低沉一笑,他眼里流露出一抹悲伤:“曾经,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着身旁一个个兄弟们悍然赴死,看着诸多兄弟们最后自爆己身,去拦那些个昔日伙伴如今敌人的屠刀,去为族人换取一线生机。”

姬小月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木听涛那一双遍布沧桑的眼睛,轻声道:“舅舅……”

木听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继续道:“那一日,我本身也该与木妖一族共赴生死的。可最后却如同丧家犬一般,带着残存的族人们逃离故土。一路往北来到九州,如同游荡孤魂一般找寻我师父与忘忧郡主还有莲王与东王老祖的下落。后来,来到南域这座村落,我竟然发现这处村落当中那间老庙里,竟然供奉着莲王的雕塑,便带着族人们在这里落了根。”

姜小蛮看向那道背影,轻声开口道:“前辈并不是丧家犬,你为木妖一脉保留下了一支血脉,是真正的英雄。”

他能感觉的到木听涛身上藏着的那股孤独与荒凉。

“英雄……?”木听涛低声喃喃,神色凄苦,透出无尽的哀伤,自嘲道:“连我族大仇都不能得报,算什么英雄,就是一条仓惶度日的丧家犬罢了。”

“在村口老庙石塑中,我发现了莲王留下的九颗本命莲子。想来莲王应该是预料到会有一天有族人找到这里,早早留下了后手。”

“第一年,我吞服三颗莲子突破妖帅一境化身妖王。”

“二十一年前,我又吞服五颗莲子,而得成妖皇之身。”

“十七年前,我再入归墟为我木妖一族报仇。终是拼着重伤斩杀了当初杀我族人最多的火皇,却也无力再与其他三皇争斗。”

“最后,我不惜自斩妖皇道基施展我族秘法,将属于我木妖一族的故土从那归墟国中搬来这里。”

他站在那里,语调很慢,似在自言自语。

姜小蛮知道,木听涛能将数十万里的巨城移来这里。

必然是施展了木妖一族的至高秘术,搬山。

这样想着,他脑中便自然生出一段晦涩法诀。

这是搬山之术,属木妖一族至高六种神通之一。

修炼至极致,可起手撼昆仑。

一掌落下,便能迁移万里河山。

相传,若是由以度过天人五衰羽化飞升的仙人来施展,更能抬手摘星辰。

只是,以妖皇道果为代价,去搬移一座城。

这代价,未免有些太过巨大了些。

此刻,在他身上,除了那一抹悲悸与孤独外。

还有一股深深埋葬在他体内凌冽而庞大的气息,散发而出。

由然而生,由然而起。

这股气息,超越了姜小蛮先前见过的任何一人。

直冲上云霄,荡散了天地间的风声,戛然而止。

抬起酒壶,猛烈的灌了一大口。

旋即,他将酒壶抛给了身后的少年,笑道:“小子,喝上一口酒,然后带着小月离开这里。记着,十年之内,再也别回来这里!”

姜小蛮接过酒壶,想了想没有拒绝,揭开壶塞仰头饮了一大口。

入喉,火辣而灼烈。

只是一瞬,姜小蛮便是满头大汗。

仿佛,四肢肺腑都要燃烧一般。

可纵然如此,却依旧不忍放下手中酒壶。

“不要告诉你娘亲你来过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别和她说。”木听涛抬起头,望着姜小蛮,轻声开口:“还有,让你爹爹好好待你娘亲,此生莫要负她。”

修为如他,哪里会感受不到,在这少年身上藏着一股淡淡而相熟的气息。

这气息,属于归墟国中的忘忧郡主。

“爹爹他对娘亲很好,想来今后只会是更好。”姜小蛮再一次抬起酒壶,放在嘴边又饮一口壶中烈酒。

“那就好……木妖一族,自此之后由我来守护。”木听涛看向远处残山,又望向那干涸遍生裂隙的河床,缓缓说道:“我会在这里,在这老庙村中。等着有朝一日柳皇的血脉再一次君临大地,然后追随其身后一同为我族讨回那一笔笔血债。”

“小蛮,你说会有那么一天么?”他轻声问道。

“一定会的。”姜小蛮望着他,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热切。

“嗯!”

点了点头,木听涛微微阖上双眼。

两行泪水,慢慢延出。

以他的修为,早已忘了眼泪为何物。

但在今日,却尽尝苦涩味道。

“此次北行,不论遇见何人,哪怕是至亲之人,都千万别让人知晓你身负柳皇血脉!”木听涛睁开双眼,注视着身后少年,暗中传音道。

姜小蛮沉默,但还是点了点头。

至始至终,木听涛都未曾再如初见时那般去打探他母亲与外公的下落。

可他却知道,这个先入妖皇又跌落的妖皇背负了木妖一族的男子,必然是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世。

不然,也不会有先前那番对话了。

“时候,确实不早了。你们也确实该继续赶路了!”

木听涛轻声轻语,声音沙哑。

他双手再一次挥动,几人只觉眼前一花。

待睁开眼时,又再一次立身在那处静谧而安详的小院当中。

青石之上茶盏还是热的,可却已然是正午了。

“这是属于你娘亲的戒指,现在终于能够交到你手里面了。”

木听涛呵呵一笑,递给姬小月一个紫色戒指,上刻一株盛开的紫阳花,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充斥着勃勃生机。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接过戒指,默默戴在手上。

她动作很轻也很柔缓,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戒指弄坏了。

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木听涛轻声笑道:“这是空间戒指,里面有紫苏那丫头当年一些没带走的珍爱之物,你要好好保存。”

姬小月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也不躲闪。

于姜小蛮面前说的三大忌讳,在这个她原本该叫作舅舅的男人面前,完全失了效。

做完这一切,木听涛坐在石墩上,也不起身,冲着三个人挥了挥手,笑道:“好了,不早了,走吧!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前辈保重!”

姜小蛮点点头,并不矫情,向着院外走去。

小姑娘一步一回头,去瞧那稍显落寞的背影,依依不舍。

可从小院到门前马车,不过十多步距离,再不舍也很快就要分别。

“小子,接住!”

马车行出不远,一道流光自那处长着一株参天古柏的小院飞出。

姜小蛮探手一握,低头看时,手中此刻握着一枚足有巴掌大的青色莲子。

不等姜小蛮再做反应,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不用拒绝,并非给你的!等小月这妮子修为入了后天,给她吞服!”

“谢谢前辈!”少年点了点头,轻扬手中牵绳,马车渐行渐远。

直至马车消失在村头,彻底不见了踪影。

小院中才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木听涛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嘴角轻扬。

“义父,你在等谁?是否有客要来?”那个骑黄牛的小童从私塾归来,却是瞧见小院前那道身影依旧挺得笔直,注视远处。

“是念忧回来啦!”男子轻轻一笑,苦涩道:“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那我饿了,义父饭做好没?”

“呵呵,小馋虫,走,今天带你去小榆家蹭饭吃!”

“好嘞!义父万岁!”

看着被自己起名叫作柏念忧的骑牛小童欢快身影,木听涛喃喃道:“没有想到一别多年,连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旋即又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摸出酒壶畅饮一口,轻笑道:“不过,只要你能幸福那就够了。忘忧,忘忧,可不就得是一世忘忧。”

第九十七章 路遇打劫的

沿江而行,风景自然不错。

行听浪声,坐听云声,却有一番在路上的情趣。

出了老庙村再上了官道,一走便是百多里路。

姜小蛮驾驭马车的技巧愈发纯熟起来,哪怕是这会儿闭着眼小憩打盹,在小白的牵引下车子也四平八稳的向前走着,并无颠簸。

能上九州灵驹榜,‘的卢马’灵性自然没得说,最是通人性。

若说单论温顺与护主,比起那排在榜上第九以灵性而著称于世的‘赤焰银狐’,也不过就差了一丝一毫。

所以这会儿哪怕姜小蛮完全放手躺去车厢里休息,有小白在,也不怕车子会一个不慎滚落江中。

至于那两匹‘莽荒飞沙’,若是纯血的还需担心是否会服的卢小白。

但不过是杂血后裔,烈性固然有,也得在血统最为纯正的‘的卢’面前低下头颅来。

兽与人相似,对强者温顺而服从。

但凡兽群,都会有一头兽王存在。

马匹也自然不会例外,像是莽荒草原上野马群,都会有一匹最为猛烈的野马王存在。

而对于两头‘莽荒飞沙’来,小白如今便是它们的‘王’。

也不知是车轮颠到了石子还是别的什么,马车不禁摇晃了一下。

这会儿在车厢里安然而坐的姬小月与萧颖自然是没什么太大感觉,可却将姜小蛮从神游中给晃了醒来。

晃了晃脑袋,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姜小蛮抬起头目视前方,眼下渐渐进入到了官道之上较为荒凉的一段路。

南域大夏皇朝的官道可谓四通八达,在五域当中应属第一。

可虽说如此,也依旧避免不了在鲜有人烟的地带,官道呈无人打理状态。

没人去打理,自然也就逐渐变得荒芜起来。

除了当地官府隔个一年半载会安排人手维护一番外,多半时间里,都与山间荒道并无多大区别。

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于,这些半荒芜半人烟的官道,因为南来北往客商间的车马走动,比起那些真正山间荒道来要更为平坦些。

这样的路段,对于以打劫往来各地行商过活们的山匪流寇们,无疑相当是天堂。

对于那些个寻常山匪路霸们,姜小蛮自然是不惧的。

相反,他多少还是有些期待,来那么一两伙贼寇们给自己练练手。

大侠嘛,哪有不荡寇除恶的理?

眼下渐入荒道,四下车马也逐渐变得稀少起来。

这样的路段,大多行商是不愿意走的。

一多半都是选择绕行到江边每隔数百里便会有一个的码头前,走水路北上或者南下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澜沧江边诸多大城小城,小多半都是从事与水有关的活计。

所以这些大码头小码头,水运也最为发达。

比起那些皇朝腹地大运河上的航道来,都丝毫不遑多让。

水运航道发达,这江上往来大小船只也就跟着发达。

像是那些往来五域的行商们,往往在陆上不好走时,便会选择连人带车马一同去码头上搭乘千丈大的楼船沿水路而行。

澜沧江上的楼船,多是参照‘三十六家’当中以机关术而闻名天下的墨家所设计的‘铁墨飞轮’而建造的,端得是雄阔无比。

原本,姜小蛮也是打算将马车赶着去离老庙村最近那处码头沿水路而行北上的。

毕竟朱雀城靠近莽荒而远离澜沧大江,从小可就没怎么正儿八经乘过几回大船。

也就是少年时,和陌离姐两人由爹爹娘亲带着,在朱雀城里那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观雨湖’上乘着竹舟泛游过那么一两回。

对于乘船游江,于姜小蛮来说,无疑相当于当初未入江湖时,对江湖的向往一般,兴致勃勃。

姬小月同样如此,小姑娘自小在樊城里长大,可没真正出过远门。

溪流小河倒是瞧见过不少,鬼婆婆隐居的草庐外便有一条,最深处约莫能到小姑娘膝盖。

孩童时倒也在溪里撒着欢游过几回,可若说真正的江河也是在这次跟着少年北行遇澜沧时第一次见。

三人当中,要说对乘船最无所谓的便是萧姑娘了。

萧颖跟着莫虞从中域来南域时,便是顺着连接两域的淮水河上乘船而渡,一路南来。

而且,她多多少少有些晕水,一上船就会觉着浑身不自在。

哪怕是在如同平地一般的千丈楼船之上,也是如此。

眼下,离独孤吟与那北秦杀神之子十年之约,也不过只剩下了一个半月不到。

可一来一往再登船,比起陆路来,必然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又顾及到萧姑娘感受,三人最终决定还是走陆路。

那些对寻常客商来说的艰险,对姜小蛮来倒真是无所谓。

除非是真有那榜上有名的绝代大寇拦路。

不然还不是一枪挑翻的事,顺带着还能劫个富济个贫什么的。

虽然现在姜小蛮身上有了不少银子,足够他就算入了北秦也能嚯嚯好一阵而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可总没有谁会嫌银子多的理,能多弄些银子傍身终归是好的。

姜家,每一代都会有不少绝代的天骄出世,也出过不少头脑精明的生意人。

偌大的南域,可并非只靠武力便能稳固的了的。

尤其,是与其他四域打交道时。

有时候,商人的身份反而比起大夏姜氏子弟的身份来的更容易些。

在九州,管它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只要对皇朝有利的,都有生意人敢卖,也都有生意人敢买。

这也就造就了姜氏子弟除了多有军伍强者外,商界骄子必然也有不少。

但很可惜,出身在边地朱雀城督军府中的姜小蛮,注定不会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

自小握惯了枪的手,又怎么抓的起那重不过百两的算盘。

而他,也根本从没想会做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可是行走江湖,你想要当大侠扬名天下,却从来少不了银子。

没银子,你就穿不了出尘的装扮。

没银子,你就买不了那上等的马驹。

没上等的马驹,自然也体现不出你那出尘的装扮。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装。

还真没听说过哪个名扬天下的大侠,当真是一个穷光蛋呢。

哪个大侠出场时不是衣袂飘飘,长剑翻舞。

若是再来上一段红袖添香,那无疑是更好的。

出朱雀城时,姜小蛮还不以为然。

可自打离开樊城后,沿途,他却愈发的深以为然。

当大侠,还真得就是一个技术活儿。

可不光是凭一副上好的皮囊就可以的,主要靠气质。

而气质,却又得靠银子去衬托的。

这世上,长得帅的可多了去了,但长得帅又能怎样?

吃饭能用脸去付银子么?

喝酒能用脸去付银子么?

就是想要有那么一两个红颜知己,来一个红袖添香的美名。

除非是吃软饭,不然同样哪里会少的了银子……

没银子的话,如何在名扬天下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有了银子,咱才能做一个有气质的大侠。

嗯,足够多的银子。

哪怕是如今姜小蛮身上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银子,足够让他买最好的马,最出尘的行头,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馆子,喝最烈的酒。

可自从有了上次在樊城时,被姬小月那败家丫头坑到一路啃红薯到锦城的惨痛教训后。

他依旧会觉得太少,不够,远远不够。

所以,此次一路北行,只能靠非常规的手段来赚取银子。

姜小蛮转过头看了一眼车厢里,这会儿小堂倌脑袋靠在车厢左边窗子上睡得真香,姓萧的姑娘蜷缩在车厢另一头,身上盖着件白狐长袍眼睛轻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姜小蛮眼睛盯在那狐袍之上,心里暗暗道,“也不知是不是上一回听萧姑娘唱曲时,词曲中提到的那件!”

离开老庙村不久,便在驿站中将那两封费劲笔墨辞藻的信寄了出去。

一封给爹爹,一封给娘亲。

大夏的驿站,书信规格不同,所支付的银子也各有不同。

其中又以飞隼与苍鹰书寄价格最为高昂。

一封不到一两重的信,却是要实打实的一两黄金。

不过这速度比起寻常马匹来也当真快出不少。

飞隼与苍鹰都属天空霸主,尤以拿丹药熬养开了灵智的更是如此。

只要不出南域,早间寄出,收信人晚间便是能够拿得到。

至于其他四域,最慢也不过三天时间,只是价格上也得翻个五六番。

若是用寻常马匹来邮寄,最快也得要小半月时间。

虽说是有了银子,可姜小蛮在驿站徘徊了许久。

最终,还是决定用寻常马匹来寄这两封极度有可能引起家中世纪大战的‘家书’。

不过,给姜耀的那一封信,他最后还是决定用八百里快马去寄。

算起时间来,比起娘亲那一封多多少会早到那么几日。

这种事急不来,能拖则拖。

“爹爹,当儿子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姜小蛮晃了晃脑袋,轻甩手中缰绳,低声自语飘扬前行。

靠水的地方总是容易起雾,秋天的澜沧江边更是如此。

若是岸边有青山时,山峰挡住了水汽,这雾就愈发大了。

荒道之上,皑皑白雾中,能做许多事情。

不适合商贾游人赶路,却极适那盗匪拦路做那无本生意。

姜小蛮的马车终是脱离了官道,进入了雾气弥漫的荒道间。

不知觉间,空气中的水汽也大了不少。

浓雾天不赶路,这是江湖上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那身背枪匣驾驭着马车徐徐向前的少年,当然也很明白这道理。

不过,他并不在意。

甩了甩手中缰绳,由三匹良驹牵引着的马车在雾气中一路飞驰。

虽已入秋,可在靠山靠水的地方,这花却也依旧是开的极好。

花非花,雾非雾。

朦朦胧胧不能一眼看穿的感觉,可不就似这座水深无比的江湖。

先前,在老庙村时,他忆起了当日那个梦。

这梦中场景,自然也就回荡在脑海。

可这场梦却是断断续续,他只能想得起那天梦中那个本该叫作外公的老人与他传道授法。

但梦的前半段,却是怎么回忆都忆不起分毫。

可每当努力去回忆时,心头没来由的就升起一种悸动之感。

那种无力与荒芜的悲凉,几近让他窒息。

可偏偏怎么就是想不起究竟是为什么。

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身后逼迫着让他不得不一往无前,没有丝毫退路。

退了,或许就意味着会失去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

姜小蛮不知道是什么,但却知道,那一定是足够让他心死而伤的珍惜事物。

好在他天性乐观,想不起索性不去想。

管他未来会面对什么,无非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

驾驭马车在路上,起初的新鲜劲过了后,无疑是一件枯燥而乏味的事情。

可对于姜小蛮来讲,却乐在其中。

感觉雾气打在脸上,凉凉却又舒畅的感觉。

他心里实在觉得愉快极了,得意极了。

这会儿,他只希望当真能在这雾里,碰见那么一两伙拦路大盗匪寇来,也好展示一番大侠之风。

这世上,有一种道貌岸然自以为是大侠的人,平生最喜欢干两件事。

一是劝凶寇从善,二就是劝青楼女子从良。

姜小蛮固然心思简单,却也不会是这样无趣之人。

若是当真遇上敢于现身拦路打劫的贼寇们。

他也只是想露露本事,抖抖威风。

大侠嘛,可不就得虎躯一震,盗匪贼寇们俯首称臣。

当然,若是真能被姜大侠吓唬住就此从善,那也是一桩美事。

所以说念叨什么来什么,平日间可千万别要瞎想。

马车在雾里走出还没百里地,果真便遇上拦路打劫的了。

不是一两个,不是五六个,也不是七八个,而是百多号人。

姜小蛮缰绳一甩,只觉着那雾气中人头涌动,当真是好多人。

“来得好!”

他解下身后枪匣,呵呵一笑,轻声说道。

修为入后天,这感知力自然超出寻常武夫不少。

哪怕是隔着十多米远,他也能感受得到,这群匪寇人虽多,却并无一个高手。

甚至,连修为入后天的都没有一个。

可纵使如此,单纯的劫富济贫话。

一人给自己贡献个十两银子,那也得有一千多两。

也活该这群盗匪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遇见一心做着大侠梦的姜小蛮,那结局可不就得是打劫不成反被抢。

第九十八章 匪寇与难民

“姜小虫你要死啊!”

姬小月捂着通红的脑袋从车厢里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怒视姜小蛮,气鼓鼓。

方才,小姑娘睡得正酣,兴许是刹车刹的有些猛烈。

一不小心便是将脑袋磕在了车窗上,白莹莹的额头一下就红了。

好在姬小月起床气不大,好在那赶车少年是姜小虫这臭家伙。

不然,向来不吃亏的小姑娘,肯定是要玩命的。

萧颖也是杯这突如其来的刹车给惊扰醒来,好在她是卷缩在车厢里睡得,只是稍微受了些惊吓。

她也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葱白的手指轻轻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小蛮也不在意小姑娘是否气急,喊出了唯有她才会喊得的自己绰号。

反正已经知道了小堂倌真实身份,眼下他也觉着好玩,索性不去戳破。

倒要看看姬小月这死丫头打算瞒到何时。

“喏,有打劫的……”

少年冲着身后两人笑了笑,抬起手向前方指了指。

那皑皑白雾里,隐隐约约能瞧见那百十号人,虽然瞧不清面容,可却能看得见那些个手中家伙事。

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倒是样样俱全。

仔细一瞧,依稀还能瞧得见有几人手里拿的那是什么?

竟然是锄头跟镰刀!

也不知是不是江湖上最近新流行起来的兵器……

“呀!当真是打劫的!”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往前一瞧,也是瞧见了那波被白雾隐去身形的拦路盗匪们。

当真兴奋的不行,比姜小虫都还要兴奋。

“姜大侠,快上!劫富济贫名扬天下的机会来啦!”

这一下,她也不去找姜小蛮麻烦了。

小姑娘大眼睛里神采奕奕,拍着姜小蛮的肩膀嚷嚷起来。

“这……”

姓萧的姑娘朱唇轻张,用一双极好看的杏眼盯着小堂倌脸上去瞧。

这姬公子,当真还是胆魄如虎呐!

就算是自己当初跟随莫虞一路从中域来南域时。

修为强如‘莫婆婆’,沿途遇上拦路匪寇时。

也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来破财免灾的。

她看着小堂倌,姬小月神采奕奕,她也跟着一起神采飞扬。

姜小蛮点了点头,解下了身后的枪匣。

三截银白枪身啪的一声合拢在一起,被他握在手里。

他多少还是有些兴奋的,就连握枪的手都隐隐有些颤抖。

自然不会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所致。

毕竟第一次遇见打劫的,对除恶扬善劫富济贫还没什么经验。

“你们待在车厢里别乱跑,等我!”

话音刚落,手中长枪便是化作一条银色巨龙飞舞而出。

紧接着,姜小蛮的身形也从原地消失不见。

脚尖轻踩车辕向前飞出,如同一只矫健的鸿雁一般。

还未落地,他身形便已然追上了那飞摄而出的龙胆银枪,手腕轻抬捉住了枪身。

那群还未回过神的盗匪只觉面前一点寒芒一闪,少年那挺拔的身形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兴许是枪劲带起了凌冽的罡气所致,起风了。

风一刮,山间荒道上的雾气,不过一息功夫便消失殆尽。

“额……”

少年手握银枪怔在原地,看着这些原本以为面目一定是狰狞无比的匪寇,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姜大侠,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姬小月双手叉腰站在车辕上给少年打气,呐喊助威。

可小姑娘喊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任何动静,不由疑惑起来。

以姜小虫如今的修为,收拾些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怎么半天不见他动手,难不成是不忍心不成?

这姜小虫啊,有时候就是太善良。

难道不知道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嘛!

她摇了摇头,跳下马车,打算亲自动手。

打小在樊城那座江湖最底层混大,小姑娘或许怕鬼神,可最不怕的便是这些江湖刀客匪寇之流。

小堂倌手掌轻轻在手腕碧绿镯子上一抹,手里便是多出了一株暗红色如婴儿手臂一般粗的长香。

此香,由绝代医圣轩辕炼制而成。

香名乱神,最能迷魂夺魄。

一旦点燃,香气便无孔不入,就算是后天巅峰的强者也不能抵挡。

就算对方有百人,只要修为没入先天,那就一定抵挡不了。

“额……”

待走到姜小虫身边,小姑娘也不由愣住了,与姜小蛮方才的样子如出一辙。

不禁暗道一声还好没有点燃手中乱神香。

两人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这些人,当真是那凶悍匪寇没错?

百来号人,除了那当先几个持刀提枪的还算强壮外。

其余,无一不是面黄肌瘦。

看上去似乎好多天都没吃过饭一般,连提手中兵器都没什么力气。

甚至是,一多半人头发都是花白,年岁就算没到花甲却也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年纪,不是该蹲在家中逗弄孙子孙女安享天年么……

怎么偏偏跑来做了劫匪,好不应该。

身上穿着衣服补丁重重,手中刀枪红铜绿锈。

姜小蛮怎么看怎么瞧,也丝毫无法将这伙人与山匪凶寇的样子联系起来。

做不到啊!

这完全是和书里描述的不一样!

书中,江湖上的那些个山匪凶寇们,哪个不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再不济,也至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丝豪气都没有,甚至是,连件像样的兵器和衣服都没有……

兴许是方才被少年那一招枪出如龙给震慑到了。

兴许是少年手中那柄银枪太过晃眼,比起这些匪寇们大首领那柄最为锋利的柴刀都要晃眼。

总之,还不等姜小蛮说话。

这百多匪徒便哐当一声,黑压压跪倒一片。

“少侠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还请两位少侠念在我们只是初犯,未曾侵害过一人的份上饶过我等!”

哀嚎声一片,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姜小蛮对他们做了什么呢。

这下轮到姜小蛮不知所措了,这到底谁是匪谁是好人……

好在比起姜小虫来,姬小月是在江湖上混过的。

怎么说也是堂堂樊城第一女飞贼不是,算得上见过世面。

小姑娘拍了拍少年肩膀,示意让她来。

也不管姜小虫同意不同意,姬小月走向前,轻轻咳嗽两声润了润嗓子,冲着诸多‘匪寇’们道:“各位先起来,敢问一句你们当真谁是领头的?”

那当先还算精壮,提一柄黑色镰刀的汉子面子微微一变。

当即就想要往后去缩,可无奈这会儿众人都盯着他瞧。

“小人……小人便是。”

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出,看着两人战战兢兢说道。

“你……”

姬小月一个‘你’字才刚说出口,这汉子便又哐当一声跪倒在地上,不住冲着两人磕头。

“两位少侠,我虽是大家伙领头的,可也确实是被逼无奈啊!若非家里遭了灾,有谁当真想要做这沿途打劫的缺德勾当!”

“要杀要剐我周马虎认了,只是还请少侠看在我等真是初犯的份上,饶了我这帮兄弟!”

这个叫作周马虎的汉子,一边磕头,一边絮絮叨叨,一时间眼泪鼻涕飞流。

连自认见多识广是‘老江湖’的姬小月都是手足无措起来。

小姑娘平日里在樊城无敌手,一多半是江湖刀客们看她年少天真,并不真去计较。

另一多半,则是鬼婆婆偷偷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残局。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刚刚正值豆蔻的小丫头,哪里会有所谓的江湖经验。

姜小蛮见小堂倌呆愣在哪里,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伸出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他走向前看向那虽然同样面黄肌瘦,但比起其他盗匪来要壮实不少的汉子,轻声道:“你先起来吧,我们并不是坏人,也不会杀你们一人。”

说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与强盗说自己不是坏人,这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名扬天下的大侠做过……

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晃晃脑袋表示不满,但还是很乖的嘟着嘴闪到了一边。

周马虎依旧不敢真的起来,跪在那里小心翼翼看着身前这持枪少年,将信将疑。

连首领都跪不敢起身,身后那群怎么看都像是难民多过盗匪的老少汉子更是如此。

跪在地上,甚至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分毫。

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少年,被他一枪刺过来,那当真是小命要玩完。

刚刚那一跃而起枪身化龙驱风的招式,在这些人眼中可不就是仙人手段,哪里还敢生出别的心思来。

“这位大叔,你先起来可好?”耸了耸肩,姜小蛮蹲下身子,将手中龙胆银枪平放在一旁,抬手扶起周马虎,笑了笑道:“放下心来,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任何一人。”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点了点头,嘴里小声嘟囔道:“就是,就是,明明你们才是盗匪,怎么现在反倒变得像是我们才是坏人一般……”

缓缓站起身,周马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伙,冲着姜小蛮与姬小月拱拱手道:“不瞒两位少侠,我们都是那三百里外,朱仙镇的百姓。半年以前,也不知是何缘故,我们镇子里百口水井尽皆干涸,一时间方圆百里再无一水源,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

说着,他不禁叹了一口气,眼睛红红的继续道:“若非实在生活不下去,我们也不至于做这这样有损祖宗阴德的勾当。可不做强盗,只怕一家人都得饿死!”

姜小蛮眉头微蹙,看向周马虎,疑惑问道:“朱仙镇离那澜沧大江不过几十里地,就算镇子上水源都干涸了,你们勤快些每日安排人手去澜沧江中取水。再勤快些,一些人负责取水,一些人负责开凿河道饮水,想来不出多久便能恢复正常生产。也不至于身后不下去吧?”

见姜小虫皱眉头,安静站在一旁的小堂倌也不禁跟着一同去皱眉。

怎么老皱眉呢,会变的不好看的!

还是笑起来的姜小虫更好看些。

苦涩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周马虎缓缓说道:“若当真如少侠所说一般简单那就好了……只是,伴随着水井干涸,那出镇子的道路便是被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赤色巨蟒所盘踞。那巨蟒也不伤人,就是阻住了去路,叫我们进出不得。别说去取水了,就是想要去北凉城中寻官府帮助都是不能。”

姜小蛮怔了征,看着周马虎,“那你们……”

周马虎道:“前些时日,那大蛇终于不知去向,可却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生生截断了我们朱仙镇往东往西往北三条方向的道路,空留一条往南的路来。”

说着说着,周马虎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这让他老脸不禁一红,望向姜小蛮道:“也不怕少侠笑话,镇子中早就断了粮,我们已经快要有半个多月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了。”

不只只是他,身后那群丢了刀枪与镰刀斧头的汉子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肚子咕咕叫起来。

那声音,当真像是什么不知名的乐器在演奏一般。

姜小蛮笑着点了点头,冲着身旁那个跟着自己直蹙眉的小堂倌道:“小岳兄弟,你去车上把咱们的干粮都取下来,分给大家伙吃。”

“知道啦!”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向着马车跑去。

没一会儿,便和萧姑娘两人提着两个包袱一路小跑过来。

“这……这如何使得!”

周马虎楞在原地,口里直说使不得,可肚子却越叫越响。

身后那些汉子们更是眼巴巴望着两人手中的包袱,眼里充斥着对食物的渴望。

如周马虎所说,镇子上仅剩的一些粮食都留给老人与妇女孩子们了,他们这些大男人们已然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

原本在那赤色大蛇消失后,可以顺着这唯一一条没被毁坏向南道路寻找些吃食的。

可找遍了方圆数百里山地,也堪堪够镇子中老弱妇孺的口粮。

没办法,只能继续饿着肚子来当这拦路山匪碰碰运气。

却不想,才第一次做,就遇见了姜小蛮一行。

倒也算是周马虎他们的福气,若是遇上寻常过往行商,那些个江湖草莽出身的护卫队,可还真不惧你们这些个小毛贼。

一个不好,便当真是要见见血。

“我说周大叔,你们慢些吃,当心噎着吃坏了肚子。”

看着这些实为难民的‘匪寇’们狼吞虎咽,姜小蛮轻轻一笑。

他心中不禁疑惑,究竟是怎样的一条大蛇,竟是能引得井水干涸,赤地百里。

莫非,是妖兽不成?

想着,姜小蛮心思一动,道:“周大叔,等你们吃完,还请领着我们去镇子上瞧瞧,说不定还能帮帮你们!”

第九十九章 入镇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往北。

周马虎在马车前领路,一边走一边和那坐在车辕上的少年说北地三州的风土人情。

吃饱了肚子,这声音也跟着中气十足起来。

周马虎骑着一头骡子,将那黑漆漆的镰刀背在身后,乍一看倒也还像那么回事。

骡子比起马来更好喂养,哪怕是朱仙镇上断了粮。

这头被周马虎从小喂到大的骡子,也就不见任何瘦弱无力。

相反,比起寻常马匹来,耐力都要好上不少。

马车后,跟着那一群怎么看也不像盗匪的镇民。

沿着那略显荒凉的官道往前走,越向前空气中的温度也就越高起来。

明明已是秋季,可在这里却多了一丝酷暑的味道。

姜小蛮擦了一把额前的汗珠,看向身旁那骑在骡子上的周马虎,笑道:“我说周大叔,你们这儿还真是顶天了热。”

周马虎似乎早已习惯,若非此刻车厢里女眷在,他还真忍不住脱去上衣来消消暑,无奈苦笑一声,道:“少侠有所不知,原本我们朱仙镇虽说算不上繁花似锦,却也是北地出了名的避暑胜地,冬不凉,夏不热。就连北凉城里那个门槛高过天的独孤世家,都在我们镇子上有一所别院。”

“看来那头赤色大蛇当真把你们给害惨啦!”姬小月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大眼睛盯着前方去瞧。

不远处,已经能够隐隐瞧得见一座镇子的轮廓了。

道路两旁枯木成林,溪流干涸。

林旁皆是水稻田,可这会儿哪里还有水稻的影子,连那田中泥沙都渐渐失去了应有的水分。

原本应该是葱葱郁郁的景色,如今却变成了赤地百里。

哪怕是先前已然见过那座归墟国中木妖一族荒城的衰败,也难免让人心生荒凉。

三道如同天沟一般的深壑翻卷而开,围绕镇子三边,绵延数十里,挡住了镇民的去路。

姜小蛮注视着镇子,陷入沉思。

这样的景象当真不是寻常人力所能为,必然是有妖兽作祟。

他看了一眼那群跟在马车后一路小心翼翼的镇民,然后望向周马虎,问道:“周大叔,你是见过那头赤色大蛇的,能不能和我形容一下它的长相。”

周马虎认真回忆了一番,点点头道:“那大蛇周身生有通红鳞片,人立而起时足有百丈,眼睛哪怕是在白天也亮如灯笼。最重要,我隐约间瞧见它额前生有一只独角,腹下还生有两条如同鹰隼一般的利爪,夜间曾听它吼声如雷!”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圆睁,失声道:“这不是蛟蛇嘛!”

姜小蛮也忍不住眉头微蹙,听周马虎这般描述,当真与那传说中的蛟蛇极为相似。

他自幼喜欢读杂书,也曾翻阅过收录世间奇闻的《山海录》。

其中《灵兽篇》一册中,便对蛟蛇一类有详细描写。

但蛟蛇一脉五行应属水,现于世时,多伴有瓢泼大雨。

若是靠近江岸,那更是会牵引出滔天巨浪。

还真没听说过哪里曾出现过能引得赤地百里的蛟蛇出现过呢。

这样想着,姜小蛮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车厢里,这会儿正安静坐在那里以手帕轻拭白哲脖颈的萧姑娘身上。

他记得,那莫虞便是因为一枚蛟蛇所蕴龙珠,而对萧颖心生歹念的。

龙珠,是天地间的灵物。

藏那万年大蛟一身灵韵,是其化龙关键所在。

虽是灵物却也沾染着不详,就算是修为入天人五衰的至强者都不能有所窥伺。

只是,若当真是有蛟蛇出现在朱仙镇。

凭他如今不过才入后天的修为,那还真是力所不逮。

就算加上莫名其妙成了先天高手的萧姑娘,也依旧不行。

周身生鳞,头长独角,腹下生爪。

这明显是至少修行了五千年以上,将要褪去蛇身的大蛟才会具备的形象。

甚至,或许是修行万载,只要度过化龙劫,便能飞升九霄半龙半蛟的绝代灵兽也说不准。

姜小蛮只要一想起来,便不由深感头大。

这样的蛟蛇灵智已然不输于人,修行千年近万年,这灵智比起寻常凡人来,都绝对要高出不少。

人族,哪怕是修为入神王的天骄,寿元也不过趋近五千载。

与蛟蛇一类灵兽比起来,远远不及。

也不知这朱仙镇中的居民们,是如何得罪这位神兽大爷了,竟然会降下这般责难。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尤其是涉及到蛟蛇这般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绝代灵兽时,那多半沾染极大因果。

若是换做其他人,见到此番景象,哪怕是尊者、王侯一境的江湖巨擘,都绝对是要转身便走不让这般大因果缠身。

不然,一个不好,那必然是生死大劫。

可偏偏是姜小蛮遇上了,生而便具备了一颗赤子之心。

骨子里便是一腔热血,好打抱不平。

既然是让自己碰到了,那就没有袖手不管的道理。

只是,这件事该如何去管,才是关键。

最先要解决的,便是干旱问题。

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引澜沧大江的水入朱仙镇,可远水到底解不了近渴。

虽说这里离澜沧江不过几十里地,开凿一条小型运河来取水并非什么难事,却也算得上是一个极耗人力物力的工程。

就算是全镇子男女老少一块上,没有小半年的时间也绝难完成。

到那时,想来还不等镇子居民开凿好运河呢,就已然先缺水而亡了。

走入镇子中,不论是矮院高墙,阴凉下皆是坐着老人妇女与孩子。

见周马虎回来,一大群人皆是围了上来。

“镇长,这次外出可有寻到解决之道,再这样下去咱朱仙镇当真就要完了啊!”

其中一个年岁最大的老人连站都已然站不稳,被两个小童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一行人身前,看着周马虎,眼底流露出期颐。

姜小蛮讶然,回身望向周马虎。

他没有想到,这个周大叔竟然还是这朱仙镇的镇长。

先前那一幕在脑海中想起,心里不由对这人近中年背镰刀的汉子起了一丝敬佩之心。

一镇之长,在朱仙镇中地位必然不低。

方才,却为了保全众人给年岁不过是他子侄一辈的自己下跪。

光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他由衷尊重。

这周大叔,当得英雄二字。

英雄,有时候并不是醉卧沙场笑,也不是江湖带刀行。

英雄,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个为了肩上担子,能给他人下跪的平常之人。

“方老,我无能,这次外出并没有为咱们找到一条出路。”

周马虎低垂下头,他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更不敢去瞧老人身后那些镇子里老幼妇孺们渴望的神情。

他身后,那些迫不得已做了一回盗匪的汉子们,也跟着低下头去。

人群当中,有他们的父母,有他们的老婆孩子。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那些街道上聚集而来对生存充满了渴望的老幼妇孺,白哲如玉一般的小手忍不住摸向姜小蛮怀中。

小姑娘知道,那里,藏着姜小虫所有的银票。

可还没等她得逞,却被少年轻握住了手腕。

姜小蛮冲着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有时候,并不是光有钱才能解决问题。你就算将我们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他们,也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小堂倌嘟着嘴,心虚的撇过头去,懦懦道:“可是,有了银子他们就可以迁移这里,找一处新的土地安居乐业啊!”

姜小蛮伸出纤长手指点在姬小月额头上,轻笑一声,说道:“咱九州,讲究的是落叶归根,故土难离。这里,是他们生活了千百年的故乡。除非当真迫不得已,不然谁会舍得离开家乡的这片土壤。”

萧颖走了过来,看向两人,认真点头道:“我赞成姜公子的话,一个镇子若要迁移,那必然是一件极大的事。先不说要向官府审批,就是不少老人与孩子在路上都必然极难忍受的住这般折腾。”

姜小蛮不禁有些诧异,看向姓萧的姑娘。

这萧颖,不是向来站在姬小月这一头的嘛。

这一回,怎么转了性,变得帮理不帮亲起来……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不禁点点头,冲着萧颖乐呵呵道:“萧姑娘,确实是这么一个理,我听你的!”

被小堂倌这么直勾勾盯着瞧,她又忍不住脸红起来,连忙撇过头去。

见萧颖转过头不说话,姬小月蹦蹦跳跳跑向前,抬手去摸萧姑娘的脸庞,忍不住道:“呀!萧姑娘,你的脸好烫,是不是中暑了!”

“没……没有!”这一下,姓萧的姑娘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连连后退。

脸,愈发的红了。

在这样炽热的天气里,不觉心跳加快,白洁的额头上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萧颖本就生的眉眼极好,如此这般动作,更是增添了一丝妩媚的味道。

姬小月忍不住眯起一双大眼睛,乐呵呵道:“萧姑娘,你真好看!”

被心仪之人这般夸赞,姓萧的姑娘不觉心头一甜,低垂着脑袋小声懦懦道:“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啊!”说着,小堂倌还眨巴着大眼睛学着姜小虫这家伙那般,踮起脚去捏萧颖的脸蛋,呵呵笑道:“说实话,我真的好羡慕你的皮肤呢,好光滑呀!”

轻轻拍下那捏在自己脸蛋上的手,萧颖转身便逃,忍不住娇嗔道:“姬公子!你好坏!”

姬小月不解的摸摸脑袋,看向身后的姜小虫,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么?萧姑娘怎么就生气啦?”

姜小蛮以手扶额,不住摇头苦笑。

所谓旁观者清,连他这般心思简单都看得出来,这姓萧的姑娘多半是对小堂倌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

姬小月啊姬小月,你这死丫头还真是没谁了!

女扮男装就算了,还没事乱撩,惹得人家萧姑娘芳心暗许。

这还真是一个大乌龙啊!

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怎么去帮助镇子上的居民才是首要之事。

收回心神,姜小蛮来到不远处的一口水井旁,蹲下身子。

水井早已干涸许久,阳光顺着井口倾斜而下,井底沙石中,还依稀能瞧得见几只鱼虾干瘪的尸体。

井中竟然会有鱼虾?

姜小蛮心思一动,想了想,然后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跳入井中。

“姜小虫!”

这一下,可把小堂倌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冲向井口。

见姜小蛮安然的蹲在水井底部,才拍了拍胸口,暗暗松了口气。

“我没事,你别往下跳!”

少年抬头,就看见小姑娘扒着井口想要也跟着跳下来,连忙出声制止。

井底就这么大,姬小月要真跳下来,第一个就砸着自己。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话才出口,小姑娘已然松开手跳了下来……

还不等姜小蛮有所反应,便被姬小月砸倒在地上。

小姑娘说实话并不是很重,但若是算是从井口落到井底的深度,那又是另一回事。

好在姜小蛮如今修为不错,身子骨结实。

不然换作寻常人来,那多半是要受重伤的。

“姬小月,你这死丫头,还不从我身上起来!”

姜小蛮趴在井底,反手便要去拍这会儿安之若素坐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屁股。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呀!要死啊你!”

姬小月惊叫,嗖的一声就从姜小蛮背上弹跳起来。

两只小手捂着又痛又麻的屁股,一双大眼睛幽怨地盯着翻身而起的少年,懦懦道:“我是爷们!”

姜小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认真点点头,嘿嘿笑道:“嗯!是我口误,你是爷们!”

这手感,还真有弹性呐!

小姑娘撇过头去,看向光滑的井壁,小心翼翼道:“你……你都知道了?”

少年摇了摇头,疑惑道:“我知道什么了?”

“喔喔,没什么……”

姬小月讪讪笑了起来,挥了挥两只小手,样子颇为俏皮可爱。

如今,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去刻意提及。

就保持这样的身份,也挺好。

姬小月有心转移话题,不住好奇道:“对了,姜大侠,你跳下来做什么?”

“这井,有些古怪……”

姜小蛮蹲下身子,摸着井底的泥沙,感受着那淡淡传入手掌的水汽,轻声道。

第一百章 干涸井底有那凌然剑气

姜小蛮翻开沙石,捏起一条死鱼干瘪失了水分的尸体,放在手掌上。

在小姑娘惊讶的目光中,他微微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不禁眉头微皱。

“姜小蛮!你好恶心!”

姬小月一脸嫌弃,两只手捂着鼻子嘴巴,背靠在井壁上,瞪大了眼睛,躲得远远的。

姜小蛮嘿嘿一笑,蹲在地上偏过头,看向那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

不由生起想要捉弄姬小月这死丫头一番的心思来。

“你……你想要干什么!”

姬小月一脸警惕,双手抱在胸前。

那笑容,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

少年站起身,耸了耸肩,轻笑道:“没想干什么!”

嘴里这般说着,却是猛然向前一步,一只手咚的一声撑在井壁上。

他的胳膊,恰好挨着姬小月的脸庞。

姜小蛮将脑袋凑近,逼着小姑娘与他对视。

姬小月脸一下就红了,撇过头去,懦懦道:“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嘛!”

少年身上有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干净而清爽,她只觉得这一刻竟是连呼吸都快要忘了。

“不想做什么,就是觉着这鱼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挺好闻,想和小岳兄弟分享一下。”

说着,姜小蛮嘴角轻扬将捏着死鱼的那只手向前探出,递到小姑娘面前。

他手上那条鱼,虽然变成了干瘪的尸体,却依旧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色。

若仔细瞧,这条不过存许长的银鱼,额前竟然生有一个小小鼓包,呈现出一抹紫色,晶莹剔透。

就算挨着这么近,也依旧没有一丝腐臭鱼腥味传来。

当真如少年所说一般,有一股淡淡如花香的香气自鱼身之上散发出。

可纵然如此,被姜小蛮这么忽然一惊吓。

小姑娘瘪了瘪嘴,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屈极了。

“姜公子,姬公子,井下面怎么了?”

两人头顶上方传来萧姑娘的声音。

萧颖俯在井边,向井里探出脑袋来瞧。

似乎听见了姬公子的哭声,不由有些急切。

这会儿,小镇居民们也是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尽皆聚集过来,围在井的周围。

这下,反倒是让姜小蛮手足无措起来。

连忙收起玩闹之心,将那手中死鱼丢掉,抬手去捂姬小月的嘴巴。

可谁知,这手刚刚伸过去,就被气急的小姑娘张嘴咬住。

姜小蛮吃痛,却也不敢再大喊,压低了声音瞪着姬小月,“你当真属小狗的啊!”

“唔不系狗!”

咬着姜小虫这坏家伙,小姑娘嘴里含糊不清,好在没有再哭了。

忽然,姬小月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口。

姜小虫那只手,方才,是拿过死鱼的!

小姑娘一阵恶寒,连连呸呸呸。

对身旁少年愈发羞恼起来,抬腿便要去踹姜小虫的屁股。

却又被他一把拿捏住大腿,以一个极暧昧的姿势,两个人靠在了一起。

好在从上面望下来井底足够昏暗,瞧不得太清。

不然,那还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别闹,咱们先上去。”

姜小蛮松开小姑娘的腿,却又伸手揽住了姬小月纤细腰肢。

轻笑一声,还不待姬小月回过神来,足尖轻踩井底泥沙,纵身一跃。

在镇民一片惊呼声中,姜小蛮搂着姬小月,身形在半空中微微一滞,便出现在了众人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

姬小月只觉眼前一花,便又出现在地面上。

连忙揉了揉有些发红发胀的眼睛,不去叫别人看出来她方才哭过。

“姬公子,你没事吧?”

萧颖小跑到小堂倌身前,眼底里竟是关切。

姜小蛮呵呵一笑,耸了耸肩道:“放心,姬公子没事,不过是方才跳到井底时不小心扭伤了脚。”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笑问道:“我说的没错吧,姬公子?”

姬公子三个音,特意被他加重了些音调,有着一股别样味道。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圆睁,怒视身旁少年,冷哼一声,道;“对!没有错,我不小心扭了脚!”

姜小蛮抬手揉了揉小堂倌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说实话,小岳兄弟你生气起来的样子比你笑起来的时候还要更好看些!”

“呸!”

姬小月轻啐一口,撇过头不去理他。

小姑娘还在生气,才不要原谅姜小虫呢!

萧颖看着两人,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似乎,似乎,似乎姜公子和姬公子两人之间,这会儿更像是情侣一般打情骂俏更多些……

周马虎走向前,望着姜小蛮小心翼翼道:“姜少侠,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早前在山道上时,他便被少年那一手银枪化龙震撼的不清,知道这个姓姜的公子必然身怀绝学。

方才,姜小蛮那纵身一跃。

从井底到井口,再到半空,足足几十丈高。

而且还带着姬小月一起,不免被一众镇民惊为天人。

北地三州武风颇浓,强者无数。

可朱仙镇却因为地处偏远的缘故,平日间鲜少有高手路过。

就算有,也没有谁会平白无故显露出自己本事的。

哪怕是那北凉城中门槛最高的独孤一族在这里还有一间别院,也同样如此。

不显山不露水,那才叫高人。

大侠,得有大侠的风度。

连姜小蛮这样初出江湖的后生,都明白这个理。

那些时不时就在寻常百姓面前卖弄一番的,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就是些花拳绣腿靠杂耍为生的花把势。

姜小蛮环顾四周,见都眼巴巴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确实是有些发现,不过还不太确定,让我这小岳兄弟来和大家说吧!”

“说什么?”

被推到台前来,这让还在赌气的小姑娘懵了。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姜小虫,很是无辜。

姜小蛮呵呵一笑,摇了摇脑袋,无奈道:“我说小岳兄弟啊小岳兄弟,你还真够后知后觉的,难道没觉得与地面上比起来,那井底虽然干涸了,却清凉无比么?”

“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姬小月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点了点头道:“刚被你气糊涂了,都没注意,那井底泥沙下面透着丝丝凉意呢!”

与地上扑面而来的热浪比起来,在井底时当真是十分凉爽。

“因为,那口井,是连接着澜沧大江啊。”姜小蛮轻声开口,手掌一番,两只鱼虾的尸体便出现在他掌心当中,他递给周马虎道:“这鱼,名胭脂,唯有澜沧江中才有生长。还有这六足鳌虾,也是如此。”

“姜少侠,这……”周马虎低下头去看手中鱼虾,有些不解道:“确实如你所说,咱朱仙镇上百多口井眼都是连通着地下暗河,直通澜沧江中,平日里有鱼虾也不甚奇怪。可自打井水干涸后,我们也曾顺着井底朝下挖了接近百丈深,却依旧没再有井水重新涌出啊!”

姜小蛮摇了摇头,笑道:“错!井水里有鱼虾确实没甚出奇的,但这胭脂鱼与六足鳌虾传说是澜沧江神的仆从,属开了灵智的澜沧灵物,最懂趋吉避凶。却没有在朱仙镇井水干涸前潜入地下暗河逃离,就已然说明一个问题。”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开口说道:“这些鱼虾,并非真正是在井水干涸缺水而死,其实是外力所致。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不仅仅是这口井,镇子中其他井眼中,也必然如此。”

周马虎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道:“什么?”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不仅仅是小镇居民,连姬小月与萧颖也有些诧异地盯着少年去瞧。

从周马虎手上接过那条干瘪的胭脂鱼,姜小蛮举在手里,认真说道:“大家仔细看,在鱼身上有一条浅浅的伤痕贯穿而过,这才是这条胭脂鱼真正死亡原因。”

姬小月离得最近,踮起脚尖认真去瞧,惊讶道:“呀!还真是!”

淡银色胭脂鱼身上,当真有一条肉眼几乎不可查的伤痕贯穿而过,从头到尾。

在阳光下,就像一缕淡淡的银线一般。

若不仔细去瞧,还真就发现不了。

小姑娘心思玲珑,连忙从周马虎手中抢过了那淡金色的六足鳌虾仔细观察。

果然,同样如此。

原本应该坚韧无比的虾壳之上,也有一道同样浅浅伤痕,露出洁白晶莹的虾肉来。

虽然同样干瘪,却散发出一股淡淡花香。

她不由疑惑起来,刚才在井底光顾着和姜小虫生气了,却没有细想。

这鱼虾,尤其是已然死了许多时日的鱼虾。

怎么会没有腐臭腥气,却反而残留有花香。

实在是不应该啊!

这般想着,她不由眨巴着大眼睛疑惑的去看姜小蛮。

姓萧的姑娘葱白一般纤长手指轻轻点在那鳌虾尸身之上,有些疑惑道:“这伤痕,似乎残留有一丝剑气?”

可却一触即回,仿若受了惊吓,她失声惊惶道:“好凌冽的剑气!”

这两日,萧颖每天都在修习湛海禅师送她的那本《大日如来剑典》,颇有心得。

自从修行这门‘佛门剑典’之后,她对剑气最是敏感,比起姜小蛮来都还要更加敏感一些。

身负九阴玄女之体,一旦踏入修行,修为进境本就一日千里。

有如此强大灵识,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确实,这些鱼虾,是被一股凛冽至极的剑气波及而亡。”姜小蛮点点头,道:“想来,不论是鱼虾莫名沾染剑气而亡,还是朱仙镇赤地百里,都与那头赤色大蛇脱不开关系。”

思索一番,姜小蛮一手环胸一手置于鼻尖,蹙眉道:“若能寻到那头大蛇,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姜少侠……”

周马虎立于少年身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神情不禁一变,看向姜小蛮欲言又止。

第一百零一章 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

“怎么?”

姜小蛮回头,看向周马虎。

“那头大蛇,它可能并没有走远,应该……应该还在镇子中。”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咬了咬呀,扫视四周,终是将压在心中许久的秘密说了说来。

少年一怔,看向这个不停牵扯衣角的中年男人,若有所思。

似乎是因为心中那块大石落了地,周马虎只感觉轻松了不少。

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就在前天午夜,我本身已经睡下了,却听见街道上仍旧有动静,不放心便想要出去瞧瞧。”

“可谁想……谁想……”说着,他一脸惶恐,不愿回忆起当初画面一般,直揪彻自己头发痛苦不堪。

姜小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周大叔,有我们在呢!”

平复了许久,周马虎才接着说道:“本身我也觉得没什么,毕竟那头赤色大蛇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可就在那一晚,我刚刚提着镰刀走出屋子,就瞧见一双大如铜钟一般泛着幽芒的眼睛在那门外,直勾勾盯着我瞧。”

“那一刻,我当真是吓傻了,赶紧闭上眼一动也不敢动。再睁开眼,追出去时。就瞧见一条赤焰如火一般的尾巴,在我家街道前不远处那口古井当中一闪而逝,消失不见。”

他声音很缓也很轻,话音未落便先炸了锅。

天气本就闷热,镇子上的居民们本就人心惶惶。

这些话,无疑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泛起一波大于一波的涟漪。

有些年纪大的竟然身子一瘫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低声喃喃天意……天意啊!

姬小月一脸不解,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

周马虎轻声道:“这样的事一旦说出口,那必然会引起大家伙的恐慌。”

说着,他惨笑一声,“姬少侠,你也瞧见了,我们镇子上还有这么多老人孩子。若我将前晚的事说出来,恐慌之后,大伙一定是要想法设法逃离这里的,到那时……”

接下来,他没有再讲下去。

可姜小蛮却是知道,到那时,是会有怎样的后果。

恐慌就和仇恨一样,是会蔓延与传染的。

人性本是如此,等了那时,必然是会有无数跑不动路的老人孩子被弃之如敝履一般。

年轻力壮的更容易活命些,可并不代表着谁都是那孝子良父贤母。

果然,姜小蛮抬头轻叹一声。

这会儿,那些原本围拢在一块的镇子上居民们,当真是四散奔逃。

一时间,便已是人心惶惶。

“都安静!”

那个由两小童扶着,被称为方老的耄耋老人,手中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咚的一声,当真如平地起惊雷。

伴随着拐杖落地,镇民们也随之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四散奔逃,立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老人。

方老活了两甲子,是镇子上活的年岁时间最长远的。

可纵使到了这个年纪,也依旧眼不花耳不聋。

相反,心比谁都看的更通透些。

四下寂静无声,老人双手颤巍巍拄着拐杖,缓缓盘膝坐下,他看着那方才争相奔逃的晚辈后生们,一脸心痛,语气难免也沉重起来,道:“咱朱仙镇,自打先祖们立镇以来,能从最初的十多户发展到现在的近千户人家,完全是因为老祖宗们传下来的祖训!到今日,你们连这些规矩祖训都全都忘了么?”

见无一人敢答应,老人转过头看着站在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马虎,轻声道:“马虎,你来讲!”

周马虎沉默半响,终是开口,沉声道:“朱仙镇,周李方徐杨五大姓氏,祖训有五。恩,莫过于父母生养。义,莫过于兄弟相亲,情,莫过于夫妻相守。仁,莫过于邻里相扶。忠,莫过于生死报国。”

“若是违背,那当如何?”

拐杖再一次落地,万籁俱寂,唯方老的声音响彻镇子间。

“如若违背,驱逐出镇!视之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死,不得入祖坟。生,不得再入朱仙镇。”

周马虎向前一步,声音慷锵有力。

他为镇长,不论带领镇民当那匪寇还是发现赤色巨蛇刻意隐瞒,总归是为镇子着想的无奈举措。

可方才不过才将话说出口,镇子中便乱作一团,当真让他有些寒心。

那些孩童哭闹声,老人被撞倒地哀叹声。

一声声传入耳中,无不在戳着他的心。

这心,早前在被姜少侠提枪震慑,跪倒在地却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时,已然寒过一次。

现在,可以说是彻底凉了。

“可是……可是那吞人的大蛇啊!”

“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就是,发现大蛇进了镇子,周马虎他还藏着掖着,当真无比自私,一定是怕他镇长之位不保。”

人群中,有人小声窃窃私语。

声音虽小,却在这会儿无比清晰。

落在周马虎耳朵里,无疑充满了讽刺。

他身为镇长,这些年谁家有了难处,能帮都会帮上一把。

这些人当中,有他本家的兄弟,有他昔日的好友,有他自小玩到大的伙伴。

姬小月气急,指着那些人怒声道:“你们……你们太坏了!之前我分食物时,你们一个比一个拿得多,生怕抢不到一样。就只有周大叔,不过才吃了小半个馒头,还是捡着你们吃剩下的!这破镇长,谁会去稀罕?”

“你们这样说,对得起周大叔么?”就算是平日里脾气极好的萧姑娘,也忍不住替周马虎鸣不平。

姜小蛮双手抱胸冷眼旁观这一切,不言也不语,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周马虎。

这个为了别人甚至可以是下跪的男人,这会儿身子挺得笔直,平静的看着众人。

可背在身后的手却隐隐发颤,多少有些凄凉。

他叹了一口气,上前轻按姬小月与萧颖的肩膀,冲着两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别再说下去了。

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

这人啊,一旦不懂得感恩,就会如此。

以己去看人,永远会觉得别人自私。

殊不知,当真自私的却是自己啊!

时间是一个好东西,有时候看了一辈子,也看不清一个人的心。

有时候,就像是今天这般。

不过一瞬,不但看清了一群人的心,更看清了平日里无法用言语去诠释的人性。

哀莫大于心死,姓方的老人见平日间朝夕相处的乡亲们竟然会如此这般,不忍的撇过头去,轻叹一声,缓缓道:“玲儿,去把我放在书桌上的檀木箱子取来。”

那方才站在老人身侧一直没有动,年岁约莫在三十出头少妇打扮的女子,抬起头诧异道:“太公,您是要……”

“还不快去!”

方老拐杖重重敲击在地面上,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知道了!”

被老人叫作玲儿的女子用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些眼中露出期颐神情的人群,冷哼一声。

不再理会众人,缓缓蹲下身,冲着两个小童柔声道:“你们照顾好老祖宗,娘亲去去就回。”

说罢,扭身向着街道不远处的一处小院中走去。

没过一会儿,她便怀抱一只半人高的紫檀木箱子快步走了回来。

箱子不大,但她抱着很吃力。

有两人想要上前去扶,却被她用怀中箱子顶到一旁。

她认得,那两人,便是方才在那窃窃私语的其中两人。

被撞开来,两人也并不恼,讪讪地缩回手,尴尬一笑便又钻回人群当中。

方玲儿怀抱着箱子回到老人身旁,轻声道:“太公。”

点了点头,方老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箱子。

小心翼翼,仿若捧着的,是一个多年的老友。

他凝视箱子良久,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将箱子轻轻放在地上。

天,依旧那般炎热。

土地愈发的干裂起来,老人嘴唇也是如此。

“马虎,你过来……”老人缓缓蹲下身子盘膝坐在地上,一只手轻抚箱身,声音有些干哑。

“方老!”周马虎转过身,来到老人身边,陪着他一同坐了下来。

“打开它!”老人拍了拍箱子,在怀中摸了许久,终是摸出一把遍布铜锈的老钥匙,将它递到周马虎手中,干裂如那失去水分土地一般的嘴唇轻轻发颤。

周马虎接过钥匙,插入那箱体缝隙之间,然后轻抬箱盖,终是打开了这只已然有一甲子没有被打开过的紫檀箱子。

他打开箱子后,便是安静的立身老人身后,与那个曾经差点成了他妻子的方玲儿并列一起。

“这箱子里,有什么不用我再重复了吧?”老人呵呵一笑,也不去看那箱子,用一双浑浊不堪的双眼环视四周。

他的目光不论落在哪里,鲜少有人敢与他直视,无一不低垂下头。

“朱仙镇,由五家而始,自然也得有五家而终。”

“先祖积攒下来的基业,都在这里。”

老人声音平静,却难掩低落,道:“北地三州十九座大城,合共三百一十七张地契。银票,合共八千五百万两。你们是走是留,我方墨都不会再说什么,想走的,就过来拿上你们应得的那一份,然后带着家眷就此离开。”

这一刻,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就连姜小蛮三人都不觉着有些压抑。

兴许是这反常天气的缘故,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浸湿了身上衣服。

终于,有第一个人动了。

那是一个精瘦却面露菜黄之色的男子。

迟疑许久,终是按捺不住。

第一个走了出来,姜小蛮认得他。

之前,在荒道上分馒头时。

他拿了三个,后来,又从周马虎手中讨去了一个。

姜小蛮还记得,他似乎还曾叫过周马虎兄长……

男人小心翼翼,试探的喊了一声,“方老……”

老人抬头去看他,男人撇过头去,面露不忍。

“要走,终究是留不住啊……”老人微微阖上眼,然后又睁开,问道:“说吧,周家小子,你是要地契还是银票?”

男人思索片刻,沉声道:“我要地契……最好是北凉城中的地契!”

“呵……你倒是会挑!”老人手伸进箱中,顺手摸出薄薄一张发黄四角生了毛边的地契递到他手里。

“谢谢方老!”

男人面色一喜,小心翼翼将那地契收入怀中,由衷向老人鞠了一躬。

老人阖上眼,嘴角颤了颤,可终究没再说什么。

男人也不在意,耸了耸肩走回到人群当中。

地契拿到手里,尤其,是那座寸土寸金北凉城中的地契。

这,就足够了!

不禁为自己第一个走出的勇气,有些小得意。

什么故土难离,什么落叶归根。

那都是蠢话屁话!

尤其,是在饱受半年土地干涸天气炽热之苦后。

他愈发觉得,只要自己活的潇洒舒服,那才是真正的王道。

身旁,他妻子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有了第一个,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愈来愈多。

或是取一张地契,或是取十多万两银票。

然后,向着老人微微鞠上一躬,便觉是仁至义尽。

在他们看来,这些祖产本就是老祖宗留下来,是他们应得的。

现在取走,那是理所应当,没有一丝愧疚。

若说有,那也就只是比起银子与地契来,当真不值多少银子的几分将要背井离乡淡淡乡愁。

过了许久,再无人走出。

此时,那古朴紫檀箱子中已然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祖产。

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决定了离开。

“还有谁想要离开么?”老人终是睁开双眼,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直视身前众人,轻声问道:“若是没有,这箱子我便要合上了……”

“还算不错……”

见没人搭腔,老人点了点头。

低声,有些玩味的自言自语。

手杖轻轻一点,啪的一声,便将紫檀木箱子再一次合上。

“你们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良心当真都一个个被狗叼去了?”

还不等老人再次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女人声音,从小镇另一头的街道口响起。

人未到,声先致。

这声音当真算不得好听,比起寻常男子声音来都要来的更加沙哑些,闷如重雷。

正在神游的姜小蛮一怔,便抬头想要去瞧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般江湖气十足的‘好嗓门’。

却看到,那声音的主人当真是脚下生风,没一会儿便风风火火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女子一出现,周马虎面色微变,苦涩道:“媳妇……”

第一百零二章 扈家女子贞烈性如火

“方老!”

女子是五短身材,个头不高,却相当壮实。

这中年女子虽然江湖气十足,但在方老面前却是极懂礼数。

向着老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身作揖,行了一礼。

“嗯……”

方墨点了点头,慈祥一笑。

浑浊的眸子中,难得露出和蔼之色。

“媳妇……”

周马虎似乎是一个妻管严,自打这腰肢粗壮如水桶一般的中年女子出现后,当真如同耗子见了猫,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媳妇,便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就仿佛,那犯了错的孩子遇见严厉师长一般。

“周马虎,你这个镇长当得好啊!”周马虎的媳妇双手叉在粗壮腰肢上,抬手就去戳自家男人的脑袋。

那力道可不似平日间姬小月平日间训斥姜小虫这家伙时的玩闹,而是真使劲啊!

直戳的周马虎这般高壮汉子面露悲苦。

任由他媳妇唾沫芯子在脸颊上飞溅,也不敢躲一丝一毫。

“瞅瞅,瞅瞅!当初让你跟老娘入赘我们扈家,当个痛痛快快的上门女婿多好!偏不听,非要去当这吃力不讨好的破烂镇长!”

“不然,哪里会有现在这些破事!”

“当初老娘就说过,你们朱仙镇这群王八蛋多半忘恩负义,这些年你拿着老娘的嫁妆没少补贴这群子乌龟王八蛋。现在怎的?看看他们谁还拿你当朱仙镇的镇长?”

这个本名叫作扈三娘的中年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着自己丈夫训斥,一边抬起另一只粗壮手臂,指着那些方才分了祖产打算离开镇子的众人破口大骂!

“周马虎啊周马虎!以前老娘说你猪鼻子插葱装大象,你还敢反驳两句,今天你再敢反驳一句试试!看老娘回家不敲断你的腿!也省的你这败家老爷们再当那人人背后笑话是傻子的老好人!”

周马虎神情一边,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却又被扈三娘一通连环炮一般的话语给怼了回去。

最后,只能唯唯诺诺的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

“扈家妹子,你……”

“你什么你!方玲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蹄子打的什么主意,这么多年莫不是还打着我家男人的主意?”扈三娘嗤笑一声,冷哼道:“我可告诉你,过去你们有没有亲事我可不管,周马虎虽然是个窝囊废,但他现在却是我的丈夫!生,他是我扈三娘的人,就算日后死了那也得是我扈三娘的鬼魂!”

她两只手翘着兰花指扣在那粗壮如磐石一般的结实腰上。

气势勃勃,当真是没有理也要被她占了三分去,

方玲儿看不过去,想要为周马虎鸣不平。

她柳眉轻挑才刚开口,那个‘你’字还没落下,就被扈三娘这咄咄逼人的气势,生生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你!我不和你吵!”

方玲儿面色一变,转过身去,眼眶一下就红了。

姜小蛮在一旁看的暗暗咋舌,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彪悍的奇女子。

朱雀城里那些人都说爹爹惧内,说自己娘亲是母老虎。

长这么大,虽然时常会瞧见娘亲训斥爹爹。

可若要与这扈三娘比起来,那当真只能算作是夫妻之间的情话。

周大叔,品味还真够独特的……

方老看不过去了,拐杖轻轻拄了拄地,微微轻咳一声,尴尬道:“咳咳,家有悍妻如有一宝,马虎这福气当真不浅,是我们玲儿没有这个福气。不过我说三娘啊,你也给你家男人留点面子,好得他还是咱们朱仙镇一镇之长。”

扈三娘对别人,哪怕是对自己丈夫那都是彪悍得很,可唯独对这昔日救过自己命的老人尊敬无比。

既然是方老开口了,她自然也就立马安静下来。

“方老,我方才是有些气糊涂了,并不是冲玲儿妹子,该打。”

说着,扈三娘抬起手就朝着自己脸颊上啪啪的抽了两个大嘴巴,声声清脆无比。

“我是冲这些个白眼狼这些个没皮没脸的东西!”

只是,嘴里依旧是得理不饶人,指着那群这会儿面露不忿却丝毫不敢发一言的众人怒气冲冲。

要说这吵架骂街的本事,别说在朱仙镇,就是在那座城门楼百多丈高的北凉城,都没几人是这扈家三娘的对手。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眸子中神采奕奕。

小姑娘刚才还在为周大叔鸣不平,她觉得这扈大婶刚才气势汹汹的一番话,听着那真是相当解气。

身为樊城堂堂女飞贼,她自认自己也算伶牙俐齿。

以前在樊城时,除了几个‘功力深厚’的大婶大娘外,跟人吵架向来是赢多输少。

这江湖,果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人。

可就算是那个当初她见了都要躲在樊城卖炸油饼果子的周大娘,遇见这扈婶婶那怕是都要躲。

打定主意,等过一会儿,一定要向这扈婶婶多多讨教一番吵架心得的。

若是再能够被传授那么一两本无上秘籍,那无疑就更好了。

这般想着,小姑娘乐呵呵。

正在兴头上,却被身旁那可恶的姜小虫伸爪子揉乱了柔顺的头发。

“讨厌!”

小姑娘也不生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后,便兴致勃勃的看扈大婶训斥这些坏人。

这会儿,扈三娘真伸着粗壮的食指,朝着那些拿了地契与银票的人挨个骂过来。

“呸,什么周李方徐杨,什么同气连枝,什么忠义仁孝恩五方俱全,我看纯他娘的胡扯。”

“李孝山,亏你名字里还有个孝字,以前我就觉得你这小犊子不是个东西。当初你爹重病在床,你还跟着徐家徐忠徐义两个完蛋玩意去那北凉城中逛窑子,端得不配这个孝字。当初要不是你爹和我家马虎拦着,我早就拿菜刀把你剁了!”

扈三娘指着其中一人,嗤笑道:“怎么?我听说你今天还从方老那拿了八十万两银子?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你李山配花么?”

“我,我,我……”那被扈三娘用手指着的黑瘦汉子,在那‘我’了半天,一张脸都是涨得通红。

姜小蛮都看的有些替他着急,生怕他一个不好便是背过气去。

过了好半响,黑瘦男子才气喘吁吁怒声道:“我叫李孝山!”

“哦?”扈三娘鄙夷的看着他,笑道:“老娘知道你叫李孝山,可打从今儿个起,你那个孝子我就替老祖宗收回了,就你这样的王八蛋,还配用这个孝字?”

黑瘦男子身旁,站出一人,看着扈三娘笑着打圆场,“大嫂,你也别这样说!谁都不容易,迫不得已谁想背井离乡,我们也是没办法!”

“呵,姓徐的,别叫我大嫂,我可当不得你口中大嫂这两个字。”扈三娘两倒八字眉轻轻斜挑,冷笑一声,哼道:“徐不忠,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就是你和你那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混蛋弟弟两个人鼓动着我家马虎,今日偷偷摸摸去做那缺了八辈子德盗匪勾当。”

盗匪?

四下一片哗然。

如今,镇子上的人大都聚集在这里。

那些留守在镇子上的老幼妇孺们,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睁大眼,瞪着身旁这些跟着周马虎才从外面回来没多久的男人们。

“马虎!”方墨转过身怒视这会儿缩着脖子不敢发一言的周马虎,问道:“你媳妇说的,可都是真的?”

“真……真的。”周马虎不敢去看老人眼睛,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你!”

老人气急,挥动手中拐杖便要砸下,却被方玲儿抬手拦住。

方玲儿拦在周马虎身前,不叫老人手中拐杖落下,“太公息怒,马虎哥他也是为了咱们镇子,想来就如同嫂子说的一样,是受了徐家兄弟的鼓动才会如此。”

“哎……不成器的东西!”

老人轻叹一声,手中拐杖终是缓缓缩回,背过身索性去不再理会。

“我说姓扈的,别太过分了!我们朱仙镇的事,你一个外来的娘们,有什么资格评论?”

又有一人从人群站了出来,正是那徐家老二,他怒气冲冲。

“你说三娘没有资格,那我们呢?”

面对三个大男人,扈三娘也一点不怯场,刚要开口破骂,却又有几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紧接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几个年轻后生搀扶下,向着这里走了过来。

兴许是年纪太大腿脚不好,这几个老人走得很慢,但每一步却走得都很沉重。

来到近前,先是规规矩矩的向着方墨行了一礼。

让姜小蛮惊讶的是,这几个同样看起来年岁已然不小的老人,向着方老执的竟然是晚辈礼。

这方老,年岁究竟是有多大?

随着老人们的出现,那些刚刚拿了地契银票的众人,面色都是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些都是各家的老祖宗,是朱仙镇上如今声望与辈分最高的族老。

方墨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你们怎么出来了,天气热早些回屋子去,当心身子骨受不了。”

“方老,我们惭愧,无颜面对祖宗。”

“方老你尚且能在烈日下站着,我们这些晚辈后生又怎敢在那屋中享福。”

“我们要再不来,就真的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小畜生们将老祖宗留下的基业毁了!”

几个老人是除了方墨以外,朱仙镇中如今年岁最大的族老。

因这反常天气,平日里都是被安排在镇子祖宅里避暑。

祖宅中,生长着一株参天老樟树,葱葱郁郁笼罩了足足占地有半亩多的老宅。

也是如今方圆百里,唯一一株尚未枯死的植木。

据说,朱仙镇五位先祖当初定居于此时,这株老樟树就已然傲立于此。

所以,即使是年岁最大的方墨,也不能说出这老树年岁究竟是有多大。

好在有它存在,才使得朱仙镇祖宅,成了现如今这里唯一能躲避酷暑的福地。

自从朱仙镇土地干涸气候反常之后,镇中年岁过了七十的老人都被集中安排在老宅中居住。

哪怕是方才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依旧没有谁去打扰他们。

方墨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扈三娘,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这性格如火的女子去将老人们请来的。

老人不由想起来一句已经在北地快要没人记得的话来,‘扈家男儿百战死沙场,扈家女子贞烈性如火。’

如今,当初北凉独孤一族王旗之下,扈家一支铁骑荡北秦的盛景早已不再。

这个嫁入朱仙镇快要三十年的扈三娘,就是当初那扈家仅剩下的唯一后人了……

却不想,到最后,偌大的朱仙镇这么多男人,竟是还不如这外来的扈家媳妇。

他不禁有些意兴阑珊,萧索的挥了挥手,冲着一众白发苍苍老人们,苦笑道:“算啦,咱们年纪都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啊!现在朱仙镇这个样子,早已不适合生活了。他们要去外面闯闯,也是好的,总好过陪着咱们这些老家伙留下等死的强。”

几个老人听着方墨这般话语,也不由跟着苦涩一笑,不再言语沉默的让身旁后生扶着走到方老身后。

“你们要走的,我不留。祖宗留下的,该给你们的,我也丝毫不会去多贪一分。”方墨微微颔首,手中拐杖点在身前箱子上,沉声问道:“现在,我再问最后一遍,还有谁决定要走?若是有,就来取一份祖宗留下的祖产,然后站到对面去。若是没有,决定留下来的就站来我身后。”

话音落下许久,陆陆续续有人从人群中走出,默默走到老人身后。

多是些额前生白发的老人,对他们而言是真正的故土难离。

生于此,长于此。

以后,落叶归根自然也应该老死于此。

选择留下的青壮年不能说没有,但却极少,不到百户人家。

让周马虎这个当今朱仙镇之长觉得有些嘲讽的是,留下来的青壮年多是平日间很少开口寻求帮助的边缘人家。

有些是后来搬入镇子的外乡人,最短的不过在这里生活了三代。有些是朱仙镇五大姓的旁系族人。

可就是这些连周马虎都觉得应该不会选择留下的旁系子弟,却几乎都留了下来。

最应该遵循祖训留在镇子中,相互守望相互扶持的嫡系族人们。

除了方家子弟外,其他四家基本上都选择自此离开镇子。

就连周马虎本家的几个兄弟,除了那个由他媳妇从小带大的老五外,剩下几人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离开。

那些先前拿了地契与银票的,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面有不屑。

这群人中,又以平日里与镇长周马虎最为密切的徐家两兄弟和那刚被扈三娘说要摘下孝字的李孝山为首。

姬小月想要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少年轻轻伸手挡在嘴边阻止了。

姜小蛮笑了笑,低声道:“我们于朱仙镇来说,就是一些过客,不应该去干涉太多。”

说着,他伸出手指轻轻冲着小姑娘白洁额头上弹了一下,打趣道:“你就不能学学萧姑娘?看看人家多安静。”

小姑娘嫉恶如仇,怒瞪着眼,咬牙切齿道:“可是他们实在太可恶了!”

“没事,他们会后悔今天这个决定的。”姜小蛮耸了耸肩,背靠在墙壁上看天,喃喃道:“这天,是真热啊!要是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第一百零三章 祸兮福兮

烈日当空,镇子上的风都是热的。

灼热的阳光打在脸上,难免会让人有种快要被烧着的错觉。

兴许是体内属于姜氏一族朱雀血脉将要觉醒的缘故。

姜小蛮虽觉得热,却并无太多不适。

相反,他似乎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

娘亲说过,出出汗是在排毒。

人吃五谷杂粮,除非是那证道九霄餐风饮露的仙人。

不然,体内多少都会有浊气生成。

若是能出出汗,无疑是好的。

自从进入后天境,虽说还不能当真如先天境界的强者那般寒暑不侵。

可比起凡夫俗子来,却也胜过不少。

所以,姜小蛮很久没有体会到出汗的感觉了。

镇子上人群渐渐散去。

这会儿,还留在街道上的,除了姜小蛮三人外,也就只剩下方姓老人和周马虎。

“姜少侠,你是说,你想要下到井里寻那赤色大蟒?”

周马虎搀扶着方墨,一脸担忧,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故然知道姜姓少年本领超绝,方才也见识到了少年那除尘轻功。

但当听到姜小蛮与他说,要下那口镇子上年月最久,深不知几何的古井中去探寻,却依旧觉着不放心。

姜小蛮认真的点了点头,并不像是在说笑,“周大叔,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朱仙镇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般赤地百里,多半与那头赤鳞大蟒相关。如若不寻到它,就算从澜沧大江引来江水浸润土地,也多半治标不治本。”

“姜少侠,不是我要拦你。”周马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可是……可是,那口古井传说直通九幽,年岁比朱仙镇还要久远,以往打出来的水都得要烧沸了才敢饮用。从来没有谁真正下去过,况且现有那赤色大蛇盘旋其中,当真危险的很呐!”

“周大叔,你就放心吧!”姬小月拽着姜小蛮的袖子乐呵呵,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姜大侠他福大命大,没有把握才不会下去给那大蟒蛇当食物呢!”

当听到姜小蛮打算下那口古井,身为堂堂樊城第一女飞贼,自然没有不跟着下去探探险的理。

有姜小虫在身边,小姑娘可是比起谁来胆子都要大。

“姜小子,你当真想要下那朱仙井中瞧瞧?”

方老刚才一直微微阖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这时,他眼睛猛然张开来,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打量身前少年,沉声开口,“你难道就不怕当真如你朋友说的一般,成了那大蛇的食物。或者,就算侥幸没能进了蛇肚,但那口井深足有好几百丈,你不怕下去就再上不来?”

“方爷爷,您是镇子上的族老,难道不想让朱仙镇再一次恢复生机么?”姜小蛮看着老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轻声笑道:“况且,如果没有把握,我是不会胡乱逞强的。”

“好!”

“好!”

“好!”

姓方的老人浑浊的眸子中流露出一抹莫名神采,轻捋胡须,看着身前少年那张稍显稚嫩却已棱角分明的脸,哈哈笑了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方墨欣慰的点点头,然后转过脑袋冲着身旁周马虎道:“马虎,既然姜小子心意已决,那就索性顺了他的心意。你去准备绳索,去镇子上挨家挨户讨要,越长越好。”

说完,他看向姜小蛮,严肃道:“姜小子,先说好,老朽虽答应了你下那口朱仙井,可下之前你得先将家里情况告知于我,再留书信一封。如果,如果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老朽也好与你家里有个交代。”

姜小蛮微微一怔,手拄着下巴,点头道:“也好,就依方爷爷的。”

小堂倌不乐了,她忽然就觉着气氛怎么就变得有些莫名紧张。

小姑娘收起笑,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少年,心变得沉甸甸起来。

“姜小虫……”

她拽了拽少年衣角,眉头拧巴在一起,一双大眼睛里写满担忧。

“放心,我可是要当大侠的人。一口井,一条不过是大了些的大蛇,没什么的!”姜小蛮侧过身子,低下头盯着姬小月那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眼睛去瞧,柔声道:“待会儿,你就别下去了,和萧姑娘乖乖在外边等着。”

他看着姬小月,然后抬起手,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在小堂倌的眉心中间,笑道:“你要多笑笑,老皱眉会不好看的……”

“讨厌!”姬小月撇嘴,拍下那根手指,连忙伸出两只小手狠狠揉了揉两道弯弯的眉毛,嘴里碎碎念,“都是被某人传染的,都是被某人传染的!”

然后,她停下手中动作,仔细盯着身前少年,晃了晃脑袋,一脸认真:“我要和你一同下那朱仙井!”

“你老老实实待着,蟒蛇最喜欢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了!”姜小蛮抬手轻推了一下小姑娘光洁的额头,拒绝道。

他原本是想要说小姑娘的,可话刚要说出,却又改了口。

姬小月自己不承认,他索性也不去戳破。

这样的关系,两个人乐在其中。

“呸呸呸!大蛇最喜欢吃你,你才一到井里就被那赤色大蟒叼了去才好!”小堂倌不乐意了,一双大眼睛圆睁怒视姜小蛮,一字一顿:“我,不,管!我偏要下去!”

萧颖方才一直没有说话,她安静的看着两个人。

每一次,姜公子与姬公子这般斗嘴时,她总会觉得心安。

她莲步轻移,上前两步,轻笑道:“姬公子,姜公子,我也想和你们一起。”

还不等姜小蛮开口拒绝,姓萧的姑娘便先开了口:“姜公子,你可别忘啦,现在我怎么说也是先天境的大高手呢,和你一起下去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这几日,她潜心修习《大日如来剑典》,进步飞速。

已然能初步掌握体内那充沛至极的罡气,化为己用。

“我说,你们两个跟着添什么乱,很危险的。”

姜小蛮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由觉得头大。

姬小月也就算了,这死丫头本就‘天性活泼’。

可怎么连萧姑娘都跟着要来掺和。

姬小月态度很坚决,大眼睛直勾勾盯的姜小蛮发毛,幽幽道:“人多力量大!”

“年轻,真是好啊!”

方墨呵呵笑了起来,不由感叹道。

“姜小子,还有你们两个小家伙,听我说一句。”

老人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前汗珠,笑道:“那口井就如马虎先前说的一样,从古至今从来都没有人下去过,也没有谁真知道井有多深。故然,现在井水干涸,可若是那头大蛇当真还在井底,你们下去必然会与那孽畜相遇。其中危险,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自知。”

说着,老人从袖口里摸出一枚铜钱来,“要我说,是下去井底还是留在地面上,倒不如让老天来决定。”

“这枚古钱币伴随我多年,颇具灵性。稍后,我将它抛起,若是正面落地,那就你三人一同下井,可确保无忧。但若是反面着地,那就意味会有大凶,姜小子要我说连你都别下井的好。”

老人手持铜钱,看着三人,一脸严肃。

看样子,不像是在说笑。

“行!”姜小蛮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他也曾在古籍中看到过,人乃万物之灵。

灵者,万物之聚也。

任何老物件,一旦人佩戴久了。

多少都会沾染些灵性,最是通玄。

那古钱币在烈日下泛着一股幽冷的味道,肉眼就能瞧得出绝非凡物。

九州大地是信奉诸天神灵与祭祀鬼神的。

这座江湖,万千武道强者修士,求得便是那至高天道。

以期一朝顿悟,白日飞升。

姜小蛮自然也不例外,信奉神明,敬畏天地。

不然,在樊城时,他也不会默默向九天之上的神仙公公们祈祷让姬小月能够早日康复了。

所以,如果当真老人抛下铜钱会落在反面。

他就算心有不甘,也绝不会违逆天意,执意要下去井中。

姬小月与萧颖对视一眼,也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三个人屏住呼吸,紧张兮兮盯着老人手中钱币。

这会儿,竟是连那快要烧灼起来的空气中的热度,都是感觉不到了。

方墨呵呵一笑,并不去在意三人紧张神情。

手掌轻抬,将那枚古铜色的钱币高高抛起。

只听得一声钱币在空气中摩擦发出的清脆响声。

紧接着,钱币啪的一声落在炎热的青石地面上,不停翻转起来。

最后,那枚铜钱终于停止了翻转。

可不是正面,也并不非反面。

竟是平静的竖立在地面上。

“什么?”

三人讶然,齐声道。

连抛钱币的老人都是愣住了,瞪大了眼去瞧。

方墨一脸不可置信,暗道一声怪哉。

这枚古钱来历不凡,不属于此界。

老人也并不是第一次抛掷钱币来测算吉凶。

平日间,每逢镇子遭遇重大之事,而族老们商议不下时。

便都会由方墨请出这枚铜钱,由钱币落地结果来做最终决定。

但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却也极少遇见。

多少年了,都不曾有过。

正为吉兆,反则为凶兆。

上一回这般平立而起,还是一甲子以前。

“铜钱平立,祸兮?福兮?祸福相依兮……”

老人低声喃喃,自言自语,似在回忆。

第一百零四章 朱仙,诛仙

“方爷爷,如今,铜钱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姜小蛮低下头去看那枚立在青石地面上的铜钱,不免有些疑惑道:“这样,该怎么去算是吉还是凶?”

“钱币而立,福凶参半。”方墨沉默半响,收回心神,深深看了身前少年一眼,轻声开口;“也就意味着,这口朱仙井对你们而言,兴许是藏着大机缘的福地,兴许就是索命的深渊。”

姜小蛮挠了挠头,看向姬小月,又看了看萧姑娘。

福凶参半……

一时间倒真是让少年难以抉择。

那句藏着大机缘的福地,他倒是觉着无所谓。

人这一生,总会遇见各式各样的机缘。

能抓住,无疑是最好,那铁定要拼了命都得去抓住。

但如若抓不住,那也一定要有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精神。

多少人在这座江湖,浮浮沉沉,耗尽一生。

到最后,追逐的可不就是那洒脱二字。

奈何,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两个字,在大多人眼里却变成了奢侈。

想来,也只有如少年一般初出江湖的新人,与那笑看在江湖世人眼中却是傻子的痴人,才兴许当真能够做得到。

倒是老人口中那句索命的深渊,让他相当介意。

姜小蛮不是一个喜欢犹豫的人。

可他却是一个单纯到愿意为身边之人去想更多些的人。

姜家的男人,大都是如此。

手执杀生剑,身执修罗心。

能纵横沙场,能睥睨庙堂,能逍遥江湖。

却也能收起一身锋芒,善良如孩子一般。

这次,并不是只涉及到他自己。

还有姬小月与姓萧的姑娘,两个人执意要跟着一同下去。

而他,却并不想两个人跟着自己冒险。

几个人陷入寂静沉默当中,空气中的温度也愈发炎热起来。

这天气,这种时候。

若是能痛痛快快下场雨,那该有多好……

一头小毛驴踢踢踏踏,踩着轻快的步子在山间行走。

兴许是太热了,它忍不住停下脚步。

仰起脖子仰天长啸,吼声如雷直冲上云霄。

方圆数十里,山间万兽皆是匍匐在地面瑟瑟发抖。

不过一瞬间,就有那乌云滚滚而来。

还未等靠近,却又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四散在天际。

小毛驴不甘的低吼一声,四蹄轻扬,溅起阵阵尘埃。

……

“言至于此,是下海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方墨缓缓开口,他蹲下身,将那枚铜钱拾起。

放在嘴间轻轻吹了吹,又用衣袖仔仔细细擦拭一番,这才小心翼翼收入袖间。

老人将双手背过身后,也不在乎这会儿地面是否烫脚。

抖了抖袍子,索性坐下来,安静等待三个少年人的决定。

站了许久,他是真的累了。

姜小蛮不忍让老人就这样坐在滚烫的地上等太久。

他刚要张口,却被身旁小堂倌抢先了一步。

姬小月大眼睛忽闪忽闪,弯弯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她乐呵呵道:“方爷爷,我们想要下那口井里去瞧上一瞧,说不定真的能制服那头大蛇,然后美美吃上一顿蛇肉呢!”

姓萧的姑娘看着小堂倌,极美的眸子中神采飞扬。

孩童时,她问萧淑儿什么是真正喜欢一个人。

那天,那个爱独孤翟爱了一辈子的娘亲,正在以酒解相思。

萧淑儿饮尽最后一杯酒,然后轻笑起来,“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约莫就是遇见一个能让你心甘情愿舍命的人。他若想要看这座江湖,你愿陪他仗剑走天涯。他若厌倦这红尘归隐深山,你愿陪他青丝变白发。他若亡命,你便陪他杀入鬼府。他若要这天下,你便为他擂尽红尘三千鼓。”

“娘亲,你说,那以后我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么?”

“颖儿,你现在还太小。等你再长大些,一定会遇见那样一个人的!”

“娘亲……”萧颖从回忆中醒来,她看着姬小月,嘴里低声喃喃。

“你说我说的对吧?姜大侠!”

小堂倌冲着身旁一脸无奈的少年,得意的扬了扬小下巴。

姜小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于姬小月这死丫头,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原本,他是打算放弃的。

至少,也要将姬小月与萧姑娘两个人支开后,再独身一人下井。

可谁料姬小月对他的这些小心思,猜的蛮透。

还不等他开口,便已然先替自己做了决定。

姜小蛮忍不住抬手去揉那毛茸茸的脑袋,却被机敏无比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躲了开,然后发出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

这时,恰逢那先前去取绳索的周马虎领着两个决定要留下来的青壮年,三个人抬着三捆厚实的绳子,向着这里走来。

方墨拿起身旁的拐杖,支撑着站起身。

姜小蛮连忙上前要去搀扶,却被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土。

老人冲着在这炎热天气里不由连连喘气的周马虎吩咐道:“马虎,你在去家中取些笔墨纸砚来。”

周马虎点点头,轻轻拭去脸上与脖子上不停滚落的汗。

也不顾这太阳是否毒辣,他转身便向着家中走去。

没过一会儿,便怀抱着一堆文房四宝匆匆而来。

他将这些笔墨纸砚一股脑递给姜小蛮,自是知道老人的心意。

方墨手柱拐杖,看着身前少年,笑道:“姜小子,我观你天庭饱满,身后气运红中带紫。想来,必然是出生在将相王侯之家,可对?”

姜小蛮也不隐瞒,轻声道:“方爷爷,我爹爹是咱大夏皇朝边地朱雀城督军,姜耀!”

老人微微颔首,暗道一声难怪。

南域至尊一族的子弟,当是如此。

方墨严肃道:“老朽还是那句话,你们若要下朱仙井,那就先留下家书一封。”

姜小蛮自是明白老人的意思,他点点头,将纸墨铺开,抬笔轻写。

他写的很快,笔下生风。

一撇一捺,左方右圆,刚柔并济。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霸冽味道。

这是浓浓的枪意,唯有倾注于枪道数十载的人,才能有这般味道。

练字与练枪是一个道理,见微知著。

两者练到最后,就是在炼心。

下笔出枪皆需决绝,得有那一往无前之势。?

姬小月探过脑袋去瞧姜小蛮执笔在纸上泼墨,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

看姜小虫这家伙写字,无疑也是一种享受。

字如其人,这句话都是骗人的。

姜小虫这家伙,人‘丑’了点,可字还是蛮漂亮的嘛。

不像自己这般,天生丽质兼具貌美如花。

可偏偏就这个字,那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小姑娘不知道,姜小蛮之所以字写得这般好。

那完全是因为小时候,被林媚拿着鸡毛掸子逼出来的成果。

而她,惫懒性格。

小时候,任由鬼婆婆百般威逼利诱,以及能雷打不动。

小姑娘觉着,字嘛,会认会写就行。

何必非要逼着自己要写的多么好,反正又不能当饭吃。

现在,姬小月真的是有些后悔了。

可惜啊,这天下哪里真的会有那后悔药吃。

要想人前显摆,就得背后刻苦受罪。

这话,一点也没有错啊……

她等少年写好,然后从姜小虫手里接过毛笔时,不由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道:“不写行不行?”

姜小蛮眉头一挑,玩味道:“你说呐?”

“好!我写!”小姑娘咬咬牙,埋下头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起来。

姬小月伸手挡住身前纸张,不叫姜小虫与萧姑娘偷瞧。

她写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写的很认真。

可等写完,这效果却难免有些差强人意。

不等身旁少年反应,她眼疾手快的将那书信折叠好塞进信封,递到老人手中,不叫姜小蛮有机会看到。

“小气……”

姜小蛮撇撇嘴,也不在意。

萧颖有些为难的看着两人,她在这世上已然没有亲人了,这书信不知该写给谁。

若说真的有,那或许就只有那位娘亲至死都依旧傻傻爱着的‘独孤翟’叔叔了。

这般想着,姓萧的姑娘背过双手去,故作轻松道:“那个,我就不写了,反正也没有谁会收的到。”

“你可以留一封给那独孤叔叔啊!”

姬小月停下蹦蹦跳跳的脚步,心直口快道。

说完,小姑娘就有些后悔了。

转过头,小心翼翼去瞧这会儿正恰好伸手拽住她衣领的姜小虫。

见少年笑嘻嘻,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姜小蛮伸手去揉自己脑袋也不生气了。

“嗯,也好。”

萧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正追着姬小月打闹的姜公子,意味深长。

伸手拿过纸笔,俯首认真书写起来……

等萧姑娘低下头去,姜小蛮这才松开小堂倌的衣领。

他看着姓萧的姑娘那专注侧颜,下意识耸了耸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日,爹爹和娘亲便能先后收到自己早前寄回的家书了。

也不知到了那时,家里面会不会如自己所料一般,有一场‘世纪大战’在暗暗酝酿。

不过,似乎每一次爹爹和娘亲起争执时。

那到最后先认输的,那一定会是爹爹。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从未改变过。

这般想着,少年嘴角微扬。

三个人,三封书信。

被老人捏在手里,然后仔细折叠好收入怀中。

……

“记住,如果觉着有危险就摇晃绳索,我便立刻让马虎他们拉你们上来。”

那口据说能直通九幽上刻朱仙二字的古井旁,老人冲着三个少年人一脸严肃的交代。

这会儿,姜小蛮连同姬小月与萧颖。

三人腰间皆是捆绑着结实无比的绳索,环环相扣。

“记住了。”姜小蛮看着老人,轻松一笑,点头应道。

说完,他便弯下腰扒住井口,当先向着井中一跃而下。

“等等我!”

姬小月急了,这个姜小虫,就会逞英雄!

小姑娘拽了拽腰间绳索,确定安全无误后,连忙紧跟在姜小蛮身后跳了下去。

萧颖紧随其后,无所畏惧。

绳索另一头,捆绑在那株数十人围拢在一起,也合抱不住的参天老樟,虬龙一般的枝干上。

三道绳索,由周马虎三个青壮汉子紧紧握在手里,缓缓向着井下滑落。

这口古井,便在朱仙镇祖宅院落一旁。

若要是站在半空上往下瞧,井沿上古朴朱仙二字。

那朱字一旁,在阳光映衬下,竟还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刻纹。

“诛仙?”

虚无中,有一道细微不可查的声音轻轻响起。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混沌中,站着一个身披墨色大氅的中年男子。

长发披肩,五官清秀,像极了一个普通文士。

正是那问天阁中,十二阁老里最擅隐匿身形的七阁主,许煜。

方才那道声音,正是从他嘴中发出。

他想到了一个传说,不敢有丝毫怠慢,轻抚手上戒指,取出一枚青色玉简。

这玉简并非凡物,其内刻法阵,唤作千里传音符。

只是,还不等他来得及唤醒玉符内的法阵。

忽然,就觉背后一凉。

他不禁毛骨悚然,不敢动弹分毫。

一只冰凉的手掌正慢慢攀上他的喉咙,然后轻轻一捏,只听得咔嚓一声,便捏碎了他的颈骨。

随之,凛冽的罡气带着凶戾的气势涌入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这股气势搅碎了他的丹田,破坏着他的五脏六腑。

“是谁……?”

许煜身为半步王侯的大修士,没有立刻死去。

丧失意识前,他艰难的转过身去,想要看清置他于死地的究竟是何人。

可惜,许煜刚有所动作,那人便又是一掌击出,直接裂穿了他的心脏。

“你不该取出那枚玉符的。”

被混沌吞噬时,他隐约听见了一道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想起了传说之中的幽冥鬼府。

或许,只有那里出来的人,才会拥有如此冰寒的声音。

第一百零五章 井底桃林

阳光直射到井中,朦朦胧胧。

姜小蛮两只手轻撑着干燥的井壁缓缓而下,他力道控制的很好。

就算是没有腰间的绳索,想来,就这般攀附着井壁直下井底也应该无碍。

人,难免会对未知的事物有所恐惧。

而黑暗与静谧,又往往是未知的源头。

这口古井,当真深不知几何。

眼下,就连阳光也渐渐照耀不到,周遭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姜小蛮如今的修为,能够在黑暗中夜视,却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他不知道,这会儿自己顺着井壁滑落了多久。

兴许是半个时辰,兴许是一个时辰,兴许更久。

总之,原本平静的心在这样的幽暗中,难免会变得焦灼起来。

他开始有些担心头顶上方离着不远的姬小月与萧姑娘了,不禁有些后悔让两人跟下来。

“小岳兄弟,萧姑娘你们怎么样?”

姜小蛮一只脚蹬在井壁之上,背靠在另一侧,他抬起头向上望去。

这会儿,姬小月离着他并不是很远,不过三四丈的距离。

兴许是自小苦练轻功的缘故,姬小月平衡保持的很好,比起姜小蛮来都要好。

小姑娘一只手攀附在井壁上,另一只手轻捏腰间绳索,双脚踩踏在那井壁间的凹槽上,速度极快。

听见少年在喊她,姬小月如同一只灵敏的壁虎一般,将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井壁之上,乐呵呵道:“放心吧,我没事!”

三个人中,要说最轻松的,其实应该是萧姑娘。

先天一境的武者,本就能御风而行。

自从下入到井中,从最开始有一点不适外。

到如今,萧颖已然能够适应这般昏暗且又有些湿热的环境了。

黑暗中,她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就仿佛,那九霄之上的神女一般。

她两只纤长白哲的玉手贴在井壁上,不用刻意去攀附,便能跟随心意缓缓而下。

萧颖手臂轻抬便停在了半空当中,她轻笑一声,道:“姜公子,姬公子,你们安心,我也没事。”

姜小蛮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好,那就继续,你们各自小心些。”

如此,三个人又各自往下降了一段距离。

姜小蛮只觉这不过三丈多的井壁,竟然是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若顺着荡空的脚底往下望去,隐约间,竟似乎还有淡淡白芒升起。

让他不免有那么一瞬恍惚,觉得那多半应是幻觉。

人在黑暗中前行久了,难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幻觉。

“呀!姜小虫,你快瞧,有白光诶!咱们是不是快要到井底啦!”

小堂倌的声音适时的响起,让姜小蛮回过神来,明白并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而是那井底,确确实有什么东西散发出白色光芒映照在井壁上。

光线,越往下越是清晰。

此时,哪怕是在幽暗看不见五指的古井里,伴随着这股淡淡白芒,竟是让人产生了身处地面而非井中的错觉。

姜小蛮使劲闭了下眼睛,让自己渐渐能适应从黑暗再进入到光明世界这样的视线交错。

一只手攀附在井壁上,他能感觉到身下不远处便是那敦实的地面。

索性松开手,一跃而下。

约莫自由落体了十多丈的距离,他双脚终是踩在了那略显潮湿柔软的沙土里。

忽然,姜小蛮只觉头顶上响起一阵呼呼的风声。

回想起不久前在另一口井底的遭遇,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妙之感。

只可惜,还不等他有所反应。

姜小蛮刚想要向一旁逃开,便只觉一股大力自脖子上传来。

然后,再一次的将他整个人拍进了松软潮湿的沙石当中。

“姬小月!”姜小蛮咬牙切齿,四仰八叉仰躺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这会儿,正舒坦坐在他肚皮上的。

可不就是那冒冒失失,学着姜小蛮样子跳下井来的小堂倌。

小姑娘警惕性很高,生怕姜小虫这坏家伙再向上次那般去拍她的屁股。

意识到不妙后,连忙一跃而起。

临了,也不知有意无意,还不忘在少年软乎乎的肚子上狠狠踩了一脚。

然后,她躲到一旁,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看着少年,眼神里装满了无辜,懦懦道:“我不是故意的……”

姜小蛮面色都白了,姬小月刚才那一脚可不轻。

刚好踩在他小腹之上,让他一瞬间便是岔了气。

少年捂着肚子吃痛不已,咬牙道:“你给我记住!”

没过一会儿,萧颖便也翩翩而落。

衣袂飘摇,像是一只上下翻舞的蝴蝶一般。

轻灵的落在地上,萧颖打量四周,不禁茫然道:“这是哪里,似乎……似乎并不是井底。”

姜小蛮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翻身而起,渐渐看清了周围环境。

他眉头不禁微微蹙在一起,陷入沉思。

确实,如萧姑娘所说一般。

这里,并不像是在井底。

此时,三个人所处的空间未免太过巨大了。

与其说是井底,倒不如说是一处地下溶洞来的更贴切些。

若是井底,绝难会像是这般宽阔,一眼竟是望不到边。

先前三人在井道中看到的微弱白芒,正是那松软沙石地面上,一块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所散发出。

姜小蛮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松软的沙石,感觉到略显冰凉的水汽在掌间弥漫开,自语道:“难怪那头大蛇会爬入到这口古井中来,却没想到井底竟然是别有洞天。”

地上地下,像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这里,并无如他之前所想一般,被那炽烈之极的温度所充斥。

相反,比起地面来反倒是清凉之极。

甚至,可以说是让人不由觉得有那么一丝寒冷。

是那种入骨的寒冷,姜小蛮竟是有些怀念方才在地面上那种炽烈感了。

“好冷呀!”姬小月修为最弱,没一会儿便觉得四肢发僵起来。

小姑娘不停的搓动着双手,在那儿来回蹦蹦跳跳想要驱散这股莫名而来的冷意。

姜小蛮心思一动,解下身上外衣披到姬小月身上。

“姜小虫,你……”姬小月心头一暖,可不免有些担忧道:“你把外衣给我了,会冻感冒的。”

少年豪气的摆了摆手,笑道:“没关系,我可是姜大侠!大侠嘛!怎么会畏惧这点严寒!”

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可当一阵风吹来,他还是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有风?

姜小蛮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一动。

这里是幽暗封闭的地底溶洞,怎么可能会有风刮过?

他耳朵微微一动,甚至是听见了身前不远处有那微弱几近不可闻的流水声在涌动。

似乎,这朱仙井底的暗河并没有完全干涸……

而且,这处望不到边的巨大地底世界应该还有另外的出口。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少年伸手制止了。

“往这边走……”

姜小蛮当先轻抬脚步,朝着那流水声的方向走去。

姬小月嘟着嘴懊恼的跺了跺脚,倒是很听话的跟了上来。

蹦蹦跳跳缀在少年身后,像极了一条小尾巴。

萧姑娘笑着摇了摇头,也是莲步轻移跟了上来。

这姜公子,对姬公子倒真是极好呢!

人生能得这样一个知己,当真是姬公子的福气。

她这般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向着两人追去。

走着走着,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面色一变,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她看着身前少年,两只小手紧捏着衣角,强装镇定道:“姜大侠,你说那头大蛇跑哪儿去了,该不会真的还在这溶洞中吧。”

姜小蛮转过身,玩味的看着她,故意拖长声音,幽幽道:“是啊,那头大蛇,它过会儿若是出现了,就先把你丢去喂蛇……”

“讨厌!”

小姑娘撇着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怒视姜小蛮。

没有哪个女孩子对蛇虫鼠蚁不害怕的,姬小月也是如此。

虽然知道姜小虫这坏家伙是在吓唬自己,可难免会害怕呀!

萧颖跟了上来,她掩嘴轻笑,看着两人打趣道:“姬公子,放心吧,要丢也是先丢姜公子嘛……”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抬手抓起披在身上那宽宽大大的袍子。

然后,用那干净的衣角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冲着少年翘了翘小下巴,得意洋洋。

动作倒是颇为俏皮,却让姜小蛮直皱眉。

毕竟,那可是他的衣服……

姬小月这死丫头,报复心可真是够强的!

三个人这般走走停停,约莫走出一里地,耳边那水流声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水流声真的很大,哪怕依旧隔着很远,却似有万千巨浪在身前翻腾一般,气势汹涌而蓬勃。

空气中的温度,也愈发变得寒冽起来。

修为如姜小蛮都不由觉着寒入骨髓,四肢百骸都充斥着一股浓郁至极的寒意,让他不由连迈步都觉着有些困难。

这种寒冷,似乎并非是天气所致,反倒更似人为一般。

就仿佛,此时,三个人误入到某座由万千寒魄晶石组成的大阵当中。

稍有不慎,便要被冻成冰雕。

哪怕是身上披着姜小虫那件宽厚的袍子,姬小月也是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脸冻得通红。

可即使如此,她依旧不发一声,咬着牙坚持跟在少年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姜小蛮似有所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姬小月那张冻得发白的俏脸。

他眉头一皱,骂了句傻瓜。

然后,连忙走到姬小月身后,将手掌抵在小姑娘背上,为她灌输罡气驱除体内寒气。

兴许是身负九阴玄女之魄的缘故,走在最后的萧颖并无所觉。

这样的体质本就属于至阴至寒,在这里反倒是让她如鱼得水一般。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小堂倌的异样。

心头一惊,冲向前学着姜小蛮的样子想要为姬公子灌输罡气。

她虽是极阴之体,可如今修的却是佛门秘典。

禅宗神通,属世间至阳功法。

过了许久,姬小月终是渐渐恢复过来。

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两人,小声道:“对不起……”

姜小蛮皱着眉去拨拉小姑娘脑袋,训斥道:“你是不是傻,对不起什么?”

“姬公子,你忘了,在樊城的时候,你说过的我们是伙伴。”萧姑娘极美的眸子盯在姬小月脸上,浅浅微笑,柔声说道:“既然是伙伴,那就别说对不起。”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脚尖。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听从鬼婆婆的话,好好修炼的。

不然,哪里会像是现在这般,变成了姜小虫这家伙的拖油瓶,连萧姑娘都有所不如。

她不由想起手腕上那翠绿镯子里,似乎有鬼婆婆留给自己的《青囊经》。

小姑娘第一次有了立马取出那本北海姬氏一族至高秘典,来好好修炼的冲动。

迎面有风拂来,打在脸上。

竟没有先前那般冷冽了,反倒是夹杂着一股湿热的味道。

姜小蛮抬起头眺望远处,若有所思。

他偏过头,冲着身旁神情专注盯着小堂倌的萧颖轻笑道:“萧姑娘,别看小岳兄弟了。咱们得走快些,想来应该用不了多久,便能脱离这片严寒了。”

“我……我没有。”

小心思被戳穿,萧颖脸不由变得通红起来,只觉得火辣辣的。

她点点头,不敢再去瞧姬公子这会儿的眼神。

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般,足尖轻轻点在地上,逃也似的如同一阵风一般向前掠去。

“萧姑娘……这是怎么了?”姬小月挠挠脑袋,迷迷糊糊一脸不解。

“我也不知道!”姜小蛮耸了耸肩,扭头看向小堂倌一脸玩味。

姬小月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

可还不等她说出口,却是被姜小蛮嘿嘿一笑直接拦腰抱起,他身姿矫健如同一头鲲鹏一般,一跃而起。

小姑娘吓了一跳,在少年怀中不停挣扎,羞恼道:“呀!姜小虫,你快放我下来!”

姜小蛮不为所动,搭在姬小月腰上的那只手不由箍紧了几分,他眉头轻挑,“别乱动,再不快些,咱俩都得被冻成冰棍了!”

几个起落间,两个人便是追上了萧颖。

如他所料,走出不到十里。

那刺骨的严寒便被甩在了身后,气温逐渐恢复了正常。

水流声愈发的清晰起来,甚至,姜小蛮隐隐都能瞧得见那浩瀚壮阔的地下暗河了。

放下姬小月,三个人缓缓向前。

小姑娘原本在生姜小虫的气,埋着头向前走,猛然间一抬头,不可置信的使劲揉了揉眼睛,伸出小手指着前方道:“我……我没有眼花吧?那里,似乎是好大一片桃花林啊?”

第一百零六章 桃林深处有人家

“你没有眼花。”

姜小蛮双眼微微眯在一起,轻笑一声。

那浩瀚无边的地下河岸边,确确实实有一片桃林。

桃之夭夭,静谧而安详。

虽说身处地下溶洞世界,可丝毫没有昏暗的感觉。

相反,地上那些莹白的石头散发着当当光芒,将整个地底世界照亮如白昼一般。

愈是靠近地下河岸愈是如此。

“忘川……”

姜小蛮背负着双手,看着那波涛汹涌的地下大河,轻声喃喃。

“姜公子,你是说,这条河便是那传说中的忘川?”萧姑娘神情微微一怔,偏过脑袋有些不可思议。

“不知道啊。”少年摇了摇头,视线从那奔涌的河面上收回,落在那片桃林间,轻声道:“我曾在那卷收录世间奇闻的《山海录》中看到过,书上说,九幽之下有河,绵延百万里,烟波渺渺浩瀚无垠,河名忘川。说那忘川河畔有桃林,灼灼十里,以往生之人心头相思血浇灌,端得是妖艳无比。”

“我原本以为只是传说,可今日这河,这十里桃林,却生生出现在眼前,却又不得不让我觉得书上所说约莫是真的。”说着,他看向萧颖笑道:“却没有想到,萧姑娘竟然也听过这个传说。”

萧颖掩嘴轻笑,道:“我小时候便听娘亲说过,说九州之下藏有一片广阔世界,名作九幽。而忘川河,便是贯穿了整座九幽世界,比起九州任何一条河流来都要更为浩瀚。”

“九……九幽?”姬小月瞪大了眼睛,紧紧拽住姜小蛮衣角,小脸苍白,可怜兮兮道:“姜……姜小虫,我们……我们是不是误入了幽冥鬼府啊!”

小姑娘不怕匪寇,不怕江湖上那凶悍无比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红尘带刀客,却唯独怕鬼神。

忘川她可是知道的,听两人这样一说自然怕得不行。

传说中,这条河可是与酆都城相连。

酆都是什么地方?

那是真正的幽冥鬼府!

是鬼府,自然最多的便是那幽幽亡魂。

想到这里,姬小月真的是快要哭了。

脸色愈发雪白,挺俏的鼻子一抽一抽。

小姑娘身子都快要贴在姜小虫身上了。

姜小蛮反手抓住姬小月纤细胳膊,嘿嘿笑道:“既然忘川河都出现了,想来应该便是幽冥鬼府了,那头赤色大蛇说不准就是鬼府当中牛鬼蛇神里的蛇神呢!”

“你……”姬小月撇着嘴,一双大眼睛泪汪汪,想哭却又不敢哭。

生怕这一哭出声来,当真引来那些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鬼魂来。

小姑娘本来就已经很怕了,被姜小蛮这么一说,愈发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牛鬼蛇神,马面无常。

可不就是传说当中阴曹地府里专司勾魂夺魄的鬼差。

不然,那头大蛇如若不是地府蛇神,又为什么会钻入到这地下世界来。

“姬公子,莫要听姜公子瞎说,我娘亲曾经说过,这忘川河并非是传说中的那条往生河。只是因为生于地底,才被好事之人编排起了一个忘川之名,与那九幽鬼府当中的忘川,并无什么关系。”

萧姑娘轻抿着嘴,盯着小堂倌,极美的眸子中神采飞扬。

这样的姬公子,却也极好看呢……

姬小月怯生生的转过头,懦懦问道:“可是……可是那片桃林又怎么解释,明明是地下深处,阳光都没有,怎么会有桃林出现呢?”

“这就得要问过那桃林的主人才能知道了。”姜小蛮哈哈笑了起来,揽过小姑娘瘦削的肩膀,大步向前。

那桃林深处,隐隐约约确实能瞧得见有一所草庐。

青石红瓦黄泥墙,显得诡异而安详。

萧颖怔了征,总觉得姜公子与姬公子两人之间怪怪的。

这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比起在锦城时,姓萧的姑娘心情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是那种真正的开朗,她心中的结在慢慢解开。

“我能不能不去啊!”

姬小月被少年紧紧搂着,挣脱不得,不由可怜兮兮道。

虽然萧姑娘那样说了,可她还是有些害怕。

姜小蛮提溜着小姑娘的衣领,笑道:“不能,那草庐中说不定住着的是孟婆呢!你就不想瞧瞧那传说当中的孟婆是长得什么样子?”

“一点也不想!”姬小月又被吓傻了,连连摇头。

两只脚紧紧扣住地面,任由姜小蛮怎么拖怎么拉也是不动分毫。

姜小蛮玩味道:“我说小岳兄弟,你好得是一个爷们,怎能这般胆小?连萧姑娘都有所不如,人家一个女孩子胆量都比你大多了!”

“我不要做爷们了!”姬小月细微哽咽起来,哭红了眼睛。

少年耸了耸肩,笑眯眯挪揄道:“你不做爷们,难道还想要当大姑娘不成?”

“死小虫!烂小虫!臭小虫!杀千刀的姜小虫!”姬小月当真是委屈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出来,抬手就拿地上的泥土去砸身前那可恶少年。

“你叫我什么?”姜小蛮蹲下身,伸出一只手轻抚在小姑娘毛茸茸脑袋上,好笑着问她。

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言的姬小月一下子就不哭了,偏过脑袋撇着嘴不说话。

“姜公子,姬公子,莫非……莫非你们是……”

萧姑娘怔怔看着这一幕,她隐约间觉着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所在。

一脸不可置信,轻张着嘴,看向两人。

姜小蛮正发愁,怎么才能让萧姑娘在姬小月这个女扮男装的死丫头身上别陷得太深。

毕竟感情这东西,说不好便成了要人命的毒药。

时间拖得越久,这毒性便是越深。

若是不知道姬小月身份还好。

可如今他早已知晓了这所谓的‘小岳兄弟’,正是那死丫头扮的。

姬小月身在其中不自知,可姜小蛮却是瞧得清楚。

自是知道萧颖对小姑娘是真动了心。

他怎么可能放任不管,任由萧姑娘深陷其中。

不然,日子再久些。

到那时,当真就是无法自拔了。

这般想着,他不由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这会儿有些心虚双手抱膝坐在那儿不说话的姬小月。

小姑娘似有所感,抬起头见姜小虫这家伙一脸坏笑。

心道一声不妙,从地上跳起来转身便要逃跑。

可还没等她跑出一步,便被姜小蛮拽住了衣领提溜回来。

一把揽住姬小月那瘦弱的肩膀,姜小蛮看向萧颖一脸淡定,认真道:“萧姑娘,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瞒着你了。没错,确实如你所想,我们,是断袖……”

姬小月觉着自己听错了,都忘了挣扎。

一双大眼睛圆睁,迷惑的看着身旁少年。

她不知道姜小虫这个家伙,现在玩的究竟是哪一出。

寂静,出奇的寂静。

地下世界,唯有那拂面而来的风声和不远处波涛汹涌的水流声,才让人觉着时间并未静止。

萧颖看着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姬公子,这是真的么?”她看向姬小月,泫然欲泣。

“额,也许,应该……”姬小月挠挠脑袋,抬头去瞧少年,有些不确定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觉着姜小虫这家伙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索性就配合顺着往下说了。

果然,姬小月话一说出口。

萧姑娘用手捂着嘴,不禁红了眼。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转过身抹着泪向另一边跑去。

好在萧颖也知道轻重,并未敢跑出太远。

蹲在一株桃树下,肩膀轻轻抽搐。

姬小月要去追,却被姜小蛮拉住了。

“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会儿也好。”

姜小蛮看着萧颖略显单薄的背影,轻声开口。

灼灼桃花迎风飘落,落到萧颖头上,肩上,不觉惹人疼怜。

姬小月嘟着嘴,十分不满盯着姜小蛮,气鼓鼓道:“喂,姜大侠!你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不用如此这样做吧?”

小姑娘以为萧颖喜欢的是姜小蛮,少年这般做是为了让她死心。

她哪里会知道,姓萧的姑娘真正心中所属的却是自己啊。

“说什么呢!”姜小蛮松开姬小月,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岳兄弟,你难道就没觉着萧姑娘喜欢的人是你么?”

“啊?”姬小月愣住了,指着自己,迷糊道:“你是说,你是说萧颖她喜欢我?”

姜小蛮耸耸肩,轻声道:“可不就是喜欢你这个小短腿么,不然你以为她喜欢谁?我啊?”

“我不是小短腿!”姬小月嘟着嘴,不满意的刚想要反驳,却又住了嘴。

眼下,可不是争辩的时候。

不能任由萧姑娘这般伤心难过下去,她歪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向了那蹲在桃花树下可怜楚楚的女子。

姜小蛮站在原地,抬手抓过一片飘落的桃花瓣,摇了摇头。

“哎……”

就在这时,那原本紧闭着门的草庐,却是忽然被人由内推开。

一声叹息身传来,让三人不禁毛骨悚然。

萧姑娘忘记了低声啜泣,身后姬小月轻轻抬起的手臂也忘记了落下。

“什么人?”

姜小蛮轻触肩上枪匣,一脸警惕。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吧?”

一只纤长如玉一般的素手轻抚草庐门框。

然后,一个身穿粉色宫裙的绝色女子款款从中走出。

她看着三人浅浅一笑,轻声开口:“这片桃林,是我的家。三个小家伙,你们说我是什么人?”

第一百零七章 下流胚

这是一个女子。

一个当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的女子。

女子约莫四十出头,可皮肤却嫩的能够滴出水来。

这样的肤色,严妆佳,淡妆亦佳。

淡妆浓抹,皆能不掩国色。

这样的年纪,自然称不了姑娘了。

可在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妖艳的面容身姿,却实属不易。

虽算不上倾城,就不用说是倾国了。

可依旧让人觉着妖娆无比,依旧能让无数人为之倾心。

最让人惊艳的却是她的头发。

长发及腰,柔顺的披散在肩上。

如这十里桃林一般,似霞似火。

姜小蛮张了张嘴,然后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仙女阿姨,你是孟婆么?”

那女子并非空手,她手上这会儿端着一个桃木托盘,上置一壶酒几樽酒盏。

“仙女阿姨?”女子浅浅一笑,将手上托盘轻轻放在草庐前的木桌上,然后腰肢轻摆,款款走到姜小蛮身前。

她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右脸颊却没有。

就这般温柔的看着这个比她还要高一些的少年。

然后,伸出手。

咚的一声狠狠敲在姜小蛮脑袋上,发出的声响清脆无比。

女子双手叉腰,杏眼微翘,怒视少年,嗔道:“要叫姐姐,懂?”

“懂了,仙女阿姨姐姐……”

姜小蛮两只手捂着脑袋,委屈极了。

只是,却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亦或者本就故意的。

这一回倒是没有叫错,却偏偏要在中间加上‘阿姨’两个字。

他看向这绝色女子却是一脸真诚,可却难免让人觉得这幅真诚模样多少变了味。

姬小月瞪大眼睛,看着姜小蛮,想笑却又不敢笑。

她可是记住了少年方才的话,生怕这妖艳‘阿姨’当真就是那传说中的孟婆。

虽然,在樊城时,小姑娘也曾搞过一个大乌龙。

曾将林媚阿姨认成了鬼府之中,那位专门在忘川河畔奈何桥上,给人熬孟婆汤送人入往生的孟婆。

可小心一些,终归是没有错的。

姜小蛮真诚的模样,在这样的环境当中,难免让人不觉有些滑稽。

就连刚刚还在轻声抽泣的萧姑娘,也是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女儿家的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

虽然是知道了姬公子与姜公子,两个人,竟然有那‘龙阳之好’。

哪怕已经是亲眼所见,她也依旧不愿去相信的。

萧颖深受自己娘亲影响,相信只要能足够专情,就这般守在姬公子身旁。

世间久了,有朝一日定然会将他这有些莫名的取向扭转回来的。

这般想着,她也就慢慢平静下来,看向小堂倌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温婉起来。

姬小月可不会想这么多,她见萧姑娘不哭了,心也就放了下来。

这会儿,正眨巴着大眼睛密切关注那绝美妇人与姜小虫之间如何了。

若这美妇人当真是那孟婆,她生怕姜小虫这家伙会吃亏。

“小鬼,你这油腔滑调的本事可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女子眼角微跳,双眼眯在一起,瞪着姜小蛮。

这不禁让身前少年心生机警,转身便想要跑。

女人心海底针,到了这个年纪的女人更是如此。

以往在朱雀城,每当娘亲眯起眼时,便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所以,姜小蛮很有经验……

“好小子,给老娘回来!”女子恼道,脸颊上酒窝不见了,轻哼一声,“若是不替你娘亲教训教训你这小混蛋,那以后当真还能让你翻了天去。”

只见她那只称得上无瑕如玉一般素手轻抬,两朵粉色桃花自她掌间飘落,如同活物一般追向那跑的正欢的少年。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不过一瞬,已然跑出去十多丈远的姜小蛮便被那两朵桃花追上。

紧接着,万千花瓣四散飘落。

红的,粉的,紫的,白的。

当真是幻化万千,在天空中微微一滞,雨点一般落向惫懒少年。

落在他头上,肩膀上,背上。

然后只听得砰地一声,花瓣片片炸裂开,朵朵相连,变成一根粗实的绳索,直接就将姜小蛮从头到脚五花大绑起来,捆的当真是结结实实,无一处遗漏。

还不等姜小蛮有所反应,只觉着浑身猛然一紧,便如同一只粽子般,直勾勾的躺倒在了地上。

索性身处十里桃林,泥地松软,却也并不觉得有多痛。

姬小月急了,眼瞅着姜小蛮被制住,大眼一瞪,便要起身相护,却被身后的萧姑娘轻拽住衣角拉住了。

萧颖轻拽着小堂倌的衣角,微微摇了摇脑袋,轻声笑道:“姬公子,且放下心来。那姐姐并无恶意,姜公子不会有危险的。”

三个人中,就属萧颖修为最强,神识灵觉也最为敏锐。

她都这般说了,想来姜小虫应该不会有事。

“喔喔,好吧!”

姬小月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也是,点点头便又蹲回地上继续看起热闹来。

只要没有危险,看看姜小虫这坏家伙吃瘪,于小姑娘来说无疑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仙女姐姐饶命,仙女姐姐我错了……”

这下,姜小蛮当真是老实了。

再也不敢胡言乱语,稍稍用力翻了一个身匍匐在泥地上。

他抬起头看向正双手轻叉在曼妙腰肢上徐徐走来的美妇人,连连讨饶。

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大侠会服软,可若是输在一个和自己娘亲一般大的‘老前辈’手上。

这般认怂,姜小蛮并不觉得有多尴尬。

连尴尬都不觉得,那自然更不会觉得有多丢人了。

女子走到姜小蛮身前,款款蹲下身来。

她挽起袖子,伸出那只白哲如玉一般的手,轻轻拍在姜小蛮脸上,咯咯笑道:“小鬼,现在知道叫姐姐了?刚才那股讨人嫌的油腔滑调哪里去了?”

“仙子阿……呸,姐姐您容姿举世无双,闭月羞花!方才是弟弟我眼睛瞎,搁着太远没能看清才会那般乱说。现在近前仔细一瞧,那仙女二字都不足形容姐姐您这沉鱼落雁之姿。”姜小蛮努力的仰起头,一脸讨好的笑着,莫名让人觉着有一股贱贱的味道。

或许,这惫懒无赖模样才是他真正本性也说不准。

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座江湖,最讲究的便是一脉相承。

有怎样的师父,自然就会教出怎样的徒弟来。

师父是正人君子,徒弟鲜少会有门风不正的。

哪怕当真教偏了,最多也就是一个伪君子,但绝对不会是土匪无赖。

可若师父本就是流氓,徒弟自然也就正经不到哪里去。

认真说来,姜小蛮的真正师父,可是当今大夏皇朝赫赫有名的十一皇子姜彻。

姜彻是什么人,那是连当今大夏当代圣皇都哀叹说家门不幸的‘狠角色’,是姜小蛮口中的老痞子。

跟着这样的师父学了那么久,教出来的徒弟能有好?

小时候,姜小蛮可是没少被他这个十一叔教唆去干坏事。

上房揭瓦偷喝酒,那都是轻的。

十三岁那年,差点让姜彻教唆着偷偷去了青楼……

也亏了姜小蛮生而赤子心,只是多少沾染了些痞气。

要说真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咯咯,小嘴巴巴倒挺甜。”女子蹲在那儿笑得花枝轻颤,她一双极好看的杏眼眯在一起,平添了一股这个年纪才会有的妩媚味道,她打量着姜小蛮调侃道:“所以我就说,这找男人啊。可以没钱,也可以长得丑。但这嘴,却一定得要甜,最好是如蜜一般。”

这世上,哪有人不爱听奉承话。

尤其是当一个曼妙妇人,在这样年纪听到年轻人赞美她的美貌时。

心里清楚是谎言,可还是会忍不住满心欢喜。

这番话让女子颇为受用,哄得她浅笑盈盈。

胸前两只肥硕白鸽随着笑声轻轻颤动,看的姜小蛮直咋舌。

这会儿,两个人挨得极近。

哪怕不用刻意呼吸,他都能闻得见女子身上,那股唯有这般熟透了的年纪才会具备的幽幽芬芳。

这香味,就如同那埋在地底百年的醇厚黄酒。

一旦开了封泥,闻的久了,是会让人醉的。

姜小蛮醉没醉不知道,但脸红如柿子却是真的。

不远处,小姑娘不乐意了。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怒视着少年,嘟着嘴气鼓鼓道:“姜小虫,你往哪儿看呢?”

“额……”

回过神来,姜小蛮连忙低下头去,将视线从身前某个玲珑曼妙处挪开。

与少女比起来,这个年纪的女人多了一丝大方味道。

女子也不恼,一只手扶住胸口,另一只手点在姜小蛮额头上。

她的手指很冰凉,点在少年额头上笑骂道:“看不出,不光嘴巴甜的紧,这花花肠子也不少,竟然还是一个小色狼。”

姜小蛮微微一恼,仰起头认真道:“我不是小色狼!”

女子有心逗他,认真点点头,轻声道:“嗯,你不是小色狼,你是小色胚。总之,不会是一个好孩子。”

姜小蛮有心争辩,可刚张开嘴却被女子抬手轻轻捂住。

美妇人嘴角牵起一抹弧度,左脸颊的酒窝时隐时现。

她就这般大方看着被捆在地上的少年,眼神清澈如同不经世事的少女一般,柔声道:“不要争辩,这男人啊,一旦第一印象在女子心间生了根,那是极难改变的了。”

这般有些旖旎的动作,看的不远处小姑娘直磨牙。

姬小月嘟着嘴,非常十分极度不满,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这份愤慨。

她虽生气,却也不傻。

知道一出手便能将后天巅峰的姜小虫都制住的‘老女人’,自己多半不会是对手。

恼怒间不禁从镯子中拿出乱神香来。

她一手持香,一手捏着火折子,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

小姑娘打算将手中这株号称连神仙都能放倒的乱神香,不管不顾点燃了扔过去。

她才不管姜小虫这个可恶家伙会不会一块被迷晕了去呢!

小姑娘现在看着姜小虫就来气。

果然,如那个和自己怎么都看不对眼的玄知秋臭丫头说的一样。

姜小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下流胚子!

第一百零八章 竟是女儿身

“小丫头,你若不想要这少年活命了,大可将手中那枚迷香扔过来试试看。”

女子没转身,依然背对着姬小月。

可身后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

哪怕不去转身,都知道小姑娘手里捏着株来历颇为不凡最能乱人心魄的迷香。

她浅浅一笑,无暇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姜小蛮的脖子。

声音虽然带着一股子轻柔味道,可却没有谁会觉得她是在说笑。

这地底桃林本就处处透着一股诡异,这桃林中的女子自是更加诡异。

身后草庐,身前桃林。

无一不再向三个人诉说着女子的不凡。

就算不是那传说中喂人忘忧汤的孟婆,却也绝非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谁会孤身一人独居地底幽冥深处。

况且,这里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能够到得了的。

姬小月当即就认了怂,娇哼一声,将那暗红长香收回了手镯中。

女子缩回手掌,就这般拿身前少年当了板凳。一屁股坐在姜小蛮的背上,翘起二郎腿,丝毫不在意形象会不会因此而受损。

看着这会儿正用一双大眼睛愤愤不平瞪着自己的姬小月,她也不在意,轻笑一声道:“这才乖嘛,女孩子家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那采花大盗,随身带着些不入流的迷魂香作甚。”

“呸!”

姬小月轻轻呸了一声,然后撇过脑袋赌气不说话了。

姓萧的姑娘愣住了,望向小堂倌,一脸不可置信。

小丫头?

女孩子?

莫非,这姬公子还能是女扮男装不成?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抬眼去瞧姬小月脖颈之间的喉咙处。

一个女子,纵使是装扮的再好。

可只要是女扮男装,终归是会露马脚。

不论萧颖怎么去看,怎么去瞧。

这姬公子,明明都是一个五官比较清秀的男子嘛!

……

“我说仙子姐姐你好重啊……”

姜小蛮只觉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不由苦涩道。

他身子被捆了个结实动弹不了,自然也就挣扎不得。

这曼妙妇人明明看上去很轻,最多不过百来斤重。

可偏偏当她坐在自己背上时,只觉有一种被一座大山压着的错觉。

说是重若千斤,也并不夸张并不过分。

妇人柳眉轻挑,故意往后挪了挪身子,玩味道:“小色胚,你的意思是说我胖了?”

“哪里,哪里,仙子姐姐这般婉约身姿,怎么可能会胖?”

姜小蛮反应颇快,他身子虽然不能动,可脑袋却一点不慢。

这睁眼说瞎话,讨姑娘欢心的本事。

可是和老痞子十一叔学的。

本来,他觉得今后绝对不会有机会去用。

却没想到当真会有用到的一天。

并非是少年嘴笨。

相反,他嘴一点也不笨。

虽说自幼跟着十一叔习武修行,行为处事受了姜彻很大影响。

可说到底,姜小蛮还是像自己爹爹跟娘亲更多些。

自然也就做不到如十一叔那样,于己于人于情皆能万般洒脱。

“仙子姐姐你这般漂亮温柔大方,就别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一般计较了,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可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少年,努力偏过脑袋,嘿嘿笑着百般讨好。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大人。”女子拍了拍少年脸蛋,笑着问他:“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世上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么?我既是女子也是小人,所以最是难养难哄了。”

少年不由皱眉,一脸悲苦,“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我?”

女子柳眉轻挑,“先说说,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姜小蛮倒也老实,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一五一十向女子和盘托出,“我们是受了朱仙镇上镇民之托,顺着一口古井下来寻一头赤色大蛇。”

“赤色大蛇?”女子微微一怔,她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寻它作甚?”

显然,女子是知道那头大蛇的。

而且听她口气,应该是极为相熟。

姜小蛮心思一动,开口道:“不瞒仙子姐姐,地上朱仙镇遭了灾。这半年多时间,镇中水源干涸赤地百里。我想应是那头赤色大蛇作祟,所以就顺着镇子当中的一口古井下来,想要寻那大蛇看看有没有解决之道。却不想,那口古井竟然会通向这般一个奇异的地下世界来。”

女子点点头,终是站起身来,不由让姜小蛮舒了一口气。

只觉着腰间莫名轻松了不少,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女子手掌轻抬,那捆住姜小蛮的绳子便消失不见,再一次让少年恢复了自由。

她背过身去,走回草庐,轻轻合上木门,然后缓缓坐在一株最为繁盛的桃树下。

就这样席地而坐,哪怕身前不远处就有桌椅。

素手轻抬,那摆放在木桌上的紫玉酒壶便被她轻握在手中。

也不去用酒盏,就这般仰着脑袋顺着壶口将壶中酒灌入口中。

那壶中琼浆呈淡淡的桃粉色,哪怕隔着几丈的距离,姜小蛮三人依旧能闻得见那扑鼻而来掺杂着桃花香气的酒香。

兴许是她喝的太过猛烈的缘故,嘴角难免会沾染上一丝。

她样子本就生的极美,现在这般动作,倒是平添了几丝妩媚。

姜小蛮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呵呵笑道:“谢谢仙子姐姐!”

女子带着微微醉意,冲着三人轻声道:“我叫洛玄姬,按年岁,你们可以叫我洛姨。”

她看了一眼那略显惫懒的少年,又瞅了瞅这会儿气鼓鼓用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姬小月。

最后,视线落在满怀少女心思的萧姑娘身上,笑道:“你们若是不赶时间,不妨过来陪我喝上两杯酒,刚好也能驱驱方才走那‘寒冰地狱’所沾染上的寒气。”

“好嘞,正愁着口渴呢!”

姜小蛮最先答应下来,丝毫不恼才被人家狠狠拾掇一番。

自从尝过酒滋味后,他愈发馋酒馋的紧。

洛玄姬手腕微微一抬,木桌上,那只琉璃酒盏便飞到少年面前,被他握在手中。

“这酒叫桃花酿,虽是淡酒,却也得小口小口饮。不然,是会醉的。”

一边说着,她提壶的那只手向前倾斜。

壶中,淡粉色的琼浆,隔着老远就这般沿着虚空缓缓滑入到少年握着的酒盏当中。

不过一息的时间,便将酒盏斟满,一滴不漏。

姜小蛮抬头去望酒盏,暗暗称奇。

只见杯中酒液如同一汪平静池水一般,竟是没有溅起半分涟漪。

这得是多深厚的修为,才能施展这般神异入微的手段。

没有丝毫犹豫,姜小蛮一饮而尽,砸了咂嘴,暗道一声好酒。

口中花香胜过酒香,那是桃花的香气,芬芳无比惹人发醉。

只见肉眼可瞧的,从他头顶身上散发出淡淡白雾。

那白雾出现在空气当中,便化作水汽凝结成了淡蓝色的冰晶,散落到地面之上。

“这是……”姜小蛮诧异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莫名舒服了不少。

洛玄姬自顾自痛饮一口壶中琼浆,然后才轻声说道:“这便是你们过‘寒冰地狱’时,所沾染到的寒气。”

寒冰地狱?

姜小蛮微微一怔,旋即释然。

想来,便是美妇人对之前三人才走过没多久的那片严寒领域范围的称谓。

地下这条大河名为忘川,那片区域叫‘寒冰地狱’,倒也十分贴切。

只是却不知,有没有与‘寒冰地狱’所相对的‘赤焰地狱’。

她偏过脑袋,慵懒的看向姬小月,玩味道:“小姑娘,要不要来一杯?”

轻哼一声,姬小月撇过头去,不说话。

可喉咙却是不自觉的吞咽了好几下口水,这不禁让她万分羞恼。

洛玄姬笑了笑,也不拆穿,手掌轻抬,又将两樽酒盏分别送到了姬小月与萧姑娘手中。

姬小月原本是不打算接的,可当酒盏到了面前,却又很没骨气的将那不过寸许长的琉璃樽一伸手握在了手里。

洛玄姬手中酒壶倾斜,为三人手中酒盏斟满琼浆。

“小丫头吃醋了?”最后,她将视线落在了姬小月脸上,轻笑着开口:“若当真吃醋了,那更得要喝上两口桃花酿。因为,和醋比起来,酒更好喝些,且能解醋。”

“我只听过醋能解酒……”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嘟嘟囔囔。

嘴上这么说,可手中动作却丝毫不含糊,端起酒盏一点也不客气的喝了干净。

等小姑娘喝完,洛玄姬才猛然一拍额头,轻笑道:“呀!对了,方才忘了说,若是吞服了幻形丹,可千万不能喝我这桃花酿,不然……”

姬小月急了,切声问道:“不然会怎样?”

“不然啊,会让幻形丹失了效。”

话音刚落,就瞧见姬小月身形渐渐有了变化。

最明显的,便是那原本有些平坦的身姿,开始变得曼妙起来。

姬小月虽然瘦瘦小小,却还蛮有料。

失去了幻形丹遮蔽身形,哪怕是这会儿她有些枯黄却很柔顺的三千青丝,竖着的是男子才会佩戴的文士冠,但却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穿着男人装的姑娘来。

“呀!”

小姑娘觉察到自己身体变化,不由惊叫一声,连连捂住胸口。

喉咙间的喉结也消失不见,声音变得婉转空灵起来。

“果真如此……”

姓萧的姑娘低声喃喃,苦涩一笑。

之前或许只是怀疑,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姬公子当真是女儿身假扮的了。

仰头饮尽杯中酒,想要暂时忘却这一切。

第一百零九章 画地为牢种桃树

“这仙子姐姐还真是记仇……”

姜小蛮耸了耸肩,看了一眼这会儿浅笑盈盈的洛玄姬,低声自语。

小姑娘方才不过就是想用‘乱神香’丢她,而且最后都没有真正付诸于行动。

可这‘洛姨’却骗着姬小月喝了那桃花酿,让小姑娘现了真形。

他早已知晓小姑娘女扮男装,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要说有,也无非就是惊讶于洛玄姬怎会一眼就能看穿姬小月这丫头的真实身份。

甚至,她对那‘幻形丹’也是了解的紧呐……

如果今天不是这极美的妇人开口,连姜小蛮都不知晓小姑娘竟是服用了这般神异的丹药。

若是以往还好,可一旁还有一个萧姑娘。

这般想着,他偏过头去瞧萧颖,不由苦笑一声。

姓萧的姑娘仰头饮尽杯中酒,就这般痴痴看向恢复了女儿身的姬小月。

不言,也不语。

如同雕塑一般,却是失了魂。

突然发现心上之人竟然和自己一般也是个女子。

换作是谁,一时间也会难以接受。

姜小蛮摇头轻叹,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他不是那情场里百毒不侵的浪子。

不过才入这座江湖,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还不过只是懵懵懂懂。

所以,自然也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

想来,这种时候。

唯有多饮上几杯琼浆,或许才会是萧姑娘最好的解药。

这般想着,他不禁眼巴巴看向叫作洛玄姬的美妇人。

想要开口替萧姑娘多讨上几杯那花香胜过酒香的桃花酿。

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她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能够赠与一杯酒水驱除身上寒气已经让少年十分感激。

又有什么资格去理所应当的去向人讨要这明显就价值不菲的佳酿?

这人啊,若是想没忧没愁。

先得要学会感恩,然后再学会知足。

唯有这样,才能够活的更加潇洒自如一些。

可惜,这道理世人都懂。

却鲜少有人能够真的去遵行。

唯有如姜小蛮一般初入江湖心思简单的后生,与那看淡江湖这座名利场的真正隐士。

或许才能真正做得到。

好在不等少年开口,洛玄姬手中酒壶轻轻一抖,便又有淡粉色的酒浆涌现而出,顺着虚空滑入到萧颖酒盏当中。

姓萧的姑娘似乎是真的想借酒解忧。

那边刚刚斟满,她便又一饮而尽。

美妇人眼睛一亮,轻声赞叹道:“好酒量。”

索性不再这般小家子气的一杯一杯去斟,她素手轻抬,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就瞧见萧颖身旁的虚空泛起阵阵涟漪,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一般。

石子不大,却能引得整座水面不再平静。

随即,从中滑落一樽酒壶。

比起她手中的紫玉酒壶要稍稍小一圈,呈淡淡翠绿之色。

萧姑娘接过酒壶,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也不拒绝,勉强牵起一抹微笑,轻声道了句‘谢前辈’,便直接拧开壶塞,仰起头豪饮起来。

其气魄,丝毫不输于天下间那些仗剑携酒走江湖的刀客。

洛玄姬瞧着好奇,一双泛着桃花色的杏眼看向这会儿独自醉饮惹人心疼的萧姑娘,轻声问道:“这小姑娘,是怎么了?”

姜小蛮苦笑着摇了摇头,用下巴指了指姬小月,叹气道:“还不是这死丫头害的,好好地非要去装男儿。”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小姑娘慌了神。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萧姑娘的变化。

她还没准备好就这般恢复真身面对姜小虫呢。

姬小月连忙捂着脸蹲下身去,暗暗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多漂亮的小姑娘,干嘛没事非要去扮那些个臭男人呢?”洛玄姬摇摇头,左侧脸颊牵起一抹酒窝。

不用少年继续说下去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这样的乌龙,倒还真是少见呢……

这般想着,脸颊上的酒窝不由深了几分。

在这片地下世界画地为牢久了,就算是她,也难免会觉得压抑。

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待在这里多少年了。

可真要去数,也是能够数清的。

只要数一数这忘川江畔究竟有多少株桃树,那便是待了多少年。

从第二年开始,直至今日。

每一年,她都会种下一株桃树。

不知觉间,竟然已经有了灼灼芳华的十里桃林。

有很多年了,没有像今天这般轻松愉悦过。

她心情好时,左侧脸颊就会浮现出那抹浅浅酒窝。

酒窝愈深时,则代表心情愈好。

虽不似寻常人那样两侧都生有酒窝。

可哪怕即使只有一侧,却依旧能让这世间万千男子都会醉的。

她就这般慵懒的靠在桃树下,用衣袍轻掩着嘴一口接着一口去饮那壶中忘忧之物。

“你……”

姬小月捂着胸口,一双大眼睛怒视着那慵懒至极如同一只优雅猫咪一般的美妇人。

小姑娘轻咬嘴唇,跺着脚。

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如同藏了一整座湖泊。

似乎刚哭过,又似乎刚要哭。

“我什么?”洛玄姬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就只是这般一个普通至极的动作,却百媚尽生,她抬起春葱一般的玉指,冲着姬小月轻笑道:“小花妖,先别急着哭,现在最该哭的可不是你……”

姜小蛮瞳孔微微一缩,身子不由往姬小月身边挪了挪,挡在小姑娘身前。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出绝美妇人的眼睛,不由会心一笑,舒服的靠在桃树上,闭上眼睛翘起二郎腿哼起了小曲。

她明明是一个熟透了只等那有缘之人去采摘的尤物。

可偏偏这个时候却让人觉着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惹人疼怜的娇柔少女一般。

这样的反差,哪怕是****的少年,都不由有些痴了。

姜小蛮竟是觉着自己心跳都不由慢了半拍。

极难相信,这世上当真会有这样的绝妙女子。

一颦一笑,一抬手一蹙眉间,都能让人引发浮想联翩。

姬小月委屈极了,可还是听话的瘪着嘴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却不由愣住了,“萧……萧姑娘,这样喝酒会伤身体的……”

那姓萧的姑娘红着眼眶,她端着翠绿酒壶,仰着头。

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那粉色的桃花酿和着泪珠儿滚落口中。

不过十两重的酒壶仿若盛着一条大江一般多的酒液,丝毫不见任何后继无力。

萧颖当初说她娘亲告诉她想哭的时候就抬起头,决不能让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

可这般仰起头将眼泪和着酒吞入口中,想来,那滋味也绝对不会好受的。

当时,还有‘姬公子’的肩膀可以靠。

可现在却就只有这般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个原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就站在不远处。

可萧颖却不禁觉着是那样陌生。

眉眼都没变,可这样暖人心的姬公子,怎么偏偏就会是一个女子呢?

姬小月看着萧姑娘,莫名觉着心疼,也不由跟着眼睛发红。

小姑娘冲了过去,垫着脚张开手臂一把将萧颖搂在了怀里。

她夺过萧颖手中酒壶,然后轻声道:“萧姑娘,不管我是男子是女子,可咱们依旧都是同伴啊!我的肩膀依旧可以让你依靠,这辈子都是如此,不会改变的。”

她明明比萧颖还小上几岁,可偏偏这个时候反倒是更像姐姐一般。

萧颖被姬小月搂在怀里,没来由的觉着心安。

哪怕是恢复了女儿身,变得有些陌生。

可只要待在姬小月身旁,她就觉着世间一切都能无所畏惧。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她呆呆的看着恢复了女儿身的小姑娘,整个人像极了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木头人一般,呆了半晌,她才懦懦道:“可是……可是那不一样,有一天你也会嫁人,我们也会分开……”

姬小月见萧姑娘不哭了,咯咯笑了起来,学着姜小虫摸自己脑袋时候的样子,抬手轻轻摸着萧颖那柔顺头发,乐呵呵道:“傻瓜,就算我以后当真嫁了人,咱们也依旧可以是好姐妹啊!”

说到嫁人,她不由偷偷瞄了一眼这会儿正傻乎乎呆在原地的少年,大眼睛里有神采在飞扬。

萧姑娘后知后觉,揉了揉发红发肿的眼睛,可怜兮兮道:“那我……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嫁人?”

“这个不行!”小姑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一跳三尺高,警惕地看着萧姑娘,认真道:“嫁人是要讲究缘分的,我喜欢的人你不一定喜欢呐!”

小姑娘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害怕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一般,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谨慎。

“你喜欢姜公子嘛!”萧颖噗嗤一笑,轻掩着嘴,视线跳过姬小月到那少年身上,然后嘻嘻笑道揽住小姑娘的肩膀,柔声道:“逗你玩的,放心吧小丫头,姜公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心结被打开,这让姓萧的姑娘舒畅了不少。

一场女扮男装的错爱,到最后能换来一个相伴一生的姐妹。

就算心里还是会有些许失落和遗憾。

可不管怎样,这结果却无疑是好的。

“谁……谁喜欢他了,姜小虫那臭家伙有什么好的!”心思被拆穿,小姑娘红着脸,不敢去看萧颖的眼睛,将眼神挪向一边,口不择言懦懦道:“姜小虫,姜小虫这家伙又帅,脾气又好,修为还高,还那么傻,被我揍了也不发火,谁会喜欢他啊!”

“这些,好像并不是贬斥的话吧?”萧颖轻轻笑着,两只手搭在姬小月的肩膀上,环住小姑娘的脖子,轻声道:“我娘亲和我说过,一个女孩,若是嘴里反复出现一个男子名字时。如果那个人不是和她仇深似海,那一定是爱上他了。”

说着,她轻咳两声,学着姬小月方才的语气和声调:“咳咳,姜小虫啊?这家伙又帅,脾气又好,修为还高,还那么傻,被我揍了也不发火,谁会喜欢他啊!”

“讨厌!”

桃花树下,小姑娘低着头,她的脸红的有如桃花。

萧姑娘方才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酒意上头,当真有些醉了。

她轻轻抱住身前比她还要矮出一个头的小姑娘,拿过酒壶又小小饮了一口,然后轻声唱起了一首没来由就涌上心头的小曲。

“凤求凰,蝶恋花,芊芊红线捆心结。

我以夭夭桃花酿作酒,敬你一杯又一壶。

酒一杯,敬锦城十里皓月不如你。

酒二杯,敬沿途日月星海澜沧江畔有你陪。

酒三杯,敬年少相伴无忧放心醉。

美酒一杯复一杯。

与君欲饮千百杯。

今生往后哪怕刀山火海也要陪你走一回!”

萧颖轻轻哼唱着,她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姬公子’的脸庞逐渐变得模糊,然后将脑袋靠在那瘦瘦弱弱却能让她无比心安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发出轻微鼾声。

……

……

入了秋的边地,景色最是撩人。

开始由绿变黄的苍莽草原,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

哪怕是在荒野郊外,都不禁让人觉着秋高气爽。

出了边地一路往南,等过了莽荒草原,便是进入到了中域地界。

南域大夏与中域大虞,皆是九州大地之上最为强大的古老皇朝。

起初,因为有狼庭岚氏一族割据莽荒草原的缘故。

两域之间,鲜少会有战事发生。

现如今岚氏一族已然变成了过往云烟。

浩瀚千万里的莽荒草原上,尽插大夏姜氏一族的战旗。

如此,南域大夏与中域大虞。

两大皇朝之间,再无任何阻碍相连在了一起。

虽说直至今日也并无任何战事发生。

可两域高层没有谁会真的以为,两大皇朝就可以这般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迟早会有一战,就是不知是哪一边先将战火点燃。

这一日,临近中域虞皇朝的边境上,出现了一支铁骑。

虽只有区区三千人,可却让见着的人都觉着是在面对千万大军一般。

三千人,三千骑,墨色的铠甲迎风招展,赤色大枪,铁甲罩面。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动若如火,不动如山。

当先一人将军打扮,身披一件墨色大氅,手持一杆火红色大旗,上锈一头浴火重生的烈焰朱雀。

朱雀旁,绣有两字,‘暗夜’。

“夜一!”

那将军打扮的统领一甩缰绳,座下那头矫健如虎一般的黑色神驹戛然而止。

他声音很轻,却穿透力极强,哪怕是隔着一里远也依旧能够听得清。

“喏!”

一骑而出,单膝跪倒在他身前。

将军手扶在腰间长剑之上,轻声道:“给大将军传信,三千暗夜铁骑,已如数到达虞国边境,沿途斩杀虞国止戈军斥候合共两百七十三人!”

第一百一十章 剑名赤霄

忘川河畔,十里桃林。

那个当得上世间妖娆三个字的女子依水而坐,背靠桃树。

洛玄姬觉着自己应该是有些醉了,她眯着眼手中端着酒壶就这般安静坐着。

安静下来的洛玄姬有一种魅力,能够让身边的人光是看一眼就不觉心安。

身后不远处,那个姓萧的姑娘趴在桃木桌上沉沉睡去。

身旁,姬小月小心翼翼地捏着手帕帮她擦拭微微发烫的额头。

酒能解忧,亦能消愁。

可若是喝过量了,难免会让人觉得难受。

萧颖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杵着白哲的胳膊,睫毛微微上翘,如同两只蝴蝶的翅膀一般。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就这般直勾勾盯着去瞧萧姑娘,她不由抬起手去摸了摸自己的睫毛,虽然也毛茸茸的,可总觉得就是没有萧姑娘这般好瞧。

她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收起手帕拿起桌上那瓶‘桃花酿’打开盖子小小的喝了一口。

然后也学着萧姑娘的样子趴在一旁,微微阖上眼睛,打算小小睡上一会儿。

从那口古井下到这处地下世界,又走了几十里路。

眼下放松下来,又喝了些酒,难免会让人觉得疲惫。

修为如萧姑娘都是如此,何况是连后天都没有踏入的姬小月了。

早已是哈欠连天,如若不是不放心姜小虫与这‘洛姨’独处,她早就也沉沉睡过去,哪里会有这般大的劲头。

这样年纪的绝美妇人,对初入江湖的少年来说,可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只是眼下酒劲上头,当真是迷迷糊糊,想要强行睁开眼却不由觉着眼皮发沉。

不知觉间,已是渐入梦乡。

洛玄姬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也不转身,只是轻笑道:“两个丫头睡着了?”

姜小蛮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停下身,点了点头,道:“睡着了……”

在这个女子身上,姜小蛮近乎本能的觉着藏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

抬起手中紫玉酒壶,她原本想要再饮上一口壶中忘忧之物,仰头倒了半天却不见半滴酒浆倒出,她也不恼,不由呵呵一笑自嘲道:“以前只要喝上半壶便能将自己灌醉的,可现在却是一壶入了喉还能这般清醒。”

少年没有说话,将身体靠在身侧一棵桃树之上,就这般注视着那身前绝美妇人。

虽在洛玄姬身上觉察到危险的味道,可同样还有一股气息莫名让他觉着亲近。

就好像似曾相识,又像是原本就熟识多年。

他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轻声道:“虽然我也喜欢喝酒,可却也知道,饮酒不醉对己对人来说,都无疑是好的。”

洛玄姬掩嘴呵呵浅笑,冲着身后少年道:“小家伙,你还太小了。”

这不禁让少年微微一恼,脸颊涨得通红。

初入江湖多是如此,难免会有少年意气。

这种意气多是锐不可当,就如同刚出炉的利剑一般,就算没有扶摇万里的野心,却也绝不会希望有人去说自己还小。

只是还不等他辩驳,她却又轻声开口:“小家伙,你才入这座江湖,经历的太少。等时间再久些,你就会明白,有时候,醉也一种奢侈。”

姜小蛮细细咀嚼,然后有些不解道:“我只知道酒醉会让人发晕,会让人恶心,会让人失态,却不从觉着会是一种奢侈。”

“所以说你还太小了。”洛玄姬依旧背靠在桃树上,只是却偏过脑袋来,用那双极好看酒靥勾人魂魄的杏眼盯着姜小蛮去瞧,然后轻笑道:“小蛮儿,你若是当真看清了这座江湖,看清了这片天下,也就不会说出这般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出口的话了。”

少年愣住了,他呆了半响,微微后退两步,有些惊疑道:“仙子姐姐,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洛玄姬笑弯了腰,看着一脸防备看着自己的少年,柔声道:“咯咯,我不仅知道你叫姜小蛮,我还知道你爹叫姜耀,你娘亲叫柳媚,没有错吧?”

“我娘亲叫林……”

姜小蛮刚想说她说错了,却又住了嘴。

因为他想起不久前在‘老庙村’的经历,娘亲本名确实应该就是柳媚。

这个一颦一笑间皆能称作诗的女子,嘴角微翘站起身,迈出一步便已来到少年身前,她伸出一只无暇玉指点在姜小蛮脑袋上,嗔道:“什么神仙姐姐?讨打!按辈分,就算你娘亲见了我也得乖巧地喊上一声姐姐,你呢,就得要喊上一声姨娘了!”

姜小蛮挠挠头,看着她,笑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妖了?”

“都说了,要喊姨娘!”洛玄姬板着脸,然后‘噗嗤’笑出声来,看着少年玩味道:“是呢!我也是妖,你怕不怕我?”

“不怕!”姜小蛮摇摇头,然后认真道:“洛姨你这么漂亮,宛若九天上的仙子一般,就算是妖,也一定是个不吃人的好妖……”

说完,他狡黠一笑,道:“而且,你都说了我娘亲都得要喊你一声姐姐,那你一定和娘亲关系匪浅,更加不可能吃我啦!”

洛玄姬愣了愣,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她伸手拍了拍姜小蛮脑袋,夸道:“咯咯,小脑瓜倒是转的蛮快,小嘴也甜,真是讨人喜欢!这以后不知道要迷晕多少女孩子了!”

姜小蛮也不躲,苦着脸,看着洛玄姬,道:“洛姨,我总觉得你这般摸我脑袋像是在摸一只小狗……”

他终是明白姬小月被自己狠命揉脑袋时的感受了。

难怪小姑娘每一次都气呼呼的要和自己玩命呢。

洛玄姬愣了愣,然后点点头,认真道:“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像呐。”

姜小蛮可怜兮兮,“洛姨……”

缩回手,洛玄姬笑道:“呵呵,好了不逗你了。”

她转身回到方才坐的地方,再一次慵懒地背靠着桃树缓缓坐下身去,翘起二郎腿看着身前泛起金色波浪的大河出神。

既然已是知晓洛玄姬与自己爹娘认识。

姜小蛮也就没先前那般忌惮了,择了一处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盘膝坐下。

他随手捏起一颗散发着淡淡莹白的扁平石子,然后朝着身前不远处那条大河丢去,只听得噗通一声石子嵌入水面,溅起圈圈涟漪,被浪花吞噬。

大河真的波澜壮阔,哪怕离着河岸已经很近,却依旧看不见对岸。

金色的河水奔流不息,浩浩荡荡不止,犹如在咆哮着的千军万马。

洛玄姬微微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并没有睡着。

她低声自语,又似在和身旁少年说一般,“你要找的那头大蛇,就在河对岸。朱仙镇,也确实因它而赤地百里。”

姜小蛮点了点头,轻笑着答非所问道:“洛姨似乎很喜酿酒呢?这桃花酿,等走的时候,不知能不能送侄儿两壶?”

侧过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洛玄姬背对着姜小蛮,声音有些慵懒,“你靠着的那株桃树下就埋着两坛,若是当真喜欢,等离去前自己动手挖出便是。”

“如此,侄儿先行谢过洛姨了!”

少年站起身,走向岸边,弯下腰去将手伸入到河水之中。

只觉这条传说是流向九幽的忘川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冰冷入骨。

相反,竟是带着丝丝暖意。

隐约间,姜小蛮甚至能瞧得见河中竟然有那金色生有龙须的锦鲤跃然其中,时不时一跃而出,似要争渡龙门。

思索片刻,直起身决定渡河而过,去岸对面寻那头赤色大蛇。

侠之一道,首重的便是承诺二字。

既然应承下来,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于一心想要为侠的人来说,一诺千金,并非只是随便说说,而是当真要去实现的。

姜小蛮固然是傻瓜,却傻的有些可爱。

可当他刚要跃上河面,却是被身后有些空灵婉转的声音拦了下来。

“小蛮儿,那大蛇是‘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赤霄’所化,非有缘人不得降服。你与它无缘,就算是寻见了也是无用,相反必然会被那凌天剑气所噬。”

洛玄姬睁开眼,轻声喝止。

姜小蛮脚尖已然点在河面之上,他身形猛然一止。

少年立身河面,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跃回岸上。

他看着洛玄姬,多少有些不甘:“可是,再任由那赤色大蛇这般肆虐,朱仙镇上的百姓们当真就没了活路!”

洛玄姬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扶着树缓缓起身,走向前来到河岸边,笑道:“我只是说你与它无缘,可并没有说任由它肆虐下去。”

“那……”姜小蛮有些不解。

洛玄姬嘴角上翘,露出左脸颊一侧的酒窝,笑着问少年:“赤霄一剑闻名九州,你应该知晓它前几任主人都是谁吧?”

姜小蛮道:“自然是知晓的,说起来此剑与我族多少还有一些关系,北海轩辕,南岭赤霄,两剑可戮仙。东海龙胆,西漠沥泉,两枪可屠神。这赤霄剑,最初便是我族之物,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会流落世间,落入西域周皇朝手中,成了那位绝世女帝的随身佩剑。”

传说,赤霄剑来历颇为不凡,是上古之时,那头能焚天灭世的五方神兽之一朱雀祖兽眼中蕴育而出,属先天至宝,后来被姜氏一族某位绝代先祖所得。

却不知这传说是真是假,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柄位列‘九州名剑榜’第三位的名剑确确实属于南域大夏姜氏镇族灵宝之一。

“看不出你还知道蛮多的,连你背上那柄龙胆银枪的来历都是知晓。”洛玄姬笑了笑,背过双手看向河面,轻声问道:“那你可知道武瞾之后,这赤霄剑又落入何人手中?”

姜小蛮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道:“《九州杂史》上有过记载,此剑后来在武瞾意外身陨后,便随那位千古女帝陪葬在了那座‘乾陵’当中,并不曾听说赤霄再有出世。”

洛玄姬道:“书中所说倒也没错,此剑确确实埋葬在‘乾陵’许多年。可并非不曾出世,而赤霄剑最后一位主人,却也是一代绝世女子。”,

然后,她冲着少年顽皮一笑,如同一个娇憨少女一般,“小蛮儿,你猜,这赤霄剑最后一位主人会是谁呢?”

“武瞾之后,能得绝世二字的女子不少,可能与之比肩的却只有两位。神兵有灵,若要再择主,自然只会是能与前任剑主比肩之人。”姜小蛮知道洛玄姬在靠教于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一是东域商皇朝的绝代妖后,苏妲己。第二位,便是北域秦皇朝那位以一己之力屠尽北海的芈太后”

说着,姜小蛮眼睛一亮,失声道:“赤霄最后一位剑主,一定就是那位芈月芈太后了!”

东域商皇朝那位传说是九尾天狐转世的绝代妖后,虽也曾凭女子之身惊艳了一个大世。

可史书上却有记载其兵器是一杆方天画戟,并非是佩剑。

几乎是一手开创出北秦盛世的芈太后却不同,全盛时期曾一人一剑荡尽北海百万蛮族。

这般想着,他将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沉沉睡去的萧姑娘。

先有武瞾,后有芈月。

赤霄剑前后两任主人,竟皆身负九阴玄女之体。

他隐隐似乎觉着抓住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丘天狐一族

灵物识主,自古讲究的是一脉相承。

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二的神剑赤霄,更是如此。

历代剑主,多少会有相似之处。

绝世女帝武瞾,北秦那位无敌太后芈月。

先后两代剑主,无一不是惊艳了一个大世的奇女子,且皆身负九阴玄女之魄。

虽无史料可以考证赤霄认主必然得是九阴玄女。

想来,两者之间,多多少少确是有些联系。

这般想着,姜小蛮抬头看向洛玄姬,轻声问道:“洛姨,您是说萧姑娘她……会与那赤霄神剑有缘?”

洛玄姬轻轻挽起衣袖,只见她原本应该无暇如玉一般的手臂上,却是有三道狰狞如蜈蚣一般的暗红色疤痕,触目惊心。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二十二年前,那赤霄剑便已出现在这忘川河畔,蛰伏在忘川河底。我曾出手尝试将其收服,却不料反遭剑气所伤,直至前不久才堪堪痊愈。可却在半年以前,这柄已经沉寂许久的神剑,竟是化身成为赤色大蛟出世。灵物择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甚至数年。前些日子那赤色大蛟竟又回归这处地下世界,近来每隔几个时辰,对岸便会有龙吟声咆哮不止,其声如雷。想来,必然是新主将现。”

“吼!”

话音未落,一声龙吟便自对岸咆哮而来,鼓荡不绝于耳。

像是金石裂穿大地,那浩瀚的忘川河水,竟然霎时断流。

仿若受了惊吓一般,微微一滞,才又恢复了奔涌不息。

有那凛冽的剑意扑面而来,沿着整条大河弥漫肆意。

洛玄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轻笑道:“算一算时辰,那龙吟声确实是该这个时候出现。”

这一刻,姜小蛮终是知道朱仙镇上百多口井中鱼虾身上磅礴剑气从何而来。

他望向对岸,隐约间,能瞧见一条百丈巨蛇沐浴火海之中,上下翻腾,不禁轻声赞叹道:“想不到,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凛冽之剑。”

正待那万千剑意即将扑入桃花林时。

洛玄姬轻哼一声,衣袖轻轻一挥,就见得一朵桃花自她袖袍间飞出。

花瓣绽开,一生二,二生三,直至漫天桃花飞舞,迎上那凛冽剑意。

两两碰撞在一起,空气中响起金戈撞击交错之音。

有那金色龙鱼跃上河面,还不等它再次落回河中,便被殃及,在半空中被割裂两半,溅起一股股金色的血液。

姜小蛮恍若自己置身沙场一般,金戈铁马之声,声声不绝于耳。

他看向身旁绝美妇人,惊异莫名。

该有多高的修为,才会能引发如此天地异象。

这洛姨是高手,且是那比百多层楼还要高的高手。

拈花作剑,纵是无敌于世的神王境强者,都鲜少有人能够做到如此。

而神王境,已然是俗世之中最为顶尖的高手。

过了好半响,金戈交错之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忘川河上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似是猜出了身旁少年的心思,洛玄姬微微一笑,道:“等什么时候,你活到我这般岁数,一样能够如此。”

姜小蛮怔了征,不禁问道:“却不知洛姨今年年芳几何?”

敲了一下少年脑瓜,洛玄姬嗔道:“讨打!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年龄是世间最大的秘密,不能随便问么?”

姜小蛮嘿嘿笑了起来,讪讪道:“我错了……”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洛玄姬笑道:“好了,这赤蛟的来历你也知晓了,等那萧姑娘醒了,你可以让她尝试与赤霄剑去沟通一番。想来,如果不出预料的话,这妮子便会是那新任赤霄剑主。现在左右无事,不妨先陪我喝上两杯酒如何?”

姜小蛮一脸苦色,道:“还要喝啊!”

洛玄姬抬手自虚空中抓出一只酒坛,拍开封泥,递到少年手中,浅笑盈盈:“放心,不让你白喝,等陪姨娘饮完这坛酒,少不了你的好处。”

姜小蛮眼睛一亮,不由期颐道:“什么好处?”

“这片地底世界,可不仅仅只有那赤霄一柄神兵。还有一物,虽不在那‘九州神兵榜’上,可若是出世,必将让整座九州都会震动。”

说完,洛玄姬看着少年笑而不语。

姜小蛮问道:“比赤霄还要厉害?”

洛玄姬点了点头,轻笑道:“那是自然!就算是排在赤霄之上的神剑轩辕,与之相比都要弱了不止一筹。”

少年瞬间意气风发,看着洛玄姬豪迈道:“洛姨想要喝酒,做侄儿的自然要舍命相陪!”

从怀中摸出两只酒盏,洛玄姬笑骂道:“小滑头,方才怎么不见你这般爽快?”

忘川河畔,两人相坐忘言。

举杯换盏,一杯接着一杯。

从踏入这座江湖,姜小蛮并不是第一次饮酒,可像是今天这般豪饮却是第一次。

直至那一坛散发着扑鼻香气的桃花酿见了底,他也并不觉着醉。

饮尽最后一杯,洛玄姬笑了起来,看着身前少年赞道:“小家伙酒量不错,有那么一股名扬天下大侠的味道。”

姜小蛮有些小得意,不禁打了一个酒嗝,摸了摸有些发烧的脸颊,不忘拍马屁道:“可若是与洛姨来,侄儿这酒量当真不值一提。”

沉默半响,洛玄姬轻声道:“酒量好,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当你想要醉却又醉不了时,更是如此。”

少年有些不解道:“这世上哪有人当真想要醉的?”

洛玄姬将双手伸入忘川河里,捧起一抨水泼洒在脸上,咯咯笑道:“傻小子你又错了,对很多人而言,酒这东西要么别喝,要么就喝醉。因为半醉不醉的感觉太清醒,会让人不禁想起许多相忘却忘不了的回忆来。而这些回忆,多半与那情之一字有关,一旦想起,最能伤人。”

姜小蛮似懂非懂,许久缓缓出声道:“难怪这世上会有那么多人爱喝酒,想来并不是全都喜欢酒的味道,而是爱上醉的感觉。”

洛玄姬笑道:“算你这回终于说对了一回,可偏偏有时候想要醉的时候却千杯不醉,而那些不想要醉的人,却偏偏要去装醉。”

姜小蛮点点头,深以为然道:“确实,喝醉的人时常会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却在装醉。”

洛玄姬没有说话,抬起那已然空了的酒坛,噗通一声投入到忘川河中,溅起阵阵水花,她拍了拍手道:“所以说人虽是万灵之长,可有时候比起世间万物来,都最难以琢磨。”

姜小蛮也不躲,任由那水花溅到脸上身上,望着身旁这个绝美妇人,心里暗暗道:“洛姨那么想要痛痛快快醉上一场,一定是有想要忘却忘不掉的人或事了。”

他不由转身看向身后这十里桃林。

桃之夭夭,粉的,红的,白的,无一不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景象。

此景虽美,可却是在静谧而幽邃的地底。

姜小蛮莫名觉着心中有些压抑。

酒很香,很醇,也很辣。

他这般的年纪,大概能明白人为什么会有想忘却忘不了的东西。

却因为从没经历过,所以只能朦朦胧胧。

可他却已然尝过了酒的滋味,不止一次,且一次胜过一次。

所以姜小蛮能明白酒当真是一个好东西。

自然也能明白有时候,酒却又比那最能要人命的毒药却还要毒。

酒醉时可以让人忘了一切不快的事情。

可是当明日酒醒的时候,那些让你不愉快的事情,想要忘记的人,就又会被想起。

而且要比前一次喝醉时还要痛苦。

想逃也逃不掉。

特别是,那些真的很想忘掉的人和事。

洛玄姬转过见姜小蛮不说话,不由伸手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脸蛋,笑道:“你真像你娘,可棱角轮廓却又更像你爹一些。”

回过神,姜小蛮并不去躲,只是有些好奇道:“说起来,洛姨你还没有说怎么会认识我爹爹和娘亲的?”

“因为,我本身便是你娘亲的表姐呀!”她看着少年,神情是发自肺腑的和蔼,轻声开口:“算起来,我的娘亲与你外婆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同为青丘天狐一族。你娘亲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待在青丘国中生活,直至后来才被柳皇前辈接回归墟国。”

姜小蛮懵了,一头雾水,只觉听的云里雾里。

娘亲不是归墟国木妖一族么?

怎么又会变成青丘国天狐一族……

在老庙村时,他曾听姬小月那丫头提起过,如同九州五域一般,妖族同样有五方妖国。

北海以北有归墟,极东之地有昆仑。南蛮向南藏涂山,西荒大漠隐青丘。

这青丘国,可不就是那西域以西的妖族故土之一。

他挠挠脑袋,傻傻问道:“那我外婆她……”

见少年茫然无措的样子,洛玄姬不觉十分有趣,笑道:“你外婆她如今是青丘国中天狐一族的族主。等你日后有机会去那西域周皇朝走走看看时,顺路再去上一趟青丘,自然就会见到的。”

这是姜小蛮第一次得知自己外婆身份,却并无任何喜色。

相反,少年眉头微微蹙起,盯着洛玄姬沉声问道:“那外婆她为何这些年都从来未曾寻过外公?寻过我和娘亲?”

洛玄姬怔怔看着姜小蛮,轻叹一声,苦笑道:“你外婆确实是有难言之隐,不然这世上会有哪个女子不心疼自己丈夫和自己孩子的?小蛮儿,我知道你这次是要去那北边秦皇朝游历,可最好能在入北域之后再去上一趟西域,去那青丘国中看看你外婆。想来,她若是能见到你这个唯一的外孙,那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语气虽然很平静,可却难掩一丝忧虑。

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刻意隐瞒下来,不想要少年知道。

姜小蛮并没有拒绝,轻声道:“好,就听洛姨的。等我先入了北凉城到那剑冢当中取走一柄能和赤霄媲美的趁手神剑,再去那北边秦皇朝找个姓嬴的算一算帐,便去青丘国中探望外婆。”

原本还有些担心少年会有心结,可现在听姜小蛮一说,洛玄姬自然满眼都是欣慰,她点点头轻笑道:“青丘国中虽不及大夏富饶,可却有不少九州所没有的灵蕴奇物。小蛮儿等你去了只会有数不尽的好处,绝不会有一丝一缕坏处。”

姜小蛮做了个鬼脸,有些为难道:“可是青丘不是妖族之乡么?我若是去了,会不会被那里的大妖们吃了啊?就算万一不吃我,可想来人妖殊途,我在那里定然也不会多受待见……”

洛玄姬微笑道:“是谁和你说人族在青丘不受待见的?那里虽是妖族之乡没错,可也生活着不少人族。而且,认真算起来,你小子至少也算得是上半个妖族!”

姜小蛮张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洛玄姬出声打断。

她一双极好看的杏眼看着少年,笑眯眯道:“小蛮儿你若再继续废话,等稍后体内酒劲散了,可就没机会去下到‘寒冰地狱’中取那好处了!”

上架感言

额,第一次在起点写上架感言。

既然要上架了,总得要和亲们说些什么。

说实话,刚刚码完昨天的第二章,瞌睡的不行。

可想了想,还是在补觉前把一些想要说的话借着这个机会先说出来。

不然,还不知道会睡到几点去。

和那些大神们比,我的更新速度真的算不得快。

因为并非是全职写书,所以时间上就比很多全职的大神落后许多。

我又有一点小小的偏执,写每一章时总忍不住会去修修改改。

有时候,人家两个小时能码的三四千字,到了我这里却往往需要更长时间。

就好比刚刚更新的上架前最后一章,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写到现在。

五千多字,删删减减将不满意的地方剔除,到最后也就只剩下三千六百多字。

我觉得写小说并非只去在乎所谓的套路和速度。

同样,也应该把自己当作一个手艺人一般,以一颗匠心去用心雕琢自己的作品。

故事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如此。

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去刻意追求速度与套路。

那一本小说,到最后无疑就和富士康厂子里流水线上生产的快餐产品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可否认,过去我也曾写过那样的快餐流水文。

一天轻松的码一万字两万字甚至三万字,可是那样对读者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你读了这一章,立马就觉着似曾相识,升级打怪,然后是学院捡宝拍卖会。

就算是对于我一个写的人来说,都当真是无趣的紧呐。

固然,很多人读小说是因为在平时劳累后想要放松。

可就和吃饭一样,吃一份快餐和吃一份细致烹调的精致晚餐,自然是会后者更让人享受些。

当然,可能后者所需要等待的时间也会更长一些。

写一本小说,尤其是写仙侠类的小说。

想要写出仙风与侠骨来,那必然会是一个技术活。

是技术活,就快不了。

不可否认,我的这本书非常之慢热。

又或者因为作者本身水平文笔有限,并不能让大家都满意。

但我却可以认真且无愧的说,这本书是我最认真在写的一本,比起从前任何一本书都要更为认真。

当然,不可否认这本书自然也会有一些套路的东西。

这点避免不了,任何一本有血有肉有骨架的书都避免不了。

来起点写书,我自然也是会有野心的。

直白些说,就是为了证道而来,能屠神屠榜的证道最好。

男儿行于一世,谁不想如天蚕土豆那样,一朝闻名于天下。

可作为一个起点新人来说,我却也知道,这必然也会是一条漫长且要坚持的路。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三年甚至更长。

除了恒心之外,还得要有运气和贵人。

于我而言,父母便是我最大的贵人,也是我一生都无以回报的人。

从毕业到现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从来不曾刻意去逼我做自己所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工作。

不可否认,我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人,放着本职专业不去做,硬生生非要去做销售。

两年多的时间,多多少少也折腾了些许名堂。

从国内最为顶尖的上市广告公司最基础营销经理开始起步。

到现在离职和朋友一起合伙开公司创业。

从学校到社会,两年多的时间,无疑蜕变了不少。

不可否认自己创业是一件很累的事。

可从大学四年到工作两年,我却也从来没有放下过小说这个自小便喜欢的事业。

我是把小说当作一种事业来做,就和我创业开公司一样。

从高三毕业算起,到现在前后七年的时间。

我一共写了三部长篇,五部中短篇,自然也收获了不少。

认真算起来,这本书虽然是我在起点的第一本书,可却是我写书生涯中的第九本书。

九在我们华夏是为极数,所以我想写慢些,写得更好一些。

说到贵人,在起点我最大的贵人应该是我的责编游龙大大。

说实话,如果没有他的赏识,我也不会有机会签约,更不会有那么多次机会将这本书展现给这么多朋友们去看到。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游龙大大,我不太会说感谢的话,倒不如将这本书写得更高些。

同样也很感谢我的签约编辑西柚,签约过程他同样给了我不少帮助。

还有各位亲们,你们同样是我的贵人,不管是从老站一路跟来的,还是在起点新认识的亲们。

你们也都是我的贵人,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

就像我在书中写的一样,人想要活的潇洒,首先便是要懂得感恩。

作为一个新人,能得到这么多亲的支持,真的要在此拜谢大家,拜谢你们每一个人。

你们的每一条留言,每一次打赏,每一张推荐票,每一个收藏,我都真的非常珍惜。

若非是有你们,我也不会有这么强劲的动力。

每次谈完客户回到家不想码字时,都会趴在电脑上,点开留言板来认真一条一条去看大家的留言。

然后,就真的会动力十足,鼓起劲头去努力将这个关于侠与仙的故事编织的更加完美。

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做什么事情往往都只是三分钟的热度。

每次写书,我最怕的就是有一天热度过了,然后就坚持不下去太监了。

还好到目前看来,似乎做的还行,虽然有几本书码的慢了些,中间停顿了许久,但至少还没有哪一本真的太监了。

我有强迫症,却还没有真的到了香蕉那般严苛,但速度注定不会太快。

关于更新,只能继续按照以往的节奏来。

一三五七单日保证至少一更不定期两更,二四六逢双两更。

更新时间,不论一更还是两更或者再多些,时间段都会放在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

另外,会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不定期加更。

这本书,框架很大,而且会越来越大。

就如我之前说的一般,会以匠心去雕琢自己作品的心态去写书。

所以我想写的慢些,自然也不会太慢,每章三千到四千字还是会保证的。

一直在看的书友们也是知道的,有时候我两章就八九千字,换作两千一章的话,也至少有三到五章。

本书应该至始至终都会是一部甜文,所以还请亲们放下心来。

很多人都说仙侠衰落了,其实在我看来不然,只是兴许因为读了太多千篇一律的套路文,缺少一股活力。

而我,想做这样一股活力,让因为我的书,能带给仙侠些什么。

写书自然也会有野心,除了证道外,更多的是想超越烽火大总管,写一部能像雪中那样过很多年都被人记住的文。

自然,和总管的文笔比起来,我还差了太少。

可我想只要每天在写,那就不难。

最后说一下关于首订。

我并非全职写书,收入还算不错。

所以对于首订来,看的比较淡然。

但不可否认,亲们每一个订阅对我来说都是最大的认可。

自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同样,我也明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书币不多,尤其是还在读书和刚刚参加工作的亲们,可以每天签签到用赠币支持支持就行,或者多来些推荐票也蛮好,多来讨论区留留言也挺好,表扬也好,批评也好,讨论剧情也好,只要别骂人,我都会认真去看的!

还有还有非常非常谢谢每一位打赏的亲们。

其实亲们只要能订阅,我就真的很满足了。

不知该怎么说,只有感动两个字。

我努力把剧情写的更丰满些,不辜负大家!

哈哈,知足常乐嘛!

若是有那么两三张月票那就更好了……

再说下今天的更新,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和平常一样,放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

真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所以我打算先好好睡一觉,毕竟身体最重要。

等睡醒就开始码字,保底一章,但会保证质量。

如果能多码出来,那就几点写完几点更新。

这久多努努力存存稿,争取有爆发的机会……

没存稿的人伤不起!

就说这么多,先睡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生有八苦最苦求不得

原本,姜小蛮以为洛玄姬口中的‘寒冰地狱’,便是那方才走过的严寒地带。

却不想,那不过是入地狱的‘门’。

少年身前,洛玄姬负手而立。

此刻,在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出尘味道。

就如同那遗世独立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

“小蛮儿,你准备好了么?”

她转过身,安静看着身前比她还要高出许多的少年。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姜小蛮自然已经知道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是什么,可他却丝毫没有一丝畏惧。

“洛姨,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入宝山空手而归的道理。”

他笑了起来,可却一脸认真。

就如同小姑娘说的一样,微笑时候的姜小蛮是最好看的。

这地下世界,明明是没有阳光的。

可当姜小蛮笑起来时,洛玄姬有那么一恍然,竟然生出有暖暖阳光打在少年脸上的错觉来。

只要当他嘴角微微扬起时,好像就永远都一定会被阳光笼罩着一般。

总之,笑起来的姜小蛮,绝不会站到阴影中去。

他就站在阳光下,而他身前却是即将要打开通向九幽世界的‘地狱之门’。

可他并无一丝一毫畏惧,任由那刺骨冷风刮在脸上,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相反,澄澈如星辰一般的眼中竟然是带着一丝期待。

洛玄姬不禁摇了摇头,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少年身上的这股特质。

是傻,是天真,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手掌轻轻自虚空中一抓,只见得一抹银芒自虚无中浮现,然后被她握在手中。

银芒很璀璨,让身后的少年不由一晃眼,只觉眼前一花。

等耀眼的银芒散去,姜小蛮终是看清了洛姨手中握着的是为何物。

那是一柄剑鞘,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柄失去剑身空荡荡的剑鞘。

银芒褪去后,露出本身暗红色的漆身来。

上有暗金色雕纹,有些古朴又有些沉旧,沾染了些许岁月味道。

轻轻挥了挥,只见得一缕剑芒自那剑鞘之中摄出,消失在远处。

随后,过了许久。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如同平地起惊雷。

两人前方目极之处,大地翻卷着裂开,沟壑纵横,绵延数里。

洛玄姬满意的点点头,将剑鞘递到少年手中,轻笑道:“这便是那柄传说当中古剑的剑鞘,虽只是剑鞘,可你也得小心收好。等入了寒冰地狱,它能救你的命。”

“谢谢洛姨!”

姜小蛮连连点头,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

他伸出双手接过剑鞘,只觉手中轻飘飘如同无物一般。

剑鞘被他握在手里,重却是连一两都不到。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柄看似普通至极的剑鞘。

其上剑芒,就已然能够比肩化作‘赤蛟’寻主的神剑赤霄,且不输分毫。

如此想来,这样的剑鞘下,曾经藏在剑鞘里的那柄古剑,该是怎样的绝世风采。

难怪洛姨会说若是出世,必将会让整座九州都会震动。

而其曾经的主人,又该是怎样的绝世风采。

姜小蛮思来想去,也没有想起这世间会有哪一柄剑,竟是连那‘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一的轩辕都能够比了下去。

除非,这‘寒冰地狱’之下镇着的那口古剑,不属于此界。

一个大胆的念头自他脑中浮现,可又不由觉着有些荒谬。

从来都只是听说有无上至尊携剑飞升,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那仙人持剑下凡尘来的。

洛玄姬看着少年笑了笑,轻声道:“好了,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时间真的该不够了。”

说着,她足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就见得身前原本是一马平川的冻土,竟然缓缓升起一道青铜巨门。

足有百丈高的青铜门上,雕有两头吐珠螭龙。

龙头龙爪,龙身龙尾,栩栩如生犹如活物。

在九州大地上,螭龙寓意吉祥美好,端得是让人觉着祥和无比。

可那两头螭龙之下,雕琢着的竟是两头赤甲凶獒仰天咆哮。

獒属大凶,尤以赤甲凶獒为最。

两头獒兽口中有熊熊烈火喷薄而出,直上云霄。

仿若,要将那九霄之上的两头螭龙焚灭一般。

獒足之下,踩着的却是森森白骨尸山。

一副古老画卷,其上为吉,其下为凶。

强烈的反差,难免会让见者心神悸动。

铜门顶端,书有四字。

寒冰地狱!

古老而斑驳,散发出阵阵猩红血芒。

姜小蛮神色一动,他将视线落在铜门那两条螭龙眼眸之上,内心微微一沉。

四只硕大的龙眼中,隐隐间,竟能瞧见有两抹浅浅泪痕,其红如血。

螭龙泣血,是为大凶。

铜门烁然洞开,露出一条直通幽暗的走道。

冷风如刀,刮的面目生疼。

没有丝毫犹豫,姜小蛮踏步走入其中。

直至少年背影彻底消失在昏暗甬道。

那铜门才是如同一位活了太多沧桑岁月的耄耋老人一般,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再一次缓缓合上,沉入地面。

那个当得上芳华绝代的女子,侧过头去看少年消失的地方,不由轻声喃喃:“年轻真好……”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也是在这里,她目送那人走入铜门。

那时的他,只是如小蛮儿现在一般初入这江湖的懵懂少年。

那时的她,也只不过是才褪去了妖身,化为人形小心翼翼游历九州的小妖。

后来,那人持剑而出。

气质却是大变,仿若九幽修罗一般。

可唯当看向她时,却依旧目光柔和,宛若星月。

让她不由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再后来,那人说要回归族中,脱白衣披铁甲,成了那一个大世当中最为耀眼的天骄。

她陪在他身边,陪他征战天下。

他以王侯杀神王,垂死而回。

她便日夜衣不解带守他身旁,直至无忧。

他以铁枪裂苍月,只因那苍月山昔日主人说她是狐媚子,是不知廉耻的下贱狐妖。

可这世上,最怕的便是流言,如同附骨毒药一般。

一时间,九州五域皆知,她是从那青丘来的狐妖。

她偷偷逃回族中,只因不想世上再有人说她是那祸水,迷了他的魂。

他便以三万铁骑,从南域朱雀城直至杀到西域大漠以西的青丘,以手中一杆不悔天枪杀的世上再无一人敢说她是妖。

那一年,那个身披铁甲的男子牵马而行入西漠,再入青丘。

世人只知大夏皇朝一世无敌的五代镇边军候后来身死异乡,再无归途。

却不知,同一年,还有一位‘九州胭脂榜’上,在那一世排名第一的绝代女子自此画地为牢,再无踪影。

世间有八苦,最苦求不得。

忘川河畔有八景,其中又以十里桃林为最。

只因他走得那天说过,想要再喝上一杯她酿的桃花酿。

那个画地为牢的女子,每年种下一株桃树,以忘川河水与心头血浇灌。

至今,已有三百八十九棵桃树。

独自一人守着十里桃林与那柄剑鞘,只为等他回来。

“姜破奴……”

洛玄姬蹲下身去抱紧自己,低声喃喃。

她要等的那人,名唤姜破奴。

手握一杆铁枪,腰佩一柄古剑。

那枪,曾为她独断苍月山。

那剑,曾为她白衣染血杀神王。

世人只知大夏边地初代军候风采绝世,枪剑无双,能以王侯杀神王。

却不知,那个同样枪剑无双于天下的五代军候,同样能够做到。

桃树下,埋着桃花酒一坛复一坛

可她却很少醉过。

森寒的剑鞘,温酒的芬芳,都不能让她醉,只会让她疼。

而疼,往往却需用醉来抚慰的。

……

姜小蛮走入甬道,身前是一片幽暗,是沿着一层层盘旋而下的石阶看不到尽头的幽暗。

他指间连同浑身的关节都在颤抖。

眼下,姜小蛮却只是才走下第一个阶梯而已,并未深入。

可肆意在空气中的寒气,却已然令他全身的血液都仿若结成了坚冰。

可他的嘴角却依然是微微上翘的,抬脚而下,一层接着一层。

姜小蛮动作很轻,却每一步都很稳,看不出有一丝犹豫。

哪怕是此刻那恐怖的寒栗已然深入他的骨髓,沿着他的四肢百骸肆意窜动。

每下一层石阶,他都要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才继续踩在下一层石阶上。

出生在边地,按理说他应该是不怕严寒的。

比起皇朝腹地来,边地的冬天是会有雪的,且每一年都很大。

朱雀城外,时常会有积雪过膝。

雪刚开始化时最冷,是那种足以冻死宿醉街头酒鬼的冷。

修武修行,讲究的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就是在那样的天气里,姜小蛮依旧能赤着上身练枪练一整天,丝毫不觉冷。

以前小时候在街上玩耍,总能听见那些南来北往途径朱雀城的过客们,操着不同口音抱怨,‘冻死个人’。

当时不以为然,只觉是太过夸张。

可进入青铜门后,他第一次觉着‘冻死个人’这句话也许并不夸张。

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带上了从‘寒冰地狱’中浸染已久的冰冷寒气。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竟然出汗了。

一股暖流自丹田之中油然而生,夹杂着喷涌而出的酒意。

方才那一坛桃花酿来历特殊,洛玄姬有意无意逼着少年饮了大半坛。

这会儿,暖流冲散了身体中的寒意。

姜小蛮终是知道洛姨的良苦用心,只觉连心都跟着暖了不少。

他深知这股暖流的宝贵,也知道时间紧迫,不由加快了脚步。

忽然,被他背在身后的剑鞘轻鸣起来。

如龙吟又似虎啸,颤动不止。

神兵有灵,剑鞘剑身本就为一体。

姜小蛮一喜,知道定然是已接近那口古剑。

眼下,他已然走下九十九层石阶。

只差一层,便会进入真正的‘寒冰地狱’当中。

姜小蛮抬起头,他看见有一柄古剑斜斜插在那阶梯尽头。

剑旁,有一口古井似曾相识。

井沿上,书刻‘诛仙’二字。

古朴而磅礴,带着一股霸烈的味道。

可当他要迈下这最后一层石阶去取剑时,突变忽生。

那口古井竟如同活物一般,井口猛然间化作一只金色的狻猊。

还不待姜小蛮有所反应,大嘴一张一吸间便将他吞入其中。

在被吞入前,姜小蛮终于将那柄剑握在了手中。

可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简单至极的握剑动作,竟已然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恍惚间,少年似乎看见有一身穿白衣的绝世女子自黑暗中缓缓而来。

那女子步步生莲,巧笑倩兮,抬手与他,轻声道:“你……来了!”

还不等他看清那女子脸孔,意识便逐渐模糊。

昏迷中,没来由想起小时候曾在家中似乎看到过一卷古画。

那画中女子与这白衣女子,两人的面孔竟然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又一个洛姨

姜小蛮张开眼,他觉着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有一绝世白衣女子,对他轻轻微笑,且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

那些话明明似乎很重要,可现在却丝毫想不起梦中那女子对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猛然想起前不久那口‘寒冰地狱’中的古井似乎化成上古神兽狻猊,将他吃下了肚。

不由环顾四周,姜小蛮想要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方,是否还能回去。

井中世界亦或者说那只金色狻猊腹中世界,并不光怪陆离,

相反,极为平和。

一株老桃树,一间草庐,便是全部。

此刻,少年就躺在那草庐门前不远处,身下是厚厚的青青草地。

而他手中却还紧紧握着那柄古剑,只是却不知何时原本被他背在身后的剑鞘,竟是自己与古剑契合在了一起。

姜小蛮坐起身,晃了晃脑袋,抬手想要去拔开剑鞘看一看这柄古剑。

可不管他如何使劲,那剑身却安静的躺在剑鞘中不动分毫。

这让他不禁有些懊恼,暗想兴许是自己力气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

眼前,此情此景,总让他似曾相识。

他眼睛猛然张大,看着那草庐,失声道:“这不是洛姨的那间草庐么?”

姜小蛮记得,‘寒冰地狱外’,那座十里桃林中的草庐便是如此。

他还记得,那间草庐边上也是长着这样一株老桃树。

那株桃树比起其他桃树来要更为特殊一些,半树桃花为粉,半树桃花却为紫色。

如果说房子似曾相识那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这世间却极难找见两株似曾相识的桃树。

且还都是这般花开两色的桃树,就更加不可能了。

姜小蛮走上前,走到桃树旁蹲下身子,他抬手去摸。

心思不由一沉,果然,这株桃树枝干后三寸的位置也有同样一个树洞。

他现在完全可以笃定,这里的这间草庐与这株桃树便是‘寒冰地狱’外十里桃林中的那间那株了。

之所以能知道桃树枝干后藏着一个隐蔽树洞,还是因为当初他觉着那株老树特殊,特地跑上前观察的结果。

“洛姨?是你么?”

姜小蛮冲着草庐轻声喊道,小心翼翼。

不禁有些疑惑,凭着洛玄姬的修为,若是真心想要害他,早在十里桃林中便出手了。

又何必又是赠酒,又是送自己机缘的。

何况,如果那洛姨当真是娘亲的表姐,就更加没有理由去来这般做了。

不过只过了一瞬,可姜小蛮心思却已然是百转千回了无数次。

他不过是才入这座江湖,所见所闻都还太少,自然也就想不通如果当真这一切都是洛玄姬设的局,她为何要这般去做。

好在与那井外的‘寒冰地狱’相比,这里暖和的紧。

虽说透着一丝凉意,可却让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的姜小蛮觉着神清气爽。

吱呀一声,那草庐的门被推开了。

然后,走出一女子。

这女子,一抬手一投足间皆是让人我见犹怜。

姜小蛮暗道一声果然是洛姨。

可待抬起头仔细去瞧时,不由眉头一蹙,瞳孔微微一缩。

不对,不是洛姨!

他盯着那女子的发丝,是如墨一般的黑亮。

而姜小蛮记得,洛玄姬的发色却明明是如桃花一般的粉色。

初见时他还曾有过诧异,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神异的发色。

为此,他还特地问过洛玄姬。

在得知是因为洛姨修习功法有些特殊。

修行到至高境界,三千青丝便会自然转化成为如若桃花一般的颜色。

还不等细思,那女子却先开了口。

那双极好瞧的杏眼盯着姜小蛮,妩媚一笑,问道:“小兄弟,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要知道,三百多年来,可从未有人进来过这里。”

姜小蛮一怔,回过神,想了想,道:“我是被一口井吞进来的,却不知姨娘为何会独居于此?”

“姨娘?”女子愣了愣,然后噗嗤一笑,轻掩着嘴看向少年问道:“井?可是那口会化作狻猊神兽的古井?”

“正是那一口!”少年点头,有些疑惑道:“不知姨娘为何会笑的这般开心?”

女子收起笑,双手叉在腰上,嗔道:“你还问我为什么?小家伙,我问你,我有那么老么?”

姜小蛮挠挠头,嘿嘿一笑,试探着道:“没有,那我叫你姐姐?”

“算了,你还是叫姨娘吧。”女子看着他,歪过头想了想,然后一脸认真道:“小家伙,若是真论岁数的话,我都可以当你奶奶了!”

姜小蛮撇嘴,他虽然不知道这女子与洛姨是何关系。

但是两人长的这么像,连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像,说不定还真是亲姐妹也说不准。

若真是如此,她说可以做自己奶奶,那岂不是无形中在占自己的便宜!

“怎么还不信?”女子见少年不说话,她低下头,掰着手指认真算了算,才有些不确定道:“我应该在这井中世界居住了三千九百九十九年了,这样算起来,今年我应该是有四千多岁了吧?”

说完,她看着少年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比你祖母的岁数还要大上很多?”

生怕姜小蛮不相信,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唔,我是妖族,所以比起你们人族来,寿元要更长远些。”

姜小蛮心思一动,他看着女子,笑道:“姨娘如此说,我自然是相信的。就是不知道姨娘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在这井中生活这么长的时间。”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女子眼神不禁有些黯然,垂下脑袋低声道:“不过想来,那个人应该不会回来了。”

姜小蛮已然可以完全确定这女子绝对不会是洛姨了。

比起洛玄姬来,这女子身上多了些不谙世事的娇憨味道。

而洛姨,却要更加成熟一些。

这般想着,少年不由有些好奇道:“姨娘既然知道等不到那个人,为何不去到井外世界中主动找寻呢?”

能等一个人三千年,可见这女子耐心极好。

纵使是妖族,寿元悠长。

可三千年的时光,也是极为漫长的。

九州世界,一岁一枯荣。

三千年,甚至足以让沧海化桑田,高山变湖泊了。

就这样独身一人在这一方小世界中,只有一间草庐与一株老树陪伴。

这样漫长而寂寥的日子,连一个能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果换成是自己,那一定会是要发疯的。

“我出不去的……”似乎被戳到了伤心之处,女子眼神愈发变得黯然起来,轻声道:“我不过是一缕残魂,只能待在这井中世界里,才能保证我神魂不会彻底被泯灭。可一旦去到外面世界,我立刻就会烟消云散的。”

姜小蛮诧异的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道:“可你明明有血有肉也有影子啊!怎么会是残魂呢?”

说着,他看向地面上女子的影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抬头看向天空。

天穹呈现一抹淡淡蓝色,且有白云,更有一轮皓日挂在天边。

阳光洒在身上,有一股暖暖的味道。

可明明是这般安逸舒适的景象,却无不透露出一抹诡异。

这井中世界,位于九幽之下,深藏‘寒冰地狱’当中。

又怎么可能会有天穹,怎么可能会有皓日!

似乎是猜出了少年心思,女子收回愁思,笑道:“你不用怕,这里相当于九州来说,算得上是一方独立世界,那日月星辰不过是这方世界的自我衍化。”

她轻轻一挥手,姜小蛮只觉眼前一花,那苍穹之上的皓日竟然是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渐渐落下。

然后,漫天星辰随之浮现,一轮弯月皎洁而安逸。

本是白天,可转眼便到了晚上。

“这……这……”

姜小蛮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无疑超出了他的认知,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九州世界,就算是修成金丹到了尊者一境,能够凭此为依托在丹田当中衍化出一方世界来。

如禅宗的须弥芥子和掌中佛国,如道宗的袖中洞天和壶中岁月,皆是如此。

可就算修为强到能在丹田世界中衍化出花草鸟兽万物的至强者,却依旧不能能随心掌控丹田世界当中的时间。

还是如九州一般,日落月出,月落日出。

合共十二时辰,不会多出一丝一毫。

女子似乎很满意姜小蛮此刻的表现,不由调皮的咯咯笑了起来。

背过双手,并起脚,往前轻轻一跳,跳到少年身前,笑道:“小家伙,是不是觉着姨娘我很厉害呀?怎么样,叫一声姨娘并不吃亏吧?”

她这般跳脱的性格,倒是和洛姨蛮像的。

姜小蛮拄着下巴抬头去看漫天星辰,他喃喃道:“厉害,着实厉害。姨娘你一出手,却是让我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能够掌控时间,固然只是一方小世界的时间,却也已然是神仙手段。

莫非,这女子当真是那下界的仙人不成?

这般想着,姜小蛮盯着女子绝美的面孔,认真道:“姨娘,你不会真的是从九天上下来的神仙吧?”

被少年称作神仙,女子更高兴了,弯着腰两只纤纤玉手捧在腹间,笑道:“小傻瓜,我要真是神仙哪里还会被困在这井中世界里进退不得?咯咯,神仙?不过你可以叫我仙子姐姐呢!”

姜小蛮不觉有什么好笑的,他撇了撇嘴道:“一会儿姨娘一会儿姐姐,你真的可以和洛姨拜把子义结金兰了……”

两人还长得这么像,就算说是亲姐妹,也一定有人相信。

“洛姨?”女子怔了征,然后嘴角上翘,眼睛眯在一起,乐呵呵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洛?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洛姨不成?”

“是啊,我的确有一个姨娘姓洛,正是她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姜小蛮点点头,笑道:“原来你也姓洛啊,那还真是有些巧了。”

“是挺巧的,说明咱们蛮有缘。”女子捋了捋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看向少年问道:“对了,聊了这么久,都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的呢!我叫洛玄姬,家在青丘。小家伙你叫什么?家在何处呀?”

“什么?”

姜小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数桃花

姜小蛮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生怕是自己没有听清楚,亦或者是听错了。

他看着身前这个女子,小心翼翼问道:“姨娘,你说你叫什么?”

“洛玄姬啊。”女子不禁有些迷惑,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叫洛玄姬,我的家乡是青丘之国!”

她看着少年,俏皮一笑,道:“这下,你该听清楚了吧?”

“听……听清楚了。”姜小蛮磕磕巴巴道,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看着这个‘洛玄姬’,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问道:“洛姨你是不是有一个表妹,叫作柳媚?”

“确实……”女子点点头,忽然神情微微一怔,瞪大眼睛看着少年,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是……?”

姜小蛮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轻声道:“柳媚是我娘亲,她现在叫作林媚。”

“什么?你说媚儿她嫁人了?还有了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洛玄姬’小嘴微张,一脸不可置信。

看神情,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姜小蛮内心轻叹一声,他愈发的迷惑起来。

‘寒冰地狱’外的洛姨,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一般。

而这井中世界的洛姨,却又似乎并不知道娘亲早已成家,甚至还有了自己。

到底,两个洛姨到底谁在说谎。

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洛玄姬’忽然想起了什么,灿然一笑,道:“不过算一算,媚儿也确实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不过看样子,媚儿这妮子似乎嫁给了人类男子。”

她仔细打量少年,玩味道:“这么说来,你还真是我大外甥了?小家伙,你叫什么?还有,你爹爹是谁?”

“我叫姜小蛮,是未来名扬九州的大侠!”

“我爹是大夏皇朝九皇子,如今的边地烈焰督军,姜耀!”

说起自己爹爹,姜小蛮脖子一扬,不由得意道。

“大夏九皇子?”女子愣了愣,然后诧异道:“大夏九皇子,不该是姜无忧么?”

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少年,有些急切问道:“小家伙,你和姨娘说,现在你们大夏皇朝的圣皇是谁?可是姜落伽?”

“啊?”姜小蛮挠挠脑袋,思索了半天,才终于想起这两个十分熟悉的名字是在哪里听过。

姜无忧,那不是四百多年前最后获封凌琅王的一位叔祖么?

如果没记错,那一世,这位年少封王甚至差点为皇的叔祖,确确实就是和爹爹一样,在那一世诸多皇子当中排行第九呐。

至于姜落伽,那可不就是姜小蛮高祖爷爷的名字。

这两个人,对姜小蛮来说都几百年前的人物,也难怪一时间没能想起来。

甚至那姜无忧,虽是年少封王,可似乎后来在那一个大世当中并不出众。

不要说是天机楼主持编撰的《九州史》了,就连大夏史书之上都仅仅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浓墨重彩的事迹留下。

若非大夏皇子封号世代传承,姜小蛮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叔祖呢。

按照姜氏一族规矩,等爹爹正式获封时,便是会以逍遥两字为号。

或许会是逍遥侯,也有可能是逍遥王。

又或者,会是逍遥皇!

不同于历代边地的镇边军候从来不能世袭。

这一封号,是可以时代传承下去的……

姜小蛮看着眼前的这个一副要吃了自己模样的‘洛姨’,沉吟半天,才缓缓开口:“姨娘,现在的大夏圣皇是我的祖父,他叫作姜羽生。你说的姜落伽,他是我的高祖爷爷。”

虽然早有预料,可‘洛玄姬’身子还是不由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姜小蛮一惊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她蹲下身,然后盘膝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喃喃道:“外边,已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么……”

外边?

少年一怔,想起方才这个‘洛姨’抬手便能翻转日月星辰,旋即恍然。

这井中世界,似乎,与九州的时间并非一致。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这井中世界的洛姨先前会说自己活了四千多岁。

姜小蛮刚才还有疑惑,他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洛玄姬’竟然说自己在井中世界待了三千九百九十九年。

若这井中世界真和九州的时间一致。

岂不是说,自己娘亲也是一个活了好几千年的老妖怪了?

这当真不能让少年接受!

井中世界,安静的可怕。

姜小蛮和‘洛玄姬’,一位回神一位出神。

少年看着怔怔发呆的‘洛玄姬’,虽已有所猜测,可还是不由好奇道:“洛姨,莫非这处世界与九州时间并不同步?”

洛玄姬有如木塑一般,点点头,低声道:“这里,根本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生老病死。相对于九州来说,这里几乎是完全静止的。”

“那你……”

姜小蛮想问那她是如何计算时间的,可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开口。

‘洛玄姬’回过神,呵呵一笑,看着少年轻声道:“你是不是想问,那我是如何记得在这里待了三千九百九十九年的。”

姜小蛮点头,他确实有些好奇。

沉默半响,‘洛玄姬’坐在地上随手拈起一朵掉落在草地间的紫色桃花,笑道:“虽然时间相对于九州是静止的,可却依旧会有日出日落,就如你方才见到的一般。平日间,我并不会像是今天这般随意更改时间流动的,所以这里也和九州一样每天都是十二个时辰。”

说着,她又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桃树,道:“这株桃树,我来时便已然长在这里。每一年都会开一次花,我数了数,这株桃花一共开花三千九百九十九次,想来应该算是过去了三千九百九十九年。”

他不由好奇,能让‘洛姨’心甘情愿一等三千年的男子,究竟是有怎样的绝世风采。

姜小蛮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那朵桃花上,问道:“那这三千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有做些什么?”

“有啊,数桃花!”

洛玄姬笑了,她将手中桃花递给少年,然后认真道:“我记得前天这株桃树上一共有三千九百朵桃花,两千朵粉的,一千九百朵紫的。昨天,再数的时候掉落许多,只有三千三百朵了,一千八百三十七朵粉的,一千四百六十三朵紫的。今天还没有数,不过想来应该会更少些。”

姜小蛮看着她,接过那朵紫色桃花,心不由沉落了下去。

‘洛姨’能够记得这么清楚,那么她一定是每一天都认真数过的。

他虽没有数过花开花落,但却知道这样数花开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寂寞。

这般想着,他不由轻轻翻转了一下手中长剑,将那枝桃花系在了剑柄上。

剑,哪怕是许久不曾沾染过血的古剑,却也依旧是杀人的利器。

可此时,鎏金色的雕纹,紫色的桃花。

倒是让古剑平添了一丝莫名的温馨味道。

反倒是少了些许杀伐之气。

洛玄姬看着少年手中那柄古朴长剑,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当中。

过了好半响,她笑了起来:“你那柄剑,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姜小蛮连忙将剑背在身后,看着她一脸警惕,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把它给你的。”

洛玄姬也不在意,笑骂了声小气,然后有些期颐地看着少年,道:“我就看看!”

语气倒是更像是撒娇多一些,让人不忍拒绝。

况且,姜小蛮本身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

他想了半天,觉着并没有能够拒绝的理由。

最后,还是乖乖的从背上解下剑柄上系着紫色桃花的古剑,递到身前女子手中。

“大外甥这样才乖嘛!”

洛玄姬双眼都快要眯在了一起,伸出两只洁白如玉一般的无暇双手。

那柄从剑鞘到剑身无一不透露出一种古老神秘韵味的长剑,就这样被她握在了手中。

看着洛玄姬,姜小蛮眼睛不禁一亮。

他忽然注意到了这井中世界的洛姨与‘寒冰地狱’外的洛姨,两人之间究竟是哪里有所不同了。

眼前的洛玄姬笑起来时,是没有酒窝的。

哪怕她的笑真的很甜,可左侧脸颊上那枚本该随之浮现的酒窝却不见分毫。

‘寒冰地狱’外等着自己取剑回去的洛姨,笑起来时,脸颊那一侧定然会出现一枚酒窝。

而且姜小蛮还知道,那位洛姨心情越好时,那枚酒窝便会越深。

这或许便是两个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了。

可是姜小蛮在此之前却从来没有见过洛玄姬,

无论是眼前井中世界的这个洛姨,还是外面的那个洛姨,都是如此。

所以,他也就并不能够知道洛玄姬脸颊之上是否真的就有酒窝。

也许等以后可以问问娘亲。

不过想来应该会是要很久以后了。

没来由的,姜小蛮就想起了在樊城时,那个老道人替自己占卜时说出的话。

‘此行向北,一去三载,归途无期……’

当时,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一去三载很好理解,说明他此次入北秦离开家的时光会有三年。

可偏偏却还有一句归途无期。

归途无期,难道是说回朱雀城的日子遥遥无期么。

前有三年,后又是无期。

这两句话本就前后矛盾。

姜小蛮之前便没有想明白。

现在,就更想不明白了。

后面似乎还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祸福相依,吉凶参半,衣冠染血。

那老道长说,这次北行对自己是机缘也有劫难。

可以目前来看,机缘倒是不少,劫难却还没见着分毫。

还不等少年细想,双眼却是猛然圆睁,一脸不可思议。

只听得“仓啷”一声,剑吟如兽吼。

随之,寒芒一点而出。

那柄之前他废了多大力都未能拔出鞘的古剑,却是被身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拔了出来。

洛玄姬痴痴看着剑身,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后,有滚烫无比的泪珠啪嗒一声,滴落在那呈现妖异无比血红色的剑锋之上。

如墨入宣纸,泛起涟漪。

古剑轻鸣微颤,恰如旧物逢旧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剑名诛仙,亦能诛仙

“予你一剑诛仙,许我一世无忧。”

‘寒冰地狱’外,那个当得上绝代二字的女子似有所感,轻声喃喃。

紧接着,似乎是忆起了什么,她神情微微一变。

眼睛一红,与那井中的‘自己’如出一辙,泪如雨落。

她低声喃喃:“终于,该出世了。”

井中世界,姜小蛮诧异地盯着那柄剑锋。

只觉那非金非石却暗红如血剑锋上,有浩瀚杀意向着自己扑面而来,让他如坠九幽。

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寒冰地狱’四个字的含义。

所谓地狱,并非是那藏剑的甬道地底,也非是地底那口诡异到能化成金色狻猊的古井。

真正的‘寒冰地狱’不是一个地方,正是如今被洛玄姬握在手中的那柄古剑。

只此一剑,便曾斩杀百万尸,镇万千亡魂怨魄于剑中。

伴随那磅礴杀气涌入少年脑海的,还有那血色的山河,以及山河之下伏尸百万的皑皑白骨。

姜小蛮再睁眼时,只觉自己如处修罗炼狱。

在他眼前,仿若整座天下都化作了一所浩瀚战场。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

九州大地,每一寸土地上时刻都有厮杀在发生。

有那踏浪而行半鱼半人手持钢叉的鲛人,有那背生双翼身似猛虎的洪荒巨兽,有挥手抬足间便能擎天高过百丈的巨人,也有踏剑而行的人族绝代神王。

人族,妖族,还有许多以往只出现在传说当中的种族。

万千种族,皆是九州先民,于某一个大世当中曾无比辉煌。

可现在却无一不再厮杀,战到疯狂。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在他们身前,所面对的敌人却是看不到的存在。

九霄之上,九幽之下,一道接着一道暗如幽冥的影子涌现而出。

随即,一双又一双猩红如血冷漠如冰的眼眸睁开,漠视这片大地。

它们持刀、握剑、弯弓,无情收割九州先民们的生命。

“吼!”

有巨人仰天咆哮,吼声如雷,带着一丝不甘轰然倒地。

在他尸体前,一道不及他膝高的幽暗黑影手持单刀顺势一挥,便轻而易举地割下他如铜似铁一般的头颅。

那道幽暗如同虚幻一般的影子,将双目怒睁的巨人头颅握在手里。

似有所觉,他猩红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冷漠看向身侧不远处。

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姜小蛮身临其境,无所畏惧与它对视,心中杀意翻腾。

那影子挥刀而来,带起凛冽劲风,连虚空都是被刀上罡气撕裂开。

少年抬手便挡,一时间火花四溅。

随之,只听当啷一声。

那口曾如切菜一般割下荒古巨人头颅的战刀,随之崩断。

来不及躲避,那影子便一同随着手中战刀被拦腰斩断。

“唳!”

临死前,他口中发出一声刺耳嚎叫,悲戚无比带着滔天怨念。

姜小蛮下意识的便要去捂住耳朵。

抬手,才发现如今握着的可不就是那柄古剑。

剑锋如血,此刻闪烁着诡异符文。

合共四十九道,妖冶无比。

姜小蛮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却被无处不在的杀戮所感染。

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纵身一跃,杀入一处战场。

宛若修罗一般,手持古剑战至疯狂,忘却一切。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斩杀了多少那种让他心生憎恶的影子。

到最后,只是凭着本能麻木的挥动手中长剑。

一剑又一剑。

一剑复一剑。

山河染血,大地染血。

而他,也衣冠染血。

这一刻的姜小蛮宛若地狱走出的修罗。

修罗,为战而生,为战而亡。

手中那柄古剑,愈发妖异起来。

每斩灭一道幽冥影子,剑锋之上的猩红便愈深一分。

直杀到山河崩碎,血流成海。

正待他提剑而行,画面却是猛然一转。

姜小蛮只觉眼前猛然一黑。

再睁开眼时,天地俱寂。

澜沧江畔,残峰之巅,他握剑而立。

身前,有一绝世白衣。

长发披肩,呈妖娆的紫色。

身姿空盈,仿若世间最璀璨的明珠。

面朝云海,背对着少年。

明明只是瞧见背影,却让姜小蛮觉着身前这个女子,他似乎认识了很久。

“你来了……”

女子并未转过身,她轻声开口,声音悠扬婉转。

明明就在眼前,可落入姜小蛮耳边时,却像是从天边传来一般。

“你,认识我?”

姜小蛮盯着女子背影,他声音却带着一股肃杀的味道,如同金石刺穿大地。

霸气凌然,完全不似一个才入江湖的少年。

似乎,并未从方才的杀戮中清醒过来。

那女子转过身,看着少年微笑,轻声道:“小蛮儿,我们见过。”

“洛姨?”

“洛姨!”

姜小蛮完全清醒过来,眼神终是恢复了少年该有的澄澈,

他看着身前这个紫发女子,瞠目结舌,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如遭雷击。

女子温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旋即又轻轻点了点头,道:“我是你洛姨,却也不是你洛姨。”

“额……”

姜小蛮懵了,挠挠头,一脸不解。

不过,若是仔细瞧。

这女子脸上轮廓线条,确实要比洛玄姬还要更加纤柔一些。

她笑起来时,右脸颊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既不似‘寒冰地狱’外的洛姨,也不像井中世界里的洛姨。

可三个人,除却这些细微差异外,却好似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他看着女子右脸颊上的酒窝,忽然想起被那‘金色狻猊’吞入口中昏迷时。

有那么一恍神,似乎,确实有一绝世白衣女子步步生莲,自黑暗中抬手与自己。

从井中世界清醒过来时,他已然忘了那女子的样子。

可现在,当他看到身前这个紫发白衣的‘洛姨’时。

那女子,可不就是洛玄姬么!

姜小蛮还想起,小时候曾在家中翻出过一卷古画。

那是朱雀城先前主人留下的,属于五代镇边军候。

他听爹爹说起过,五代镇边军候姜破奴,早年未入沙场时,诗画无双。

甚至,能够比肩西域大周皇朝,如今那个号称诗剑酒三绝于天下的当代圣皇李太白。

相传,大夏五代军候最擅画美人,一生曾绘千副美人图。

但每一副,都是同一人。

可如今仍留于世间的,却只有一副。

便是姜小蛮孩童时见到的那副。

很久以前,朱雀城如今的烈焰督军府,曾是五代镇边军候府。

自姜破奴之后,那巍峨院落,虽一直有大夏朝廷遣人看守和打扫。

可直至如今的大夏九皇子统帅烈焰铁骑入主朱雀城,才真正有了第二任主人。

姜耀出于对先祖的尊重,五代军候府改为烈焰督军府后。

除了府内后院增建的几间卧房外。

其余,分毫未变。

而那副画,便也一并被保留下来。

挂在五代镇边军候昔日卧房当中。

画中佳人,一身白衣,遗世而独立。

于一株桃树下,执酒一壶独酌。

孩童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没了印象。

可现在想起,却又变得清晰。

姜小蛮也终于明白,为何原本并不怎么喜好书画的娘亲。

后来每次打扫府邸时,总是会常常一人盯着那副画卷之上女子出神。

若是画中女子,娘亲本就认识且属亲近之人,那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那女子见姜小蛮低着头眉头紧锁不说话,不由觉着好笑。

她嘴角微微翘起,冲着少年轻轻挥了挥手,问道:“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洛姨你方才说的话。”姜小蛮回过神,一脸纠结看着身前这个‘洛玄姬’,苦着脸道:“算上你,我已经见着三个洛姨了……”

女子愣了一下,然后咯咯笑了起来,掩嘴道:“那你觉得我们谁是真?谁是假呢?”

姜小蛮更纠结了,一只手拄着下巴认真想了半天,抬头看向这个紫发‘洛姨’,认真道:“我觉着你们三个人都是真的洛姨,可又觉得荒谬,所以真的不知道了。”

少年说的是真话,他在三个人身上都未曾感觉到一丝恶意。

相反,不论是‘寒冰地狱’外的洛玄姬,还是井中世界的洛玄姬,亦或者现在站在身前的这个紫发白衣更加飘逸空灵的洛玄姬,都让他觉着无比亲近。

就仿若虽从未谋面,却依旧血脉相连会有所感应的亲人一般。

不由让姜小蛮在三个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与欺骗。

女子笑的更加灿烂了,她看向少年手中那柄出了鞘的血色长剑,柔声道:“你倒是实诚,身负赤子之心,难能可贵。不愧是能够被这柄诛仙剑选中的新剑主。”

诛仙剑?

新剑主?

姜小蛮愣了,抬头去看手中长剑,只觉一股血脉相融的感觉由剑身传入剑柄,再由剑柄传入到自己身体当中。

剑身轻微颤了颤,然后如同活过来一般,自姜小蛮手中飞出,围绕在他身侧四下翻飞。

虽已离手,可姜小蛮发觉只要自己心念一动。

这柄古剑诛仙,便会立刻化为世间最为锐利的杀器,追随自己杀尽世间一切敌。

他甚至隐隐能感觉到诛仙剑上,此时竟是生出了唯有人才会有的愉悦,就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在得到糖果时的心情一般。

伴随着女子轻笑,这柄古剑当真如那顽皮孩童一般,自少年身边飞到她的身前。

剑锋贴在女子脸颊上,轻轻摩挲,似乎是在撒娇。

女子屈指轻弹剑尖,只听“叮”的一声轻鸣。

三尺诛仙古剑竟然在空中微微一停顿,瞬间化作了一头身披血色骨甲的金色狻猊。

那狻猊落地,匍匐在紫发‘洛玄姬’身旁。

不停拿脑袋不停去蹭她的小腿,口中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洛玄姬俯下身子轻轻拍那狻猊的脑袋,温柔一笑,轻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你现在终究是有了新主人,能够再回九州大地,理应高兴才对。”

那金色狻猊口中呜咽两声,多有不舍,可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硕大的头颅,一步三回头走到姜小蛮身前,就地一滚化作赤色长剑落回到少年手中。

“洛姨,这……”

姜小蛮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洛玄姬背着手呵呵一笑,柔顺的紫发随风轻舞。

她转过身看着身前翻腾云海,冲着身后少年笑道:“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本身便是诛仙剑的前代剑主啊!”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准确地说,应该是洛玄姬是前代诛仙剑主才对。”

少年微微一怔,刚想开口,却被她笑着打断。

洛玄姬转回身,露出右脸颊上那一抹浅浅的酒窝,看着姜小蛮轻声开口:“小蛮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不过想来,等有朝一日你修为足够了,便自会明白。”

姜小蛮点点头,他本就不是纠结的性格。

既然‘洛姨’都这么说了,他便索性不再去问。

洛玄姬笑了笑,冲着少年伸了伸手,道:“拿来。”

这一回没有任何犹豫,姜小蛮乖巧的将手中古剑递到身前女子手中。

手握血色长剑,洛玄姬轻轻一挥。

霎时,一缕剑芒自剑锋掠出,斩开了山崖前的层层云海。

一剑过后,她随手将剑抛还给了少年,轻声道:“这柄剑,如我先前所说,剑名诛仙,亦能诛仙。”

“剑名诛仙,亦能诛仙。”

姜小蛮细细咀嚼重复,只觉心头一凛。

诛仙,诛仙……

岂不是说,这柄古剑,莫非当真能诛仙?

残峰之上,云雾漫漫。

洛玄姬向前伸手,似乎想要去抓住一把云雾。

可张开手,掌间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能抓到。

抽回手,她看向姜小蛮,低声道;“小蛮儿,我时间到了。现在便要送你回去,其余你想要知道的,问她们二人便是。”

说完,她自嘲的笑了笑。

还不等少年有所反应,袖袍便是轻轻一挥。

姜小蛮只觉山峰与那云雾连同身前不远处的澜沧大江,都是在不停倒退。

那绝世白衣也渐渐远去,直至模糊消失不见。

再睁眼时,他已然回归现实,身处那井中世界。

“回来啦?”

半边粉色半边紫色的老桃树下。

黑发没酒窝的洛姨,笑嘻嘻看着他轻声问道。

第一百零六章 姜家的男人是修罗

姜小蛮揉揉眼睛,他知道刚才那不是梦。

因为,此刻那柄诛仙剑确确实就被他握在手里。

那股血脉相融的感觉,也丝毫未变。

而剑鞘,却在黑发洛玄姬手中。

“洛姨?”

姜小蛮看着这个笑起来没有酒窝但却依旧很美的‘洛姨’,小心翼翼道。

黑发洛玄姬站在桃树下,轻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一缕残魂,所以丢了许多记忆。可拔出诛仙剑后,又想起了不少来。原本,我以为你会在那一界中待很久,至少要比现在久才能让此剑认主。却不想,她竟然会出手帮你,以她的性子,还真是有些出乎预料。”

姜小蛮自然知道她口中说的是那片残峰之上紫发白衣的洛玄姬。

他想起了之前紫发‘洛姨’送自己回来时说的话。

看来,三个洛姨之间应该是知道彼此之间的存在。

“那一界?”

姜小蛮看着身前这个黑发洛姨,有些疑惑。

似乎,方才自己去了别的世界。

他想起了那漫天杀戮,想起了那残峰云海。

隐隐有所猜测,心不由一沉。

‘洛玄姬’轻笑着点了点头,她靠在桃树上,把玩着剑鞘,道:“没错,方才,你被诛仙剑带入到了另外的一方世界,诛仙界。”

诛仙界?

难道,此剑之中还藏着一方世界不成?

姜小蛮低头去看手中长剑,只见那四十九道妖异符文如今黯淡无光。

古朴而平拙,就如同那些许久未曾浸染过血的寻常古剑一般。

剑若要锋利,那一定是要拿血去喂剑的。

而喂剑的血,且一定会是人血。

将手中剑鞘抛还给少年,‘洛玄姬’轻笑道:“剑中有界,界名诛仙。自成一方圆,别有一洞天。小蛮儿,你方才看到的既是虚幻,也是真实。”

姜小蛮接过剑鞘,顺手一挥便将古剑收入剑鞘当中,看向身前这个‘洛姨’轻声问道:“我方才见到了另外一位紫头发洛姨,她是虚幻,还是真实?”

“她啊,我也不知道。”桃树下,洛玄姬俏皮一笑。

这一笑,虽不倾城,也不倾国,却能让三千桃花都为之失色。

她低下头,认真思索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道:“想来,应该算作真实吧?”

姜小蛮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好奇地盯着身前这个黑发‘洛姨’继续问道:“那你呢?现在我身前的这个洛姨,是虚幻还是真实的?”

“你说我啊?”‘洛玄姬’抬起头,纤纤玉指指着自己,用一双极好瞧的杏眼看向身前少年,咯咯笑了起来,道:“先前就说过呀,我不过是一缕残魂,是残魂自然是真实存在的啦!”

一缕残魂?

姜小蛮低头去看桃树下的那道影子,如它主人一般曼妙而多姿,有些好奇道:“可你为什么会有影子啊?”

他怎么看怎么瞧,身前这个黑发洛姨也不像是一缕残魂。

因为,魂魄是不会有影子的。

洛玄姬微微一恼,双手叉腰瞪着少年,嗔道:“我说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嘿嘿一笑,姜小蛮无辜地挠挠头,道:“正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才更应该要多学多问啊。”

“因为这是在井中世界,相对于九州,在这里我依旧算作还活着。”无奈地摇摇头,洛玄姬似乎并不想太多提起这个问题,她看向少年有意转移话题,笑道:“小蛮儿,你还没说呢,是那诛仙界中的洛姨美?还是我更美一些?”

还不等姜小蛮开口,她便瞪着少年,威胁道:“不许说谎!”

“我向来很诚实的!”姜小蛮也不傻,他看着身前这个黑发‘洛姨’然后十分认真肯定道:“自然是洛姨你更美一些,紫发的洛姨也很美,可终归还是黑发的洛姨更美一些。”

他可记得老痞子十一叔当初可是郑重其事和自己说起过,‘这世间,只要是女子,不论年龄多大,身份地位多高,修为多强。不论她们问了你什么,你只要记得她们总爱听谎话更多一些那就足够了。’

‘她们明明知道说的是假话谎话,可偏偏会比听真话更高兴一些。’

所以,哪怕姜小蛮觉着那白衣紫发的洛姨要更美一些,还是昧着良心说了假话。

有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话却最能暖女人心的。

果然,洛玄姬笑的都快要合不拢嘴了。

她那双足以俘获众生的杏眼看着身前少你,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咯咯,也不知你娘亲怎么教你的,这小嘴可真甜。”

哪怕是既没有左脸颊上的酒窝,也没有右脸颊上的酒窝。

但当她笑起来时,依旧能惹世间许许多多的男子沉醉其中。

姜小蛮摸着头,憨笑道:“这都是我娘亲教得好!”

洛玄姬看着少年憨憨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小滑头,才入这座江湖小嘴就这么甜。这天下间那些个女子,指不定要有多少会被你这坏小子偷了心去。”

她可不会相信这般会讨姑娘欢心的小家伙,当真会是一个小傻瓜呢。

收回笑,她看着少年正色道:“小蛮儿,不管你日后遇见多美的女子,哪怕是那《九州胭脂榜》上排名前三的女子,如果不喜欢,就千万别去招惹。这世间,伤什么,可都别去伤姑娘的心。”

姜小蛮正色道:“我懂了!”

轻轻点了点头,洛玄姬背靠着桃树缓缓坐下。

她双手抱膝,将脑袋磕在膝盖上,轻声道:“有些话,对女孩子们来说,少一句固然会一时伤心,却是良药。多一句虽甜如蜜糖,却往往会变成致命的毒药。良药苦口却能治病,可毒药却是甜的。”

洛玄姬声音很轻,却让姜小蛮陷入了沉思。

怀抱古剑诛仙的少年,没来由就想起了萧姑娘的娘亲。

想来,如今爹爹已经收到了自己寄回的书信。

如果爹爹当真就是独孤翟,却不知那时究竟喂了多少甜能致命的‘毒药’,才会让那个叫萧淑儿的女子甘愿就这般苦等一世也能无悔。

洛玄姬见少年半天不说话,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回过神,姜小蛮笑了笑,轻声道:“听洛姨提起《九州胭脂榜》,我虽知道那是有中域天机楼编撰,可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些好奇。”

姜小蛮虽才入江湖,固然心思简单,却也不傻。

洛姨是自己娘亲的姐姐,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如今在想什么。

不然,那还真是要翻了天去。

“唔,你说胭脂榜啊?”洛玄姬怔了征,微笑道:“《九州胭脂榜》与那《九州名剑榜》《九州潜龙榜》诸榜一样,历来都是由中域那座最擅装神弄鬼的‘天机楼’历任楼主所主持封评。每十年一评,号称榜中尽收天下美人,每一届合共上榜一百零八位,暗合诸天一百零八星宿。每逢百年千年,还会专门封评推出一卷《九州百年胭脂榜》和《九州千年胭脂榜》,也都是一百零八位。”

说完,她看着少年,不免有些小得意,嘴角微微上翘,笑道:“说起来,你姨娘当初也曾是那《九州胭脂榜》上有名的美人呢!”

姜小蛮撇撇嘴,不置可否。

却也不觉得洛姨是在吹牛

若是以洛玄姬的样貌都上不了那《九州胭脂榜》。

想来,中域那座‘天机楼’封评天下美人,无疑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姜小蛮笑了起来,好奇道:“不知洛姨你当初在那榜上排名第几?”

“我啊?”洛玄姬轻咬手指陷入回忆,然后看着少年认真道:“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那一届的第一吧。”

见少年低着头不说话,洛玄姬不高兴了,嗔道:“怎么,你还相信?”

“没有,没有不相信。”见身前黑发的洛姨眼里有火光在跳动,姜小蛮连忙摆手道:“若是以洛姨年轻时的容貌都不能位列榜上第一,那我才觉着不信呢!我只是在想我娘亲那么美,却是不知当初是在那榜上第几名呀?”

洛玄姬咯咯笑了起来,乐呵呵道:“你说媚儿那妮子啊,那时候她还是小丫头一个,那么小的小不点,怎么可能会上榜呢?”

小丫头?

小不点?

姜小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他实在不能想象自己那个如今明明是大美人的娘亲。

怎么在洛姨口中就变成了小丫头小不点呢……

见姜小蛮如此表现,洛玄姬自是能猜出少年心思,呵呵笑道:“我是讲那时候,你娘亲当时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自然上不了榜。但媚儿那妮子打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后来的胭脂榜上,她一定能够位列前三甲的。”

这般说着,她站起身来,抬起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柔声道:“我记得当初送你娘亲与柳皇前辈回归墟时,她就是这般高,两只小手抱着我的腿撒娇,还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珠子,迟迟不愿离开呢。”

姜小蛮轻声喃喃:“洛姨……”

他能感觉的到,当提起自己娘亲时,洛玄姬是发自内心的宠溺。

洛玄姬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少年,不由轻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只是却没想到当初一别,现如今媚儿那妮子竟然都已经有了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这时间还真是快呢!”

姜小蛮也跟着叹了一口,感叹道:“谁说不是呢?”

“你跟着瞎感叹什么?”洛玄姬双手叉腰,一双杏眼瞪着少年,可却没能崩住,噗嗤一笑,然后严肃道:“小蛮儿,你这个年纪最该一往无前,可别学那些个扭捏文人伤春悲秋,这可不好。好男儿,理当身骑白马睥睨天下!”

她看着姜小蛮,忽然意识到这小家伙年纪虽小,却也是姜家的男人。

不由自嘲一笑,觉着是自己多虑了。

姜家的男人,哪怕现在年纪再小,修为再弱。

未来,也一定会是一个大世中最为璀璨的天骄。

要么,于沙场浮沉一生征战。

要么,便马踏这座江湖一世为尊。

总之,肯定不会是那无病呻吟的矫情文弱书生。

哪怕举世皆敌,也依旧会生有一颗无敌心。

因为,姜家的男人都是修罗。

当初那个以一杆铁枪裂穿苍月山,以白衣染血杀神王的他是如此。

如今的这个少年,也一定会是。

“小蛮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变得举世皆敌,会如何?”

洛玄姬视线落在那柄诛仙古剑上。

她轻声开口,语气却有些沉重。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诛仙剑主

姜小蛮愣了愣,没有说话。

他低头去看手中那柄入了鞘藏了锋芒的古剑,然后思索片刻才轻声说道:“洛姨这个问题,当初也有人这样问过我。”

洛玄姬柳眉轻挑,不由好奇道:“哦?是谁这般问你的?”

姜小蛮将手中长剑小心翼翼背负在身后,然后笑道:“我有两个师父,第一个师父,他教会了手中执枪当无悔,这无悔两个字,是用来保护在意之人的。另外一个,却告诉我说,你若想保护身边之人,便得要先学会提剑杀人。”

随即,他抬头看着洛玄姬,道:“洛姨方才问我,若有朝一日举世皆敌当会如何?我那第二个师父,他也曾这般问过我。”

洛玄姬点了点头,她看着少年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样的问题,对于现在的姜小蛮来说,终归是沉重了些。

如他现在的年纪,哪里会当真就懂这样的问题。

可洛玄姬却不得不去问。

因为,这便是诛仙剑主将要背负的命运。

哪怕只是一个少年,可一旦成为了诛仙剑主。

肩上,所要扛起的。

便是这整座九州的天下。

姜小蛮笑了起来,嘴角微扬。

每当他笑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莫名心安。

看着少年微笑,洛玄姬不由更加迫切想要知道他口中的那个答案。

“未入这座江湖前,我总觉得我第一个师父告诉我的话更加正确些,手中有枪可不就能保护身边在意之人。”姜小蛮收起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轻声开口。

说完,他不禁微微顿了顿,然后道:“可是,等入了这座江湖,我才忽然发现,也许是我第二个师父说的才是对的。你若想要保护在意的人和事,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学会用手中剑去杀人,不管是杀一个也好,还是杀十个亦或者杀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也好。总之,有一些人你哪怕再不愿意去杀,也得要狠下心去杀。因为,唯有杀了这些人,你才能守护住你想要守护的东西。”

洛玄姬怔住了,这些话完全不似一个才入江湖孩子该说出口的。

尤其,还是从如小蛮儿这样有着灿烂如阳光一般微笑的孩子口中来说出。

姜小蛮眼睛微微眯在一起,在回忆从前。

他声音很轻,似是在自言自语:“那天,我第二个师父问完我以后,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然后,他和我说,想不出就先不要去想,总有一天你会想出来的。”

洛玄姬点点头,她觉着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现。

正想要开口去告诉身前少年她觉着应该是正确的答案时。

不想,姜小蛮却先开了口。

“若当真有一天我会举世皆敌,那我便如我第二个师父当初告诉我的一般,用手中剑杀到这世上再无一人敢与我为敌,有一城便杀一城,有一域便杀一域。”

他声音依旧很轻,却莫名透着一股杀意。

姬小月那丫头总说他的心太过柔软,姜小蛮不置可否。

可若说以杀止杀的道理。

虽是才入这座江湖。

虽是从未上过沙场。

对于父辈三人皆是行伍出身的少年来说,又怎么可能会真的不懂。

如果可以,没有谁愿意真的长大。

得父母庇护,一辈子衣食无忧,岂不快哉。

可已然入了这座江湖,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洛玄姬心中微微一凛,她能感觉到少年并不是在说笑。

若真有那一日,怕是小蛮儿就当真就敢如他所说,提剑杀到世上无一人敢与他为敌。

上一回,听到相似的话却是在很久以前。

久到她都快要忘了那是什么时候。

她只记得,那一次,那个向来喜好一身白袍说话也总是温文尔雅的男子。

他白袍染血,昏倒在她怀中时,也曾说出过相似的话。

“神王算什么?就算是那九霄之上的仙,但凡敢窥伺我姜破奴的女人,老子也照屠不误。”

黑发的洛玄姬丢了许多记忆。

可偏偏唯独这句话却记得很牢。

甚至,比自己的名字都还要牢。

洛玄姬看着少年,低声喃喃:“姜家有男儿,白衣白袍杀神王。屠一人为罪,屠百万人便为雄!”

她只记得,那个白衣白袍的人。

后来,当真就成了能在夜间让孩童止泣的‘人屠’。

白衣换铁甲,执杀生剑,负不悔枪。

裂苍月,擒玄武。

斩杀北秦降军七十万。

杀到那座黑帝城里家家挂白绫户户披缟素。

杀到北秦百年时间不敢引兵南下。

“小蛮儿,你一定会是这九州最为出色的诛仙剑主!”

洛玄姬笑了笑,看着少年自言自语道。

然后抬手向前,轻轻一握。

那柄被姜小蛮背负在身后的诛仙剑,便被她握在了手里。

她拔出剑鞘,抬掌自剑锋之上轻轻一抹。

霎时,猩红的鲜血自她掌心磅礴而出。

尽数滴落在那血色剑锋之上,不落一分一毫。

如彼岸花开,妖冶而绚丽。

霎时,剑身之上四十九道妖异符文同时被激活。

剑身轻颤,发出如兽吼一般的剑鸣声。

“吾,以第八代剑主洛玄姬之名,开启诛仙界传承。从今以后,姜小蛮,便为诛仙剑第九代剑主。诛仙一脉从属,生死祸福皆由他一人所掌。”

手持诛仙剑,洛玄姬在这一刻杀意凌然。

她身体缓缓飘起,直冲云端之上,黑色长发无风飘扬。

此时井中世界依旧是霜月和繁星主宰的黑夜。

漫天星光和那皎洁月光洒在洛玄姬身上,宛若九霄之上的神祇。

她低下头看向身前少年,一字一顿:“姜小蛮!”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小蛮抬头注视着洛玄姬手中三尺青锋,他大声喊道:“在!”

“自今日起,你便为诛仙剑主,亦为诛仙界主。你,可愿以一人之力背负起诛仙一脉万年大义?你,可敢以一人之力担起拱卫九州之责?”

洛玄姬双眼瞳孔化作金黄之色,她将手中长剑指向身前少年,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

旋即,长剑自她手中飞出,直指姜小蛮面门。

“有何不敢?”

姜小蛮抬手握住剑锋沉声道。

任由那锋利剑刃刺穿自己手掌。

血染剑锋,凛冽而冰凉的痛楚自掌心传来。

可姜小蛮却仍旧面不改色,直视洛玄姬那一双能够摄人心魄的金色双瞳。

“好!”洛玄姬点头,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成剑指,轻轻一挥,道:“接剑!”

握住诛仙剑时,姜小蛮忽然心底就生出一股豪气。

只此一剑便可上九霄诛仙的豪气。

洛玄姬双眼金色褪去,她缓缓落地。

双脚轻轻踩在地面上,却是不由一个踉跄,姜小蛮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洛姨,你的头发?!”

少年神情一呆,不可置信。

只见黑发洛玄姬几乎是在落地的同时,三千青丝转瞬变白发。

“不碍事!”洛玄姬摆了摆手,轻笑道:“不过是魂力消耗的有些多了,修养一段时间变又能恢复年轻的。”

“可是你……”姜小蛮不由红了眼眶,他知道洛姨会变成如此,一定是与方才那传承有关。

“放心吧,小家伙。我在这井中世界,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洛玄姬抬手轻轻拍了拍少的脑袋,她的手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白哲光洁,竟是变得干枯粗糙起来。

姜小蛮鼻音重重的“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对不起,洛姨。”

洛玄姬诧异地看着少年,问道:“对不起我什么?”

“我刚才撒了谎,其实……其实我觉得是紫发的洛姨更美一些。”姜小蛮低垂着脑袋,声音也很低,他哽咽着温柔道:“可现在,我反而瞧着白发的洛姨你更美一些,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要美。”

洛玄姬也不在意,她背过双手,只是轻笑着看着少年,眼里充满了宠溺的味道:“小傻瓜,难道比你娘亲还要美?”

“我……”

姜小蛮红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答。

他肯定不会去说自己娘亲不好,可又不愿再去讲那些谎话。

见姜小蛮一副纠结的样子,洛玄姬掩嘴轻笑道:“傻孩子,你以后记着,既然已经和一个女子说了谎话,要么就这样骗她一辈子,要么就千万别说。那些个女孩子也不会真就是傻子,之所以会相信你,很多时候,不是你说谎的能力有多厉害,而是那个说谎的人是你。所以,她才会傻傻地选择相信你。”

“我懂了。”

姜小蛮呆了呆,然后诺诺的点点头。

见少年一副乖巧的模样,洛玄姬心情莫名的好,笑问道:“好了,那么我现在问你,我和你娘亲,谁更美一些。”

姜小蛮拿袖子抹了抹眼睛,然后认真道:“我娘亲……”

洛玄姬板下脸,旋即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嗔怪道:“傻小子,你就不能哄哄你姨娘?”

现在的洛玄姬明明就是一个老妇人模样。

可偏偏这时想扳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时,又是极美。

这种美,藏着岁月的味道。

优雅,且又从容。

姜小蛮偏着脑袋,嘿嘿笑了起来:“洛姨笑起来时也很美,和娘亲一样美。”

“哼!晚了!”

洛玄姬撇着嘴,像是一个娇憨少女。

她看着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忧色。

小蛮还不知道他成了这诛仙剑主。

未来,将要背负的会是什么。

诛仙,是机缘,却往往也伴随着大凶险。

如她方才所说,在小蛮儿来到这井中世界后,她想起了很多过往。

就比如忆起当初随那人走入这里时,曾看到的那座青铜巨门。

其上,雕有两条象征吉瑞的螭龙。

可偏偏是那样象征吉瑞的螭龙,四双龙眸却有血泪而出。

螭龙泣血,是为大凶。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少司命

桃树下,那个白了头的却依旧极美的女子盘膝而坐。

在她身前,持剑的少年蹲坐在矮桌前在安心煮着茶。

说是茶,却不过是那桃树下飘落的几片桃花。

可当煮沸了,饮入口依旧甘澈。

放下茶盏,洛玄姬看着这会儿正专注摆弄茶具的少年,慈祥微笑道:“小蛮儿,你专注做一件事时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你娘亲。”

姜小蛮抬头,轻笑道:“可我娘亲却常常说我这么惫懒不听话的小孩,和她一点也不像。”

洛玄姬不置可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媚儿当真这么说的?小蛮儿,我可和你讲,当初在青丘时,那么多同龄孩子,就属你娘亲最皮,连比她大了不少的男孩子都曾被她打哭过。而且呀,媚儿小时候又懒又馋还不肯用心练功,可没少挨你外婆的揍。若说惫懒不听话,想来你小时候还真不如你娘亲。”

“洛姨,喝茶。”

姜小蛮端起茶壶替洛玄姬续满茶杯。

他低着头,嘴角却掩饰不住丝丝笑意。

原来,自己娘亲小时候还有过这样一段往事。

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洛玄姬轻声道:“可没有想到,后来归墟国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木妖一族昔日强盛时,可是有好几位绝世妖王妖皇坐镇,怎么在柳皇前辈手中没落了呢?媚儿那妮子,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说着,她忽然意识到在少年面前这般说他的外公实有不妥,连忙哈哈笑道:“小蛮儿别介意,我不是说柳皇前辈不强。相反,当初连同归墟在内的五方妖国,柳皇前辈可是有着柳无敌的赞誉。”

“娘亲在朱雀城挺好,每天都会笑。”姜小蛮捧起桌前茶盏,就着茶水将两瓣桃花送入嘴中咀嚼,有些含糊不清道。

洛玄姬愣了愣,然后用力点点头笑道:“媚儿那妮子,从小就命好。当初在青丘国时,我天狐一族的‘大司命’曾替你娘亲占卜过姻缘,说等她长大了,必然会嫁一个如意郎君,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现在看来,当初大司命的谶语当真蛮灵。”

将茶连同桃花一同咽下肚,姜小蛮有些好奇道:“大司命?是官职么?”

洛玄姬笑道:“大司命可不是官职哦,她是我们天狐族最接近仙的存在。等有朝一日你去了青丘,见到她时,便会知道她究竟有多强大了。”

姜小蛮轻声道:“接近仙?”

洛玄姬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呐!接近仙,或者说,大司命前辈,她从前本身便是仙人。也是我天狐一族最大的底蕴。三千八百年前,东域商皇朝曾出了一位绝世妖后,与那一世东域圣皇帝辛,夫妻二人携手历四十九道雷劫,随后飞升为仙。她,便是大司命前辈的妹妹,也曾是我天狐一族的少司命大人。当初,你娘亲可差一些便要成为新一任的少司命大人,虽说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当真成为少司命,不过媚儿却还是继承了少司命所留的衣钵。”

洛玄姬将族中这个最大的秘密告诉少年,也意味着对姜小蛮是绝对的信任。

姜小蛮呆住了,好半响才喃喃道:“我娘亲?少司命?”

那个曾惊艳过一个大世的绝代妖后。

那个曾让东域一代圣皇说出宁负天下不负美人的绝世女子。

少年自然是知道的。

或者说,在九州鲜少有人会不知道。

只是,他却有些想不通。

自己娘亲,怎么就会是那绝世妖后的衣钵传人呢……

洛玄姬笑而不语。

姜小蛮还想再问,可她却点到即止,并未深说。

有些东西,现在还不能告诉少年。

有些事,也不是小蛮儿现在可以知道的。

知道了,只会平添烦恼,反而不妙。

姜小蛮撇着嘴,有些幽怨地盯着嘴角微翘的洛玄姬。

哪怕此刻心里如被猫挠一般,可却丝毫没有办法。

洛玄姬摇了摇头,轻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嘴上在笑,心却难免会有些沉甸甸的。

偏就是这样的孩子,才入这座江湖,就要背负起于他这个年纪来说有些太过沉重的担子来。

诛仙剑主,自打握住那柄剑时。

便意味着要么一世无敌。

要么,举世皆敌。

可这世上又有谁当真能做到一世无敌。

往往到最后,只会是举世皆敌。

虽说这担子是自己强压给他的。

可洛玄姬依旧还是会心疼。

她抬手抚在少年额头,轻声呢喃道:“小蛮儿,不管到了何时,你都要记得别让你的微笑消失了。”

姜小蛮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道:“好,就听洛姨的。不管何时,我都不会让它消失。”

洛玄姬缩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着姜小蛮。

忽然就觉着这样的江湖,这样的天下。

能有这样的笑,或许当真改变些什么。

或许,连小蛮儿自己都没有察觉。

在他身上藏着两个极端。

如同太阳和月亮一般。

灿烂时,璀璨如夜晚华灯初上的城市,能照亮一切黑暗的角落。

可当提剑说起杀之一字时,却冰冷如九幽走出的修罗。

握住诛仙剑的姜小蛮,在他身后,藏着的是尸山血海。

明明眉眼间尚未褪去青涩稚嫩,可眼底深处却已然深藏了隐忍坚韧。

洛玄姬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可她却知道,当这样两个极端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时。

世间,唯有一种极为特殊的绝强体质才会具备。

赤子之心。

洛玄姬没再说话,只是抬手一挥。

转瞬,黑夜变白昼。

她看着少年温婉一笑,道:“你该回去了。”

姜小蛮轻声道:“好,姨娘你也要保重身体。”

洛玄姬一步跨出,出现在少年身前。

她伸手捏住姜小蛮的肩膀,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便带着少年一起飞入云端之上。

姜小蛮抬头去瞧,才发现那耀眼的太阳旁,有一道青铜巨门,像极了进入‘寒冰地狱’时那道门。

洛玄姬踩在一朵白色祥云之上,如履平地一般。

她看向身旁地少年,神情是发自肺腑的和蔼。

她怔怔看着姜小蛮,轻轻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欣慰。

旋即,抬手一推,便将姜小蛮推向了那道青铜门前。

姜小蛮手扶在铜门之上,眼里藏着不舍。

洛玄姬冲着他挥了挥手,笑道:“小蛮儿,可别忘了,等去了北凉城,定要入那座剑冢,去取回诛仙剑的另一半传承!”

青铜巨门缓缓打开,少年踏步走入其中。

姜小蛮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身后云端之上的女子做了一个鬼脸,笑道:“洛姨放心,就算没有诛仙剑,那北凉城中的剑冢我也会走上一遭的。”

白发女子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她立身云端,任由刺目的阳光洒在身上。

直至,青铜巨门消失不见。

一步迈出,再出现时已然身处那株半边粉红半边紫的老桃树下。

韶华白首的女子抬起头,认真数起树上桃花来。

过了许久,直至玉蝉再次低垂树梢,她才一叹,喃喃道:“只剩两千八百朵了……”

……

……

朱雀城,烈焰督军府。

此时,正值黄昏日暮。

姜耀侧身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页信纸。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窗户外池塘里青色荷叶。

入了秋的黄昏,尤以残阳映照下的金色池塘最美。

他眉间皱在一起,藏着一股别样的情绪。

既不是愁绪,却也并非是欣喜。

窗沿上,摆放着一精致瓷瓶。

瓶中,盛着的是最能忘忧的佳酿。

眼下,他饮酒的兴致却并不是太高。

那历经沙场却依旧澄澈的双眼,就这般盯着窗户外去瞧。

并没有刻意去瞧什么。

他只是觉着这样看着窗户外面,总归能让心不那么沉闷。

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又摊开手中那页书信,细细颂读一遍。

不由感叹自家儿子的聪明,这封书信怕也只有自己能够看懂。

‘狐袍换酒,舞一场,烟花火树千灯如昼。’

‘萧家有女初长成,长发及腰,人面如若桃花。’

那浸染了墨泽的宣纸上,不过寥寥两句,却能让他一目了然。

姜耀轻念了一遍,顺手提起酒壶,大口饮下,轻声自语道:“淑儿,萧淑儿……”

望着一池荷花,回忆、怅然、悲恸,百般情愫逐一浮上心头,不觉落下泪来。

身后,一袭青衣的林媚立身在门前。

她并未走入屋内,就这般安静地看着自己夫君。

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握着同样一封书信。

连姜小蛮都没想到,原本应该比起爹爹那一封要迟上几日才会落入娘亲手中的信,却因为那同样边军行伍出身的驿长,而几乎同时到了林媚手中。

林媚在门前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敲了下门框。

姜耀慌忙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睛,转过身,看着自己妻子,轻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蛮儿来信了,我想着和夫君一同看。”林媚轻挑柳眉,将手中那封书信递到姜耀手里,有些玩味道:“这傍晚的风倒是真大呢,连将军的眼睛都是给吹红了。”

一句话,便让姜耀慌了神,连忙想要将手中那封宣纸往背后去藏,可却被林媚眼疾手快夺了过来。

“藏什么呢?我瞧瞧!”

“没……没什么!”

“那还请夫君和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林媚双眼微微眯起,手里两封相同墨迹的书信晃了晃。

她柳眉倒竖盯着姜耀,声音很轻。

“你……你都知道了?”

姜耀低垂着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傻瓜……”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林媚只是温婉的将脑袋靠在自己夫君肩膀上,浅浅笑了起来。

错愕的抬起头,姜耀揽住自己妻子肩膀,小心翼翼问道:“媚儿,你真的不生气?”

林媚抬起头,轻轻挽住姜耀的脖子,柔声道:“小蛮儿在信中都和我说了,有一个女子心甘情愿等我夫君一辈子,这只能说明我眼光好,那我为什么要生气?”

“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姜耀尴尬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恢复了记忆和修为的林媚,一抬手一颦眉间平添了一股妩媚的味道。

她将脑袋抵在自己夫君胸口,轻声道:“能不能和我说说那个叫作萧淑儿的女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桃林

地底世界,一扇铜门轰然而出。

洛玄姬怔了征,连忙丢下手中酒壶站起身。

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小蛮儿进入‘寒冰地狱’才一个时常不到。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莫非失败了,她连忙摇摇头把不吉利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铜门洞开,云雾弥漫,却少了寒意。

朦胧雾气中,有一道身影执剑而出。

洛玄姬怔了征,旋即面露喜色。

她能感觉的到,身前这片冻土已然褪去了幽冷,正在慢慢回温。

这就说明那柄插在铜门中被尘封了三百多年的诛仙剑,有了新的主人!

“洛姨,我回来了。”

姜小蛮随手将剑系在了腰间,剑鞘古朴而斑驳,布满了岁月的味道。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柄略显沉旧的剑鞘下,却藏着一柄世间无双的绝世神兵。

一朝出鞘,必然要让整座九州为之震动。

大巧藏于拙,约莫说的就是如此。

洛玄姬桃腮带笑,美目流盼,眼里带着慈祥。

她怔怔盯着身前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翘,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反而倒是让姜小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由摸摸脑袋。

洛玄姬看着他,眼神里藏着的是自豪和欣慰。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能为深爱之人生个孩子。

如今在洛玄姬心里,自己妹妹的这个儿子无疑就和自己亲生一般。

孩子出息了,作长辈的自然会欣喜与高兴。

“没受伤吧?”洛玄姬伸出双手搭在比她还要高出不少的少年肩头,神情是发自肺腑的和蔼与关切。

姜小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我在‘寒冰’地狱里被一口会变成狻猊的古井吞入其中,还遇见了另外两个‘洛姨’。”

“另外两个‘洛姨’?”洛玄姬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什么,掩嘴轻笑道:“你是说那井中世界和在诛仙界里的两个‘我’吧?”

姜小蛮点头,认真道:“是呢,一个黑发没酒窝的洛姨,还有一个左脸颊没酒窝,右脸颊有酒窝的紫发洛姨。”

说着,少年不禁眼露迷茫道:“到现在我都还有一些懵,到底你们谁才是真正的洛姨?”

“呵呵,傻小子,谁是真正的洛姨有那么重要么?”洛玄姬轻笑一声,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柔声道:“你只要记得,我们对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坏心就好了。等你修为足够强大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明白了。”

姜小蛮似懂非懂,低下头小声嘟囔道:“紫发的洛姨也是这么说的……”

“以她的性格,遇见你这么油嘴滑舌的孩子。不但没有出手揍你,反而帮你,倒真是难得。”洛玄姬似笑非笑,弯下腰拾起酒壶,用袖子轻轻拭去沾染上的尘土。

姜小蛮做了一个鬼脸,嘿嘿笑道:“我这么乖,走到哪里不是人见人爱!”

洛玄姬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耳垂笑骂道:“是呐!你最乖了!是哪个小滑头,一见到我就胡言乱语又喊姐姐又喊阿姨的?”

“姨娘,疼,疼,疼!”姜小蛮苦着脸,却又不敢躲。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情绪忽然就变得低落起来,低声道:“可是,井中世界那个黑发最温柔的洛姨,她为了帮我,却一夕之间白了头。”

“这样啊……”洛玄姬松开少年的耳朵,她看着少年,轻笑道:“放心吧,井中世界本就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在那里,相信你黑发洛姨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就算明知道是这样,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心疼。

心疼井中世界的洛姨,心疼她韶华白发,更心疼她每日每夜数着桃花。

姜小蛮抬起头,他向身边同样默然不语的洛玄姬轻声问道:“洛姨,你还有井中黑发的洛姨,还有那白衣紫发的洛姨,似乎你们三个人都在等着谁?”

洛玄姬停住了脚步,喃喃道:“是呐,我们都在等一个人,等他回来。”

没来由的,姜小蛮就忽然想起在井中世界那个黑发洛姨轻笑着和他说数桃花时的神情,轻声问道:“等了这么久,洛姨你就没想过回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想啊,做梦都想,可我怕若是我去到外面时,他回来了却没见着我,会着急。”洛玄姬笑了,她笑的时候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姜小蛮眉头蹙在一起,有些恼怒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等谁,可那个人却太自私了!”

“小蛮儿心疼姨娘啦?”洛玄姬咯咯笑了起来,她看着姜小蛮眼里流露出欣慰,笑道:“他从来也没有说过要我等,只是我告诉了他我会等,他知道了,仅此而已。”

姜小蛮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不由脸红着撇过头去。

他不太明白等一个人的滋味,因为没经历过。

可想来,应该年少时总祈盼着过年是一个心情。

因为,过年时总会有好吃的桂花糕,还可以缠着爹爹带着自己在院落里放爆竹。

所以每逢过年,便是姜小蛮孩童时代最兴奋的时候。

哪怕需要经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等待,也丝毫不会觉得漫长。

姜小蛮看着洛玄姬认真问道:“洛姨,可如果他一直不会来,你们这样一直等下去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洛玄姬笑道:“小蛮儿,你还太小。等你再长大些,便会知道当你真正想等一个人,根本不怕值得或者不值得,只会怕等不到。”

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的好。”

“嗯!”姜小蛮点了点头,也不再去想。

那个脸厚心黑的独孤表叔说过,有些事想不通就别再想。

毕竟,想不通只是头疼。

可一旦想通了,就会心疼。

当时,姜小蛮还觉着这些话完全不该是那个一天到晚只会拿铁剑抽自己屁股的独孤表叔说出口的呢。

现在再回忆起来,他忽然发现原来独孤表叔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或者说,喜欢喝酒的人,多半都是有故事的人。

不知觉间,两人已然回到了那片十里桃林当中。

忘川河浩瀚的水流声不绝于耳,空气中也弥漫着桃花香。

其实认真算起来,姜小蛮并没有离开太久。

黑发没酒窝的洛姨说过,那井中世界的时间比起外面来要慢了不少。

草庐前,恢复了女儿身的姬小月与萧姑娘两人似乎睡得很沉。

尤其是姬小月,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嘴角微微上翘睡得香甜。

姜小蛮瞧着好玩,不由跑上前蹲在那儿拿手指去戳姬小月的酒窝,嘿嘿直笑。

小姑娘皱了皱眉,闭着眼下意识抬手拨拉少年手指,嘴里轻声嘟囔道:“讨厌,姜小虫!”

姜小蛮怔住了,他以为姬小月被自己弄醒来了,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小姑娘睁开那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怒视自己,才明白过来敢情是姬小月这臭丫头在说梦话。

忍不住又抬手去捏小姑娘脸蛋,却被一旁的洛玄姬轻笑着拍落。

她看着这依旧有些孩子心性的少年,笑骂道:“小蛮儿,你知不知道女孩子睡觉时最忌讳被人打搅了。小月这妮子脾气心性倒是和你娘亲小时候蛮像,当心待会儿真要被你整醒来,我相信这丫头当真就敢找你玩命!”

姜小蛮缩回手,乐呵呵道:“我才不怕她呢!小短腿一个,还狡猾的和一头小狐狸一样。平时醒的时候,都是她欺负我。现在趁着这臭丫头睡着了,可不就得欺负回来?”

洛玄姬双手叉腰,杏眼瞪着少年,嗔道:“你刚才说,狡猾的和什么一个样?”

“额……”

姜小蛮不说话了,心虚地转过脑袋看着那流淌而过的金色忘川河面,假装没有听到。

“你这死孩子!”洛玄姬也不是真生气,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少年脑袋,打趣玩笑道:“你们这些小屁孩,都有一个毛病。越是喜欢谁,就越爱欺负谁。你这么爱欺负人家,怎么?是不是打算把这个小花妖娶回家当媳妇?”

姜小蛮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晃晃脑袋,结结巴巴道:“谁……谁喜欢她,鬼才会喜欢她呢!我才不喜欢这个死丫头!”

两人身旁,姓萧的姑娘悠悠醒来,恰好听见姜小蛮方才的话。

揉了揉脑袋,萧颖嘴角带着笑,轻声开口玩味说道:“可是,小月她和我说她喜欢你呀!”

“这可怎么办才好?”萧颖一只手拄着下巴,偏过头去看还在熟睡的姬小月,装作思索道:“要不,等小月睡醒了,我帮姜公子告诉她,如何?”

“好啊!”姜小蛮鸭子嘴硬,口里这般说着,眼神却不由偷瞟姬小月,似乎生怕被她听了去,见小姑娘睡得很安稳并没有醒来,才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姜小蛮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总之,就是不愿让那些违心的话被姬小月这死丫头听了去。

萧颖浅浅微笑,低声道:“也是个傻瓜呢!”

可偏就是这样的傻瓜,却不知施展了什么魔法,竟是让‘姬公子’心甘情愿女扮男装就这么追了一路。

姜小蛮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最后却是一笑,道:“萧姑娘,其实你也应该多笑一笑。我娘亲说过,会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酒后醒来,萧颖愈发开朗起来。

被人夸赞无疑是让人愉悦的事情。

“是么?那我真的得要多笑一笑了!”她掩嘴轻笑,白了少年一眼,乐道:“就算姜公子这么说,我也还是不会喜欢你的。”

然后,她直勾勾盯着姜小蛮,认真道:“但是,姜公子,我想要和你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别再逗其他女孩子笑。因为,一个会吃醋,一个会心动。”

姜小蛮挠挠头,傻傻问道:“那萧姑娘心动了?”

萧颖乐呵呵摇了摇脑袋,轻笑道:“很可惜呢,姜公子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这样啊!”姜小蛮也不失落,嘿嘿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姬公子’嘛!”

他和萧颖两个人,更像是朋友关系,没有掺杂一丝一毫别的感情。

尤其是当姜小蛮知道萧姑娘要找的独孤翟是自己爹爹后,更是如此。

“讨厌!”萧颖冲着姜小蛮挥了挥拳头,也不恼,笑骂道:“姜公子你这样子可不会讨女孩子喜欢。”

这一刻,她心里面的那个结完完全全解开来,轻松无比。

说到底,先前那个好大的乌龙也是因为自己而起。

现在再想起,不免觉着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回忆。

只是,萧颖还是有些难为情,不知该怎么去面对醒过来的姬小月。

喜欢一个人后,那种感觉,绝难会在很短时间消散掉的。

洛玄姬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她看着两个人不由笑道:“行啦,别斗嘴了!可别忘了现在还有正经事要去做呢!”

话语才落,河对岸的龙吟声竟是再一次咆哮而起。

第一百二十章 赤霄与梧桐王

“赤霄剑我可以给你,但你拿什么交换?”

当萧颖握住那柄火红长剑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耳边久久回荡。

隐约间,她看到一株参天的梧桐树下,有一青衫男子怀抱一纤弱女子。

那女子,一身紫珀罗裙,一派天真烂漫。

那柄原本被萧颖握在手里的赤霄剑。

此刻,却挂在女子腰上。

萧颖站在一旁,如同透明。

她似一个匆匆闯入的过客一般,怔怔看着两人。

而梧桐树下的两人,似乎并没有看见她。

又或者看见了,却装作没看到。

姑娘家面子薄,尤其是对于萧颖这样连恋爱都未曾谈过一次的女孩来说,这样的画面不由让她红了脸。

“那个……那个,你们……我……”萧颖有些结结巴巴,连忙用手遮住了眼,她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等了许久,悄悄打开手缝偷瞧,不由微微一恼。

只见那两人依旧在树下卿卿我我,对于她的出现置若未闻。

萧姑娘小时候可是一言不合就敢离家出走的火爆脾气,本就是外柔内刚的性格,哪里能受得了这般被人无视,不由叉腰怒叱道:“喂,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可任由她这般大声,两人却依旧无视。

“喂!”

这下萧颖当真如同炸了毛的猫咪一般,一双杏眼一竖,抬手便要去推两人。

却不想,手掌竟然直直从两人身上一穿而过。

她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宛如见了鬼一般。

“你们,你们是人是鬼。”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尘土,萧颖连连后退,怯生生道。

这世上哪里会有当真不怕鬼的女子,就好像世上本就没有老鼠不怕猫一个道理。

姬小月如此,姓萧的姑娘也是如此。

她想要逃跑,却不过是在原地转圈,不管她跑出多远,跑了多久,最后却依旧会回到那株梧桐树下。

萧姑娘累的气喘吁吁,索性不再跑了,不顾形象地瘫倒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山谷里遇见那个小药童时,他和自己说的话了。

那个她已经记不清样子的小药童跟她说,‘如果今后当真遇见鬼啊,你千万别跑。因为,人怕鬼三分,鬼却怕人七分。’

回忆的匣子一旦打开,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间,萧颖想起了当初那个总会趁采药的间隙背着自己淌过小溪,讲鬼故事吓唬自己,还曾经傻傻说过以后长大了要带着自己私奔的小药童来。

只是后来有一天,那个家伙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来过山谷。

为此,她还伤心难过了好久。

也曾想偷偷溜出去,去到外面世界找那个儿时唯一的玩伴,可每次刚刚行动就被娘亲提溜着领子抓了回来。

这次来南域前,还和莫婆婆特意去寻过当初小药童偶然间和她提起过的药铺。

只是等到了城里,那间据说当初在中域都是响当当的药铺早已人去楼空,变成了一间生意火爆的客栈。

后来,也就再没了这个儿时唯一玩伴的消息。

可今天原本早已变得得模糊不清的回忆却一件又一件涌上心头,让她没来由眼睛一红,反而对眼前如同鬼魂一般的两人不那么害怕了。

萧姑娘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就这样怔怔看着那一男一女。

既然逃不了,索性就以不变应万变。

在尝试与这柄《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二的神剑赤宵沟通前,她记得那个有着很好看粉色长发姓洛的姨娘说过。

名剑有灵,但凡认主,必将有异象发生。

想来,这便是姓洛的姨娘口中异象了。

“我可以倾尽所有。”

身前,那身着青衫男子开口了,他双手捏住女子柔若无骨的酥手,掷地有声。

怀中女子怔住了,她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眼角似有泪溢出,亮晶晶的。

不知为何,萧颖看着这一幕,她的心也不禁跟着猛地抽搐一下。

“归墟国敢上九霄屠仙下九幽诛魔的梧桐王,昔日杀戮万妖都不曾眨过眼,没想到却为一女子化为绕指柔,甚至倾尽所有。”她勾唇一笑,推开他,转过身,恰好面对着姓萧的姑娘。

萧颖能看到女子那足以倾尽天下的眼里藏着黯然。

可惜,女子看不见萧颖。

过了许久,女子深吸了一口,她转过身看着那青衫男子,轻描淡写道:“若是,我要你的命呢?”

被称作梧桐王的青衫男子沉默许久,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她,声音平静道:“当初我九死一生重伤垂危时,她不惜以自身清白之身换我一命。若今日,我的命救她能用,可矣。”

有着不输于世间任何一个绝世容颜的女子,手臂轻抬,覆上眸子,指间湿润,她轻声问道:“你很爱那个魔女?”

“芈月,我……”

青衫男子张了张嘴,低垂着头眼神黯然,还不及他把话说完,就被女子出声打断。

被梧桐王唤作‘芈月’的女子背过身去,低声道:“够了!我知道了!”

“可是我……”一身青衫的梧桐王抬手想去触摸身前紫袍女子的肩膀,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闪开。

“我说,我知道了。”衣袖不着痕迹的掠过双眸,被唤作芈月的紫袍女子抬手竖起食指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知道。

有些话,适合烂在心里。

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会在心口留下一块伤疤,永生永世不可治愈,轻微碰触便会痛不欲生。

她背过双手,仰起头看着他,轻笑着开口:“我不要你的命,赤霄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等拿赤霄换回那魔女的命后,替我杀一个人就好,你可愿意?”

梧桐王看着她,眼里尽是宠溺。

可姓萧的姑娘却瞧得清楚,那一袭青衫的梧桐王眸子深处此刻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痛楚一闪即逝。

过了许久才,他才微微颔首,吐出一个字:“好。”

彼时,恰逢梧桐花开,有风拂过,浅白色花瓣纷纷如雨落。

树下,一袭紫袍的芈月稳稳勾住梧桐王的脖子,在他怀里笑得像个孩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楚都等你回来,替我杀一人。”

萧颖眉心一跳,这一幕宛若旧识。

正待她看得入神,眼前一抹白光却是一晃。

紧接着,梧桐树下的两个人都消失了。

再睁眼时,那株梧桐树下只有一满头白发眼神沧桑的男子盘膝而坐。

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中藏着的是斑驳岁月。

他一动不动,如同石塑一般,任由白色梧桐花瓣落在头上,身上,以及那一袭蒙了灰尘的青衫之上。

在他膝上,平放着一柄赤色如火的长剑,正是那号称能焚尽世间一切的神剑赤霄。

依稀间,萧颖能认出这白发如雪一般的老人就是那方才还面如冠玉的梧桐王。

老人萧索而落寞,干枯的手掌轻抚如火剑声,似是在低声呢喃什么。

萧姑娘知道是幻影,胆子也跟着大了些,小心翼翼走向前俯下身想要听清老人在说什么。

忽然,老人抬起头,看着萧颖微微一笑,轻声道:“小姑娘,偷听人家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萧颖只觉浑身汗毛倒竖,一个不稳坐倒在了地上。

“你,你,你能看得见我?”她双脚连连向后蹬,双手抱在胸前一脸防备地看着老人,不可置信道。

疑似是那梧桐王的老人哈哈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回过气来,道:“你离着我那么近,又没有隐身,要说看不见也难啊!”

“可是,可是你不是幻象嘛!”见老人似乎并无恶意,萧姑娘这才壮起胆小声懦懦道。

“幻象?”老人微微一怔,不由失笑道:“哈哈,确实呢!现在的我,确确实实应该算作幻象罢。”

他看了看姓萧的姑娘,又低头看了看膝上赤霄剑,抬手将如火一般的赤色长剑递给萧颖,轻笑着开口道:“想来,你便是她选中的新任剑主了。”

下意识的接过赤霄剑,萧颖有些不解地问道:“前辈怎知我会是赤霄剑新任剑主?这里又是哪里?”

“你和她一样,都是那世间无双的体质。所以自打你来到这里我便醒了,又怎会不知你就是她选中的新剑主。”老人缓缓站起身,背靠在梧桐树上,似在缅怀,声音带着些许怅然:“这里,是我的记忆。”

萧颖若有所思,轻声道:“前辈口中的她,可是北秦那位千古一后芈月前辈?”

“千古一后?”老人一怔,低垂下头,神情没落怅然若失间又夹杂着苦涩,嘴角勉强勾起一抹弧度,低声道:“是呢!后来,她,确实嫁给了赢祀,嫁给了秦国那个雄才大略的绝代皇主,成了世人眼中的千古一后。”

两人沉默许久,萧颖缓缓开口:“前辈是梧桐王?”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梧桐王,不过是一缕挣扎着不愿消散的执念罢了。”老人抬手接住一片翻飞而落的梧桐花,声音很轻似在缅怀。

仿若是要印证老人的话一般,那株参天的梧桐树随着他话落,轰然一声坍塌下去,随之化作斑斑光点飞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老人的身体也开始跟着消散,他努力地抬起头,看着萧颖轻声一笑道:“原本不该将你拉入这里的,可既然是你得了赤霄剑,未来注定会和她有所交集。丫头,我虽然不知道你叫作什么,但却想要拜托你一件事。若是日后,你去北域见到了她,替我告诉她从始至终我一直爱着的都只是她,若有来生,我梧桐皇语定不再负她。”

“好!”

萧颖点头答应,她看着老人消散在空气中,看着这处空间逐渐崩塌,仿若做了一场梦。

醒来时,她是躺在少年背上。

挣扎着从姜小蛮背上跳下,萧颖有些迷茫道:“姜公子,我们这是在哪?”

“你忘了,我陪你来取剑,哪里想到你才握住那赤霄剑就昏了过去。”那惫懒少年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不由抱怨道:“萧姑娘,你可真沉!”

“呸!”萧颖脸红若熟透了的柿子,轻啐一口,作势要打,抬手才发现手中握着的可不就是那柄会化作赤色大蛟的神剑赤霄。

恍惚间,脑海中想起一道苍老却又祥和的声音:“丫头,作为回报,我在剑中留下三滴精血,能在未来替你挡下三次劫难。记着,九阴玄女之体若想大成,以后还须去西域大周走上一遭,乾陵当中有女帝武瞾所留九阴玄女一脉完整传承。”

随后,伴随着一声幽幽叹息,万籁俱寂。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吃醋

忘川地底,十里桃林。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纵有太多不舍,姜小蛮他们还是到了该离别的时候。

草庐前,洛玄姬笑着为三个少年人送行。

洛玄姬看着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少年,轻声笑道:“小蛮儿,此行向北,不论会发生什么,都别忘了要记得微笑。”

姜小蛮点头,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酒两坛。

酒名桃花,以忘川河水酿成,最能解忧。

地底之行,不可谓收获不小。

先有姜小蛮得诛仙剑,后有萧颖再得赤霄剑。

两柄神剑,任何一柄出世,都必然会引出轩然大波。

“洛姨,那我们走了。”姜小蛮一步三回头,语气多有不舍。

“去吧,等见了你娘亲,记得替我向她问好。”哪怕早已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可当洛玄姬看向少年背影时,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别,想来许多年后才会再见。

或者,也可能会是永诀。

三人走出桃林,又走出一里地。

萧颖手掐剑诀,赤霄剑破鞘而出,化作一头足有百丈的赤色巨蛟。

她足尖一点,当先跃上蛟首,立身站定。

姜小蛮抓着姬小月的胳膊紧随其后,翻身跃上蛟首。

赤蛟仰天咆哮,有龙吟响彻地底世界,剑气纵横。

头顶岩石被剑气扫中,纷纷如陨石雨一般滚滚掉落、

姜小蛮抬手抽出腰间古剑诛仙,反手一挥,足有千斤重的巨石在半空中四散裂开直至化作粉糜。

随即,长剑归鞘。

三截银色枪身自他身后枪匣弹出,化作一杆银色大枪被他握在手中。

龙胆银枪在手,姜小蛮双手挥舞,卷起凛冽罡风,吹散了迷人眼的尘埃,没有一丝一毫落在三人身上。

“唔,姜小虫就会耍帅。”姬小月似乎还没睡醒,揉着一双大眼睛,迷迷糊糊。

“走吧!”他收枪而站,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笑着开口。

萧颖点点头,两手掐诀交织在一起。

赤色大蛟扭动堪称庞大的身躯,速度却是丝毫不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然来到井口。

不知道为什么,喝了桃花酿后的小姑娘愈发变得嗜睡起来。

这会儿还没回到地面呢,就又变得昏昏欲睡起来,将脑袋靠在姜小蛮的肩膀上不停打着哈欠。

大蛟人立而起,四爪之上有赤色云雾在翻腾,裹带着三人径直冲上井道。

不过一瞬,便已然飞出井底。

赤霄剑化成的巨蛟在半空中盘旋一周,逐渐缩小,直至化作一柄赤色如火一般的长剑落回到萧颖手里。

地上世界已是深夜,镇子中漆黑一片,静谧的有些可怕。

一轮皓月挂在天穹,低垂树梢。

马车被拴在古井旁的老樟树上,三匹灵驹泾渭分明,那两头杂血的莽荒飞沙,一左一右宛若两个忠臣的卫士一般拱卫在的卢马小白两侧,竟是站着进入了梦乡。

而小白,就好像是那人间的帝王,四肢蜷曲匍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时不时还会如人一把厮磨牙齿。

姜小蛮三人不愿打扰镇上居民,索性决定在马车上对付一宿。

自然是姬小月和萧姑娘两人睡在车厢中,而姜小蛮守在车外。

“姜小虫我不管了,我要先睡了!”姬小月哈欠连连,小姑娘似乎真的很瞌睡,一边说着一边迷迷糊糊地钻入车厢里,连鞋袜都没有脱,脑袋一歪便沉沉睡了过去。

“萧姑娘,你也睡一会儿吧。”姜小蛮耸了耸肩,看向身旁轻拭手中长剑的萧颖,无奈摇头笑道:“姬小月这死丫头大大咧咧,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萧颖点了点头,手扶在车辕上,跳上马车,在钻入车厢前轻轻一笑,小声道:“可就是这样的性格,不正是姜公子所爱么?”

姜小蛮怔了征,尴尬一笑,不由挠了挠脑袋,靠在车辕上抬头去看月亮,假装没有听到。

萧姑娘心细,是个知冷暖会疼人的人儿。

她放下车帘,小心翼翼帮睡得香甜的姬小月脱去鞋袜。

然后,又从车厢角落的箱子中取出一床薄薄的毛毯动作轻柔的盖在小姑娘身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走向车厢另一边和衣而卧,轻轻睡下。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很晚了,可偏偏姜小蛮却没有一丝睡意。

他跳下车辕,落地无声,向着镇子外的方向走去,想要借着月色去镇外旷地上练练许久未曾练过的不悔天枪。

不论武道还是天道,都是一个理儿。

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路向北,这修为可不能落下。

刚走出一米不到,姜小蛮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在马车另一侧,竟然还趴着一头毛色灰白相间的小毛驴,正是姬小月养的那一头。

姜小蛮记得这八字和他极度不合的小毛驴,似乎是叫作小灰灰还是什么来着。

都说驴脾气,驴脾气。

总之,这头小毛驴脾气极大就是。

小毛驴很警觉,并没有熟睡,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有人在窥伺自己。

抬起脑袋一瞧,刚好瞧见被它视为头号敌人的混蛋少年,这会儿正打算抬脚踹自己。

这可如何得了,小灰灰一个懒驴翻身便站了起来,四蹄轻扬,一双硕大的驴眼怒视着姜小蛮,嘴里发出低沉吼声,如同虎咆又似龙吟,似乎在叱问少年想做什么。

姜小蛮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身旁车厢,轻笑道:“死驴,别吵吵!”

小灰灰原本就颇通人性,自打上一回被林媚喂了两颗丹药后,更是灵智大开,完全不会输于寻常人类。

它狠狠瞪了一眼姜小蛮,但似乎是生怕打扰到姬小月睡觉,果真没再怒吼咆哮了。

被一头毛驴怒视,姜小蛮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举起双手冲着小灰灰呵呵笑道:“好了,好了,我怕了你,刚才想踹你是我的错。你安心睡吧,我绝不再打扰你。”

“不要脸!混蛋!”

隐约间,姜小蛮似乎听见一道清脆无比的女声。

左右无人,他不由吓了一跳,一脸警惕地环顾四周,怒声道:“谁?谁在骂我?出来!”

可过了许久,除了扑面而来的风声,再不见有任何动静。

这让少年不由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有休息好,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摇了摇头,姜小蛮觉着或许是自己真的幻听了。

深更半夜的,哪里会有女子平白无故的来骂自己。

要是有,那也一定是女鬼。

姜小蛮纵身一跃,便已离地十丈,落在身侧一处屋顶。

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离地而起时,那头又趴回地上似乎睡着了的小毛驴,嘴角竟然似乎隐隐带笑……

赤霄剑已被萧姑娘收服,朱仙镇方圆百里气候自然也就恢复了正常。

空气中夹杂着凉意,倒是有了深秋的味道。

翘起二郎腿躺在屋顶上看月亮,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尤其是在这样没有一盏灯火的漆黑夜里,看着漫天繁星布满天穹,让人莫名觉着心安。

不知觉间,也渐渐有了阵阵睡意袭来,姜小蛮缓缓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个夜,难得让人觉得宁静而又安详。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朱雀城里。

尽管已是深夜,可在烈焰督军府上,还有一处院落里却依旧亮着灯光。

这处小院,正是属于姜耀与林媚夫妻二人。

此时,边地百万边军堂堂第二号人物,却有些可怜兮兮地跪在床前,膝盖下垫着的竟然是一块厚重而沉着的搓衣板。

“媚儿,你不是说过不生气的么?”姜耀揉着发酸发麻的双腿,可怜兮兮看着坐在床沿正往嘴里送着葡萄,动作妩媚至极的夫人。

他声音带着些许幽怨,就好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

林媚微微眯着眼,嘴里嚼着葡萄含糊不清道:“我是说过不生气,可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不会吃醋呀!”

说着,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腰肢轻摆走到自家夫君身前,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姜耀的脑袋,嗔道:“萧家有女初长成?长发及腰?人面如若桃花?你竟然还为了那萧淑儿又是写词又是谱曲,姓姜的,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夫人,我错了……”姜耀任由林媚来回拨拉自己脑袋,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不满的情绪,只是不住连连认错。

“起来吧,我也不是真的吃醋。”林媚抬手拉住姜耀袖子,她看着自己夫君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轻叹一口气,低声问道:“如果当初你和那萧淑儿在一起了,是不是后来就不会再遇见我了?”

姜耀站起身,怔住了,他看着自己妻子,这个陪了自己快要二十年的人儿,呵呵一笑揽住林媚的肩膀,宠溺道:“傻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东南西北,南北东西,我姜耀这辈子错过了许多人,也错过了许多事,我从不后悔错过他们。因为,错过了他们,我才能够没有错过你。”

月光顺着窗子洒进屋里,和着烛光洒在姜耀的脸上。

他的脸已不复当年那么丰神冠玉,多了一丝岁月的味道,却愈发地棱角分明起来。

眼神藏着对身前妻子的怜爱和疼惜,如同一坛陈酿美酒,惹人发醉。

看着自己丈夫,林媚不由如同少女一般娇羞的红了脸,她一双如同桃花一般的眼眸微微上翘,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低声懦懦道:“将军,有一句话妾身原本不该问,可如果不问却又如同一根刺扎在心里,日日夜夜不得安稳,所以我还是要问。当初你既然和那萧淑儿约定了要娶她,可后来为什么却又反了悔?”

“我……”姜耀似有犹豫,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轻声道:“当初,是萧家的几个老祖在知道我的身份后,认为我要娶萧淑儿目的不纯,是贪图他们萧氏一族的镇族之宝苍龙珠。后来,不惜联手逼着淑儿悔婚,又暗中追杀我一路到南域。”

“那些个老不死的混账!”林媚怒气冲冲银牙紧咬,为自己夫君鸣不平。

忽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姜耀不由失声道:“苍龙珠?那萧淑儿所在的萧家,该不会是中域秋水莫寒萧五大宗族里的那个萧家吧?”

姜耀呆了呆,点点头不免有些疑惑道:“确实是秋水莫寒萧中的萧家,夫人你怎么会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茶清欢无别事

旭日东升,凉风拂面。

如今的朱仙镇,再无那犹如酷暑的炎热。

姜小蛮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

看天色时候尚早,姜小蛮也不去吵醒姬小月与萧姑娘。

他坐在屋顶上看着远方出神。

朱仙镇往北便是一览无余的旷野。

林木森森,只是从镇外绵延数十里却是枯黄土地干裂。

干裂的枯黄与那盎然绿荫可谓是泾渭分明。

目及之处,隐约间能依稀瞧得见的那条澜沧大江。

姜小蛮不由轻叹一声,这段日子确实是苦了诛仙镇的百姓。

好在随着赤霄入鞘,这一切都结束了。

想来只要几场绵绵秋雨滋润,便能让镇子再一次恢复了生机。

只是因为赤霄化蛟,在朱仙镇折腾了小半年的缘故,早已是耗尽了方圆百里的水汽。

地下那条奔涌流经不知何处的忘川河倒是水汽足,可却深藏千丈地底。

想要以此化雨不说没有可能,但也是极难。

少说也得两个月的时间。

到那时,已是冬季。

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

迟来的雨水,约莫也是如此。

且不说落下的会是雨还是雪。

光是朱仙镇的居民这两个月的饮水,便已是大问题。

难不成,真要去那几十里外的澜沧江里取水?

几十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可吃穿用度都离不开水,留下的居民就算不足千人,每日所需水量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凭借着车拉人提从几十里外引水,只能算作杯水车薪。

这几个月里,所幸朱仙镇上那间祖宅里有一谭泉眼未干,每日可出百多斤的水量。

说来也是蹊跷,那泉眼竟是生在比起老宅年岁还要大了不少的老樟树虬龙般的枝干之上。

离地三尺,自两寸多多的树洞里泊泊涌出,甘澈而清甜。

不论严寒亦或者酷暑,都未曾断过流,就仿若那老树中藏着一口幽泉似的。

若非如此,镇上居民,怕是早已支撑不下去。

百多斤的水量,自然难以养活几千镇民,多是分给了老幼妇孺。

如周马虎一般的壮年汉子,每日所分不过二两不到,便已是极限。

现在,最能解此燃眉之急的,便是有那么一两场突然而至的秋雨。

“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姜小蛮将手搭在膝盖上,抬头看天轻声自语,嘴角微微扬起:“今天,应该会有一场雨吧?”

此时万里无云,怎么也不像是会有雨来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是大亮。

隐约传来一两声雄鸡报晓的啼鸣。

而此时,车厢里的两个女孩,也已经从睡梦中醒来。

姬小月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蹬了蹬腿,哈欠连连不由又闭上双眼,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忽然,小姑娘觉着身旁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瞧,连忙又睁开眼坐了起来,见是萧颖而非那个可恶的姜小虫,这才又安下心来。

她拍拍小胸脯,乐呵呵道:“早啊,萧姑娘。”

“早!”萧颖双手抱膝坐在车厢一侧,应该是早已醒来了,她看着姬小月似笑非笑道:“小月亮,你知不知道你睡觉时说梦话了?”

“啊?我以前可从来不会说梦话的,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姬小月从毛毯里钻出来,抬起小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大眼睛,乐呵呵问道:“唔,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萧颖一双好瞧的杏眼眯在一起,轻咳两声,学着小姑娘的语气道:“姜小虫,我好喜欢你。你要是喜欢别人我就哭,但是还是会喜欢你。”

“你骗人!”姬小月连忙捂住脸,只觉两颊发烫。

昨天喝了桃花酿后,小姑娘只觉昏昏沉沉,连怎么睡着的都忘了。

后来,在梦里似乎也确实梦到了姜小虫。

可女孩子要矜持,哪怕是梦里,自己也才不会说那样的话呢!

萧姑娘笑嘻嘻,掰开姬小月捂在脸上的两只小手,咯咯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啦?”

小姑娘撇过头,懦懦道:“才没有!”

萧颖两只手搭在姬小月的肩膀上,轻声道:“没事,我不会笑话你的。可能是昨天你喝了些酒,说的醉话。”

姬小月点点头,鼓着嘴道:“对,没错,就是酒后乱言说的醉话,算不得数的。”

“可是,不论是酒话还是梦话,才是真正的心里话呢。”姓萧的姑娘不禁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钻出车厢。

小姑娘不说话了,低下头数着手指继续发呆。

“是姜少侠你们回来了么?”

听声音,来的人应该是周马虎,

姜小蛮跃下屋顶,恰逢姓萧的姑娘掀开帘子钻出车厢。

两人相视一笑,互道了一声“早”。

只见周马虎手里拎着一个篮子,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姜小蛮笑了笑,冲着周马虎道:“周大叔,早!”

“早,姜少侠,萧姑娘!”周马虎憨厚一笑,将篮子递给身前少年,轻声道:“方老说不出一天你们必然就会平安回来,昨夜我在井旁等了许久,也不见姜少侠你们回来,便想着今早来看看。却没想到还真让方老说准了。”

“承借方老的吉言!”姜小蛮笑了笑接过篮子,心不由一暖。

只见篮子中放着一瓷白碗。

碗中,盛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瓶清水。

若是放在以往太平年,馒头与清水并不觉得什么。

可此时镇子上已遭了半年的旱灾。

粮食与水,对于朱仙镇居民们无疑是价值千金。

想来,这顿简单至极早点,已经是周大叔倾其所有了!

“谢谢周大叔!”姜小蛮将篮子递给萧颖,然后轻声向周马虎道谢。

周马虎摆了摆手,笑道:“我就说姜少侠与姬少侠还有萧姑娘,你们三人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肯定能平安归来的。”

姜小蛮从篮中取出一块馒头,掰开送入嘴中细细咀嚼。

周马虎似乎并未吃过早饭,在一旁轻轻吞了吞口水。

这让姜小蛮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肯定是周马虎把自家的口粮全都给了他们。

他笑了笑,也不戳破周马虎的好意,将手中另一半还没有吃过的满头塞到中年汉子手里,轻声道:“我吃饱了!”

“这是给姜少侠你们的,我不饿。”周马虎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拒绝。

姜小蛮轻笑一声,“对了,周大叔,那头赤色的大蛇已经让萧姑娘收服了。想来,咱朱仙镇的气候,今后也就应该恢复正常了。”

“什么?!”

啪嗒一声,馒头掉在了地上。

周马虎觉着心疼,连忙弯腰捡起放在嘴边吹了吹,直接送入了口中。

也顾不得烫嘴,狼吞虎咽地将馒头吞入腹中。

这个不过四十之龄,却在短短半年时间为了镇子渐生白发的中年汉子,激动地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两只手紧紧抓着姜小蛮的胳膊,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声音有些颤抖:“姜少侠,你是说,你是说我们朱仙镇不用再受酷暑干旱侵袭了?”

姜小蛮点点头,看向身旁的萧颖,轻笑道:“这得要感谢萧姑娘,若非是她,那头赤色大蛇也绝难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够被收服。”

周马虎连忙弯腰冲着两人躬身一拜,沉声道:“姜少侠,萧姑娘,此番大恩,我周马虎仅代表朱仙镇两千七百户镇居民先行谢过。”

姜小蛮要去扶,可这中年汉子性格执拗,执意再三拜谢才肯起身。

对于朱仙镇来讲,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想了想,姜小蛮继续道:“眼下,镇子方圆百里虽说气候恢复正常。可水源干涸却非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之事,想来往后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镇子要做好抗旱的准备。”

周马虎高兴地手舞足蹈,哈哈笑道:“不碍紧,不碍紧。那么苦都扛过来了,一点干旱又算的了什么。大不了,我领着大家伙去那澜沧江里引水,哪怕是肩挑手扛也一定能坚持到雨季来临。”

这时,姬小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她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周马虎,有些迷糊道:“姜小虫,周大叔这时怎么了?”

比起小姑娘来,周马虎却是更加迷糊,他看着姬小月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姬……姬公子,你……你怎么……。”

依稀间,他能认出身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是那先前见过的姬公子没错。

可怎么,可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女儿身?

姬小月愣了一下,然后捂着嘴咯咯笑道:“哎呀,周大叔,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眼下,恢复了女儿身的姬小月俏皮而活泼。

姜小蛮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冲着周马虎呵呵笑道:“她本来就是一个姑娘,先前扮作男儿身也是为了避嫌,周大叔不用在意。”

周马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出门在外,理当如此。”

他不在意,可不代表有人不在意。

萧颖一脸幽怨地看着这会儿乐呵呵拽着那少年袖子的姬小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这么暖人心的‘姬公子’,对于世间女子来可不就是那能托付一生的良人。

可偏偏,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姑娘。

这时,方老由那两个小童搀扶着也亦步亦趋的缓缓走了过来。

他看着三个少年人,和蔼一笑,轻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人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姜小蛮三人能收服那赤色大蛇,方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姓萧的姑娘,轻笑道:“今日早起,老朽不禁心血来潮,特地占了一卜。根据卦象上来说,你们三个小家伙皆是福缘深厚之人,便已是知晓这次朱仙镇之劫必然会因你们而解。”

“是呐!姜公子,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让我们朱仙镇也跟着沾了光!”周马虎跟着点头,冲着老人兴奋道:“方老,我这就去召集大家伙来,告诉李孝山那般兔崽子们别跑了,都他娘留下来好好将咱们朱仙镇恢复如初!”

还不等老人开口,这个不过中年便已然白了头的汉子,便已是一路小跑着去挨家挨户逐一相告这天大的喜事。

“去吧,去吧!”方墨挥挥手,他看着周马虎的背影低声喃喃道:“只是这天灾能消,人心,却难测啊!”

“方老……”姜小蛮站在老人身侧,若有所思。

只是连他都没有注意到,在方才那一刻,方墨一双斑驳的瞳孔竟然是化成了淡淡的青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灾能消,人心难测

朱仙镇,秋意渐浓。

正值中午,有秋蝉鸣。

老宅前,浩浩荡荡摆了数十张长桌,绵延至街口。

桌前,坐满了人。

人头涌动,喧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酷暑已消,对于镇子上的居民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哪怕是阳光最烈的中午时分,这么多人围坐在一起,也丝毫不会觉着热。

长桌宴,对于朱仙镇来说是欢迎或欢送最为尊贵客人才会摆出的宴席。

只是比起往年来说,这一次桌上菜品无疑是寒酸了些。

每一桌,不过一盆白粥,一盆白面夹杂着粗粮蒸制而成的馒头,七八碗山间野菜。

但姜小蛮却知道,这已然是镇子上能够拿得出最好的食物了。

所以他丝毫不会觉得寒碜,反而多有过意不去。

想来这顿饭后,朱仙镇的居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该节衣缩食了。

原本,周马虎是打算将镇子上仅存的几头耕牛杀了招待姜小蛮三人的。

可却被深知耕牛对如今朱仙镇重要性的少年出手制止了。

入北地三州前,姜小蛮便已是知晓了当地风土习俗。

南域最北三州,多以农耕为主,朱仙镇自然也不例外。

虽不似北秦那般杀耕牛一头罪可及斩首。

可杀日以劳作的耕牛,对北地三州百姓来说无疑是犯了大忌讳。

眼下朱仙镇元气尚未恢复,正值百废待兴时。

姜小蛮又怎忍心让周大叔为了满足自己几人的口腹之欲,而狠心去杀那对镇子重建来说宝贵至极的耕牛呢?

自打他在樊城时向诸天仙神祷告许下宏愿后,便已然绝了吃荤的念头,从今往后也只会吃素。

两个女孩子倒是吃肉,可一个比一个善良,也是在旁连连劝阻,反倒是让一心想要报答三人的周马虎不好意思起来。

姬小月坐在少年身旁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自顾自地数着手指玩。

姓萧的姑娘怀中抱着个两三岁女童咿咿呀呀地逗弄,嘴角带着笑,眉眼间藏着专属于女子的一抹柔情。

女童瘦瘦小小,可丝毫不怕生。

在萧颖怀中非常乖巧,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盯着桌上馒头直咽口水,不禁让人心疼。

孩子的心思最是简单纯洁,不会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太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饱饭,绝难会出现这般渴望的眼神。

“你饿了呀?”萧颖见女童盯着馒头出神,怔了征,然后温柔一笑伸手从桌上抓起一个冒着热气的杂粮馒头,递给怀中的小不点。

这个本名叫作小安安的女童不敢去接,怯怯地抿着嘴埋头不语。

可那麦芽发酵后的香气径直钻入小女童的鼻中,让她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脾气如雷一般地扈三娘看着自家女儿,呵呵笑道:“萧姐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

小家伙这才懦懦地说了一声“谢谢”,抬起两只小手接过那粗粮多过白面的馒头,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送入嘴中,细细咀嚼,面带满足。

扈三娘笑了笑,看着萧颖有些尴尬道:“这半年多时间,家里面基本断了粮,我那男人也不争气,还总想着把家里仅剩不多的口粮往外送,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坐在扈三娘身侧的周马虎面露愧色,也不敢反驳一句。

萧颖摇摇头,轻声笑道:“扈大婶您也别这样说,不管怎样,周大叔确确实是一个好镇长。”

周马虎苦涩道:“可惜,我却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扈三娘心情不错,她剜了自家男人一眼,笑骂道:“你也知道,若非是姜少侠与萧姑娘出手替镇子消除了这场灾害,老娘真的都想要休了你这败家老爷们。”

话虽糙,却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

周马虎也不恼,乖巧地就仿若是扈三娘儿子一般,连连点头称是。

如扈三娘这般如风如火如雷的性子,自然不会是那懂得柔声细语哄自家男人高兴的娇滴滴弱女子。

可偏偏每次当她这样笑里带骂时,周马虎却莫名心安。

要是哪天真的听不着自家婆娘这般训斥,怕是都会睡不着觉。

说起来这段日子,若非有自家这个‘母老虎’撑着这个家。

如他那般东家断粮了帮一把,西家缺水了又偷偷送一些,自己那个家早就不像是个家了。

就如方老说的一般,家有悍妻如有一宝。

扈三娘脾气虽烈,可这些年照顾公公婆婆那是没得说,后来又为他生了这么一个水灵灵懂事的宝贝闺女。

作为男人来说,周马虎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爱情,并非只有风花雪月。

说到底,两口子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家。

见人都来齐,与一众族老坐于上首的方墨站起身轻咳一声,然后沉声道:“大家伙都静一静,老朽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这个懂得占卜之道的老人在镇子上还是极有威望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果真再无先前的喧闹之声。

就连那些平日里调皮至极的顽童也是依偎在各自父母怀中,抬起小脑袋安静地看向老人。

方墨满意地点点头,呵呵一笑,捋了一把胡须道:“想来大家已经从马虎那里知道了,困扰咱们朱仙镇半年多,带来炽热之祸患的那头大蛇已被姜少侠他们收服,只待有那么一两场秋雨,便彻底能让镇子恢复如初。”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然后沉声道:“天灾已消,可若要恢复生产肯定还会有一段苦日子要过。老朽在这里是想问各位一句,那些想要离开的,是否有人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同心协力重建家园的?”

四下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原本就决定留在镇子上的人自然无比欣喜,那些昨日分了祖产决定搬离镇子的却尽是沉默。

老人微闭着眼,他在等,等是否有那些心系故土的人站出来。

过了许久,依旧不见有人出声。

方墨张开眼,轻叹一声苦笑道:“罢了,人各有志,你们要走,我一把快要入土的老骨头自然不会强留。吃了这顿饭,要走的就风风光光离开镇子吧,权当是为你们送行。”

老人的声音难免有些落寞,轻轻摆了摆手,缓缓坐下身去。

虽然早有预料,可难免会觉心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难。

尤其是对一夜暴富的人,更是如此。

朱仙镇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祖产不可谓不丰富。

昨日以前,那些人还不过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灾民’。

转眼,怀中便有了几十万两的真金白银,又或者是一栋又一栋北地大城当中寸土寸金的宅院。

省着些花,足够三四代人奢侈过完一辈子了。

留下来,就意味着要交回那些才分到手里还没有捂热的祖产,还要继续过很长一段时间缺水的苦日子。

人性本就是脆弱而又自私的,在这般巨大诱惑面前,很少有人能够抵抗的了。

离开,意味着当一个不用干活也能心安理得睡到日上三竿的富家翁。

留下,则会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夜劳作才能刚刚让自己温饱。

甚至,从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比起从前过得还要更苦。

这笔账,只要是个聪明人,想来都会选择前者。

昨日带头要走的李孝山最先站了起来,打破了沉默,看向老人尴尬一笑,低声道:“老祖宗,并非是我们要走。虽说这气候是恢复了不假,可您比谁都更清楚,想要真正让咱朱仙镇恢复如初,那少说又得要个一年半载。现在井水都干涸了,没有水,光凭着那口老泉也养活不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选择离开,也是为了镇子好,少了我们去分那本就不多的水,才能让留下的人活的更滋润些不是?”

徐家两兄弟带着一群要走的人在一旁点头称是,觉着李孝山说的没错。

还不等方墨开口,一个满头白发站都要站不稳的族老却是当先站了起来,他是朱仙镇周李方徐杨五家当中李氏一族仅存的族老,也是李孝山的叔祖。

老人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可眼下却中气十足,显然是气急,不由狠拍桌子指着李孝山破口大骂道:“李孝山,我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我代表李氏一族将你逐出族谱,你……你!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猛烈咳嗽起来。

方墨站起身扶住李姓族老,手拍了拍他的背,摇头轻笑道:“好了小李子,气大伤身,你当你还年轻啊。儿孙自有儿孙福,离了镇子,能成什么样的气候,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们啊,管不住喽!”

扈三娘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嘲讽地看着那些人,冲着自己丈夫道:“我早就和你说了,这些人就是些狼心狗肺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还不信。这下,你总该看清了吧?你呀,就是傻!”

她声音本就如雷,哪怕长桌摆了十里,也依旧能够清晰无误地落到每个人耳中。

李孝山撇撇嘴,装作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坐回位子上抓起一个馒头气定神闲的吃了起来。

昨日他从方老那里取走了八十万两银子,这笔钱足够他带着妻儿不论是到哪也能活得潇潇洒洒了,被骂两句不痛不痒的,又何必去计较在意。

至于逐出族谱,对他而言就更加没有威慑力了。

只要能让自己活好了,逐出就逐出,既然打算离开朱仙镇,就没再打算会回来,又有什么大不了。

周马虎比起昨天来似乎看淡了不少,眼里伤心失落一闪而过,然后在桌下轻轻挽住妻子的手,傻笑道:“媳妇,你可不就是当初喜欢我的傻才嫁给我的么?”

这般小动作,哪怕是彪悍如扈三娘也不禁红了脸,轻轻掐了掐丈夫的手,叹口气道:“对啊,我就是喜欢你的傻,才会嫁给你!”

姬小月气呼呼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少年拽住了袖子。

姜小蛮看着义愤填膺的小姑娘,轻声道:“你就算骂了,也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心意,反而图当恶人。”

“可我就是气不过!”身为樊城第一女飞贼的小姑娘,怒瞪着大眼睛不忿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坏,这么自私!”

姜小蛮呵呵笑了起来,掰下一块馒头塞进姬小月嘴巴里,轻声道:“你啊,不当个女侠可惜了。忘了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了?我们于朱仙镇来说,就是一些过客,不应该去干涉太多。”

姬小月狠狠嚼着馒头,有些置气道:“可你昨天还说了他们会后悔呢!”

姜小蛮怔了征,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笑道:“呦,记忆还挺好,就你记得清楚。”

“讨厌!”姬小月晃了晃脑袋,撇着嘴和少年赌气。

姜小蛮也不在意,耸了耸肩,给自己舀起一碗米汤,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是有说过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东王

姜小蛮嘴中叼着一株枯草,斜躺在车辕上。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望着天空发呆。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车厢里,姬小月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睡着。

她两只眼睛微微闭着,身子却是极不老实地在车厢里滚来滚去。

姓萧的姑娘没在马车上,似乎是去了周马虎家里与那名字叫作小安安的女童告别。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时辰,倒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小姑娘终于按捺不住,一骨碌翻起身,掀开帘子将脑袋探出车厢,看着这会儿正舒服仰躺在车辕上晒着太阳发着呆的少年嗔道:“姜大侠,到底走不走了?难不成,你还真想让那群自私自利的坏人和咱们一起走,然后一路上给他们当保镖?”

“稍安勿躁,我又不傻,那些自私小人理他们作甚。”姜小蛮难得没和姬小月斗嘴,竖起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个“嘘”的收拾,又指了指天空,轻笑道:“我在等雨来……”

方才,李孝山与那徐家两兄弟舔着脸过来找姜小蛮,说希望能够和他们一起北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话说的倒是漂亮,可姜小蛮又怎会不知他们的心思。

无疑就是生怕在沿途遭遇那拦路打劫的匪寇,使得才到手没多久的巨大财富被劫了去,这才想着能否和身手不凡的少年一同结伴而行。

只是话才说出口,便被姬小月给骂了回去。

小姑娘正义感爆棚,对于这些见利忘义的‘坏人’,自然不可能会给好脸。

几人讪讪而回,却依旧不甘心。

每隔一会儿,便派出一个选择离开的镇民代表,轮番来试图说服姜小蛮同意带着他们一同赶路。

来来回回,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然有好几拨了。

姜小蛮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对于那些来的镇民代表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天空发呆,

前两次,倒是都被姬小月给骂了回去。

可来的多了,小姑娘也难免有些口干舌燥,索性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见说不动两人,李孝山与徐家两兄弟不由将主意打到了看似脾气最好的萧姑娘身上。

可却不知,比起姬小月来,萧颖才是真正的外柔内刚性子。

虽然没有如同小姑娘一般骂着要赶人,可却也是如同姜小蛮一般,坐在周马虎家院子里和小安安两个人做着游戏,不理也不睬所来之人,完全将他们视作空气。

到最后周马虎有些看不下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还不等他开口,便被扈三娘‘虎’目一瞪,又将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萧颖将小安安递到了她娘亲怀中,然后看着周马虎轻声道:“周大叔,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并非是我们冷血无情,只是这些人做的事让人生不出一点好感来。以姜公子的性子,绝难会答应带着这些人一同走的。所以,那些话你完全不用说了。”

周马虎懦懦道:“可是……可是他们……”

扈三娘双手叉腰,怒视着自家男人,怒气冲冲道:“可是什么?姓周的,以往你爱怎么去当老好人,我都不管。可是今天,你要敢替那些个白眼狼向姜公子他们求情,老娘铁定休了你!”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这些话恰好落在周家门前,刚抬手想要敲门李孝山与徐家兄弟耳中。

三人对视一眼,自知再做纠缠也是无趣,唉声叹气地放下胳膊。

扈三娘视线越过篱笆矮墙,见三人走远,冷冷一笑,抬手点在自家男人脑门上,一副恨铁不成钢道:“周马虎啊周马虎,你让老娘说你什么好?这些年,你当老好人的次数还少?可又有几个人当真记得你的好?从今往后,给老娘收起你那老好人的情怀,没人看好,只认为是理所应当,还把你当成是一个傻子!”

看了一眼这会儿躲在娘亲怀里怯怯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中年便已然白了头的男人轻叹一声,苦笑道:“放心吧媳妇,以后绝不再会如此了。我也知道不应该对谁都充当老好人,在那些人眼里心里什么时候真正拿我周马虎当过镇长了?在他们眼中我就是这天底下头号的大傻子!”

说着,周马虎看着自己轻笑起来,眼眶微红道:“可谁让我是朱仙镇镇长呢?朱仙镇祖训,恩,莫大于父母生养。义,莫大于兄弟相亲,情,莫大于夫妻相守。仁,莫大于邻里相扶。忠,莫大于生死报国。如果连我这个镇长都不去遵守,咱朱仙镇这人心就真的该散了啊!”

扈三娘愣了愣,然后缩回手,轻轻将脑袋靠在自己丈夫肩上,笑道:“我真傻,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扈三娘的男人才是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汉子。马虎,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了。”

萧颖立身一旁,看着两人嘴角微微翘起。她忽然觉着日后若是自己能够嫁一个如周大叔这般,平平凡凡却很有担当的男人,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或许也挺不错。

走出周家大门,萧颖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才不过二十岁的她,忽然就觉着自己已经变老了。

武道天道都并非是萧颖想要去追求的,如今只想着不管是‘独孤翟’也好,还是姜公子的爹爹也好,赶紧替娘亲将那封信送出去。

然后,专心致志的为自己择一个如意郎君嫁了。

只是却不知自己那个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会在哪里?

……

镇子口,一路向北一路荒芜,少了些生机。

来送行的人很少,除了朱仙镇如今年纪最大的方老外,寥寥无几。

他由两个小童子搀扶着,站在那上刻‘朱仙镇’的硕大牌坊下,沉默无声宛若一樽雕塑,目送着诸多晚辈后生们离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将要背井离乡,就算是那态度最为坚决的李孝山与徐家两兄弟,难免也会生出一股子淡淡的乡愁。

虽然一步三回头,可终归是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

美好的新生活在等着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停下。

姜小蛮也将马车赶到了镇子口,可却并不急着离开。

他虽心思简单,却也没善良到真会同情心泛滥的程度。

当真现在驭使着马车北行,无疑就当真如小姑娘所说一般,成了这些自私之人的‘免费保镖’。

索性多停留一会儿,反正他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做。

至于如李孝山和徐家两兄弟这些人,是否会在沿途遇见拦路匪寇,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过了许久,直至视线所及处再也见不到离开之人的背影,

方墨这才缓缓拄着拐杖转过身,用一双浑浊不堪的眸子看着那马车上的少年,和蔼一笑道:“姜小子,再不赶路,怕是就要天黑咯。”

姜小蛮一只脚踩在车辕上,目视远方,轻笑道:“不急,方爷爷,等我送朱仙镇一份大礼再走也不迟。”

方墨愣了愣,轻捋胡须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是什么大礼?难不成你小子还能变出一场雨来?还是能变出千百担粮食来?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一份天大的大礼了!”

听姜小蛮这么一说,原本坐在车厢里的两个女孩子不淡定了,都不由好奇地将脑袋探出来看着姜小蛮。

姬小月干脆直接钻出车厢,站在姜小蛮身后,用两只小手去敲他脑袋,乐呵呵问道:“喂,姜小虫赶快说,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姜小蛮也不在意,耸耸肩笑道:“粮食我倒真是变不出来,不过这雨嘛,倒是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求下来。”

“姜小虫又吹牛!”姬小月撇撇嘴看着天空,小声道:“连朵云彩都没有,怎么可能会下雨嘛!”

萧颖也是走出车厢,她走上前轻轻揽住小姑娘的肩膀,笑道:“这可说不好哦,你们家姜小虫似乎很少会吹牛呢!”

“讨厌,才不是我们家的呢!”小姑娘红着脸,轻轻去推萧姑娘,连忙钻回到车厢中。

没一会儿,车窗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姬小月下巴磕在窗沿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偷偷去看姜小虫在做什么。

如萧颖所说,姜小虫虽然傻了点,可确实还蛮靠谱的。

除了一心想要当大侠外,基本上没吹过什么牛。

大侠嘛,可不就得言必行行必果才是。

更何况是和一个年岁都可以当他爷爷的老人去吹一个这么荒唐的牛。

看着姜小虫气定神闲,小姑娘不禁暗暗疑惑道:“难不成,这家伙还真的会行云布雨不成?”

“好!那老朽就拭目以待,看看姜小子你怎么个行云布雨法!”方墨只当是少年在开玩笑,倒是蛮配合的向着身旁一个小童子道:“冬儿,你赶快跑回家中帮太公取把大伞来。咱可得未雨绸缪,做好准备。不然等待会儿雨下大了,岂不被淋成落汤鸡了。”

那被称作冬儿的小童子很是乖巧的点点头,然后兴冲冲一路小跑着向着镇子冲去。

没一会儿,便取来一柄半人多高的油纸伞来,两只小手费力地抱着递给了老人。

方墨接过伞,拍了拍小童子的脑袋,呵呵笑道:“姜小子,快让老夫瞧瞧你这行云布雨之法。”

“好嘞,萧姑娘烦请你帮方老打伞。”

说完,姜小蛮轻声一笑,足尖一点,自车辕之上一跃而起,身子如同大鹏展翅一般,落在那书刻‘朱仙镇’三个古朴大字的牌坊之上。

老人眼睛一亮,啧啧赞叹道:“好俊俏的轻功!”

姜小蛮盘膝坐于那足有十丈高的巍峨牌坊上。

此时,在他手中握有一物,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芒,正是当初古庙所遇自称是云中君的中年男子所赠古埙。

在梧桐寺时,姜小蛮便已察觉此埙极为不凡,与那首同为云中君所赠古曲《唤雨》相互配合,竟当真能够唤雨。

沉默半响,他闭上眼缓缓将古埙放在嘴唇边。

姜小蛮全身心沉入识海当中,细细回忆当初吹响古埙时的那种感觉。

修长的手指抚在古埙前后八个孔洞之上,轻轻摆动。

埙声响起,曲音婉转,古朴而悠扬。

天,忽然就黑了下来。

有风起,先是细润无声,紧着咆哮如兽吼。

万千云朵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汇聚在朱仙镇上空,让人不由升起一股天穹仿若要坍塌下来的错觉。

滴答!

滴答!

一场秋雨翩然而至,突兀却又及时。

先是如细沙一般淅淅沥沥,没一会儿便伴随着滚滚雷声,如泼墨一般磅礴洒向大地。

“真的下雨了……”老人站在伞下,不可置信,抬头去看那盘膝而坐专心吹埙忽然不觉被雨打湿衣衫的少年,低声喃喃。

“下雨了!下雨了!”

朱仙镇里,留下的居民三三两两冲出家门,很快便全部聚集在了街道上。

不论男女老幼,皆是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身上,享受着这有如神迹一般的天赐甘露。

一场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直至那吹埙少年力竭昏倒在牌坊之上。

……

……

夜,弯月如钩。

方墨独身一人站在镇口,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

月光洒在老人脸上,让他看起来愈发的苍老起来。

忽然,方墨就笑了起来,神情和蔼,低声自语道:“赤子之心,小柳,你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外孙呢。”

话音一落,老人衣袍鼓荡,一股凛然至极的气息自他身上磅礴而出,浩瀚如江河。

随后,他一步迈出便是不见了踪影。

忘川河畔,十里桃林。

洛玄姬正采摘桃花想要酿制新酒,忽觉背后有风刮过。

风停,一道身影自虚无中走出,正是那姓方的老人。

方墨看着专心致志采摘桃花的洛玄姬,轻笑道:“洛丫头,我们许久不见。”

洛玄姬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向着老人弯腰行礼道:“见过东王前辈!”

“呵呵,无需多礼。”老人摆了摆手,轻叹一口气道:“我们能帮小蛮儿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路,就得要他自己走了。”

洛玄姬躬身一拜,恭声道:“前辈此番大恩,我青丘天狐一族没齿难忘!”

“无须如此,岚氏一族的那小丫头本就与我那道分身注定会有一份香火之缘,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方墨扶起洛玄姬,然后冷笑一声道:“赢家那小子,自作聪明,自以为跟着那头老鳖学了些皮毛之术,便敢将整座九州不放在眼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拿莽荒岚氏一族当棋子去布局,图谋固然不小,可到头来却只会是自食恶果。”

洛玄姬为老人倒上一杯桃花酒,轻声道:“如前辈所料,那中域萧氏一族的后人成了新一任赤霄剑主,算一算时间轩辕剑也应该快要出世了。北海轩辕,南岭赤霄,两剑剑主历来都是生死大敌,只是不知在这一世是否会被打破。”

老人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呵呵笑道:“难啊,可却也未必没有希望,只是有些太过渺茫。先不提那轩辕剑主,倒是沥泉枪今世之主已然出世。想来,不久后便会和小蛮儿遇上。东海龙胆,西漠沥泉,两枪可屠神,小蛮儿有的受喽!”

洛玄姬摇摇头,语气坚定道:“小蛮儿他是姜家的男人,而姜家的男人不论敌手是谁,都注定不会败的!”

老人微微一怔,似是忆起了什么,恍惚道:“是呐,姜家的男人都是修罗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姜小蛮从昏迷中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

他挣扎着坐起,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马车当中。

马车颠簸,显然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

窗外,月明星稀,安静的紧。

车厢另一头,姬小月那丫头酣然入睡,身上裹着一床薄毛毯。

小姑娘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似在梦呓。

姜小蛮看着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如同一只小猫一般的姬小月,嘴角上翘,眼里不由流露出一抹宠溺。

这世上,总会有些什么,能够让人情不自禁地微笑,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柔软。

就比如,小姑娘的呢喃梦呓。

他想了想,然后将盖子自己身上的那床毯子也轻轻盖在了姬小月身上。

姜小蛮蹑手蹑脚,生怕打扰了小姑娘的美梦,掀起帘子钻出车厢。

车厢外,萧姑娘靠坐在车辕上,驾驭着马车前行,动作略显笨拙。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偏过头笑道:“姜公子,醒了?”

“辛苦了!”姜小蛮笑着点点头与她并排坐下,他从萧颖手中接过缰绳,轻声道:“萧姑娘你赶紧回车厢里好好休息一下,这夜里风凉别吹感冒了。”

萧颖摇了摇头,浅浅笑道:“不碍紧,之前都是小月在驾车,我也是刚替换她没多久。”

“姬小月?”姜小蛮怔了征,挠挠头道:“这丫头还会赶马车呢?”

姓萧的姑娘紧了紧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咯咯笑了起来:“姜公子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小月亮那丫头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样去依赖。”

萧颖靠在车辕上,抬头去看那弯如勾镰般的月亮,轻声道:“这世上,哪个女孩子都是如此吧?当爱上一个人时,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充满了依赖。只要有他在,就算自己不用带脑子出门,也依旧可以无忧无虑。”

姜小蛮怔了征,想起姬小月那丫头在樊城生活的十几年,可不就是自己照顾自己过来的。

然后情不自禁笑了,轻声道:“似乎,还真是呢!”

马车终于再一次上了官道,路面渐渐变得平坦开阔起来。

姜小蛮甩了甩手中缰绳,冲着身旁萧姑娘道:“你真的不去再睡一会儿,想来明天白天应该也会一直在路上。”

萧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睡不着。”

“有心事?”姜小蛮刻意放缓了速度,让马车变得不再那么颠簸,轻声问道。

“没有,只是怕睡多了人会傻,如姜公子一般。”萧姑娘心情不错,看了身旁少年一眼打趣道:“从来都只听说过醉酒,可还从没听说过有谁会吹埙也能吹醉呢。姜公子吹了一首曲,然后就从辰时昏睡到现在,还真是第一个呢。”

姜小蛮抬头抚了抚头,低声自嘲一笑道:“还真是第一个呢……”

连姜小蛮自己都没有想到,那首《唤雨》竟然这般耗费人的精气神。

以他如今只差半步便能入先天的修为,尚且如此,便可知晓那埙那曲的不凡之处。

这让少年愈发好奇,那自称是云中君的前辈,究竟是何来历,竟会有这般神异之物。

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缘能够重逢。

这份赠宝之情,当真是有些重了。

这般想着,姜小蛮不禁蹙起了眉头。

每当他有想不通的事情时,便总会皱眉。

如果小姑娘这会儿醒着,一定会要拿手指去戳的。

皱眉,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可当一件事物变成习惯后,想改变却是极难的。

想来这个习惯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伴随姜小蛮一辈子了。

夜渐深,姓萧的姑娘终于是打着哈欠钻回了车厢。

姜小蛮松开缰绳,任由小白牵引着马车徐徐向前而行。

他低下头从怀中摸出那只泛着淡淡紫芒的古埙,轻轻摩挲。

想了想,他将埙放在了嘴唇上,轻轻吹奏起来。

长夜漫漫,百无聊赖索性吹会儿埙打发打发时间。

姜小蛮发现只要不刻意去动用罡气去牵引气机。

那首《唤雨》也就只和寻常埙曲一样,不会引来天地异象。

马车后,不远不近跟着一头毛色灰白相间的小毛驴,正是姬小月养的那一头。

的卢马小白与那两头‘莽荒飞沙’,皆是少有的良驹,脚力不可谓不快。

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可并不只是随便说说。

就算是姜小蛮刻意放缓了速度,但也依旧不是寻常坐骑能够比拟的。

偏偏小灰灰跟在马车后面竟然是无比轻松,四蹄轻快的踩在青石铺成的官道上,如同生了风一般。

若仔细瞧,此时的小灰灰四蹄竟然隐隐起了变化。

每当落地再抬起时,有银色云雾翻腾缠绕。

埙声响起,小灰灰似有所觉。

它抬头去瞧那车辕上少年,眼神中竟然带着唯有人类才会有的疑惑之色。

一首曲落,姜小蛮停下了马车。

纵使是如小白一般的千里良驹,也还是得要休息。

天空已隐隐泛白,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

一夜赶路,离北凉城又近了不少。

约莫再走上两天多的路程,便能到了那座北地三州最大的城池。

兴许是昨天昏睡了太久的缘故,姜小蛮靠在车辕上可却并无一点睡意。

他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那条澜沧大江,江上有几艘大船扬帆而过。

姜小蛮听着浩瀚江水声,虽无睡意,却莫名觉着心安。

他就这样坐在车辕上盯着江面出神。

直至旭日东升,直至天穹放晴。

那的卢马小白轻轻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主人该继续赶路了。

这才让他回过神,发现时间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车厢里,隐约间能听见两个姑娘均匀的呼吸声。

姜小蛮不由笑了笑,发觉自己这神游太虚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不少。

轻扬手中缰绳,驾驭着马车继续向前。

天空放晴,万里无云,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只是才走出没多久,姜小蛮却是又一次牵起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他鼻子嗅了嗅,只觉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异样的味道。

那是淡淡的血腥气,夹杂在风中,混在清早泥土湿润的芬芳里。

虽不浓,很淡,却依稀还能闻的着。

这样的血腥味,绝对不会是野兽受伤所留。

如果是野兽,那血腥气应该腥浓而扑鼻。

能在空气中留下这种淡却不散血腥气的,只会是人!

世道虽太平,可并不意味着就当真没有了混迹于绿林以劫掠为生的匪寇。

保不齐就会有那胆大包天的凶匪恶寇,做那拦路杀人劫财的勾当。

姜小蛮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眉头拧在一起。

他敲了敲车厢门,轻声唤道:“姬小月,萧姑娘,先别睡了,醒一醒。”

话音落下没多久,姬小月当先从车厢里探出小脑袋,睡眼朦胧地看着姜小蛮,迷糊问道:“怎么啦?”

紧接着,萧颖也是一脸疑惑地探出脑袋来。

姜小蛮沉声道:“前面可能出事了!”

姬小月一瞬间便是睡意全无,如湖泊一般澄澈的大眼睛猛然间张大,瞪着少年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但是空气里面有一股血腥气,小心点总归没错。”姜小蛮目视着前方眉头紧锁,一只手抓着缰绳让马车缓缓前行,另一只手轻轻抚在背上枪匣之上,龙胆银枪跃然而出被他握在手里。

恢复了女儿身的姬小月无所顾忌,见姜小虫家伙眉毛拧巴在一起,不由钻出车厢抬手便是去轻触少年眉心,嘟着嘴道:“又皱眉!”

姜小蛮抬手捉住姬小月那纤细白嫩的手指,轻笑一声道:“别闹,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嘴上虽这么说,可紧锁在一起的眉毛却是悄然舒展开来。

姬小月自然不会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只会胡闹的任性大小姐。

她红着脸缩回手指,小巧而又挺翘的鼻子轻轻抽动在空气中嗅了嗅,眉头不自觉地紧随着姜小虫也是拧在了一起。

因为自幼跟在鬼婆婆身边长大的缘故。

小姑娘虽然没有好好学习医术,可对于血的味道,却要比少年更加敏感一些。

空气中的血腥气虽淡,却凝而不散,想来出事的时间并不是太长。

姬小月不由瞪大眼睛,失声道:“姜小虫我们得走快些,前面一定是有人受伤了!”

姜小蛮点了点头,心思却有些沉重。

他并没有如姬小月这么乐观,觉着只是有人受伤那么简单。

一般在官道上很少会出事,

可一旦出事,那必然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果然,才走出两里地不到,那血腥气便愈发浓郁起来。

姜小蛮勒紧缰绳轻轻一跃跳下马车,吩咐萧颖与姬小月两人跟在身后。

三个人走入路旁幽暗的林间,顺着血腥气的源头寻了过去。

姜小蛮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就停下脚步不再向前。

紧跟在身后姬小月猝不及防,一下撞在了少年背上。

“啊!”

小姑娘刚想斥责姜小虫为什么停了下来,抬起头还未开口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尖叫一声,连忙又躲回到姜小蛮身后。

就算在女孩中胆子算是大的萧姑娘,也不由面色发白,紧紧捏住了身旁少年的袖子,闭上眼不忍去看。

姜小蛮终于知道了血腥气源头是什么。

他看着背靠在树上奄奄一息,却挣扎着不肯合眼的男人,面露不忍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去南陵渡口杀人

这座江湖,从来就不会少杀戮。

可就算有再大的仇,杀人不过头点地,却很少如姜小蛮今日所见一般触目惊心。

如一滩烂泥一般靠坐枯木下的男子,姜小蛮记得似乎是叫作徐忠,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作徐义,就躺在不远处,尸首分离。

幽暗的树林里,横七竖八倒着百多具尸体,俱都是昨日从朱仙镇迁移而出选择离开的居民,老幼妇孺皆有,只是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徐忠睁开眼,看向身前三个少年,双目圆睁不甘道:“为……为什么?”

姜小蛮怔了征,蹲下身将手贴在他额前,以自身罡气暂时吊住了徐忠的命,轻声问道:“什么为什么?”

徐忠惨烈一笑,喉咙上下滚动,声音凄惨如厉鬼一般,旋即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昨日不答应和我们结伴北行?”

虽然只剩下一口气,可他眼睛里却泛着仇恨的光芒,不是对那些要了他妻儿性命的匪寇,而是对这个如今正不惜以自身罡气帮他续命的少年,他耗尽全身力气抬起血肉模糊的手,颤巍巍指着身前那些死状惨烈的尸体,冷冷道:“姓姜的,他们原本都可以活的,可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昨日的铁石心肠才让他们都丢了性命。你记着,我徐忠就算变成了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我记着了。”姜小蛮抽回了抚在徐忠额前的手,站起身看着这个此时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恶毒盯着自己的男人,点点头,轻声开口。

“关姜小虫什么事,你凭什么这样说!”小姑娘躲在姜小蛮身后,脑袋抵在少年背上,虽然不敢抬头去看那血肉模糊有如厉鬼一般的脸,却依旧鼓起勇气愤愤为姜小虫鸣不平。

可惜那个叫作徐忠的中年男人已经听不见了,本就是油尽灯枯,方才那些话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抬手指着身前手握银枪的少年,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可只是张了张嘴,手便已经无力地垂落下去。

姜小蛮轻叹一口气,抬手将他圆睁着的眼睛缓缓合上,他忽然就明白扈大婶为什么先前会那般生气了。

对于不懂得感恩的人,什么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徐忠只觉得是因为姜小蛮没有答应与他们一路结伴而行,才害的这些人皆是丢了性命。

所以直至临死不去怨恨那些杀他全家的盗匪,反而对当初曾将自己食物分给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少年怨恨不已。

人性的自私被徐忠演绎的淋漓尽致。

他全然不会考虑姜小蛮又有何义务必须要与他们同行,去给这些原本就心生反感之人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保镖’。

更不会去想如果当初少年答应了与他们同行,那匪寇凶悍,会不会连累姜小蛮三人也一同丢了性命?

“姜公子无须在意,有些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满足,不懂感恩。你送他一个苹果,他都会怪你为什么不帮他削好。”萧姑娘站在姜小蛮身后,轻声开口,却一眼即中说出了少年心声。

姜小蛮站起身,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并没有在意,不过是并无太多交集的人罢了,只是觉着有些可惜。这些人全然被那突然而至的财富蒙蔽了双眼,却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般浅显的道理。”

说着,他自语道:“他们不懂,那方老难道会不懂,可却并无点破,所以我才会说他们会后悔的。”

萧姑娘愣了愣,看着眼前的血腥若有所思。

姜小蛮耸了耸肩吧,冲着身后两个女孩子道:“你们先回车里,既然遇见了就没有让他们横尸荒野的道理。”

九州讲的是入土为安,姜小蛮固然不喜李孝山与徐家两兄弟这些人的作风,可死者为大,总不能当真任由他们这般埋骨山林间,最后喂了那些山狼野兽。

萧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留下来帮你!”

姬小月壮着胆子抬起脑袋,看向姜小蛮,声音有些发颤道:“姜……姜小虫,我也帮你一起。”

小姑娘明明怕的不行,可偏偏就是不愿意离开。

虽然以前在樊城时也并非没有见过尸体,可如眼前这般惨烈的却还是第一次,残肢断臂铺散在林间,宛若修罗场。

这个时候,也唯有待在姜小虫身边,才能让她心安。

姜小蛮眉头微蹙,沉声道:“胡闹什么,女孩子家碰触这些不吉利!”

他态度坚决,一步不让。

姬小月低垂着脑袋,也顾不得姜小虫这家伙又皱眉了,小声懦懦道:“那……那我就在林子外站着,你别让我回马车里,我害怕!”

姜小蛮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和萧姑娘就在林外面等着,我把这些人埋葬了,咱们就走。”

少年回头看着,等确定姬小月与萧颖两人走远了,才不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渐渐发白。

过了许久,姜小蛮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择了一处宽敞的地方,用手中银枪在地上砸出一个十多丈的深坑来。

等将那百多具尸体全部移入深坑,他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索性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不然真的怕忍不住会吐出来。

才入这座江湖,虽也曾在锦城借那白显之手杀过两个该杀之人,也曾在那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象的战场上如修罗一般衣袍染血杀至疯狂。

可当真在现实当中面对这般惨烈景象时,难免心里会多有不适。

站在偌大的土堆前,姜小蛮稳了稳心神,从腰上解下那只洛姨送给自己的酒壶,揭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倾斜酒壶将那淡红色的酒水浇在了地面上,又将剩下的酒淋在自己手上,冲刷掉方才沾染上的血水,这才握起身旁长枪缓缓走出幽暗无光的林间。

两个女孩相顾无言地站在林子外,见到姜小蛮走出来皆是面色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姜小蛮没有将手中银枪收回到背后紫檀枪匣中而是紧紧握在手里,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姬小月和萧颖,轻声开口:“我要去南陵渡口,杀几个人。”

声音虽轻,可却有些冰冷,藏着凛冽的杀意。

姬小月看着气质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姜小蛮,紧紧握着萧颖的手,倔强道:“我也要去,你要去杀人,那我就帮你提剑。”

小姑娘觉着只要是少年认定的事,那就一定不会有错。

所以姬小月不会去问姜小蛮为什么要去杀人,只会在意自己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萧颖拉着姬小月的手,她能感觉到小姑娘手心传来的冰凉,她抬头看着姜小蛮,浅浅一笑问道:“需要我们陪你去么?”

不用刻意去猜萧颖也知道一定是刚才在林间姜小蛮发现了什么,知道了那屠戮了朱仙镇一干百姓的匪寇如今就在南陵渡口,所以也不去多问。

姜小蛮笑了,这一次并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头道:“也好!”

三人走回马车,解下缰绳,姜小蛮当先翻身骑在了的卢马小白的背上。

萧姑娘骑术不错,足尖轻轻一点地面便也翻身平稳地坐在了其中一匹‘莽荒飞沙’矫健的马背上,轻踩马镫,颇有些女侠的味道。

姬小月个子小,折腾了半天也没能做到马背上,不由站在那儿嘟着嘴生闷气。

姜小蛮嘴角维扬,牵起小白的缰绳走到小姑娘身前,俯下身冲着姬小月抬起手,轻笑道:“手给我。”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只觉心跳的很快,不由偏过脑袋嘟嘴道:“登徒子,谁要和你骑一匹马!”

两人僵持间,一头毛色灰白相间的小毛驴迈着轻快的步伐,踢踏踏从马车后慢悠悠来到小姑娘身前,拿脑袋轻轻摩擦小姑娘胳膊,然后微微弓下背,示意让姬小月上来。

“呀!小灰灰!”姬小月眼睛一亮,乐呵呵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笑道:“你这两天跑哪去了,我都担心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姜小虫得意道:“看见没,我才不骑马呢!我有小灰灰!”

姜小蛮嘴角微微一抽,瞪了这头和他八字不对路的小毛驴一眼,悻悻地掉转马头。

小毛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冲着少年不停摇动尾巴,像是在示威一般。

“小灰灰我们走!跟着姜小虫去杀人!”姬小月乐呵呵翻身坐在小灰灰背上,发出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

姜小蛮坐在马背上不由一个趔趄,这丫头莫不是真的神经大条,杀人有什么可高兴的……

萧颖走在两人中间,掩嘴偷笑,她是真有些羡慕姬小月这妮子的性格。

三人三骑,一路驰聘沿江而去。

南陵渡口,位于澜沧江中游,已经荒废了许久。

虽已废弃不用,可昔日却也曾繁华过。

巅峰时期,有近万靠水吃水的百姓居住于此,酒馆客栈一应俱全,一日能有千多艘往来南北两域的百丈楼船停靠。

若非后来大夏五代镇边军候一枪裂穿苍月山,使得澜沧大江受到波及,致使江水改道,想来这里必然会渐渐发展成为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

隔着两里多地,姜小蛮也依旧能看到渡口前,那已然渐成规模却又被曾经主人不得不废弃高矮不一颇具北地特色的房屋街道,破败而沉旧。

纵使荒废许久,也难以掩盖过去辉煌。

镇子口,竖着一杆杏黄大旗,迎风招展,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显然,在原来居民们离开以后,这里如今又有了新的主人。

“替天行道?”

姜小蛮策马而立,嘴里轻念了一遍,笑了起来。

他翻身下马,轻握龙胆银枪。

另一只手自腰间抽出那柄剑锋泛着妖异血色的长剑,眼神冷冽至极。

枪与剑,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光会做着大侠梦孩子的玩具。

对姜小蛮来说,握在手里的龙胆银枪与诛仙剑便是最好的刻刀。

而江湖的故事,也需要以血为墨来去书写。

第一百二十七章 身披麒麟

一般而言,有匪寇盘踞的寨子多是给人喧闹吵杂的印象。

过惯了刀尖上舔血日子的凶匪悍寇们,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指不定哪天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每逢做完‘大买卖’时,总是是需要放松的。

对于以劫掠为生的凶匪悍寇们,最好的放松那便是聚集在一起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若是再能抢一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那无疑是更好的。

可这伙占了南陵古渡口为巢穴的贼寇,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姜小蛮已然离着镇子不过一里地,依然没有见到任何原本该有的明桩或者暗桩。

就仿佛这些杀人如草芥一般的凶匪们有恃无恐一样,丝毫不会担心哪一天会有人跑来触他们的眉头。

可往往这样的匪寇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没有谁会知道他们的底牌是什么?

或许曾经也曾有,可那些知道的人无疑都已然开不了口了。

这世上,如果不是哑巴,那么要想人不能开口去说话,只会是死人。

姜小蛮脚步很轻,可心跳的却很快,努力运转罡气让自己变得气息平稳起来。

在少年身后,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紧紧跟随。

萧颖手中那柄赤色长剑已然出鞘,握剑时候的萧姑娘给人一种冷冽的感觉,尤其当她不笑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姬小月手里捏着一截暗红色如婴儿手臂一般粗的长香,神情绷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捏着的是火折子,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小姑娘第一时间便会将手里那株连后天巅峰境强者都能迷魂的乱神香点燃丢出去。

哪怕已经到了镇子口,却依旧未见到一个人影。

那些街道两侧,却拴着不少雄健的马匹。

姜小蛮略微数了数,足足有两百匹之多。

可见盘踞在南陵渡口中的这伙匪寇绝不是那寻常小毛贼能够比拟。

况且,如果只是寻常小毛贼,可做不出虐杀的勾当来。

朱仙镇百多口人命,鲜少有留下全尸的,足以可见这些人的凶残程度。

这般想着,姜小蛮紧了紧手中的枪和剑,停下了步子,低声道:“有点不对劲,小心一些。”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肉香,浓郁而扑鼻。

显然,盘踞在这里的匪寇们做下‘大买卖’后,正打算要开庆功宴。

可静谧如此,却又透露出一抹诡异味道,不像是匪寇们该有的作风。

“你究竟是什么人!”

忽然,一声暴怒自不远处那艘停靠在南陵渡口废弃许久的钢铁楼船中传出。

其声如雷,但此刻却夹杂着惊惧和绝望。

那声音的主人修为不弱,至少也是后天巅峰的修为。

姜小蛮闻声一动,抬起头。

下一秒,便如同一只振翅而起的鲲鹏一般向前掠去,直冲那艘搁浅在荒岸旁铁锈遍布的百丈楼船。

隐约间,有打斗声自船舱内传出。

似乎,这伙盘踞于南陵渡口的匪寇遇上了什么对手,且吃了不小的亏。

姜小蛮足尖轻点在那滚木搭建而成的码头上,身子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钢铁楼船甲板上。

姬小月与萧姑娘动作也不慢,紧随其后落上甲板,动作轻盈不带丝毫动静。

三人相视一眼,不等船舱内众人察觉,便已然闪身到了昏暗的阴影里,猫着腰藏身其中。

姜小蛮头顶上方恰好有一扇半开着的窗户,他偏过头冲着身后两个女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缓缓直起身背靠在船舱墙壁上,透过窗户缝向船舱内望去。

不得不说这艘钢铁楼船确实是大手笔,哪怕外边甲板与船身早已锈迹斑驳,可船舱内却一如往日一般繁华。

大厅内雕龙画柱,金顶石壁,墙壁上绘着各种各样的鱼虫鸟兽,色彩斑斓。

一艘此番规模的钢铁楼船,需上千工匠日以继夜三年时间才能打造而成,万金难换。

楼船昔日主人身份地位必然极为不凡,只是却不知当初为何会将其遗弃于此,反到成了贼寇们的落脚之处。

“想不到,昔日大虞止戈军中的撼山营,竟然在南域自甘堕落变成了一伙不入流的贼寇,真是可笑至极。”

船舱内,第二道声音响起。

不同于先前的暴跳如雷。

这声音平淡而从容,语声清朗而短促。

透过窗子,姜小蛮无法瞧清这第二道声音是男是女,是何模样,只是隐约间能够瞧见此人身上披着一件猩红披风,手中执着一柄长剑。

在他身前,横七竖八倒着十来个魁梧汉子,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透过姜小蛮的窗子看得清楚,这些个变成了尸体的匪寇,身上却并无任何伤痕,唯有一个仰面倒下的精壮汉子咽喉处隐约有一红点。

姜小蛮恍然,暗暗道:“一剑入喉,却无半点血洒落,好快的剑。”

另一边,为首之人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姜小蛮倒是瞧得清楚,是一个手握鬼头大刀的清瘦中年男子。

男子身后,站着数十高壮汉子,手持兵刃皆是一脸警惕盯着那第二道声音的主人。

此刻,船舱中,两方正在对峙。

当听到‘止戈军’‘撼山营’时,中年男子面色一变,随后一抬手中寒芒森森的鬼头大刀,冷声道:“上,杀了他!”

那数十浑身散发着浓郁煞气的汉子齐齐如群狼一般向前扑出,相互交替,竟是结成了唯有沙场上两军交战时才会出现的战阵,配合默契,将那持剑之人围在中间。

精通战阵且有这般煞气,这些人自然不会是简单角色。

想来,朱仙镇那百多口人命,便是被他们所杀。

姜小蛮心中杀意翻腾,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破窗而入,在未弄清楚那持剑之人是敌是友前,索性先以不变应万变。

“有趣,难道死了这么多手下袍襗,你也不知道怕是何物?”

持剑之人轻声开口,语气中丝毫未将围住自己的众人放在眼里,反而是带着一些冷漠傲然的味道。

话音未落,数十柄长刀已交剪劈了过来,刀势俱是凌然,没有任何保留。

姜小蛮终于是看清持剑之人相貌,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猩红披风下有一张俊秀的脸,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他不闪不避任由那数十柄钢刀直扑面门,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随即,只听噌啷一声,长剑出鞘。

剑芒一闪,数十颗人头高高抛起,血喷如泉涌。

姬小月不安分地将脑袋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顺着窗户瞟向船舱内,恰好看到了这无比血腥的一幕,小姑娘张嘴便要惊叫,却被姜小蛮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巴。

似有所觉,年轻公子将视线微微挪向姜小蛮藏身之处,弹了弹手中长剑,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

那冷冽剑锋上虽然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血渍,可他却依旧旁若无人般埋头轻轻擦拭,专注而仔细,嘴角带笑,和绚而灿烂。

身前失去了头颅的诸多尸体轰然一声四散倒落在地,猩红的鲜血肆意在船舱内的甲板上蔓延开。

年轻的公子似有洁癖,眉头一挑,纵身向前掠去脚不沾地,再一次落下时已然出现在那手持鬼头大刀中年男子身前。

姬小月似乎被吓坏了,连连将脑袋缩了回去,躲进了萧姑娘怀里,一只手抓着姜小蛮的衣袖瑟瑟发抖。

姜小蛮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腕。

方才那血腥一幕自己都难免有些心惊,何况是姬小月这丫头了。

不由好奇那披着猩红披风的年轻公子来历,如此年纪,便有了这般高超修为,出手更是狠厉不带一丝犹豫,已远超太多同龄之人。

姜小蛮忽然注意到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公子背后,那猩红披风上绣着一只神骏异兽,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似狼一般的脚掌之下踩踏着两团赤色火焰,竟然是五方神兽之一的麒麟。

姜小蛮若有所思,轻声自语道:“中域,姚氏一族?”

麒麟,中域虞皇朝图腾。

手握鬼头刀的中年男子微微后退,当啷一声,手中鬼头刀滚落在甲板之上,他声音有些颤抖:“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虞止戈军前锋校尉张绣,三年前你率部斩杀直属上司叛逃出走,销声匿迹。”年轻公子轻笑着开口,语气有些玩味道:“你,可知罪?”

这时,被年轻公子称作张绣的中年男子终于瞧见了那迎风而展的猩红披风之上所刺图腾,瞳孔不由一缩,失声道:“你是……!”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长剑便已落下,径直刺入张绣胸口,搅碎了他的心脏。

轻轻抽回剑,年轻公子冷笑一声,反手便又递出一剑,锋利的剑锋闪动冷冽寒芒径直向姜小蛮藏身的窗子飞掠而来。

姜小蛮丝毫不惧,手中龙胆银枪顺势而出。

金石交错,一时间火花四溅。

闷哼一声,姜小蛮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不止。

不过才一交手,他便吃了一个不小的亏。

长剑入鞘,年轻公子隔窗相望。

他双手负在身后,忽然注意到姜小蛮身后的两个女孩,眼神不由一亮,面色却无任何变化。

略微沉吟,年轻公子轻轻一抖身后披风,看着姜小蛮笑了起来,轻声道:“后天巅峰,以你这个年纪来说,修为却也不差。只可惜,还是不配做我对手。”

言语间带着一股傲气,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不假做作的傲气。

这般超然气质,最能让女孩们怦然心动,鲜少有人能够企及。

将视线直接掠过少年,年轻公子看向姬小月与萧颖,丝毫不掩饰眼中爱慕之情,轻声问道:“在下中域姚启,敢问两位姑娘贵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叫倪凉青

这姓姚的公子不可谓不气宇轩昂。

身披猩红斗篷,手上拎着的那柄长剑也大有来头,是《九州名剑榜》上如今排名第九十九位墨麟剑。

长发披肩,猩红披风下,一件紫色大氅,点缀着两头瑞兽麒麟,一左一右,行走间衣袍猎猎,如同活物一般。

如此绝世公子,自然不会做那跳窗户的勾当。

只见他缓步上前,并指如刀。

有罡气自掌间而出,抬手轻轻一撕一拉。

轰然一声过后,那同样为百炼钢铸造而成的船舱墙壁,便被他如同切豆腐一般撕裂开了一个一尺多高的口子。

姚启缓步从中走出,淡定而从容。

可偏偏就是这般飘逸霸道的姚公子,并不能让姬小月与萧颖抬起头看上一眼。

姬小月一心只扑在姜小虫身上,这会儿正躲在少年身后数着手指头玩,哪里会有闲工夫去理这个在小姑娘眼里比那些个劫匪还凶残的‘死变态’。

她刚才可是看见了头颅满天飞的血腥一幕。

面对这般丧心病狂的人物,那就该敬而远之。

萧颖那就更不用说了,在锦城时便已是从莫婆婆那里知晓,当初覆灭萧莫两族的,就是虞皇朝的上代摄政王。

现在如果还活着,想来快要接近三百岁了。

灭族之仇,那可是要不死不休的。

好在姓萧的姑娘也懂得隐忍。

自然不会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暴露了身份。

就算今日用手中赤霄剑刺死这姚启又能如何。

到时候,杀了小的铁定会引来老的。

自己身份一旦暴露,那麻烦必然会接踵而至。

如今不能拔剑相向,可若说给好脸色,萧姑娘自然也是做不到的。

至于姜小蛮,莫名其妙就被人给揍了还顺带着嘲讽了一番。

不揍回去已是尽了天大的地主之谊,哪里会有好脸色去给这姓姚的。

既然这伙匪寇被姓姚启收拾了,刚好省的自己动手。

姜小蛮收回手中银枪,拆成三截装回到身后紫檀枪匣里,也不去理会那姚启,只是冲着姬小月与萧颖微微一笑,轻声开口说道:“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可待的了。”

“嗯!”姬小月乖巧的点了点头,拽着姜小虫的袖子紧紧跟在少年身后。

萧姑娘与姜小蛮并肩而行,她浅浅一笑,问道:“姜公子就当真把这姓姚的晾在这里了?”

姜小蛮耸了耸肩,也不回头去看那怔在原地的姚启,撇了撇嘴道:“我又不认识他,干嘛去理会他?”

比起和这个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姚启去做那意气之争,赶路才是要紧。

忽然,姜小蛮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向着船舱里走了去。

姬小月可是知道此刻船舱里就像是一个修罗坟场,不由瞪着大眼睛问道:“姜小虫,你又要干嘛?”

姜小蛮没有转身,只是笑了笑道:“我得把朱仙镇民那些被抢走的财物找回来,来一趟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不是?”

说着,他抬头冲挡在身前的姚启轻笑道:“麻烦让一让。”

那姓姚的公子玩味地看着身前少年,没有说话,微微侧了侧身。

“谢谢!”姜小蛮点点头,然后从那被姚启撕裂的口子缓缓走入船舱。

径直走向那叫作‘张绣’的中年男子尸身前,姜小蛮蹲下身探出手在他怀中摸了摸。

站起身时,手里多了一个染血的暗袋。

打开系着的绳子,里面放着厚厚一沓银票地契,正是属于朱仙镇那些选择离开居民的。

姜小蛮将那沓银票地契小心翼翼地卷在一起塞入自己怀中,向着船舱外走去。

待走到姚启身前时,却被他抬手拦住去路。

看着身高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少年,姚启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问道:“这就要走了?”

姜小蛮眉头一挑,笑道:“不然呢?让女孩子久等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两人相对而立,单论气势,姜小蛮并不输于这姓姚的年轻公子分毫。

甚至,还隐隐稳压他的一个头。

如洛玄姬所说一般,姜小蛮长相与他娘亲更像一些,却又有着不输于自己爹爹的棱角。

归墟国的忘忧郡主,当年可是《九州胭脂榜》能够排入前三甲的美人。

而大夏皇朝的九皇子,能让萧姑娘的娘亲傻傻苦等一世,自然是丰神冠玉。

他们二人的孩子,不论资质还是长相又怎会输给别人。

姬小月见姜小虫被那‘死变态’给挡住,不高兴了,双手叉腰呵斥道:“喂,你快些让开,我们还要赶路呢!”

姚启转身看着姬小月,小姑娘虽然个头不高,可偏偏有着一种俏皮娇憨的气质,这让在中域见惯了妖娆妩媚的姚启大为心动,轻轻点了点头,完全无视身后少年,笑道:“好,我向来不会拒绝女孩的要求,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说着,他走向前,微微俯下身子,温柔地看着小姑娘轻声问道:“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说我啊?”姬小月指着自己微微一怔,然后乐呵呵道:“我姓倪,我叫倪凉青。”

“倪凉青?”姚启嘴唇微微翘起,勾勒出一抹弧度,点了点头笑道:“凉月如眉挂柳湾,青山绿水镜中看。不错,当真是好名字。”

原本姜小蛮刚想要发怒,这姓姚的还真把这里当成是中域了,竟然敢当着自己面去撩拨姬小月,这未免也太嚣张了。

刚想要出手教训教训这混账东西,可听到小姑娘说出的名字后,却又缩回了手。

在心里反反复复读了三遍,然后姜小蛮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靠在船舱墙壁上安静地看这姓姚的继续表演。

倪凉青,倪凉青,倪凉青。

读快些,可不就是你娘亲么!

还什么凉月如眉,还什么青山绿水,这姓姚的倒真是会拽词。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咯咯笑道:“姚公子倒是好文采,本姑娘佩服!”

“倪姑娘谬赞了,文采再好却也不及倪姑娘容貌一二。”姚启优雅作揖,竟是客气地一揖到底,抬头后站定,微笑看向姬小月身旁的萧颖,轻声道:“不知这位姑娘……”

“她是我姐姐,叫倪宜凉。”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却被小姑娘抢了先。

“宜凉,好名字。”姚启这回没有再拽诗文,他自然明白任何事都不能太过。

有些东西,你说一次便是学问,说第二次那便是成了卖弄。

尤其,是在姑娘面前,更是如此。

点到即止能惹女孩欢心。

可一旦说过了,那只会是徒增反感。

这般粗俗浅显的道理,堂堂中域至尊一族的嫡系子弟又怎会不懂。

姬小月又指了指靠在船舱上强忍着笑的姜小蛮,努了努嘴道:“那是我哥哥,叫倪浮卿。”

姜小蛮倒是蛮配合,压下心中那股子笑意,可嘴角仍然是忍不住微微扬起,一本正经道:“姚兄你好,我是倪浮卿。”

姚启虽然自幼便是杀伐果断,撩拨姑娘也是有一番手段。

可因为生长的环境不同,却不像是姬小月一般在市井中长大,对于这般平日里那些泼皮无赖拐着弯贬损人的手段自然不会知晓。

而且小姑娘倒真是聪颖,编出来的名字偏偏又颇像那么回事。

倪宜凉,倪浮卿,也亏了姬小月这死丫头能够想得出来。

转眼,自己三人全都让小姑娘给搞成了姓姚的长辈。

“倪兄!”这一回姚启没再无视姜小蛮,转过身认真作揖道:“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赎罪。”

“哎!姚兄别这么说,所谓不知者不罪,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姜小蛮倒是自来熟,呵呵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姚启的肩膀,道:“叫倪兄就有些见外了,姚兄你喊我浮卿就行。”

一旁,萧颖有些不解,她看着姬小月张了张嘴,却看到小姑娘乐呵呵冲着自己一个劲的摇头。

想了想,姬小月捏起萧姑娘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写了几个字,然后就听得萧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小月亮,还真是太坏了!

既然知道了三人的‘关系’,姚启对姜小蛮自然也就没了敌意,言语间反而透着一股讨好的味道。

他为人虽然狂傲,却有一点值得称道,那就是从来不会去怀疑女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况且,在中域也从来没有哪个女孩敢去和他说一句半句的假话。

姜小蛮自然知道这姓姚的是打着什么主意,不过也不是太在意,交谈间已然是知晓虽然姚启做事狠厉,却是在虞朝军中磨炼出来的。

说起来,也算是才入这座江湖。

至于此行来南域的目的,姚启有些含含糊糊,似乎不太愿意让人知晓。

对于此,姜小蛮倒是不太关心。

自己能去北秦游历,还不准其他四域的人来南域走走看看了。

在得知姜小蛮三人也是去那北凉城后,姚启目的不纯的提出是否能够结伴同行。

姜小蛮看了看两个女孩,想了想没有拒绝,盘算着怎么坑这混账一回,让他明白这江湖险恶的道理。

虽然是答应了姚启一路同行,可这混账望向姬小月与萧姑娘的炽热目光,终归是让姜小蛮十分不爽。

等出了南陵渡口,姜小蛮解下小白的绳子,与姚启并肩骑行,让两个女孩坐回了马车。

小灰灰代替了小白的位置,和那两匹‘莽荒飞沙’一并牵引马车徐徐跟在两人身后。

姚启不禁有些懊恼少年不懂风情,自己有意无意已经透露了多次身份以及对两个女孩的兴趣,可偏偏姜小蛮一直在这里和他装傻。

在他看来以自己中域姚氏嫡系族人的身份,在南域,只要遇见的不是姜家之人,怎么也应该很有吸引力才对,想来没有谁会拒绝和一域至尊宗族联姻的机会。

看着少年,姚启心思一动,笑道:“浮卿,你资质不差,也就是因为碰见的是我,不然就算是换作是我那几个兄弟,想来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姜小蛮耸了耸肩,扬了扬手中缰绳,轻笑道:“是呢,姚兄修为超绝,我自然不会是对手。”

以姚启先天中期的修为却是强出自己不少,这点不得不承认。

可如果说不是对手,那也不尽然。

姜家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够以常理度之过。

真要到了以命相搏时。

最后,能活下来的肯定会是姜小蛮。

姚启对于少年的态度非常满意,微微颔首道:“呵呵,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随我去中域瞧瞧看看,我帮你和你两位妹妹介绍一位在整座九州都极富盛名的强者为师。”

“如此甚好,恰逢车内有酒,还请姚兄与我共饮一杯。”姜小蛮停下马,看着姚启,轻笑起来。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打算现在就好好教一教这自恋又自负的家伙什么是江湖险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药,卖青楼

这座江湖从来就离不开酒。

成了名的大侠是,仗剑才入江湖的少侠亦是。

姚启七岁被送进军伍磨砺,是想要被打造成今世中域大虞皇朝最锋利的一柄剑刃。

就如同那三十年前东域殷家帝辛,和那二十年前南域姜家第三夜一般。

凭一人之力,便压得其他四域同辈中人无一人敢抬头。

但他那个年少封侯,中年又封王的老子忘了一件事。

军队,确确实是磨砺一个人的好地方。

可与这座江湖比起来,却又差了那么些许。

不论哪一域,军人都是最为纯粹的一拨人。

将军百战,士卒无畏,生而为战,不是杀人便是被杀。

不论冷血还是心性,比起江湖草莽出身的武夫来,都要强上太多。

姚启狂傲本性便是在军中拿一座座战功堆积出来的。

七岁从戎,八岁提刀杀人。

十五岁获封将军,得当世大虞圣皇亲赐麒麟披风,独领一军。

如今二十一岁,杀过的人,经历过的战阵,数以万计。

甚至,回京面圣时,虞皇曾笑言说,‘不出十年,我姚家麒麟儿便能力压那姜家第三夜一头,能登那当世《九州名将榜》榜首。’

自然是玩笑话,没有谁会当真。

姜夜以三千暗夜铁骑气吞莽荒一战封神,被天机楼列入今世《九州名将榜》兵甲第一,当之无愧。

除非,有朝一日姚启真能将裂土中域的百万里大巫国覆灭之,兴许有机会与那姜家第三夜争上一争榜首之位。

虽是玩笑,却也能够看得出虞皇对这个子侄的看重。

兴许在军中待的久了,姚启心性可以称得上冷血,可偏偏心机城府却远逊于同龄之人。

如果真的要比起来,怕是连姬小月口中傻兮兮的姜小虫都多有不如。

这也是为何被他老子送来南域,去谋夺那位陨落于此的神王老祖宗所留遗藏的原因。

能不能得到那神王遗藏倒是其次,最主要还是要让这位姚家未来最锋利的‘剑刃’能再在这座江湖再走上一遭。

固然心机城府不能一时半会儿提升多少,可能知人心叵测江湖险恶无疑也是好的。

江湖,远比军伍要更加精彩。

曾有一位昔日差一些便得了整座九州天下的霸主说过,‘若当你能真正看清这座江湖,那么也就能得了这座天下。’

若能平安而归,姚启必然会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世最为璀璨的天骄。

若生死南域,也只能说明他远远不够资格去担起那姚氏一族擎天柱石的担子,怪不得别人。

姜小蛮调转马头来到车厢旁,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从里面被推开,小姑娘探出脑袋来看着少年问道:“干嘛?”

姜小蛮轻轻俯下身子,凑到姬小月耳边,嘿嘿一笑小声道:“你那儿有能下在酒里的迷药没?”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最好是那种能够直接迷魂先天强者的。”

小姑娘脸不由一红,轻啐一口道:“呸,我又不是采花贼,怎么可能会有!”

嘴里虽然这样说的,可姬小月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嘟囔道:“有倒是有,不过你要是想给萧姑娘下药我可不答应。”

姜小蛮一个趔趄,差点从小白身上掉下来。

被姬小月这么一说,仿若他当真是采花大盗一般,抱膝坐在车厢里的萧颖这会儿盯着他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对头了,流露出一脸防备之色。

忍不住狠狠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小声笑骂道:“你这死丫头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嘛?”

姬小月咯咯笑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看着姜小蛮,乐呵呵道:“切,你当我真傻啊,你拿迷药无非就是想对付那姓姚的死变态嘛!”

“喏,拿着,你掺在酒里别说是先天,就是结了金丹的尊者若是喝下,都能被轻松放倒。”

说着,小姑娘自手腕上那翠绿镯子轻轻一抹,便出现一小包药粉。

她递给姜小蛮,大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

“我说你声音就不能小一些!”姜小蛮看了一眼这会儿在马车前徐徐而行的姚启,见他并无丝毫所察这才发下心来,不禁又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骂道:“当心被听到了!”

“不要揉我脑袋!”姬小月嘟着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啪的一声将窗子合在了一起。

“这死丫头!”姜小蛮手本来是扒在车窗上的,如果不是躲得及时,差一些便要被车窗夹到手指。

笑骂一声,拨转马头手里提着两坛酒。

自然不会是在那忘川桃林洛姨送自己的桃花酿,只是早前买的寻常黄酒。

姜小蛮自己都不太舍得去喝,又怎会拿来如此浪费。

策马来到姚启身旁,姜小蛮和善一笑递出一只酒坛,豪迈道:“姚兄,接着。”

“慢!”轻轻一抖猩红披风,姚启抬手轻轻摇了摇,并未去接少年手中酒坛,玩味笑道:“浮卿,从家里出来前,家父曾经说过,如果在外面有人请你喝酒,那么最好去接他没递过来的那一坛。”

“姚兄是怕我下毒?”姜小蛮眉头一挑,看着姚启,忽然就笑了起来,轻轻点头道:“也对,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这防人之心还是得有的。”

“还望浮卿莫要见怪。”姚启看向姜小蛮手里没有递过来的那只黄泥酒坛,拱了拱手抱歉一笑。

“呵呵,理应如此,我怎么会怪你呢。”姜小蛮挠挠头,笑了起来。

你别说,被人叫‘父亲’的感觉还真是蛮爽的。

姜小蛮收回手,将另一坛酒递了出去,轻笑道:“我先干为敬,姚兄你随意。”

抬手轻轻一拍,那裹着红布的封泥应声而落。

抓住酒坛边沿,姜小蛮仰起脖子便大口的灌了起来,琥珀一般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脖子里衣服里也丝毫不去在意。

五斤的黄酒,一口气便喝下去了半坛。

抹了抹嘴,姜小蛮轻提酒坛,看着姚启笑道:“哈哈,尽兴不醉人,当真好酒!”

见少年安然无恙,姚启也被那勃勃酒香勾起了馋虫,扯下封泥端起酒坛咕嘟咕嘟大口饮了起来。

酒量如何的人,从他倒酒,拿酒的动作,喝酒的姿态,速度,表情,都可以看得出来。

行伍出身少有酒量差的,姚启的酒量自然不会差。

一口气,一坛黄酒便下了肚。

比起那些个烈酒来,黄酒最不醉人。

可不知怎的,平日最烈的酒都能喝上七八斤不醉的姚启,这么一小坛黄酒下了肚便已然有了醉的感觉。

“浮卿,这酒……这酒怎么……”他看着身前少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竟是连马都坐不稳了。

话还未说完,眼睛一黑头一歪便栽倒在了地上。

不得不说小姑娘手中的迷药当真了不得,不过一瞬便将已是先天中期的姚启迷翻在了地上。

姜小蛮跳下马,走到姚启身前,踹了踹他的背笑骂道:“我才没有你这样脑子不对的傻儿子呢!”

蹲下身,看着这会儿如死猪一般沉睡的姚启,姜小蛮不由暗呼一声好险。

若非小姑娘方才提醒,只怕这会儿倒下去的便是自己了。

听见了车厢外动静,姬小月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蹦蹦跳跳地来到少年身旁,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乐呵呵道:“怎么样姜小虫?这回,该服了本姑娘吧。”

姜小蛮点了点头,轻笑道:“还真如你所料,这家伙起初确实不去接酒坛。直到我主动去换,先猛猛喝了一口才让他彻底放下疑心。”

被姜小虫这么一夸,小姑娘更加得意了,晃了换嘴角露出酒窝,大眼睛忽闪忽闪道:“嘿嘿,那是当然!也不看看小姐姐是谁,堂堂樊城第一女飞贼!”

萧姑娘下了马车,款款走了过来,嘴角带笑看着两人轻声问道:“人倒是被迷晕了,可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等迷药劲一过,他总会要醒来的。”

对于姚氏一族的人,萧颖自然不会有好感,能忍着不拔出赤霄砍下姚启的头颅已是她最大的极限了。

姜小蛮一只手抵着下巴,沉思片刻后,踹了踹姚启的屁股,看向两个女孩道:“不然,杀了?”

少侠嘛,仗剑走江湖,总归是要杀上那么几个该杀之人的。

不然,等回了朱雀城都不好意和爹爹娘亲还有陌离姐吹嘘自己行走过江湖。

虽然与姚启并无深仇大恨,可冥冥中似乎有那么一股力量牵引着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姜小蛮就起了杀心,总觉着这姚启应该被归类为那该杀之人。

“姜小虫,你好残忍!”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乐呵呵道:“别动不动就杀人嘛!”

姜小蛮耸了耸肩,看着小姑娘说道:“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啊?”

“我这里还有一瓶鬼婆婆留给我的丹药,哪怕是神王境的强者,只要服下一颗后,也得被化去一身修为。”小姑娘有样学样,学着方才姜小蛮地动作,一只脚踩踏在姚启的屁股上,笑道:“不如咱们喂这死变态一颗,然后等到了城里,把他卖去青楼做那服侍人的小相公如何?看这品相怎么也得卖个万把两银子,还能给咱们凑不少盘缠呢!”

“人家毕竟是中域至尊一族,这么做不太好吧?会不会太残忍了?”虽然嘴里这么说,可姜小蛮眼角都是带着笑意。

显然,对于姬小月这个主意非常赞同。

“你都要杀人了,还说我残忍?”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从手上那只碧绿镯子里又摸出两瓶丹药来,递给姜小蛮,道:“第一瓶便是散功丹,第二瓶是让人吃了后说不出话来的哑丹,趁着这死变态还没醒,赶紧各给喂上一颗。”

嘿嘿一笑,姜小蛮蹲下身扳过姚启的脑袋,然后用力掰开他的嘴,从瓶中各倒出一粒丹药塞进了姚启嘴中。

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刚才没用完的半包迷药,一股脑也全倒进了姚显嘴里。

“呀!姜小虫,你真是坏死了!”

姬小月一双眼睛亮晶晶,蹦蹦跳跳回到车厢里,拿着一只麻袋和一捆牛筋绳子跑了回来,乐呵呵递给少年笑道:“贼不走空,姜小虫赶紧摸摸看这死变态身上都有什么好东西。然后把他绑了塞麻袋里,别忘了把嘴也给堵上啊!”

“咱们俩,到底谁更坏一些?”

一边和姬小月斗着嘴,可姜小蛮手上动作并不慢。

在小姑娘的指挥下,不出一会儿,便将在中域虞皇朝身份地位皆是不凡的姚启扒了精光,然后五花大绑着塞进了麻袋里,只等到了北凉城就卖去青楼里换些去北秦的盘缠。

姓姚的倒真是有钱,身上光是银票便带了五百多万两。

腰间那枚雕着只麒麟的青色玉佩,根据姬小月判断怎么也得卖个百八十万两银子。

还有那件天蚕丝的猩红披风和那墨麟剑,可都是有市无价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忽然,姜小蛮似乎想起了什么,面容诡异地看向在一旁乐呵呵清点战利品的小姑娘,问道:“姬小月,你这死丫头当初在樊城时,是不是也打算过这么对付我的?”

“哪……哪有!”小姑娘心虚的撇过脑袋去,脚步微微向后退,然后转身便跑,一跃跳上了的卢马小白的背上,发出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小白,我们快跑,别让姜小虫抓到了!”

第一百三十章 江湖有她

姬小月坐久了马车静极思动。

于是,的卢马小白就顺利被她从姜小蛮那里抢了过来。

而姜小蛮,只能退而其次的暂时‘借用’了姚启的坐骑。

毕竟对于一个被塞在麻袋里的人来说,是不需要骑马的。

姚启的坐骑是一头‘白玉夜狮子’,位列《九州灵驹榜》第一百七十四位。

虽不及的卢,却也颇具灵性。

小灰灰牵引着马车跟在两人身后。

让人惊异的是,那两匹‘莽荒飞沙’似乎非常怕这头毛色灰白相间的小毛驴,比起与小白一同拉车时还要卖力。

萧姑娘靠在车辕上,几乎不用她特意去牵引缰绳,马车在小灰灰的牵引下四平八稳前行。

被塞进麻袋的姚启自然不会在马车里,而是被挂在车辕之下的车轴上。

好在此时这个在中域身份地位皆是不凡的姚公子,因为被姜小蛮喂了远超于常人数倍迷药的缘故一路昏睡,哪怕是到了北凉城想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醒来。

不然,一路上的磕磕绊绊还真是一种煎熬。

如今姜小蛮的武道修为离那先天只差是临门一脚。

偏偏就是这临门一脚却有如登天。

如果一时间没有大机缘,少说也得要半年到一年积攒才能跨过这道门槛。

才入这座江湖,不到两月时间,便已然有了后天巅峰的修为,远超于寻常同龄人太多。

可若说是天才,却也远远不及。

姜小蛮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天才。

如果真是,那怎么当初练枪时,三年多的时间,才学了不过三式枪决。

要知道十一叔可是说过,当初他如自己一般的年纪时,已然从那位同样是大夏边军出身的老祖宗调教下,将不悔天枪练到了第七式。

与十一叔比起来,姜小蛮的进度不可谓不慢。

虽说后来在樊城时顿悟,不悔天枪十二式一夜尽出。

可那也是因为十年如一日厚积薄发的积累之果。

对于一个十七岁都尚未觉醒体内血脉的人来说,是远远和天才两个字挂不上钩的。

姬小月骑术不错,仰躺在小白背上翘着二郎腿,见身旁少年一直不说话,不由乐呵呵问道:“姜小虫,你在想什么呢?”

“我说你悠着点,也不怕摔下来。”姜小蛮收回思绪,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笑道:“没在想什么,只是忽然觉着这座江湖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姬小月歪着头,认同地点了点头,笑道:“和我想的也不一样呢!姜小虫,你想象中的江湖是怎么样子的?”

摸着下巴沉思半响,姜小蛮呵呵笑道:“没从家里出来以前,我总觉得,江湖么,可不就得是一人一马潇洒走天涯,喝最烈的酒,杀该杀之人,管不平之事,最好能结识几个以命相交的兄弟,不用多一两个足矣,爹爹说过兄弟不在多,而在于真。当然,要是再有那么几个红颜知己伴在左右,素手研磨红袖添香,那无疑就更好了。”

姬小月其他的没听清,最后那句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细长的柳眉微微一挑,银牙轻咬着问道:“姜大侠,不知你想要有几个红颜知己呢?”

“这个嘛,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多多益善嘛!”姜小蛮呵呵一笑,认真想了想,然后道:“十八九个那是有些夸张,这一趟出来,怎么也得结识今世《九州胭脂榜》上排名前十的姑娘,才能够算不枉此行。”

小姑娘撇撇嘴,委屈道:“你可真够贪心的,你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天呢!”

她忽然就觉着玄知秋那个死丫头一点也没有说错,姜小虫这家伙就是一个下流胚!问

“上天?那得要先成仙才行!”姜小蛮没多想,看着姬小月然后认真道:“那太遥远了,这世上能够武碎虚空飞升为仙的人太少了,咱们得先看眼前去追求那些能追求到的才是,这做人啊可不能太贪心!”

“不过……”稍微顿了顿,姜小蛮嘿嘿笑了起来,一脸向往道:“若是哪一天我也能来个武碎虚空飞升仙界了,肯定是要去看看九天之上仙子姐姐们都是什么模样的!”

“你没救啦你!”姬小月气呼呼地瞪着姜小虫,嗔道:“还姜大侠呢,整日光想着姑娘,姜小虫你若是以后正在江湖上扬名了,肯定也是变成采花大盗而出名!”

“喂!姬小月,你这死丫头!”姜小蛮刚想要去反驳,可当他转过脑袋,见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怒视自己,不由挠挠头,语气也跟着弱了几分:“我哪里像是采花大盗了?!”

姬小月气呼呼道:“呸!你见过有哪个大侠整日把姑娘挂在嘴边的,还说不是采花大盗!”

靠在车辕上的萧姑娘,津津有味看着两人斗嘴,不由掩嘴噗嗤一笑。

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这空气中怎么飘着股酸酸的味道呢。

见姬小月莫名就生气起来,姜小蛮声音也小了几分,无辜道:“可是,明明是你问我想象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嘛!”

“你想象中的江湖就只有姑娘,还敢说自己不是采花贼?”姬小月翻起身,双手叉着腰,鼓着腮帮子,瞪着少年问道:“好!那你说,真实的江湖在你眼中又是什么样子!”

姬小月脸本就有些圆圆的,这会儿鼓着嘴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塞满食物的小仓鼠,不禁让姜小蛮向前俯过身子抬手去掐姬小月的脸蛋。

小姑娘躲闪不及让身旁少年得逞,瞪着眼一字一顿认真道:“姜!小!虫!我要真的生气了!”

姜小蛮也不怕,缩回双手举在头顶看着姬小月无奈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姬女侠你就原谅我吧!”

姬小月怎么可能真的会生气,吃醋还差不多。

满意的点点头,扬了扬小下巴,然后看着少年问道:“快说,如今在你眼中的江湖又是什么样子?”

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姜小蛮低垂着脑袋,轻声道:“怎么说呢,总之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但真要让我形容,却又形容不出哪里不一样,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从不后悔吧。”

百种人百样江湖,仗剑走天涯是江湖,倚楼听风雨也是江湖,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江湖,独行千里一路惩恶扬善同样是江湖。

这江湖,有人说它人心险恶,一入江湖深似海,是那泥沼,再想要抽身那就难了。也有人言它是英雄冢,少年人黑发仗剑入江湖,数十年如一日,浮浮沉沉有恩怨厮杀,也会有良辰美景,风化雪月。运气好的,全然而退时身边难免少不了红颜知己。可若是运气不好,要么生死江湖埋骨他乡,要么待白发而归时,孑然一身,如那落入江河湖泊中的小石子一般,最后沉入水底,没有谁会记得。

说书人能够舌灿莲花,有那讲不尽的江湖故事,让听的人无不向往。

江湖处处有传说。

有那白日飞升的传奇,有青衫屠魔的剑侠,也会有无名小卒身死江湖传奇的悲凉。

可若是真正身在这座江湖的人,却只会是冷暖自知。

姜小蛮不过才入江湖,自然道不清什么才是江湖。

可说起来,又有谁当真就离得了江湖这两个字。

若非江湖,自己又怎么会认识姬小月这死丫头,

说来说去,可不就是只有无悔这两个字。

江湖路,不论现在亦或者是未来。

有她在身边,那就很好。

看着这会儿骑在马上似懂非懂的小姑娘,姜小蛮嘴角微微上翘,又抬手想要去揉姬小月脑袋,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姬小月等着他,气呼呼道:“姜小虫,你难道忘了我有三大忌讳嘛!”

学小姑娘双手叉腰,少年模仿她的语气惟妙惟肖:“第一,我最恨别人揉我脑袋!第二,我最恨别人掐我脸!还有第三!我最恨有人说我腿短!”

姜小蛮说着不由乐了起来,轻咳一声,盯着小姑娘两腿感叹道:“这腿,是真短呐!”

……

……

月光如水,水如天。

百万里莽荒草原,一十九骑在月夜下飞驰。

“唳!”

一只神骏雪雕自云中飞落而下,落在那当先一人肩膀之上。

姜夜轻扬手中缰绳,让坐下那匹如今《九州灵驹榜》上排名第一的‘黑魇’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霎时停在了半空中。

身后十八骑逐一停了下来,一骑衔着一骑。

两人多高的马背上,各自坐着一个身着银甲背负铁枪的骑士,脸上带着面甲,只露出两只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

十八骑,十八人,立于那身披银色大氅的男人身后,身子皆是挺得笔直。

哪怕是沉默如寂,也依旧有着一股子锐不可当的气势,就如同那出了鞘的利剑一般。

借着月光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只墨色的长龙一般。

姜夜取下绑在鹰爪上的竹筒,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雪鹰脖颈处泛着金属光泽的翎毛。

雪鹰颇具灵性,亲昵地拿脑袋去摩挲姜夜肩膀,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天空有很淡很淡的云飘过。

姜夜自那竹筒中取出一张不过巴掌大的纸片。

月光下,隐约可以瞧见纸上写着不过寥寥一句话,“屠十万虞军,克中域边城十三座,静等将军审阅。”

落款只有一个字,‘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北凉,逛青楼

虽已深秋,北凉城中鸢尾花却开的正好。

独孤一族世代居于此,是为北地三州第一大族,被称作大夏北地的擎天柱石。

就算是在整座南域,独孤一族也是能够排入前十的宗族。

昔日先祖独孤龙城,追随大夏初代开国圣皇逐鹿天下,封一字并肩王,世代传承,号称九州剑道之绝巅。

岁月悠悠,自先祖独孤龙城伊始,独孤一族直至今日仍是长久不衰。

相反,愈发昌盛起来。

若说这世上能出剑仙的地方不少。

从古至今整座九州五域,不少宗门都出过以剑入道飞升为仙的绝世人物。

如那南陵剑谷,如那北秦剑陀山,如那西域名剑山庄……

可要说能出剑魔的,却仅有北凉城独孤一族这么一处。

只因那北凉城独孤一族中藏着一方小世界,葬着数以十万柄的剑,是为剑冢。

其中从来不乏名剑,光是《九州名剑榜》上的便足足埋葬有不下百把。

相传,排名第十的承影,与排名第五的七星龙渊,都被昔日主人留存尘封于此,以期那有缘之人能够再次让它们出世。

至于是否还会有更为惊世之剑深藏其中,那就无人能够得知了。

有很多绝不输于《九州名剑榜》上前十的神剑,因为其前任剑主的关系而声名不显。

这些剑的主人,要么是那不出世的不世强者,要么就是些空入宝山而不知的落魄游侠。

总之要么是不屑于扬名天下,要么就是没能力扬名天下,而使得手中之剑一并未能名扬天下。

至少,被那姜家第三夜握在手中的冥剑,在出世以前就从未被人知晓。

可今日,又有哪个使剑的敢说稳胜姜夜手中的那柄墨色重剑。

如那万年以前武碎虚空的江湖奇人‘古龙先生’所说,‘一柄好剑是不是能成为古剑使用,成为名剑,通常要看用它的是什么人。剑能得其主,剑胜,得其名剑不能得其主,剑执、剑毁、剑沉,既不能留名于千古,亦不能保其身。’

偏偏就是这样未成名剑的古剑,独孤一族那座独立于九州之外的剑冢中,就藏着不知多少柄。

也正因如此,使得独孤剑冢成了九州天下剑道一脉五大圣地之一。

南陵藏剑仙,北凉蕴剑魔。

大夏皇朝一南一北两处用剑的宗族,就独占九州剑之一脉两处圣地。

也正得应如此,使得近千年来,修成剑仙之躯白日飞升的剑脉至尊,有一多半是出自南域。

这一个千年大世中,九州出了三十三位不世剑仙,其他四域十三位。

南域一域,独占二十人。

除了有两人是出自不同宗门外,十八名剑仙又皆出自南陵剑谷方家与北凉独孤一族。

南陵不算今世注定要飞升为仙的方家老祖宗,前前后后出了七位白日飞升的剑仙。

北凉独孤一族,以手中铁剑武碎虚空的,千年时间一共十一人。

如此,独孤一族的底蕴可见一斑。

北凉城,这座南域北地三州最大的城池,南北纵横三千里,人口一千七百万,用剑的便有八百万。

看一座城池繁华程度,首先看的是其酒馆客栈数量多少,其次便是看那青楼红馆又有多少。

如那蜀州锦城,出了名的酒馆不过三所,青楼更是只有区区两栋,便已是边地最为繁盛的城池。

作为南域大夏皇朝北地最为繁盛的城池,北凉城比起那锦城来,完全可以用天上地下去做比喻。

先不说那闻名遐迩的酒楼便有两百七十座,光是青楼的数量就是比起整座边地所有城池加起来都还要多,明里暗里不下千座。

其中,又以北凉独孤一族所属的摘星楼最为出名。

摘星楼,素以淡雅而闻名北地。

大夏皇朝存在了多少年,摘星楼便屹立了多少年。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独孤一族这么大的金字招牌,自然鲜少有人敢于此闹事。

连这里的姑娘都要比起那些寻常烟花柳巷要来的更为傲气些。

平日里接待的无一不是江湖豪客,要么便是那庙堂里权倾一方的恩客。

相传,这座北凉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是铁剑独孤一族初代先祖独孤龙城一手建立,就连那位开创了南域大夏盛世的初代圣皇‘姜神农’昔日发迹前,便是这里的常客。

两人正是因着这层关系,后来才携手打下了南域这偌大山河。

更有传说,两千多年前,曾有那下凡仙人路过于此而流连忘返,与当时能够排入《九州胭脂榜》上第七位的绝代花魁‘苏小小’演绎了一场被后世传唱千年的《同心歌》。

直至今日,摘星楼里还挂着一幅足有数尺高的书画,便是在向后人诉说此事。

不管是真是假,摘星楼之名却是数千年不衰。

今日,一驾马车缓缓驶入了北凉城中,直奔那摘星楼而去。

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小蛮。

一路而行,终是到了北凉城里。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不论男女老少,一多半身后或者腰上都佩着一柄或锋利或朴拙的长剑短剑。

由此可见北凉武风之浓郁,剑道之风的繁盛程度了。

“喂,姜小虫,这就是北凉城呀!”姬小月掀起帘子从车厢里探出脑袋来,好奇地东张西望,下巴抵在少年肩膀上乐呵呵道:“当真是热闹的紧呢!比起樊城来都还要热闹!”

揉了揉小姑娘脑袋,姜小蛮看着街上连那三岁幼童手中持着的玩具都是木剑时,不由感叹了一声,轻笑道:“那是自然,你当北地第一城是白叫的?”

“讨厌,不要揉我脑袋!”姬小月嘟着嘴晃了晃脑袋,然后又咯咯笑了起来,道:“说好了,待会儿去青楼卖那姓姚的变态,你可不许不带我和萧姑娘。”

提起青楼,抱膝坐在车厢里的萧姑娘不由红了脸,小声懦懦道:“小月亮,其实你可以不用带我的。”

姬小月缩回脑袋,看着萧颖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道:“不行,咱们是同伴啊!到哪里都得一起才行!”

萧颖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小声道:“可是……可是姑娘家去那样的地方,会不会有些不太妥?”

对于姬小月这丫头的彪悍程度,她已然深有体会。

除了这个妮子,哪里还会有姑娘家身上带那么多稀奇古怪丹药的。

迷香迷药一应俱全,就是那真正的采花贼,怕是都没有姬小月准备的这么充分。

她看着身前这娇憨又不失俏皮的小姑娘,没来由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月亮,你和姜公子学坏了。”

“是啊!是啊!就是姜小虫把我教坏的,我那么单纯,都怪他!”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嘿嘿直笑着不住点头。

小姑娘声音很大,不禁让车厢外的姜小蛮撇了撇嘴,觉着姬小月这死丫头还真是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萧姑娘单纯不知道,难道自己会不知道。

当初在樊城,是谁拿着迷香把玄知秋那个脾气火爆丫头给迷晕的?

又是谁哄得魏三哥一伙红尘带刀客们团团转的?

就连把姚启卖去青楼的主意,都是这死丫头提出来的。

单纯?

谁要真信了姬小月的话,怕是到最后被卖了还在给小姑娘数钱呢!

马车入了城,顺着能数十骑并乘而行的宽敞街道一路前行,直至最后在那高高悬挂着‘摘星楼’三个大字巍峨匾额前缓缓停下。

这会儿正值中午,

虽说如此,可摘星楼门前却依旧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放眼望去,街道两旁,先不说那几十顶装饰或别雅或奢侈的官轿,光是值千金的五花马便拴着不下百匹。

赶车的马夫和抬轿的轿夫,许多都是太阳穴鼓荡,修为不俗。

窥一斑而知全豹,姜小蛮看着那或是蹲坐或是靠墙而立在摘星楼外等候自己主人的诸多轿夫马夫,不由暗暗咋舌,有那么几人,修为甚至是如今的自己都摸不透。

可见来这摘星楼的客人们身份地位不凡来。

寻了一处空位,缓缓将马车停了下来,便有那机灵无比的迎客小相公连忙一路小跑着上前来搀扶。

能从摘星楼里出来迎客的小倌眼力自是不俗,见少年腰系古剑背负枪匣,虽然身上衣服因为赶路的缘故沾了些灰尘,可却也不难判断出这身着白袍的公子身家必然不俗。

况且,他可是认得,那拉车的五匹坐骑里,除了那灰白相间的小毛驴认不出来历外,其余四匹可皆是不凡,竟然都是《九州灵驹榜》上有名的灵驹。

唇红齿白的小相公弯着腰,满脸堆笑道:“呦,公子您是初来咱北凉城吧?不知今日公子您是喝茶呢?还是饮酒?”

还不等姜小蛮开口,姬小月却是先探出头来,看着那小相公道:“不饮酒,我们喝茶!”

那迎客小相公愣了愣,着从车厢里缓缓走出的两位姑娘,随即了然点头笑道:“好嘞!”

姬小月比起这会儿不由面红耳热的姜小蛮要从容许多,轻轻“嗯”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来随手抛到了那小相公手中,笑道:“赏你的。”

这锭金子自然不会是小姑娘自己的,从姚启那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财务,全部都是由姬小月保管着。

如今小姑娘可是财大气粗,一锭金子而已,不算什么。

“谢姑娘赏赐!”双手捧着那金灿灿的金元宝,小相公不由眉开眼笑。

他似乎对于领着两个女孩来逛青楼并不奇怪,一脸从容的在前面领着三人徐徐向那足有百丈高的摘星楼里走去,等进了楼对左右吩咐道:“择一间上好的雅间,这位公子和两位小姐要喝茶,”

“是。”摘星楼里的伙计们也见怪不怪,倒也颇懂规矩,几个伙计都是头低的很低,不去抬头看两位姑娘,躬身领着三人上了楼。

摘星楼初建时只有七层,随着历代执掌者的扩建,如今却已然有了三十三层之高,寓意九霄之上三十三层天宫。

摘星楼高足有百丈,那第三十三层顶楼更是直入云霄。

若说让恩客们爬楼逐层而上,自然不太现实。

所以摘星楼更是请了九州‘三十六家’中的墨家一脉大能,在楼中铸造了数十套机械楼梯。

人只要站上去,便能自动被那木梯牵引着前往任一楼层,从一层大厅到三十三层‘云顶天宫’不过几息时间。

站在那机械楼梯内,三人只觉随着一声轰鸣,然后脚下地板便直直带着他们徐徐上升,不由暗暗称奇。

墨家一脉的机关之术,九州闻名,倒也颇为神异。

随着脚下微微一震,机械楼梯最终在刻有数字三十三的楼层缓缓停了下来。

三人走下楼梯,只觉两旁窗户外竟是一片云雾缭绕,仿若当真身处天宫一般。

姬小月背着手蹦蹦跳跳,乐呵呵看着姜小蛮与萧姑娘道:“三千两银子,没白花!”

……

此刻,北凉城中那座占地足有近千亩的浩大院落内。

一处青泥池塘前,一个身披墨色大氅的老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老人心情似乎不错,嘴里哼着小曲,手中捏着些鱼食随意抛洒在池塘中。

“父亲!”

雄浑的声音在老人背后响起,虚空中泛起涟漪。

随之一道身形有些壮硕魁梧背负铁剑的中年男子撕裂虚无走出,躬身立在老人身后。

老人没有转过身,随手将手里剩余鱼食全部抛洒进池塘,然后拍了拍手轻笑着问道:“听闻小蛮儿今天已经到了北凉城?现在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面色有些尴尬,顿了顿才开口道:“小蛮儿确实已经入了城,还领着两个姑娘,只是……”

“两个姑娘?”老人怔了征,然后哈哈笑着捋了捋胡须,满意道:“这小子年纪不大,哄姑娘的手段倒是能和耀儿有的一拼,只是什么?”

轻咳两声,那中年男子才缓缓说道:“只是这小子一进城,便领着两个姑娘去了摘星楼……”

“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衣军候破阵曲

这世上,要说真有那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想来逛青楼应该算是一个。

可对于姜小蛮来说,逛青楼可算不得一件愉悦的事。

三千两白花花的雪花银,放在外面足够让很多家庭十年衣食无忧。

可在北凉城这座高耸入云的摘星楼里,却不过只能换来一壶热茶,两叠小吃。

茶自然是好茶,是那株长在苍月湖畔树龄近万年的凤凰梧桐茶。

小吃也足够精致,是那唯有南域边地蜀州山林间才有的鼠儿果,食一枚便可提神醒脑,武道中人最是喜爱拿来炼丹的灵果。

可姜小蛮此刻却如坐针毡,对于桌上的茶与果点完全提不起丝毫兴趣来。

因为,姬小月这死丫头竟然是吩咐那候在包厢外的小厮喊来了两个姑娘……

“那个……那个,姑娘什么就不必了吧。”姜小蛮看着小姑娘满脸堆笑,不停地搓着手,眼神却止不住向门外瞟。

“呸,口是心非!”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乐呵呵拿起桌上那盘芬芳扑鼻的鼠儿果,两三口便是下了肚,满意地抓起身旁姜小虫的衣袖擦了擦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羞红脸只顾着埋头喝茶的萧颖,笑道:“萧姑娘,别喝茶啦。你说姜小虫这家伙是不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乐得不行,还偏偏要装作不愿意!”

萧颖哪里会知道,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当鸵鸟,把头埋在桌子上,懦懦道:“小月亮,我们把人卖了就快些走吧,姑娘家在这里总归是有些不太好。”

“哎呀,别害羞嘛!”姬小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抬手去捏萧姑娘的脸蛋,咯咯笑了起来,两只小手晃了晃道:“不过是叫两个清倌来听听曲,省的以后姜小虫这家伙没事做自己跑来逛青楼!”

姜小蛮急了,连忙站起来等着小姑娘道:“我才不会!”

虽说以前在朱雀城时,十一叔总是教唆着说要带他逛青楼,可对于姜小蛮来说,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姬小月挨近了姜小蛮一点,睁大了眼睛看着,小声道:“是谁和我说要见一见《九州胭脂榜》上女孩的?又是谁和我说还要去那九霄之上看一看神仙姐姐的?姜小虫啊姜小虫,你这家伙就是爱口是心非!”

“我!没!有!”姜小蛮撇了撇嘴,一字一顿。

姬小月这丫头可真记仇!

自己不过是嘴上那么一说,结果这死丫头竟然真敢带着自己逛青楼。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姑娘!

话音才落下,包厢门却是从外面打开了,走进来一个捧着古琴的姑娘。

摘星楼里的姑娘又怎么会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面对三人倒是落落大方,施施行了一礼,将古琴搁置在不远的琴架上,浅浅一笑端坐在茶桌前,轻笑道:“奴家柳如是,见过公子,见过两位夫人。”

声音酸糯可人,让人闻而生怜。

萧姑娘连忙抬起头摆摆手,红着脸认真道:“我不是……”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姜小蛮,很明显是让姜小虫这家伙来应付。

无奈的耸耸肩,姜小蛮看着身前这个落落大方身着紫色流苏的姑娘,不禁呆了呆,然后恢复了神情,轻声道:“柳姑娘误会了,我们三人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关系。”

那叫作柳如是的清倌愣了愣,笑道:“是如是不好,没有问清楚。”

“不知三位想要听什么曲儿?”柳如是青葱一般的纤纤玉指轻抚琴弦,笑了笑,问道,“不论是咱大夏的十九弦曲,还是北秦的十三弦曲奴家都会一些。”

姬小月将脑袋磕在桌子上,大眼睛看着皮肤如玉一般地柳如是,乐呵呵道:“姐姐会那么多,就弹你最擅长的便行,我们不挑。”

“呵呵,小妹妹倒是真讨喜,喊我柳姑娘便是。”柳如是浅浅一笑,就如同那北凉城中鸢尾花一般徇烂,指间轻轻拨了拨琴弦,俯首轻声道:“那便先弹上一首我最拿手的《白衣军候破阵曲》,这首曲子啊,是我在听了咱大夏五代镇边军候冲冠一怒为红颜枪裂苍月山的故事后所作,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说着,她神情不由专注起来,转轴拨弦,随着悠扬而婉转的琴声轻声哼唱起来。

“苍月山上缭乱茫,天地离人忘。”

“无畏白衣杀神王,只怕红颜枯骨长生殇。”

“着银装披金甲,伴一世戎马。生死为红颜,一枪不悔征战天下!”

“北秦未央,天未亮。”

“一日为君殇,何其烟雨浩荡。桃花绘芳,寥寥花落情长。”

“轻衣薄纱,一饮醉桃花。”

“大夏公子何其世无双,青丘狐女念念陌上不忘。”

“望穿秋水盼君归,天涯却无归。”

“大漠青丘,苍月北凉。但得来生,愿与君做江南人家!”

“好男儿当执杀生剑,功名付与酒一壶。”

“来来来,试听姜家白衣染血杀神王。来来来,试问红颜一醉为谁青丝白发变枯骨!”

……

一首《白衣军候破阵曲》总计一千零八字。

为今世南域八绝之一北凉名妓柳如是所作,在北地三州广为传唱。

曲落,那捧茶少年不禁泪流满面,低声喃喃:“却不知洛姨可否听过?”

……

隔壁厢房里,有一身背铁剑的白袍男子倚在窗口,眺望远方出神。

北凉血罗刹独孤吟,轻执酒壶,仰头一饮而尽。

有一绝世紫衣女子与他并肩而立,面遮轻纱,轻声笑道:“来都来了,不去见见小蛮儿?”

独孤紫衿,今世摘星楼之主,北凉独孤一族年轻一辈中排名第三。

随手将那酒壶塞入怀中,独孤吟轻轻敲击窗沿,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子入了北凉城就敢跑来逛青楼,自有祖父和爹爹他们去出手调教,我就不掺和了。”

独孤紫衿看着自家兄长,柳眉轻挑道:“也不知是谁一听闻小蛮儿进了城连闭关都不顾了,非要跑来瞧瞧,你这师父啊,可是当得够辛苦的。”

独孤吟也不在意,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轻声道:“呵呵,我可算不得小蛮儿师父,真要算也只能算半个师父。”

“半个师父?”身着紫衣的绝世女子有些不解道:“师父就是师父,怎么能算作是半个师父?”

“呵呵,我不过是替你朝思暮想的那一位暂时教了小蛮儿两年,所以只算是半个师父。”独孤吟抬手轻轻拍了拍紫衣女子的肩膀,玩味道:“我入边地时,恰好遇见了姜彻那小子,可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

“不想!”紫衣独孤紫衿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眼神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兄长,见他半天也不说话,不由微微一恼狠狠跺了跺脚。

“姜家这位老十一啊,他和我念了首诗,说等哪一天回了北凉城中,让我念给你听。”说着,独孤吟嘴角微微扬起,左手握拳放在嘴间轻轻一咳,然后一本正经道:“青青紫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侧过身,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妹妹玩味道:“人家曹官子好好一首明志诗文,偏偏被这家伙拿来当情诗。姜家这个老十一啊,还真是个妙人!”

历来以雷厉风行而闻名于北地三州的紫袍摘星楼主,今日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神态,轻啐一口道:“这冤家……!”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独孤紫衿不由眉头眉轻蹙,看着身旁抚窗而立的兄长,一脸担忧道:“二哥,这趟苍月湖之约能不能别去了?那北秦白仲得了镇魂殿传承,如今碎丹凝婴入王侯,你与他相争本就不公。”

独孤吟微微一怔,笑了笑不在意道:“来来来,试听姜家白衣染血杀神王。入了王侯又如何?姜家有那白衣杀神王,我北凉独孤一族难道就不能以铁剑斩王侯了?”

独孤紫衿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可却终究没有开口。

对自己这个妹妹最是了解的独孤吟也不在意,走回到桌前,轻轻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小饮一口,抹了抹嘴轻声道:“苍月村有个叫红袖的姑娘,若这次我赴与白仲之约不能回来,记得多替哥照顾照顾她。”

独孤紫衿不由抬手去堵兄长的嘴,恼道:“不许你说丧气话!”

“好,不说丧气话!”独孤吟呵呵一笑,将背上铁剑取下掷于桌上轻轻擦拭,轻声道:“说起来就连这半个师父,我都还有些不够称职,这些年也没有真正教给小蛮儿什么。小蛮儿这小家伙明明剑道资质高的离谱,偏偏认死理去练枪。武道修行历来就有长短兵互补一说,大夏镇边军候哪个不是如此,也不知这小子如今那偏执想法有没有改变一些。这次入北凉,不管小蛮儿愿不愿意,肯定是要在剑冢中走上一趟的,长短古拙十万剑,总归是有一柄符合这小子心意的。”

独孤紫衿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隔壁厢房,怅然道:“是呐,长短十万剑……”

北凉出剑魔,为剑执魔。

姜家的男人是修罗。

修罗,为战而生,理应执剑八荒,斩杀四方。

九州,自那绝世白衣之后,如今最缺的便是修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女柳如是

北凉城虽处北地,可在秋季便下雪着实不多见。

可偏偏今日却下起了雪,飘飘落落自天穹而落。

姜小蛮手捧一杯清茗立于窗前,身后琴音弥漫。

从摘星楼最高处向下眺望,能俯撼半座北凉城。

“这雪下的倒是及时呢!”小姑娘胆子大,斜坐在窗户上摇晃着两条腿咯咯直笑,抬手去戳姜小虫的脸颊,乐呵呵道:“这趟摘星楼没白来吧?”

姜小蛮也不躲,任由姬小月指间点在自己脸颊上,轻轻颔首嘴角微微扬起道:“是呐,没白来。”

要说这江湖,什么地方最能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那无疑是鱼龙混杂的青楼里最为合适不过了。

那弹琴的柳姑娘虽说是楼里的清倌,可身上却有着一股子大家之气。

平日里的恩客们多是江湖巨擘与庙堂显贵,所听所闻自然不会少。

姬小月这妮子机灵的紧,并不去直白套话问话徒增柳姑娘反感,却偏偏能从柳姑娘那里听来不少秘梓。

比起姜小蛮与萧颖来,自小在樊城江湖里长大的小姑娘无疑最能摸清江湖的水浅水深。

这点,连姜小蛮都不得不承认。

如果没有姬小月这丫头在身边,这趟北行无疑要艰难不少。

原本只以为来青楼不过是小姑娘一时兴起,却不想还藏着这么一层意义。

萧颖背着双手款款走到窗前,伸出一只手去接那飘落而下的雪花,轻笑道:“都说瑞雪兆丰年,还未入冬便已然飘起了雪,来年说不得会是一个丰收年了。”

姜小蛮点了点头,却不由眉头微蹙,道:“可对于贫苦人家来,这忽然转凉的天气可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忽然就想起不久之后独孤表叔会和那北秦白仲赴那十年之约的事来,总觉着这场雪是在预示着什么。

一曲琴音落,柳如是轻抚琴弦,浅浅笑道:“我记得《北凉地方志》中似有记载,那一年,大夏五代镇边军候姜破奴铁枪裂穿苍月山时,也曾是在这个季节十分反常的大雪漫天。”

姜小蛮转身走回桌前,将茶盏轻轻放下,笑道:“柳姑娘似乎对五代军候的事知道很多?”

收起古琴,如今已是南域八绝之一的柳姑娘浅浅一笑,轻声道:“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不爱慕英雄,不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夫君会是盖世英雄,就如那五代军候一般,身着白衣时丹青无双于天下,却只为一人描眉作画。脱白衣披金甲后,亦只为一人征战天下。”

姬小月轻抚窗沿,顺势一跳,轻盈地落回屋子里,搓了搓被窗外忽然而至的冷冽寒风冻红的双手,乐呵呵道:“柳姐姐这么漂亮还有才气,我相信未来一定会遇见那么一个人的。”

柳如是怔了征,有那么一恍然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嘴角牵起一抹笑,轻声道:“借小月亮吉言,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记得今天小月亮你说的话的。”

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没来由苦涩起来。

一入青楼深似海,想要再脱身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南域八绝又如何,摘星楼四大花魁又如何。

虽只是卖艺不卖身,可想要在这一步错便是步步错的烟花之地里保全清白身子,其中冷暖却只有她自知。

北凉柳氏也曾是南域大族,却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打记事起,便已然在摘星楼里生活了。

再长大些,便跟在那英气不输于世间任何男子丝毫的紫衣楼主身边学习琴棋书画,没想两年后竟然有了那才女的美名。

后来,又被来楼里的文人墨客们推崇成了那南域八绝,又被冠上了花魁之名。

也幸得那总是喜好一袭紫衣的摘星楼主照顾,才不至于将身子失给那些所不喜的男人们去。

学习琴曲,又学着和那些恩客们虚以为蛇赔笑,不过是想要报答楼主之恩,却被好事者暗暗称她是独孤家养的‘瘦马’,日后注定要变作为北凉城独孤一族某一位大人物怀中的玩物。

所谓瘦马,即未成型的小马,骨架瘦小,毛色暗淡,很没有看相。但要不了多久,它就会长大,出落得丰姿绰约,一如少女的化茧成蝶。所以,那些身量尚小未可形容之际即被卖入青楼里,调教之后供应大户人家为婢为妾的贫苦女孩,被称为“瘦马”。

那一日,她是第一次见楼主暴怒,以手中一柄铁剑连斩楼内传她是‘瘦马’之人七十九人。

其中,有两人更是昔日花魁……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有时候,反过来亦是如此。

所以这世上男子万千她都不会去爱,偏偏就爱上了那一抹紫衣。

如她所说,世间女子,心里都会住着一个盖世英雄,如那铁枪裂苍月的姜家白衣。

可世间女子并不是都如那青丘天狐女一般幸运,有那姜家白衣一世相守,一世相护。

只是偏偏柳如是心中的这个盖世英雄,却注定给不了她幸福。

明明天天都能相见,却山高水长,自此无望。

施施然行了一礼,柳如是轻声道:“奴家先行告退了,夜里凉,三位记得多添衣。”

转身,眼里是倾国倾城,嘴角那抹笑却变成了苦笑。

倚靠在窗前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姑娘,怔怔看着那曼妙的背影,不由小声道:“总觉得这柳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捏起一枚鼠儿果,姜小蛮并没有急于送入口中,轻轻在手里抛了抛,笑道:“如果没有故事,又怎么会写得出《白衣军候破阵曲》这般听了一次便再念念不忘的歌来。没故事的人不爱酒,有故事的人不将就。原本应该请柳姑娘喝上一杯酒的,可想来这楼里规矩多,酒也不能乱喝。”

姬小月抬起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身旁少年,好奇道:“姜小虫,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姜小蛮嘿嘿一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得意道:“我老痞子师父教的,唔,就是我十一叔。所以别以为就你是老江湖啊,咱也是!”

“切!”小姑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细细品尝,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里尽是满足。

这样忽然而至的雪天,是需要饮上一杯热茶来驱驱寒的。

雪花顺着窗子飘进屋里,可却丝毫不让人觉着冷,有腾腾热气自脚下地板冒起,驱散了屋内的严寒。

姜小蛮蹲在地上抬手摸了摸地板,只觉温热无比,不由啧啧称奇。

他家里也铺有地龙,长长一条,每逢冬天便会燃炭取暖。

可这里可是三十三的高楼之上,若说铺设地龙那显然不现实,可偏偏不知摘星楼用了何法能让百丈的高楼里,一瞬便是温暖如春。

“对了,那姚启装在你手上镯子里不会被闷死吧。”抬起头看着姬小月,姜小蛮忽然想起来那个即将要被卖掉换成北行盘缠的倒霉蛋。

“应该不会吧?”小姑娘也有些不确定,想了想,手掌在手腕那翠绿的镯子上轻轻一抹,一只硕大的麻袋便赫然出现在了房间中。

姬小月拿脚踢了踢,见半天没有动弹,不由可怜巴巴看向身前少年,懦懦道:“难道真给闷死了?”

摇了摇头,姜小蛮知道小姑娘外强中干的性子,站起身走向前将麻袋解开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暗道一声还好。

只见那被五花大绑着的姚启,这会儿已然醒转过来。

因为嘴里被塞着块破布所以说不出话来,一身修为又早已被姬小月喂下的那颗散功丹化去了十之八九,只觉浑身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力气反抗。

这个在中域身份地位皆是不俗的姚家天骄,挣扎着抬起头怒视蹲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少年。

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想来姜小蛮这会儿铁定被姚启杀死了不下百次。

姜小蛮盯着姚启嘿嘿直笑,不由让他有些发毛。

这个看似憨厚的少年,如今落在姚启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或者说憋屈要多一些。

古人常云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会儿他应该最是能够明白古人当时的那种心情了。

“你也不用瞪我,咱们注定要成为敌人的,我也不害怕被你记恨。”说着,姜小蛮抬手扯去堵在姚启口中的破布,也不怕他大吼大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嘴张了半天,姚启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失语了。

姚启不傻,中域至尊一族的子弟又怎会傻呢?自然是知道肯定是身前那可恶的少年搞的鬼,他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姜小蛮不懂唇语,可却能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呵呵一笑道:“喂了你些东西,想来这会儿药效已经散开了,说话就别想了,安心的做个哑巴吧。”

对于姚启,他是丝毫没有内疚的。

人可以善良,却不能对谁都善良。

早前在南陵渡口的那一剑,姚启可是动了杀心。

如果不是实力足够,只怕当时倒下去的就是自己了。

夏与虞,南域姜氏与中域姚氏。

从来都不会是朋友,只会是敌人。

当年那个埋骨苍月湖中的姚家神王便是最好的例子。

对于敌人,姜小蛮自然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未来注定要背负的是什么,就更不可能心慈手软了。

姜小蛮从桌上拿起一枚鼠儿果塞入到姚启嘴里,平静道:“我不叫倪浮卿,我姓姜,大夏姜氏一族的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叔侄相见

书中自有颜如玉,可这座江湖偏偏是书中写不尽的。

摘星楼第三十三层,姜小蛮手握古册,是那叫作柳如是的清倌差人送来的。

窗外本就纷纷而落的雪,转眼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巍峨北凉城里,茫茫一片银白。

那个姓萧的姑娘盯着窗外有些出神,低声喃喃说着什么。

中域,是很少会见着雪的。

算起来,萧颖是第二次见到落雪。

第一次,是她娘亲离开的前一天。

似乎,比起这场雪还要大一些。

那座住了许多年的山谷中,一场雪下了,积了,最后化了。

人间依旧是人间,可那个从小总喜欢坐在窗前饮酒看天的人儿却再也没有醒来。

所以很多时候,萧姑娘是很害怕见到雪的,就如同那第一次坐船南下后,莫名对水有些恐惧一般。

轻叹了一口气,姜小蛮缓缓合上书页,缓缓走到窗前将两扇窗户合上,不再让雪飘落进来。

窗户边上摆放着一张软塌,姬小月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将身体蜷缩在一起,安静地睡着。

他轻俯下身,看着嘴里嘟嘟囔囔似在梦呓的小姑娘。

眼里,藏着宠溺。

蹲下身轻轻捏了捏那挺翘的小鼻子,姜小蛮呵呵笑道:“这丫头,还真能睡。”

萧颖转过身,看着少年背影,轻声笑道:“有时候,能睡也是一种福气,说明小月亮她无忧无虑。”

站起身,抬手将那床被姬小月蹬到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好,姜小蛮伸了一个懒腰,道:“是呐,真希望能一直这般无忧无虑下去。”

天色昏暗下来,已渐入夜。

摘星楼虽为青楼,可三十三层却以素雅著称。

比起寻常客栈来,一些个途径与此的江湖豪客们更愿意在此歇脚。

三千两银子一天的价格虽然高昂,可对于一掷便是千金的江湖巨擘和庙堂显贵们却算不得什么。

按照小姑娘的话说,这银子可不能白花。

所以今夜便暂在此歇脚,并不急于前往独孤一族。

在入北凉城前,倒是有些急着赶路。

可等到了北凉城里,也就没那么急了。

姜小蛮吩咐侍候在门外的小厮准备了些宵夜,回身,看着萧颖沉吟少许,缓缓开口,“萧姑娘,有一件事原本早就该和你说了,可我思来想去,想着等还是入了北凉城再和你说。”

姓萧的姑娘微微一怔,然后浅浅笑道:“姜公子是想说独孤翟叔叔的事?”

点了点头,姜小蛮轻轻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那独孤翟……”

还不等他说完,萧颖却轻笑着打断,她看着背靠在门框上的少年,掩嘴道:“我已经知道了,那独孤叔叔,他其实是姜公子的爹爹。”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小蛮瞪大眼,不禁挠挠头有些尴尬道:“你都知道了啊……”

琉璃灯盏下,屋内亮如白昼。

萧颖一双好瞧的杏眼里亮闪闪的,微勾薄唇,她嘴角带笑:“那天,你和小月亮聊起姜叔叔时,我没睡着。”

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下来,姜小蛮怔怔的望着姓萧的姑娘。

许是未曾预料,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姜小蛮才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怎么不问我?”

萧颖走到桌前,捏起一只鼠儿果送到嘴间轻轻咬了一口,笑道:“我一直在等,等姜公子你和我说。姜公子不说,那我就不问。因为我知道姜公子总有一天会主动告诉我的。”

姜小蛮走到桌前,坐了下去,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又帮萧姑娘倒上一杯,看着茶盏里微微荡漾的清茗,轻声道:“那如果我一直不说呢?你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萧姑娘摇了摇头,扭头看了一眼卧在软塌里酣睡的小姑娘,笑道:“等待虽说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因为等待的人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等待就还是等待。可是,比起替娘亲送信来,我想我现在更愿意是与小月亮还有姜公子待在一起。有你们在身边,一路上吵吵闹闹,这样的江湖,比什么都好。”

姜小蛮怔了征,然后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愈发柔和,轻声道:“不用等了,我已经给爹爹写过信了,想来不用多久他就会来北凉城里。萧姑娘如果有什么想要问的,到那时问他便是。”

萧颖接过茶盏,小小抿了一口,眉眼间笑意散开,“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如果有,那就是想要问问姜公子,去北域的时候不知能不能让我同行?”

“如果萧姑娘愿意,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姜小蛮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不过现在要做的是等待会儿吃了宵夜,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好在北凉城里逛逛。”

萧颖笑着点头,将脑袋磕在桌子上,双眸轻轻闭合在一起,呢喃道:“被姜公子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累了呢!我小憩一会儿,等宵夜来了再叫醒我。”

“好!”姜小蛮耸了耸肩,起身向着门外走去,也不再打扰两个女孩休息。

只是才出厢房,就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袍男子逮了个正着。

独孤吟看着这个又长高不少的外甥,玩味道:“小蛮儿,你胆子倒是不小。来了北凉城不急着去族里看看你太公他们,反倒是领着两个姑娘逛青楼?”

“独孤表叔?”姜小蛮面色一变,微微后退了一步,一脸谨慎地看着独孤吟,小心翼翼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要说这世上他最怕的人,便是这个满肚子坏水无比心黑的二师父了。

十一叔那老痞子在边地的时候,固然时常也会责罚自己,可总是会打一棍棒给一个枣子。

可等到这个独孤表叔来了后,那就是一言不合就开揍。

过去三年多的时间,姜小蛮可是没少被拿着铁剑臭屁股。

练武偷懒了要挨揍,忘了功课要挨揍,若是敢顶上一句嘴,还是要挨揍。

有很长一段时间,姜小蛮都是趴着睡觉的。

独孤吟眉毛一挑,双手抱胸道:“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姜小蛮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表叔陌你这样盖世的剑客不像是会逛青楼的人。”

独孤吟斜眼看着他,呵呵一笑道:“许久没见,你小子嘴皮子功夫倒是进步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你武道修为有没有进步。”

说到武道修为,姜小蛮不免有些得意道:“我现在可是后天巅峰的大高手了,独孤表叔你可别小看我!”

“比起从前来确实精神了不少,看来这一路北行你小子得到了不小好处。”独孤吟点点头,自然看得出自己这个外甥修为精进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袖袍轻轻一甩,“小蛮儿,让我试试你如今能够接下我几剑。”

话音刚落,腰间铁剑便是出鞘,直刺少年面门。

似乎是早已预料,姜小蛮丝毫不怯,肩膀微微侧移便躲闪过去。

他脚掌轻轻一蹬地面,身子凌空而起,再一次躲过了独孤吟刺来的第二剑,落地时已经出现在了独孤吟身后,不由得意一笑道:“怎么样?表叔,没有让你失望吧?”

“不错,进步很大。”独孤吟微微颔首,手上长剑却是丝毫没有停留,卷带起罡风再次出手。

一剑快过一剑,一剑更凛冽过一剑。

不过几息的时间,独孤吟连续出剑三十二回,无一不被少年躲过。

独孤吟收剑而立,看着一脸得意的姜小蛮,淡然一笑,轻声开口:“你小子可以出师了,这趟北行吃不了多大的亏。”

“呵呵,兄长什么时候见姜家的男人吃过亏了?”

一道好听的女声自身后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旋即,从隔壁厢房里走出一袭紫衫的曼妙女子,她看着姜小蛮浅浅一笑,“小蛮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紫衿姑姑?”姜小蛮看着这个年岁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可皮肤依旧光洁如少女一般的女子,嘿嘿笑道:“在家里时就听爹爹和娘亲提起过,说北凉城里我有一个姑姑,是北地最为璀璨的明珠。今日见到姑姑,才知道爹爹和娘亲果然没有骗人!”

独孤紫衿微微愣了愣神,然后不禁笑弯了腰,走向前摸了摸少年的头夸道:“这小嘴可真够甜的,难怪还没到北域,这一路上就已经哄骗了两个小姑娘陪你同行呢!这要等到了北秦那边,那还得了?”

从怀中摸出一只酒壶抛给了少年,独孤吟笑道:“小蛮儿这小子跟着姜彻那兵痞别的没学会,这哄姑娘的本事确确实学到了不少。”

独孤紫衿摸着小蛮儿的脑袋,瞪了一眼自己兄长,不高兴道:“什么兵痞?多难听!那叫随性洒脱!”

随性洒脱?

这下,连姜小蛮都不由撇了撇嘴。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十一叔那个老痞子呢。

抬起头,恰好看见紫衿姑姑一脸嗔怒瞪着的模样。

像极了一个不许被人说自家相公丁点不好的小媳妇。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难道,紫衿姑姑和十一叔之间还会有故事不成?

只是还不等他多想,就被突然出现在面前老人打断了思绪。

伴随着一声轻咳,一道瘦削的身影自虚无中缓缓现出身影。

“小蛮儿,你长大了。”

老人佝偻着背,身披一件黑色大氅,手里拄着一柄黑色的寒铁长剑。

声音沧桑,眼里尽是慈祥。

第一百三十五章 身入剑冢蕴万千星辰

“祖父!”

独孤吟与独孤紫衿见到老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异口同声道。

手执寒铁长剑为拐,明明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佝偻老人,可偏偏在其身后仿若有万剑齐鸣一般让人不敢去直视。

老人大氅之上沾染着些许尚未化去的雪花,却丝毫不曾在意一般,也不拭去。

“太公!”

姜小蛮看着老人,一股血脉相融之感油然而生,莫名的想要去亲近。

“好,好,好!不愧是姜家的小朱雀,不愧是我铁剑独孤的后人!”老人一连说了三个好,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姜小蛮的身影便是消失不见。

只觉眼前一花,等姜小蛮再落地时,已然身处一座青铜大殿中。

大殿内剑气纵横,有如实质一般。

剑意凛然,可却看不到任何一柄剑。

“这是哪里?”环顾四周,姜小蛮只觉自己仿若身处浩瀚星河当中。

事实上,此刻他也确实脚踏星河,身处宙宇当中。

整座青铜大殿内,星河环绕万千大星徐徐升起又落下,日月星辰俱全。

那一道道凛冽无比的剑气,便是自那成百上千万颗星辰当中发散而出。

其中,又以盘旋在姜小蛮头顶上方的太阳与太阴两颗巨星内的剑气最为凛然。

伴随着剑气,似有龙吟虎咆不绝以耳,穿透一颗颗星辰在青铜大殿内回荡。

“小蛮儿,这里,便是我独孤一族剑冢世界。内蕴宇宙,藏十万九千颗剑星。”老人的声音出现的很突兀,带着一股沧桑的味道,虚无缥缈。

仿若就在眼前,又仿若远在天边。

“太公,是你么?”姜小蛮抬起,大声喊道。

可等了许久,却也未见老人有所回应。

“吟表叔,紫衿姑姑?”他又尝试着喊了几声,依旧未有人回应。

忽然,头顶上空那颗散发着灼热光芒的太阳猛然间一颤,仿若要炸裂开一般,一柄似乎在燃烧着的古剑自星体内贯穿而出,径直扑向姜小蛮。

青铜大殿很大,浩瀚无垠,能够蕴藏一座宇宙又怎么会小。

姜小蛮立身殿中,宛若一只蝼蚁一般,围绕周身的万千星辰亦然,最大的太阳星与太阴星也不过百多丈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太阳内那柄猛然暴射而出的古剑却也绝非姜小蛮如今修为能够抵挡住的。

不过一瞬,那柄长剑便已然没入了少年身体。

姜小蛮不由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仿若被这忽然而至进入到体内的古剑搅碎一般,无一不痛。

疼痛过后便是由内而外的灼烧,姜小蛮只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豆大的汗珠霎时遍布全身,皮肤竟然开始寸寸龟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仿若全身水汽都快要被这味灼热而蒸干一般。

紧随着太阳星炸裂,那颗幽冷无比的太阴星也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又是一柄银色古剑自星体内贯穿而出,径直没入到了姜小蛮体******体快要将血液蒸腾干净的炽热,霎时消失不见踪影。

姜小蛮刚刚松了一口气,一股仿若自那九幽之下而来的寒意却自丹田内浮现而出。

比起忘川地底那寒冰地狱当中的寒气还要重。

姜小蛮想要张嘴喊,可却发现丝毫发不成声来。

那股极致阴寒之气,竟是连他口中**都是冻成了冰碴。

好在只是几息时间,寒意便四散褪去消失不见。

青铜大殿内藏乾坤,可其实不过巴掌大小,如同一件精致的玩具一般,被老人平铺在掌心之上。

老人身旁,独孤吟与独孤紫衿兄妹二人躬身而立,三人皆是神情专注地密切注视着青铜殿内发生变故。

独孤吟微微颔首,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丝毫不落的落入他眼中,轻声赞叹道:“太阳剑与太阴剑,属人间至极。小蛮儿能得两剑认可以极道之力铸体,机缘不可谓不小。”

老人却是轻声一叹,摇了摇头不免有些遗憾道:“虽得两剑铸体,可终归没能得其一传承。剑冢十万剑,却唯独太阳太阴两柄古剑来历最多,是为能镇压九州气运的帝兵。小蛮儿若能得其一,未来仙途可期啊!”

独孤紫衿看了一眼老人,掩嘴轻笑道:“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太阳太阴两剑除了昔日独孤龙城先祖外,至今尚未再有人能够重新让其认主,小蛮儿能得两剑认可以剑气铸体已属天大的机缘。祖父,咱们可不能贪心。”

老人一怔,然后哈哈笑道:“你这小妮子倒开始教育起我来了,不过这话在理。”

冰火两重天后,姜小蛮只觉浑身仿若虚脱一般,径直躺倒在了大殿内。

身下便是浩瀚银河,内蕴诸多星辰。

可偏偏没有丝毫虚无的感觉,姜小蛮甚至能够感觉的到地板之上那唯有金属才有的冰凉之感。

自那太阳太阴两颗大星之后,原本盘旋在青铜大殿内的万千剑意恍然消失不见,一切归于沉寂。

“这就是剑冢?”姜小蛮换了一个姿势,趴在银河之上,两只手拄着下巴看着成百上千颗星辰自眼前晃晃飘过,只觉每一颗内似乎都孕育着一个大世界一般。

其中更有数颗星辰,内里山河俱全,甚至还有万千人族生活其中,飞禽走兽无一不有。

此时,这些有生命孕育其中的星辰内,不论是人族亦或者其他种族,无一不匍匐跪倒在地,似乎在跪拜着什么。

这不禁让姜小蛮呆住了,不由想起一个关于九州的传说。

在很久以前,九州‘三十六家’当中道家一脉,曾有一位半步天人的大能曾在所著书册中提到过,‘所谓九州世界不过是大千宇宙中的一方小世界,天圆地方与诸天之上星辰并无丝毫差别,就如同那沙漠当中万千沙尘当中的一粒沙一般渺茫。’

这个观点,如今已然成了道门一脉的主流,被万千世人所推崇。

姜小蛮双眼微微眯起,紧盯其中一颗星辰,想要看清其中诸多生命是在祭拜什么。

只见那碧蓝色的星辰当中有一座十万丈高山,其上白雪皑皑。

峰顶,有一柄墨色长剑,足有千丈之巨,斜斜插在雪峰之中。

那颗星辰内数亿生灵在祭拜着的,正是这柄古拙长剑。

相对于那颗星辰千丈高的长剑,其实若被握在星辰外的姜小蛮手里,不过三尺的样子。

而那星辰之内的数亿生灵,落在少年眼里,更不过比起寻常蚂蚁来还要小了不少。

姜小蛮趴在那里,抬起手想要去抓住那颗正在徐徐向前远离自己的碧蓝星辰。

可当刚抬起手,那柄插在星辰内雪峰当中的墨色长剑,却是发出一股磅礴剑意将他的手挣脱开去。

古剑似有灵,有意保护星辰内祭拜它的亿万生灵,不叫少年得逞。

“莫非,对于这些星辰内的生灵来说,那柄剑就是他们所供奉的神明?而我要去碰触那颗星辰很有可能会给这些生灵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会被那墨色古剑所阻?”姜小蛮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不禁轻声自语。

只见一道浅浅血痕浮现而出,是被那方才剑意所伤。

思细级恐,如果那柄墨色古剑是碧蓝星辰的神明话,那岂不是说自己刚才在不经意间差点成了那灭世的邪魔?

没来由的姜小蛮忽然就想起了九州。

如果九州也是大千宇宙当中的一颗星辰话,那么九州子民们日以继夜所祭拜的那些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生命?

是否此刻也会有一个亦如自己一般的生灵立身九州之外,如同自己看那碧蓝星辰一样,默默注视着九州这片浩土。

“小蛮儿,别发呆,收合心神去感应,找出那柄与你能够血脉相应的古剑来!”

正待姜小蛮愣神之际,老人的声音再次在青铜大殿内回荡开来,如雷贯耳。

“太公,您这也太突然了,我都没有准备好!”姜小蛮抬头看着头顶浩瀚星空,隐约间还能依稀辨认的出青铜大殿的轮廓来,不由撇了撇嘴。

眼下已然在忘川地底得了诛仙剑,如洛姨所说,诛仙一脉有一半传承被前人葬进了北凉独孤一族剑冢当中。

如今已是知晓剑冢便是这座青铜大殿,想来那诛仙剑主所缺失的另一半剑道传承必然是在这万千星辰某一颗之中。

“惶惶九州,剑之一脉,传承百千,唯有一剑可诛仙,唯有一剑可登天……”

姜小蛮静下心,缓缓闭上眼睛,默念自忘川地底那口古井里得来的诛仙剑诀,用心感悟。

却不知那颗葬有诛仙一脉传承的星辰里,是否也如那碧蓝星辰一般,其上有亿万生灵日以祭拜。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万千星辰组成的星河当中,有一颗枯寂无比深藏这座宙宇边角的死星猛然一颤,似有所感。

其上,当真死气沉沉,整颗星辰都充斥着一股死亡之气。

但若仔细瞧,这颗幽暗无比的星辰内,竟然有成千上万座庞大城池,绵延千万里,一座连着一座遍布整颗死星。

从天外望去,这些城池形成了一个环形大阵,每座城内枯骨遍地,不只是人族,更有亿万生灵埋骨其中。

其中最为显眼的五具枯骨皆有千丈之具,比起那些巍峨古城池来都要更加庞大。

死星东方无数座城池之上,有一具千丈长的真龙尸身死而不朽,被一股莫名力量托举着在半空中浮沉。

死星南方无数座城池之上,同样有一具振翅不比真龙小多少的朱雀尸身盘旋半空,死而不朽,在其头骨内依旧有神火未曾燃尽。

死星西方和北方,各有一头似乎不甘就此死去同样庞大无比的白虎尸身仰天咆哮,还有一头似龟又似蛇的玄武,不知被什么人斩去了半边头颅双目圆睁仰天怒视着什么。

死星正中位置,有一头赤色麒麟口含一柄血色长剑,头颅高高仰起似在等待着谁,双眸泣血。

寒冰地狱那座青铜巨门上,有螭龙泣血,是为大凶。

而这颗死星之上,麒麟泣血,是为巨凶!

姜小蛮盘膝坐在青铜大殿所构筑的宙宇中央,丝毫未有所觉,心中默念诛仙剑诀,“吾为诛仙剑主,身为诛仙剑骨,心为诛仙剑魂,以九州为身,杀戮为心。血潮如铁,心如琉璃。故此,此生当护九州无忧,故如我祈求,以诛仙一脉为誓。”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那颗沉寂许久的死星里,早已不知死去多年的瑞兽麒麟口中血色长剑似有所感,仓啷一声悍然而出,直冲天穹,向着双眸微微闭合的少年飞射而来。

血色长剑化作一道流星,穿过茫茫宇宙。

如同一只幽灵一般,无声也无息。

“归位!”姜小蛮心有所感,径直站起身双指并决,轻声开口。

只见那三尺长的血色长剑环绕少年周身一圈,随即竟然是化作一件血色大氅披在了姜小蛮身后。

“我族剑冢葬有长短古拙十万剑,天品神剑九千九百柄,地品灵剑一万八千柄。小蛮儿剑道资质明明不俗,能得太阳太阴两柄神剑青睐,可怎么最后却偏偏只得一柄玄品拙剑认主,这万万不应该啊!”

青铜殿外,老人轻咦一声,然后怅然一叹,不住摇头。

独孤吟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许久才缓缓开口,苦笑道:“天意如此,祖父不必难过。兴许真如小蛮儿自己说的一样,他在枪道上更有天赋。”

一袭紫袍的独孤紫衿呵呵一笑,轻声道:“玄品之剑,品阶一样不低,一样能出不世剑主,一样能化身剑仙!我相信那柄无名古剑,未来,一定能在小蛮儿手中大放光彩的。”

似乎,三人对于此刻化作剑袍披在少年身上的古剑诛仙,一无所知。

连这片天下都已然忘了,很久以前九州曾有一剑。

此剑名诛仙,亦能诛仙。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夜提壶独饮

大殿内没有点灯,略显昏暗。

窗外,依稀能够听得到风雪声。

这突然而至的风雪不但没有停,反而下的更大了,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停。

老人身侧,在北秦有着血罗刹之称的白衣孤独吟与如今的摘星楼主独孤紫衿,兄妹二人一左一右躬身而立。

“小蛮儿见过太公!”姜小蛮半跪在老人身前,执晚辈礼。

老人欣慰一笑,轻抬手将少年搀扶起来,道:“小蛮儿,这次入剑冢虽说未能得天品神剑认主有些可惜。可有那太阳太阴日月双剑助你淬体,却也是难得的机缘,你可要珍惜切莫怠慢了修为。”

“我省的,必当不辜负太公期望。”姜小蛮十分乖巧一笑,能够感觉到老人对自己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由衷疼爱。

算起来,这是姜小蛮与老人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他刚刚出生在边地的时候。

所以对于姜小蛮自己来说已经全然没有了印象。

独孤紫衿掩嘴浅笑,道:“祖父,小蛮儿第一次来咱北凉,您老人家连见面礼都还未曾给小家伙呢!”

老人一拍额头,大笑道:“你这妮子不说我都要忘了,这见面礼倒确实准备了一份。”

说着,老人自怀中摸去,取出一块温润的玉佩,上刻‘独孤’二字,递到少年手中认真道:“小蛮儿,这玉佩名为替死符,是我族秘宝之一,为千载寒玉所铸造而成。你且贴身收好,这次入北秦,太公固然希望你能够一路高歌猛进,可如果当真遇见生死大劫时,谨记立刻捏碎它,能救你的小命。”

独孤吟看着小蛮儿,有些心事重重,轻声一笑道:“还不谢过你太公,这玉符若是放到外面,能换数十座城池!”

“谢谢太公,孙儿定当牢记!”姜小蛮接过玉佩,冲着老人躬身一拜,心中不由一暖。

外界盛传独孤一族最是护短,今日得以亲身体会,说不感动那完全是假的。

姜小蛮看着这个老人,这便是自己爹爹的外公,是自己的太公,眼里神采飞扬。

独孤骜,北凉独孤一族今世族主,大夏皇朝的一字并肩王,南域十三位异姓王中排名第一,是如今南域绝对的擎天柱石。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姜小蛮不由心思一动,看着老人有些疑惑道:“对了太公,方才被您送入剑冢之后,我观那数十万颗星辰当中,有许多内部似有亿万生灵,不知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老人捋了捋颔下胡须,欣慰一笑道:“呵呵,你小子观察倒是仔细。那剑冢世界自成一方宇宙,其内生灵自然也是如九州万千种族一般,都是真实存在的。”

“什么?真实存在的?”

姜小蛮不由呆了呆,有些难以置信。

那岂不是说在剑冢世界中,如同自己一般踏身而入的九州子弟翻手间便能覆灭一颗星辰。

若当真如此,方才若非有那柄古剑阻拦,自己差一些便真的就成了那灭世邪魔。

老人呵呵一笑,轻声开口道:“小蛮儿,我知道这有些超出你的认知,可它确实就是真实存在的。剑冢独立于九州之外,内蕴十万九千颗剑星,每一颗星辰内葬有一柄九州昔日名剑,是为剑之坟茔。名剑多有灵,生有剑魂。自打被葬入剑冢衍化成为一颗星辰后,少则十万年,多则百万甚至千万年,自会有万千生灵依托于剑魂应运而生。”

“千万年?”姜小蛮张了张嘴,失声道:“比起九州来还要更为久远?”

独孤紫衿接过话,浅笑盈盈道:“小蛮儿你这就说错了,九州一日,剑冢十年。剑冢世界虽自成方圆,可说到底还是依托于九州而生,又怎么可能会比起九州还要久远呢?”

“这样啊,还真是神奇。”姜小蛮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他看了一眼摆放在身前桌上的青铜大殿,不过巴掌大小。

可其中偏偏却藏了一方小世界。

很难让人相信北凉独孤一族执掌声名赫赫的剑冢,竟然只有不足两尺高。

见姜小蛮如今的样子,老人不由会心一笑,继续开口解释道:“一般而言,我们相对于剑冢世界中的万千生灵,就是他们的神明。若能得剑冢十万九千颗剑星之剑任何一柄认主,也就意味着身为剑主,便会是那一颗剑星上万千生灵之主,是生是死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姜小蛮挠挠头,有些疑惑道:“可有些星辰之上一片荒芜,似乎并无生灵存在?”

老人抬手一指,只见那青铜大殿轰然洞开,其内万千星辰一目尽收眼底。

独孤骜悠悠然道:“你说的那些星辰,多是已经成了死星,要么其内所葬之剑剑主意外身陨九州某处,要么就是所葬之剑已然失了灵性,导致依托于剑魂所衍化的星体也一并化作了一颗死星。”

这般说着,他干枯如朽木一般的手掌轻轻探入到青铜殿中,择了一颗黯淡无光的枯涸死星抬手便是一抓,只见从星体内抽出一柄早已腐朽不堪的古剑来。

随着腐朽古剑被抽离,那颗本就黯淡无光的星球,仿若生命终究是走到了尽头一般,霎时便化作屡屡尘埃消失不见。

“这……”姜小蛮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只觉太过有些匪夷所思。

一颗星辰就此在眼前消失不见,难免会让人有恍然如梦的错觉。

“太公,你说咱们九州会不会也是那九霄之上神仙们所开辟出来的一方小世界?”姜小蛮抬起头,看着老人,将心中一直疑惑无比的问题问了出来。

“哈哈,谁知道呢!”老人微微怔了征,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掐诀将青铜大殿收入袖袍当中,想了想然后认真道:“道家曾经有一位后来飞升为仙的大能也曾说过,九州或许就是一只蝴蝶的一场梦,而我们不过是那梦中的芸芸众生罢了。等什么时候那只蝴蝶梦醒了,这天地间也就再没有九州了。”

一场梦?

姜小蛮愈发迷糊起来,晃了晃脑袋将心中疑惑暂时驱逐出去。

他本就不是纠结的性格,既然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倒是对那刚刚才得到的另外一半诛仙一脉传承愈发好奇起来。

姜小蛮抬手轻轻扯了扯身后血红披风,只觉其上内敛着一股剑势,隐隐有四十九道剑意附着其上,可却并不知该如何开启这另一半的传承。

井中世界的洛姨曾说起过,诛仙传承并不完全。

另外一半,被洛姨之前的那位诛仙剑主藏入了北凉独孤一族剑冢当中,是为剑袍。

身披剑袍,手握诛仙,才是真正的诛仙剑主。

正待姜小蛮沉思间,老人却是握住桌前的墨色长剑,轻轻在地上一拄。

随之,身前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

“太公,您……?”姜小蛮心有所感,连忙抬起头看着独孤骜。

“天色不早了,自然是要回去歇着了,难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还要留在这摘星楼过夜不成?”老人抬脚迈入虚无之中,转过身轻轻一笑道:“小蛮儿,本来是想着等你回归族中时在开启剑冢传承的,可眼下既然你已入过了剑冢,倒也不用再回族里。这几日就在摘星楼里安心住下,四处走走逛逛,等养足了精神便去那北秦闯闯,姜家的小朱雀注定是要振翅翱翔于九天之上的。”

姜小蛮摸摸脑袋,看着老人疑惑道:“太公,您不让我住在族中啊?”

老人摇了摇头,轻笑道:“呵呵,并非是太公不欢迎小蛮儿。只是这几天族里来了些不讨喜的人,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等小蛮儿你从北域扬名归来,太公再在族里为你接风洗尘。”

姜小蛮稍稍沉吟,乐呵呵道:“好,等我在北域扬名后再回归族里看望太公。”

“走咯,这人老了就是瞌睡多。”老人不再停留,轻声自语道,手中墨色长剑自虚无中轻轻划落,随之一步踏出走入风雪当中。

不讨喜的人?

姜小蛮看着老人的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也要先走了,小蛮儿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一夜,有什么需要就和你紫衿姑姑说。”

独孤吟似乎有心事,等老人离开后,便也是有些急匆匆的要走。

这不禁让早已经习惯了满肚子坏水‘二师父’向来淡然从容性子的姜小蛮多少有些不适应。

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看了眼身旁似乎是早已经见怪不怪的紫衿姑姑,张了张嘴刚想问什么。

可独孤紫衿却先开了口,看着少年嘻嘻笑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嘴里说着不知道,可眼睛却早已眯在了一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等到少年走出大殿,独孤紫衿这才缓缓开口,嘴角微微翘起,轻声自语道:“血罗刹?为情所困时,还不依旧是个患得患失的傻子……”

从出厢房门再到出剑冢,似乎过去了很久。

可当姜小蛮回到厢房里时才恍然发觉,这一切不过一个时辰都不到。

房间里,小厮尚未将宵夜送来。

两个女孩,一个趴在桌上一个蜷缩在窗前软塌上,皆是沉沉睡去。

听着窗外飘雪声,姜小蛮解下身上那件赤红披风轻轻搭在了萧姑娘肩膀上。

他走到姬小月身前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小姑娘肉呼呼的脸蛋,低声笑道:“睡得可真香!”

“讨厌,姜小虫!”睡梦中的小姑娘不禁皱了皱眉,迷迷糊糊中发处小奶猫一样的梦呓声。

背靠在窗前坐下,姜小蛮从怀中摸出独孤吟方才给自己的那只酒壶,轻轻揭开盖子。

空气里酒香扑鼻,这个飘雪的夜晚很安静。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夜遇红衣

姜小蛮背靠在窗户边上,听着那雪打窗沿声混合着穿城而过的寒风声,没来由就来了喝酒的兴致。

一壶淡酒,对于早已习惯了酒滋味的姜小蛮来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站起身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了那裹着两壶桃花酿的包裹,取出一壶来揣在怀里。

姜小蛮脚步很轻,真的很轻,几乎是落地无声。

再次回到窗户前,他看了一眼酣睡的小姑娘,想了想终究是不忍心打扰,轻轻推开窗户有风雪打在脸上,那种凉凉的感觉让他在温暖如春的厢房里忽然就清醒了不少

一只脚踩在窗沿上,随之整个身体纵身一跃便飞向了摘星楼顶。

而那扇窗子,在少年身影消失不见时,“啪”的一声轻轻合在了一起。

摘星楼顶,早已覆盖了厚厚一层银白的积雪。

琉璃瓦当真很滑,可偏偏以少年的身手刚好就能在很滑的琉璃瓦上健步如飞。

坐在一处飞檐上,姜小蛮双手抱头径直的躺了下去。

此刻城内城外满城尽是风雪,隐隐有几盏灯光亮起,是虽入夜还未睡得人家。

北凉城于他而言无过就是生命的一个驿站,可于那些居住在城里城外的百姓们来说,却是一辈子。

从怀中摸出那只盛着桃花酿的酒壶,小小饮上一口,只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丝毫不觉寒冷。

这样宁静的雪夜,最能让人宁静沁人肺腑。

“姜小虫!”

忽然,少年身后响起了清脆的女声。

“你怎么醒了?”姜小蛮坐起身,扭过头便看到这会儿姬小月正眨巴着大眼睛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身上裹着一床薄薄的毛毯。

小姑娘咯咯一笑,也学着姜小蛮的样子就这样直直坐了下去,乐呵呵道:“被你吵醒的!”

“那还真的怪我咯?”姜小蛮耸了耸肩,看着姬小月这丫头不由蹙眉道:“也不多穿点,当心着凉!”

见少年蹙眉,姬小月不由也跟着蹙眉,连忙抬手去触姜小虫这家伙的眉心,嘟着嘴道:“都说了多少次,干嘛老皱眉呢?”

姜小蛮晃了晃脑袋,呵呵一笑捏住了姬小月的手指,然后轻轻掰开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道:“夜里凉,喝些桃花酿暖暖身子。”

雪吹在两人的脸上头上衣服上,姬小月看着少年那双如同星辰一般璀璨的眸子,不由红了脸,接过酒壶小小抿了一口,低声诺诺道:“姜小虫,你说我们就这样坐着,若是一直不停,算不算一起到白头?”

姜小蛮不禁微微一怔,愣了愣看着低头在雪夜里脸红扑扑的姬小月,然后看向远方有些泛红的天空,轻声喃喃道:“也许吧,就这样到白头……”

没来由就想起来三年前在朱雀城里,也曾经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

那一年,踏在及膝深的雪地里,也曾有个扎着蝎子辫的女孩在雪中扔了伞,用一双如桃花一般好瞧的眸子看着自己,轻笑着问过他。

“小蛮儿,你说,下雪天,我们不撑伞,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姜小蛮还记得,那一年大雪里,那个女孩笑起来时像是一个精灵。

却不知朱雀城里今天是否也有飘雪,陌离姐本就身体不好,却喜欢看漫天的飞雪。

头朝南方,姜小蛮轻声道:“陌离姐……”

小姑娘很是警惕,似乎听见了姜小虫这家伙似乎念叨了一个女孩的名字,眼睛不由瞪得老大,看着手里酒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姜小虫,陌离姐是谁啊?”

小姑娘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偏偏就想不起来了。

陌离,陌离。

是莫要分离的意思么?

似乎比起姬小月来要更加好听些。

姬小月,姬家的小月亮。

其实,也蛮好听啊!

不过一瞬间,小姑娘心里面已经百转千回了。

“唔,你说陌离姐啊?”姜小蛮转过身看着姬小月,呵呵一笑道:“我以前没有和你说起过么?陌离姐她啊,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她非常喜欢雪天,以前在朱雀城时,每逢外面下雪时她比起谁都还要高兴,总喜欢撑着一柄红色的油纸伞站在雪地里看雪。然后一站就是一下午,就连手被冻红了都丝毫不觉呢!所以我总是会准备一个暖炉在怀里捂热帮她暖手。”

姬小月嘟着嘴,两只小手捏着那黄泥小酒壶,有些吃味道:“姜小虫,你和你的陌离姐关系挺好嘛!”

“是呐!除了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小虎子,小时候我就只有陌离姐一个玩伴。陌离姐也是一样,也只有我这么一个玩伴,所以不论是吃饭还是去外面玩,也总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姜小蛮抬手去接飘落的雪花,轻声轻语道。

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一些趣事,呵呵笑了起来,后知后觉的并没有发现小姑娘有些不对劲。

“哼,那你这趟出来怎么不带着你的陌离姐一起?”小姑娘轻哼一声将手里的酒壶塞还给了姜小虫这个讨厌的家伙,气呼呼的站起身跺了跺脚,一跃而下轻轻抓着房檐一角荡回到了厢房里。

“呦?怎么了?是哪个家伙惹着咱们小月亮生气了?真是不开眼!”姓萧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有些好笑盯着这会儿赌气把脑袋埋在软榻里,小脸冻的通红的小姑娘,轻笑着开口。

“谁生气了,我才没有!”姬小月咬了咬牙,含含糊糊道。

姜小蛮手机揣着酒壶怔怔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的神,无辜的摸了摸脑袋。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得姬小月这丫头了?

好好的,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呢?

真是叫人搞不懂!

“难怪书上会说女儿心海底针呢!这女人女孩都一样,真是难懂!”摇了摇还有半瓶多的酒壶,姜小蛮没来由叹了口气,扬起脖子和着这风雪将剩下的半瓶桃花酿一饮而尽。

“兄台这么说也不尽然,这女儿家的心思固然如那海底针一般,可说到底却还是只因为在乎这两个字。”

还不等姜小蛮饮完那小半壶酒,身旁不远处却是又有一道清脆婉转如百灵鸟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呢!因为在乎……”姜小蛮有些醉了,连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未曾察觉,只是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嗯?”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放下酒壶,转过身就看到身侧不远处有一身穿大红裘袄的姑娘坐在另一侧的飞檐上。

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兴许是这风雪太大的缘故,两个人明明离得不远,可偏偏任姜小蛮怎么样都看不清这红衣女子的相貌来。

“敢问姑娘是何人?如此大雪天为何会独自一人上这屋顶来?”

虽然看不清女孩的相貌,可如此雪天能够淡然而坐于摘星楼顶的,又岂非会是寻常姑娘。

女孩捧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汤圆。可却并不急着去吃,将碗放在了一旁,掩嘴轻笑道:“呵呵,你这人好生奇怪,难道没听过相逢何必曾相识么?”

虽然这般说着,可她柳叶眉轻轻一挑,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俏皮一笑,盯着姜小蛮玩味道:“你虽然不认识我,可是我却知道你,你叫姜小蛮没有错吧?”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雪夜下,姜小蛮的身影被拉的很长,下意识的稍稍向后退了小半步,一只脚踩在飞檐上。

虽然看不清相貌,可是光是看那身形和听她声音,不难知道这突兀出现在摘星楼顶的红衣女孩年岁应该不大。

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的样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姑娘,却让姜小蛮不由心生忌惮。

故然,是因为先前喝了酒,所以灵识有些迟缓。

可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如今这个半步先天的‘大高手’身侧。

红衣服的女孩修为绝对不会低于先天一境。

甚至,隐隐还会更强!

可如此年轻的先天强者,除了不久前得了禅宗莫大缘法的萧颖外,这女孩却还是第一个。

这江湖从来不缺天才。

可天才想要一路崛起成为一世最为璀璨的天骄,少不得需要身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来作为支持自己的资本。

并不是没有那种一路靠自己一双拳脚站到一世之巅的绝代人物。

可从古至今却是极少,算来算去一双手指头都能过数的过来。

这其中,除了那位千古才出了一位的女帝武曌外。

其余,皆是男性。

姜小蛮不由对红衣女孩的身份好奇起来。

想来,其身后势力必然不会寻常。

女孩偏了偏脑袋呵呵笑道:“我啊,应该不算是坏人,却也算不得是好人。”

姜小蛮满头黑线,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而且,就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要真是坏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我叫红衣,从北边来的。”女孩痴痴一笑,看着少年轻声开口。

“北边?”姜小蛮一怔,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你不是南域之人了。红衣,好奇怪的名字。”

“哪里奇怪了,我姓芈,名红衣!”女孩不禁嗔道,瞪了姜小蛮一眼。

没有哪个女孩不会介意被人家说自己名字奇怪的,红衣自然也不例外。

姜小蛮挠了挠头,尴尬一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着这样的雪天,女孩子不是应该抱着暖壶舒舒服待在房间里么?”

女孩声音有些不满道:“你的意思是说女子不如男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姜小蛮连忙摇手,虽然看不清这个叫作红衣的女孩面庞,可光听声音也能知道这会儿,她一定是在冲着自己翻白眼。

“切,是就是,这又没什么!”拍了拍肩上雪花,女孩蹲下身端起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圆来,微微上前将碗递到了姜小蛮手中,轻笑道“喏,芝麻花生馅的,送给你吃。怎么样?我不是坏人吧?”

姜小蛮接过碗,有些疑惑道:“你是说送给我吃?”

两人不过初识,这自称红衣的女孩为什么要送自己汤圆吃呢?

而且,她似乎对自己非常了解一般。

“怎么?怕有毒?”见少年楞在那里没有动,女孩晃了晃脑袋,抬起汤勺就从碗里舀起一个汤圆送入嘴中,含糊不清道:“放心吧,毒药那么贵,浪费在你身上可惜了。”

囫囵吞下汤圆,女孩抹了抹嘴呵呵一笑,看了看微微泛红的天色,背过双手道:“姜小蛮,你要记得汤圆得趁热吃。若是觉得味道好吃,等你到了大秦记得来长歌城,我再请你吃!”

话音才落,还不等姜小蛮回过神来,就见这一袭红衣的女孩张开双手纵身跳下了摘星楼。

“喂!”

姜小蛮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想要去拉住她。

只听得一声悦耳的鸟鸣,那红衣服的女孩便轻巧的落在了一只五彩鸾鸟的背上。

“喂,姜小蛮记住了,我叫芈红衣!”女孩跪坐在鸾背上,转头看着姜小蛮咯咯一笑,轻抚鸾羽,在雪夜中渐渐消失了身影。

“芈红衣?好奇怪的名字,好奇怪的人。”姜小蛮手捧汤圆,看着女孩离去的方向,隐约间似乎还能听的到一两声清脆无比的鸾鸣。

若非是手中汤圆和风雪打在脸上的凉意,姜小蛮真的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说来也是奇怪,这样的风雪夜里,一碗汤圆放了许久却丝毫不见变凉。

舀起一只汤圆送入嘴中,甜糯刚好,酥软可口。

姜小蛮摇了摇头,笑道:“手艺还不错,就是比姬小月这死丫头差了些。”

芈红衣?

姜小蛮有预感,想来等去了北秦,一定会和这个奇怪又有些神秘的女孩再次相遇。

只是却不知下次见面时,是友还是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北凉城来了老痞子

天明,一夜风雪后,北凉城中家家户户换冬衣。

姜小蛮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

窗外风雪已渐渐停了,屋内依旧温暖如春。

卧房外,依稀能够听见两个姑娘的嬉笑声。

姬小月与萧姑娘两人醒的倒是蛮早。

姜小蛮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不由想起来昨夜遇见的那抹红衣,揉着太阳穴笑了笑。

如同谜一样的女孩。

出现的突兀,走得也很突兀,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芈这个姓氏在北秦却意义有些特殊,是个大姓呢。

说来说去,直到一觉醒来他依旧没有想通那个叫作芈红衣的女孩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虽然姜小蛮梦想是做一个名扬九州的大侠,可不过才入江湖,他可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这么快就真的已然名扬四海了。

毕竟,这人嘛,总归要分清梦想和现实不是。

早上空气格外的好,透过窗子向下望去,许多早起的顽童已然换上了厚厚的棉袄在雪地里追逐打闹。

吹了一会儿冷风,头脑清醒了不少。

姜小蛮走回到桌前从包袱内取出一件冬衣披在了身上。

虽然算不得繁华,却是林媚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

内里抻着一层雪白的兽毛,暖和的紧,哪怕是再大的风雪依旧能够抵御的住。

推开卧房门走了出来,姬小月与萧颖也换上了冬装。

此刻,姬小月这妮子踏着一双鹿皮小短靴,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兔毛斗篷,坐在厅堂内的桌前,一只手拄着下巴,样子颇为娇憨。

只是小姑娘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地嘴里嘟嘟囔囔在念叨什么。

萧姑娘披着一件大红斗篷,内里趁着一件青色棉衫,腰间系着那柄入了鞘的赤霄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气。

姜小蛮不由会心一笑,他记得萧姑娘是有一件雪白狐裘披风的,后来在知道了洛姨的本体是青丘天狐一族后就再没见她穿过了。

“早!”姜小蛮伸了一个懒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看着两个女孩笑道:“等待会儿吃了早点咱们就在北凉城里走走看看,这几天就暂时在摘星楼里住下。”

萧姑娘闻言抬起头有些好奇道:“姜公子不去独孤一族了?”

“不去了,昨天你们睡着时,我已经见过我太公他们了,就连那剑冢都也去过了。”

姜小蛮嘿嘿一笑抬手去掐姬小月的脸蛋,却被小姑娘轻哼一声躲了开。

萧颖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北凉城里好好走走看看。说起来,这趟来南域还没有好好停下脚步认真玩玩呢!”

见小姑娘不理自己,姜小蛮挠挠头,转过身看着坐在软榻上的萧姑娘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萧颖“噗嗤”轻笑一声,掩嘴道:“这就得要问姜公子昨天是怎么惹着我们小月亮不高兴了?”

“啊?我么?没有啊!”姜小蛮张了张嘴仔细回忆,也记不得自己哪里惹着小丫头了。

“哼,他没惹我!”姬小月下巴磕在桌子上,鼓着嘴冷冷说道:“人家可是姜小蛮姜大侠,哪里会招惹我这个小女贼呢!”

萧颖无奈的摇了摇头,白了一脸无措的姜小蛮一眼,这丫头还说自己没生气,房间里都快要醋意熏天了。

虽说是旁观者清,可自己一个局外人哪里能说太多。

“喂!”姜小蛮抬手去戳小姑娘鼓着的腮帮子,笑的有些贱兮兮。

这一回姜小蛮出手很快,让小姑娘躲闪不及被他得了手。

“哼!”姬小月可还没有消气,她才不要理姜小虫这个坏家伙,轻哼一声把脑袋埋在了臂弯里。

“好啦,好啦,算我错啦,待会儿请你吃北凉城里最为出名的胭脂鸡赔罪还不行嘛!”

姜小蛮站起身走到姬小月身前,轻轻摸了摸小姑娘毛绒绒的脑袋,嘴角微微扬起。

虽然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姬小月这丫头,可想来先道歉把小姑娘哄高兴了总归是没有错的。

姬小月终于抬起小脑袋来,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姜小虫,竖着十个葱白纤细的手指认真道:“一顿可不行,起码得十顿!”

虽然不喜欢被别人摸自己脑袋,可谁让对方是姜小虫呢。

小姑娘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抵抗不了姜小虫这家伙的摸头杀了!

这可不好!

“好,都依你!十只不够,一百只都成!”姜小蛮无奈的耸了耸肩,眼里却是藏着一股宠溺的味道。

两人斗嘴间小厮终是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早点。

独孤紫衿早有吩咐,楼里的小厮们知道这天字号厢房里住着的贵客身份不一般,自然不敢怠慢。

薄皮馅的水晶包子,紫晶米熬制而成的热粥,在配上两碟精致可口的小菜。

早点很是精致,都是按摘星楼里接待宾客最高规格做的,光是看了就让人很有食欲。

不得不说姬小月这丫头真的很能吃,不过一会儿两个水晶包一大碗紫晶粥便是下了肚,可依旧没见饱的意思。

这会儿,又抬手抢过了姜小蛮手里的水晶包来,乐呵呵的往嘴里送。

姜小蛮无奈的看了一眼姬小月这死丫头,那包子方才都被自己咬了一口。

食欲这么好,看来小丫头是真的不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认真说起来,姜小蛮现在还真是有些受不了姬小月不理自己呢。

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总是怪怪的……

萧颖看的直咋舌,眼神有意无意的瞄向姬小月这妮子的小肚子,暗暗猜测小月亮肚子里莫非藏着一只怪兽不成?

“唔,你们看着我干嘛?怎么不吃啊?”姬小月终于注意到萧姑娘和姜小蛮两个人这会儿都拄着筷子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小姑娘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两口将手中包子吞下了肚,揉了揉小肚子满足道:“终于吃饱了!”

其实也怪不得姬小月能吃,昨天夜里因为光顾着生姜小虫这家伙闷气,连后来那香喷喷的夜宵都没吃上几口,怎么可能会不饿嘛!

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是姜小虫这臭家伙害得!

这般想着,姬小月忽然就觉着十只胭脂鸡似乎并不能平复自己内心的‘愤怒’,不免看向姜小虫的眼神又变得气呼呼起来。

“额……”姜小蛮看着姬小月微微一怔,嘴角不由一抽,哪里会感觉不到姬小月这死丫头的情绪变化,

有些心虚的撇过头去,小口往嘴里送着粥,心里暗暗感叹这女孩的心思你千万别去猜!

萧颖自然也是注意到了桌上氛围的变化,见小月亮这会儿又和一只小仓鼠一般鼓着嘴一双大眼睛怒视姜小蛮,不由觉着好笑,轻咳了一声道:“这粥倒真是好喝呢!”

“萧姑娘若是喜欢,我吩咐让他们再送些来。”

姜小蛮感激的看了一眼萧颖,借机落荒而逃,实在受不了小姑娘那有些幽怨的眼神。

“就会跑,死小虫,臭小虫!”看着姜小虫匆匆而去的背影,姬小月扬了扬小下巴,小声嘟囔道。

“我说小月亮,姜公子到底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萧颖无奈一笑,夹起一小节酿萝卜丝递到姬小月嘴前,轻声笑道:“来,萝卜败火也解醋,多吃些。”

“唔唔,才没有吃陌离姐的醋呢!”姬小月嘴里嚼着萝卜丝有些含糊不清道。

陌离姐?

萧姑娘怔了怔,旋即释然嘴角微翘。

小妮子还说自己没吃醋,这会儿屋子里都快醋味漫天了呢!

一顿饭,姜小蛮吃的是心惊肉跳,好在姬小月除了看自己眼神越来越不对外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等吃过早点,这风雪也彻底停了。

当听到要去城里走走逛逛时,小姑娘心情终于好了不少,跑回自己的房间里背起个小包袱就兴冲冲要往外走,却被姜小蛮抓了回来。

姬小月柳眉一挑,一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瞪着姜小虫,轻哼一声道:“干嘛?!”

姜小蛮提溜着小姑娘毛绒绒的衣领,轻笑着有些讨好道:“慢些走,外面凉,我姑姑说待会儿差人送两个随身小暖炉来给你和萧姑娘。”

“你姑姑?”姬小月怔了怔,看着姜小虫脑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姜小蛮松开小姑娘的衣领,得意道:“摘星楼是独孤家的产业,摘星楼如今的楼主是我紫衿姑姑,是一个大美女呢!”

姬小月眼睛一亮,一副小财迷的样子抓着少年衣袖,乐呵呵道:“呀!姜小虫那岂不是说接下来咱们不管住几天都不用花钱啦!”

“是呐!不光是住宿不用钱,吃喝玩都不用你再花钱了。”姜小蛮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道:“不过你若是再向昨天一样要找姑娘的话,这打赏的银两可是少不了的。”

还真是搞不懂姬小月这死丫头了,有时候大方的就像是把钱不当钱,有时候又抠抠搜搜财迷心窍的不行。

不过好在早已习惯了小姑娘有些大条的性格,也算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会儿自己怀中那一沓厚厚的金叶子可还是当初在樊城时姬小月偷偷塞在包裹里的呢……

两个鎏金小暖炉没一会儿便被送来了厢房,不同于一般暖炉需要烧炭来恒温,两个暖炉里都有‘九州三十六家’中的阴阳家修士在内部构置小型法阵,只需激活便能时刻为主人取暖,丝毫不必担心木炭烧完或者过热烫手,端得奇异无比,让两个姑娘惊叹了好一会儿。

怀抱着小暖炉,姬小月舍不得撒手了,看着身旁少年可怜兮兮道:“姜小虫,这个小暖炉要多少银子?能不能和你姑姑说说卖给咱们三个,等到了北秦可是冬天了。”

“有了它确实在冬天里赶路要好受些。”萧姑娘也是有些爱不释手,跟着轻笑道。

“这可是阴阳一脉的大修士所铸造,是非卖品。”姜小蛮耸了耸肩,微微一顿见两个女孩有些失落的低下脑袋,嘿嘿一笑得意道:“不过,紫衿姑姑说了,这两个暖炉本就是送给你们的。”

“耶!紫衿姑姑万岁!”姬小月捧着小暖炉在雪地里又蹦又跳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兴奋。

走出摘星楼便是北凉城里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一路上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倒也热闹的紧,姜小蛮看着前方不远处手里捏着一大袋冰糖山楂的姬小月,无奈笑道:“还真能吃,也不怕撑着自己。”

“能吃可是福气,我倒是有些羡慕小月亮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体质了。”一旁,萧姑娘掩嘴轻笑。

姜小蛮将手里拿着的糖葫芦递到了萧颖手里,打趣道:“萧姑娘也不胖啊,听说西域周朝那边可是以胖为美,萧姑娘要是放在哪里可都要嫁不出去了。”

“姜公子,你好讨厌!”

……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北凉城,车轱辘轧在雪地里发出一串“咯吱”“咯吱”声。

马车出现的很突兀,并不是顺着官道一路而来,竟然是从虚无中凭空浮现而出。

“十一爷,咱进北凉城了。”赶车的是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他偏过脑袋向着车厢里恭声说道。

“嗯,辛苦了。”车厢里传来一道懒散无比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仿若没有睡醒一般,又似乎是才睡醒。

如果姜小蛮在这里,他一定能够听得出。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那老痞子师父十一叔,姜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温馨

马车径直入城,在那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扬鞭下,只听得拉车的三匹烈马嘶鸣一声。

随之,三匹头生独角的火红烈马皆是四蹄轻扬,竟然是步调整齐的踏入虚空之中,再一次消失不见。

“竟然是虚空兽,却不知又是哪一位大人物到了。”

戍守城门的尉官见识不凡,第一时间便是认出那头生独角的拉车异兽来历,不由轻声自语道。

虚空兽,《九州灵驹榜》排名第十五位,据说身负太虚古龙血脉,能于虚空之中游走,一日能行八万里。

若非其脾性暴躁且难以驯化,足以排入榜上前十。

平日间,能以一匹虚空兽代步已属难得。

能同时牵引三头如此灵驹拉车。

可想而知所来之人身份地位必然不凡。

再说姜小蛮三人出了摘星楼一路前行,才走出半条街便已然花去了三千多两白银,这自然一多半都是姬小月这丫头的功劳。

小姑娘似乎要通过购物来抒发内心对姜小虫的愤慨,所以走一路买一路,倒是颇有当日玄知秋在樊城时一掷千金不皱眉的风采。

不过仔细看看姜小蛮身上此时背负着的大包小包,很少有小姑娘自己用的东西,除了一件不过十多两银子的紫色流苏披风外,其余皆是为接下来一路向北入秦沿途用度所需。

虽然如此,可姬小月却乐在其中,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背着双手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时不时还逗弄一番在路边堆雪人的顽童,倒是颇逍遥自在。

北凉城地处南域最北,和边地一般,北地三州人们自然不会畏惧严寒。

虽说今年这场雪来的分外早,也分外巧。

可瑞雪兆丰年,这样突兀而来的大雪对于北地百姓来说可是视为祥兆,预示明年必然会是一个丰收年。

虽说是好兆头,可对于没钱填冬衣的贫苦人家来说,这样的天气却最是难熬。

好在太平盛世善人多,管他是古道热肠的真善人还是贪慕名声的伪善人。

总之,一夜风雪后,散财救济穷苦人家的商贾大户着时有不少。

“我说姬小月,你这死丫头倒真是大方的紧”姜小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骂一声道。

方才路过一处贫民窟时,姬小月便走不动步子了,转身带着姜小虫与萧姑娘便去了钱庄,足足换了两千多张一两小额银票。

也亏了北凉城是北地第一大城。

不然,换做其他小城来,哪个钱庄会有这么多小额银票储备。

就是这样,为了换这些银票小姑娘还多出了百多两的手续费呢!

这让姬小月这妮子心疼了好一阵,一路念叨着开钱庄的都是黑心鬼,直到再次进了那处房屋低矮破旧的贫民窟时才又恢复了笑脸。

萧颖有些不解,虽然大概能猜到小月亮的目的,可还是向姜小蛮投去了征询的眼神。

“萧姑娘安心看着便是,以后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姜小蛮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

早在樊城时就已然习惯了姬小月这傻妮子那有些过分的善心,却也见怪不怪了。

只见得姬小月蹦蹦跳跳蹲坐在一株葱郁老树下,专心致志地将一张又一张银票摊开来,然后每一张都包裹上一个小石子。

小姑娘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将那厚厚一沓银票一一包裹在了一起,揉的皱巴巴的一股脑塞进身上小包袱里,大眼睛眨巴眨,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

姜小蛮玩心大起,悄悄绕到树后然后飞起便是一脚直踹树干。

这场雪本就下的有些反常,好在北地林木多耐寒,这株老树枝叶繁茂,树冠间积满了厚厚一层积雪,却依旧绿意盎然就不难看出。

只是虽说一夜积雪,可终究不如枝叶一般紧密生根于树冠之上,随着姜小蛮这一脚踹下,漫天雪花霎时自树上纷纷而落。

“姜小蛮!”

只听得小姑娘一声尖叫,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小雪人’。

不仅仅是头发白了,连睫毛都是沾染上了厚厚一层‘白霜’。

姬小月眼眶一下就红了,手里提着小包袱直勾勾怒视转身就跑的少年,也不去擦拭身上的雪花,嘴巴一撇一撇眼瞅着就要哭出声来。

姬小月委屈极了,这个死小虫,自己都还没有消气呢结果又跑来欺负自己,真是坏死了。

姜小蛮转身就跑,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姬小月追来,不由好奇地停下来转身去瞧,就看见姬小月这妮子站在树底下,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嘴巴一撇一撇地瞪着自己。

簌簌雪花落满小姑娘肩头,白雪白衣,一时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一般。

萧颖无奈一笑。走上前将姬小月搂在怀里,轻轻帮小姑娘拂去头上身上白雪,不由瞪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讪讪而立的少年。

姬小月把脑袋靠在萧姑娘怀里,遥遥望着姜小蛮,鼓着嘴也不说话。

自知犯错了的姜小蛮低垂着头,小步小步挪到两个女孩身前,看着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神,尴尬一笑:“那个……那个,我错了,你别哭啊。”

温润的嗓音犹如掷入湖中的石子,一石可惊千层浪。

姜小蛮不安慰便也罢了,这一安慰,小姑娘反倒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死小虫,坏小虫,烂小虫!”小姑娘从萧颖怀里挣脱出来,跌坐在雪地上,哭得楚楚可怜,拿起雪就去砸身前少年,不住哽咽道,“你去死!你去死!混蛋姜小虫!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我才不要和你去北秦,我要去找林姨我要告诉她你欺负我!”

“我错了,待会儿给你买糖葫芦。”姜小蛮也不去躲那不痛不痒的雪花,蹲下身抬手抚在小姑娘脑袋上,轻笑道。

天渐放晴,三人身前那株老树之上,有朵朵红色花朵绽放,在金灿灿的阳光与苍茫白雪间极为惹眼。

下一刻,小姑娘就嘟起嘴真的不再哭了,在雪光潋滟中,抬起小脑袋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身前少年,声音却依旧有些哽咽道:“真的么?”

将小姑娘从雪地上搀扶起来,姜小蛮点头轻笑道:“自然是真的,你想吃几串就吃几串!”

“我才不稀罕你的糖葫芦呢!”姬小月撇过头不去看可恶的姜小虫,嘴里小声喏喏道:“可是刚才我都吃了好多冰糖山楂了,再吃糖葫芦牙会痛……”

姜小蛮耸耸肩无奈道:“那就先欠着,等什么时候你想吃了,我再给你买。”

萧颖不禁以手轻抚额头,心里暗暗感叹小月亮这妮子也太好哄了些。

其实,姓萧的姑娘不知道,小月亮之所以从小那么喜欢爱吃糖葫芦,是因为小时候每次她在草庐前送自己爹爹离开时,那个昔日北海国的沧溟枪皇总是会给自己女儿递上一串冰糖葫芦。

在甜糯的糖稀与能酸掉牙的山楂作用下,小姑娘就不觉得离别有多难过了。

所以后来每次伤心难过时,只要有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递到眼前,姬小月就会了伤心难过的事然后破涕为笑。

这可是姜小蛮当初从鬼婆婆那里学来哄姬小月这妮子的绝招,自然有效的紧。

“我还没原谅你呢!”姬小月站起身,转眼就破涕为笑。

抬起头瞪着身前这个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的少年,努力板着脸道:“去,姜小虫先替本姑娘把这些银子挨家挨户散了再说。”

“好嘞!”姜小蛮从小姑娘手中接过小包袱,转过身屁颠屁颠地运转轻功飞檐走壁挨家挨户去散发银两。

一两银子,并不是很多,可对于这些个穷苦人家来说,有时候无疑是救命的钱。

有了这一两银子,父母就能够给冬衣单薄的孩子再添置些新衣裳。

有了这一两银子,原本无钱买炭取暖的人家就能够让家中火炉再次变暖,不至于让家里老人在这突然变冷的天气里挨冻。

对于清苦人家来说,所求不是很多,不过是饱饭热炕头无病无灾便是天幸。

故然,如今太平盛世,尤其是北地三州,许久未曾打仗。

可并不意味着千家万户皆是殷食人家。

这世上永远都依旧会有贫民窟存在,不可避免。

姜小蛮动作很快,一纵一跃弹指间便将那厚厚一叠包裹着小石子的薄薄一张银票依次掷入低矮院墙中,精准无误的落入这些人家院落里显眼的地方。

有小石子包裹着,也不怕风大将银票吹跑。

不得不说小姑娘当真很用心,每一张银票都小心翼翼折叠好,不至于散落开。

“搞定!”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姜小蛮便轻快地落回到姬小月身前,嘿嘿一笑。

姬小月蹲坐在雪地里,拄着两只小手看着姜小蛮乐呵呵道:“姜小虫,你往后站一些。”

姜小蛮挠挠头,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虽然搞不清小姑娘想要做什么。

可一想到刚才把人家惹哭。

这会儿听话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不够,不够,再往后些。”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挥了挥手道:“再往后退两步,不对,退三步。”

姜小蛮耸耸肩,只得照做,又往后退了三步,当背靠在了那株开着多多红花的树干之上,终于知道小姑娘是想要做什么了,不禁暗道一声不好。

刚想要躲开,却是来不及了。

只听哗啦一声,漫天飞雪顺势而落。

这一回,比起自己先前那一脚来要更为猛烈些。

姜小蛮只觉脖子一凉,然后猝不及防下便被落雪给埋住了大半个身子。

只见萧姑娘从树上轻巧落下,似乎是生怕少年报复,足尖轻点便轻飘飘跃然到姬小月身前,竟是踏雪无痕。

萧颖看着一脸无奈盯着自己看的少年,冲着身旁的小姑娘掩嘴轻笑道:“怎么样小月亮,这一回消气了吧?”

“姬!小!月!”

“萧!颖!”

姜小蛮抖落一身雪,看着两个笑弯了腰的姑娘,咬着牙一字一顿。

旋即,蹲下身抓起两团洁白的雪花便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呀!姜小虫想拿雪砸我们,快跑!”

两个姑娘反应可是一点都不慢,转身便跑。

动作轻盈,像是银白世界里的两只翩翩飞舞蝴蝶。

雪中,这座江湖,一样可以很温馨。

第一百四十章 有个小老儿自称是棋魔

午后,阳光正好。

北凉城里一如往常一般喧闹,丝毫未受到昨夜风雪夜的影响。

南来北往的行商游侠学子们不少,虽有准备秋天要穿的厚衣裳,可相对于如今的天气来说却是远远不够。

一场雪,让城里经营衣坊的掌柜们乐弯了腰,当真是赚的盆满钵盈。

姜小蛮三人一路打打闹闹却不知已然到了中午,这会儿着实是有些饿了。

“姜小虫,说好的胭脂鸡呢?”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拽着少年的袖子,一双大眼睛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眨呀眨。

“早上就你吃的最多,还敢喊饿!”姜小蛮指尖点在姬小月光洁的脑门上,笑骂道:“当心变成小胖猪,嫁不出去!”

“讨厌!”姬小月气呼呼拍下姜小虫的手指,嘟嘴道:“我这么苗条,怎么吃也不会胖!”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小姑娘眼神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小肚子上。

她才不想被姜小虫这家伙说自己胖呢!

萧姑娘摇了摇头,掩嘴轻笑道:“小月亮最苗条了,一点都不胖。”

“真的么?”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悄悄抬手捏了捏小肚子,嘟嘟囔囔小声道:“可我怎么感觉这久确实胖了些呐!”

姜小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笑道:“好啦!别纠结了,一点也不胖,再不赶快些待会儿那望月楼可就没位置了,可真吃不上最地道的胭脂鸡了。”

“我才不纠结呢!”姬小月有些心虚的撇过脑袋小声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地域也就有了不同的菜系。

要说北地三州,单论吃之一道,最为出名的便是闻名南域的三绝。

这第一绝,便要属凉州的胭脂鸡。

而北凉城里近几年才新近崛起的望月楼所烹制的胭脂鸡,又要属凉州第一绝。

传闻望月楼掌厨的是一位以薄纱遮面,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俏厨娘。

有那北凉城里好事的书生,曾参照北地三绝也给那望月楼里不知名姓的俏厨娘取了一个三绝雅号。

说那望月楼里有三绝。

一曰胭脂鸡,鸡肚藏老酒,肉质肥美而不腻。

二曰俏厨娘,身姿曼妙遮轻纱,定藏绝世容颜。

三曰那厨娘半老,风韵犹存,谁若能成其裙下客,就能赛过活神仙,纵使做鬼也风流。

话是混账话,可偏偏那叫‘彦池疾’的书生一朝高中,不过三年时间便已然官居一品,成了南域大夏庙堂之上手握一方的权臣。

这三绝雅号也就随着这位如今在炎帝城里春风得意的‘彦大人’而水涨船高。

而望月楼也就成了北凉城里的一座金子招牌。

如今,管他是南来北往的江湖客还是那负笈游学的文人墨客,但凡途径北凉城,一定要去那望月楼里坐上一坐,尝一尝那胭脂鸡,瞧上一瞧那位轻纱遮面的俏厨娘。

胆子再大一些,自然少不了一场‘窈窕厨娘君子好逑’的大戏。

这其中自然会有那北凉城里摸鸡逗狗的泼皮破落户,更多的却是名动一方侠名颇盛的江湖豪客和那满腹经纶的玉面书生。

只是,从望月楼开业至今,五六年的时间里,却不曾听闻有谁就真能得手。

前两年,更是有那恶名昭彰轻功无双于天下的采花大盗燕南飞夜袭望月楼,第二日便有楼里的青衣小二抬着被割去头颅的尸身送去了北凉城的衙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燕南飞可不是寻常人物,认真算来是今世为数不多能以采花之名登上《九州大寇榜》上的狠角色。

成名多年,最擅偷香窃玉,曾被西域大周武氏一族追杀三年之久,丝毫奈何不得。

却不想,只因一时好奇,竟是在北凉望月楼里凭白丢了性命。

由此,便不难看出这望月楼里那位集‘北凉三绝’于一身的俏厨娘,可并非看上去那般柔弱,一朵带着致命毒吻的妖花。

姜小蛮领着两个姑娘来到望月楼前,尚未进楼却被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这位小哥尚请留步,不知可否陪老朽下上一盘棋,再入那望月楼里品三绝也不迟。”

姜小蛮回头,只见那声音主人是一个有些佝偻头戴斗笠的老头,蹲坐楼前不远处的墙根底下,看不清容貌,满头银发似雪一般,透过那破败斗笠披散在肩。

在老人身前摆着一张缺了四边的破烂棋盘。

其上,黑白二子相互缠绕,星罗密布,勾勒出一副白蟒吞黑蛟的诡异残局。

“老人家,你是在叫我么?”姜小蛮看了看小老头,又看了一眼老头身前那破烂不堪的棋盘,才有些不确定的指着自己,轻声问道。

“姜小虫,我们走吧。”姬小月似乎有些怕这个造型和乞丐差不了多少的老人,躲在姜小蛮背后,拽着姜小蛮衣角,小声喏喏道。

萧颖虽然没有说话,可眉头却是微皱。

她是赤霄剑主,又习得禅宗至阳功法,又是至阴至寒的体魄,所以对世间邪魔之气最是敏感。

如今,在这老人身上,萧颖明显能够感觉到一股让她极不舒服的气息扑面而来。

甚至,这股子气息竟然让她是心生畏惧,本能的想要逃离。

腰间那柄入了鞘的神剑赤霄,更是轻微颤鸣,躁动不已。

“姜公子……”

萧颖看着身前少年欲言又止。

“自然是在叫小哥你,不然还能是谁?”小老头低垂着脑袋,呵呵一笑,轻声道:“小老儿观小哥你身后命河浩荡如云烟,有紫气东来之势,贵不可言。想来,必然是我等了许久有缘能解此残局之人,却不知小哥能否陪小老儿下完此局,也不枉我于此苦侯小哥一月有余。”

姜小蛮知道老人并未说谎。

因为,他注意到这老人虽是蹲坐,下半截身子却全然埋在了雪里。

不仅如此,老人头上斗笠,身上蓑衣,皆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唯独那破旧棋盘之上并无一丝一毫积雪。

沉吟半响,姜小蛮轻轻点了点头,道:“既然老先生相邀,那是看得起小子,自然不敢拒绝,可惜小子只是略通棋道,想来会要让老先生失望了。”

棋道,‘九州三十六家’多有涉猎,又以兵家与儒释道四家为最。

其中,兵家涉棋布局讲的是诡道与霸道,儒门讲究的是正,禅宗讲的是和,道门则多擅奇。

林媚虽是妖族郡主,可自幼在柳皇言传身教下,极其精通儒道两家法门,尤其喜好围棋,自身棋艺则多受儒门道宗影响,每逢落子棋风中有一股大开大合之势,又暗藏奇招,端得是女子当中少有的棋道大家。

而姜耀,年少时奉行儒道,后入边地统兵又执的是兵家一脉法门,棋风自然霸烈无比且又诡谲异常,每逢落子常有龙蛇吞象之妙手。

夫妻二人在家中无事时,多喜烹一壶清茶,坐于荷塘之前,老树之下,以围棋落子消磨时间。

有时,一盘棋一下便能一天,倒也颇具情趣。

姜小蛮与姜陌离两人,打小便喜好一左一右围坐两人膝前,渐渐竟然也在潜移默化中学到了不俗棋艺。

姜陌离跟从林媚,极擅布局,奇招百出。

而姜小蛮,棋风则要更像姜耀更多一些,霸烈不失诡诈。

说自己棋艺不精,无艺是自谦了。

若当真不擅棋艺,又怎会一眼就看的出那棋盘上那诡谲异常的‘白蟒吞黑蛟’之残局。

小老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蓑衣,又正了正头上戴着的斗笠,抬起头呵呵一笑道:“无妨,你只要顺从心意落子就行,无需顾虑太多。”

姜小蛮终于看清了老人的面孔,可以说是寻常至极,方脸大耳蒜头鼻。

唯有一双眼睛,却让人只要瞧上一眼便再难忘记。

竟然是如同那身前破败棋盘一般,是一股布满死气的灰暗之色,且无瞳孔。

灰暗中,又暗藏两道淡银色漩涡,仿若只要一眼便能将人摄入其中一般。

姜小蛮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觉头痛欲裂,似乎连心底最深处隐藏的秘密都要被看穿,连忙将视线挪开。

这小老头并不似外表一般风烛残年,修为不俗绝非等闲之辈。

如果不是笃定北凉城里无人能伤自己分毫,姜小蛮这会儿铁定要领着两个女孩跑路了。

老人眸子里藏着死亡,能有如此可怖瞳术的,不用去猜也能知道必然是今世魔道巨擘,就是不知在这苦等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如他所说只为下上一盘棋,姜小蛮自然不会相信的。

想来,就算是三岁的孩童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姜小蛮本身就不是三岁孩童。

“不用这么紧张,你也能看得出老朽并无恶意。”小老头似乎猜出了少年心思,从雪堆里站起身,颤颤巍巍抖落一身积雪,一双灰暗无比的眼眸转瞬恢复正常,竟然是如同孩童一般清澈,丝毫不见沧桑。

老人和善一笑,看着姜小蛮轻声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江湖抬爱很多人喜欢称呼我为棋魔。老朽所修功法在世人看来可以称之为魔功,老朽所属在世人眼中也属魔教,可老朽这一生所杀皆是该杀之人,从未错杀一人,也从未枉杀过一人。认真说来老朽也算是那纯洁良善之辈。小哥与二位姑娘皆是福相显贵之人,老朽自然无心与你们为敌,只求能对弈一局足矣。”

“棋魔?”萧颖面色微变,不由失声道:“难道你是猎仙山这一世琴棋书画四位掌旗使中的棋魔?”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蟒吞黑蛟

猎仙山?

姜小蛮微微一怔,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印象。

不由好奇地看向姓萧的姑娘。

还不等他开口,萧颖却先开了口。

“猎仙山,北域仅次于‘万法城’的存在,传承久远,是如今九州大陆恒古相传的一个宗门,属‘九州三十六家’中‘刺客一脉’。”

自称是棋魔的老人,佝偻着背,颤巍巍抬起头看向萧姑娘。

最后,将视线落在她腰间那柄剑鞘如火一般的赤霄剑上,小老头嘴唇微微勾勒出一抹并不怎么好看的弧度,玩味道:“小丫头倒是知道的蛮多,关于我猎仙山的情报,想来是从你腰上那柄赤霄剑里得来的吧?”

说罢,老人又再一次扶着墙缓缓盘膝坐在了雪地里,一只手撑着脑袋,轻笑道:“连老朽都没有想到这次北凉之行,竟然会遇上今世的赤霄剑主,还是和芈家那个小丫头一般遭天宠又遭天妒的体质,着实有趣的紧呐。”

萧颖此刻仿若换了一个人般,一只手按在赤霄剑柄上,另一只手掐剑诀,一双瞳孔竟然幻化成为了两朵赤色的火苗,神色淡然而出尘,盯着小老头看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棋魔前辈功参造化理应潜修,本就不应再出现在这俗世之中,又何苦为难这些晚辈?”

话音未落,姜小蛮和姬小月几乎同时面色一变。

这声音,并不是萧颖的。

萧颖的声音婉转而空灵。

而此刻,从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是充满了一股子霸烈的味道,透着一股穿金裂石的金属质感。

仿若此时站在两人身旁的不是那温柔的萧姑娘,而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战神。

“你不是萧姑娘!”

“你是谁?”

姜小蛮微微后退两步将姬小月挡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此刻手掐剑诀的萧颖,沉声开口。

“她啊,不过是那赤霄剑中的一抹残魂,小哥不必紧张。”小老头毫不在意,冲着姜小蛮摆了摆手,从怀中摸出一杆暗黑色的烟杆,动作熟练地在那烟锅里填上些许烟丝,取出火石在身后墙壁上轻轻一擦,一缕火苗燃起。

点着烟锅,老人狠狠地吸了两口,接着又猛烈咳嗽几声,这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这姓萧的妮子算是她的魂主,两人如今是共生的关系,认真说来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真正的赤霄剑。”

真正的赤霄剑?

姜小蛮心思一动,神情渐渐舒缓下来,搭在腰间诛仙剑鞘上的手也是暗暗松开。

如今,不管是‘萧姑娘’亦或者是这自称棋魔的老人,两人身上皆是充斥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前者,让人不寒而栗本能地想要防备。

后者则又是相反。

虽然此刻萧姑娘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战意,却不由让姜小蛮近乎本能地相信她不会伤害自己和姬小月。

小姑娘从少年身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来,拽着少年衣袖,一双大眼睛盯着萧颖染火的双眸,小声懦懦道:“姜小虫,如果……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赤霄剑,那萧姑娘呢?该不会被她吃了吧?”

化身成为‘女战神’的萧颖掩嘴轻笑,看着小姑娘柔声道:“呵呵,小月亮放心吧!萧颖她只是暂时在识海中睡着了,我又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你,你认识我?”姬小月就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一般,一下就钻回到姜小虫身后。

过了许久,小姑娘才又探出半个脑袋来,瞪着‘萧姑娘’鼓着勇气小声争辩道:“你胡说!谁说妖怪就吃人了?”

姜小蛮无奈地耸了耸肩,冲着‘萧姑娘’笑了笑。

姬小月这妮子身上流淌着她娘亲的血脉。

而那个紫苏阿姨是紫阳花得道修炼成妖。

认真算起来小姑娘也应该算是半个小妖精。

如今,听到有人说妖怪吃人,自然是十二万分不乐意的。

‘萧姑娘’怔了征,旋即明白过来,一双好瞧的杏眼眯在一起看着小姑娘,呵呵一笑轻声道:“是我说错话了,抱歉咯,小月亮!”

小姑娘满意的缩回脑袋,躲在姜小虫身后把玩着手指,鼓着小嘴嘟嘟囔囔道:“这还差不多!”

‘萧姑娘’笑了笑,转过身看着一脸兴致勃勃看着自己的小老头,拱手沉声道:“棋魔前辈,我不知您这次出山所为何事。但还请看在昔日情分上,莫要为难这三个孩子。”

老人卷起烟袋,又将烟杆在雪地里轻轻磕了磕,摇头轻笑道:“老朽早已经说了,这三个小家伙皆是命格显贵之人,我猎仙山虽被那些自誉为正道的卑劣小人列为魔教一脉,故然也曾出过‘高渐离’这样为乱一方的魔枭。可说到底从古至今却鲜少有过错杀枉杀之举,自认比起那些个藏污纳垢的正道门派要干净许多。这次不过是想要请这背负紫气东来之相的姜家小哥对弈一盘,解此残局,也算是为我猎仙山提前结上一分善缘罢了。”

“丫头,你也算是老朽自小看着长大,难道还不会明白老朽的脾气?”棋魔无奈瞪了一眼这会儿一脸沉默盯着自己看的‘萧姑娘’,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你这臭丫头无赖秉性还是一点没变,这一回借着这姓萧丫头出来,无非就是想从老朽这里讹诈些好处,非要装出一副大义凌然模样?”

说罢,只见他手掌一翻,掌心里便是凭空出现三颗晶莹剔透的棋子。

小老头抬手轻轻一掷,三枚棋子便平稳落在姜小蛮三人手中。

方才还战意凌然的‘萧姑娘’,这会儿竟然是俏皮一笑,冲着老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声音略显不满道:“你这臭老头既然知道,一开始就该如此,不然我何必白白浪费来之不易的剑魂之魄跑出来?”

这会儿,哪里还有丝毫方才那股子霸烈无比的‘女战神’形象?

完全就是一个在长辈面前任性撒娇的小女孩罢了!

将那枚晶莹棋子随手仔仔细细系在腰间剑鞘之上,用力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萧姑娘’转过身看着正目瞪口呆盯着自己出神的姜小蛮,“噗嗤”一笑,挥了挥手,道:“姜家的小朋友,棋魔前辈人不坏,那枚棋子可要收好,等到了北域带着它去猎仙山,到那时让几个老家伙送你们一场大造化。这就把萧颖还给你们,看来姑姑我又得睡好久了!”

话音刚落,只见萧颖一双眸子中两朵跳跃不止的火焰渐渐消失不见,恢复了清明。

萧姑娘晃了晃脑袋,无辜地看着身前一脸茫然的少年,轻笑着问道:“姜公子,刚才,芈姑姑和你们说了什么?”

“喏,看见这位棋魔前辈没?芈姑姑说等咱到了北域,就去找这位老前辈换造化。”姜小蛮回过神来,抬起下巴指了指如今脸上怅然多过无奈的小老头,轻笑着开口。

芈姑姑?

姜小蛮心思不由一动,对方才占据了萧姑娘身子,所谓真正的‘赤霄剑’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不知,昨夜风雪中于摘星楼顶遇见的那个自称‘芈红衣’的女孩,是否会和这个‘芈姑姑’两人之间有所联系。

“见过前辈!”萧姑娘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带着浅笑。

她已然从如今寄宿在自己识海当中的‘赤霄剑魂’那里知晓了老人来历,自然是恭敬无比。

姜小蛮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晶莹如透明一般的棋子出神。

透过阳光,隐隐能瞧见这枚棋子上竟然雕琢着一行小字,‘一念既出,落子无悔。’

最后,在这行诗词下方,还有单独一字,‘韩’。

想来,这个自称棋魔的老人,应该是姓韩。

老人身子轻轻一晃,连同身前棋盘一道出现在姜小蛮面前,抬手在少年身前挥了挥,轻笑道:“姜家小哥儿,别发呆了,时间无多,还请先来陪老朽下完这盘残局。”

“好!”姜小蛮点了点头,俯下身自身前棋盒中执起一颗白子,轻笑一声道:“白蟒吞黑蛟,还请前辈先行落子。”

“好小子,竟然还知道这白蟒吞恶蛟,着实不简单。”老人呵呵一笑,两指并驱凭空捏起一子向着棋盘轻轻一点。

黑色棋子落入棋局,恰好落在诸多白子所构筑而成白蟒吞蛟之势的蟒头上。

随着这一子落,只见那破败棋盘之上竟然隐隐有了变化,诸多棋子不论黑白皆是跃动不止。

姜小蛮只觉眼前一花,再睁开时,凭空出现在了一处浩瀚无垠的古战场上。

而自己此刻正是站在战场一侧如同点将台一般的百丈高台之上。

仔细去瞧,战场之上星罗密布着无数方格。

姜小蛮依稀能够认得出,这所谓的古战场赫然正是那残破无比的棋盘所化。

在眼前,一头千丈白色巨蟒昂首而立,一身白鳞宛若身披一副坚韧无比的白色铠甲。

不远处,有一头同样千丈的黑色恶蛟,头生独角,身披黑鳞,四爪锋利如刀。

一蟒一蛟相互缠斗在一起,竟是斗得旗鼓相当。

而那一枚方才落下的黑色棋子,赫然化作了一柄锋利无比的黑色利剑,径直从云端刺向白蟒额骨。

姜小蛮心中不由一急,忽然想起手中尚且执着一枚白子,连忙向前掷出。

待那白子脱手,便是化作一缕白光顺着少年投掷方向落去,恰好抵住那柄从天而降的黑色长剑。

还不等他看清白芒之中所藏为何物,一黑一白便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斑斑光点消失不见。

又是一点黑芒自对面高台径直而出,带着凛冽罡气。

这一次,是冲着白色巨蟒硕大眼珠。

比起第一回来姜小蛮明显从容了不少,手臂轻轻一抬,一枚白子便被他握在掌心,随之点出与那黑芒撞在了一起。

两人你来我往间,不到一柱香功夫,竟然已相互交错了百子。

比起先前巨蟒那力压黑蛟的吞天之势来,如今反倒是被黑色恶蛟稳稳压住了一头。

白蟒颓势渐显,周身鳞片被那黑蛟撕裂不少,有金色血液洒落战场。

“姜小哥儿,眼下我黑子尚余三十六颗,而你的白子只剩二十一枚。二十一步,如若不能屠了这恶蛟,你的白蟒可就要被这恶蛟反噬啦!”

这时,老人的声音自对面高台响起。

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将要赢了,可这声音里却带着一股焦急的味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修罗关前血修罗

一行十九骑,由南向北穿过大半个莽荒草原。

此刻,终于到了南域与中域交界之处。

一座古城墙横呈于两域之间,绵延数十万里。

昔日莽荒狼庭与中域虞皇朝多有大战发生,互有胜负。

虽如此,这高有百丈,绵延如长龙一般的古老城墙,却不是两方任何一方所建。

甚至,早在狼庭岚氏与那虞朝姚氏初代先祖立国之前,这古老城墙便已然屹立于此。

要认真算起来,比起五域五方十国来,任何一国都还要历史悠久。

相传,此古城墙为南域昔日之主羽朝所建。

来历久远,能追溯到数万年前。

无数年来,莽荒狼庭据守于此,确是得了不少好处。

如那岚氏世代相传的古老天功《吞天经》,便是自古城墙底挖掘而出。

更有传言,莽荒狼庭岚氏一族,便是那当初疆域纵横中南两域之地的羽朝皇族后裔。

姜夜一骑当先策马来到古城墙前,抬头看着那高足有百丈的赤色城墙出神。

虽然气吞了整座莽荒,可他却是第一次以大夏八代军候的身份来到这里。

“修罗关。”

立身雄关之前,姜夜抬头,手牵缰绳,轻声开口。

身后,十八骑分列两侧,不动如山。

只听得一声轰鸣。

随之,那古朴而有些厚重足有万斤不止的城门轰然洞开。

从雄关中走出一骑,着墨甲负长剑,就连面孔都包裹在狰狞面甲之中,看不得真实。

“墨焰军,白马军尉魏武卒拜见大将军!”

那一骑一人不等行至姜夜身前,便已然翻身下马跪倒在修罗关下,恭声开口。

竟然是昔日樊城诸多红尘带刀客之首,化名魏三的退伍老卒。

姜夜于马上轻轻一笑,摆了摆手,道:“无需这么多礼数。”

“要的,大将军之恩魏武卒身死难报。”魏武卒起身上前为姜夜牵马,恭声开口。

比起‘侯爷’两个字来,这些昔日追随姜夜气吞了整个莽荒的老卒们,更愿意称呼姜夜为大将军。

大夏皇朝的侯爷有很多,可大将军却只有一个。

而在魏武卒看来,这世上能够当得大将军这三个字的男人,也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一十九骑,在这个如今边军战力排名第七的墨焰军新尉老卒牵引下,缓缓进入修罗关中。

修罗关不大,南北不过十里,驻兵不过五百。

本就是屯兵之所,又何须太过庞大。

白马军尉魏武卒便是这里最大的官,直属八代军候统辖。

像是这样的关口,于这座数十万里古城墙间足足有六千七百多。

入了修罗关,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片校场。

“大将军!”

五百墨甲精卫如同五百尊雕塑,齐刷刷跪倒在那黑魇马背上的男人身前。

吼声如天雷,气势雄浑。

这其中,便有那昔日于樊城城外为姜夜所救的魏从戎。

这个年轻的大夏边军新卒立身于五百墨焰军中,昂首看着自己义父口中这个九州举世无双的男人。

眼里,竟是狂热。

九州,向来是强者为尊。

这个在樊城江湖长大的新卒,打小见惯了义父以及那诸多叔伯们拔刀与人厮杀的,最是桀骜难驯。

平日间,若说有心中百分百服气之人,除了将自己抚养长大又传授一身不俗武功的义父外,鲜少再有他人。

要真说有,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头不高,身姿却挺拔如剑一般的男人。

他是有幸见过姜夜拔刀的。

所以直至今日,这个被魏武卒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起名‘从戎’的年轻人,也依旧坚定不移的相信,今世九州真正能无敌于天下的,唯有如今身前这位被世人称之为‘姜家第三夜’的大人。

将军虽生白发,修罗之名依旧震慑九州五域。

一世为人,值得他魏从戎拿命去侍奉的,除了自己义父外,也唯有眼前这位。

翻身下马,姜夜动作很轻也很缓,等双脚落在地上,又缓缓抽出马鞍两侧的一刀一剑,斜挂于腰间,步履沉稳地走上身前点将台。

身后十八铁骑紧紧相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下马,又是在同一时间登上点将台。

面孔皆是覆于狰狞鬼面之后,只留一双犀利如鹰一般的眼睛在外,让心怀鬼胎之人望而生寒。

渐入中年,如今的姜家第三夜更像是洗尽纤华的老卒。

面色平和,周身无一丝一毫军伍之人身上必然会沾染的煞气。

双手负于身后,夹杂着白丝的及肩长发随着莽荒草原上刮来的劲风飞扬。

“我闻北秦最北有万里龙城,有三十万墨甲玄衣的龙岭军团戍守,号称九州盾守第一。”姜夜轻声开口,稍稍一顿,笑道:“我大夏边军素有九州攻伐第一美誉,今日却让诸多袍泽转攻为守,为我大夏镇守这莽荒新边关,着实有些委屈诸位。”

声虽轻,可每一个字却能够清晰无误落入校场之上五百甲士耳中。

“天佑大夏,生死无憾!”

只听得整齐划一的甲胄击地之音,五百甲士齐齐单膝跪倒右手捶胸。

姜夜颔首,抽刀而出,霸刀直指九霄,哈哈笑道:“军中虽有规矩戍守期间严令禁酒,可男儿行于世又怎少的了酒,姜夜今日前来为诸多袍泽手足略备薄酒,愿与诸位痛饮八百杯。”

话音落,身后十八骑分列而出,明明手中皆是空无一物,可当走下点将台时,十八人却是皆抬手举天,只见得一只足有千斤重的硕大酒坛自虚无之中浮现而出,被一十八人轻抗在肩。

不等拍开那一丈多的红布封泥,空气中便已然是酒香四溢。

姜夜一挥手,自他大氅之中足有数百一尺见方的青铜酒盏飞跃而出,稳稳落在五百墨焰军每一甲士手中。

随后,也不见姜家第三夜有任何动作,整个人便已然出现在校场之前,手掌轻抬扯去酒坛之上封泥红布,就瞧见一道又一道的清澈如甘泉一般的琼浆自那千斤重的酒坛中飞跃而出,逐一落入戍卫于此的士卒手中青铜酒盏当中。

“先干为敬!”

姜夜双手捧盏,扬起脖子一仰而尽。

“敬大将军,敬我大夏百万边军!”

五百甲士气势雄浑,一声过后,酒盏之中再无一滴酒液。

大夏边军从来都没有所谓美酒,只有烈酒。

醉卧沙场,也从来都不是如同文人饮酒一般的细细品酌,须要酒酣胸胆,须要老卒聊发新卒狂,才能算是渐入佳品。

千斤烈酒,虽然多。

可五百甲士同饮,却只能说是刚好尽兴,却不至于大醉。

毕竟眼下恰逢姜夜亲手点燃与中域虞朝之间战火。

这醉酒,可是会误事的。

酒后,姜夜独上城楼凭栏眺望。

身侧,仅有魏武卒一人默默持剑而立。

轻抚身前无数年后依旧坚韧如铁石一般不朽的古老城砖,姜夜不禁陷入沉思。

不知昔日古人是在抵挡什么?

可想来能建如此浩瀚城墙,所抵御之敌必然不凡。

姜夜看着远方出神,那里,是百万里大巫国的方向。

许久,收回视线,这个被外界称为血修罗的男人不由自嘲一笑。

什么血修罗,不过是一个连自己所要走的路都不能有所选择的可怜虫罢了。

“大将军,我……”魏武卒手持长剑,看着身前这道一如多年以前一般挺拔却多了斑驳白发的男人,欲言又止。

不等他开口,姜夜却是手臂轻抬,摇了摇手,沉声说道:“武卒,安心镇守于此,无需顾虑太多。当年之祸,本就因我而起,却让你们这些有功老卒背负下来这份罪名,实属姜夜无能。”

轻轻一笑,姜夜手抚冰凉无比的褐色城墙砖,低声道:“昔日跟随我征战莽荒的老卒们,尚还在世的已然不多了,一多半永远都永远沉睡在了这片浩瀚莽荒草原地下。武卒,把命好好留着。”

魏武卒释然一笑,轻声道:“大将军还是如当年一般,最能懂士卒的心思。可这里实在太过安逸了,这些年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说实话,这两个月里,属下难得睡得这么安逸过。”

“如今大将军征讨虞朝正是用人之时,武卒又怎敢安逸于此?”

“莽荒狼庭的铁骑,武卒杀过不少。听闻虞朝有个止戈军,号称满万不可敌,武卒不过昔日大将军座下一个区区马前小卒,却想用手中长剑教给他们一个道理。这世上,在我大夏边军面前,就从来没有人敢说满万不可敌。过去的狼庭铁骑是,现在的虞朝止戈军如是!”

姜夜转身,拍了拍魏武卒的肩膀,笑道:“我记得你收了个义子,似乎是叫魏从戎吧?从戎,是个好名字。你魏武卒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就别学人家夫子教人说道理了。好好将从戎这些新人培养成咱大夏日后最为锋利的刀刃,这才是最大道理。”

“可是……”魏武卒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姜夜抢先一步。

“没什么可是的,云起云落,新旧交替。”收回手,姜夜抖了抖身上银色大氅,轻笑道:“不出十年,咱们这一代人就该要把路让给后辈们走了。说到底,咱大夏边地今后几十年靠的不是你我这些老卒,而是如同从戎一般的新人。”

“喏!”这个沙场与江湖都曾摸爬滚打过的昔日老卒,神情肃穆,右手接连锤击胸口三下。

如大将军所说,有些道理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讲得通。

于他而言,如今最大的道理便是为后来人铺路。

没来由的,魏武卒就想起了樊城遇见的姜家少年。

自从知晓姜小蛮是大将军侄子,是那位烈焰纵横八千里姜耀大人之子后。

魏武卒便是坚信,未来,只要有那少年在。

这大夏边地百万边军,只会越来越让敌人胆寒。

九州五域,要说满万不可敌。

也只会是一代声势壮过一代的大夏边军!

姜夜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越过魏武卒,眺望校场一张张年轻面孔,轻声自语:“修罗未老,春衣不死,夏雨不叟。秋叶未老,冬雪未白,新苗,却已生芽……”

第一百四十三章 棋魔落子二十一

二十一子,落入棋盘不过方寸之间。

可眼下,在姜小蛮身前的是浩瀚看不到边烽烟四起的古战场。

白蟒吞黑蛟之势已然反转。

此刻,那头声势俱都不输于黑蛟分毫的白鳞巨蟒,却显然要被压了一头不止。

一时间,蛟吟蟒哮不绝于耳。

金色的蟒血与那暗紫色的黑蛟血如雨落。

古战场上,沙尘四起。

姜小蛮两指间夹着一颗白子沉吟不语,却迟迟不肯落下。

棋之一道变幻万千。

入局,布局,收官,是为棋道三相。

所谓大道至简,百千棋子落入棋盘,却不过也为三相之一。

现如今,不论是棋魔手中三十六黑子,亦或者姜小蛮手中二十一白子,皆可被称之为收官之子。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那自称是棋魔的老人,纵使比起姜小蛮来多出十五子,可实打实能落入棋局当中的认真算起来也不过是二十一子。

“白蟒吞黑蛟,收官落子二十一。”姜小蛮手执白子致于额前,口中轻声喃喃。

说起来,这盘棋势有些诡诘的残局,他是第二次见到。

‘九州三十六家’中有隐士一脉,坐拥云烟双绝于天下的终南山。

隐士,虽只排于‘三十六家’末流。

千多年前却出了一位传说能与天地同眠的‘终南子’。

‘终南子’其人,不知名姓,可并不妨碍成为千年前九州最浓墨出彩的一笔。

十六岁入终南,十九岁为隐士一脉大祭酒,三十六岁入神王下终南。

于东域帝城‘朝歌’城楼,夜观诸天星辰入道,一梦大睡一甲子。

醒转之日,化虹飞升为仙。

一日之间,九州五域皆惊。

有野史记载其本为东域商朝至尊一族殷氏,生而便有重瞳至尊之象,直至今日也不见有东域殷家有谁站出来反驳,想来野史或许并非只是后人杜撰。

大夏九皇子姜耀,早年游历九州,曾于东域荒野路遇险丧虎口的白发樵夫。

姜耀出手屠虎将其救下后,樵夫双手相赠一本于山间古洞偶得古卷,棋谱残本《桃花泉》。

残本首卷落笔之人,便是那为大梦春秋一甲子的‘终南子’。

只是可惜残本本不全,本应有一百零八副棋局连同破解之法。

却唯独最后一局,残缺了半页。

仅有残局图谱,以及入局,布局之道,少了收官诀窍。

学棋先学谱,姜小蛮棋艺为姜耀与林媚言传身授。

启蒙读物,便是自己爹爹珍藏多年不肯轻易示人的《桃花泉》。

一百零八幅图谱连同一百零七种破局之法,早在束冠前便已是熟记于心。

其中要说最念念不忘的,便是这最后一副图谱,残局名为白蟒吞黑蛟。

虽因古卷被人刻意撕毁,残缺少了半页,并无此局收官之法。

可那被保留下来的书页之上,却记载有一段文字。

‘白蟒吞黑蛟,收官落子二十一。’

姜小蛮回过神,只听得一声怒吼,不觉神魂一震。

那黑蛟竟然是舍了白蟒仰天而上,直入云霄。

“吼!”

随之,一道有如三千雷动一般的蛟吟传出。

磅礴而凛冽无比的气势自九霄压下,直至覆盖整座古战场。

白蟒心有所感,扭过硕大头颅望向这边点将台来,望向那执子少年,嘶鸣一声。

眼神灵动,竟有如水一般的柔情。

而眼底更深处,却藏着一抹灰白的绝望。

姜小蛮同样望着白蛇,心底竟然是生出一股血脉交融的感觉,似若感同身受。

就好像,这一刻自己变成了白蛇,而那头白蛇就是自己一般。

入局者迷,观局者清。

在外人看来,那自称棋魔的老人与那对弈少年,不过是在平常落子收子,丝毫不知残局之中还藏着那么一座波澜壮阔的古战场。

姜小蛮身后,姬小月拽了拽一脸专注盯着棋盘去瞧的萧颖,小声问道:“萧姑娘,你懂下围棋么?”

“小时候跟着娘亲学过一段时间,只能算刚入门。”从残破棋盘上收回视线,萧颖看着小脸板着写满紧张的小姑娘,打趣道:“怎么?小月亮是害怕姜公子输了这局么?”

姬小月嘟着嘴点了点头。

在小姑娘看来,姜小虫这个家伙,不论是做什么都应该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才对。

眼下,见那棋盘之上白子越来越少,反而是黑子越来越多。

小姑娘就算再不懂围棋,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姜小虫这家伙铁定是要输了,心中不免暗暗着急。

“围棋之道,黑白双子,合共三百六十一枚,暗合诸天三百六十一颗星宿,黑子一百八十一,白子一百八十枚,以屠戮大龙者为胜。我曾听娘亲说过,象棋有如两军对阵,讲究的是正和奇两道。围棋则不同,犹如倾国之战,一子落错便是满盘皆输,有如一国将倾。”

萧姑娘盯着棋盘,眉头不由紧锁。

她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了对弈两人。

“那姜小虫到底会赢还是会输啊?”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可怜巴巴拽了拽萧姑娘的衣袖,诺诺问道。

萧颖抬起一只葱白玉指点了点小姑娘光洁额头,轻笑道:“眼下,姜公子手中尚余二十一子。棋魔前辈所执黑子虽多,可输赢不过就在这二十一步棋之间。自古以来,九州五域每逢国战,未必就没有绝地反击之例,姜公子所执白子虽有颓势,此番手谈,博弈胜负依旧是五五之数。”

“喔喔,这样啊”姬小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脑袋,眨巴着大眼睛专心致志盯着棋盘,晃了晃小拳头,“那姜小虫一定会赢的!”

“小月亮,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呢!”收回手指,萧姑娘点在自己眉心上,轻轻揉了揉,嘴角浅浅微笑。

“羡慕我?”姬小月偏过脑袋,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疑惑盯着萧姑娘去瞧,挠了挠脑袋迷惑道:“为什么呀?”

萧颖揉了揉洁白挺翘的下巴,浅笑盈盈道:“羡慕你能够有一个愿意百分百相信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姜公子啊!”

“讨厌!”小姑娘一下就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难道,难道你不是百分百的相信姜小虫么?”

“我么?”姓萧的姑娘愣住了,等回过神看向身前不远处手中执着一枚白子的姜小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只要有这个少年在身边,就会很安心,就会觉着这天永远都塌不下来。

萧颖摇了摇脑袋,轻笑着喃喃道:“似乎,也是呢!”

……

棋局内,古战场上。

姜小蛮不再犹豫,手中白子轻掷落入战场之中,直射腾入云霄有如潜龙出渊一般正蓄势而动的黑蛟。

棋子自掌间而出,静静漂浮在半空。

随之,化作了一条白色锁链,向着锋利如刀一般的蛟爪而去。

那黑色恶蛟似有所感,四爪张合间尽显狰狞本色。

只是轻轻一挣,便是听得一声清脆响声。

那缠绕在其蛟爪之间的白色锁链,便是断作无数截消散在虚无当中。

“姜家小哥儿,小心咯。”

棋魔声未落,便有一黑子落入战场,化作一座黑色巨峰从天而落,竟是想要将白蟒镇压其下。

白蟒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若当真让这千丈巨峰砸实,必然身陨。

见那黑峰将落未落,姜小蛮反倒没有先前那般焦虑了。

他忽然就想起来那册《桃花泉》上曾记载有一棋招,名为‘周公移山’。

现在若是使出,恰好应了景。

手中一枚白子再次飞出,落入古战场左下角,恰好点在白蟒尾尖。

本来眼神黯淡的白色巨蟒神情一震,仰头冲着那黑峰连同黑蛟嘶鸣一声,足有百丈长的尾巴猛然一甩,白芒大盛,径直竖立而起,径直迎上那座黑色巨峰,在即将落在黑峰之底时赫然化作一柄缠绕冷冽寒芒的锋利巨斧。

轰然一声巨响过后,就看见那巍峨黑色山峰如同稚-嫩豆腐一般,被一切变成两半。

白色巨斧去势不减,在那黑峰消散于无形之后,劈落在黑蛟额前独角之上。

愚公移山,绵延千里不知弃。

蛟角应声而落。

有汹涌紫色蛟血喷薄而出。

一时之间,黑色恶蛟怒吼之声宛若排山倒海。

姜小蛮不由捂住了双耳,眼冒金星。

只觉脑海瞬间乱作一麻,晕晕沉沉。

自古蛟蛇一怒,必然是会翻江倒海,穿金裂石。

不等姜小蛮恢复过来,黑色恶蛟已然自九霄俯冲而下。

白蟒黑蛟再一次缠斗在了一起。

棋魔又一子落,化作一片恶浪翻腾的黑色大海,势要吞没白色巨蟒。

姜小蛮心态异常平和,立身点将台上,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战场上的一切。

对于《桃花泉》上所记棋招,运用的愈发自如。

“精卫填海!”

姜小蛮轻声开口,一子自指间飞落而出。

白色巨鸟口衔山河,飞身击海。

“桃花泉?”

战场另一端高台之上,棋魔神色微微一怔,失声道。

又是一子落,化作一轮黑日悬挂战场之上。

黑芒闪耀,灼烈阳光洒落大地,整座战场瞬时燃起熊熊火海。

白蟒千丈身躯来回扭动,神色痛苦,并不能如黑蛟一般飞天。

那轮黑日并没有在天际太久,便被突兀出现的万丈巨人一脚踩灭了去。

“夸父逐日,果真是桃花泉!”棋魔盘膝而坐,一双灰败的眼眸中竟似有神采在飞扬,嘴唇勾勒出一抹柔和弧度,低声笑道:“这姜家的小哥儿好大的机遇,这趟北凉城,没白来!”

站起身,再次拾起一子。

“姜家小哥,这是最后一子喽!让老朽看一看你这九州蟒可否能吞了那域外恶蛟?!”

棋魔哈哈大笑三声,冲着战场另一端那少年所在的位置大声吆喝道。

九州有白蟒,欲要化龙,必先吞蛟。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独我九州不孤独

秋风渐起,扬起一地风雪。

初晴没多久,天便又是转阴,乌云压城。

北凉城里,望月楼前。

那对弈的一老一少,棋盘之上终是分了胜负。

最好一枚白子落,白蟒逆势而上,终吞黑蛟。

古战场轰然崩塌,将二人拉回到现实世界。

姜小蛮只觉喉咙一甜,身子踉跄不稳瘫坐于雪中。

随之,斑驳殷红自口中涌出。

银色地面上点缀起几朵妖艳红梅。

“姜小虫!”

姬小月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少年,大眼睛里尽是焦急。

抬手揉了揉这会儿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小姑娘脑袋,姜小蛮不由轻轻一笑,缓缓站起声道:“不碍紧,无非是心神有些损耗,吃些饭食便没事了。”

“可是,可是你都吐血了。”姬小月不放心,紧紧搀住姜小蛮的胳膊,生怕自己一放手少年便是又要倒了下去。

自称是棋魔的老人伸出干枯如朽木一般的手自身前一抚,只见那破败棋盘之上星罗密布的黑白两子俱是消失不见。

隐约间,似有一声蟒鸣声在虚无中回荡。

似白蟒嘶鸣,更似九州龙吟。

棋魔酣然一笑,甩出一白玉壶,声音竟是略带哽咽:“姜家小哥儿,他日若是到了北秦,记得定要来我猎仙山上坐上一坐,我猎仙山主必当奉茶温酒相迎。此壶名作斩仙,内蕴乾坤能困杀敌手于无形,算作此番手谈彩头。与你腰上诛仙昔年皆为同一故主,你既为今世诛仙剑主,相信自然不会让斩仙蒙尘。”

一口血吐出,姜小蛮反倒是心中胸中皆是清明,只觉丹田之中罡气磅礴汹涌,尽似要破开后天壁垒一步入先天之兆。

“斩仙?”抬手接住白玉壶,姜小蛮神色微微一怔,只觉腰间古剑诛仙尽隐隐有剑意凝结而出,如同实质一般顺着手臂在掌中白玉壶身缠绕。

剑意虽凛冽,却无一丝一毫煞气,竟是透着一股喜悦,恰如老友久别相逢。

白玉壶不动如山,并无任何回应,宛若一冰霜仙子一般,似并不领情。

“这斩仙玉壶似乎有些高冷呢!”姜小蛮耸了耸肩,轻弹腰间诛仙剑柄,玩笑道。

棋魔将破败缺了角的棋盘收入袖间,双手负于身后看着少年呵呵一笑,轻声道:“姜家小哥儿,此壶昔年追随旧主征战伤了器魂,且须用世间美酒温养百年方可恢复。”

“百年!那么长的时间!”姬小月似乎怕这个双眸灰败的老人怕得紧,见棋魔望来不禁又躲到了姜小虫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鼓着嘴懦懦道:“到那会儿岂不是都变成老头老太太了!”

棋魔两指点在自己双眸间,随即恢复了清明,瞳孔如墨,黑白分明不见丝毫耄耋之年该有的沧桑,枯朽的皮肤也是渐渐光洁饱满起来。

转瞬,方才还不过是佝偻小老儿形象的棋魔,竟然变幻身形成为了温文尔雅的中年儒生。

蓑衣斗笠,三尺美髯,立身雪中,气度翩然,再无一丝垂垂老矣。

他看着小姑娘,摇头轻轻一笑,道:“呵呵,修为入尊者,便可驻颜青春,寿元三百载。若入王侯,寿元可增至五百载。小妮子这么好的底子,资质并不输于姜家小哥儿,若是能不偷懒肯用心修炼,神王一境都可期,还怕变老?”

“我才没偷懒呢!”姬小月有些心虚地将脑袋埋在姜小虫背上,小声嘟嘟囔囔。

棋魔盘膝靠墙坐在雪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两侧,自言自语道:“老朽昔日有一故友,便是出身北海轩辕姬氏,如你这小妮子一般年纪时,修为已然入先天巅峰了。”

说罢,看了一眼躲在少年身后的小姑娘,棋魔有些意味深长道:“北海轩辕丘,自古以来便是出人中龙凤的地方呐。”

姜小蛮不由心中一动,看着手中玉壶眉头轻蹙,从始至终姬小月可连姓名都未曾提及过。

这棋魔前辈,又是怎会知晓小姑娘来历的。

似是看出了少年心思,棋魔拾起一团雪捧在手里轻搓面颊,笑道:“我那故友,名作姬无悔。”

这一刻,躲在姜小蛮身后的姬小月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皱着眉想了许久,不由小声喃喃道:“姬无悔,似乎是我祖父?”

“斩仙壶已于我猎仙山中温养九十九年零九个月,再有三个月便可让沉睡器魂恢复如初。”棋魔笑了笑不置可否,抬头看向姜小蛮,自怀中摸出一卷古册递到少年手中,轻笑道:“姜家小哥儿,器物有灵,此为温养之法,你且收好。”

接过古卷,低头只见其上以古篆书有‘斩仙蕴灵’四字。

字如其人,横竖撇那间,俱都藏着落笔之人心绪。

四字虽显霸气,却又不失平和。

两种极端,很难让人相信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前辈?”

再抬头时,那方才不动如山一般盘膝坐于雪中的棋魔却已然不见了身影。

雪地中竟是无一丝一毫痕迹留下,就连方才棋魔立身位置,都是平整如初,银白一片。

仿佛,这世上并无此人来过一般。

“姜小虫,我饿了。”小姑娘依旧躲在少年身后,轻轻拽了拽少年衣袖,小声开口。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饿了!”姜小蛮晃了晃脑袋,笑着揉了揉小姑娘脑袋,不再纠结那自称是棋魔老人的行踪,没来由就想起了樊城偶遇的那个老道人来。

想来高人都是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

从那最后一子落入棋盘,直至现在,萧颖都宛若石塑一般,一只手轻抚赤霄剑柄惶惶出神,不发一语。

姜小蛮走到发呆的萧姑娘身前,晃了晃手道:“喂!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被少年拉将思绪拉回到现实,姓萧的姑娘回过神来,看着姜小蛮身旁嘟着嘴的小姑娘浅浅一笑,打趣道:“我只是在想,再不去吃饭,小月亮的小肚子该要饿瘪了。”

“哪有那么夸张!”姬小月小脸不由一红,揉了揉咕咕直叫的小肚子,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姜小蛮,“我要吃胭脂鸡,还要出酒酿桂鱼……”

这两道菜可都是北凉名菜,不光是北地三州,就算整个南域都是颇具名气。

励志于尝尽天下美食也要学尽天下美食的小姑娘可是念叨许久了。

说着,姬小月不禁咽了咽口水。

“知道啦,知道啦!”

姜小蛮呵呵一笑,领着两个女孩向着不远处那座人烟鼎盛的望月楼而去。

说来也巧,三人才入望月楼中,屋外便又是落起了雪。

看着兴致勃勃拉着萧颖直奔二楼的小姑娘,姜小蛮嘴角微扬抬手招呼来小二点菜。

忽然,姜小蛮心生所感,只觉身后有人默默注视,扭头望向楼外却又不见一人,不觉自己方才受那棋魔前辈影响产生了错觉。

转回身点好酒菜,又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到楼中小二手里,便向着二楼阶梯走去。

直到少年身影消失在楼中不见,楼外不远处屋脊上却是有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其中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佝偻着背。

赫然正是恢复老翁形象的棋魔。

另一人,白衣白袍白发白眉,唯有双眸间的一双瞳孔漆黑如墨,衣冠胜雪,腰间系着一柄青翠竹木剑。

面庞虽算不上俊秀,却能让人见之不忘。

因为,哪怕是相熟之人,都是丝毫看不出他的年纪。

说他三十岁也可,四十岁也可。

若说他仅仅只有二十岁,想来也是有人会去相信的。

两人一前一后,分立于高墙两侧。

“棋魔韩立,我们许久不见。”

白眉白发的男子看向身前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儿,轻声开口。

“大夏北地三州监武阁大督主,风卿萧。”棋魔抖落身上风雪,并未转身,摸出烟锅点燃砸吧了两口,不由猛烈咳嗽起来,却依旧哈哈大笑道:“是许久未见了,算一算日子应该有一甲子了罢?老朽近来静极思动,生怕被你们这些老朋友给忘了。”

“什么时候也开始伤春悲秋了?这可不像是你这老魔头应该说的话。”任由风雪落在身上,被棋魔称作‘风卿萧’的男子嘴角微翘,手掌一翻,一只青翠酒壶便被他握在手中,揭开壶塞痛饮一口,随之抛向棋魔。

接过酒壶,棋魔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声音有些低沉,“这人啊,上了年纪难免就会多愁善感些,也怕死怕的紧,想着再不来看看昔日老友,有些人怕是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了。”

“关于柳兄的事,我听说了。”沉默许久,白袍风卿萧缓缓开口,“这一回,韩兄来我北凉城,是为了那个叫作柳如是的孩子吧?”

棋魔轻声一叹,将酒壶抛还给风卿萧,低声道:“那凤仙古琴,唯柳氏一脉后人方可抚鸣,猎仙山上,少不了琴魔。”

点了点头,风卿萧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着身前这个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儿,不由轻笑道:“方才,我观你与我大夏姜氏的小朱雀对弈,似乎是输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能让棋道独占一甲的棋魔输棋,看来韩老魔确实是老了。”

“输了就是输了,并无什么大不了的。这姜家的小朱雀得了《桃花泉》,身负紫气东来又具赤子之心,他日必将一飞冲天。”棋魔双眼微微眯起望向身前不远处的望月楼,有些欣慰道:“输赢不过方寸,这世上三千红尘归途,唯独我九州不孤独。每逢万年必有白蟒降世,吞那域外恶蛟,映照诸天星辰,上可入九霄屠仙,下可入九幽诛魔。”

“是啊,独我九州不孤独。”风卿萧微微一愣,不由低声喃喃道:“九州有白蟒吞黑蛟,却也曾有赤霄斩白蟒。不知今世又会如何……”

北凉城外,有一身披白色袈裟老僧牵着一小和尚缓缓入城。

老僧异常魁梧,手持一串菩提念珠,颔下蓄着一缕山羊胡须,生而金刚相。

小和尚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肉乎乎的脸蛋,白白净净,眉目十分清秀。

只是方要进城,恰逢雪落。

老僧止住脚步,驻足不前,抬头遥望天际,口诵佛号。

“师父,怎么不走了?”

小和尚看向老僧挠挠头,他嘴里少了一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

“不进城了,姓韩的那老混蛋难得做了一件好事,这回就饶他一命。”老僧捋了捋山羊胡,摸了摸自己徒弟的小光头,笑道:“一禅,为师今天高兴,等待会儿回到‘狮子林’,陪师父喝两杯?”

“师父,我怎么记得寺里分给你的菩提自在酒,那最后一坛,前些天就被你喝完了?”小和尚嘿嘿贼笑一声,道:“莫不是师父又要去主持大方丈那里偷酒喝?”

老僧屈指弹了弹小和尚的光头,笑骂道:“你这小秃驴,师父那叫正大光明拿,出家人何时会行那盗窃之事?”

“白蟒相,朱雀身,当真是天佑九州。”

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北凉城,老僧轻声自语。

旋即,牵起小和尚的手径直向前一步踏出,走入虚空不见了身影。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说书人摇扇画江湖

望月楼上,姜小蛮三人择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窗外,风声雪声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兴许是雪愈下愈大的缘故,原本趁着天晴外出踏雪赏雪的百姓散去不少。

这会儿,北凉城中倒是静谧的很。

风雪虽大却丝毫影响不了城中酒馆茶楼的生意。

眼下正值深秋,正是南北行商赶在大雪封路前在今年做的最后一趟买卖。

北凉城作为大夏朝北地最大的城池,自然热闹的紧。

若非是一场突然而至的雪,城里四通八达的街道该会是热闹的深夜也依旧难掩喧嚣。

下雪有下雪的好,恰好让疲惫了一年的江湖客和南北行商们借此机会歇歇脚。

约上四五个相熟知己,亦或者是萍水相逢却志趣相同的新友,择一处心意的酒楼,再来三两坛或淡或浓的美酒,四五碟或精致或扎实的下酒菜,来一场听风赏雪无疑是一件能让人赏心悦目的事。

这个时候若是身边再有红颜知己相伴,此番韵味无疑要更加增色不少。

北凉城地处北地,年年有雪,自然也就少不了雅士狂客们咏雪颂雪诗词。

只是今年这场雪来的突兀,却并不曾听说有几句佳句传出。

姜小蛮会识字也会读书,只可惜要说写诗作词来,却是一窍不通。

看着窗外雪落梅花开,倒是惬意的紧,可真让他抒情来咏雪却可就难为少年了。

姬小月跪坐在窗前软塌上,两只小手扒着窗子,下巴磕在窗沿上,乐呵呵冲着身旁问道:“姜小虫,你说这雪像不像樊城的梨花呀?”

“你别说,还真是有些像呢!”姜小蛮将手伸出窗户让雪花落在手上,轻笑答道。

萧颖手捧热茶轻酌一口,看着小姑娘浅浅一笑道:“梨花确实像雪不假,可若是和苹果花比起来,似乎苹果花更像一些。”

“苹果花?”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萧姑娘,揉了揉下巴不免有些好奇道:“我只听过朱果,梨果,桃果,这苹果确是第一次听说,萧姑娘你说的苹果好吃么?”

萧颖看着小姑娘,不免有些诧异道:“咦?小月亮你没有吃过苹果呀?”

“没……没有!”姬小月思索了半天,然后认真点点头,一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眨呀眨,看着萧姑娘兴致勃勃问道:“你还没有说呢!苹果好吃不好吃呀?”

萧姑娘放下手中茶盏,掩嘴轻笑道:“自然是好吃的,我小时候随娘亲隐居的山谷里啊,生长着不少苹果树,果子成熟后红的发甜,青的发酸,黄的甜里带着酸,还可以做菜酿酒呢!”

“苹果最早源自于西域周朝,后来传入中域虞朝,因为特别适应中域的土壤环境,所以便被当地百姓们广泛种植,就和咱们南域的梨树一样,很多地方都有。”姜小蛮坐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捧在手间,轻笑道:“这种果子在南域可很少见,通常市面上的都是由那些行商们从中域和西域拉来贩卖的,一路车马而来,所以价值不菲。”

想了想,姜小蛮看着姬小月又补充道:“因为深受禅宗诸多高僧喜爱的缘故,那些大修士们深信吞食此果能有助于增长灵智,所以苹果又被称之为智慧果,在南域贩卖时那些果商们大多也爱用这个名。”

“唔唔,这样啊!”姬小月点点头,娇憨道:“原来就是智慧果啊,在樊城时我见过的,不过那黑心肠老板当初卖一两银子一个,还不过拳头大,二两重都没有,我当时犹豫了好久也没舍得买,难怪没有吃过呢!”

小姑娘说的倒也是事实,自小在樊城江湖里长大,鬼婆婆常年隐居,身上自然不会有太多黄白之物。

所以姬小月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月能从鬼婆婆那里得来的月钱不过二钱银子,除了买些几个铜板的小吃嘴外,大多都是被她小心翼翼悄悄存起来,想着等哪一天存够了银子便给常年在外面四处奔波的爹爹买一双上好的靴子,一定是要用最好的水牛皮,内里则必须是要用上好的蚕丝锦泰棉。

都说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这句话可掺不了半点假。

后来跟着厨艺在小姑娘看来是天下无双的俏师父那儿学来了一身不俗轻功,于是便化身成为了樊城第一女飞贼。

这银子倒是从樊城里那些个‘为富不仁’家伙们身上顺来不少,可都被心善的小姑娘分发给了城里城外贫民窟里的小乞儿们了,真留在自己身上的却从来都没有太多。

当初在樊城初遇姜小虫时,正值姬小月发愁没钱给那些尚不能独立便因为身体残缺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被父母抛弃在贫民窟里的小乞儿们买米买秋冬两季穿的厚衣裳的时候。

若非如此,小姑娘也不能铤而走险跑去招惹魏三一众红尘带刀客。

那一日,恰逢在姬小月看来是世界上最傻的‘小傻瓜’牵马入樊城。

她抢走了那个傻瓜的马,可偏偏却被那个傻瓜不知不觉间给偷走了心。

姬小月趴在窗户沿上看着窗外风雪发呆,低声喃喃:“苹果,应该很好吃吧?”

“苹果很脆也很甜,但是苹果花更美。”萧颖挨着小姑娘坐,抬手轻轻点了点姬小月被风雪吹得有些通红的小脸蛋,轻笑道:“我坐大船一路南下时见过沿岸的梨花,确实很美,似雪一般无暇。可兴许是小时候见惯了谷中苹果花开,总觉得其实苹果花才更像雪一些。若说梨花像什么,更像是小月亮你笑时眯起的眼睛。”

姬小月两只小手放在嘴间轻轻哈气,然后又搓了搓发红的脸蛋,乐呵呵道:“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可小姑娘却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

姜小蛮张了张嘴正想要开口打击姬小月这死丫头一番,两个人要是哪天不斗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却是听到楼下一声“啪”的清脆响声,三人视线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得那楼下大堂内摆着一张四角八仙桌。

桌后,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手里捏着块厚重惊堂木。

方才那声清脆响声,便是这惊堂木击打在桌上时发出。

桌上摆放着一只白瓷大碗,老人身旁还站着一个扎着两只冲天羊角辫的小女童,煞是讨喜。

“素闻望月楼里有一说书老人,自号白头翁,曾入朝做过大官,讲的故事甚是出奇,是那望月楼里掌柜花重金从皇朝腹地请来的,唯有初一十五才会开讲,看来咱们今天运气不错。”

“我听家父说起过,这‘白头翁’曾官居帝都五品史官,后来厌倦了庙堂才大隐于市成了闻名南域的说书先生,平生不好金银不好权势,唯独喜好美食,且厨艺不俗。这望月楼掌柜能请来这位‘活招牌’可都要得益于那位厨艺当得北凉一绝的俏厨娘。”

“厨艺不俗?君子远庖丁,林兄说这‘白头翁’喜好美食,小弟自然是相信的。可要说做菜,那就得要怀疑怀疑了。”

“你们这可就不知道了,家叔曾与这‘白头翁’早年同朝为官,也曾有幸尝过这位‘老先生’亲手烹制菜肴,当真是回味无穷。现如今闻名咱南域的‘东坡肉’诸位都尝过吧?正是这位早年自号‘东坡先生’的‘白头翁’所创制!”

邻桌坐着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那惊堂木落下后便俱是起身扶在二楼栏杆处眺望,小声相互谈论这白发说书人。

几人说的有板有眼,姜小蛮不禁听得津津有味,这淡然坐于大堂之上的白发老人竟还有这般来历。

要论做菜功夫,自己或许比不上姬小月那死丫头。

可姜小蛮厨艺并不差,对于这东坡先生也是早有耳闻。

君子远庖丁,在少年看来那纯属胡扯。

当初在樊城时,小小露一手,杀了鬼婆婆用来下蛋做药引的芦花鸡炖汤,就连姬小月这妮子可都是赞不绝口。

“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香梗,荐以蒸子鹅,南陵庖人斫鱼龙鲙;既饱,以庐山玉帘泉,烹曾坑斗品茶。少焉解衣仰卧,东坡先生有云,吃肉需饮酒,亦足以一笑也。”拾起茶盏送于嘴间,少年轻声开口。

“咦?姜小虫,你竟然会念食谱呢?!”小姑娘一听到美食也是坐不住了,凑过脑袋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身旁少年,有些惊奇道。

姜小蛮放下茶盏,轻轻推了把姬小月光洁的脑门,乐道:“边玩儿去,忘了当初谁给你炖鸡汤喝了?”

方才他所念的,正是楼下那位正襟危坐的白发老翁所作《食为先》,也是家里娘亲最喜美食读本之一。

“你还敢说!”一提起炖鸡汤小姑娘就来气,两只小手叉在腰上,气鼓鼓道:“你杀了我婆婆做药引的花花,还没陪我银子呢!”

后来因为这件事,鬼婆婆可是没少在小姑娘耳边念叨。

那只叫作‘花花’的芦花鸡老人家养了许久,平日里都是拿灵草灵虫喂养,很有感情。

可哪里会想到,竟是被姜小虫这个可恶的家伙趁着鬼婆婆外出采药给杀了炖汤吃肉。

“那天,你自己吃了没?”姜小蛮嘴角勾勒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着小姑娘问道。

“吃……吃了。”姬小月一瞬就没了底气,眼神瞟向另一边,小声懦懦道。

姜小蛮笑容更盛,手指点在小姑娘眉心,笑问道:“好吃不好吃?”

“还行,马马虎虎!”姬小月气势更弱了,声音也不由跟着弱了几分。

少年十分惫懒地摊摊手,理直气壮道:“那不就得了,你自己都吃了,还好意思来找我赔银子?”

姬小月不乐意了,嘟着嘴争辩道:“可是你吃的更多,我都没吃几口,就都被你吃完了!”

萧姑娘看着两人笑而不语,这还是第一次见两人斗嘴小姑娘吃瘪呢。

虽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可想来一定很有趣就对了。

“啪!”

“今日,恰逢咱北凉城中头场雪。老夫便与诸位客官说上一说昔日那位姜家五代军候姜破奴冲冠一怒为红颜,白衣染血杀神王的传奇故事!”

一声惊堂木响,白发老翁终是开口,手执一柄流苏折扇,气势雄浑竟是有不俗修为。

姜小蛮神情微微一变,手中茶盏不禁轻轻一抖,有茶水泼落在桌上。

方才,在这昔日‘东坡先生’,如今‘白头翁’身上。

很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冲天而起的煞气。

这股煞气,虽不及三伯伯那般浓烈如墨,却丝毫不输于十一叔与爹爹。

此时,望月楼大堂一处昏暗角落里。

有一着白袍负铁剑的男子安静坐于桌前,双眼微阖似醉似醒,口中轻声呢喃着什么。

隐约间,似能听得出是一女子名字。

红袖?

我发现我在向辰一更看齐。。。

看东哥书看久了,不知不觉竟然把拖更的习惯给学会了,这可不好。

昨天码着码着思路有些乱,然后想着躺一会儿再继续写,就到这个点了,今天看看能补几章。。。。

对不起,各位亲,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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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白头翁轻唤大将军

北凉城。

雪落一地,街道渐空。

望月楼中却愈发人烟鼎盛。

续一壶清茶,并上几碟瓜果楼上一坐。

或是温一壶清酒,再有三五盘北地名菜下酒,三两知己伴在左右。

南客擅品茶,北客好饮酒。

管他是南来还是北往,这样的雪天里聚在楼中,皆是过客。

再看说书人的轻摇折扇,故事的婉转曲折。

姜小蛮扶栏而望,且听那‘白头翁’口中‘大夏白衣军候染血杀神王’演绎出怎样的精彩。

“世上有妖,青丘有狐,修百年可为人身,五百年为天狐,修五千年生九尾可为仙。”

“且说那一年,咱大夏五代军候姜破奴,刚三箭定南蛮十三部族之乱,便一身白衣单骑负寒枪入北秦,只为那洛家青丘狐女,白衣染血杀神王……”

说书的人虽上了年纪,却气势雄浑。

声音悠远而飘扬,出口间便是金戈铁马,不禁让人心生向往。

姜小蛮看着那持扇老人神采飞扬,不由有些懊恼方才应该订一张临近屋内的桌子了。

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只能干巴巴凭栏而望,一边听书一边饮茶吃果岂不快哉。

“喂,姜小虫,那姜破奴是你什么人啊?”

少年身后,姬小月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吸引过来,拽了拽姜小虫衣角小声开口问道。

小姑娘声音真的很小,酥酥懦懦细若蚊声,生怕打扰到周围神情专注兴致勃勃的听书诸人。

这时候,如果大声说话,是要引众怒的。

“姨父?玄叔祖?”

这个问题倒真是把少年问住了。

转过身,摸着下巴认真思索。

认真说起来,就算是自己如今贵为南域至尊的祖父,若是见到了那位白衣军候,怕都是要恭恭敬敬行晚辈之礼。

可若是从洛姨那里算起,可不就得是姨父。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辈分该如何去排。

姜小蛮不由瞪了一眼姬小月,抬手揉乱了小姑娘有些枯黄扎在一起的头发,“你这死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专心听书!”

“讨厌!”

姬小月怒视这个敢接二连三触犯自己‘三大忌讳’的姜小虫,忍不住抬起小脚忍不住朝着少年屁股便是一脚踹了下去。

就见得姜小蛮那件价值不菲的月白长袍上,留下了一个小巧的黑脚印。

小姑娘力道倒是不大,但却让扶着栏杆的少年不由一个趔趄,竟是“啪”的一声四仰八叉地翻身摔落到了楼下大堂当中。

好在姜小蛮体格如今远超常人,好得没有摔出个三长两短来。

那轻摇折扇自号‘白头翁’的老先生先是一愣,随之端起桌上大白小酌一口,轻捋胡须笑着调侃道:“这位小哥儿身手不俗,老夫记得咱大夏武林有一招从天而落的功法,名曰‘神雀下九霄’,失传多年,不料今天竟然是重出江湖。”

原本望月楼中诸多专心听书的食客们齐齐一怔,目光俱都被这突兀从楼上掉落的少年所吸引。

先是沉默,随之便是一片哄堂大笑。

不得不说,这位先入庙堂再入江湖的‘白头翁’控场能力当真了得,一句话便是解了少年的尴尬,还引得诸多听客们来了一个满堂彩。

姜小蛮只觉脸颊发烧,匆匆爬起身顾不得拍去身上尘土,脚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径直跃上二楼。

“啪!”

“好俊俏的轻功,不愧是能够使出失传多年‘绝世神功’的少年英雄。”

只听得一声惊堂木响,白头翁再次开口。

言语带笑却又是引得满堂喝彩。

“姬!小!月!”

落回到地面上,姜小蛮咬着牙,瞪着自知犯错早早便躲到了萧颖身后的小姑娘,一字一顿。

“你……你要干嘛?”

从萧姑娘身后探出脑袋来,自知犯错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怯怯看着一步一步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少年,懦懦问道。

“姜公子,小月亮也是无心的。”萧颖倒是颇讲义气,张开双手挡在姬小月身前,只是嘴角却是带着浅浅的弧度。

萧姑娘本就生的极美,身材又极为高挑,一颦一笑间我见犹怜,不禁让左右那些书生侠客们看的呆了,暗暗思量这是谁家姑娘,竟能这般婉转动人。

一方有一方的规矩,故然有不少文人侠客们心动,可却并没有去打扰的意思。

北凉有北凉的好,以独孤一族为首的诸多北地豪门大多行伍出身,长于沙场,磨砺于江湖,极少有那扶不上墙的纨绔后辈子弟,不能说一个没有,但大多都被族中长辈踢进了大夏镇北军中,所以城里治安却是好的很。

北地三州比起南域其他地方来,打架斗殴撩姑娘的泛泛之徒确实要少了不少。

南来北往的过客,多是常年于北凉城中打交道,自然多多少沾染了上了北凉习气。

既然这位惹人疼怜的姑娘身旁有人相伴,也就没有谁当真就打算上前搭讪的打算,无非如同见着一株美妙的鲜花,多看上几眼赏心悦目也是好的。

至于是否有那动了邪念之人,想来故然有,也并不会急于一时。

色令智昏不代表就是傻子,没有谁在见到那少年径直跌落地面后还能生龙活虎后不去忌惮的。

北地豪族多居于北凉城中,万一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那无疑是平白无故给自己寻死路。

大地方也有大地方的好。

规矩多,不怕有那毫无顾忌胡来之人。

你若敢胡来,自然会有人出手治你。

尤其,是在这座望月楼中,更是如此了。

过去也曾有在楼中寻衅滋事的,可无一不被站在前台总是一副笑眯眯模样示人,口中时常念叨和气生财的胖掌柜,用手中铜算盘砸了个半死。

这位姓铁的胖掌柜才不会管你是北地豪门,亦或者是江湖巨擘后人。

只要敢在望月楼里闹事,无一幸免。

也不是没有那事后心存报复之人。

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望月楼依旧能够屹立不倒。

酒楼客栈,龙蛇混杂,各有各的背景。

如那北凉城中最大的青楼‘摘星楼’,背后站着的可就是在南域都是响当当的豪族独孤。

要说望月楼没有丝毫背景,那无疑是在说笑。

但凡有一些脑子,便不会在这里挑起争端。

能引得名动南域的‘白头翁’于楼中常驻,可并不是一间寻常酒楼能够做得到的。

一阵喧闹之后,楼里又恢复了宁静。

唯有那‘白头翁’雄浑的嗓音在楼间回荡。

说书人最是考验言语功夫,能要调动听书诸人情绪,这可是个技术活儿。

所谓说书人说尽这人间百态,听书人才会入戏至深。

如这位‘白头翁’一般,一开嗓便是百万师金石交错的。

已属这行当里的登峰造极。

中域天机楼书有《九州旁门榜》,百年一换榜。

收录庙堂与江湖之外的能工巧匠三百六十行。

能上榜的,无一不是九州五域在某一行当中立于巅峰之人。

有厨子,有裁缝,有戏子。

自然也有说书人。

这些人,虽身或不在江湖,九州的江湖却有他们的传说。

而这位‘白头翁’,便是今世《九州旁门榜》上排名第九的高人。

望月楼,能请来这位老先生坐镇,其底蕴便可窥见一斑。

……

“不干嘛,就是想揍你!”姜小蛮身子一掠,便已然出现在了两个女孩身前,看着这会儿一副无辜表情的小姑娘不由乐了。

这向来无法无天的死丫头,竟然也知道害怕。

姜小蛮伸手向前,萧姑娘有心想拦,可奈何少年动作更快。

小姑娘不由闭上了眼睛,脑袋向后一缩,仍是被姜小蛮捏住了柔嫩的脸蛋。

姜小蛮倒也不敢用力,生怕当真弄疼小姑娘,轻轻捏了捏姬小月的脸蛋,故意板着脸盯着眼神躲闪不敢看自己的姬小月,假装怒道:“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小姑娘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足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能够听得清。

姜小蛮忍着笑,声音不冷不热道:“错哪了?”

“不知道……”姬小月声音虽然依旧很小,可偏偏又非常理直气壮。

小姑娘自然不觉着自己有错,谁让姜小虫这坏家伙先招惹自己的,她才不怕呢!

“被你打败了!”姜小蛮没来由叹了口气,掐了掐姬小月的脸蛋,缩回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轻声道:“好好听老先生说书,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知道啦!”姬小月揉了揉脸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以前在樊城时,小姑娘最爱便是听书了。

白天一多半时间,便是悄悄蹲在茶楼书馆外,侧着耳朵去倾听说书先生们讲才子佳人,讲江湖情仇。

讲来讲去都脱离不了一个‘情’字。

可偏偏小姑娘总是会乐在其中。

而且,姬小月也深信不论是说书的人,亦或者是听书的人,这心地都不会太坏。

‘白头翁’之名,纵使是姬小月这样从来没有离开过樊城的小姑娘,却也是如雷贯耳。

如姜小虫所说,这样的机会当真难得,她自然也不想错过。

没再和少年斗嘴,小姑娘乖乖坐在一旁,将下巴磕在桌子上,安静的听起老人继续讲那位‘冲冠一怒为狐女’白衣军候的故事。

这会儿,那白头翁折扇轻轻摇动,如同自身经历过一般,徐徐向楼中诸人说起那位一枪裂穿苍月山的大夏五代军候过往。

眼下,已然讲到白衣军候提枪于北秦黑帝城中,连杀一十三位北秦昔日宗派界大能,破黑水死牢白衣染血拼着身陨之危杀了赢家坐镇于此的神王境不世强者,救出封禁于此的青丘狐女,引得两域连绵大战数十载。

姜小蛮听得血脉膨胀,姬小月一双大眼睛里亦是神采奕奕。

就连平日间总是恬淡安静的萧姑娘,这时候都是嘴角微扬,对那位白衣白袍的姜家军候心生向往,不由羡慕起来那位隐居地底桃林的洛姨娘来。

离开忘川河畔时,三人已然知晓了洛玄姬身份。

正是如今白头翁口中那个引得白衣军候冲冠一怒的青丘狐女。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羡慕能有如此爱人,忘却生死单骑入北秦,只身杀神王。

一辈子能得此一人疼爱,就算当真是被世人骂作祸水,当真是红颜薄命,也依然是满足了。

“砰!”

正值‘白头翁’说到精彩之处时,却是听得一声瓷碗落地的清脆碎裂声。

“什么狗屁姜家白衣!”

“染血杀神王又如何?枪裂苍月山又如何?”

“哈哈,到头来不过是连自己心爱女子都守护不住的可怜虫。”

声音落,便是瞅见一负铁剑身着白衣的男子,仰天大笑踉踉跄跄出门而去。

男子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瑟。

这无疑是犯了众怒,诸多食客不凡脾气暴躁的江湖儿郎,提刀便是要去追,却被那白头翁挥手拦了下来。

姜小蛮听得正专注,忽然被打断也是不禁一怒,站起身追到栏杆前,却是愣住了,失声道:“独孤表叔……”

说书的老人看着男子踉跄而去,手中折扇却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低声喃喃,声音哽咽:“大将军”。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说书人织梦,听书人却当了真

姜小蛮转身走向窗前,隔着窗子看着那身负铁剑的白袍纵身一跃不见了身影,不禁有些出神。

“怎么了,姜小虫?”

姬小月好奇的也跟着趴在窗边向外张望,总觉得姜小虫这家伙有些不太对劲。

少年收回视线,挠挠头有些不确定道:“刚才那犯了众怒的人,似乎是我独孤表叔。”

方才匆匆间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铁剑白袍,像极了独孤吟。

只是让姜小蛮有些疑惑的是,自己这个‘二师父’向来是个笑面虎,脸厚心有黑,像今天这般如此失态可不像是‘血罗刹’的风格。

独孤吟白马入边地,可是来接替老痞子十一叔,成为那八代镇边军候姜夜之下两大督军之一。

坐镇一方,统帅近百万边军,文治武功丝毫不输于有着‘大夏龙雀’之称的十一皇子姜彻分毫。

“兴许是我眼花了……”姜小蛮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以独孤表叔的性子和酒量,绝对不会让自己如今天一般失态的,两个人只是背影有些像罢了。”

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窗外落雪,有风吹进来。

小姑娘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不由小声嘟囔道:“外面可真冷啊!”

这会儿,雪愈下愈大。

街道上,出奇的安静。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行人寥寥。

姜小蛮看了看低垂的天,抬手合上窗户,轻声自语道:“这天气,当真有些反常呢!”

一年十二月,正值深秋。

比起其他四域来,南域气候最是温暖。

纵使是北凉城这样大夏最偏北的地方,十月落雪也是不多见的。

“飘雪有飘雪的好,等待会儿雪要是停了,咱们去堆雪人吧?”姬小月从怀中摸出一只鎏金小暖炉来,捧在手心里,一脸满足道。

“说起来,是有好几年没有堆过雪人了呢!”姜小蛮透过琉璃窗子看向外面街道,偏过脑袋看向这会儿怀抱暖炉,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的小姑娘,笑道:“不过这雪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讨厌!”姬小月瞪了一眼不懂情趣的姜小虫,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萧颖,乐呵呵道:“萧姑娘,待会儿咱们去堆雪人,就不带姜小虫!”

“嗯?”萧颖拄着下巴望着窗外似是在云里雾里一般的北凉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浅浅一笑,轻声道:“这样的雪天还是在屋子里的好,小月亮,你刚才不是还在喊冷么?雪停了,这天气会更冷的。”

“喔喔,好吧!”姬小月将下巴磕在桌角,眼神瞥向身旁手捧清茗的姜小虫,可怜兮兮道:“我饿了,姜小虫……”

“方才点菜时,那小二说今天生意有些好,所以菜可能要半个时辰才能上来。”姜小蛮放下手中茶盏,从桌上拿起一枚红彤彤的果子塞到小姑娘嘴里,笑道:“先吃枚果子解解馋,这琉焰柿果可只有北凉城里才有,这场雪后想来就算你再想吃,怕是也没有咯。”

小姑娘咔吧咔吧咬着甜兮兮的柿果,嘴里含糊不清道:“可唔还是想吃肉……”

姜小蛮耸了耸肩,笑骂道:“这么爱吃肉,你就不怕变成小猪呀?”

萧姑娘轻抚腰间赤霄,看着坐于一旁的少年,眼底一抹奇异的火苗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如常,掩嘴轻笑道:“姜公子这样说就不对了,小月亮这么瘦,就是得多吃些肉补补才对。”

“对啊,对啊!”姬小月冲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乐呵呵道:“姜小虫,你才会变小猪呢!”

姜小蛮看着小姑娘,轻轻一挑眉,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笑着问道:“喂,姬小月,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有听过小笨蛋说有,小猪说没有的故事啊?”

小姑娘怔了征,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认真摇了摇头道:“似乎是没有呢……”

萧姑娘也是跟着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噗嗤”一笑,伸出一只青葱玉指点在小姑娘脑袋上,瞪了一眼姜小蛮,道:“小月亮,你傻啊!你说没有岂不就是小猪了!”

姬小月眨了眨眼睛也是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方才说错了,我以前有听过呢!”

萧颖无奈一笑,轻轻戳了戳小姑娘脑袋,“那你不就又变成小笨蛋了?”

姬小月撇着嘴,瞪了一眼这会儿笑的前翻后仰的少年,嗔道:“呸!混蛋姜小虫!最讨厌你了!”

姜小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难得没有和小姑娘斗嘴,站起身望向楼下,疑惑道:“怎么换人了?那位老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会儿,望月楼里依旧是人声鼎沸。

说书的,却是换成了方才侍候在‘白头翁’身侧的年幼稚童。

方才,自那踉跄白袍消失不见后。

自号‘白头翁’的老人便也是消失了身影,似乎是追了出去。

只见那稚嫩小童轻摇折扇,声音清脆悦耳。

说到出彩处时,惊堂木落下力道雄浑。

可总觉着是少了些味道。

小童口中所讲的故事,也换成了在九州口耳相传的《白蛇传》。

此时,正说到那白蛇修炼有成,出东海入九州,巧遇许家二郎芳心暗许之处。

楼里不乏女眷,俱都被这稚童口中故事所吸引,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就连姬小月和萧颖也是忍不住侧着脑袋认真倾听,不再去和少年斗嘴打闹。

不得不说,这稚嫩小童功力倒也深得‘白头翁’妙传,情节拿捏得恰到好处。

想来不出几年,必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那《九州旁门榜》上留名。

姬小月气鼓鼓的嘟着嘴,咬牙道:“真是气人,是妖又怎么了?那姓许的根本不配拥有白蛇仙子的爱!更不配成为赤霄剑主!”

原来在说书小童演绎下,那许仙竟然成了《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三的赤霄剑主,一身修为功参造化。

可最后,竟然是为了所谓的人族大义,信了那法海老僧的话,亲手用手中神剑赤霄斩下了白蛇仙子头颅,镇封其魂于赤霄剑中。

姜小蛮看着眼眶红红的小姑娘,不禁摇头一笑。

这丫头,显然是听书听得入戏太深。

“是不配呢!”萧颖拄着下巴,轻声自语:“和尚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白蛇,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金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怀着妒忌罢?”

姬小月拽着萧姑娘的袖子,可怜巴巴道:“萧姐姐,你把白蛇仙子从剑中放出来好不好?她太可怜了!”

萧颖看着一脸认真的姬小月,不由莞尔一笑,解下腰间赤色长剑递到小姑娘手中:“小月亮啊小月亮,那《白蛇传》不过是后人所编撰的传说。喏,你瞧瞧我这剑中有没有那白蛇仙子的魂魄?”

捧过长剑,姬小月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垂下头懦懦道:“似乎,是没有呢!”

从小姑娘手里接过赤霄剑,不知为何,萧姑娘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姜小蛮身上,轻声道:“这世上若当真有赤霄历来斩白蛇一说,那从我这里就把它打破好了。”

“嗯!”姬小月认真点了点头,然后又趴回到桌子上有些闷闷不乐道:“这世上明明也有好多心地善良的好妖怪啊,为什么好多故事里都非要说人妖殊途呢!”

“约莫是真如萧姑娘说的一般,那些写故事的人在落笔的时候怀着嫉妒罢。”姜小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笑道:“人们都说人妖殊途,却不知,其实殊途的是人心。若真的喜欢,就算是人妖殊途,到头来兜兜转转后也只会是殊途同归罢了。”

眼见那说书小童收了折扇,将要离席。

姜小蛮唤来了候在二楼的一位青衫小厮,自怀中摸出两锭银子来递到小厮手里。

大的那锭吩咐转交给那说书小童,小的那锭算是小厮的赏钱。

“谢公子打赏,不知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让小的转达的?”有赏钱拿青衫小厮自然是眉开眼笑,躬着身侧立于这出手阔绰的少年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没了,就是烦劳你下楼后去后厨催催我们的菜,看看是否已经做好。”姜小蛮冲着小厮笑了笑,不过是兴致使然,并无什么想要和那说书小童说的。

若说有,也只是想和那‘白头翁’说上一声,青丘狐女并没有如他所说一般,终究是负了姜家白衣一片痴心,了却尘缘独自飞升为仙。

而是日日夜夜于忘川河畔种树酿酒,苦候一人从红尘中归来。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太过惊世骇俗,少年也只是想想而已。

也不知是银子起了作用,还是望月楼里的那位俏厨娘对菜品火候拿捏当真是恰如其分。

总之,青衫小厮下楼没一会儿。

一道道热气香气俱都是扑鼻的菜肴,便被一一端上了桌。

望月楼里要说最出名的还要属胭脂鸡。

那位昔日说出‘望月三绝’,如今位极人臣的‘彦池疾’彦大人,去年重阳于炎帝城登高望远。

酒酣之时,便写出了为九州诸多文人所称道的《忆北凉》一词。

其中,就有一句“鸡冠似抹胭脂红,可比美人梳妆容。”,专门写到了这胭脂鸡。

于是,后来不管南来还是北往的客商们,但凡路过北凉城,铁定是要来这望月楼中尝一尝这胭脂鸡的。

就好像成了一种传统。

若是你路过北凉城,不来望月楼里坐一坐,不吃上一只胭脂鸡,就算不得来过北凉城。

只可惜姜小蛮如今只能吃素,注定是吃不了胭脂鸡的。

遗憾难免会有,可比起自己当初所许愿望来,当真算不得什么。

待菜上齐,小姑娘不由愣住了。

姜小蛮刚想要动筷,就看见姬小月盯着桌上盛着甜羹的琉璃盏发呆,拿起筷子轻轻点了点小姑娘脑袋,笑道:“喂!姬小月,你这死丫头在想什么呢?”

“玲珑骰?”手拄着筷子望着那道红懦酥香的甜羹,姬小月轻声喃喃:“师父……”

大东哥这几天有点反常,没人给我背锅了

好吧,东哥可能吃了六味地黄丸了。

这久更新太准时了。

哎,不好意思说是跟大水东学坏的了。

刚坐到电脑前,今天更新会晚一些,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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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江湖远,知音再难寻

说书的小童从手持铁算盘的胖掌柜那儿领了今天的赏钱,便径直走出望月楼。

屋外,街道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今儿个这天气还真是让人受不了,也不知老头子去了哪里。”那小童紧了紧身上的皮袄,抬起头看了看天,又左右环顾一圈。

街道上冷冷清清,左右无人。

小童子将持在手里的钱囊和那柄折扇塞入怀中,嘿嘿一笑。

就看见他身子灵巧的在雪地里一滚。

随之,竟然化作了一头洁白如雪一般皮毛的小兽,四蹄轻扬便是消失在了雪中。

“讹兽?”

望月楼外一处屋顶上,有两人盘膝于雪中对饮,任由风雪落身也不见丝毫所动。

酒是北凉城中寻常的羊羔美酒,以唯有大夏北地三州才有种植的黍米为主料,辅以嫩羊肉与初春时候的青杏酿制而成。

琥珀色的琼浆盛在一方小鼎里,温在红泥火炉之上。

有雪飘落鼎中,反而是叫酒香味更加浓郁了。

开口的是那白发白眉系竹剑看不出年龄的男子。

正是那位执掌大夏北地三州监武阁的白袍督主风萧卿。

他双眸微微眯起,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盘膝而坐,向着身前小火炉里添了几块新炭,轻笑道:“是那白头翁的后人,这老东西倒是会享受,这些年离了沙场又出了庙堂,竟又以说书人身份成了那《九州旁门榜》上赫赫有名的白老九,倒也是个妙人!”

“谁说不是呢!”风萧卿怔了征,从鼎中舀起一瓢酒,和着风雪一饮而尽,喃喃道:“还似今朝羊羔美酒,却不见那白头翁提壶再醉卧沙场。这九州妙人趣人无数,独这白老九最难让人看透。”

戴斗笠的老人嘴角勾勒出一抹有些玩味的弧度,呵呵笑道:“这世上,还会有大夏监武阁摸不透的人,看不透的事?”

“若说这江湖上的人和事,那自然是没有的。”风萧卿两只手点在眉心轻轻揉搓,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可偏偏这白老九虽先入沙场后入庙堂,可这两处终究算不得真正的江湖。”

“不在江湖?”老人呵呵一笑,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道:“这天下,这九州,哪一处又离得了江湖?这白老九又哪一天真的不身在江湖?”

“你这老小子倒是挺会说,我看你也别再摆弄那些个棋盘棋子了,干脆学学这白头翁,脱了猎仙山,来我大夏说书得了。”风萧卿屈指弹去落在肩头的雪,轻声笑道:“保不齐也能在那天机楼榜上留名,岂不比困守在北秦那一山一城来得要好?”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让北地三州整座江湖都要谈之色变的监武阁大督主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连连说道:“都快要忘了,猎仙山上琴棋书画四魔,哪个不是在那天机楼上《九州刺客榜》上留名,记得上一个甲子榜上,棋魔这两个字可是高高挂在那榜上第六位吧?”

老人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是第七……”

风萧卿也不说话了,盯着身前逐渐沸腾的琼浆出神。

如老人所说一般,那一年,排在《九州刺客榜》上第六的,是一个姓柳生六指的瞎子。

才上榜,便又出榜。

九州有琴魔,双手生六指。

弹十二弦,魔音最能乱人间。

能持琴荡九霄,亦能拂剑承天地。

“柳兄,还能撑多久?”

风萧卿举起空酒盏,自鼎中轻轻一拂,琥珀色琼浆自盏中荡漾。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怅然。

“虽是被那‘赢家小祖龙’夺了道源,境界跌落,可再活三甲子还是没问题的。”老人低头向火炉中续柴,让炉中火苗旺盛了许多,沉声道:“如今的北域,终究是赢家的北域。猎仙山固然能守得住一山一城,可有时候终归是不得不低头。昔日送赤霄剑出北秦,柳兄不惜自耗一甲子寿元瞒天过海。这一回,等到如是那丫头入了‘卸甲城’,想来,那剩下的两甲子寿元多半剩不下多少。”

“煮酒,须焚心听琴。”风萧卿轻声一笑,解下腰间翠绿竹剑。

轻轻一抚,竹剑竟是化作了竹笛。

“想来日后是没有机会能再与柳兄喝上一杯这羊羔美酒了。”

将竹笛置于唇前,风萧卿轻声自语。

笛声在漫天飞雪中响起。

悠扬,而空灵。

一曲落。

北凉城里风雪竟是在这一瞬,微微一滞。

随之,才徐徐落下。

“柳兄这一生能得风兄这一知己,足矣。”

对坐一侧的老人双眼微微阖起,眼角有晶莹水滴滚落,低声喃喃。

他忽然就想起离开猎仙山的那一日。

卸甲城头,有琴魔轻抚凤仙古琴。

琴声缥缈,悠悠回荡绵延十里。

却不想今日,时隔两百七十载。

《九州锦瑟榜》上排名第十三的古笛‘鹤骨’与排名第五的古琴‘凤仙’。

遥隔南北,跨越时光,再一次和鸣。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风萧卿与棋魔虽算不得知己,却也是旧相识。

一鼎羊羔美酒,两个人喝了很久。

天色渐昏,尚不能尽兴。

最后一杯饮尽,棋魔终是不再向炉里添新祡。

颤巍巍站起身,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抖落身上风雪,锤了锤佝偻着的腰,韩立自嘲一笑:“真的是不服老不行了……”

风萧卿收回小鼎,看着老人嘴角有一丝玩味,“这句话,我两百多年前便听你在说了。”

棋魔韩立解下斗笠,持在手中甩了甩,抬头望天,道:“天人五衰争渡不过,终究会老会死,不是么?这世上,谁不怕老?谁不怕死?我不过是比起别人来更害怕一些罢了,所以时常念叨念叨,这样也等于是在告诫自己,活着时就该好好惜命。”

风萧卿怔了征,不禁莞尔,轻笑道:“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我信,可从当初连北秦圣皇都是敢袭杀的猎仙山棋魔口中说出来,当真不知该如何去相信。”

“壮年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那是命,逃不开,躲不掉。可人啊,一旦上了年纪,终归还是惜命些的好。”将斗笠戴回到头上,棋魔原本灰败的双眸转瞬恢复清明,呵呵一笑道:“人会老,会死,可这江湖,这天下却从来都不会老。咱们这些在世人眼中的老不死们啊,既然已是成仙无望,如今能做的便是好好留着命,为后人们铺好路,让这一世的九州,能多几个鱼跃化龙征战大世的种子。”

风萧卿负手而立,抬头遥望天穹,似想要穿过层层云端看透什么,轻声道:“是呐,又是一个大世将要到了!”

是大世,更是少有的盛世。

如棋魔所说,是该好好惜命才是。

争渡不过天人五衰,终是不能为仙。

可若是能为九州后辈护道,无疑也是好的。

盛世将临。

若是死在盛世前,看不到大世争锋,憾也!

……

北凉城外,惟余莽莽。

这样的雪天,还在赶路的可是不多见。

一匹朱红烈马在雪原上飞驰,由远及近。

马背上坐着一个身披朱红披风的妙龄少女,身姿曼妙修长,脸遮轻纱。

女孩于北凉城前驻马不前,眼中藏着丝丝倦意。

翻身跃下马背,女孩牵马走入城外驿站。

“掌柜的,温上一壶最好的酒,再切上半斤卤牛肉!剩下的,算作是赏钱。”

女孩搓了搓通红的双手,轻轻哈气。

出手倒是阔绰,一出手便是一锭雪花银甩出。

声音娇俏,却不失侠味。

能在北凉城外经营驿站的,自然不是庸人。

掌柜的是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俏姐儿,年近四十却保养得极好。

眼见这少女虽无仆人跟从,却气质恬淡大气,自然不敢怠慢。

“姑娘稍稍歇歇脚,酒肉马上就来。”

接过银锭,女掌柜轻笑一声,走向后厨。

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红铜暖炉。

其内燃着檀香,既能驱寒又能提神。

将暖炉递到女孩身前,那被南来北往行商们称为俏貂蝉的女掌柜轻笑道:“雪天有些凉,姑娘先暖暖身子,驱驱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寒意。”

“谢谢!”接过暖炉捧在怀里,女孩点了点头,浅浅一笑。

女掌柜笑了笑,转身走回到柜台,拄着脑袋盯着窗外发呆。

酒菜上的很快,没一会儿便被由一年岁不过八九的小童端着托盘送了过来。

小童很是乖巧,摆好碗筷,冲着女孩羞涩一笑,轻轻说了声姐姐慢用,便是蹦蹦跳跳跑向了后厨。

酒香扑鼻,肉香也是浓郁。

女掌柜很是贴心,酒是素雅淡酒,肉切的亦是薄如蝉翼一般。

非常符合女孩的心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轻轻摘下面纱,拾起筷子准备享用。

生而媚骨,浑然天成。

这一幕,恰好落在那回身而来的女掌柜眼中。

俏貂蝉不禁有些呆了,轻笑一声,自语道:“这姑娘莫不是九天上的仙女下凡?”

“饱了!”

停歇许久,一壶酒一盘肉下肚。

女孩满意一笑,拍了拍小肚子。

似乎并不打算多坐停留,酒足饭饱后便是起身打算离开。

“姓姜的那混蛋,还有姬小月那死丫头,咱们北秦见!”

走出驿站大门,遥望北凉城头,女孩咬牙切齿。

若是姜小蛮在这里,定然能认得出。

这会儿银牙紧咬眺望北凉城的,正是那位当日在樊城里女扮男装的玄家小郡主,玄知秋。

眼下兴许是风雪的缘故,驿站中客人并不是很多。

女掌柜难得清闲,给自己温了一壶小酒惬意坐在窗前饮酒赏雪,姿态慵懒。

“和青鸾那丫头可真像,长得像,脾气更像。”俏貂蝉纤手轻托下巴,望着那一骑渐行渐远的火红身影,嘴角轻扬,“招惹了天魔宫的小郡主,那姜家的小朱雀可是有的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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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此生偏偏是女子

“你是说,这望月楼里的那位俏厨娘,很有可能是你师父?”姜小蛮挠挠头,看着小姑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是!”姬小月鼓着嘴,郑重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大眼睛眨呀眨,神色无比认真。

“可惜望月楼的后厨是不让外人进的。”姜小蛮耸了耸肩,冲着楼下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那胖掌柜别看身材臃肿不堪,可他那手上的铁算盘可非寻常凡铁,竟然是和我爹爹身上那件甲胄一般无二,是以东域大雪荒原上的天外陨铁打制而成。天外陨铁,每一年能落入九州的不过数十斤,绝不是平常生意人能得的到的。”

“真是不甘心!”小姑娘撇了撇嘴,放下了筷子,将下巴磕在桌子上,视线再次落回到那道散发着热气的甜羹上,呢喃道:“这道‘玲珑骰’的名字是我师父当初取的,整个九州,除了教给我以外,就只有她自己会做!”

说着,小姑娘得意的扬了扬小下巴,向姜小虫和萧姑娘解释道:“别看这‘玲珑骰’只是以寻常红豆酿制而成,实则是需要历经三十五道工序,从熬制甜羹的辅料,到烹煮时所用的木柴以及火候的掌控,无一不得多一分,更不能少一分。不然,就出不来那种相思的味道。”

“相思的味道?”姜小蛮怔了怔,有些不解的看着小姑娘。

人活一世,自然离不开吃。

这世上,能用柴米油盐酱醋茶能烹制而出的,无非离不开酸甜苦辣咸这五种味道。

相思的味道?

倒是第一次听说。

“玲珑骰子安红豆,此物最是能相思。”萧姑娘轻念一声,旋即呵呵一笑,看着小姑娘道:“小月亮,你师父不但是厨艺大家,也还是一位才女呢!”

“对啊,对啊!”姬小月乐呵呵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露出脸颊上一深一浅的酒窝:“我师父可厉害了呢!当初在樊城时,可是被称为女厨神的!”

“要不,我去引开那胖掌柜,你溜进后厨看看?”姜小蛮又向着楼下看了一眼,这会儿那位手里时刻捏着一柄铁算盘的胖掌柜正笑脸相送酒足饭饱的熟客出门,一副人畜无害。

任谁也不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嘴里时刻念叨着和气生财的胖掌柜,竟然还藏着一身不俗的修为。

北凉城里,参差百万剑,自然是以孤独一族为首。

可若说北凉只有独孤,却也不尽然。

所谓大隐隐于市,大巧藏于拙。

如这姓铁的胖掌柜一般,隐于世间的龙虎。

不算多,可却也并不会太少。

姜小蛮昨日夜间得了那有些莫名的造化,只差半步便能入先天。

这神识感知的能力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此刻,望月楼里。

有数股磅礴气息隐而不发。

楼中,人烟鼎盛。

楼上楼下吃酒的饮茶的不下百人,指不定哪个文质彬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是那隐于草莽的龙蛇。

一入江湖深似海,怕的不是那些打着赤膊,肩上纹着出云龙刺着下山虎的凶汉。

正是这些垫付于草莽间,或是以文弱形象示人的书生,或是那手里捏着铁算盘拨拉不停笑眯眯和气生财的胖掌柜。

“算了!”小姑娘没来由叹了口气,一双大眼睛有些黯淡,懦懦道:“我师父当初离开樊城时候说过,以后若是在江湖上遇见了,除非是她主动来寻我。不然,绝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她是我师父。”

“小月亮,你师父可真是个怪人。”萧颖夹起一块散发着淡雅酒香的胭脂鸡递到小姑娘碗里,轻笑道:“先别纠结啦,如今填饱肚子才是正理。”

“嗯!”小姑娘认真的点了点头,将那那块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含糊不清道:“等吃饱了,我偷偷去后厨瞧瞧,好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师父她怎么会跑来北凉城里。”

姜小蛮两只手拄着下巴,看着这会儿腮帮子鼓鼓的小姑娘笑而不语,一时间竟然觉得并不是那么饿了。

禅宗有一句偈语叫秀色可参。

这说的,可不就是此情此景?

被少年直勾勾盯着,小姑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吞咽下口中食物,红着脸不满的嘟囔道:“喂!姜小虫,看什么呢?怎么不吃东西?”

萧姑娘端起桌上瓷杯,小酌一口杯中淡酒,浅笑道:“姜公子在瞧的,自然是这天上最为明亮璀璨的小月亮呀!”

淡酒有淡酒的好,不易醉人,所以不怕喝多了酒后失言。

萧颖饮尽一杯,又续上一杯,忽然就想起来从中域一路乘船南下时,曾有幸得见一位瞎了眼着青袍的盲琴师,独坐一叶青木竹筏。

于浩瀚江水中,如一叶浮萍一般。

丝毫不惧江上恶浪翻滚,淡然抚琴高歌,有如陆地神仙。

词曲淡雅,字里行间俱是珠玑。

“与君辞,凝泪蹙颦是女子。”

“与君辞,执手相约是女子。”

“与君辞,倚楼清歌是女子。”

“与君辞,相思成痴是女子”

“与君辞,三生不负是女子。”

“但见相思,不闻相思。”

最后,那盲琴师高唱:“相见难,我藏十分相思,七分如柳絮倾城飞时花满天,余下三分寸寸是为劫。”

浑浊江水翻腾,那盲琴师一步登天直入云端。

青木竹筏,青衫绿袍,有如天外飞仙。

江上大船无数,万千过客惊为天人。

姓萧的姑娘轻执酒盏,双眼微微迷离,偷眼去瞧脸颊微红的小月亮,轻声喃喃自语:“可偏偏,为什么会是女子?”

“瞧小猪呢!”姜小蛮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揉乱了小姑娘柔顺却有些枯黄的发丝,乐道:“你说说你,这么能吃,吃相还这么凶残!就不能学学萧姑娘,淑女一些?”

萧颖回过神来,将那些不可说不可言的小情绪藏得很好,拄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嘴角微扬。

有姜公子和小月亮陪在身边,萧姑娘就很满足。

总觉得每天看着两人斗嘴,就会莫名的舒心。

就像一场场折子戏一般,若是哪一天看不着了,怕是当真会不习惯的。

折子戏,似戏非戏。

一如旧城里的旧屋脊。

屋脊下,定有斯人潜藏温言软语岁岁如期。

第一次,萧颖忽然觉着若是自己该是男儿身那会有多好。

说什么,也要从姜小蛮这里将小月亮争抢过来。

手中酒盏轻轻一晃,有酒水溅桌面。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萧颖轻笑着摇了摇脑袋,将那些才下心头又上心头的思绪再一次压下。

人啊,贵在知足。

那些莫名的情绪,想太多作甚。

木已成舟,望而不得。

想了想,姓萧的姑娘抬起纤纤素手,指间轻点桌面,蘸着酒水在桌上游走。

以玉指为笔,以酒水为墨。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得了禅宗传承的萧姑娘,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禅意,佛气十足。

“讨厌!”姬小月张牙舞爪,抬腿去踹姜小虫,气呼呼道:“别乱揉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虽然早已预料到小姑娘会炸毛,可这回姜小蛮却是故意没躲,任由姬小月一脚踹在自己小腿上。

别说,姬小月虽然身形娇小,这力气可着实不小。

见少年龇牙咧嘴,姬小月有些心虚地往萧姑娘身旁靠了靠,小心翼翼道:“你干嘛不躲开呀?”

“干嘛要躲?我以为你舍不得用力呢!”姜小蛮下巴磕在碗边,一脸哀怨的看着姬小月,苦着脸道:“谁想到你这死丫头当真下狠手!”

姬小月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乐呵呵道:“咯咯,谁要你老揉我脑袋!”

姜小蛮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瞪了小姑娘一眼:“谁让你吃相这么凶残的!”

顿了顿,少年瞥了一眼小姑娘桌下那双晃呀晃的小短腿,轻咳一声道:“而且,你本来就长不高了啊!”

萧颖轻笑着揽住小姑娘的肩膀,白了一眼那惫懒少年,笑道:“长那么高作甚?女孩儿就该像我们小月亮一般,这以后呀,遇上了喜欢的男子,小鸟依人依偎在身边多好?而且,我们小月亮吃相哪里凶残了?”

“就是,就是!”姬小月眨巴着大眼睛,露出小酒窝,将脑袋靠在萧姑娘柔软的酥-胸上,乐呵呵道:“瞧见没姜小虫,我这叫小鸟依人,你敢这么靠在萧姐姐怀里不?不敢吧!”

萧颖本就身材曼妙,尤其是胸前一抹皎月,更是如那层峦山川一般,雄浑壮阔。

姜小蛮忽然就想起一句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诗词,“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巧闻红装逐香车。”

没来由的脸颊一烧,连忙移开目光。

视线不由落在了靠在萧颖怀中的小姑娘身上,竟是又想起一句诗词来,“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

自知失态的少年连忙偏过脑袋不去看两个姑娘,端起身前酒盏想要喝上一口缓解一下尴尬。

“说什么呢!小月亮!”萧姑娘也是不禁脸颊微红,轻轻抬手点了点小姑娘光洁的额头,嗔道:“你这死妮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姬小月躲在萧颖怀里,不安分的晃了晃脑袋,乐呵呵道:“咯咯,萧姐姐,我和你讲,以前在樊城时我有一个死对头,连她都曾经说过姜小虫就是一个下流胚!所以啊,以后你可得谨记,防火防盗防姜小虫!”

姜小蛮一口酒水刚喝进嘴里,还没咽下肚便差点喷了出来。

差点被呛到的少年愤愤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是被谁害的?”

“谁啊?不知道?”

要论装傻充愣,自小在樊城江湖长大的小姑娘可是老手,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姜小虫,脸颊两侧露出一深一浅的酒窝,“明明就是那姓玄喜欢女扮男装的死丫头慧眼识珠,那臭丫头最喜欢神出鬼没,当心在北秦遇上了,真把你这只姜小虫点了天灯。”

不得不说小姑娘笑起来时候的样子,最是惹人心疼。

姜小蛮看着她的酒窝,只觉怎么都看不够,一时间竟然是忘了争辩。

过了半响,才缓缓喝了一口杯中剩下没多少的酒。

那举杯的少年忽然觉着,这本就素雅的淡酒,竟是没了酒的滋味。

似乎,这世间一切美酒,都不及那一深一浅的酒窝来的醉人。

不经意间,姜小蛮看到了桌上那虽然逐渐模糊,但却尚未淡去的字迹。

是方才萧姑娘以酒为墨留下的。

字迹娟秀,却不失磅礴。

折钩撇捺,尽都藏着一股子古刹中的禅意。

‘你在山巅,离着一山又一山。我在河川,隔着一川又一川。描黛眉,点绛唇,只恨今生不得男儿身。南岭有木兮,北海有枝兮,咫尺天涯,望而不得。’

姜小蛮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雪,不去深思。

有些事,一旦深思,当如咽入口中的苦酒。

饮下是苦,吐出亦是苦。

那个脸上不知为何会有一道狰狞疤痕,却在姜小蛮心里依旧顶天立地的老痞子十一叔曾说过,‘男儿心凌云当如剑,一生只为一人舞。女儿心玲珑当如钵,一生只盛的下一人。’

北凉有雪,能覆一城一州一国。

却也难以覆这女子的心。

望而不得,忘而不得。

……

风雪中,一老一小两道身影,缓缓入了北凉城。

两人走得很慢,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老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巍峨城门,冲紧紧牵着自己的少年和善一笑,眼里尽是慈祥,柔声道:“孙儿,天机楼那老家伙坐化前曾说过,你注定会是这一世最为璀璨的天骄,是能够让我玄尸宗再立于九州之巅的圣尊。”

轻轻帮少年拭去头上皑皑白雪,老人抬头看天,自语道:“老夫这辈子不信天不敬天,可偏偏却信那早就该遭天打雷劈的老神棍的话。这一回,哪怕是拼着遭天谴,说什么爷爷也要给你夺来那最完美的一魂一魄,不求你一世为尊,但求你能如寻常孩子一般无忧无虑一世而安。”

老人眼里脸上俱是慈祥,言语间却是九幽阎罗,让人闻而生寒。

少年面色苍白如雪,脸颊两侧涂着两抹红色腮红,嘴角带着诡异微笑。

双目无神,宛若一只没有魂的木偶。

偏偏在老人声音落下那一刻,那呆滞少年死气斑驳的眸子中,竟是亮起一抹诡异的幽色,深如漩涡。

乌云愈发低垂,风雪更甚方才。

似乎,这漫天风雪是想要埋葬整座人间。

各位亲,弱弱的说一句,真不是我拖更

第二卷‘单骑入北秦’逐渐进入收官阶段。

这几天真的很纠结,写了删,删了写。

不可否认写的很慢,但其实算下来这几天写了也有两万多字,删了也有两万多字。

就如同我在上架感言时所说一般。

这本书我想写慢点。

如同一个手艺人一般,怀着一颗匠心来雕琢自己的作品。

就像我一如既往的偏执认为,如今故然写书拼的就是套路和速度。

可到头来,哪怕一年写五六百万字,也是如同富士康工厂机器加工出来的快餐一般。

少了些味道,可吃可不吃。

我是作者,也是读者。

不论写书,亦或者读书都是冷暖自知。

套路文,读多了,是会让人心神疲倦,审美疲劳的。

拉仇恨,装逼打脸,退婚流,拍卖会,学院洞府得奇宝。

这些,我也会写。

而且,我也深信按照套路来,我码字不会这么慢。

当初一个小时能写三千多字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慢?

说实话,推倒出来一些剧情真的非常痛苦。

每个字,都是辛苦在键盘上敲击出来的。

删了可惜,舍不得。

不删,放出来却又自己不满意。

索性,写慢一些,多想一些。

一本好的仙侠文,我认为该有道家的仙气,也得有禅宗的佛气。

更得有红尘间的俗气,江湖的侠气。

这本书框架很大,以后会更大。

写书本来就是一个技术活儿。

是技术活儿那就快不了。

单纯的为了赚钱,一味地追求快平稳,到头来只会让自己变得麻木。

如果把码字只当成是一个赚钱的工具,又有何趣可言?

我写的久了会倦,会疲惫。

相信亲们读多了套路,会更倦更疲。

索性写慢些,布局更大些。

不论是每一卷亦或者全文,收官都更加完美些。

不可否认我有强迫症且偏执,有一种在很多人看来的矫情。

但,那又如何?

把自己读起来都不满意的东西拿给读者,那才是真的恶心人。

或许我的文笔不如五白那般流畅,不如烽火猫腻香蕉烟男那般难忘。

但至少我在努力让每一章,每一节,每一句都更加完美一些。

各位亲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对你们,对这本书。

我想借用总管的一句话。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我写慢一些,亲们可以先养起来,按月按年来读都好。

感恩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最后说一下为什么这一卷该收官了,又把一些剧情推倒重来。

原本设计的剧情应该会很快收官。

第三卷会是以姜小蛮带着小月亮和萧姑娘一同入北秦开始。

同时,这一卷收官时。

会有一位很重要的配角会死去,具体是谁就不说啦。

好几天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这一卷的卷名既然是单骑入北秦,那就应该让姜小蛮独身入北秦才是。

同时,在跑客户时,忽然就觉着现实世界已然是人情冷暖自知,又何必还在的世界里放毒让大家心生不爽。

写一本书,无疑相当于筑一场梦。

所以,那个重要的配角应该不会再挂了。

姬小月和萧姑娘在收官时会掉线一段时间,但不会太久。

第三卷‘南枝北望’中,可能许久不见的陌离笔墨会更重一些。

要说的就这么多,收官时增加了许多后续的伏笔。

所以可能会慢,但我会竭尽所能加油写的更好!

匠人之大者,莫过于以心守护。

匠心之大者,莫过于心怀感恩。

坚持,专业,倔强,精益求精。

这就是我理解的匠心。

没有我辈修士何惧一战的霸道。

更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莫欺少年穷。

江湖,庙堂,亦或者仙与凡。

说到底,不过是笔尖的初心莫负。

第一百五十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雪中,北凉城里有鼓声响起。

起初,鼓声低沉,声传十里。

再然后,便是那金戈铁马之音,朔气金柝。

鼓点激烈而昂扬,仿佛连大地都产生了震动。

北凉城千丈方圆,万千百姓,俱是被这声声重鼓直擂心房。

追溯擂鼓之处,竟是最先从那望月楼中传出。

此刻,那座因‘三绝’而名声响彻北凉城的酒楼。

大堂之上,摆着九方红木大鼓。

鼓面俱是蛮瘦之皮,值千金。

擂鼓的却只有一人。

覆狰狞兽面,看不见真实相貌。

一头黑发如瀑,着一件在南域大夏皇朝不多见的祭祀长袍。

赤色长袍之上,前后各绣一条斑斓大蟒。

前蟒吞日,后蟒逐月。

气势磅礴不输龙蛟。

身姿曼妙,一双素手白哲,晶莹如玉。

烈烈纵横睥睨,擂鼓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九方大鼓秉作一线,宛若长龙。

那女子动作轻盈,手中紫金铜锤上下翻飞。

方寸间,竟是隐有百战千军驰骋旷野之势。

姜小蛮轻抬酒盏,俯身而立,向楼下望去。

每逢十五,望月楼里便有佳人舞秦鼓。

一舞最能倾城,被一些好事的文人墨客称作‘第四绝’。

这些,自然是从邻桌听来。

姜小蛮望着那擂鼓的曼妙身影,不禁眉头微蹙。

他有那么一恍失神,总觉着那独舞秦鼓的女子似曾相识,似是在哪里见过。

可偏偏,却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还说不是下流胚,眼睛都快要看直了!”姬小月一只手托着下巴,鼓着嘴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萧姑娘递过一只酒盏到小姑娘手中,轻笑一声打趣道:“我们的小月亮吃醋啦?来来来,喝上一杯屠苏酒压压醋意。世间万法都逃不出一物降一物的道理,这醋能解酒,酒自然也能解醋。不然啊,这空气都快要酸死啦!”

“才没有呢!”小姑娘嘴上虽然那么说,手却很诚实,接过酒盏仰起头便一饮而尽。

喝完,还不忘抓起身旁少年的衣袖擦了擦嘴,动作熟稔,不失娇憨味道。

酒是素雅淡酒,以百果酿制而成,名作屠苏。

不及烈酒入喉后能解忧消愁,解醋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大。

“喂,姜小虫,你是不是傻了?”姬小月把脑袋埋在萧姑娘那足以让世间万千男子都为之倾倒的温柔乡里,见姜小虫这家伙端着酒杯,怔怔望着那擂鼓女子失神发呆,如同失了魂一般。

小姑娘不由一恼,抬起小脚去踩那挨着不远的少年。

别看姬小月身形娇小,这力道可不小。

姜小蛮回过神,只觉脚背一痛,手掌轻抬“啪”的一声拍在小姑娘光洁额头上,笑骂道:“你才傻了呢!”

小姑娘捂着微微发红的额头,一双大眼睛怒视姜小虫,银牙紧咬威胁道:“再拍我额头,当心我和你玩命!”

“好啦!我只是觉着那擂鼓独舞的女子有些眼熟。”姜小蛮看了一眼这会儿躲在萧颖怀中冲自己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耸了耸肩道:“想来,是我眼花了才对。”

萧颖无奈的看着两人,掩嘴轻笑道:“我说,再不吃菜,过会儿可就真的凉了。”

“姜小虫,你等我吃饱了先!”小姑娘愤愤不平,冲姜小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乖巧地端起碗筷,化悲愤为食欲。

姜小蛮吃不得肉,好在桌上素食青蔬不少,就着香喷喷的白饭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望月楼能声名响彻北地,一多半是得益于楼中那位疑似小姑娘师父的俏厨娘精湛厨艺。

这味道,自然也就差不了。

说到底,一座酒楼能够长久不衰,就如同一座皇朝气运一般,都离不开这烟火气。

区别就是皇朝气运在于民。

而一座酒楼,所依托的,便是那桌上佳肴。

经营酒楼与执掌皇朝约莫是一个道理。

无非就是三个字,得民心。

望月楼先有那白头翁说书画江湖,又有覆鬼面身姿曼妙女子独舞北秦鼓,再有那北凉‘三绝’于一身的俏厨娘坐镇。

无疑相当于水舟兼备,烟火气俱显。

繁盛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不一会儿,桌上一十八道菜品便被三人风卷残云席卷一空。

民以食为天,喜好美食本就是人之天性,就算是平日里恬淡安静的萧姑娘也是拒绝不了。

甜羹是要留在最后,既能消食,亦能养胃。

瓷蛊里盛着的便是‘玲珑骰’。

揭开盖子只觉甜糯扑鼻,使人精神都不由为之一振。

按照小姑娘的说法,这道须文火温煮,要历经三十五道工序的甜羹里藏着的是相思味道。

姜小蛮放下瓷盅,细细回味。

忽然就明白了小姑娘为何会说这全天下就只有两人会做的甜羹里,会藏着相思的味道了。

甜羹,自然重在一个甜字。

这道‘玲珑骰’却是甜糯中带着苦。

苦中,又有微微酸涩。

苦是杏仁,酸是青梅,涩是莲子。

只是红豆和着蜂蜜的甜味太浓,苦与酸涩被遮去了许多。

酸能消食,苦能养胃。

而书上说,甜更能让人忘忧。

一羹四味,岂不正是应了‘玲珑’二字。

那覆鬼面的女子一跃而起,一双玉足纤尘不染轻点鼓面,于九方大鼓之上轻舞。

曲线玲珑,舞姿曼妙。

宛若一条美女蛇一般。

一时间,四座惊叹。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

便害相思”

和着阵阵鼓声,那女子轻声开口浅唱。

词曲古朴而悠扬,恰是应景。

鼓,自古以来便是‘九州三十六家’中兵家一脉的利器。

北秦有大鼓,起初为沙场点兵,后入民间自成锦瑟。

昔年,北域秦朝兴兵百万征北海,与姬家‘沧溟枪皇’逐鹿渭水之畔。

两军对峙,姬家就曾祭出先祖圣物‘轩辕鼓’。

鼓名‘轩辕’,位列《九州锦瑟榜》上第一,陷阵攻城俱都无双于天下。

那位生而重瞳,被北海诸老誉为天生至尊的‘沧溟枪皇’英姿勃发,铁马寒枪一鼓作气连克北秦百城。

当时,领兵的是在北秦有一代兵神之称的赢家老皇叔,辈分高的吓人,就连赢家当世圣皇见了都得躬身唤一声叔祖,用兵如神。

却在对阵之时,被他口中的姬家黄口小儿一枪挑落马下,自此身陨。

赢家老皇叔平生有一弟子,名为白起,三十而立依然名声不显。

却在北秦一代‘兵神’陨落之后,独身负弓深入东海七千里,于流波山上弑杀洪荒古兽‘夔’。

白起剥下‘夔’皮制成大鼓,鼓名惊雷。

归来时赢家圣皇钦点为帅,统辖三军再次北伐。

姬家有鼓‘轩辕’。

百万秦军便以‘惊雷’破阵‘轩辕’。

初入军中为帅的白起,只此一战,便杀的北海国溃不成军。

屠戮北海青壮将士四十余万。

北海第一大族姬氏,前任家主姬不悔连同那位少年得志的‘沧溟枪皇’两位兄长在内,七千姬家儿郎俱被诛杀殆尽。

那一战,直杀的北海国家家户户挂镐素。

人屠白起一举封王,成为了北域大秦第七代武君。

北秦大鼓,亦是一举扬名,成为了九州器乐主流。

一战之后,再无人敢说鼓为军中莽夫才会去敲击的俗物。

沙场点兵,酒楼声色。

唯鼓之一器,既能舞出大俗,又能击出大雅。

一曲落,那立于九方大鼓之上的女子,身上赤色祭祀长袍徐徐滑落。

长袍之下,并无旖旎,而是一袭罗裳红衣。

“竟然是她?”

姜小蛮神情一怔,轻声自语。

少年终是记起为何这负狰狞兽面的女子会这般眼熟。

可不就是昨夜风雪中,于摘星楼顶赠自己一碗汤圆的芈红衣。

红衣虽不倾城,亦不倾国,翩然而舞却能让人失魂落魄。

楼中不乏英豪龙蟒,却在这一刻俱是忘了呼吸。

世间男子,不论居于庙堂之高,亦或者酣于江湖之远,无谁不爱慕红颜。

一舞过后,北秦大鼓,一首相思。

想来,必将让今日望月楼中众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难以忘却。

只是却不知,这样一个能骑五彩鸾鸟于雪中逐月而行的女子,为何会在望月楼中独舞北秦大鼓。

“不对!你不是素雅!”

待长袍尽落,那在楼下招呼生意一脸笑眯眯的胖掌柜面色却是一变。

盯着那红衣女子,双眸微微眯起。

“你,究竟是谁?”

胖掌柜浑身气息一瞬而发,磅礴而凛冽,手中铁算盘一抖便是化作一柄黑色大剑。

“素雅她人在哪里?”

一步一步,直逼那鼓上女子。

除了胖掌柜,望月楼中竟然有数十股雄浑气息四下涌出,紧紧将女孩锁定。

“咯咯,你问我是谁?”身着红衣身材曼妙的女孩丝毫无惧,坐于红木大鼓之上,纤细白哲的双腿轻轻来回晃动,掩嘴轻笑道:“铁掌柜,我劝你还是将那柄贪狼剑收起来的好。至于我是谁,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女孩脸上狰狞兽面并未摘下,声音却空灵婉转。

声未落,便见女孩翻身而起,足尖轻点鼓面。

“咚!”

鼓声响起,当如平地起惊雷。

楼中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就连那持剑而立气势雄浑的胖掌柜都是面色不禁一边,嘴角有血溢出。

女孩跃然而起,一身红衣宛若一只振翅而舞的蝴蝶一般。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待跃上二楼,女孩径直向着姜小蛮三人掠来,却并未做丝毫停留,破窗而出。

“唳!”

鸾鸣声起,待众人回过神来,追出楼去便见那一抹红衣高坐于一只五彩鸾鸟背上,于风雪中直入云霄消失不见。

“今日不过听闻望月楼中有北秦大鼓独舞,兴致使然为诸君舞上一曲真正的北秦大鼓。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空中隐有一串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透着一股唯有少女才有的娇憨。

姜小蛮并未追出楼,只是盯着窗外怔怔发呆。

方才,女孩与他擦肩而过时,曾在他耳畔轻声开口,和昨夜话语如出一辙。

她说,“姜小蛮,我在北秦等你……”

第一百五十一在 北雁南归胡不归

窗外,大雪依旧。

摘星楼,三十三重天上。

有一女子孑然而立,一身紫衣缀满流苏。

曼妙的身姿能让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为之倾狂,却偏偏在此时显得有些落寞。

“青青紫衿……”

女子轻声呢喃,顺着窗外所望去的方向,正是那座北凉城中最为显赫占地足有千亩的独孤王府。

手里捏着的是一块玲珑玉佩,上琢朱雀振翅荡九天。

九天之上,有日月星辰合共十一颗大星。

那赤焰火鸟口中,衔着的却是一株紫衿花,眸里藏着的尽是柔和。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步履轻盈,如那春夏时候的杨柳依依。

“君上……”

那女子怀抱古琴,声音很轻。

脸上遮着轻纱,唯有一双如皎月一般的眸子有些无神望着身前那抹紫衣。

着紫衣的女子小心翼翼收起玉佩,双手负于身后,轻声笑道:“若是来辞行,不妨为我再弹上一曲就好。离别的话,就别说了。”

“君上,你……知道我要走?”抱琴的女子低着头,朱唇紧咬。

不经意间,竟是咬破了唇。

“昔日北凉荒天候府柳氏一族,曾出了位以琴入道的先贤,拨弦间便能掀起半座江湖。”独孤紫衿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不论恣仪亦或者琴音俱是天下无双的姓柳女子,轻声道:“却不知为何,那位本有望继承荒天候府,甚至进一步封王的柳家先贤,竟是在征伐南蛮而归时再以琴遁入魔门,直至今日已然位列北秦猎仙山山主之下四使之一。”

“君上,我……!”柳如是抬起头,看向身前的那袭紫衣,有些不知所措,竟是开不了口。

“傻丫头,就算他真的为魔,却也是你的祖父啊!”独孤紫衿上前揽住那纤瘦的肩膀,嘴角微微扬起,柔声说道:“可就算再舍不得,我也没有理由再把你圈在这摘星楼中。当初,本就是我独孤一族负你柳氏太多。而且这北凉城,本就是一座大牢笼,能挣脱出去也好。”

咬破了嘴唇带着淡淡几分甜腥,流了血算不上痛,也不会留疤。

可偏偏,那世间万千色彩不爱,独爱紫衣的女子一句话,却让她刻骨铭心。

霎时,泪流满面。

“君上当真舍不得如是?”

鼓足了勇气,柳如是抬起头,看向英气不输世间任何男子,妩媚能胜世上万千女子的紫衣,泪眼婆娑。

“你这妮子从小就爱哭,该离开了就不能笑着走?”抬手轻轻帮柳如是拭去满脸泪痕,独孤紫衿收起笑,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听闻那猎仙山上每逢九月,必有千树万树桃李花开,想来一定很美。舍不得你是真的,可想吃那脆桃嫩李也是真的。北凉城与猎仙山隔着并不远,不过八千里,等来年桃李花开满猎仙山,我便去寻你,到那时咱们的‘小琴魔’可别说不认识我才好。”

“君上,讨厌……”柳如是将脑袋埋在那抹紫衣肩头,细若蚊音,有如撒娇。

独孤紫衿素手轻抚柳如是柔顺发丝,三千青丝如瀑,柔声道:“好啦,趁着姓韩的那老魔物还没来,能不能独为我一人弹上一曲?”

“君上想听什么?”柳如是从那柔软怀中挣出,盘膝而坐将那暗红古琴置于膝间,双眸里再次焕发出神采。

独孤一族,铁剑横空,千金一诺。

方才,君上说待到明年九月会来猎仙山,那么就一定会来。

她从来不怕等待,就怕最后等不到。

既然有期可待,那么就算于猎仙山上画地为牢,又有何妨?

世上,又有何人说女子非要去爱慕男子?

纵有男子万千,管他英豪龙蟒。

于她而言,都比不上她眉间一点朱砂。

独孤紫衿双手拄着下巴,想了想,笑道:“听了这么多年,总觉得没听够,可偏偏你该要走了,却不知该听哪首的好。如是,近来可有再作新曲?若是有,不妨别藏着,弹来听听。”

“那我便为君上弹上一曲《上邪,七弦叹》可好?”

柳如是指间拨弄琴弦,浅笑琴音绕。

这首曲本就是写给她的。

今生,也只会弹给她一人听而已。

十七岁起,往后每年只写一弦。

直至今日,才有了这曲《上邪,七弦叹》。

雪中,有琴音婉转直入九霄。

雪中,有拨弄琴弦的女子空灵歌喉。

大夏有琴,一十九弦。

北秦有琴,一十三弦。

北凉有女柳如是,却只弹七弦。

每一弦,只为心间那一抹紫衣。

她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唱,陌上花已开,妾待君归来。

她唱,君曾许我花开花落不败唯有七弦叹。

一弦叹,叹初见。北凉有雪,手执竹纸伞。?

二弦叹,叹流年。赠卿纨扇,私定三生缘。

三弦叹,叹情缘,相思落笺,有君不羡仙。

四弦叹,叹无眠,情深缘浅,雌雌何以归。?

五弦叹,叹往后,十年一梦,相思系红线。

六弦叹,叹沧海,百年为水,百年化桑田。

七弦叹,叹了又叹,奈何不能与君再相伴。

……

琴音未散,人已散。

北凉城里,有一女子怀抱古琴独望高楼。

摘星楼上,有一袭紫衣,于雪中凭眺。

“这妮子终究还是逃不开宿命……”没来由一叹,独孤紫衿收回目光,轻轻合上窗子,坐回房中那方软塌上,神情难免有些疲倦,轻声自语道:“猎仙山,卸甲城。昔日那人武境修为直至九州之巅,到最后,还不是只能黯然卸甲,困守一山一城。”

合上了窗子,屋内难免会有些昏暗。

离别总归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尤其是明知这样的离别意味着什么。

窗外有风声雪声,有乌云低垂压城。

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可独孤紫衿却依然觉着冷,情不自禁裹紧了盖在身上的錦衾绒毯。

‘九州三十六家’阴阳家一脉最擅法阵。

摘星楼里,前后数千年,有阴阳一脉数位大能布下惊天法阵,早已是水火不侵,木石难扰。

世人只知独孤一族铁剑无双于北凉,北凉铁剑无双于九州。

却不知,在北凉城还隐有‘九州三十六家’中昔日能排入前五的大教,也根植于此。

世人只知北凉独孤,昔日初祖独孤龙城铁剑横空,一剑霜寒九州能惊仙,追随大夏初祖征战天下执北地三州,封一字并肩王。

却不知,在遇到姜家神农以前,独孤龙城曾有尊号‘紫皇’。

‘九州三十六家’,有阴阳一脉。

太紫玄一,阴阳两气,共分日月星。

鼎盛之时,阴阳一脉有日月星三皇。

三皇之上,存阴阳双使。

阴阳之上,共尊一主,封号为‘紫’。

今世,北凉阴阳一脉之主,便是那于摘星楼中坐北往南的一袭紫衣。

北凉独孤有参差百万剑,有一方独立天地‘剑冢’。

说到底,却仅为昔日阴阳一脉三分传承。

历来紫皇,生而在北凉,死后葬北凉。

生生世世,画地为牢。

离不开,也逃不了,更躲不掉。

独孤紫衿似乎真的很累了,恍惚间隐隐见到昔日那惫懒少年斜牵五花马,一副满不在乎的懒散笑容,自南而来。

那一年,恰逢独孤家有女情窦初开,也曾爱慕过白衣少侠仗剑走天涯,也曾思恋过将军铁甲长刀金戈戎马。

可偏偏,到最后却是被那痞气多过侠气的少年夺去了手中心爱之剑,更是偷去了心房。

初见时的懵懂,再见时的惶惶,终离别时才知竟然会爱的那么深。

北凉有树,名相思。

南枝向暖,北枝向寒。

非一雌一雄两株并生不得存活。

她只记得,那一天北凉无风也无雨雪。

有阳光拂面,有花开残红。

相思树下,还有一瘦削少年痞里痞气吐掉草根,跟她说:“爱还需要理由?不敢的话,就别爱啊!”

最后,那惫懒少年扛剑在肩,一路向南而归。

一如当日初入北凉时一般,脸上有懒散笑容,却偏偏再不肯回头北望一眼。

那一天,有独孤家一袭紫衣独立城楼。

一如这些年独居摘星楼上一般。

坐北望南,望而不得。

后来,似乎就再也没了那少年的消息。

再听闻时,便是姜家第三夜披甲征莽荒。

昔日惫懒少年戎马相随,铁衣寒甲斩狼皇。

似乎不曾听闻他再握剑,只以一杆长枪连破莽荒狼庭浩瀚十万里。

却不知,那柄被他夺去的长剑为何再未出过鞘。

剑名斩龙,能分阴阳,能裂日月星辰。

能使天开一线,是开启北凉这座千年囚笼的‘钥匙’。

九州重宝,莫过于此。

“同为天地牢笼,猎仙山上却好过北凉城。昔年霸王卸甲筑城画地为牢,却不及北凉一地尽是悲凉。”双眸微微闭着,着紫衣的女子低声呢喃。

房间很空旷,她声音很轻。

摘星楼三十三重天上,高耸入云。

谁也听不见,谁也听不懂。

“是谁?”

蓦然,独孤紫衿刹那清醒。

翻身而起,掌间有寒芒而出。

凛冽胜过北凉风雪。

“九州阴阳一脉真是堕落至斯,昔日历代‘紫皇’无不是九州绝巅至尊。再不济也是天人之上,手握乾坤,能吞日月星辰。”

“如今,挑大梁的竟是个连天道都尚未触摸到的小丫头。”

屋内静谧的可怕,竟是有轻笑声响起,。

听声音明明就是一个娇憨少女,话语里却藏着一股沧桑的味道。

婉转清脆且有一丝缥缈,让人遍体生寒。

“阁下究竟为何人,入我摘星楼便是客,何不现身一见?”

独孤紫衿一袭紫衣猎猎,无风而动。

“我是谁?”

“连我自己都忘了……”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缥缈间带着怅然若失。

“阁下功参造化,何必戏弄紫衿?”独孤紫衿紧握手中七尺青锋,淡然道:“既然不愿现身一见,紫衿也不为难,却不知阁下入我摘星楼所为何事?”

“呵呵,小丫头,你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老身,不过是一缕苟存于世,挣扎着不肯入轮回的残魂,威胁不了你什么。”

沙哑而尽显沧桑,宛若大漠黄沙,没有丝毫生气。

相反,死气渐浓。

当真如黄泉孤魂出忘川。

纵然如此,独孤紫衿却是丝毫不敢松懈,浑身紧绷。

此刻,她宛若一柄锋利不可挡的铁剑一般。

有剑气肆意而出,缠绕周身。

“戮仙诀?!”

声音所及之处,终是在那抹紫衣之前汇聚而成形,凝结变幻成为一个身着赤色玲珑战甲的女子。

那女子脸上遮着一副赤鸾面甲,看不清容颜。

唯有一双狭长清澈的凤眸让人望而不忘。

妩媚间不失男子才会有的霸气。

身姿曼妙玲珑,为世间少有尤物。

可偏偏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披散在肩上,三千白发无一缕青丝。

“独孤南浔,他,是你什么人?”

那双狭长凤眸不再淡然,有神采在飞扬,宛若思良人而归的俏娇娘。

“他是我的玄祖,亦是北凉阴阳一脉第七十九代紫皇。”独孤紫衿看着身前那一抹曼妙玲珑,赤色铁甲上雕琢有九凤逐日,总觉着眼熟,似在何处见过,偏偏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想了想,独孤紫衿又轻声开口道:“玄祖他老人家,已辞世九百多年了。”

“不可能!”

那女子身子不由一晃,身形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似烟如雾。

“他说过会在红尘等我回来的,若非死别,再无生离。”过了许久,她才再一次稳定下来身形,轻声喃喃,忽然就笑了。

一双凤眸里妩媚不再,藏着一缕黯然,看向身前那个棱角极像昔日那个人的小丫头,轻声问道:“南浔,他可曾有什么话留下来?”

独孤紫衿想了许久,终是想起这着红甲负鸾面的女子是谁。

“玄祖他老人家羽化之时,曾面对府中后山无字石壁三天三夜。终以指为剑,刻下合共二十八个字,安然而眠。”独孤紫衿轻声开口,心里早已是掀起波澜无数,面色却是异常平静,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心跳变得紊乱。

“他,刻下了什么?”着红甲的女子小心翼翼,双手紧握,十指交错横于胸前。

“终未成仙,归路南寻,候鸟北飞。南寻南,北复北,何处是北凉,何处是丹阳。”

轻轻念出自小便早已熟记于心的那二十八字,似词非词,似诗非诗。

二十八个字,横竖撇捺间尽是剑意凌九天,有江湖气,也有九霄之上的仙气。

那《戮仙决》,便是独孤紫衿尚是孩童初学剑学字时,无意间自其中领会而来。

今世九州,想来也就只此她一人能以施展。

“小丫头,你是他的后人,与我也算有缘。戮仙之后,尚有三式剑意,我唤它绝仙三剑,今日赠予你。”

那红甲女子细细咀嚼,然后回神。

抬手一握,便自独孤紫衿手中夺来那柄青锋长剑。

“瞧好了!”

尚不等独孤紫衿有所反应,便有长剑独舞。

剑意磅礴如海,着红甲的女子恰如剑仙临九天。

一剑出,一剑落。

一剑快过一剑,难免让人眼花缭乱。

前后不过三剑,不过三息。

落在独孤紫衿眼中,却恍若过了千年之久。

三分剑意,一分凌冽过一分,有煞气亦有霸气。

若说戮仙是屠仙的法。

那这绝仙三式,一朝出世,赫然便是天下无仙。

三剑过后,只听得“当啷”一声轻响,有长剑落地。

“独孤家的小丫头,三式绝仙太过逆天遭天妒,不可轻易示于人前。今世赤霄剑主亦得了我的传承,算是你的师妹。同出我门下,自当相互扶持守望。若他日赤霄不敌姬家轩辕,望你能持此三剑保你师妹性命无忧。”

声落。

那红衣女子消散如烟,就此不见了身影。

“今日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我,独孤紫衿,以独孤二字在此立誓,若他日赤霄一脉有难,我独孤紫衿虽为女子,必当竭尽所能,舍命无悔。”

独孤紫衿冲着虚无中躬身拜了三拜,虔诚开口。

既然知道了红甲女子的身份,那自然万分大意不得。

秦以前,北域先历春秋,后经战国。

有国名大楚,立国八千载,定都丹阳。

丹阳有芈氏一族,先为春秋五霸,后为战国七雄。

今日,她终是明白了玄祖为何会在坐化前,舍弃一身修为也要在那无字石壁之上刻下二十八字。

南寻南,北复北。

何处是北凉,何处是丹阳。

二十八字,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一个字。

摘星楼外,九霄之上。

有一着红甲的女子踏云而上,风雪不能沾身。

在独孤紫衿躬身立誓时,身子微微一颤。

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如此立誓。

那人曾轻抚她三千青丝,以独孤二字为誓。

他和她说‘若你为仙,我伴你傲笑红尘。若你为魔,我为你屠戮天下。此生为人,凡尘俗世,九州千万里山河我陪你走。’

只是如今,却空留她一人。

归路南寻,归路难寻。

一不小心睡着了,现在才开始写,各位亲不好意思

这久因为公司的事情有些累,晚上到家本来说是小躺一会儿就开始码字的,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一睁眼竟然快两点了,现在开始码字,如果码不完更新可能会放在明天一些。

各位亲,实在是不好意思,又赶上收官,写的本就慢,今天又拖了,没有存稿真的好难受。

谢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努力把状态调整好,固定到晚上九点半左右更新。

这一卷的收官也是有些累,好多剧情重新设计以后,删了写写了删,本就慢,结果更慢了。

我努力快点,亲们可以多攒着些一起看。

《大夏逍遥皇》一不小心睡着了,现在才开始写,各位亲不好意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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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鬼入望月楼

天色渐暗,入夜。

连姜小蛮都未曾想过,竟然会在望月楼中待了几近一天。

看着窗外微微泛红没有星月的天空,索性再点了几样小菜连晚饭一并解决。

又是百多两雪花银甩出。

酒楼不比青楼,一夜能销金千两万两。

平日间虽说进账也不少,可胜在是细水长流。

出门在外,既然身上如今不差银子,就没有抠抠搜搜的道理。

所以,一天成百上千白花花的银子递了出去,姜小蛮丝毫也不觉得心疼。

虽说离开樊城时,过了一段时间节衣缩食苦哈哈的日子。

可说到底对少年来讲,从来对银子多少有个概念。

以前在家时,吃穿用度皆是有娘亲主持张罗。

哪怕夫君是能够在边地只手遮天的大夏九皇子。

这些年,深居简出安于朱雀城那座‘小家’的林媚却是一切从简。

两个孩子的夏装冬衣无一不是亲手缝制,夏装以寻常百姓家皆能用得起的蜀锦为衣料,冬衣则多以兽皮棉袄为主。

归墟国的忘忧郡主本就有一颗玲珑心,女红针线皆是信手拈来。

所谓穷养儿富养女,在那座门墙不低于南域任何一座府邸的朱雀城烈焰督军府中,同样是这个道理。

所以比起姜小蛮来,林媚对于姜陌离倒是真舍得。

以往,陌离一件丝罗裙,便能抵得上小蛮儿十多件衣衫。

若说做娘的难免偏心,无怪乎人之常情。

可林媚对陌离那妮子却是宠溺的紧。

虽非亲生却胜过亲生。

这一点,光是从平日间两个孩子间月钱便不难看出。

以往,在朱雀城时。

姜小蛮每个月能从娘亲那里领来的领子,不过三钱。

可姜陌离却能有一两。

好在姜小蛮并不在意这些,从来也没有觉得过娘亲有失偏颇。

反正,到头来自己零花钱用完了。

陌离姐每月领来的银子,还不是有半数变成了小食零嘴进了自己的肚子。

也难怪从小少年便叫嚷着要娶陌离姐过门了。

这里面,虽多是那个为老不尊一身痞气的十一叔教唆所致。

可姜小蛮也不傻,虽说那时候还不知娶媳妇究竟是什么。

不过想来,能有一个如陌离姐那般无条件宠自己的媳妇,无疑也是好的。

只是如今入了江湖,反而是弄不清当初年少时那些说过的玩笑话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出来这么久,要说不想不思念,那肯定不可能。

很多时候,还会梦到年少时那方荷塘,那方古庙。

青青荷塘前,古庙老柳下,俱都藏着太多回忆。

那时,总想着有一日如同侠义中的少侠们一般,有朝一日白衣仗剑走天涯。

现在,也依旧如此。

青衫白衣,饮马江湖。

然后,名扬天下。

但凡少年时,没有谁不曾想过。

可一路行来,难免会想家。

想家时,难免就会想爹爹和娘亲,难免就会想起陌离姐。

却不知,陌离姐如今没了自己陪伴,一个人在府上时会不会觉得无趣。

好在后来娘亲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只紫色小貂。

小家伙倒是机灵的紧,颇为讨人喜爱。

现在细思起来,以娘亲隐于暗中的妖族郡主身份。

那皮毛如同缎子一般的紫貂,绝非寻常小兽。

若非不会人语,姜小蛮真是要怀疑那小貂是否已然修行为妖。

想来,有那小貂日夜相陪,陌离姐多半也不会太过无趣。

收回神,看了一眼身旁这会儿乐呵呵数着手指玩的小姑娘。

明艳的灯光火烛下,小姑娘脸上泛起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看着那一双酒窝,姜小蛮没来由叹了口气,眉头微蹙。

愈发搞不清弄不懂自己究竟是何心思了。

是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只是少年有少年愁的滋味。

得了银子,那能握算盘笑脸迎人,又能执重剑煞气冲霄的胖掌柜自然是眉开眼笑,特意吩咐坎肩上搭着雪白汗巾的青衫小厮给三人换了一间独立雅致的厢房。

厢房里烧着暖炉,炉内燃着檀香。

檀香萦绕,最是能提神。

“唔,姜小虫,干吗又皱眉?”姬小月青葱一般的手指点在少年眉心,轻笑道:“你再这样老皱眉,当心真的会变丑的。”

小姑娘手指有些冰凉,哪怕是屋内暖如春也依旧如此。

“习惯了,我也不想老皱眉啊。”姜小蛮没有去躲闪,任由那纤纤玉指点在眉心,轻笑着问道:“真的有那么丑么?”

“其实,也没那么丑啦!”小姑娘撇过头去,鼓着嘴小声嘟囔。

在姬小月心里,那位对自己好温柔好温柔的林姨。

是除了自己娘亲外,世上最美的女子了。

姜小虫这家伙可是像极了林姨,又怎么会丑呢?

少年会心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对了,方才听那铁掌柜说,明日城里会有灯会。咱们要不要等看了灯会,再出城去那苍月湖。”

萧姑娘自打早前那位红衣独舞北秦大鼓的女孩出现之后,就有些神不在焉。

待听到灯火,眼睛也是不由一亮,浅笑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看过灯会呢!倒是真想要瞧瞧,想来雪中千万灯火红烛齐明,必然很是壮观。”

这一次灯会非比寻常,是由北凉独孤一族主持举办。

北凉铁剑独孤一族的血罗刹,将于三日后于苍月湖上与北秦‘小杀神’白仲赴十年之约,生死一战。

明日夜间,独孤家那位被誉为当代最有望一剑飞仙入天门几人之一的独孤老爷子,将亲手点亮万千灯火为儿孙祈福。

北地三州,向来便有点灯祈福的习俗。

灯名苍生,以九为最。

百年来,最为隆重的一次便是独孤家活了十三个甲子的一位老祖宗,坐死关出剑冢,一剑当空入天门飞升为仙时。

那一次,独孤一族于北凉城中,合共点燃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苍生灯,为昔日剑仙老祖祈福。

一夜之间,北凉城灯火辉煌如白昼,与漫天大星交相辉映。

翌日,独孤家先祖执剑碎虚空,飞升为仙。

而明晚的那场灯更加隆重。

将会有今世大夏皇朝的一字并肩王独孤骜,亲手点燃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苍生灯,来为后辈子孙独孤吟祈福。

规模空前,必然是壮观至极。

“灯会啊?那可不能错过了!”小姑娘最喜热闹,一双大眼睛不由眯在了一起,乐呵呵露出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明日,还会有北凉城里十三宗族年轻一辈后人剑舞助兴,以剑会友,以期寻得良缘。”姜小蛮将脑袋磕在桌子上,打着哈欠。

比起看那些同龄人剑舞长空来。

姜小蛮倒是对灯会本身兴致更高一些。

自古以来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

可若说当真没有,却也不尽然。

北凉有参差百万剑,独孤一族一骑绝尘。

独孤王旗下,曾有十五家用剑的宗族俱都能够担得第二之名。

其中,又以往昔剑胆琴心的柳氏以及幻剑无双于九州的扈家为最。

可惜两族终究未能成为长青大树,终是不敌岁月侵袭逐渐淹没在时光当中。

如今,独孤之下尚有十三大宗族最为鼎盛。

十三族皆属北凉将门,先祖都曾追随过独孤龙城征战天下。

多年根植于北地,依托于独孤家这棵大树,与独孤一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能够传承百年千年不衰,自然各有底蕴。

明日,除了有独孤剑年轻一辈外。

最为耀眼的,必然会是这一十三族今世传人后辈子弟。

练剑练得久了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

有此盛世,自当好好放肆一回。

想来等到了灯会上,必然是会有好一场北地俊杰间的龙争虎斗。

这世上少年天骄那么多,自然是一个不服气一个。

江湖么,走到哪都是如此。

总归是要比出个高强之分来,才肯罢休。

可偏偏于姜小蛮来说,那些个没有必要的打打杀杀却是能免则免。

大侠嘛,自然也得有大侠的风范。

可不是见到谁都要亮出龙胆银枪来的。

……

此时,有一披蓑衣的老人身牵小童入了望月楼。

那胖掌柜刚要迎上去,面色却是一变,盯着老人神情不定。

眼底,有深深的忌惮。

“小铁,我们许久不见。”老人并不见外,与胖掌柜似是旧识,抖落一身风雪,看了一眼姓铁的掌柜紧握算盘的双手,旋即呵呵一笑道:“你和你师父欠我玄尸宗的债早已还清,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老朽此番入北凉并无恶意,只是为寻一人而来。”

胖掌柜面皮抖了抖,紧握着黑铁算盘的双手终是放下,似乎并不愿与老人有太多纠缠,连连陪笑道:“客官里边儿请!”

“你啊,一点也不像你师父。”老人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牵着那目光呆滞脸色苍白的小童缓缓走入楼中。

楼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老人虽衣着寒酸,可却再无一人阻拦。

抬头看了一眼三楼某一处,脸上露出诡异微笑。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眼底,有一丝玩味。

牵起那像木偶多过像人的小童,老人径直向着楼上走去。

那胖掌柜立身楼前两人合抱不起的红木柱子前。

脸上再没了笑意,他望着那佝偻背影,神色有挣扎,手中铁算盘紧了又松,终是轻叹一声并未有丝毫动作。

方才,那玄尸宗昔日大长老抬头所望之处。

正是姜小蛮三人所在的厢房。

“姜家的朱雀,身负涅槃之血,确是最适合不过的鼎炉。”那胖掌柜肥硕的手指来回拨弄算盘珠,看着楼外一城风雪轻声自语:“只是,在这北凉城里,你这算不得人的阴间老鬼,当真就敢不管不顾出手么?”

灯光映衬下,那缓缓拾阶而上身披蓑衣的老人。

身下地上,竟是没有影子倒映而出。

刚到家,开始码字,久等了各位亲

抱歉各位亲,昨天早上去下面的县市出差。

才到家,现在立马开始码字。

创业期,十几个人要跟着我吃饭。

我一个人倒是无所谓,想去谈业务了就谈,不想就蹲在家里写字休息。

但是当身后有一帮兄弟跟着一起时,就得扛起一个男人,一个团队领头人的责任来。

虽然这也意味着没有了请假的权利,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没有了节假日福利。

但是,想要以后不掌心向上去求人,想要在今年有能力去追回自己心爱的人,想要未来有更多的时间去写我喜欢的文字,去写我想写的故事。

没办法,就得拼一把。

公司业务刚刚步入正轨,昨天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既然到家了,就没理由拖着更新不写了。

今晚会有一更,不过会有些晚。

祝大家周末愉快,早点休息。

阔以放在明天白天看呢。

尽量在下周把日程安排好。

这一卷的收官期,本来写的就很慢。

构思推倒又来,推倒再来。

我写字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所以也不想灌水太多,写一些套路加套路的无聊章节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久更新确实太慢。

故事情节和伏笔的延伸需要延展性。

本来早该收官了,却拖了又拖。

我尽量快速收官这一卷,开始铺垫展开新的卷章来。

看到各位亲的支持,真的很感动。

刚码完一章,睡醒来排版好再发出来

各位亲,码了一章,但是没有排版。

实在瞌睡的不行,先睡会儿。

等睡醒来,排版好了就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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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贪狼负血仇难消

兴许是腿脚不便,老人走得很慢。

那算不得高的台阶,每迈上一步都要停下来弓着腰稍稍歇息才能再迈上第二阶。

此时,望月楼里最是喧闹。

是酒楼,就难免少不了那些个酒量并不怎样,酒品更是堪忧的酒鬼。

那些个醉眼迷离的酒鬼们,或是满嘴胡话大话,或是借着醉意而意气风发,满口喷吐着酒气,誓要上那九霄揽月。

却不知自以为的潇洒,再旁人眼里变成了笑话。

借着醉意才敢抒发心中往昔意气抱负的,哪个清醒时不是懦夫?

要真有那么牛气,何苦只有满肚子灌满黄汤时才敢借酒撒泼撒疯?

当然,楼里也有那文采斐然的文人雅士。

一壶酒入了喉,抬笔便能当百万师,字里行间俱是金戈铁马。

当世九州,文人养浩然正气,再入江湖气吞斗牛白日飞升为仙的不知凡几。

虽不能说如同过江之卿一般,却也差不了多少。

其中,又以那位先入天门再出天门的西域大周今世圣皇李太白为最。

诗剑酒,当得今世三绝。

雪天最适温酒围炉而坐。

望月楼里便是那北凉城里最大的‘暖炉’。

能包容那游走在江湖湖底的莽夫白丁,亦有居于江湖庙堂皆是龙蛇的鸿儒豪侠。

老人走得本来就很慢,牵着个只会咧嘴笑的痴傻少年,这步履难免就会更慢。

有那斜提酒壶醉醺醺踉跄下楼的汉子,赤着上身嘴里骂骂咧咧,听不清是在说那姘-头的薄情寡意,还是在骂这座江湖有眼无珠。

总之,虽说是一脸凶相,却远不像混的多好的样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与那牵小童逐梯而上的老人照面时,那汉子肩膀却是猛然一晃,竟是将老人撞了个趔趄,眼瞅着便要翻到下去。

身披蓑衣的老人身子宛若无根浮萍一般,在上下不得的楼梯口处摇摆不定,可就是不倒。

反而是那跨刀提酒壶的醉鬼,身子竟然是一个不稳,只觉胸口一闷嘴里一甜。

还不待开口呵斥,便有勃勃猩红鲜血自口里喷薄涌出。

那汉子瞬间醉意全无,指着老人张了半天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只见百多斤重的雄壮身体直挺挺仰面倒了下去。

那满脸虬髯的汉子在地上浑身抽搐,两眼翻白,出气多过进气。

身后原本想要搀扶却被那汉子推开的几个同伴倒是够仗义。

只听得仓啷一声,刀剑俱是出了鞘。

“想要动手?”那老人轻轻抖了抖身上暗红色蓑衣,双眼有些浑浊,玩味笑道:“方才是你们同伴寻衅在先,小老儿不过是以求自保迫不得已出手。若是还不知好歹,那就别怪小老儿今天开了杀戒。”

“你……”

那当先手持钢刀的精瘦汉子刚要开口呵斥。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便被另一道突兀而来的声音生生打断了去。

“各位正气门的兄弟还且慢动手,和气生财!”

就见到望月楼里那体态肥硕满脸皆是富贵相的胖掌柜匆匆而来,健步当真如飞。

姓铁的掌柜手里铁算盘横于胸前,肥硕身形挡在老人与那伙人中间。

他艰难的弯下腰,俯下身子抬手探了探那最先倒下去的醉酒汉子。

见那尚不知已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酒鬼呼吸虽紊乱却还算均匀,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铁掌柜,我们正气门虽算不上北地大派,却也不是能够任由一个老不死肆意欺凌的。”

手持钢刀的精瘦汉子名作李猛,修为不算多高,却是北地三州一所中型门派‘正气门’太上长老的后人。

得祖荫庇护,在正气门如今也算是一个地位不低的小头目。

虽如此,平日里倒也算是规矩。

只是今日兴许是多喝了几杯黄汤的缘故,难免会有些跋扈。

“李猛,我望月楼的规矩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胖掌柜依旧是笑眯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声音却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入我望月楼便是客,但若是想要寻衅滋事,那得要看看你正气门有没有这个底气了。”抬起头直视那醉意消除一大半的李猛,姓铁的掌柜一双眯在一起的小眼睛里有寒光在涌动。

李猛看着那向来是笑脸迎人的胖掌柜,心里没来由一寒,只觉浑身毛孔倒竖宛若在面对一头嗜血的洪荒猛兽。

那原本就所剩无多的几分醉意,终是彻底清醒过来。

正气门虽算不上是北地大派,甚至连二流门派都要趋于末尾。

可能够存在近千年的时间,却也有过人之处。

江湖之争向来残酷,想要保全其身不至于覆灭,尤其是如正气门一般底蕴不足的中小门派,更是知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万万不能招惹。

望月楼,别看似乎只是寻常酒楼。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可存在了近乎万载,自然有不同寻常之处。

深思起来,也曾有不少宗门势力打过望月楼的主意。

可无一幸免,皆是覆灭在历史当中。

酒楼,自古便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最适打探消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暗中买卖。

那姜家第三夜一生的红颜知己玄家魔女,便曾化身为炎帝城中的‘青鸾夫人’,经营着遍布于南北两域诸多州城的‘大风客栈’,这些年为姜夜暗中送去的消息可值千金,更可值百万人头。

如‘大风客栈’一般的情报组织不在少数。

九州五方五域诸多势力,多有类似机构根植于暗中。

若说望月楼背后没有庞然大物支持隐于暗中,自然不太可能。

只是北凉独孤向来以铁血著称于世。

北地三州在铁剑独孤经营下,鲜少有外来势力能够插手其中,可谓是铁板一块。

而望月楼却能长存这么久,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这其中,就有太多东西值得玩味了。

别看这姓铁的胖子随时一副笑脸示人,却是个连自家老祖宗都惹不起的主儿。

两年前,李猛一行追杀仇家大胜而回。

正值得意时,就曾亲眼瞧见这胖掌柜于月夜下持一柄玄铁重剑,独身一人便将北地足以并入一流大派的‘玄剑宗’合共三十九位太上长老斩首于月下。

那一夜,有血雨漫天而落,北凉城中再无‘玄剑宗’。

而能让这面善心黑手更狠的胖掌柜这般慎重对待,自然不会是自己正气门这般的北地小鱼小虾。

自己那兄弟虽然醉意醺醺,修为却是不弱,只差半步便能入后天,踏入真正的武道一途。

偏偏在这个不过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不过一个照面,便是如此狼狈不堪。

细思极恐……

“老前辈,是我这兄弟鲁莽,晚辈在这里替他给您老道歉,还望老前辈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迁怒。”

想到这些,醉意全无的正气门新贵李猛,额前背后不禁被冷汗浸透,冲那笑而不语手牵小童的老人作揖赔罪,一揖到底。

言语诚恳,当得上诚惶诚恐。

老人不再言语,冲那胖掌柜微微颔首。

旋即,牵起那痴傻少年继续向着楼上走去。

亦步亦趋,身形佝偻颤颤巍巍,仿若随时会倒下一般。

那李猛看着老人背影,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台阶之上。

就听见“咚!咚!咚!”三声。

三声过后,有鲜血顺着李猛额头徐徐而下,滴落在木阶之上。

“晚辈替我这兄弟向前辈赔罪,万望前辈迁怒于我宗门。”

李猛脑袋紧紧贴在台阶之上,丝毫不敢抬头。

这江湖,要想如鱼得水。

首先,要学的便是顺势而为。

一句顺势而为,却也包含了太多心酸。

想要活的如鱼得水在这座深不可见底的江湖里畅游。

首先,便是要活下去。

所以,有时候为了先让自己活下去,向强者下跪并不丢人。

男儿膝下是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可有时,却命比黄金贵。

“起来吧……”那身披蓑衣戴斗笠的老者轻叹一声,终是停下了脚步,声音有些沙哑:“老朽于这北凉,不过是匆匆而过的孤魂野鬼,自然不会去计较什么,你又何罪之有?”

李猛长舒一口气,终是起身,再次冲那逐级而上的老人躬身一拜,这才吩咐左右早已痴傻如雕塑一般的手下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兄弟扶起,向铁掌柜告了声罪,匆匆向着楼外行去。

楼里人烟不少,这一幕自然落在众人眼中。

一时间,唏嘘声一片。

皆是笑正气门李猛一行如此不堪,当真是怂如缩头乌龟。

这其中,自然有不少与李猛相熟之人。

有熟人,这里面自然也就会有对头。

相信明日不久之后,正气门堂堂一舵之主向垂垂老翁磕头认罪的消息必然会在北凉城里漫天而起。

李猛听着身后那甚是刺耳的嘲讽笑声,脚步微微一顿。

双拳紧握指甲直入掌心,有血渗出。

“舵主!”

身旁跟随而来的几人皆是没了醉意,面露愠色,手掌轻抚各自腰间刀剑。

只待自家舵主一声吩咐,便要冲回楼中与那些早就看不顺眼多时的对头们拼杀一场。

“走!”李猛狠狠呼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

声未落,便当先一步踏入风雪当中。

身后几人虽多有不甘,却也不会忤逆自家舵主。

江湖,大门派小门派都有各自的规矩。

其中,最为忌讳的便是以下犯上。

李猛年纪虽轻,在正气门年轻一辈当中却是最得人心。

哪怕是今日这一跪后,也并不会减少一丝一毫。

相反,必然会更上一个台阶。

肯为部众下跪与人低头讨饶的舵主。

自当值得追随,自当值得为之赴死。

刀剑皆是入了鞘,搀扶起那个尚不自知如死狗一般瘫软的同门。

几人紧随李猛身后,消失在风雪中。

只是一个个身形多少有些萧瑟。

铁掌柜手执黑铁算盘,怔在了原地。

隐约间,似乎是听到那相熟且让他平生少有忌惮的老人幽幽开口自语。

“当初,我玄尸宗若懂得如那年轻人一般低头俯首,哪怕是给姚家做狗百年千年又如何?”

“这江湖,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识时务者方能为俊杰啊……!”

传入耳中,声若沧桑,宛如鬼叹。

那姓铁的掌柜紧了紧手中执着的黑铁算盘,有丝丝剑气凛然自颗颗算盘珠子中磅礴而出,在他那双肥硕的大手上割出一道又一道的狰狞血口。

望着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佝偻背影,铁掌柜双眸有血泪滴落,轻声喃喃:“师父,杀您的仇人近在眼前,可弟子……却无力为您老人家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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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团队讨论公司宣传海报以及渠道这块的事情,开会到现在。。。

伤不起!

今晚会有一章,不过会很晚。

我可以熬夜,亲们可别熬夜。

上周和上上周,拖了太多更,现在开始尽量每天都更新。

欠了应该有十二章左右,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也开始慢慢补回来。

开始更新了,就说这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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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一天,有白衣白马倒提铁枪入萧门

姜小蛮喜欢吃肉,非常爱吃肉。

边地长大的孩子多是如此,无肉不欢。

尤其,是当偏偏不能再吃肉时,就更是如此了。

红藕绿菠,清炒少盐,却被少年吃出了肉的滋味。

晚餐倒是素雅至极,磁碟俱是精致。

姬小月倒是颇为懂事,记得姜小虫这家伙不能吃肉,所以特意多要了几分淡雅素食,奈何桌上依旧是肉香扑鼻。

清蒸肘子,黄酥羊,热气腾腾。

肘子得用北凉山里散养的魑魅猪,取其前肘腿筋处那一小块烹制方可。

天机楼曾立《九州珍食榜》,其上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合共二百二十六种九州名贵食材。

其中又以八珍为最,六膳六食次之。

北凉独有的魑魅猪虽不及八珍六膳六食,但也位列百馐之一。

兴许是自幼喂以药饵的缘故,其肉香自带一股药草香。

烹制时不需任何佐料,以盛过百年老酒的红泥酒坛作锅,施以文火慢炖,肉熟之时自有清香四溢而出。

能滋阴亦能补阳,尤以肘子蹄花为最,有一蹄可值千金之说。

有其珠玉在前,后上的那道黄酥羊倒是有些黯然失色了。

虽属西域大漠名菜,食材亦是珍贵,乃是西域才有的遁山羚羊。

可比起魑魅猪来,多少有所不及。

“唔,姜小虫,你别说,这清蒸肘子还真是香呢!”姬小月夹起一块肥嫩相间的蹄花送入口中,冲着那埋头苦嚼清淡菠菜的少年得意晃了晃脑袋。

还不待小姑娘有所反应,那惫懒少年便是一脸坏笑的抬起筷子,轻轻敲在了小姑娘那光洁的额头上。

“呀!我和你拼了!”

小姑娘躲闪不及,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额头,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可奈何如今的姜小虫修为不俗,向来疏于修炼的小姑娘哪里会是对手。

一个反手,便是将姬小月这妮子成功制服。

“喂,姬小月,你说你吃这么多也不见多长些肉呀?”姜小蛮轻轻捏着小姑娘纤细手腕,轻笑着开口。

倒不敢真用力,生怕弄疼了小姑娘。

“姜小虫!我数三声!你放不放开我!”小姑娘小脸不由一红,有些色厉内荏威胁道。

“三声?那可不行!三声太少了!”姜小蛮指间轻轻点了点小姑娘手腕上那翠绿的镯子,惫懒一笑,道:“你姬女侠好得堂堂一代女飞贼,怎么也得数上一百声不是?”

“我说,你们要再不吃,等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姓萧的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摇头笑道:“我都该吃饱了,你们两碗里的饭都没动几口,浪费可不是好习惯。”

萧颖食量小,晚上吃不了多少。

不过才一小碗白饭,便已然觉得有些撑了。

“好了,我放开你,但不许再闹了,乖乖吃饭!”

姜小蛮轻笑着松开小姑娘手腕。

然后,身子便是往后一仰。

倒也不是防患于未然。

只是深知小姑娘脾性的少年,早已预料到姬小月这死丫头绝对不甘心吃亏。

别看姬小月这死丫头很多时候大方的不行。

连金叶子说送人就送人,眉头都不带眨一下。

但当惫懒无赖起来时,丝毫不输于姜小蛮分毫。

甚至,还隐隐更甚之。

所谓出门不捡钱就算丢,大致说的就是如此。

果然,如少年所料一般。

姜小蛮身子刚刚向后仰去,才挣脱魔爪的小姑娘,便再一次扭身扑了上来。

只听得“哎呦”一声。

两人一个不稳,齐齐摔落在了地上。

姬小月倒还好些,两只手紧紧抓着少年衣角。

反正有姜小虫这臭家伙给自己当肉垫,一点也不疼。

那直接就和冰凉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的少年,却难免龇牙咧嘴。

姜小蛮两只手揽住小姑娘腰肢,嘟囔道:“姬小月,你这死丫头可真沉!”

“呸!”姬小月被少年揽住纤细腰肢,俏脸红如柿子,羞恼间猛然一推,就听见“咚”的一声,直接将姜小虫这臭家伙再一次推倒在地面上。

可怜姜小蛮尚未回过神,便又觉得脑袋一沉。

然后,满眼都是小星星在眨呀眨。

好在木地板比起那青石地来,要松软一些。

姜小蛮也只是觉着头昏脑胀,倒不至于真会有什么闪失。

自知闯了祸的姬小月倒是没有急着跑,也顾不得这会儿还坐在少年身上多少有些旖旎,连忙伸出两只小手来捧着姜小虫的脑袋,急切道:“姜小虫,你要不要紧啊?!”

“姬小月,你……!”姜小蛮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小姑娘被无限放大的脸庞,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死丫头却是到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兴许正是因为说不出口,才难免将脸都憋得通红。

那少年顾不得后脑的隐隐作痛,连忙将脑袋撇向一边,佯怒道:“你这样以后怎么可能嫁得出去,还不快从我身上起来,太沉了!”

这世间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多是这样。

当心里真惦着一个人时,就会如此。

急中出错,所谓关心则乱。

而关心则乱,这四个字,最是掺不了假。

小姑娘以为姜小虫真的生气了,哪里还有以往的机灵劲。

手忙脚乱地从少年身上爬了起来,不由眼眸低垂,十指交错在一起,小声喏喏道:“我吃得也不多啊!”

“还不多?”姜小蛮鱼跃而起,动作飘逸不失潇洒。

来到小姑娘身前,两只手指并在一起,点在姬小月脸颊上,轻笑道:“不过,女孩子嘛,就该多吃些才好呢。”

“姜小虫,你……你不生气啊?”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抬起脑袋来,露出脸颊两侧的酒窝。

少年手指点着的位置,恰好是小姑娘左脸颊上的酒窝。

姜小蛮不由玩心大起,掐了掐姬小月有些肉呼呼的脸蛋,嘻嘻笑道:“就当是被小猪坐了,干嘛要生气?”

“你才是小猪呢!”姬小月嘟起嘴,两侧的酒窝也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小姑娘已经很努力扮作凶相了。

可偏偏,落在那惫懒嘴角微微扬起的少年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凶悍味道。

反倒是此时将少女身上独有的娇憨味道表现的淋漓尽致。

姜小蛮又轻轻你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脸蛋,收回手负于身后,神色肃然道:“姬小月,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和你说。”

“什么?”见姜小虫难得这般严肃,小姑娘也是神情微微一怔,悄悄向着不远处的萧颖身边靠了靠。

仿佛,这时候待在萧颖身边似乎更有安全感一些。

萧姑娘浅笑不语,在她坐的这里看的最是清楚。

尽管姜公子神情严肃,可眼里却尽是笑意。

姬小月这小妮子,嘴里说的多凶,怎么也不肯承认那份喜欢。

可旁观者清,姓萧的姑娘看的最清。

倘若当真不喜欢,又何必这般在意那少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正是因为看得最清楚,所以心也最痛。

彼年豆蔻,奈何雌雌复雌雌。

姜小蛮两只手搭在小姑娘肩膀,郑重其事,语重心长道:“都说女子能吃是福气,可为何总瞧见你吃了那么多,却偏偏不见你再长高些呢?”

说着,还不忘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又再一次掐了掐小姑娘的脸蛋。

最后,更是不忘感叹一声“真矮啊!”

“姜!小!虫!”

这下可好,姬小月当真如同炸了毛的猫。

气势汹汹,追着那惫懒少年满屋子的跑。

房间本就不大,可胜在雅致。

桌柜上多摆着瓷器施以点缀,虽不是名窑名瓷,却也价值不菲。

只听得屋内叮铃哐啷一阵乱响,让屋外候着的小厮心惊肉跳。

这时候,也就只有早已是见怪不怪的萧姑娘,能够稳坐泰山一般,处变不惊悠然喝着茶了。

这个小月亮,还有姜公子。

两个人,有时候就好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都一样。

愈是喜欢谁,就愈喜欢欺负谁。

似乎,都还乐在其中。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自己才会想着就这样,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也很好。

对于九州而言,没有忧虑的人才会长不大。

但是娘亲曾经说过,长不大的人都很单纯,不会装假。

一如当初那个身骑白马入萧门的翩翩少年。

萧姑娘犹记得,娘亲直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背靠着床沿,依旧断断续续和自己说着与那人白马独身入萧家的风姿。

那一年,有翟日当空。

那一天,有白衣白马倒提铁枪入萧门。

那一夜,本该携九州重宝苍龙珠嫁入大虞至尊姚家的萧门娇女,含泪携剑刺白衣。

自此,萧家有女一生念独孤。

独孤,独孤。

反过来念,可不就是孤独。

现在想来,当初娘亲未必就没有存了南下寻‘独孤’的心思。

隐于山谷,终于草庐。

余生,画地为牢。

多半也是因为那一剑。

娘亲说,当年递出的那一剑时,便已然斩断了许多东西。

那一如初见时一般,一袭白衣飘然的男子,抓着娘亲的剑。

剑锋入掌心三分,斑驳血迹染红了白衣。

可他,却依旧在笑。

笑容单纯,惹人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实,那一剑之后。

伤了的人,又何止一个。

正待小姑娘得意洋洋终于拽住了少年衣角时。

厢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随之,有冷风而入。

门前,站着一个披蓑衣的佝偻老人。

老人如枯木一般的手牵着一个小童。

那小童面色苍白,脸颊两侧涂着两莫腮红,神情呆滞宛若木偶。

“姜家的朱雀?”

老人看着姜小蛮,忽然就笑了。

笑容和蔼如沐春风,却偏偏让屋内三人莫名觉着阴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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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情不知所起,怕生离,更怕死别

那老人佝偻着腰,面容慈祥里却透着一股子阴沉的味道。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让姜小蛮相信这样的两种极端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明明已经很苍老了,可偏偏老人脸上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沟壑。

相反,他面色红润,细腻宛如婴儿一般。

眸子间浑浊中透着一股清明,沧桑不减却又盛气凌然,似是枯木逢春。

仿佛,老人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极端,鬼气森森却又生机磅礴。

看着立身于门前的佝偻身影,姜小蛮瞳孔微微一缩,不着痕迹的将小姑娘挡在身后。

没来由就想起来幼时读启蒙读物时,其中《山海录》中有一卷《诡诘篇》中曾有记载,‘九州大地有炼尸控尸一脉,分九门十八宗。其中,佼佼者可将自身炼为活尸,三千年不死为尸王,三千年不腐为尸皇,三千年不朽尸帝,寿元近乎万载。九千年后若能以尸证道,亦可白日飞升为仙。成道前,生机不灭,死气盎然。’

尸王无影,尸皇无魄,尸帝则无魂。

望月楼中烛火无数,亮如白昼。

而此时,老人身下,竟是无影。

世间万物皆具灵性,蕴三魂七魄。

人为万灵之长,自然是灵性最足。

托生于母胎之时,一身灵性几近先天神祇,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世俗凡人,随年岁渐长,灵性渐失,宛若江河水日益枯竭。

直至有朝一日江河水断流,彻底干涸,便也阳寿将尽。

岁寒,甲子之后,鲜少有能再活一甲子。

不修武道,不参天道,不采天地日月之精,便难逃日月轮回。

阳寿尽时,便也尘归尘,终归变成一抨黄土。

武道天道,说到底都逃不开长生之道。

历来九州,每一大世。

真正能长生为仙的却十不存一。

武道难,难于上青天。

古人所云一步一登天,约莫就是这个意思。

这座九州,这座江湖。

成千百万武夫参长生,想要于红尘中争渡为仙。

世人皆想长生,皆念长生,皆求长生。

可最后,却是皆叹长生。

长生难,难于登天之后再观天。

于是便有了另类成道求长生。

炼尸一脉,便属于此。

人之三魂,天魂隐于天灵,名曰胎光,主先天气运。

人魂藏于识海,名曰幽精,主后天气运。

而地魂,便寄居于影子当中,主前世阴德。

天灵,识海,影子,是为魂壳。

纳三魂,蕴气魄。

炼尸控尸一脉,九门十八宗多是如此。

欲将自身炼为活尸,以期证道长生。

必先炼化己身地魂,断前世纠葛缘法。

地魂断,则魂壳散。

这不知名姓不知来历的老人。

既然灯下无影,周身死气生气皆是盎然。

其来历,不难猜出。

多是炼尸控尸一脉,九门十八宗的门徒。

既已炼化地魂于己身,便为尸王,得享阳寿三千年。

单论修为,可屠戮王侯,可力压神王。

所谓有失必有得,自古便是如此。

以尸证道,代价自然不会小。

另类长生九千年,已是违逆了天道。

若不能飞升为仙,则将永堕幽冥,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这样一个可怖至极的强者出现于此。

自然不会是兴致使然。

所图,必然不小。

“晚辈朱雀城姜小蛮,见过前辈。”

那少年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轻声开口。

虽嘴上在笑,背后衣襟却已然湿透。

老人步履颤颤巍巍,牵起那神色呆滞的小童亦步亦趋走入房间。

坐于桌前,自顾自拿起一只倒扣着的白瓷小盏,续上一杯温热尚存的香茗。

身后两扇敞开着的厢门,随着老人的落座竟是“啪”的一声合在了一起。

手捧香茗,老人微微咳嗽两声,然后抬起头,看向身前不远处面色略微苍白的少年,轻笑一声,缓缓说道:“自我介绍一下,老朽姓玄,单名一个苍字。”

自称是玄苍的老人轻捋胡须,神色和蔼看着姜小蛮,一只干枯如朽木一般的手掌轻抚身旁呆滞小童头顶,继续开口说道:“我们这一脉所修之法有违天道,故而为天地所不容,遭受天地责难。修为愈高,愈是如此。那一年,我初入鬼王境。可怜我这孙儿,尚在娘胎时便已然遭了天谴,比起寻常人来少了一魂一魄。”

老人声音很是平静,嘴角带着笑意。

似乎,并无太多悲伤。

反而是盯着姜小蛮的那双眸子中,有炽烈之意如火。

姜小蛮不知老人说这些是为何意,微微向前一步拱手道:“晚辈虽同情前辈遭遇,但我既非药师,亦非能招魂摄魄的巫族门徒,还请恕晚辈爱莫能助。”

“不!”老人摇了摇脑袋,目光落在那面色苍白如雪一般的小童呆滞脸上,轻声道:“我这孙儿的病,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们这些体内流淌有五域皇族血脉的后人方能相助!”

“哦?”姜小蛮微微一怔,看了一眼那宛若提线木偶一般的小童,不由一叹道:“既然如此,但凡能帮到前辈之处,只要不违逆良心,晚辈自当全力助之!”

江湖路远,侠气最多仍是少年。

既然入了这座江湖,可不就得如此。

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侠之一字。

哪怕是这玄姓老人如此这般无礼闯入厢房里,姜小蛮也只当他是救孙心切。

放下手中茶盏,老人咧嘴一笑,神情愈发炽热道:“小老儿不用姜公子的良心,我这孙儿的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想从姜公子这儿借一味药引罢了。”

“药引?什么药引?”姜小蛮神情不免有些疑惑,自己又不是药师。

不为药师,不通药理。

身上,又何来药引一说。

“我这孙儿既然是失了一魂一魄,自当是需要补全之。我有一老友平生算无遗策,世间天机,俱都逃不过他一双法眼,临坐化前告知于我说,若想补我孙儿残缺魂魄,必须是择一名五域皇族后裔,抽其魂夺其魄,炼入我这可怜孙儿七窍内,以补全那缺失的一魂一魄。今日入北凉,便是想借姜家小哥儿你魂魄一用入药,他日待我这孙儿魂魄齐全了必当为姜小哥儿你立一个长生碑!”

老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声音很轻,似是自语。

话音方落,便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瞬时,姜小蛮心生凛然之意,浑身毛孔俱都倒竖起来。

属人之本能,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武道修为至强触摸到天道者,更是能预吉凶。

来不及作丝毫反应,近乎本能的转过身,抬手轰出一掌。

只听得轰然过后,就瞧见那厢房墙壁上赫然洞开。

旋即,姜小蛮又是两掌轻轻向前拍出,将姬小月和萧姑娘推出了厢房。

这一回他没有用太多气力,倒是带着一股巧劲,似是怕伤到两个姑娘。

“姜小虫!”

“姜公子!”

姬小月与萧颖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一切,尚不足两息时间。

姜小蛮力道虽然不大,可奈何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看着两个女孩,姜小蛮嘴巴张了张,比了一个‘等我’的口型。

若非是萧颖紧紧拖着姬小月的胳膊,这妮子当真就要再一次冲回到房间里。

还不待姜小蛮抽出腰间长剑,身后空间便是一阵扭曲。

旋即,那自称玄苍的老人便已然踏步而出。

抬起干枯手掌,贴在少年背上。

玄苍却并未急着出手,只是轻声笑道:“看不出,姜家的朱雀们俱都是些情种,怜香惜玉这股劲儿,倒是让老朽由衷佩服。当年那个姜破奴是如此,今日小哥儿你亦是如此呐!”

笑里,带着一丝玩味。

姜小蛮倒也干脆,既然逃不了,索性抬起两只手缓缓转过身,看着老人笑道:“我爹说过,男儿当活一世,饭是拿来吃的,汤是用来喝的,这女儿家,便是用来宠的。既然前辈要找的人是我,就没有连累她们的道理。”

说着,少年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咧嘴道:“倒是前辈您,虽说是救孙心切,要抽我魂魄,却又不急于动手。想来,这望月楼里,必然有让前辈忌惮之人隐于暗中。”

“你很聪明!”老人收回手掌,袖袍轻轻一挥,从那宽敞的蓑衣中飞出十二支暗红色的小旗,不过寸许,却血腥之气浓郁至极。

一时间,十二支暗红小旗便插满房间各个角落,恰好暗合周天十二干支星宿。

有血色光幕四溢而出,逐渐凝聚成形,将整座屋子笼罩其中。

老人十指掐动法诀,袖袍接连挥舞十二下。

待法阵彻底稳固下来,这才收回手。

双手负于身后,盯着姜小蛮,玄苍笑道:“可是,慧极必伤。愈是聪明的后生,愈是容易早夭。”

被玄苍那双笑意多过森然的眸子这般盯着,姜小蛮多少觉着有些不舒服,不由耸了耸肩。

这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宛若世间最为凶残的獒犬戏耍猎物时一般。

有玩味,亦有戏谑。

更多,则是一抹冷血。

九州以北之北有归墟。

归墟之北有蛮荒古地。

蛮荒古地,有荒兽。

虽不能为人形,神智却丝毫不输于人。

其中佼佼者,可噬仙!

獒,为其中之一。

可以同族为食,世间冷血莫过于獒。

虽如此,姜小蛮却丝毫感觉不到怕。

反而也跟着老人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你笑什么?”玄苍愣住了,收回笑,皱眉问道:“难道你不怕死?”

“怕,怎么会不怕?可更怕再见不到爹爹和娘亲,见不到陌离姐,怕他们会伤心。”姜小蛮笑的愈发灿烂起来,不由偏过脑袋想要透过那道血幕再看一看姬小月那死丫头一眼。

可惜,却是混沌一片。

血色浓稠,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姜小蛮虽尚未觉醒爹爹口中的朱雀血脉,尚未入祖地太庙书刻其名于姜家古碑,却依旧是姜家的男儿。

九州皆知,姜家的男儿是修罗。

既然是修罗,又何惧于死亡?

“是啊,没有谁不怕死!”玄苍低着头沉默许久,冲着姜小蛮笑道:“抱歉了姜家小哥儿,若非是我这孙儿急需要你这姜家朱雀的涅盘血来补全魂魄,老朽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杀你呢!”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姜小蛮不理会老人缓缓抬起的手掌小声嘟囔道,依旧是偏着脑袋双眼微微眯起。

到头来,最怕也最舍不得还是那个死丫头。

少年没来由就想起不久前萧姑娘以酒为墨,在桌上写下的那句话来。

任由玄苍手掌抚上自己天灵,姜小蛮仰着脑袋看着那道遮挡住了视线的血幕,轻声喃喃:“你在山巅,离着一山又一山。我在河川,隔着一川又一川。南岭有木兮,北海有枝兮,咫尺天涯,望而不得。”

情至深处,最怕失去。

怕生离,更怕死别。

再不承认,可还是动了心。

老人浑身气机如海,掌如闪电,浩瀚而出。

溅起一道高过一道的恶浪,将姜小蛮死死困于原地进退不得。

血幕之外,姬小月早已是泪流满面。

小姑娘挣脱不得,情急间张口便咬在了萧颖的胳膊上。

姓萧的姑娘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角亦有泪溢出,任由小姑娘咬在自己胳膊上,直至有猩红的鲜血自胳膊上滴落,依旧是紧紧抱住姬小月纤瘦的肩膀不松手。

“萧姐姐,我求你放手!”姬小月抬起脑袋,看向萧颖神情哀求道:“我要去救姜小虫!”

萧颖没有说话,紧咬嘴唇,狠劲摇了摇头。

“哎!你这妮子,从来就没让人放过心。”

忽然,一道声音自虚无中响起。

缥缈而婉转,如同九霄下凡的谪仙。

“师父!”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北凉参差百万剑

声未落,人先至。

只见有一袭紫衫缓缓自虚无中踏步而出,玉足轻点间落在了望月楼里。

那女子脸上遮着轻纱看不出年纪,可偏偏一双眼睛却是妩媚至极。

“师……师父?”

姬小月忘了哭,眨巴着大眼睛,抽着鼻子有些不确定道。

此时,小姑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小月亮,怎么?连师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女子一双柳眉轻挑,走到小姑娘身前,抬起手帮姬小月轻轻擦去脸上滚落的泪珠,轻叹了口气,然后柔声说道:“你啊!还是和从前一样,怎么都长不大,就爱哭鼻子!”

眼里,是难以遮掩的宠溺。

一如当初在樊城初见这妮子时一般。

女子很高大,可却身姿曼妙。

长发乌黑如瀑,肌肤胜雪。

宛若少女一般,丝毫不见任何岁月侵扰的痕迹。

轻纱下,唇不点而红,柔美中带着种雍容华贵。

萧姑娘不禁有些疑惑,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当真如谪仙一般的女子,竟然会是小月亮的师父。

原本以为就算保养的再好,怎么也该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才是。

可现在,确是出入极大。

这个曾经被誉为樊城女厨神,如今更是北凉三绝集于一身的俏厨娘。

单以容貌而论,竟如同十七八岁靓丽少女。

“师父!”

姬小月撇了撇嘴,然后哇的哭出声来,扑进了女子怀中,委屈极了。

女子揽住那纤瘦的肩膀,心里没来由一疼。

她没有孩子,等了那呆子等了一辈子,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在这世上,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

本就是存了当作女儿来养的心思。

若非如此,又怎肯违逆师门,将一身绝妙厨艺连同那本在整个九州都足以称得上玄奇功法暗中传给小姑娘。

只是,现在看来,这妮子还真是如自己所料一般,惫懒的紧。

当初千叮咛万嘱咐,那卷‘玲珑八珍图’不一般,其上记载在末页的‘百字呼吸法’,一定要用心背诵下来好好修习。

若当是如此,今天再次见面,小妮子怎么也该是先天一境的高手才对。

可惜,自己当初那番话全被小丫头当了耳旁风。

见到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紫衣女子又好气又好笑,心疼道:“好了,都长成大姑娘了还是那么爱哭鼻子!”

姬小月脑袋埋在女子胸前,糯糯开口哀求道:“师父,求求你,去救救姜小虫!”

虽然自己师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一个厨娘变成了大高手,连同身形样貌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当她一开口,姬小月就知道身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大美人’姐姐,就是自己师父无疑。

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羁绊,哪怕过了再久也丝毫不会改变。

女子看了一眼身后浓稠到极致的血色光幕,然后摸了摸怀中小姑娘的脑袋,欣慰道:“看来,我们的小月亮终于是长大了。放心吧,既然有为师在这里,那姜家的小家伙自然出不了事。”

此时,楼里尚有不少客人,文人儒士草莽龙蛇皆有。

方才动静不算小,这会儿探身出来看热闹的自然也就不会少。

“诸位,今天这顿算是我请了,还请各位朋友先行移步,待明日铁某定当一一上门告罪。”

持铁算盘的胖掌柜跑的气喘吁吁,连额前油腻腻的汗珠都顾不得擦,冲着这会儿各自走出厢房打算瞧热闹的诸多食客们抱拳笑道。

胖掌柜笑容虽算和煦,语气里却存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烈。

那双总是眯在一起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小眼睛里,更是有寒芒在涌动。

这个时候,除非是真正的傻子。

不然,没有谁会当真去触他眉头。

能入望月楼里的食客,又有谁会是真正的傻子?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便已是各自散去。

人声鼎沸喧嚣无比的望月楼。

转瞬,便是变得冷清至极。

楼上楼下,皆是如此。

多数餐桌上还摆放着热情腾腾的佳肴,酒香亦是扑鼻。

很多客人刚才入了座,还不待抬起手中筷子,就被那些个青衫小厮客气请出了楼去。

楼外,雪落一地。

有些不愿就此离开的酒客们聚集在雪中。

三五成群,于屋檐下向望月楼中眺望。

隐约间,能瞧见望月楼上有血光冲天,直入云霄。

血气浓郁至极,形成一道粗有数十丈的光柱,似要连接天地一般。

北凉城里,有无数剑芒摄天而出。

一时间,剑吟声不断。

从南到北,由东到西。

四散而起的剑气,竟是冲散了满天的乌云。

漫天剑气凌然,让全城风雪都是为之一滞。

其中,最为磅礴的一股,便是自那占地足有千亩的独孤王府之中而出。

直冲斗牛,引漫天星光而落。

随之,北凉城一处处高矮不一的屋脊上,竟是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身影。

“不知是尸门的哪位朋友入我北凉城,这般肆无忌惮,莫不是想要与我北凉独孤全面开战不成?”

巍峨独孤王府中,有一人脚踏铁剑而出,浮在半空冷声喝道。

踏剑之人,白发三千,如白雪披散身后,面貌无比清秀,不见丝毫老态。

“独孤桀?”

望月楼里,一道苍老却不失雄浑的声音响起,与那踏剑白发男子遥相呼应,气势不输分毫。

“这世上,我玄尸宗后,哪里还有真正尸门一脉了?”

旋即,便听到那声音的主人哈哈狂笑起来,笑声却是有些凄凉。

踏剑之人身份不俗,辈分更是极高,是如今北凉独孤老族主长兄,一身修为早已功参造化。

可听到‘玄尸宗’三个字后,就算是独孤桀,也不禁皱了皱眉,沉声问道:“玄苍?”

“呵呵,正是老朽。”厢房里,玄苍干枯手掌已然覆上姜小蛮天灵,只待落下便要抽出少年魂魄,眼神炽热闪动着一抹疯狂,偏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冷声笑道:“独孤桀,你我也算昔日故人,我玄苍一生行事向来是明人不做暗事。今日来北凉,所为正是借姜家朱雀血脉魂魄一用,并无意与你北凉独孤为敌。”

“姜家朱雀?”独孤桀微微一怔,冷声喝道:“你敢!”

这一声“你敢”当真是杀意凌然。

雪夜中,有一剑当空,宛若流星。

此时,那血色光幕已然蔓延而出,将整座望月楼都是包裹其中。

那一剑飞射而来,剑气劈开了风雪,轰然一声撞在血色光幕上。

不远处,那些迟迟不肯散去的诸多看客,无论修为高低。

在这一刻,皆是被肆意而出的剑气与剑意冲撞的跌倒在雪地上。

修为稍弱的,皆是一口淤血自嘴中喷吐而出,染红了身前雪地。

所幸,最后关头独孤桀顾虑楼中人安危,十成力道收回了九成。

不然,那些个看热闹的,可不就仅仅只是吐血这么简单了。

纵使如此,也难免让数十里方圆大地竟是都抖了三抖。

“玄苍,今日你当真敢动小蛮儿一根头发。老夫在此立誓,我独孤一脉十万剑侍必将倾城而出北凉,斩尽你玄尸宗尚残存于世的门人弟子,不管幼童妇孺,必当屠尽你玄尸一脉满门香火!”

一剑过后,独孤桀执剑落在望月楼前,双眼微微眯起,脸若寒霜,一身杀气有如实质。

一头白发于风雪中飘扬,他声音很轻,却充斥着一股森然煞气。

独孤桀身后,一道又一道剑芒落下。

剑芒之后,必有一执剑之人躬身而立。

剑意俱是磅礴,没有一人是弱者。

其中,又以立于最前的十三白发苍苍老者为最。

北凉参差百万剑,以独孤为尊。

独孤之下,有剑门十三宗族。

一十三位老族主,修为皆在神王之上。

既然独孤铁剑出世,诸多剑宗剑门自当生死相随。

今夜,北凉城里,注定将是一个无眠夜。

“破!”

铁剑当空,独孤桀又是一剑劈落,有剑气直冲九霄。

那血色光幕颤了颤,却丝毫不见破裂。

有一身形魁梧的老族主走上前来,侧身立于独孤桀身后,恭声道:“尊上,我族曾有记载,这似乎是玄尸宗昔日守山大阵,炼阴血阵!”

开口的是凌剑楼伊氏一族族主,叫作伊惊鸿。

伊家最擅幻剑,曾是中域鼎盛大族。

后遭变故,于千多年前托庇于北凉独孤一族。

与玄尸宗同出中域,自然了解最深。

点了点头,独孤桀轻声问道:“既然伊族主知道此阵,不知你族可有记载破解之法?”

“炼阴血阵,中域诸多宗门守山大阵中排名第九,控阵之人修为愈高,阵法威能越大,传闻由玄尸宗初代宗主施展,曾困死过仙人于阵中,唯以力破之。”

略微沉吟,伊惊鸿缓缓开口,继续道:“今日,这控阵的玄尸宗余孽修为不弱于神王。最少,也得是破虚一境的前辈大能出手才能破阵。”

“以力破之?”

独孤桀点了点头,面色十分难看。

若非族中这会儿来了那些不讨喜之人,几位隐世老祖皆是疲于应付。

今日,又怎会如此这般被动。

神王之上,有碎涅,破虚,太初三境。

世间,入神王已是不易。

纵使是强如独孤桀,也不过刚刚触碰到碎涅境的一角。

破虚境的大能?

北凉城中确实有,而且并不少。

可无一不是在各自族中宗门秘地坐关,参悟天道。

各族秘地,或是自成一界,或是有不世大阵相护。

此时,就算是前去相请。

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到那时,怕是小蛮儿当真要被那玄尸宗的疯子抽了魂魄去。

变故太大,哪怕是独孤桀再杀伐果断,也不敢去赌。

“来不及了!”独孤桀双眼猛然睁开,寒芒闪动,掌中铁剑横卧于胸,沉声开口:“还请诸位莫要保留,随我再递出一剑,破了这炼阴血阵!”

“喏!”

身后,十三位族主连同北凉城中大小剑门剑宗掌舵,齐声而答。

“攻!”

独孤桀一跃而起,宛若一头人形暴龙腾九霄,一头雪白长发自空中挥洒开。

身后,成百上千剑气汇聚一起,涌入独孤桀手中铁剑之中。

有资格递出这一剑的,无一不是北凉城中今世剑道之绝巅。

风雪里,独孤桀气势凌冽超然,有如九天剑仙劈斩日月星辰。

这一剑,豪气睥睨能斩鬼。

血色光幕四下碎裂开,层层剥落。

疑剑过后,望月楼外,血色光幕尽都被一剑斩去。

只是,那处厢房依旧是包裹在猩红血幕当中。

似有所感,玄苍身体微微一颤,嘴角有血迹溢出,眼里尽是疯狂,森然笑道:“呵呵,北凉独孤,果然是不负盛名。”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手掌终是落下。

楼里,姬小月的师父面色却是一变,失声道:“坏了!这老混账要动手了!”

小姑娘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急切道:“师父!”

冷哼一声,紫衫女子眼中有杀机一闪而逝,素手轻抬,便瞧见一口银色的大鼎自她掌心飞出,“轰”的一声撞击在那血色光幕上。

血幕微微颤了颤,却是将银色巨鼎弹了回去。

玄苍丝毫不去理会,他手掌泛起幽色灰芒,落下的很慢,小心翼翼。

明明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偏偏迟迟不能彻底落在少年天灵之上。

“前辈,反正是要死了,不知能否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就在玄苍手掌终于要覆盖在姜小蛮天灵之上时。

先前一直不曾说话的少年,终于开了口。

姜小蛮被封住了浑身穴道,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他一双眼睛里竟是带着笑意,丝毫不惧于即将来临的死亡。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请前辈先入轮回

“最后一个愿望?”玄苍收回手掌,看了一眼身前少年,双眼微微眯起,轻笑道:“姜家的小哥儿倒真是个妙人呢!老夫就容你说说看,究竟是何愿望?”

如今,倒也不怕这姜家的少年再玩出什么新花招来。

就算有,玄苍也丝毫不惧。

于他而言,纵使现在当真如丧家犬一般无所依靠,却依旧是不折不扣的九州世俗之绝巅。

如今这座江湖,天人不出,就算是那望月楼外铁剑当空的独孤桀,也依旧未被他放在眼里。

两人同属一辈,又是旧相识,最是知根知底。

当年《九州潜龙榜》上,孤独桀不过才堪堪才入前百。

而他,玄苍,玄尸宗昔日最为耀眼的天骄,是那一世中潜龙榜上的探花,阵法修为俱是无双于天下。

若非在那一世,有两个本该不属于世间的妖孽横空出世。

九州潜龙第一,未必不可期。

故而,哪怕是独孤桀借北凉千百剑劈出‘天人’一击。

落在玄苍眼里,却依旧是不够看,不足以真正威胁到自己。

望月楼外那道阵法,不过是他兴致使然,临时起意信手拈来一笔。

真正倚仗的,还是屋里这十二阵旗所凝之阵。

一十二道血色阵旗,来历不俗。

猩红旗面,皆为昔日玄尸宗踏入尸帝一境先贤天灵之皮,融自身三魂其中炼制而成。

雪白旗杆,同取自玄尸宗昔日先贤,为其手骨,纳七魄其中炼制而成。

尸帝一境,等同于另类成道,远在尸王尸皇之上,实力强悍至极,巅峰时堪比天人。

玄尸宗自初祖‘天尸上人’创立,历经万载,也不过才炼制出一十二杆尸帝阵旗。

化旗为阵,等同于十二位巅峰时期尸帝一境强者相互守望,结阵一处。

上可伐仙,下能诛魔。

大,可覆千里山河无忧。

小,可守方寸百尺不损。

世人只知,当日中域虞朝的那位万万人之上能够只手遮天的王侯抬手间破阵夺旗,便小瞧了炼阴血阵的威力。

却不知,那一日,玄尸宗太上老宗主控阵御敌时,被当初于荒野狼嘴中拾回,更是亲手抚养长大的义子一剑穿心而过,身死而不能合眼。

炼阴血阵失去了控阵人,威力自然是十不存一。

可以说正是老宗主一辈子都视如己出骨肉一般的义子忽然背叛,直接导致了玄尸宗几近被灭满门。

姚家的那位王侯所图甚大,除了老宗主义子以外,尚有近百玄尸宗弟子同一时间选择背叛。

“我恨呐!”

玄苍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再无丝毫先前的和熏,宛若一头发怒的老狮子一般。

虽年老血气枯败,余威却犹在。

屋内一瞬便是阴冷下来,烛火皆是被突然而至的凛冽煞气激荡的泯灭不定。

冲天的煞气让姜小蛮多少有些不适,更有些不知所措,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这要求都还没有说出口呢!

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这老家伙,竟会是这般丧心病狂。

北域,猎仙山,曾有一位挥戈斩秦皇的绝巅刺客,身死之时曾仰天狂笑,冲那北域万万人之上的一代雄主说出一句千古绝唱,至今为人称道。

“你天子一怒,能覆一域,能震九州,能使这亿万里山河染血裹素。却不及我楚狂奴一怒来的更为痛快,自古帝皇一怒能伏尸百万,但若惹我匹夫一怒,虽仅有残甲一身,断剑一柄,残戈一把,却定当要叫你赢氏百年之内再无一人再敢出北秦!”

百年不敢出秦?

出了又当如何?

自然是有一个算一个,匹夫一怒固然只血溅五步,却要叫赢氏一族之血,溅了五步复五步。

好大的气魄!

刺客行事当是如此!

虽千万人吾往愿往矣!

这座江湖,所谓匹夫一怒,远不止流血五步这般简单能够形容。

修为愈高,愈是如此。

帝王怒,流血百万。

匹夫怒,却是要让九州风雷变。

那千多年前的楚狂奴,修为不过神王巅峰。

便已然敢这般独身一人倒提残戈,于数百万甲士围绕中,如此呵斥秦皇。

他玄苍,更甚神王。

若非顾念世间唯一血脉,当日玄尸宗覆灭之时匹夫一怒,玉石俱焚又能如何。

说到底,还是留恋这红尘呐!

姜小蛮嘴唇动了动,含糊不清道:“前辈,我娘亲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我又没招你,当真要恨也得有个缘头才是!”

被封了穴道,连说话都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行,当真让姜小蛮浑身不得劲,难受的紧。

见玄苍自顾自的发狂咆哮,姜小蛮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声音大了些许道:“前辈,你若要抽我魂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冤有头债有主,若真是我姜家那些老祖宗们当初与你有仇,你拿我一个后生晚辈来出气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闭嘴!”

玄苍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额前滚落在地。

方才,思绪混乱间,险些让他入魔。

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双目如电一般怒视那临死还似话痨一般的少年,阴沉道:“老朽与你们姜家往日无旧怨,近日无新仇,你也不必耗费心神去套老朽的话。若非是我这孙儿非五域皇族血脉不可医治,临死前老夫也不愿与你们这些最是记仇的大夏朱雀结此死仇!”

此刻,屋外那薄如蝉翼一般,却血气浓郁至极的光幕,泛起阵阵涟漪。

有剑气肆意在望月楼中回荡,凛冽至极。

一十二道血色阵旗隐隐发颤,变得不再如先前一般稳固。

可想而知,屋外那位执剑破阵之人可谓是愤怒到了极点。

独孤桀手中长剑如蛟龙出渊。

剑鸣不止,有如沧海龙吟,能动九霄。

一剑快过一剑,一剑凌冽过一剑。

北凉有剑,独孤立绝巅。

并非只是江湖中人抬爱,事实也是如此。

“玄苍,你若是恨我兄弟当初斩杀你那师弟,大可正大光明与我独孤一族下战帖,立生死而战。这般阴险去为难一个小辈,端得是不要面皮!”

独孤桀手掌微微发颤,虎口震烈,血洒一地,怒声喝道。

姜小蛮嘴角不禁一抽,暗暗腹诽这老货果真与族中长辈是有旧怨。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柿子还要挑软的捏。

自己祖母便是出身于独孤一族,这老货挑上自己这个软柿子来捏。

说起来,还真他-娘的有眼光,不算找错人。

“独孤桀,放你-娘的狗屁,江湖儿郎死江湖,我师弟死在独孤骜那莽夫手里,只怪他学艺不精,老朽若想要报仇,当年就出手了,何须等到现在!”玄苍起身,袖袍鼓荡,一道又一道阴厉无比的气息自袖中涌出,注入分散在屋内四处的十二道血色小旗当中,让那血色光幕再一次稳固下来。

独孤桀双手拄剑,冷笑一声,开口嘲讽道:“呵呵,这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们玄尸宗护短成风,打了小的一定蹦出来老的,端得九州无耻之最!”

话音刚落,手中长剑再一次挥出,劈斩在那血色光幕之上,丝毫不见停歇。

身后,一十三位北凉剑宗老族主一同出手,挥剑而出。

一时间,望月楼里,剑气剑意俱是交错。

在墙上,地板上,屋顶上四处留下一道又一道狰狞剑痕。

若非是建造望月楼所用材料不俗,为千年铁木,能够水火不侵,千年不腐不朽,抵御住了大半剑意剑气。

只怕是独孤桀一人,便能毁了整座望月楼。

玄苍怒极,双手负于身后,冷哼一声,呵斥道:“独孤桀,你这混账东西,要说护短,在九州,你北凉独孤敢称第一,谁敢称第二?从独孤龙城那老匹夫伊始至今,有几个不是护短还蛮不讲理,一个个莽夫闲的成天拿柄铁剑胡乱挥舞,霸道,好战,又喜好招惹是非。若非是得南域姜家庇护,你当真以为你们独孤一族能够气运繁盛长存至今?”

这仇本就已然结下,化解不了。

玄苍早看淡了生死,这次入北凉,不过是为自己孙儿安排好后路。

至于自己,原本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北凉去。

说起来,南域北凉,也算得上一处不错的风水宝地呢!

冬观雪,夏观花,春看风,秋赏月。

四季四景,雪月风花皆有,最适埋骨长眠。

索性,连独孤一族那位上可屠仙的初祖都一并骂了。

以自己一人生死,换玄尸一脉复兴有望。

这买卖,值了!

先祖不可辱,辱之,必不死不休。

不论江湖,亦或者庙堂皆是如此。

果然,独孤桀本就已然打出了真火。

这一刻,双目赤红,浑身磅礴气息再次暴涨,可怖至极。

南域自古便有姜家有修罗,独孤出罗刹一说。

罗刹,修罗,皆为上古之时出了名的杀神,主五方杀伐。

不去理会屋外愈发磅礴霸烈的剑气,玄苍缓缓移步至姜小蛮身前,嘴角微微牵起,勾勒出一抹弧度。

干枯手掌轻轻一挥,点在少年额前,解去了一身封禁,玄苍玩味开口,笑问道:“小子,说吧!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姜小蛮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呵呵一笑,看着老人,无所畏惧道:“反正是要死了,只是怕那黄泉路上无酒相伴,当真是无趣的紧。所以晚辈想从前辈这儿讨上一口美酒,就算是死,也得要是醉生梦死赴黄泉才是!”

玄苍先是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双眼微微眯起,上下细细打量身前少年,不发一语。

许久,才轻笑道:“想不到,姜家小哥儿却也实实在是性情中人呐!只是老夫这些年素来不饮酒,也不敢撤了阵法向外面独孤家的莽夫讨要,只能委屈小兄弟以茶代酒了!”

只见他手掌轻抬,桌上那盏白玉茶壶便已然出现在了手里。

“茶虽不似酒,能跃千愁,可对于想喝酒的人来说,管他是白水还是热茶,一样都能够喝出酒滋味来。姜小兄弟你慢些喝,待这壶茶下了肚,便也是你和我这可怜孙儿魂魄相融之刻。”递到姜小蛮手掌中,玄苍似笑非笑看着少年,声音里带着一股森然味道:“等到了那时,我那可怜孙儿便可以你这只姜家朱雀为鼎炉,融魂为一了。”

“鼎炉?”姜小蛮面色苍白,隐隐猜测到了什么,怒声骂道:“你这老不死是想夺舍与我?”

“夺舍?算是吧!”玄苍轻抚胡须,笑容和善盯着姜小蛮,淡然道:“对于长辈出言不逊可不是你姜家的门风,但老朽今天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快些喝了这壶茶安心上路吧!”

姜小蛮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我有些好奇,就算你当真能让你孙子夺舍成功,难道就不怕我族长辈事后察觉?”

“呵呵,姜小兄弟,你这问题还真多呢!”玄苍盘膝而坐,拉过那神情呆滞小童,揽入怀里,轻抚小童苍白脸颊,笑道:“也罢,就让你做一个明白鬼!稍后,老夫会先抽了你的三魂七魄与我孙儿融而为一,然后再施展我宗借尸还魂秘术,由我孙儿主魂入主你这具肉身,等得了你的记忆和身体,对于姜小兄弟来说,也算不得是真正死亡。至于会不会被察觉,待到术成,老夫便会出手毁去我孙儿原本肉身,再与那独孤桀拼杀一阵,卖个破绽死在独孤家铁剑手里。等到那时,这世上谁又能有所察觉?”

“等到那时,你那孙儿醒转后,会以为自己就是姜小蛮!”姜小蛮忽然就笑了,耸了耸肩,轻声道:“而我,这个真正的姜小蛮,怕是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前辈当真是好手段呢!”

“你很聪明!也很擅长伪装,懂得藏巧于拙,不如你外在表现的一般毫无心机!”玄苍目光闪动,掐了掐怀中孙子冰凉的脸蛋,低声道:“也对,姜家的朱雀,本该如此。所以我说慧极必伤,聪明的人大多短命。”

稍稍一顿,他抬起头,双眸里再无一丝浑浊,黑白分明有幽若寒芒闪动,盯着少年轻笑道:“可惜,有一点你猜错了。我这孙儿并不只是得了你这姜家朱雀的身份,待到合适时机,我封存于其魂魄中的记忆自会觉醒,到那时,我玄尸宗必将在他手中重立于这九州之巅。”

“前辈当真好手段,难怪世人都说树老成精,人老成妖。这句话,一点也不瞎话!”姜小蛮低垂着头,似是认命一般,轻声嘟嘟囔囔。

玄苍丝毫不在意,这些年,比这难听的话他听的还少。

说起来,这姜家少年比起早前在朱雀城外遇见的那个北秦赢家的小子,要更加顺眼许多。

若非逼不得已,还真是有些不舍得拿他作为自己孙子鼎炉去夺舍呢!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就看见这姜家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只白玉酒壶来,精致古朴,有一股浓郁化不开的岁月味道。

起初,玄苍以为是寻常酒壶。

只觉是少年贪杯随身带着美酒,知道逃不脱,索性一饮忘忧。

可等姜小蛮揭开壶盖,有万千浓郁煞气喷薄而出时。

昔日玄尸宗的大长老,这才是变了面色。

想躲,已然不及。

“抱歉前辈,晚辈还没活够呢!更不想去给人去当什么鼎炉!”

姜小蛮手持白玉酒壶,缓缓退向墙边,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晚辈对于前辈所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便是请前辈先赴黄泉去瞧瞧看看,这世上当真是否有那轮回!”

壶名斩仙,亦能斩仙。

祝愿各位亲月满中秋时能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



似酒

忘忧而解千愁

味甘而人醇厚

岁月悠悠不回头

转身又是回首

往事缥缈如烟似花曾相识

一愿君得天独厚

气运绵长如水流

九州有大夏

感恩诸君一路陪著走

东南西北

南北东西

红叶有酒茶相候

品茶论酒赏石叙旧

落英满地云舒袖

一愿诸君茱萸相伴笑不休

月满中秋

红尘看透

别无求

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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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瞳如凰,可吞日月

北凉擅用剑,有独孤剑冢,有淬火剑池,有三才剑碑,有珞珈剑潭。

光是剑道传承,便有过千。

可却并不意味着天下剑皆出自北凉。

望月楼里。

此时,泾渭分明。

姓铁的胖掌柜手握黑色大剑‘贪狼’,脸色不禁有些阴沉。

贪狼一脉,自古便是走的诡剑之道,与大开大合的北凉诸多剑宗剑门传承相生相克。

独孤桀手中铁剑有磅礴剑意而起,多少让铁掌柜有些不适。

手中贪狼剑更是轻颤不止,剑吟声带着一股子煞意。

不同于独孤家铁剑的龙吟。

此番剑鸣,有如天狼吞月。

孤傲,且森寒。

若非是刻意压制,还不待孤独桀破阵,两剑之间便先要分出个胜负高低来才可方休。

每一柄剑都拥有于世上独一无二的剑名,如萧颖腰间的赤霄,铁掌柜手中的贪狼。

独孤桀手中的这柄银色长剑,剑名霜雪,《九州名剑榜》上排名第四十九,来历不俗。

此时恰逢北凉漫城倾雪,最是应景。

“也不知姜小虫怎么样了?”

小姑娘站在自己师父身侧,一双大眼睛就未曾离开过那血色光幕。

踮起脚努力想屋内望去,却只有惟余莽莽一片猩红血色,浓郁到极致,层峦叠嶂。

姓萧的姑娘两只手轻轻捏着姬小月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动作虽轻,可心神却不敢离开片刻。

生怕小姑娘趁着自己不备,再跑去拿自己身体去撞那血色光幕。

所谓关心则乱,可真如姬小月一般莽撞,那可不就是胡来么?

洛神宠溺的摸了摸小姑娘脑袋,轻声道:“小月亮,我知道你想要救姜家的那个少年,可若是要再莽撞胡来,反而对他是百害而无一益。”

若说这里修为最为高深的,自然是独孤桀,可洛神却是另类成道,感知最为敏锐。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师徒约莫也是如此。

姬小月这妮子从小就招人疼,在樊城的那几年,小姑娘算是自己看着长大。

自己与那黄岐之术无双于天下的医圣轩辕是旧识,算起来还有一段香火之情。

当日收姬小月为徒,未必就没有存了还那段香火情分的心思。

只是后来,和小姑娘朝夕相处的那几年,虽以师徒相称,关系却更甚母女。

至今,洛神还记得,后来小姑娘送自己出樊城,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

那天,瘦瘦小小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小月亮,低着头不敢去自己,过了许久才算是鼓足勇气,声音很小,有些懦懦。

她说:“师父,我能叫你一声娘亲么?”

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对了,自己似乎是笑着摇了摇头。

可为什么会摇头来着?

连洛神自己都说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兴许是知道自此之后,便是师徒缘分已尽,不愿再让小妮子与自己有所纠葛吧?

那天,樊城城门楼外,小月亮仰着脑袋送自己离开。

虽然是在摇头,可心里却早就将小姑娘当作女儿一般了。

起起落落,跌跌撞撞,走出半生,依旧是孑然一身。

当初若是那个呆子肯点头,说不定自己真的会有小月亮一般聪颖又惹人疼的女儿了。

初入江湖时,可从来没想过做一个青衫仗剑引无数英雄折腰的女侠。

所要的,不过是想找一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了。

习武如此,做菜亦是如此。

懵懂时听邻村颇有好感的小哥哥说,世间男子都爱慕如同那西域武瞾,北域芈月一般的绝代女子。

也曾听游历于家乡的说书人讲起过,那紫霞仙子下凡,历经三世寻如意郎君的故事。

说是谁要能拔出她手中紫青宝剑,谁便是她如意郎君。

当时就在想,这仙界下来的谪仙就是不同于世俗凡人,连追寻爱情都能这般轰轰烈烈。

后来如何了?

那个故事,终究是没听到结尾。

以至于真正入了这座江湖,还依旧是念念不忘。

可偏偏走了那么多地方,见到了那么多的风景,听过许许多多说书人轻摇扇诉传说,却再没听过那段孩童时印象最为深刻的故事。

紫青宝剑,后来倒是多有耳闻,毕竟是昔日《九州名剑榜》上的灵物。

听说今世的主人颇为不凡,是一位妖族百年来最为璀璨的明珠。

似乎是叫作忘忧郡主,家住北海之北的妖族之国归墟。

只是这些年的江湖,那位据闻剑法能与北秦芈家那位老祖母年轻时比肩的忘忧郡主,却是没了消息。

江湖之远,远不过青衫女侠腰间那一柄三尺青锋。

习武入江湖,也曾有一柄九州名剑傍身。

那是属于自己爹爹的遗物,传闻沾染过仙血。

当时要的,不过就是能在这座浩瀚看不到边的江湖上,遇见那么一个书里常常能够看到名流侠士,不需他衣袂翩然,更不需他武功多高,只要能疼自己入骨便好。

可自己运气不好,侠士没遇着,才饮马江湖便遇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满口的之乎者也,让人烦的紧。

有好几次,若非是自己脾气好,换作另一个脾气稍微暴躁些的‘女侠’,说不定当真要仗剑割了这混蛋的舌头。

初遇时,是那书生负笈游学遭了马贼。

若不是自己心好出手,怕是早早便去了九幽见了阎王。

那书生也是一个呆子,被马贼把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要和人家去讲些个有辱斯文的道理。

不是找死,是什么?

虽呆,却也不傻。

不然,后来怎么又会将自己的心连带着人都一并偷了去。

盯着小姑娘,洛神有那么一抹失神,记忆又被拉到许久以前。

收回手,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血色光幕。

似乎,是黯淡了许多。

欣慰一笑,掐了掐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蛋,轻声道:“姜家的那孩子得了一部分九州气运在身,不会有危险的,安下心来。”

……

不远处,独孤桀白发无风飞扬,手中铁剑劈斩在血色光幕之上,有龙吟声不绝于耳。

胖掌柜面色略微苍白,豆大的汗珠带着一分油腻的味道自额前渗出。

剑为百兵之皇,自古以来便有王不见王的说法。

贪狼一剑,位列《九州名剑榜》上第五十。

名剑皆有灵,贪狼尤是如此。

剑不似人,除了那‘干将莫邪’外,鲜少有英雄惜英雄一说。

于剑而言,两王相遇时,唯有臣服,亦或者毁灭。

名剑榜上,那排名第一和排名第三的轩辕与赤霄是如此。

排名第五十的巨剑贪狼,与排名第四十九寒剑霜雪,同样也是如此。

剑者相争,无外乎各自剑主之争。

向来是既决输赢,也分生死。

好在贪狼一脉因为身后宗门缘故,行走江湖多是以和气生财,鲜少有那争强好斗之辈。

寒剑霜雪,自先代主人武碎虚空飞升为仙,便被葬剑于北凉剑冢,几近三百年未曾出世,

直至独孤桀铁剑横空而出,方才再现九州。

铁掌柜虽是贪狼剑今世剑主,可从来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再去寻那霜雪剑宿主的麻烦。

贪狼一脉与霜雪一脉,本就无太多生死大仇,不过是有昔日两位剑主相互看不顺眼而已。

不似赤霄与轩辕一般,向来都只有死仇,不可化解。

两脉剑主,但凡相见,必当要分生死,不死而不休。

所以哪怕两剑皆隐于北凉城中,这些年却依旧是相安无事。

过去是如此。

今天,就更是如此了。

看得出来,独孤桀对那姜家少年的看重。

若非如此,也不会这般发狂。

就算玄苍那老匹夫当真能得偿所愿,可想要走出这座望月楼都难,更不用说是巍峨北凉城了。

北凉独孤,最是护短,更是记仇。

在南域大夏皇朝,宁可去惹姓姜的,也千万莫要去惹复姓独孤的。

好得姓姜的贵为一域之主,多少还有些能够讲理的人。

可复姓独孤的,要让一群背负大铁剑的滚刀肉讲理,那无疑是天大的笑话。

这般想着,胖掌柜没来由缩了缩脖子,强行按捺住贪狼剑中喷涌的磅礴剑意,神情多少有些复杂。

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更道不明。

现在,究竟,是何心情。

……

“我知道,可还是会担心姜小虫!”小姑娘抬起头,看着自己许久未见连模样都是大变样的师父,红着眼,眼泪汪汪可怜兮兮道:“师父……”

洛神摇头,轻叹道:“好了,知道啦!”

抬起一只手点在小姑娘额前,宠溺道:“你这妮子,总是这样,为师想想办法,让你能看见屋内那个姜小虫!”

轻道了一声“闭眼”,略微有些冰凉的指间泛起一抹赤芒,覆在姬小月双眼之上。

小姑娘很是乖巧,一双大眼睛阖在了一起,睫毛微微颤动。

待洛神指间落在眼睑上时,姬小月只觉双眸发烫,如同被火烧一般。

尽管如此,可她却丝毫不敢乱动,生怕打扰到了师父。

“好了,睁开眼吧!”洛神揉了揉小姑娘有些枯黄的发丝,轻笑道:“以后可别再哭鼻子了,都是大姑娘了。”

“嗯!”

姬小月鼻音很重的点了点头,匆匆忙扭过头望向光幕之中。

小姑娘本就生来乐观,长这么大很少见到她哭泣。

可自从见到姜小虫后,几乎每一次的眼泪,都是为那少年而流。

洛神不由有些好奇,那姜家的少年究竟是有何魅力,能让小月亮这般着迷。

如今的心情,倒是更像当娘亲的更多一些。

这世上,但凡是当娘亲的约莫都是如此,期颐自家女儿得遇良人能嫁个好人家,却又时时刻刻担心着宝贝闺女所遇究竟是否真是良人。

若非良人,可别要受了情伤才好。

那么开朗乐观的小妮子,总是为那姜家小子落眼泪珠子,这可不好。

思绪被牵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小月亮才刚刚和她开始学做菜。

小小一点点,如同一个芝麻团子一般,连举菜刀都十分吃力。

可那股子倔强劲,直至今日,也再也没有在谁身上看到过。

那时候小姑娘虽然爱笑,可脸色却总是很白。

每一天,总会重复去问那几个到现在都觉得有些傻乎乎的问题。

……

“师父,你说,等我的病好了以后,那时,我是不是就可以长高长大了?”

“嗯!”

“那师父,等我长大我是不是要嫁人了?那时候还能喊你师父吗?”

“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那我一定要嫁一个如意郎君,他会是九州最为耀眼的大侠!”

“可若到了那时师父您老人家不太满意他,那时候,我还能喊你师父么?”

“傻丫头,你没听过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那等我做了娘亲呢?也可以叫你师父?”

“那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老奶奶呢?”

“小月亮,不论何时,你都是我徒儿。”

……

看着踮起脚望向那道血幕的小姑娘,洛神面纱下红润朱唇张了张,轻声喃喃道:“小月亮,你终归还是长大了啊!”

姬小月揉了酸胀的双眼,踮起脚,向着屋里去瞧。

一双大眼睛忽然瞪大,面露焦色,急切喊道:“呀!姜小虫,快跑!”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方才,在那一瞬间。

小姑娘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中,那如黑宝石一般明亮的双瞳,竟是化作了金色,更是幻化成为了重瞳。

一闪而逝,又恢复了正常。

北海轩辕丘,姬氏族人。

凡至尊者,生而异相。

重瞳如凰,可吞噬日月星辰,是为轩辕异相其一!

番外:白马出长安

他走了十四年的错路,走成一个真正的孙悟空!

————————

小和尚

我是个小和尚,我本来不是。我的命不好,生来体弱瘦小,家里人说我不好养活,他们把我丢在一处荒山。

那天师父自东而来,他身起白马,他说做我徒弟吧,只是要走很多路,你愿不愿意?

于是我成了和尚。

可是现在师父病了。

这病症古怪,早晨他从荒庙的佛龛上坐起,不断问我,他是谁。我老老实实答了,他是大唐最厉害的大和尚。可他一下哭一下笑,说日,说法克,说老子怎么会穿越。

我不懂。

师父现在看着我,已经看了很久。

我有点慌。

唐长老

老子真的穿越了,绝望,老子懒得动弹,不想取经,法克。这小和尚谁啊,贼几把烦,还盯着老子看,还叫老子师父,日他娘。

小和尚

师父眼中有泪花了,心疼师父,可惜这里没有大夫。取经的路才刚走一半,师父一定是想起了经历过的很多苦。

师父不让我再看他,我想那是男人的眼泪。

那我就不看了。

我说师父你不生气,我不看你了。

唐长老

咦,等等?

唐长老:你叫我师父?

小和尚点头。

小和尚

师父喊我悟空,可我不叫悟空。

小和尚

师父现在很激动,说我绝逼是悟空,我说我不是的,师父说了一大通胡话,说我是斗战胜佛,花果山万妖之王,说他看过一万个版本的西游记,知道很多套路,我肯定是被封印了法力和记忆。

师父问:是不是这样?

我不懂。

但师父学识渊博,他这么肯定我是,又身处病中,我应该安慰他。

我说: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唐长老看着小和尚:悟空。

小和尚迟疑:哎。

唐长老:悟空。

小和尚战战兢兢:师父喊我,要作什么吗。。。。

唐长老狂笑。

唐长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做了孙悟空的师父,这特么,可是孙悟空啊!

小和尚

师父摸了我的头,又捏了我的脸,他老是对我笑。

唐长老

这个悟空忘记了很多事情,我得帮他记起来。

唐长老:我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中故事的结尾。

唐长老说完,期待看向小和尚。

小和尚:。。。

唐长老笑了笑。

唐长老:我要这天,再遮不了我的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皆知我意,要这诸佛,烟消云散。

唐长老期待看向小和尚。

小和尚:。。。

唐长老唱了起来:刚翻过了几座山,嘿,又越过了几条河,哈。

小和尚:。。。

唐长老:记起什么了吗?

小和尚茫然不知所措。

唐长老

日了,老子到底在哪个版本的西游记里?

小和尚

师父折腾了一宿,然后心事重重躺下了。

师父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他问了我取经的过程,问路上有没有妖怪,我说没有。他好像有些困惑,又有些暴躁。

他问:唐僧刚遇到孙悟空的时候,打没打过妖怪?

我说不晓得。

他躺在草席上,叹了口气,说本来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但跟孙悟空结伴上路很有意思。可能是机缘未到,但有我在,你一定能找回自己。

我不懂。

师父又问了取经的行程计划。

他说,既然在剧中,那就按着剧本来吧。悟空,为师很高兴,能遇见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晨,阳光铺在大漠上。

唐长老眯着眼,牵着马。

唐长老:悟空,往哪儿走?

小和尚:以前都是师父你带路的。

唐长老皱眉。

他想了想,扬起马鞭,斩钉截铁:是了,要往西!一路向西!西天有真经。

行了三个月,大漠,大太阳。

小和尚

师父又跟我说孙悟空的样子,孙悟空有根铁棍,头戴金箍,体毛很长,是个猴子,师父捋起我的裤腿,拔了一根我的腿毛。

他说:果不其然,你的很长。

这感觉很怪。

师父知道许多孙悟空的故事,孙悟空大闹天宫,跟杨戬打,跟哪吒打,从来没有输过。

师父说:你只差一个机缘,就能觉醒,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我没应话。

师父问我,有哪里不对吗?

我说:我搞不好不是孙悟空。

师父这时候脸色很郑重,他说:不要自我怀疑,你的一生,本就是抗争的一生。

唐长老

悟空今天不自信了。

哎,可能是天热的,今天真贼几把热。

小和尚垂头丧气。

唐长老悠悠的晃在马上:你还记得水帘洞里的紫霞仙子吗?

他故意停顿。

小和尚:记不得了。

唐长老:无妨,那时你还是至尊宝,你也觉得,你不是孙悟空。容为师与你细说。

。。。

小和尚听完故事,抹眼泪。

唐长老也有些入戏:有一天,你要驾着五色彩云,身披圣甲,去救自己的意中人,不要再有遗憾了,你能做到吗?

是夜,小和尚头一回梦见孙悟空。

他醒时天微微亮,唐长老早已经坐在帐篷外,戈壁滩如海,唐长老眺望东方。

小和尚:师父坐早课吗?

唐长老:不。

小和尚:师父在做什么?

唐长老:在思考,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小和尚犹豫半晌。

小和尚:师父,孙悟空应该有个金箍棒吧?

唐长老:嗯。

小和尚:孙悟空应该头戴金箍吧?

唐长老:嗯。

小和尚笑:师父,我梦到了,我有金箍,有铁棒,有水帘洞,有紫霞仙子,有。。。

东方既白,朝霞满天。

唐长老狠狠站起身:好!

小和尚

又行了三个月。

我们走出了戈壁滩,在铁匠铺买了一根铁棍,一个铁箍。可为此,师父当掉了自己的袈裟。他以前那么珍爱它,轻易都舍不得穿。

师父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他把金箍戴在我的头上,把铁棒塞在我的手里。

师父说:悟空,出门装都给你了。

我想哭。

唐长老

有钱的感觉真爽,中午吃个什么呢?

唐长老听到啜泣声。

小和尚低着头,攥紧铁棒。

指节发白。

他重重揩了揩眼泪:师父。。。

小和尚

我对师父说,我想学武功,他说等你觉醒的那一天,你将无战不胜,但目前你手无缚鸡之力,练练武也是极好的。

我问师父,什么武功最强。

师父想了想,说个人认为,葵花宝典比较强,易筋经也凑合。

我求师父教我。

师父有些为难:老子是金山寺的和尚,又特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我有些失望。

但师父说,如果有恒心,你可以从每天做一百个俯卧撑开始。

师父,我会坚持的。

又行了一年。

唐长老穿过高山大河,也穿过人山人海,在一个山谷,他满脸疲惫,席地休憩。

他眉头不展。

小和尚俯在地上,气喘吁吁:一千八百三十一。

唐长老:八戒还没出场。

小和尚:那是谁?

唐长老:是你师弟,男三号,搞笑担当,不可或缺。

小和尚:一千八百三十二。

唐长老冲地上啐了口唾沫:真特么索然无味,这两年一个妖怪没撞着。

小和尚

师父上个月就说,该遇到猪八戒了。这个月又说,该遇到猪八戒了。师父说,遇到猪八戒的时候,我跟他会先打上一架。

我可能会打不过。

明天我要做一万个俯卧撑。

夜晚,小和尚在帐篷外哼哧哼哧。

清晨,唐长老顶着黑眼圈走出帐篷,小和尚站在远处,挠有兴致观察着什么。谷地的小道上,一行苦修者模样的人,面朝西方一步一跪。

小和尚:师父,我们是不是到了?

唐长老皱眉。

雾气渐散,远处一座庄严的城市屹立于群山之间,最高的建筑仿佛有佛光萦绕。

小和尚雀跃。

唐长老十分迟疑:到了么?

小和尚:到了呀。

唐长老深深的迟疑了。

唐长老

八戒呢?悟净呢?女儿国国王呢?蜘蛛精玉兔精琵琶精呢?

这西游记难道是盗版?

小和尚

我们去了那座城,这边佛门似乎与大唐略有不同,但信徒很和善。有人引我们去了一处寺庙,有衣饰华丽的大人物,给了我们一箱羊皮纸卷。

他们的语言我听不懂,师父用手势交流,取到了真经。

佛祖保佑!

我怀疑我见到了某个菩萨,可是我不确定,我想问师父,但师父有些心不在焉。

他现在一定很喜悦。

我也很开心。

唐长老踱步于旷野中,师徒二人的小帐篷矗立在身后,破损了好些洞,于干燥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在反思。

唐长老:不对劲。

他自言自语一句,猛然站定,如遭雷击。

许久,他唤出小和尚。

唐长老声音低沉:我不走了,带上真经,你自个儿回大唐吧。

小和尚不知所措。

唐长老:回头还有十万八千里,太累了。

小和尚:师父?

唐长老轻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俗套的穿越文主角,随便到一个年代就能若无其事的忘记过去,兴致勃勃的活下去。

唐长老:没意思了,这里没有孙悟空。

小和尚:师父,我是孙悟空啊。

唐长老摇头:不,你不是。

小和尚

师父病倒了,他脸色煞白,高烧不退。我去寺庙求菩萨们,可他们只是摇头叹气,用手戳着心窝。

我看懂了。

师父是心病。

是因为我不是孙悟空的缘故吗?可我怎样才能是孙悟空呢?

小和尚

师父要圆寂了,我把师父驼到马背上,我想,师父如果圆寂了,也会愿意圆寂得离大唐近一点。这一路走得太远,太辛苦了。

师父睁眼看着我,眼里没有任何光彩。

我想,他也许想看的是孙悟空。

我把铁箍戴在头上,把铁棒拿在手里。

师父说,孙悟空喜欢龇牙。

我就龇牙。

师父说,孙悟空喜欢驼着背走路。

我就驼着背。

师父说:扶我起来。

?!

小和尚张着嘴,嚎啕大哭。

唐长老虚弱道:一边哭一边挥棒子,贼几把。。难看。

唐长老撑起身子:给我水,给我吃的,让我好好睡一觉,明儿啊,咱俩回大唐。

小和尚

师父突然病好了,他说生病是因为心态崩了,但后来又醒悟过来,一个人可以被战胜,但不能被打败。

我不懂。

师父跟我解释,一开始他先入为主,以为这是西游记世界,结果发现,日了,这特么是宗教历史,他真是唐玄奘。

我不懂。

我问师父,为什么这么喜欢孙悟空。

师父说你不懂。

我说,以后,我会好好做个孙悟空。

师父笑了一下。

师父:离长安要有多久?这箱经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迫不及待想上交国家了。

我说也许有五年。

晃眼五年。

唐长老取经归来,长安城诵经声缭绕,僧徒夹道相迎。唐长老入宫,交付真经,天子龙颜大悦。

天子:御弟为大唐佛法,奔波十余载,朕着实心疼,译经之任,还要仰赖御弟。

唐长老面露难色。

天子:有何不妥?

唐长老竖起单掌:陛下,旅途辛劳,贫僧实在已经有心无力。

天子大笑。

天子:长安城胡人僧侣甚多,弟暂且留在长安,等着罢!胜利的果实有你一份!

小和尚

皇帝让我跟师父住在长安近郊的一处寺庙里。

师父说,你长大了,该考虑说一门亲事,我问他,和尚也能成亲吗?他用这个问题反问我,我答应该可以。

师父很高兴。

师父说,这几年你长大了,话变得有些少,其实不需要总是龇牙,总是驼背,你又不是个猴子。

师父说我在考虑一件事情。

我问是什么。

师父很认真的看着我:当唐僧索然无味,我要还俗了。

唐长老

大唐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天子

朕甚喜佛法,玄奘不愿译经,出乎了朕的意料,想来是一路过于艰苦,这无妨,朕觉得无妨。真经已择人译出一章。

朕沐浴,更衣,焚香,翻开第一页。

朕只稍稍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玄妙!

经上写:

“起初,如来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如来的灵运行的水面上。。。”

又附注:原经文中,如来译成神更为贴切,特此注明。

朕不由重重抚掌。

我大唐可有此等详实的佛经?朕甚至从不知晓,佛祖创世时是如此震撼的手笔。不愧是真经!朕已命人多多誊抄,送与各寺共同研习。

朕不禁轻轻抚了抚译经册。

朕得再念一遍这玄奥的经文。

“如来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次日,数百名僧人静坐于朝堂前,一个横幅悬起:唐玄奘邪魔外道,蛊惑人心!请陛下还佛法一个公道!

唐长老收拾行李时,听到一阵脚步声,一支军队围在他的门外,为首的将军走进屋,递过一个册子。

将军:陛下和许多高僧,对经文有些疑惑,请长老入朝解经。

唐长老翻开册子,章节名映入眼帘。

三个楷书大字。

《创世纪》。

唐长老

歇逼。

小和尚

我跟师父约好,要远遁江湖,行李刚收拾好,御林军却突然闯进寺,带走了师父。我抓起了铁棒,可师父冲我摇头。

师父大声说:啊,陛下请我去喝茶,谢主隆恩,真是谢主隆恩。

我不懂。

请喝茶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么?

我右眼皮跳个不停。

长安,朝堂之上。

唐长老站在最中央,周身一圈僧侣,个个神色不忿。

天子沉默半晌,开口:御弟,这经文从何而来?

唐长老:十万八千里取来。

“一派胡言!”

“邪魔外道!”

僧人义愤填赝。

一个老和尚走出人群:你敢跟我们辩经吗?

老和尚: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何解?!

唐长老:你弱不弱智?

唐长老直视天子:我一路往西十万八千里,那真经已经在此。

天子默然。

老和尚:唐玄奘,你亵渎佛法,必然堕入阿鼻地狱。陛下,他有个徒弟,定不如他狡猾奸恶,若将那徒弟擒来,必能刑问出这伪经的来源。

唐长老浑身巨震。

他死死盯住老和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和尚张了张嘴。

唐长老:操你妈,傻逼,你妈了隔壁。

僧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老和尚:请陛下以火刑诛此妖魔!

天子

这经文。。。竟属伪造!

玄奘变了。

他口出妄言,触犯众怒,已为千夫所指,朕亦救他不得。只能将他押入狱中,三日后火刑。朕念及旧情,去狱中见他,牢狱阴晦,但无妨,朕觉得无妨。

朕问他,你有什么可说的?

玄奘只说,他的徒弟,与此事无关。

朕明白他的心意。

朕不是刻薄的人,朕出了牢狱,便叫人知会了他那徒弟。

师徒一场,该当见最后一面。

唐长老

皇帝来了,问老子有什么话想跟他聊,脸真大。老子要说,老子千辛万苦结果去了梵蒂冈么?日,突然有些怀念那个教皇了。

这穿越可真窝囊。

十四年,取了十四年的经,换回个火刑。

不知道徒弟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做俯卧撑吧?

小和尚:师父。

唐长老猛地抬头,小和尚的脸挤在牢门外。

唐长老倏然变色:你也被抓了?

小和尚环顾一圈,压低声音:不,师父,我们计划一下,怎么救你出去。

唐长老:救你妈,滚。

小和尚:师父。

唐长老喝道:滚!

小和尚盘膝,静静坐了下来。

小和尚

我去了牢狱里,师父一直赶我走,我说我不走,师父说你特么以为你是谁?你说救就救,你凭什么?啊?

我说我是孙悟空。

师父不应声了,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不是,这世上不存在孙悟空。

我说我是。

他说是你妈。

我说,你给我棍子,给我金箍,那天以后,我特么就是孙悟空!

我跟师父吵得很大声,狱卒过来喝骂了几句。

我说,师父,你总是吊儿郎当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但这回事情很严重,我们好好商量,一定能救你出去。

师父不理我。

我说,师父你特么知道孙悟空是谁吗?

师父不理我。

我说,你刚来这个世界,我们那十四年的长途跋涉,是什么撑着你的?就算命不好,你还敢去面对,敢去背负吗?这特么才是孙悟空。师父,这都是你教我的,你忘了。

师父怔了怔。

师父怪我,说你就这么没素质,你还孙悟空?你还配做我大唐第一高僧唐玄奘的徒弟?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我说行。

狱卒便上前来轰我出去。

我又望了眼师父,我想说,师父,你小瞧我了。

牢狱昏暗。

小和尚走后,唐长老静坐很久,忽然垂头,抹了把眼泪。

唐长老被推上火刑台时,阳光猛烈。层层叠叠的看客围在了他的方圆几丈。兵将持戟,光头如云。

唐长老胡思乱想了一通。

唐长老想:没什么不甘心的,这些都无所谓,十万八千里,都无所谓。

时刻已近。

他闭上眼。

他听到一道喝声,从远处的人群中迸发出来,那声音极其熟悉。

唐长老霍然睁眼。

人群裂开,小和尚躬着身子,歪着头,一根铁棒扛在肩头,一道铁箍圈在额上。

军队震动,兵甲碰撞声哗啦作响。

长枪林立。

有人喝道:来者何人!

小和尚冲地上啐了口唾沫。

小和尚:老子的名字,叫做,孙!悟!空!

小和尚

我离师父很近,只有二十余丈,但前路有几百个军人,长刀长枪。我没有打过架,老实说,我有点怵。

我喊了一句,我是孙悟空,我是无战不胜的孙悟空。

我要救师父。

很久之前,师父说,孙悟空救人的时候,会身穿铠甲,脚踏彩云。我都没有,但我要救师父。我的铁棒打倒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也许是因为我做了十年的俯卧撑。

我一路冲杀。

我只要走二十余丈,拧断师父身上的绳索,再冲出人群就好了。几天前师父跟我说好的,出了长安,就到江湖上,他会给我说亲。

冲吧。

再冲几步。

我觉得明明很近了,最后的几步却总是走不过去,好像每一步都要挥无数次铁棒,身边的军队围着我,他们在怒吼。

师父好像在流泪,我看不太清。

就差几步了。

再冲几步。

小和尚终于冲到行刑台,倒在唐长老的身前。他浑身创伤,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拧断了唐长老的束缚。

他问:师父,我救到你了吗?

唐长老惨笑。

小和尚:师父,你教我的,做俯卧撑很有用。他们都拦不住我。

小和尚衣服如被血浸泡过。

唐长老惨笑。

小和尚目中泛出神采:师父,我是孙悟空了吗?

唐长老:你是。

小和尚却不应了,铁箍从头顶滑落下来。

唐长老慌忙捡起铁箍,端正的给小和尚重戴上。

唐长老:悟空?

。。。

唐长老又唤了几遍悟空,小和尚不会再应了。

唐长老摸到铁棒,铁棒被削去一截,满是粘稠的鲜血和刃口,他握在手里,抬眼望去,横尸遍地,宛若修罗场。

长安城的巷落被这场鲜血惊得空荡荡。

只有一人立于场间。

唐长老恍恍惚惚。

他想:杀了吧,杀了这个人吧。

他扬起铁棒,一道冰冷的声音钻入心底。

“放肆!”

白衣女子端坐于莲台之上,手持净瓶,宝相庄严。

唐长老张了张嘴。

白衣女子:不认得我?

唐长老神色怅然。

观音喝道:取经十四年,为何没有你魂魄的气息?这十四年,玄奘,这十四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唐长老转身望了望小和尚的尸体,又看了看观音。

猛地跪伏到地。

观音摇头:他杀孽太重,我救不了他,你若证得大道,或能为他争取一线生机。迟来的西行之路,玄奘,你还愿去走吗?

多年以后。

唐长老走到一处五指形状的山,他走得很轻,但依然惊醒了山下的猴子。

猴子凝视唐长老。

猴子:说好的五百年,五百年后又十年,十年后又十年,这都五百二十年了,老秃驴,你迷路了啊?

唐长老蹒跚爬到山顶,掀下那张佛偈。

猴子跃出五行山,抖落身上的灰泥,又注视唐长老。

他不喜欢这个僧人,这僧人眼神中有种很深的情绪,像是。。。

猴子想。

像是叹息。

猴子扛起铁棒,龇牙道:取经是吧,走着。

他带头走出一截路。

唐长老却依然立于原地,静静看着他。

猴子:发什么呆?

唐长老:想起了一个人。

猴子嘟囔道:谁?

唐长老笑起来,他紧了紧背上的行囊,包裹里有半根生锈的铁棒和一个铁箍。

唐长老:以前我有个徒弟,他也叫孙悟空,他。。。很像你。

作者: 大树之苗

首发于脑洞故事板公众号10月3日

脑洞故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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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脑洞故事板

第一百五十九章 欲与鬼做交易

“斩仙?”

屋内,玄苍瞳孔微微一缩,面色一变。

两脚离地三寸,衣袍鼓荡向后掠去。

白玉酒壶悬于姜小蛮头顶上方,如同活物一般。

酒香蔓延而出,浓郁至极。

壶中,有擎天煞气破壶而出。

煞气有如实质,于半空之中凝结,化作一柄七彩飞刀径直射向玄苍面门。

不得不说,玄苍着实不凡。

那七彩飞刀所蕴煞气之磅礴,九州罕见。

这第一击,却硬生生被他抗了过去。

斩仙飞刀穿膛而过,在玄苍胸前赫然留下一个前后通透的血口。

只是这血却异于常人,竟是淡淡银色。

尸王之身能得三千年不朽不腐,堪比金石,鲜少有兵刃能伤。

银色的血液洒落地面,竟是能将铁木铺制而成的地板腐蚀,发出一阵‘滋滋’之声,非外刺耳。

只听得一声闷哼,玄苍单膝跪倒在地,力所不逮。

他抬起头,神色出奇的平静,注视着那倚墙而靠的少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诧异,沉声问道:“斩仙壶历来为猎仙山主执掌,今日,怎会出现在你手中?”

姜小蛮双指掐诀,呵呵一笑,耸了耸肩轻声道:“自然是有人送与我的,而且,赠与我这宝贝的那位前辈说,这斩仙壶能助我今后消灾挡劫,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可惜,那名作斩仙的白玉酒壶,在发出这凛冽一击后,便似强弩之末一般,自半空之上跌落而下。

那柄煞气凛然的七彩飞刀,自然也是消散于无形。

玄苍看着少年若有所思,忽然就哈哈狂笑起来,连连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姜小蛮不禁皱眉,也不敢靠近这黑心肠要抽自己魂魄的老家伙,立身原地一只手攀附在腰间诛仙剑柄之上,轻声喝道:“喂,老不死的,你笑什么?”

也无怪乎姜小蛮会这般不留丝毫情面,毕竟是这老混蛋要抽自己魂魄在先,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

“咳咳咳……”玄苍收回笑,艰难的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刚一开口便是止不住咳嗽起来。

银白色的血液顺着嘴角徐徐滴落,他也丝毫不去在意,胡乱拿袖袍抹了一把,顿了许久终是止住了咳嗽。

“初见时,便觉得你这小家伙有些不凡。可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今世身负九州白蟒异相之人!”玄苍眼神多少有些黯淡,声音也很轻,似是自语一般:“自先世白蛇被那三代赤霄剑主误斩之后,这九州,已然等了快要五千年了……”

姜小蛮觉得自己愈发听不懂了。

这老家伙,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九州白蛇?

之前也曾听那棋魔前辈说起过。

当时便十分在意。

可偏偏,棋魔提起时却多少有些含糊。

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现在看来,自己能得这斩仙壶,多半与九州白蟒有关。

身后血色光幕黯淡了许多,可偏偏却凝而不散。

任你外边有剑气肆意纵横,也依旧如此。

玄苍缓缓起身,一双眼睛微微眯在一起。

明明垂垂老矣,连站都不站不稳。

此时,给人的感觉,偏偏却是宛若一头打盹的凶虎一般。

他盯着姜小蛮,许久,才缓缓开口:“姜家小哥儿,你那手中酒壶,当年在其前任主人手中,确实上可伐仙。可如今,几千年后,猎仙山温养许久,也不过使它十分威能留有一分尚存,已然了不得。可偏偏,尚存的这一分,也被你刚刚挥霍殆尽。今世九州,先天至宝所剩已然不多,今日又被你毁去半件,老夫十分痛心!”

姜小蛮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倒是痛心,不祭出这宝贝,这会儿,小爷我可真就被你这老梆子抽了魂魄!”

脸上虽然表现的无所谓。

可心里,却心痛的要死。

难道自己不知道这斩仙壶不凡?

能让北域那个不屈于赢氏一族之下,统御一山一城,割土分庭抗礼数千年之久的猎仙山,温养近乎百年的宝物,又怎么可能会是俗物?

宝物虽好,可却不及自己小命分毫。

这年头,这座江湖,可不就是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当初在朱雀城时,陌离姐也曾说过,这日后在江湖上遇上狠角色了,打不过就要跑。

如今啊,被困在这方寸室内,跑是跑不了的,可不就得拿着宝贝先把命换回来再说。

好宝贝多得是,可命却只有一条。

这天下,最傻的便是那些个为了宝物连命都不管不顾的傻子了。

姬小月那死丫头,常常笑话姜小虫傻。

可若是真的傻,又怎会那般心甘情愿被小姑娘欺负那么久。

江湖上有那么一句浑话说的好,‘这天下赌场都一样,最能出疯子,一掷千金配上身家性命也要以命一搏。而这情场啊,最是能出傻子。”

可不就是如此么?

情字面前,谁不曾是傻子?

所以,姜小蛮也只会是在心中羁绊之人面前犯傻,如同孩子。

“老家伙,我看你连走两步的气力都没了,不妨坐下休息会儿,别老总想着抽我魂魄!”

背靠着墙壁,退无可退,姜小蛮只得与玄苍继续周旋。

玄苍抬手轻抚胸前那道前后通透的狰狞伤口,嘴角勉强牵起一抹弧度。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吃力。

一边走一边轻声开口:“休息?休息不得!老朽啊,苟且于世,背负骂名这么多年,所求的可不就是为我那可怜孙儿择一个好鼎炉还魂,这世上,哪里还有你这身负九州白蟒的姜家这朱雀这般绝品的鼎炉?”

方才,那壶中斩仙飞刀一击过后。

猝不及防下,玄苍被贯胸而过,肆意磅礴的煞气搅碎了他的心脏。

纵使是不朽的尸王之体,失了心脏也必将寿元大减。

若说原本有三千年绵长寿元可活。

如今,怕是不足十年,必将血气枯败而亡。

今日本就一心求死。

所谓寿元长短。

于他而言,早已置之度外。

死都无所畏惧,更何况不过是丢了一颗心脏?

玄苍亦步亦趋,脚步深而沉。

沿途,不断有银色血液洒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明明与那少年隔着不过几米远,可他却走得很慢。

几息便能走完的路,玄苍走了许久。

丢了心脏,他浑身气息不弱反增,暴涨开来。

斗笠之下,那一头如雪白发无风自扬。

双眸有幽色闪动,紧盯身前少年。

那双眸子太过凌厉,姜小蛮只觉浑身动弹不得。

仿若只此一眼,便已然在轮回路上走了一遭一般。

后背衣衫才干了没多久,便再一次被汗水浸透。

姜小蛮背紧紧贴着墙壁大口喘息,眼神中却依旧无所畏惧。

干枯如朽木一般枯燥的手掌慢慢攀上少年脖子,阴冷而略微有些潮湿。

这一瞬,姜小蛮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死亡,是那样的近。

大口呼吸,几近不能呼吸。

随着玄苍那干枯手掌紧紧捏住少年的喉咙,愈来愈紧。

仿若只要再用些许的力气,就当真能捏碎少年的喉骨。

“死亡,终归不是一件让人享受的事情。”玄苍手掌微微上提,呵呵笑了起来,声音森然:“尤其,是当你明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他人一念之间,而又无可奈何时,就更是如此了。”

忽然,玄苍眼睛圆睁,有些不可思议。

那生死不过就在自己一念之间的少年,明明已经快要窒息,可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他,竟然是在笑?

这姜家的少年是个疯子?

不然,就当真是个傻子!

这世上也只有疯子和傻子才不惧于死亡!

他玄苍,顶多算半个疯子。

可这姜家少年,又算是什么?

刚想要开口问那少年在笑什么,猛觉手腕一凉。

旋即,是直入灵魂的痛。

这种痛,痛彻心扉,比起方才那穿心而过的斩仙飞刀留给他的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玄苍大惊失色,微微后退两步,低头去看,只见自己手掌依旧是攀附在少年脖子上。

可是,却已然齐端端自手肘处断裂分离,连着一层薄薄的筋。

有白骨自手腕之上渗出,可怖至极。

而姜小蛮,手里正握着一柄妖异无比的血色古剑。

身后,披着一件血色大氅,当真是猩红如血一般鲜艳。

剑身之上,有四十九道诡诘莫名符箓漂浮缠绕。

剑锋如血,那少年,有如修罗。

望着那柄古剑,那古朴且妖异的剑身剑锋,玄苍双目失神,顾不得痛楚,失声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白蟒既现于九州,那柄传说中的古剑必然会伴随出世。”

姜小蛮眉头微蹙,手掌挥动,终是递出一剑。

此时,不该有丝毫犹豫。

生死相争。

犹豫,意味着死亡!

不得不说,玄苍当真是狠烈而果决之人。

顾不得疼痛,脑袋微微一偏,躲过了那妖异一剑。

还不等少年再递出一剑,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掌如刀,径直割裂了断掌之上最后一层连着的筋骨。

玄苍双目赤红,割裂断掌之后掌风去势不减,誓要一击而中慑服这该死小鬼。

一代尸王,竟是被一少年人伤到这种程度,怎能让他不疯狂?

若非是顾虑损伤到这姜家少年肉身,他何至被动于此。

尸王一境,杀神王都是如屠狗一般,更别说连先天一境都未曾迈入的小鬼。

姜小蛮滑溜的紧,一剑无果,立马就逃。

单手执剑,就地那么一滚,便是滚到另一侧桌角。

“你……?!你要做什么?”玄苍怒极,完好的那只手指着少年,嘶声喝道:“姜家小鬼,你若敢伤我孙儿分毫,我必将你抽筋扒皮,镇你魂魄于九幽,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轮回转世!”

此时,姜小蛮手中诛仙古剑抵在那痴傻少年脖颈之上。

剑锋入喉三分,有丝丝血迹渗出滴落在血色长剑之上。

姜小蛮眉头轻轻一挑,笑道:“老前辈稍安勿躁,你所求不过是有那五域皇族血脉后人来给你这宝贝孙儿当作鼎炉以期补全魂魄。可干嘛非要偏偏选晚辈呢?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可好?”

虽不行商,姜小蛮却也知晓行商的道理。

这道理,还是那个从戎多年的爹爹教给他的。

‘与人交易,重在一个利字。与鬼,约莫也是如此。’

第一百六十章 那一年,有三千姜家铁骑卸甲入江湖

“交易?”

玄苍面色狰狞,嘴角抽搐。

眼神中,有杀机遮掩不住。

方才那一剑,让很多年不知痛楚为何滋味的玄尸宗大长老,再一次体会到何谓痛彻入骨。

哪怕已然果决自断手臂,却依旧有剑气自伤口处蔓延入体。

剑气冷冽,如跗骨之蛆一般逼之不出。

古剑诛仙,上可诛仙。

哪怕是修成尸王之躯,依旧不足以抵消那跗骨剑气。

“对,没错,就是交易?”姜小蛮浑身紧绷,嘴角却是依然带笑,轻声道:“就是不知道前辈是否有兴趣听上一听?”

尽管是指节已然发白,手中长剑不敢懈怠丝毫。

身前这老家伙修为已然超出姜小蛮认知。

方才,若不是倚托于诛仙剑之功。

这会儿,自己这条小命当真不保了。

玄苍面色依旧阴沉,看了一眼被少年执剑架在脖子上的孙子,道:“你想与老夫做什么交易?让老朽帮你去杀上一人?亦或者让老朽替你去寻什么物事?”

笑声当真刺耳,犹如鬼哭。

姜小蛮不禁皱了皱眉,微微后退半步,轻笑道:“晚辈如今并无想杀之人,要说真的有,那也就是前辈您。”

说着,姜小蛮轻咳一声,自语道:“我总不能逼前辈自杀不是?”

玄苍双眼眯起,冷笑一声,道:“呵,你倒是蛮诚实。不过,你若当真以我这孙儿性命要挟,威逼老朽自杀,未必不能如愿。”

姜小蛮撇了撇嘴,这江湖,连活人的话都信不得,更不要说如今这像鬼多过像人的老家伙了。

炼尸一脉,多有秘术传承。

道有三千,以尸证道,未尝不可。

自古就有那尸帝御天雷化身为‘犼’飞升一说。

传闻,玄尸宗昔日初祖便是如此。

原本不过是个盗墓量斗的江湖底层游鱼,却得了大机缘,于一座上古大坟中得半部尸道传承。

以此化尸悟长生,将己身为鼎,炼三魂七魄入体,开创了中域玄尸一脉千古传承。

苦修万载,终是以尸帝巅峰御满天雷劫,化身为‘犼’破碎虚空入天门。

更有传说,玄尸宗山门地下深处,便是昔日那座蕴有上古尸道大能传承之坟地宫。

玄苍早是尸王一境,三魂七魄已然炼化入体大半。

地魂既已入体,作为魂壳存于世间的影子,自然也就消散无形。

没有了影子,自然算不得人。

这世上,也只有那九幽之下的鬼物才会是没有影子。

早在天地初开时,便已然有句俗语传了下来,鬼话不可信。

姜小蛮跟着老痞子十一叔,除了修习枪法之外,自然也学了不少江湖流传的浑话俏皮话。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至于这不人不鬼的呢。

若是遇见了,那就干脆说胡话。

“既然不让老朽杀人,那自然是要老朽替你去寻什么物事了?”玄苍不傻,双眼中寒芒涌动。

这些年,能够在姚家那一位大人物追杀下依旧无恙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傻子。

今生今世,玄尸宗尚存于世的门人屈指可数。

无一不是隐姓埋名苟活于世。

唯玄苍一人,敢这般高调行走于九州之上。

这位当初玄尸宗往昔大长老所依仗的,可不仅仅只是修为高深这么简单。

紧盯着少年,玄苍双眼微微眯起,声音阴森如九幽锁魂鬼物一般:“这做买卖,讲究的是公平,有买有卖才是买卖。姜家小鬼,你倒是说说看你这手里有什么比你这条命更值得让老朽心动的?”

“前辈莫要吓唬我,别回头晚辈手中这长剑稍稍那么一抖,这刀剑可是无眼呐!”姜小蛮耸了耸肩,嘴角微微扬起,道:“如前辈所说,这做买卖讲究的是公平,在商言商,晚辈可没有做那赔本买卖的习惯。我这条小命啊,可是金贵的很呢,前辈怕是出不起价钱。”

玄苍默然不语,沉吟许久,忽然就笑了。

姜小蛮紧了紧手中诛仙剑,额前布满细密汗珠。

撕下一截衣角缠绕在断臂之上,玄苍嘴角带笑,看着姜小蛮神色平静道:“莫要紧张,如你所说刀剑无眼,当真若是伤及我的爱孙。今日老夫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当着你这小混蛋的面先杀了屋外那两个女孩。”

语气阴寒,笑容却是温煦。

同在一人身上,犹如两个极端。

姜小蛮面色变了,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怒声道:“老不死的你敢!”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于少年而言,姬小月那丫头便是他逆鳞之一。

逆鳞不可触。

触之,不死不休!

明知这老混账这般说,目的就是为了激怒自己。

可尽管与此,姜小蛮还是失了理智,双眸赤红,连呼吸都不由变得紊乱起来。

“呵呵,你大可试试!”玄苍嘴角弧度愈发上翘,看着少年轻声道:“老夫多年前本就是该死之人,苟活于世,所求不过是让我孙儿能够还魂于人世。今天,我这孙儿当真死在你这小孽障剑下,老朽不会杀你,却是会全力逃命,一个一个杀死你所有在意之人。”

年少时都曾向往过江湖。

可唯当踏上了这座江湖的人,才深知这江湖水深是有多可怖。

说到底,姜小蛮不过是一个才入江湖的少年。

不论心智亦或者武道修为,就算再逆天,又怎会是玄苍这种游历于江湖无数岁月的老妖怪对手。

恍惚间,便是让玄苍抓住了机会。

冷冷一笑,袖袍凛冽鼓荡。

旋即,宛若一支利箭一般飞掠向那执剑少年。

单掌向前,五指如钩。

只是尚不等他飞掠至姜小蛮身前,面色却是一变。

身形微微一滞,在半空中扭曲成一诡异弧度,滚落地面。

单膝跪地,玄苍仰头紧紧盯着一处虚无,神情惊疑不定。

这一切,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

不足一息时间,便已然发生。

姜小蛮看得真切,却又有些摸不着头绪。

方才,玄苍明显是对自己起了杀心。

一爪抓实,自己丝毫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就算能够无恙躲过,却必然会让玄苍救回孙子。

到那时,失了倚仗,无疑是九死无生。

只是却不知最终为何这老不死又退了回去。

莫不是发了善心?

可这老货连心脏都没有了,又何来的善心?

想来想去,姜小蛮也只能觉着玄苍这老不死是因为投鼠忌器,怕伤到自己孙子才会在最后关头又收了手。

吃一堑长一智,姜小蛮再不敢有丝毫分神。

长剑抵在那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的小童脖颈上,两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直至退到墙根处,这才让姜小蛮稍稍放下心来。

两人之间,修为过于悬殊。

于姜小蛮而言,此时此刻就仿若身处必死棋局当中一般。

除非能胜天半子,否则无丝毫翻盘机会。

拿一个痴傻稚童当作人质故然有些卑劣。

可要想活下去,也唯有如此。

这小童,便是那能胜天的破局之子。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当背靠在墙上时,姜小蛮终是稍稍舒了口气。

人在江湖,每逢与人相争,难免会想要有所倚靠。

尤其是刚入江湖的少年人,更是如此。

离开家前,总想着仗剑江湖。

独立于江湖,却又念着家的好。

行山时靠山,淌河时靠水。

可说到底,想要立身于江湖,亦如鲤鱼跃龙门。

欲化龙,必先畅游五湖四海,历九劫八难。

最后,能够倚托倚靠的还得是自己。

龙鲤且如此,何况人哉?

此时此刻,姜小蛮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

离家北行,这条路,是自己选的。

沿途险阻,是苦是福,都怨不得谁。

这会儿,姜小蛮握着手中长剑,感受着剑刃之上的锋芒,没来由就想起了素未谋面的祖父当初说起过为九州天下所传唱的两句话来。

‘江湖弟子江湖老,江湖恩怨江湖了。’

‘既入江湖,那这江湖,谁死不得?谁不能死?’

那一年,大夏今世圣皇膝下第七子生死江湖裹尸回。

说到底,这九州可不就是一座浩大江湖。

庙堂江湖,江湖庙堂。

五方五域,谁人不身在江湖中?

江湖儿郎死江湖,力所不逮,何以怨人!

可这仇,终究还是要报的。

大夏姜家没有一笑泯恩仇的习惯。

更学不来以德报怨的释怀。

过去是如此。

现在,同样也是这样。

至于以后,约莫也不会变。

那一年,有三千姜家铁骑卸甲携刀入江湖。

那一年,九州这座江湖,有宗门血染纷飞。

姜小蛮可不想死,活都没活够呢。

这死了,岂不可惜。

背靠着墙,满脑子胡思乱想。

或许,也唯有敦实的墙壁所带来的那种厚重之感,才能让他心里踏实许多。

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驱逐出去,姜小蛮看着身前不远处保持着单膝跪地姿势的玄苍,嘴角微微翘起道:“我说老前辈,你这样做买卖可算不得厚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被少年搅碎了心脏又斩去手臂以至于失血过多。

此时,玄苍呆滞于原地。

面色,愈发苍白起来。

气息终是逐渐弱了下去,没了先前那股凌厉味道。

回过神,看着那在自己心里早已是死过一万回的可恶少年,玄苍冷冽一笑,道:“所谓交易,讲究的是各取所需,这才是这天下最靠得住的买卖。老朽如今时日不多,也寻不得第二个五域皇族血脉来为我这孙儿补魂续命,感兴趣的也就只有你这姜家朱雀的命,又何来不厚道一说?”

嘴上虽然这般说,可玄苍终究是没再出手。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或许就连这姜家少年都不曾知晓。

这屋内,还有第四个人!

“谁说没有?”

姜小蛮抬了抬有些发酸发胀的胳膊,那凛冽剑锋在小童脖颈处晃晃悠悠。

玄苍瑕疵欲裂,抬手怒喝:“小孽障!你……!”

眼中杀机浓郁丝毫不加掩饰。

若非顾虑那隐于虚无的第四人,怕是早已忍不住出手。

“我什么我?老不死的客气一些!”姜小蛮将剑锋紧紧贴在小童脖颈上,嘟嘟囔囔:“举着一柄十多斤重的长剑这么久,是个人都会累。”

稍稍一顿,抬起另一只手指着玄苍鼻子,轻笑道:“还有,不就是五域皇族血脉么!你寻不来,可并不代表没有。老不死你信不信,只要小爷我今天一句话,一分钟不到立马给你整来一个你们玄尸宗死仇姚家的后人?”

“你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执念难消,羁绊可托

自打神话太古洪荒时代开始,生灵间便已然懂得分则亡,合则生的道理。

于是,就有了族群。

人族,能屹立于九州之巅,成为世间万物之灵长,更是通晓这个道理。

自太古洪荒时代,血缘相近的人族聚集在一起,就有了部落。

后来,华夏,九黎,三苗,巫咸诸部鏖战。

先有三皇出世逐鹿九州,后有五帝铸九鼎定天下。

自此,又有了国家。

无数个大世后。

九州,终是有了庙堂与江湖的划分。

宗门,便是大多江湖人立身之本。

如那闲云野鹤一般的散修,想要在这座江湖上活的痛快,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背靠大树好乘凉,约莫说的就是江湖人和江湖宗门两者间的关系。

可这天下,管他是鼎盛至极的盛世皇朝,还是万古亘存的江湖宗门,哪里会有真正长久不衰的。

日中则移,月盈即亏。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此乃天道法则,谁也躲不掉,谁也逃不了。

就如那九州大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分分合合,亦如岁月盛衰草木枯荣。

这,才算是真正完整的轮回。

所谓树倒猢狲散。

倾巢之下,焉能有完卵?

皇朝如此,宗门更是如此。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这江湖,能在己身宗门覆灭之后,成为那倾巢完卵的,自然不会是傻子。

傻子,在这座江湖,除非是有那顶了天的背景。

不然,是绝难活得太久。

玄苍,能够在一域至尊一族围剿之下,尚且活的这般潇洒自如。

这就已然证明他不是傻子。

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不是没有这般想过。

可这人啊,心里一旦有了羁绊,就算是那再凶悍的亡命徒,也会开始变得惜命起来。

这个昔日玄尸宗里只手遮天的无上人物。

早些年,那可是出了名心狠手辣。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连他结发妻子,朝夕相伴二十载。

到头来,竟会是命丧自己深爱男人之手。

年少时行走江湖,几乎每一战都是与人拿命相搏,亦如赌博。

只是,寻常人都是赌钱。

稍微狠一些的泼皮破落户,输红了眼,无非是赌个手指头那也就顶了天。

而玄苍,在江湖这座大赌坊中,赌的却是命。

苟活于世,说到底并非当真惜命。

只是这心里,终归是有了放不下的羁绊。

树倒之前必先枯。

玄尸宗这一世鼎盛至极,未见丝毫枯败之象。

等同于天人一境的尸帝老祖宗,足足有五位。

更不要说尸皇尸王,合共不下百人。

可现在细细想来,自己这个打在娘胎里,便是被天机楼那位老友谶语为万年不遇之先天神胎的孙子,出生就少一魂一魄,生而痴傻。

岂不就是玄尸宗盛极而衰的枯败之象?

自己这孙子出生那一日,玄尸宗两位尸帝老祖天道雷劫同时提前。

九十九道天雷自九霄而落,已然近乎无敌于世间的两位老祖无一幸免,皆生死雷劫之中。

再然后,就是玄尸宗诸多先贤或是闭关走火入魔,或是外出身死江湖。

前后不过五年,先后又有两位尸帝老祖历雷劫而陨落道消。

中域昔日堂堂无上大宗,气运已然散去多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说玄尸宗自此堕落一蹶不振,却也不尽然。

毕竟还有一位修为功参造化的尸帝老祖宗坐镇宗门。

如那参天大树一般,余荫依旧昌盛。

可谁料虞皇朝退隐必死关多年,传闻早已逝去的先代摄政王赫然破关而出。

这位姚氏的老王爷,要说与玄尸宗也算颇有渊源。

早年曾化名投身玄尸宗,所图不小。

当初,更是被这位硕果仅存的尸帝老祖收为关门弟子,视如己出。

若非后来外出历练不知所踪,被认为意外身陨。

说不定,那一世玄尸宗之主,未必不可期。

八百多年后,再次现世,没有久别重逢。

有的,只是冷血无情。

玄苍至今不知道,这个自己本该称作师叔祖的人,为何这般狠厉不念旧情。

亲手砍下昔日恩师头颅,更是封魂其中,让其眼睁睁看着玄尸宗覆灭,不得解脱。

那一夜,玄尸一脉,有大火万里半月才熄。

自此,世上再无玄尸宗。

有的,只是如玄苍一般的孤魂野鬼。

人因有羁绊而活,有执念而坚持。

哪怕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

可只要能够活下去,活到执念消散,羁绊有所托付那一天。

这些年所受的一切非人折磨,那便值得。

玄苍看着那手握传说中那柄古剑的少年,终是有所妥协。

面色不再那么阴沉,眼中杀机也逐渐消失不见。

“姜家小哥儿,此言可是当真?”站起身,玄苍又向后退去两步,端坐于桌前,轻声开口,掷地有声:“你若当真能寻来那姚氏嫡系血脉,这买卖,老夫舍了命也和你做了。”

今日过后,自己必然会身死北凉城。

既然明知会死,哪怕执念难消。

这羁绊,至少得是要有所托付。

于他而言,如今还有什么是比起自己这孙儿更为重要的羁绊。

天机楼那个老友坐化前曾言,玄尸宗注定有此一劫。

他玄苍,对玄尸宗来说,便是那参天树上一株藤。

藤罗绕树生,树倒藤罗死。

只是,玄尸宗遭劫是必然,却非再无一线生机枯木逢春。

所谓树倒根存。

自己这孙儿,便是那玄尸宗之根。

生而圣尊之姿,一日魂魄得全,必然化龙腾九霄。

届时,何愁玄尸宗不重回于九州之巅?

既然姜家的朱雀已然无望,退而其次姚家麒麟血脉亦为上上之选。

“前辈早这么说,晚辈何至被逼于此?”姜小蛮倒也干脆,轻轻一笑,仓啷一声收回手中诛仙剑,两只手也松开了那小童,摊手道:“我姜氏一族何曾出过那信口雌黄的小人?别说是姚家的后人,若是前辈想要北秦赢氏的后人,等迟些日子,晚辈一样能够给前辈绑来。”

比起姓姚的那个傻子来,姜小蛮可是更愿意卖早年揍过自己的姓嬴的混蛋。

在自己心里,赢家那混蛋分量可来得更为重些。

分量重,这怨念自然也重。

姜家的男儿,管他是江湖庙堂,庙堂江湖,向来都是快意恩仇有仇立报的。

哪里如自己当初那般窝囊,当着陌离姐的面,让人家差点给打成猪头。

这也是为何南北东西,自己偏偏一路北行的缘由所在。

“赢氏后人?”玄苍微微一怔,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转瞬便明白过来,看着少年冷冷一笑,道:“看来,你这小混蛋结的仇家可不少。”

姜小蛮才不会承认自己仇家多,笑眯眯轻轻摆了摆手,道:“前辈说笑了,我本纯良,行走江湖多是与人为善,又怎会与他人结仇?”

“与人为善?”玄苍给自己斟满一杯浓茶,将茶盏端在手里,细细打量姜小蛮,有些玩味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这小混蛋身上流淌着的必然是有独孤家血脉。不然,屋外那老匹夫也不会这般玩命。”

姜小蛮也不隐瞒,大方承认,拱手道:“如前辈所说,我祖母,她老人家便是出身独孤一族。”

“呵呵,独孤一族,那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而大夏姜氏一族,自你们先祖姜神农开始,哪个不是脸厚堪比城墙心黑堪比黑水玄蛇的主儿?”玄苍小酌一口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嗤笑道:“与人为善?要我说,你这小混蛋就是个十足最会装傻充愣的蔫坏儿!谁若当真信了你的邪,怕是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小蛮挠挠头,一脸无辜道:“晚辈虽然身负独孤与姜家两族血脉不假,可自小便是遵从爹爹和娘亲的教导,这些年在朱雀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姜小蛮最是纯真善良?”

这人,活的久了,眼光难免毒辣。

除了至亲之人外,玄苍是姜小蛮入了这座江湖后,第一个看透少年本性之人。

近墨者黑,打小跟着痞气多过侠气的老痞子十一叔修行。

多多少沾染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痞气。

要按姜彻的话说,小蛮儿这小子生来纯良,坏的坦荡。

等未来入了江湖啊,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是哪方面的前途?

这可就说不好!

“好了,老朽就当你性情纯真。”玄苍摆了摆手,不想太过纠结一个在他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姜家的小混蛋究竟性情如何,与他又有多大干系?

自古南域出祸害!

未来,自有太多人会去头疼。

放下手中茶盏,玄苍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少年,轻声道:“既然是做买卖,这有买才有卖。放下老朽问你是否有想要老朽出手替你杀之人,你说没有。现在老朽再问你一遍,当真是没有?”

姜小蛮背靠着墙缓缓蹲下身来,两手托腮又仔细想了半天,摇摇头道:“实在想不出有何人是我想要杀的。”

玄苍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是想要老朽替你去做什么事了?”

姜小蛮道:“早前是想要老前辈你自杀的,可现在嘛,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有何事能够拜托给前辈。”

“你究竟想要什么?!”

玄苍嘴角一搐,衣袍鼓荡。

若不是顾忌屋内那隐于虚无中的第四人。

这会儿,当真想要立即出手劈死眼前这混账小子。

“那姓姚的傻子,原本晚辈是打算卖给青楼的,想着约莫能够换个百八十两银子。”略微沉吟稍许,姜小蛮呵呵一笑道:“反正卖谁不是卖,前辈随便给个两三千万两来,晚辈没有二话,立即将那姓姚的白痴双手送上。”

“就这般简单?”

玄苍面色微微一滞,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就这般简单!”姜小蛮点点头,认真道:“晚辈如此,不过是想与前辈结个善缘。说不得等到日后有难,还望前辈能够出手相助一番。”

“呵呵,看不出你这小混蛋倒是颇为豪气。”

“可惜,我这早就该入了土的孤魂,哪里还有什么日后可言?”

玄苍没来由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多少有些悲凉。

“姜家的小子,你以为今日过后,我还能活么?”

正式请个假

这一卷还有十五章左右就会收尾,玄苍的坑是一开书就挖的,埋起来不算费劲。

就是结局太难定了,如果按照今天写的这一段剧情,估计会很拖,将近一万字。

一章虽然不用太多钱,不过一两毛,自己都不满意,就更不可能放出来骗大家伙的钱。

书中的每个角色,不可能都照顾的面面俱到,但至少我想要让更多的角色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哪怕如玄苍一般的配角,亦是如此。

前天两章,今天一章,加上之前拖欠的应该有二十章了。后续我会断断续续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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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修罗一诺,当值千金

玄苍死了,死在了这个有雪的夜里。

一如他毕生所爱的妻子一般,死在了那柄贪狼剑下。

黑色的陨铁大剑,剑名贪狼。

贯胸而过,凛冽而诡诘的剑气肆意涌入玄苍身体。

玄苍是笑着死的,阖眼前没来由就想起了自己妻子。

那个陪自己走出半生,却又让自己恨了半生的女人。

似乎,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有雪的夜晚。

以前总以为连杀鸡都不敢的傻女子,竟是会那般决绝带笑撞向被自己夺去的剑锋上。

如今,连到死了,都还没弄清自己对她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不过现在倒也不必去想了。

反正这眼睛闭上后啊,黄泉路上会走很久。

既然要走那么久,刚好可以慢慢去想。

九州讲落叶归根,只是这如今连玄尸宗都不复存在,哪里还有什么根可言。

丧家之犬,还有何乡愁可言?

不过还好,姜家那小混蛋说,会替自己择一处北凉高些的山头作坟。

生死望故里,也算有个念想。

倒也不怕少年会食言。

再怎么说,姜小蛮还是姓姜!

世人都知姜家的男人是修罗。

修罗一诺,当值一诺千金。

这买卖,做的值!

至少,不至于如往日里担心那般,要是哪一天当真生死异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小子外表纯良,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痞气。

如那些个惫懒江湖混混一般,这痞气终归是多过了侠气。

偏偏就是这样的少年人,才最让昔日里以狠厉行于世间的玄尸宗大长老狠不下心来。

过去,玄尸宗鼎盛时,总喜欢那些个资质心智俱是不俗的后辈。

原因无他,年少时的玄苍自己,便是如此。

后来,宗门覆灭流落江湖,成了丧家之犬,才猛然觉得那些个惫懒混混游侠儿反而更叫人来的亲切些,接地气!

在姜小蛮身上,有那么些似曾相识的味道,像极了另一个少年。

尤其,是笑起来时,就更像了。

两个人都是这般,看似和煦纯良。

骨子里,却藏着那么一抹痞气。

可惜,比起姜小蛮来,那个曾经游离于玄尸宗最边缘的孩子,却终究没这样的好运气,随着玄尸宗一起,成了一抨黄土。

至今,时常在梦里面,还依旧能够梦到那一天,那孩子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身前,冲着自己在笑,他说,‘师祖你快逃!’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才会在起初面对姜家少年时,终是狠不下心去夺他魂魄。

不然,尸王之境可力压神王。

姜小蛮才是什么修为?

一个连先天都未曾入的小鬼,任你是狡猾如狐。

于玄苍而言,还不就是手到擒来。

等终于狠下心时,可却又没了机会。

或者说,本来就没有丝毫机会。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生机渐无。

玄苍冲着那神色复杂的铁掌柜轻轻一笑,嘴唇张合间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说完,便已然失了气力、

大口大口银色的血液从玄苍嘴中溢出。

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自剑锋之上滑落。

“噗”的一声砸落在地板上。

姓铁的胖掌柜双手微颤不止,竟是连手中那柄剑都是再握不住。

铁掌柜望着身前那血肉模糊分离的尸身,呆立许久,终是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义父!”

洛神深知其中因果,揽住小姑娘的肩膀轻叹一声。

今夜,望月楼里来了许多北凉城中的大人物。

不只是独孤家,北凉剑道可执牛耳的无上人物俱都在这里。

哪怕早已对望月楼背后那座堪称庞然大物的宗门知根知底,可依旧难掩心头震慑。

这玄尸宗昔日的大长老,怎会是今世贪狼星君的义父?

就算是独孤桀,也多少有些发懵。

所谓人死如灯灭,北凉独孤纵使再护短,也不至于和一个死人过意不去。

此刻,屋内的血幕已然没有完全散去。

阵旗未撤,炼阴血阵依旧是固若金汤。

只是如今执阵之人,却是换成那姜家少年。

“这老家伙都死了,姜小虫怎么还不出来!”姬小月把脑袋靠在自己师父怀中,盯着那道薄如雾的血幕,嘴里小声嘟嘟囔囔。

玄苍方才要抽姜小虫的魂魄,姬小月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既然知道姜小虫无恙平安,小姑娘也就放下心来,盯着屋内少年的一举一动,大眼睛忽闪忽闪,有神采在飞扬。

眼下,屋内如何,怕是只有小姑娘一人看得清楚看得真切。

这会儿,姬小月一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里,眼底深处金灿灿的一片,有五色神霞交替,如梦似幻一般。

姬家有重瞳,可蕴日月星辰,可堪破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这江湖,任你曾有绝代风采,不为天人,终究不过是一过客。”独孤桀收回手中长剑,?喟然长叹。

百多年前的江湖,是他们这一代人的江湖。

那一世的‘潜龙榜’,玄苍之名,可震九州。

只可惜,这个昔日有无上风采的大人物,最终却逃脱不了宗灭人亦亡的悲凉。

独孤桀抬步上前,走得很轻。

这个已然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的老人,俯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解下身上剑袍,遮在玄苍尸身之上,低声道:“玄兄,一路走好!今日之后,玄尸一脉与我北凉独孤,所有仇怨自此烟消云散。”

言罢起身,接过身旁剑侍递来的酒壶,揭开盖子泼洒在地上。

酒是浊酒,绿蚁新涪。

不过几文钱铜板便能换上一大壶,却是独孤桀的最爱。

一壶酒,可盛三两三,泼洒在地有浓郁酒香。

烈能入喉,豪饮可忘忧,最适祭故人。

“若有轮回,来世,别再踏入修行一途,更别再踏入这座江湖!”独孤桀白发披散在肩,举起手中酒壶,将那剩下的半壶一仰而尽。

他声音很轻,似是在和玄苍语,又似说给自己听。

既入了这座江湖,仍谁也再难逃这座这江湖。

江湖儿郎死江湖,约莫便是最好的归宿。

“终归是老了啊……”收回思绪,独孤桀自嘲一笑,低声自语。

也唯有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有这般感叹。

时间磨去了年轻时青衫铁剑的那股锐气,在这位北地万万人之上的老人身上,刻下了那么一丝暮气。

偏过脑袋望了一眼那道血幕,并未做太多停留,也未曾再留下只言片语。

独孤桀默然不语,当先执剑向着楼外走去。

身后诸多北凉剑宗大人物也是随着独孤桀身后离去,默默追随,一路无言。

望月楼里,剑气消弥。

安静莫名,多了一分悲凉。

在这样的雪夜里,辉煌半生落魄半生的玄尸宗大长老玄苍,身死北凉。

萧颖握紧了腰间那柄赤色如火一般的长剑,面色苍白,轻咬嘴唇。

中域姚氏,这四个字,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世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情约莫就是如此。

明知有血海深仇,可偏偏却报仇无力。

任你是千古世家,还是那鼎盛宗门。

在一域皇朝面前,都太过渺小如沙。

玄尸宗是如此,萧家,亦是如此。

莫虞临死前说,这仇恨是毒,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能伤人三分,伤己,却是七分。

有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萧颖知道,莫婆婆所言是真心为了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如从前一样,无忧无虑活下去。

可当真知道了身上所背负着的是什么时,说放下,哪里有那么容易。

世间七情六欲,唯爱与仇最难消除。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可遗千世。

何况,就算萧颖当真如莫虞所愿,真的放下仇恨,此生此世不回中域。

因为,那枚苍龙珠,她是知道在哪儿。

过去或许不知道,可当那一日于忘川河畔得赤霄剑后,她便知道了龙珠下落。

心中,更是知晓了在那龙珠内,藏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域的惊天之秘。

龙珠虽奇珍,九州难寻,可也不足以倾一域至尊宗族之力不惜代价去寻。

那个秘密,姚家怕是早已知晓。

想来,就算自己当真能够放下仇恨,怕也难逃姚家追杀。

真等到那时,就算姜公子身份再过不凡,怕也保不了自己。

姜小蛮是这南域姜家的朱雀没错,可终归不是南域大夏圣皇。

怔怔看着地上玄苍的尸体,萧颖握着赤霄剑的手指节发白。

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她生怕哪一天自己会如玄苍一般,被仇恨所吞噬,然后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萧丫头,我看到你内心的恐惧了。”

萧颖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响起,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这声音,婉转悦耳,却带着一股冷冽味道。

“可是我……”

“你不必去掩饰,你我如今本为一体,你所有的情绪我皆是感同身受。”

萧颖张了张口,刚想要辩驳,就再次被那声音打断。

“你既为我赤霄一脉今世剑主,大可不必忧虑。这世上,在这九州,没有谁能与我赤霄一脉为敌。就算一域至尊,也同样不能!”

“过去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那声音微微一顿,然后再次响起。

“嗯,我知道了!”

萧颖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

姬小月偏过脑袋,有些疑惑的盯着萧颖脸去瞧,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道:“萧姐姐,你知道了什么?”

姓萧的姑娘眼神有一丝慌乱一闪而逝,被她掩饰的很好,摇手轻笑道:“没……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既然玄苍已经死了,姜公子怎么还不出来?”

小姑娘咯咯一笑,晃了晃脑袋,道:“喔,姜小虫啊!他没有事,这会儿坐在桌前拄着手发呆呢!”

洛神不由好奇,盯着自己这个徒弟,问道:“小月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仅是洛神,萧姑娘也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血幕虽薄,可是连强大如独孤桀,都不能破去。

从外面看,就仿佛眼前遮住了一片血色雾气,朦朦胧胧,让人看得不真切。

此刻,望月楼中,要说修为最差的便是姬小月了。

可偏偏姬小月这妮子说的有板有眼,一点也不像是在说假话。

况且,小姑娘本身就不是一个会说谎话的人。

“咦?你们都看不到么?”姬小月挠了挠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很是无辜,指着那道血幕疑惑道。

“呀!姜小虫撤去阵旗要出来啦!”

忽然,小姑娘眼睛一亮,有神采在飞扬。

顾不得矜持,姬小月从自己师父怀中挣脱出去跑向前去,扑向了那自血雾中缓缓走出的少年。

揽住那有些瘦削的肩膀,姜小蛮忍不住揉了揉靠在自己怀中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呵呵一笑,轻声道:“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视线落在不远处那冰冷的尸体上,姜小蛮眼神一黯,没来由叹了一口气。

玄苍的死,自然也是两人之间的买卖中的一部分。

至于具体是何买卖。

在这世上,怕是只有自己一人知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世间

翌日,雪未停。

一夜风雪,反倒是愈下愈大。

摘星楼里,依旧是温暖如春。

可少年却没有睡意,早早睁开了眼。

起身,推开窗子。

姜小蛮看着窗外雪景有些出神。

一夜辗转,终未成眠。

天,将亮未亮。

东方既白,雪云已成霞。

屋外,有漫天风雪映照朦胧。

如雾,却又不似雾。

北凉城里,有万家灯火,于朦胧中星星点点。

灯火之上,有渺渺炊烟。

“书上常说,朝霞不出门,暮霞可行至千里。”姜小蛮轻声自语,眉头微蹙:“今日,似乎不宜出门啊。”

自幼习武,姜小蛮本就没有赖床的习惯。

翻身走下床,简单洗漱后便要出门。

姜小蛮动作很轻,几近无声,生怕吵着隔壁还在睡着的两个姑娘。

抬棺入土,终归不是件讨喜的事。

山路崎岖难走,姜小蛮没打算带着姬小月与萧姑娘一起。

望月楼离着摘星楼不远,就在同一条街上。

一座在街头,一座在街尾。

两座以星月为名的楼间,约莫隔着半里。

此刻,北凉城就像是那酣卧风雪的醉汉一般,半梦半醒。

姜小蛮走在街道上,踩在雪中。

身旁两侧,有叫卖声不绝于耳。

早起的小摊贩们已然开始了一天的生意,多是以早点小食为主。

当然,也有那着急赶着归乡的行商,卖的多是些在北地不多见的稀罕物件。

管他是行商小贩,多是明白一个道理。

想要生活好,那就贪睡不得。

世间林有千万,人如百鸟一般。

一日不成凰化凤,终归还是要早起。

如此,才能有虫可果腹。

姜小蛮于临街的铺子里买了几两包子,猪肉白菜馅儿的,用荷叶包裹着,香气扑鼻。

北凉城虽为北地第一大城,这物价却真是便宜。

一笼屉包子,不过八枚铜钱。

馅儿厚,皮儿薄。

姜小蛮吃得津津有味,觉着那卖包子的大叔是个实在人,想着等自己稍后回来,若那包子还未卖完,一定是要买上两屉带回去给萧姑娘和姬小月那死丫头尝尝的。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自然是有些饿的。

十多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顾不得烫嘴。

转眼,便是下了少年肚。

等吃完包子,恰好行于望月楼前。

楼门紧锁,并没有开张。

立身楼前,姜小蛮并没有急着去叩那黄铜门环,没来由想起昨夜离开望月楼前,姬小月那北凉三绝于一身的俏师父,和自己三人所诉所讲。

原来,在玄尸宗往昔无敌于天下同辈的大长老身上,竟然还会有那样一段不为世人所知的过往。

贪狼星君,姜小蛮是听说过的,如雷贯耳。

九州五域,自古出刺客的宗门有不少。

可能以刺杀闻名天下的,却世间罕有。

让这座江湖忌讳莫深的,更是少见。

而真正能上九霄弑仙的,自古就只有两处。

北秦猎仙山,是一处。

贪狼一脉身后宗门是另外一处。

‘九州红尘缥缈如烟,一夕人间令出,不许人间见白头。’

那座宗门,隐于南域大夏以南十万大山,名作人世间。

上一甲子,猎仙山琴棋书画四魔能入《九州刺客榜》上前十,连同那位今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猎仙山主在内,得占前十之中五个席位。

另外五人,贪狼,饕鬄,穷奇,相柳,刑天,却俱是出自人世间一宗一门。

其中,贪狼名列甲子前《九州刺客榜》上第九。

那时的贪狼星君,自然不会是如今姓铁的胖掌柜。

前代贪狼剑主,是玄苍的妻子。

那是一位风采无双的女子,世人皆称她作贪狼夫人。

二人相识于江湖,原本该终老于江湖。

到头来,却是死别于江湖。

本为结发夫妻,恩爱相守两不离。

奈何师命难违,贪狼出鞘须饮血。

她舍不得杀玄苍。

所以,只能杀了自己。

姜小蛮想了一夜,也始终没有弄懂。

当初既然师命难违,何不就此叛出师门,与相爱之人携手退隐。

哪怕是亡命天涯,也好过如此结局。

咬下最后一口包子,轻叩门环。

既然想了一夜都没有想通,那索性不再去想。

少年向来如此,指不定哪一天不再去想了,反而是就能想通了。

来开门的是铁掌柜。

看着身前少年,铁铉勉强一笑,道:“姜公子,你来了!”

兴许也是一夜没睡,这位如今的贪狼星君,眼里布满血丝,疲态尽显。

并未急着入楼,姜小蛮拱手轻声开口,道:“我答应了玄老,要替他料理身后事的。”

“昨夜已经听洛师说了,倒是让姜公子见笑了。”铁铉点了点头,并未阻拦,侧过身子将少年让入楼中。

左右无人,卸去了伪装的铁铉,身上不见丝毫市井掌柜之和气,反倒是有一股浓郁至极的煞气。

世上要说何人煞气最浓,无外乎久经战阵沙场上的将军,亦或者是如铁铉一般,做惯了刀尖上舔血买卖的杀手刺客。

总之,这样的煞气,须是以一条条人命堆积出来的。

姜小蛮无惧于这股煞气,面色不见,平静道:“铁掌柜言重了。”

言罢,抬步入楼。

铁铉默然不语,看着少年背影,轻轻颔首。

天色未亮,望月楼中仅点着一盏灯,难免有些昏暗。

大堂之上,有一樽冰棺横卧。

玄苍躺于棺内,面色安详,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没有瞧见姬小月的师父,亦没有瞧见昨日忙忙碌碌的诸多小厮。

楼中空荡荡的,静的有些出奇。

“洛师在后厨,一早起来说是要替义父做些祭祀所用吃食。”合上楼门,铁铉缓步走入楼中,与姜小蛮并肩而立,看着棺内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双眼微阖的老人,低声道:“哪怕是亲眼见到他亡于我手中剑下,可我却还是依旧做不到真的原谅他。”

姜小蛮没有说话,也并不觉得铁铉有什么不对。

原谅一个人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有体会过当初那分痛楚,是没资格劝别人去原谅别人的。

自己与玄苍之间不过是做了一场交易。

或许从小姑娘师父那儿知晓了诸般因果后会有同情。

可也只是同情而已。

不会似女儿家一般,有太多情绪。

“我答应玄老,会将他葬于北凉城外山头。”姜小蛮转过身,冲着铁铉轻笑问道:“不知铁掌柜觉得城外哪一座山更合适些?”

铁铉怔了怔,沉吟少许,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洒然一笑道:“义母被我安葬在了北凉城外的烟霞山上,那里风水应该不错。”

嘴上说着不原谅,可说到底纵有万般不好,玄苍终归是他的义父,又哪里会真的恨一辈子?

铁铉是孤儿,没见过生父生母。

婴儿时便被遗弃在荒野,若非那一日玄苍与贪狼夫人路过,怕是早已喂了野狼。

生于荒野,长于玄尸宗,被夫妻二人收养视如己出。

世间万般恩情。

最大,便是父母生养之恩。

铁铉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自然也就念着义父义母的好。

二十多年,得玄苍与贪狼夫人庇护,传道授业解惑,修为自然不俗。

此番恩情,大过于天!

哪怕是后来拿起了贪狼剑,成了这座江湖让人望而生寒的贪狼星君。

铁铉最为怀念与留恋的,依旧还是在玄尸宗生活的那二十多年。

时常在想,若能一直如从前一般生活下去,那该有多好。

可这一切,终归是回不去了。

“一世夫妻本该如此,生而同寝相拥,死能同穴相眠。”洛神轻纱遮面,提着食盒自后厨走出。

声音很轻也很空灵,宛如少女。

一身素衣,虽是冬装,却遮掩不住曼妙玲珑。

洛神细细打量少年,递过手里的食盒,浅笑道:“倒是要辛苦小蛮儿了,这样的风雪天,抬棺出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接过食盒,姜小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碍事,既然答应了玄老,就没有推脱的道理。”

不一会儿,门外有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

车子是昨夜就已经雇好,颇为准时。

姜小蛮手抚在冰棺之上,一人竟是将硕大冰棺抬起,道了一声告退,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一手托棺,一手提食盒。

动作轻盈而从容,不见丝毫力竭。

出了望月楼,将棺木轻掷于车厢,姜小蛮接过马鞭,甩出几两银子,打发走车行诸人,独自赶车出城。

看着少年背影,洛神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浅笑道:“铁兄,你说这个姜家的小朱雀,未来,能够走多远?”

“不知,有些看不透。”铁铉人入中年,鬓间已生白发,双眼微微眯起注视着自风雪中缓缓出城的马车。

许久,才轻叹一声,自怀中摸出一个银酒壶,揭开盖子泼酒于地面,缓缓道:“可想来,应该会比你我都远,远不止于九州。”

“是呢!如今的九州,不复从前,终归还是太小。”洛神俯下身拾起一团雪,轻声自语:“这小家伙是姜家的朱雀,既然是朱雀,有朝一日自当振翅九霄之上的。朱雀身,白蟒相,生而至尊骨,也唯有如此少年人,才不负于我那徒儿的九凤命格!”

铁铉默然不语。

有些话,洛神能说,他却说不得。

多说是劫,说多是祸。

“当真不去送玄老一程?一切因果皆是自人世间而起,玄老并无过错。”洛神也不在意,

铁铉摇了摇头,收回酒壶,自嘲一笑道:“不了,怕忍不住。”

“怕忍不住现在就去找那个人报仇?”洛神自然知晓铁掌柜是在怕什么,薄纱下嘴角微微翘起,妩媚如画中谪仙,轻声自语:“因果,因果,有因就得有果。万般因果自人世间而起,自当以人世间而终。”

番外:独孤有剑出北凉(一)

那年,我执剑入江湖。

刚进江湖的少年人约莫都是如此,一腔热血堪比九霄之上金乌。

总以为有剑有酒便已然是那即将名扬天下的大侠。

既然是大侠,那行侠仗义理当是情理之中。

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原来,这做大侠却也是个技术活儿。

先不说你功夫如何了得,最起码得有些银子。

人靠衣装马靠鞍,大侠花钱如流水。

可那一年我才十七,正是年少轻狂。

所谓少年不狂何时狂?

等老了?

老到头发白了,剑都握不住了。

到那时,还狂个鸟。

所以我很喜欢江湖前辈们的那句话,‘人不轻狂枉少年!’

择了一处最近的大城,抢了城中那些个泼皮混混些许银两。

入江湖以来,我终是有了银钱傍身。

不多,不过二两碎银。

那一天,我在酒楼里学着往昔在戏词里听来大侠的样子,用二两碎银子换了一坛好酒,几斤熟牛肉。

第一次喝酒,难免是要醉的。

大侠嘛,醉了自当发狂。

我和自己说,今日之后,必当要在这江湖混出个名堂来。

名扬天下,荣华富贵。

这两样,一个都不能少!

入江湖前,我在九州最南边的一处山崖下生活了十七年。

十七年,无数个日月。

陪伴我的,只有一只红羽毛大雕。

那红毛大雕算是半个妖怪,虽然不会化形,却能开口说话,我这一身修为便是它教授给我的。

从懂事起,它就和我说它不是雕,其实是九州五方圣兽中镇守南方的朱雀,叫独孤败仙。

我喊他雕爷。

起初,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拒绝的,骂我白眼狼,说我是小兔崽子。

后来,兴许是喊得久了,也就得过且过了。

可时不时还是会在我耳边唠叨,说他自己是神兽朱雀,真不是雕。

这他娘的谁会信?

尖勾,利爪,鹰眸。

不是雕,又是什么?

后来长大些,雕爷说总不能一辈子喊我白眼狼,得给我取个名字,说自己叫独孤败仙,可败九霄之上仙王,你这小兔崽子是当年雕爷我在外边捡回来的,应该和我姓,就叫独孤泰迪好了。

按雕爷的原话,泰迪乃是上古神兽,上可入九霄-日天,下可入九幽-日地,向来都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管你是仙皇还是幽冥鬼王,谁都不怂。

独孤泰迪,这名字霸气!

相处的久了,我就在想,我这算不算是在养他?

所以,怎么也能算他爸爸不是?

奈何此雕匪气极重,时不时举起几百斤的大剑,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就这样,十七年过去了。

后来,雕爷和我说,泰迪,九州这么大,你应该去看看。

我也是这样觉得,九州这么大,我得去看看。

断崖虽好,可终归没有外边的世界来的精彩。

离开断崖以后,我时常会想起雕爷,发现原来人间竟然会是这么复杂,远没有山里边来的潇洒。

那时候的九州,群雄逐鹿。

光是南边,大大小小便有上百的国家。

一族占据一城,便敢称国。

这江湖,这庙堂,当真是乱作一锅粥。

管他是乱世还是盛世,这既然入了江湖,总归还是要生活的。

没银子,当真是叫寸步难行。

那天那顿酒后,我在这座名为望北城的大城中开始讨生活。

我倒是挺喜欢这座望北城的,关键是这里比起别处来要更为安定。

望北城紧挨着九州北域,城外不远处便是一座名作苍月的大山。

苍月山白家,便是这望北城的主人。

说是讨生活,其实也就是当个不入流的刺客。

群雄逐鹿,王朝混战。

刺客这个职业,于这座江湖来说最是吃香。

没有宗门依托,又才入行,难免不懂市场行情。

不懂行情,难免会要吃亏。

尤其,是当又找了一个蛮不靠谱的中间人时,就更是如此。

我那中间人在望北城晃悠了三个月,终是替我接了第一单活,是赴北边去杀‘九州三十六家’当中巫门一脉的今世大弟子,作价一千两白银。

北域那边和南域差不了多少,正值春秋百家争鸣,诸侯并起。

巫门这个掌门大弟子听说在北域恶名四起,仗着身后宗门势大,欺男霸女,可谓是无恶不作。

这样的坏种,不杀难道留着等过年不成?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刺客这工作的。

铲奸除恶又有银子赚,嗯,正是当初我想选的路。

于是,我去了。

独身一人,一剑一马,单骑入北地。

巫门一脉在北域以北,靠近一个叫做北海的地方。

走了足足个把月时间,终是到了巫门所在。

那是一个雨夜,巫门擅使毒蛊咒术。

既然是掌门大弟子,就更是如此了。

咒术诡异,毒蛊狠辣。

可我却是无惧的。

任天下有万般法,俱都快不过我手中一剑。

打小和雕爷修行,我还是有这点信心的。

我手执铁剑,不过才递出一剑,便已然将巫门这位恶少一剑穿心而过。

铁剑既出,自当见血封喉。

鲜血喷在我的身上,炽热间有扑鼻腥气。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难免会有些慌乱。

逃出巫门后,我发现我的手止不住在抖,竟是连铁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像我这样的大侠刺客,自然不会是吓得,而是那巫门一脉掌门大弟子临死反扑,施以血蛊在我身上。

没错,我中毒了。

巫门蛊毒最是猛烈,很快便在我身上见了效果。

蛊毒在我筋络血液中肆意游离,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我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出现幻觉,看见雕爷站在我面前,咧嘴嘎嘎直笑,说自己是南方圣兽朱雀。

说,泰迪,来,叫爸爸。

片刻之后,雕爷似乎又变成一个姑娘。

那姑娘眼睛很大,清澈如一汪湖水一般,黑白分明,像是水墨江南画。

那是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到的黑市郎中。

干刺客这行,有病有伤不容易治。

如果身后有宗门还好,可以请宗门前辈出手相救。

可如我这般的小鱼小虾,只能去寻那江湖上口碑很好的黑市医师。

运气好,能寻得一位医术不错的,那就有的救。

运气不好,若是碰上了江湖游方骗子,失了财不说,说不定连小命都得要玩完。

所以每一年,这座江湖,死在黑市医师手里的刺客杀手,没有一千,也得要有八百。

雕爷说我从小运气就好,所以那一夜后,我还是挺了过来。

睁开眼,见到一位大眼睛的姑娘正对着我看书,穿一身松松垮垮的绸缎衣服,阳光落下,照出她锁骨脖颈处的一片洁白。

我挪了挪身子,还不等我开口,那姑娘便先放下了书,伸出手,冲着我呵呵直笑,露出两个一深一浅的酒窝。

“哟,既然醒了,那就给钱吧!”

我行走江湖,向来是以大侠的标准在约束自己,从来不会说谎,很是坦诚,说没钱。

那姑娘就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像极了一只仓鼠。

她说你都敢去杀‘巫法’,怎么可能没钱?

我说,那也要等我拿到钱以后再给你了。

姑娘不信,她说敢去招惹北域‘九州三十六家’的,那一定是顶级刺客。

像我这样连睚眦必报的巫门都敢去招惹的凶狠刺客,怎么可能会没钱。

那姑娘又说,像是‘巫法’这样的门内核心弟子,杀一个怎么也得要有百八万两银子吧?你接过几个?

一时间,本人有些许的尴尬。

我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第一次接这么大的单子,杀巫门大弟子这一单,我那可爱的中间人给了我一千两银子。

姑娘瞠目结舌,眼睛瞪得真的很大,有那么一丝俏皮的味道。

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肯相信。

没办法,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

既然欠了这姑娘的诊金,我只好带着她去见中间人。

等收了银子,付了诊金。

等到那时,我便和这个‘小财迷’两不相欠。

忘了说,那姑娘说她姓姬,也是从北域那边家里逃出来的。

番外:独孤有剑出北凉(二)

从成为了一名手握铁剑的刺客以后,我时常在想,一个人的性命究竟值多少钱?

入了江湖,总归会结交几个朋友的。

这一年,我有了许多朋友。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刺客的朋友,自然都是些刺客。

如我一般,这些人也是那江湖上的游鱼散虾,算不得真正的刺客。

他们有的主业是那杀猪,有的是在街头装瞎子给人算命,也有卖苦力做些砖瓦活计的木匠。

偶尔也会出手杀个把人,一单收个二三两银子便很知足。

这其中,和我关系最为要好的是一个叫项燕的,年岁和我差不多,兴许比我还年长那么几岁也说不准。

他是北域那边一个国号为楚的地方人,自小随家人南迁来了南域,可说话时多多少带着些北腔。

听说项家以前很是阔绰,到了项燕他祖父那一辈却是落寞了。

如今,也只能给人做做砖瓦活计养家。

毕竟祖上阔绰过,据说项燕祖上也曾是江湖豪阀,在北域楚国庙堂之上也是擎天柱一般的存在。

虽说如今落寞了,可却也留下不少往昔功法秘籍来。

更是有一个方天画戟,哪怕是在黑夜也依旧有寒芒涌动,就算是我这样见过大世面的,对那杆大戟也是眼馋的不行。

可惜,我练的是剑,这戟还真不会使。

项燕不想一辈子就这么当个木匠,也想着行侠仗义,喜欢做江湖大梦。

他和我说,要是哪一天能够带着家族杀回北域开宗立国,那无疑就更好了。

后来,他家里人得了大病,急需用钱。

那一天,他跟我在江边喝了一夜的酒。

他想继续努力甄别这一单的目标该不该死,又想不管不顾多挣着钱给家人看病。

奈何他没有门路,纵然自幼练习祖传戟法,修为已然不俗。

最后,还是没忍心下手。

临了,项燕还是放了中间人的鸽子,老老实实回到望北城继续当那默默无名的小木匠。

偶尔我在永安城见到他,他都会喜气洋洋的告诉我,兄弟,你看白府那座高楼没有,哥们我盖的,一个月六钱银子,等过会儿收了工咱请你喝大酒!

我抱拳拱手,说不愧是项大侠,就是豪气!

项燕说,泰迪,以后你若是在刺客这行当混不下去了,尽管来找哥,咱兄弟一起发财!

当时我也许久没有接单了,所谓龙困浅滩,窘迫得很。

但我不怕,我笑着告诉他,我一定会成为这一世九州最为耀眼的传说!

我没有再去接生意,抢了几个泼皮混混的钱,都拿去买了酒。

那一夜,皓月当空。

我独自一人于望北城头赏月,城里灯尽是辉煌。

喝完一壶酒,我终是意识到我需要有一个江湖扬名的机会。

九州很大,有无数皇朝,有千万城池。

可江湖,却很小,非常小。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江湖里,有草莽龙蛇无数,俱都混得风生水起。

一朝崛起,扬名天下的故事我听过不少。

那些个故事真他娘让人向往,羡慕的紧!

身在江湖,不管是过江蛟龙还是那吞天巨蟒,要想扬名立万,总归是要杀人的。

大侠,说白了不过是有了名声的枭雄巨擘。

那时的江湖没太多规矩可讲,说杀你全家就一定要杀你全家。

江湖庙堂俱是如此,那些个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要的是你听话,而不是要你讲道义。

说道义道理,谁拳头大,谁就是最大的道理!

我曾经以为我能成为那样的人,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

所以我握着那柄从断崖下带来的铁剑,在望北城里待了半年,却未曾杀过一人。

平日里我做了书上那些个大侠该做的事,我打过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揍过拦路抢劫的青帮,还有那些乱收保护费的城主府执事。

那半年,一百多天,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来找我麻烦,

但我过得很快活,也很潇洒。

手中的铁剑越来越快。

我甚至觉得哪怕是对上雕爷手里的重剑,我也能不输给他。

没钱了便抢泼皮混混,抢那些城里纨绔。

后来,那些人都学聪明了,见着我就跑,油滑的很!

等身上银两花光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机会。

有从南陵十三州而来的剑谷方家子弟游历至此,在望北城做了杀人夺宝的勾当。

我一路南下,直至追到南陵地界终是将那方家纨绔截住了去路。

南陵剑谷是用剑的大宗,可我却无惧。

今世的九州,若单是用剑,没人快的过我手上铁剑。

我笑着扔出酒壶,长啸一声,执铁剑而出。

长剑潋滟,转瞬,便是取了那几名方家剑客的头颅。

我收好他们的头颅,用绳子穿在一起,绑在马后。

九州讲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的,我将他们的头颅送回了南陵十三州,送回了那座号称收尽九州百万剑的剑谷。

方家族主是个中年文士,不像个剑客,反倒更像个儒生多一些。

临走前,他深深看着我,没有发话。

我以为他会拔剑的,可他没有。

那天过后,江湖中多了个复姓独孤的剑客。

有了名声,我就有生意。

所以才会有中间人找到我,花一千两银子请我去杀巫门‘巫法’。

说实话,一千两白花花银子摆在面前,当真震撼。

从入了江湖,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

当场就答应下来,生怕中间人反悔。

中间人有些诧异,说这么痛快?

我笑了笑,说不过是杀一个恶少而已,手到擒来的小事,怎好意思多要?

那时候,我才刚刚出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挣钱。

现在想想,我真该狠狠抽自己耳光。

一千两,就把自己初次给卖了!

其实如果我当初冷静一点,是该从中间人的语气里听出点什么。

这一单绝不只值这个价钱,而我以后也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

可惜我当时热血上头,只觉得这江湖之大,任你修为高绝,却也没人能快过我手中一剑。

我有这个自信。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热血上头并不是件坏事。

如果当时我就有那么冷静。

或许后来,我的剑,就不会那么潇洒,更不会那么快。

杀了巫门一脉掌门大弟子以后,我拿出五百两银子付了欠的诊金。

那个眼睛很大的姑娘叫姬小仙,听她说家里在北域那边很是阔绰,出过古之大帝。

按照她的话说,轩辕剑听说过没?

没错,那就是我家的!

她还想替我打抱不平,是个好心肠的姑娘,说要去替我讨回应得的银子。

我说算了,不如我请你喝酒。

姬小仙白了我一眼,说你中的毒不能喝酒,要真想谢我,不如多挣点钱,都给我花。

瞧瞧,都说医者父母心,俱是仁慈博爱。

可这死丫头,却偏偏是个财迷!

我自然不会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

买了坛酒偷偷从她眼底溜走。

蹉跎这么多年,我终于在江湖扬名,不喝些酒庆祝一番怎么能行?

我给姬小仙留了张银票,在银票上写说,倘若我真喝出了毛病,你来望北城的摘星楼寻我,放心,这次不会赖账的。

喝完酒,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似乎缺了些什么。

我一拍脑袋,既然要做大侠,身边可不就得有个红颜知己。

可要说姑娘,我也就只认识姬小仙一人。

矮是矮了些,还贪财。

可没办法,我也没得选不是?

于是我扔了酒坛,跑去寻她。

雕爷曾和我说过,这入了江湖,遇上喜欢的姑娘,就得要脸皮厚。

我寻到姬小仙时,她正在苍月山上采药,我便一把抱住她,轻飘飘飞到山腰。

有风吹过,我看到姬小仙眨巴着大眼睛,嘴角微微上翘,脸颊通红似是火烧云一般。

模样娇憨,一点都不像那个爱财的黑郎中。

小姑娘嘴倔,非说是被我揽着腰,痒,半空中又不敢动,憋的满脸通红。

我似笑非笑,看着姬小仙脸颊两侧一深一浅两道酒窝,说是这样吗?

那天,我明明没有喝酒,却偏偏醉的像条狗。

番外:独孤有剑出北凉(三)

有时,我躺在姬小仙怀里,会感慨浮生如梦。

我和她说,我从来想的都是扬名江湖,没想到会先碰上你,碰上了你,名扬天下什么的就都完蛋了。

姬小仙抬手揉我脑袋,她说原来是我这个贪财的小妖女,害独孤大侠没了斗志啊?

我说,你不是害我没了斗志,你是害我发现了江湖的真谛。

她好奇问我那真谛是何?

我笑着起身,揽过她的小脑袋,和她说遇见她前我的江湖多少有些缥缈,浪迹其中,每日花天酒地,想等到哪一天扬名天下成了九州传说后回山陪我雕爷。

其实,我来这江湖走一遭,不过就他娘是一过客。

但现在我才发现,我有喜怒哀乐,也有心满意足。

原来,你就是江湖。

不对,你岂止是江湖。

就算是拿这九州天下来和我换,我也他娘的不会去换!

姬小仙那一天红了眼,她笑着和我说,独孤泰迪你给我滚。

在很久以前,雕爷神叨叨和我说说人世间的快乐与悲哀总是等量的。

你快乐的时候,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就会有倒霉蛋痛不欲生。

若说此刻我沉浸于有姬小仙的江湖无法自拔。

那么,痛苦的那个人是项燕。

他心爱的姑娘死在了一场江湖仇杀。

那女孩我见过,苍月山白家的二小姐,不到二十岁已然是神王之巅,可谓是绝代明珠。

却终究难逃江湖恩怨是非,死在了白家仇人手中。

我带着两坛酒去找他,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蹲在白二小姐墓碑前喝酒,说我还是想去江湖看看。

我想了想,掏出一百两银子,说江湖路远,你珍重。

项燕也不客气,接过银子拾起身旁那杆大戟,没有转身一直走,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那一日,他说等兄弟出人头地那天,十倍百倍还你。

我说好。

我知道,他并非嘴上客气。

后来,我手中的铁剑杀了许多人。

该杀的,不该杀都有。

铁剑上染了太多血,我也有了太多的银子。

我用这些银子在望北城买了一处宅院,和那城主府白家门对门,十分阔气。

听闻北域又有乱起,江湖之上出现了个新的宗门,宗门之内各个修为俱是不俗,行的是魔门手段,气焰滔天,劫掠如火。

但凡此宗之人过境,必然是寸草不生。

北域有人出八百万两银子请我出手。

此时,我已然成了南北两域江湖之上声名赫赫的大刺客。

我和姬小仙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府。

男人,婚后自然得多赚钱养家。

有银子赚,我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我辞别妻子,手执铁剑一路北行,一如当年我初入北地杀巫法时一般。

当时光顾着杀人了,都没有好好瞧瞧北地风景。

这一回,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沿途有烈酒相陪,却也不算孤单。

我见识了北域的苍莽雪景,见识了那‘九州三十六家’中墨家和公输一族的机关术,竟然能让木鸟在天上乱飞,当真神奇的很!也见识了莽荒草原的一望无垠,见识了狼庭岚氏一族幽冥狼骑的霸烈。

我策马而行,铁剑被我横于身前。

于北域走了许久,终是找着了那群要杀的魔宗之人。

我独身一人,丝毫无所畏惧。

马蹄声嘶鸣,烟雾弥漫。

我站起身来,一掠三丈冲向那群魔门中人。

只是我没想到有一人比我出手更快。

尚不等我出剑,有一手提铁枪的男人便已然杀伐而出。

枪如猛龙过江,霸气凛然。

寒芒所过无一人得以幸免,俱都死在枪下。

我看见那个年岁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子嘴角竟然带着笑,眼神里却有冷冽杀意磅礴涌动。

他一枪快过一枪,那群修为明显不弱的魔门中人,竟无一人是他一枪之敌。

我一直在数,他一共出了九十七次枪,也就意味着带走了九十七条人命。

这样的枪法是我平生第一次见,是真正杀人的法,能够比肩雕爷传授给我的那套剑法。

我忍不住大声喝彩。

这一喊不要紧,喊声却引来剩下的七八名魔门中人回头。

他们调转马头,手中兵刃在阳光下泛着寒芒。

我无所畏惧,铁剑出鞘。

眨眼的功夫,那七八人咽喉处便都平添一道伤痕,跌落马下没了气息。

我和那握铁枪的男子相视而笑。

我有一种直觉,我会和他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甚至是性命相交的兄弟。

解下腰间酒壶,我了抛过去。

他仰头豪饮,大喊了句好酒。

我和他又是一阵大笑。

他将长枪收回了枪匣,和我说,他姓姜,叫姜神农。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还是报出名号,独孤泰迪。

姜神农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铁剑出独孤,你很了不起!

这江湖,没有谁不想扬名天下。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江湖人人都想当大侠。

不为别的,当大侠有钱赚。

惩奸除恶,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回吧?

这有了名,还怕没有利?

当了大侠,自会有大把的银子送上前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九州的江湖变了味道。

但凡有些名气的侠士,俱都喜好银子多过追寻仙途多一些。

那些宗门大佬,反倒是像商贾更多一些。

已然快要有百多年的江湖,竟无一人破碎虚空飞升为仙。

这要在百年前的江湖,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我时常在想,这商贾和大侠到底区别在哪里?

姜神农骂我说这是过得太舒服,闲的蛋疼,他好不容易捡到这一单,等上山灭了这魔道宗门,就能在这江湖上混出个名声。

我看着他,有些唏嘘感慨,说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是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你去行侠仗义,没有人宣传,照样不能扬名天下!

姜神农叼着草,神情惫懒。

这样子,没来由让我想起来初入江湖时遇上的那些个泼皮混混来。

他眼中有神采在飞扬,他说我本就志不在江湖,扬名天下不过是为了今后能够做那开创盛世皇朝的雄主,纵不能一统九州,也得要统御一域,名垂千古。

到那时,咱就是开国圣皇,坐拥万里山河,看谁还敢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他说,我要我姜家神农之名,响彻这九州天地!

我撇嘴,你他娘说到底还不是想要名扬天下?若真是哪一天打下了一座江山,别忘了今日咱俩交情,封我个一字并肩王当当!

姜神农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冲着我屁股就是一脚。

如果,生命分四季的话。

上猎鹿山之前,我跟姜神农这家伙一样,年少气盛,春光灿烂。

直到我在猎鹿山上见到项燕,才突然感受到秋风萧瑟,北风冻骨。

北域虽凉,却不及故人以这般方式相遇之凉。

那天,我和姜神农纵马江湖,杀入魔宗。

杀人也可以很优雅,铁剑横空,铁枪如龙。

哪怕是那个修为半步入太初的魔宗之主,也在我两人合力之下,身死道消。

猎鹿山上,唯独一人还能站着。

姜神农到底是才入江湖,难免杀红了眼,我抬剑挡住了他落下的铁枪,说这是我朋友,就别杀了。

姜神农收回枪,挠了挠头,瞅瞅项燕,又瞅瞅我,说你这朋友不简单,身上有一股霸气,眼里有杀气,以后必然会是一方霸主,可称霸王!

已渐入冬,落叶堆积在项燕脚下,他手里那杆方天大戟寒芒直冲斗牛,就那么静静看着我。

项燕忽然就笑了,他和我说,独孤,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想跟你打上一架,我想知道咱们两个到底谁更强一些,给我个机会?

我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朋友兄弟。

项燕如此说了,那么这个机会我得给。

我想知道项燕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怎会来到北域与一群魔道中人为伍?

我怎能不给他机会?

渐入黄昏,日落月升。

如姜神农所说,项燕戟法中有一股霸气,挥舞间有龙凤显化于形缠绕身侧。

大戟横空,霸气凛然。

我屏住呼吸,手中铁剑横握于胸前,提起剑来举轻若重。

剑刃在月夜下微颤,像是寒风中的柳枝。

柳枝飘动,带去十里春风。

风拂过的时虽然轻柔,但绝没人能够躲避。

大戟终是袭来,霸烈而凛冽。

这股霸道,往后很多年,我再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过。

项家戟法,称得上举世无双!

我一跃而起,躲过了那杆大戟。

月影荡漾,我递出一剑,如闪电一般迅捷。

一剑落,却是空无一物。

我心底一惊,容不得多想,于半空再次递出一剑。

剑锋再度向前,才终是听见剑锋刺入之音。

但,已经晚了。

我的剑快,项燕大戟更快。

戟间已然抵在了我的喉咙,只须向前一寸,便能要了我的性命。

而我手中铁剑,亦刺入了项燕胸口。

项燕嘴角带笑,静静看着我。

眼底的杀气消散于无形,缓缓收回手中大戟。

我终是知晓了项燕为何会在这猎鹿山上与魔门宗人为伍。

那一日,他和我说:“猎鹿山,原本是叫猎仙山的,是我项氏一族祖地。”

他还说,终有一日他会在这里重建项氏一族往昔祖城!

如果他这一世做不到,那他的后人一定会做到。

曾经,猎鹿山还叫猎仙山时,项氏一族于此筑城。

项燕和我说,他翻过祖典,那座城应该是叫作‘卸甲城’!

“算我输!”

项燕倒是洒脱,一如当年在望北城时一般。

转身,没有停留,背对着我和姜神农挥了挥手,算是告辞。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着这小子说不定今后真能让项氏一族重立北域之巅。

当然,或许也可能是终其一生求而不得,卸甲归田,退隐江湖。

江湖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我不知道接下来项燕会去哪里,我猜应该会是去楚国。

其实我多少还是有疑问的,不在于项燕为何身入魔宗。

而在于他加入魔宗之后,到底有没有滥杀无辜?

秋风冽冽,我终是未能问出口,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孑然一身,被月光拉得极长。

后来,我回到望北城,把遇见项燕的事和姬小仙说了。

她笑着问我,这江湖并不只是非黑即白。

五彩斑斓,应该有很多色彩。

何为正?何为魔?

哪里那么容易分得清!

我想了想,觉得姬小仙这财迷丫头说的对!

姬小仙听说项燕要以一人之力筑城,叹了口气,说项燕想法挺好,可人力有时而穷。

他这一生怕是都不可能实现了,搞不好还会把自己逼疯,变成一个反社会。

我不知道项燕今后会不会真的反社会,可我更愿意相信他真能筑成心中那座城。

与项燕一战后,每次握着手中那柄铁剑时,不知为何,我总会想起他。

所以,有一天我再次用那柄铁剑杀人之后,我把它丢进了深谷。

然后,我回了断崖,去找雕爷要那把重剑。

番外:独孤有剑出北凉(四)

我寻到雕爷时,这老家伙在抱窝。

趴在一株参天大树顶端,按照雕爷的说法他这是在涅槃。

我说,你老人家明明是雕,不要没事老幻想自己是凤凰。

雕爷抬眼瞥我,说这世上不只有凤凰会涅槃,老子说过千百遍,老子是朱雀不是雕。

朱雀,也会要涅槃的。

雕爷说他在开创一种天功,名字都想好了,叫《涅槃功》。

我说得,你老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请雕爷喝酒,说你也一把年纪,别每天不务正业,该出去四下走走看看才是,保不齐就能碰上几个眼瞎的母雕,黄昏恋里觅双修,共登极乐。

雕爷说算了吧,年轻时候九州倒是还有那么几只母朱雀呢,现在应该都离开了这片天地才是。你去江湖闯荡我就不爱说你,你怎么越活越傻逼,还谈起情来了?

江湖,情爱,那都是荷尔蒙一朝迸发,没意思。

雕爷往树上一躺,颇有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

我说雕爷,你这样成天幻想自己是圣兽朱雀不好,还母朱雀呢?肯定是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太多,你这是怂了,逃到断崖底下,就以为从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雕爷不说话,抬手将那柄重剑丢给我。

恰好有风吹过,雕爷身上羽毛随着大风乱跑,化作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火球四散在林间。

我挥挥手,提着剑说走了,我的江湖路还很长,改天我带媳妇和兄弟回来看你。

雕爷叹了口气,说行吧,希望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还能有这股心气儿。

我再一次走出断崖,但觉九州之大,都不及我家姬小仙大。

今世九州,老子偏要做那天下第一。

其实世上事都很简单,偏偏被这江湖搞复杂了。

比方说看上个姑娘,俩人过日子简简单单。

如果有什么东西让它不简单,一剑捅穿就是了。

这江湖想要名扬天下的人有很多,如我当初一般。

可惜那会儿没人能够帮我,还好这次我能帮姜神农。

北域诛魔一战,让这座江湖知道了有一个执铁枪的年轻侠士,竟是不输于铁剑独孤。

于是,江湖里又多了一个名声鹊起的年轻人。

姜神农也来望北城住了下来,我俩时常会聚在一起喝酒。

喝醉了,他会望着天空唏嘘长叹,说独孤,其实我并不想要这座江湖,也不想要这座天下,我这般做只为了有一日我能有足够的实力去救一个人,为了她,我拼命修行,却发现人力终有限,哪怕就算是我当真能够成为百年间九州第一个仙人,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想着若我能为九州至尊,哪怕只是一域至尊,到那时我会不会就有能力救出她来?

我笑他说那一定是个姑娘,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你姜神农还是个情种。

他不置可否,抬着酒坛怔怔出神。

姜神农问我既然不想成为一方至尊,那这般趟入江湖又是为了什么。

我说谁他娘不想一方为尊?我指了指窗外,说这座望北城里,有许多如我当初一般向往江湖,却又不得挣扎在温饱之间当了刺客的少年人。

从前,有很多人跟我和项燕一样,我们凑在一起喝酒,深夜里高声呼喝,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前程万里。

那时候,我们都在对天放狂言,说无论前路风雨多大,都要劈出个朗朗乾坤。

可惜,他们如今都四散在了这座江湖,或是死在他乡,或是死在别人剑下。

如项燕这样年近而立,还能独闯江湖,再没旁人了。

所以,这做人啊,贪心不得,我有那自知之明,不是那称王称霸的料,若是哪一天能让这座望北城姓我独孤便已然心满意足,睡觉都可以乐醒了。

姜神农看着我,沉吟少许,笑道:“会的,总有一日,不仅仅这望北城,就是这南域北地百万河山,都会姓你独孤。”

我喝尽最后一杯酒,笑骂他,姜神农你他娘脑子没发烧吧?

姜神农没有回答我,只是又递给我一坛子酒,把自己那坛酒重重撞过来,哈哈笑着说了一声干!

第二天,姜神农走了。

他和我说,他要去尝百草,顺带着去其他几域走走看看。

我知道他尝百草是为了什么,所以我没留他。

少年心气儿,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一年?

两年?

还是不死不休?

从前,我以为是不死不休的。

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我的前半生总在发现自己的错误,又不断尽力去弥补。

姜神农走的第二年,我接到一个任务,去杀江湖上有名的大侠。

这位大侠当年杀人全家,夺人门派基业,才有了今日气象。

我去杀他的时候,他闭上双眼,坦然赴死。

他说他这些年做过无数的好事,赈济灾民也好,肃清山匪也罢,夜里还是会梦到枉死的无辜前来索命。

这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求死之人。

我忽然发现不太知道他该不该杀。

这是一笔大单子,千万两银子过手。

且我杀了此人,曝光此人行径,一定能取而代之。

行侠仗义走到富贵荣华,难道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看着他,我猛然想起姬小仙的话,也明白了她和我说那番话的意思。

这世上哪里可能真的就是非黑即白,黑白之后藏着的便是如今天这般的五彩斑斓。

谁善?谁恶?

哪里那么容易分清!

因为这个世上,哪怕是如这名声显赫于世的大侠,都会有那般不堪回首的过去。

如他一般的,又有多少?

一一杀过去,便能名利双收?

那我这样杀人,究竟又算不算行侠仗义?

我剑下的大侠看出了我的犹豫。

他笑了一下,眼角忧国忧民的皱纹挤在一起,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

他说,罢了,临死不能误了你。

于是,他一头撞死在我的剑下。

此人不是我杀的,当时我长出一口气,狼狈逃离了现场。

我也没有去交任务,中间人问过是不是我,我没有回答,或者说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后来,又有不少中间人找我,请我去出手帮忙。

我的剑越来越慢,每递出一剑都开始害怕。

铁剑独孤从来不怕杀人。

但我怕杀错人。

如果我杀人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富贵荣华。

那么我只要杀错一个人,就将万劫不复。

我开始怀疑自己,江湖这么复杂,我或许本就不是混江湖的料儿?

假如我能轻易说服自己,我大可像那些个千里不留行的大刺客一样。

天下何人不无辜,都可杀得。

假如真能视金钱为粪土,我大可以不在意世人讥讽或崇敬,潇潇洒洒打马江山。

可惜,这些我都做不到。

所以我接到的任务越来越少。

慕名而来拜访我的人也越来越少。

姜神农回来了,他修为愈发精深,声名愈发显赫。

九州五域,俱是知道了有那么一个年轻侠士,为救所爱之人甘愿尝尽世间百草。

有传言说他曾在海外遇见过仙人,仙人感念他为救心上之人执念,赐下数枚丹药,以期能救得心上之人。

江湖都说传言是假,可我却知道这是真的。

姜神农这小子许久不见,瘦了不少黑了不少,修为也是精进不少。

他送我了两粒丹药,说是服下能赠一甲子修为,是那海外仙人所赠。全九州,也就只有这么两颗。

我说你都给我了,不救你媳妇儿了?

他偏过脑袋,不让我去看他红了的眼眶,哽咽说就算是那仙人都说只能续命,不能痊愈,我把她封于冰棺之中,等有朝一日我打下了这座天下,倾全天下之力,我就不信救不了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告诉他有朝一日你真要逐鹿天下,兄弟我手中这柄玄铁重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

姬小仙有时也会说起,世道不太平,如望北城一般的大城如今房价都在疯涨,咱买完房子,估计一点钱都不剩了,好穷的。

我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正在发呆思考人生。

听见这句话总会心里一突。

我笑了笑,说不会穷的,有夫君呢。

有时候姬小仙也会告诉我,说她家夫君是世上最厉害的人,铁剑横空,有剑气纵横九万里,可涤荡九州,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剑更慢了。

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得不会出剑。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渐入而立之年厌倦了江湖,亦或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我心里很烦。

提着两坛酒去朱雀城寻姜神农。

姜神农当真阔绰了,如那土财主一般,竟是豪掷千金买下了一座城。

朱雀城可谓是兵强马壮,在南域诸多势力中都是有了赫赫威名。

现如今这座江湖,人人都想成为姜神农。

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结果,成了割据一方的霸主。

那天,姜神农看着我,说你的眼里都是沉沉暮气,独孤,你老了。

我的心一抖,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攫住。

我今年不过才刚入而立。

三十岁,正值鼎盛,怎么会老?

姜神农问我说“当年那个一剑当空的铁剑独孤泰迪哪去了?你说等哪一天老子要逐鹿天下了,你会帮我的。莫不是想逃?”

谁他妈想逃?

我也激动起来,我说生怕我是真的老了。

我说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我做不到从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姜神农定定的看着我。

许久,叹了口气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以为这句话你早就知道。

我说江湖上恩恩怨怨那么多,谁能想得通透?

他和我说:“有些事,想不通就不要去想,哪怕你真的想了也请你去忘,否则这座江湖注定容不下你。”

我望着目光灼灼的姜神农,灯火摇曳。

在他身上,确确实实有了一股子霸气。

或者说,应该叫做帝王气象?

我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

我说我就不信了,凭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行侠仗义就得提心吊胆,就不能富贵荣华?

那时候酒劲上涌,我似乎又找到少年意气风发的感觉,说姜神农你这王八蛋才他娘老了,当年你喊着打穿这个江湖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什么人在江湖不由己。

酒过三巡,两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互捅几刀,开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当场就干上一架。

不可否认,现在的姜神农修为确实已然在我之上。

他说,独孤,你变弱了,现在跟你打那是欺负你。

我说你他娘放屁,我会变弱?这九州只有我独孤泰迪愿不愿意杀的人,还没有我杀不了的人!我说你等着,听说你朱雀城在北域不是有一个对头么?老子当初答应你的,这就去替你把那对头杀了!

姜神农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只是笑,

月色如水,水又如纱。

这一夜,我提剑再入北域。

番外:独孤有剑出北凉(五)

许久未来,北域比起从前来太平了许多。

如今,执掌北域大半河山的是一个**秋阙的大势力。

听说是‘九州三十六’家中最为鼎盛的几家联合而成的。

曾经被我杀过他们掌门大弟子的巫门一脉,也在其中。

还好,这一回我所要去杀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姜神农在北域这个对头,听说背后家族也不算小。

在北域坐拥十城,还自立为国。

如果没记错,国号应该是叫作秦。

就是不知道这个才崛起不到一甲子的秦国,能兴盛多久。

如今的九州,除了东域还算平稳外,其他几域,都是纷争四起。

打不完的仗,割不完的头颅,新旧交替的皇朝。

庙堂沙场尚且如此。

江湖,就更是乱作一锅粥了。

据说,姜神农这个对头,就是当年他游历九州尝百草时,在北域江湖上两人结怨的。

这人姓嬴,单名一个九字。

按照姜神农原话说,这赢九修为竟是不弱于执铁剑时的我。

关键,在他身后还藏着一个老怪物。

姜神农没有见过那老怪物真身,可按他猜测应该是一只乌龟精。

你娘咧!

这果真是个乱世,连乌龟王八都能成精。

我听雕爷说起过,老家伙在北域也有个对头,是一头玄武。

曾经我问过雕爷,玄武是什么。

雕爷说就是大点的王八。

所以,我在想,这赢九背后该不会当真藏着的便是那只大点的王八吧?

想归想,可人还是要杀的。

这些年的江湖,还真没有铁剑独孤杀不得的人。

我从朱雀城一路向北,途径莽荒草原,要去咸阳城杀那个姓嬴的。

沿途独自一人难免寂寞。

于是,我找了个镖师的活计,跟着一群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汉子一同向北。

这样,路上也不至于那么无聊不是。

这回押镖,押的却是活镖,是一队从南入北的行商。

好家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竟是不下百人。

与其说是押镖,倒不如说是给人当保镖来的更贴切。

连同我在内,这镖师不过二十来人,我看那镖头也不过才入先天的修为。

我在想,就凭者他们当真在莽荒遇上了马贼,还真是有些不够看的。

果然,才走出几天,便真是遇上了一伙凶狠马贼。

有时候,我真的想抽自己嘴巴。

独孤泰迪,你他娘这张嘴是开过光还是怎么说?

好的不灵坏的灵。

那修为最高的镖头,在这队凶悍马匪前还真不够看。

人家一个十当家,就轻轻松松把他砍落马下。

当然,也不怪他。

我看了,那伙马贼就属这十当家修为最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见领头的都让人砍了,这群镖师自然也有些自知之明,二话不说便是要投降。

我摇头,不怪他们。

这世道,除了那些个傻子疯子,哪里还真正有不怕死的江湖人。

活着,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我正要解下负在身后的重剑出手,却见那些个商贾中站出一人来。

是个男人,是个蓄着一撮胡须的男人。

青衫长袍,长得颇为文雅。

那男人越过我,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牌,说你们所为不过求财,江湖不好混,莽荒风大,你们好自为之。

我想不通,像是这群桀骜不驯的马贼,照理说应该砍了这个拿钱羞辱他们高尚职业节操的混蛋才对。

可怎么,噗通一声给这青衫男人跪下,竟然还有人失声痛哭。

莫非,这江湖当真不那么好混了?

又或者说,是我后知后觉,真的老了,提不动剑了?

我看见那个男人拍拍他们每个人的肩,把银票一张张塞到马匪怀里。

“你们几个,将大镖头好生后葬了!”那男人又喊过几个腿还在打颤的镖师,吩咐一句,语气中有一股让人毋庸置疑的味道。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冲我笑着微微一点头。

我耸了耸肩,报以微笑。

那些个马匪千恩万谢的走了,就差给这男人磕头。

可那个十当家却留了下来,我听见他和青衫男人说,他叫徐福,累了,不想当马匪了,想和他混。

男人不置可否,让那十当家留了下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十分招人反感,遇事就跑,完事就马后炮。

平日间遇上了这种人,我时不时都有按捺不住拔剑的冲动。

很遗憾,我们一行人中就有。

在马匪离去没多久,商队中就有人开始对这男子出言不逊,说他不该给银子的,说这是助长歪风邪气,该报官,这些个马贼就该死,该让官家剿灭干净。

男人倒是干脆,闭目养神,不去理会。

那叫作徐福弃暗投明的马贼当家看不过去,似乎是要出手,被男人拉住了,摇了摇头。

这样做反倒是让那人气焰愈发嚣张起来,骂的更凶,嘴皮子那叫一个溜儿。

我嫌他聒噪,重剑被我负在身后,刚准备抖出来吓他们一下。

还不等我动手,就看到有道短促却凌厉至极的光芒闪过。

骂声还持续了几秒,继而骤然停止。

风声轻啸,那是乘客咽喉里喷出的血。

空气,一下安静了起来。

少了些许聒噪,耳边草原上的风声竟然会是那般悦耳。

那个儒雅的青衫男子嘴角带笑,低着头神情专注的擦拭手中那柄刀。

那是一柄好刀,其上泛着一股幽冷之色,是杀人用的刀。

刀刃上沾着薄薄一层血迹,还在不断滴落。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话很多啊?”男子收起刀,嘴角笑意更浓。

在他身后,那个叫徐福的马匪神情热切,彻底被男子折服。

就算是时常与人厮杀的诸多镖师,此刻,都像见鬼一样不敢看他,就更不用说那些个向来逐利的商贾了。

只有我还能回应,拍了拍身下马脖,我说他话是多了点,罪不致死吧?

男子玩味看着我,道:“这样的人,不杀,难道留下等着过年?”

我没说话,男人又开口了,他眉毛一挑说,祸从口出,今日,我不杀他,以他这张嘴,未来必然会有人杀他全家,我是在做善事。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这不是我杀他的理由,我只是单纯讨厌他太吵。

我想了想,觉得他这句话没毛病。

草莽多龙蛇。

我不知道,这男人是龙,还是蛇。

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他一定是个枭雄。

这样的人,不论是逐鹿天下,亦或者制霸江湖,都必然会是一个传说。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我没来由相信,就算是百年甚至是千年万年后的九州,或许都会依旧还有他的传说。

一路再无话,在入了咸阳后,我终于知道这个儒雅而又有些冷血的男人,竟然会是我这次要来杀的人。

他在咸阳郊外临别时冲我挥手,说兄弟,我叫赢九,若是入了城有麻烦,就来赢府寻我,别的地方不敢说,在咸阳,有我赢九这个朋友,你尽管可以横着走。

我愣了愣,说,我什么时候成你朋友了?姜神农你听过没?

赢九笑了,说你认识姜神农?看样子你们关系应该不错,那你肯定是来杀我的?

我不置可否,原本以为姜神农说赢九修为不输于拿铁剑时的我,多少有些夸张。

可自从那天见他拔刀杀人,我知道,姜神农说的并不夸张。

遇见赢九前,我从没见过如此快的刀法。

赢九的刀很快,比我从前都快。

说实话,我没有把握胜过他。

赢九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冲我招招手。

他说既然现在还不打,我请你去喝酒啊。

他还说,知道咸阳城里有家酒馆,那老板藏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说不醉不归啊。

我失笑,说好,酒钱你付。

番外:独孤有剑出北凉(六)

咸阳城风景不错。

正值开春,郊外百花争放。

这样的节气,还真有些不太适合杀人。

赢九口中那间客栈名作‘天下楼’,光听名字就当真霸气的紧。

我看着那巍峨牌匾,我说,这起名的人有野心,而且野心不小。

赢九与我并肩而立,他笑了,说这名字是他起的,这客栈有他的股份。

在赢九说话时,我在他眼中看到有一种光在闪动,和朱雀时的姜神农几乎是一个模子。

他们两是同一类人,都有野心。

这野心,剑指九州天下!

我们并肩走入客栈,准备先喝酒,再分生死。

天下楼算是赢九在咸阳城的据点,老板与他是忘年交,也是生死之交。

而那二十年的女儿红,是老板成婚,退隐江湖时,俩人一起埋的。

老板的女儿正值豆蔻,长得亭亭玉立。

小丫头很是彪悍,叫嚣说非赢九不嫁。

我说,赢九,这可是差了辈分,看不出你他娘还有这样爱好?

赢九没说话,只是笑。

看得出,他眼里面是有那姑娘的。

我笑骂他,说赢九你不地道,当着你媳妇面儿,我还怎么杀你?

楚十四笑骂,说你他娘放屁,这大老爷们儿之间的事,娘们哪里管得着。说不是你杀我,是过会儿你他娘一刀被我剁吧了喂狗。

他说,独孤泰迪,我听过你的名字,又看在你时间不多的份上,这才请你喝一杯。

我说那行吧,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喝完别忘了替我付酒钱。

进城时不过晌午,阳光正好。

等喝完了酒,窗外天色已是暮云四合。

月落乌啼。

饮尽最后一杯酒,我们相约咸阳城头分生死。

期间,我想起那日赢家拔刀杀人。

我问他,说,你赢氏一族在这北域声名显赫,怎么瞧你小子好像并不像那世家纨绔子,反倒是比我都他娘更像江湖人。

赢九说,现在的赢家不是他想要的,现在的江湖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这九州天下。

我点头,说知道了,难怪你和姜神农会打起来,你们两个想要的都是一个东西。

赢九呵呵一笑,他说,他和姜神农不同,他虽想要这天下,可光是北域也行,足够他施展了,姜神农才是个疯子。

我没来由叹了口气,说,姜神农不是疯子,或者说,他发疯想打下整个九州也是有原因的。

赢九说,有一点他和姜神农很像,他们都能为了自己心中大义去杀人,去杀任何一个可以杀之人。

那些为了大义牺牲无辜的人,他杀过,不问缘由靠权势欺凌弱小的人,他也杀过。

赢九还说,他甚至替家族杀过‘春秋阙’中的大人物。

那些‘九州三十六家’中的大人物,仗着门人弟子无数,以为能够在这北域只手遮天。

‘春秋阙’的那些人制定北域规矩,却又私底下不按规矩办事。

‘九州三十六家’,各有私心杂念,让人看了就气。

以前杀人是为了家族。

后来,杀的人多了,赢九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家族中的一枚棋子,随时都可丢弃。

他说,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一个家族不该是这样,这天下更不该这样,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随意拿族中子弟当作棋子摆弄,且牺牲小部分拯救大部分,是被人接受的,那些立规矩的开创者却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天。

所以赢九想要改变,所以他独身一人和整个家族对抗,和北域整座江湖对抗。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项燕的影子。

我说,你很像我一个兄弟,我那许久不见的兄弟身上,也有这样一股偏执。

赢九笑了,他说,在这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像他和姜神农一样的疯子。缺的,是说干就敢干的傻子。

我点头,非常认同。

赢九问我是那傻子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响,我说当年我想了很久,是不是我杀掉那些人,同样是倚强凌弱,同样是我自己去给世界立规矩?而如果我放弃了,是不是又跟所有不再坚持道义的江湖人一样,变成沉默的帮凶?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也是人,为什么我一定要跟他们不一样?

我和赢九和姜神农不同,我野心没那么大,不想要江湖,更不想要天下,我想要的只是我家姬小仙脸上的笑别丢了。

赢家斜倚在城门楼上,他哈哈大笑,说独孤,看不出你一代剑仙,竟然会怕老婆?他扬头冲我邪邪的笑着。

我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说我从来不怕老婆,在家里时我都是打我家小仙玩。

当然,说句话时,我膝盖都有些发颤。

他肆意笑着,笑弯了腰,问我还打不打?

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他了。

可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出剑的道理。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摸出酒壶喝了口酒,说打!

我将重剑拎在手上,哪怕是如今这柄玄铁重剑,也依旧丝毫不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铁剑独孤,不是吹出来的。

赢家抽出腰间长刀,喊了声来得好。

刹那,剑气纵横如虹,刀光潋滟如秋水。

漫天星辰似是都被我俩刀剑退散,一地月光在杀气里破碎。

短短几息时间,咸阳城楼坍塌了一半。

不远处亮起无数火光,赢九战至正酣,仰天喊了声,我是你们九爷,都给爷退下!

转瞬,火光尽是退散。

躲在几丈外的小姑娘神情焦急,嘴里喃喃有声。

我两刀剑交错而过,赢九忙里偷闲,问小姑娘你在嘟囔些什么?

小姑娘愁眉苦脸,说赢叔叔你要是死了,那我嫁给谁去?!

我扬声大笑,想起我家姬小仙来,小姑娘此刻神情像极了每次我执剑出江湖时送我出城的姬小仙。

少年时豪气从胸中涌出,举重若轻,彷如风虎云龙,满心满脑子念着的都是这座江湖。

现如今,却反倒是觉着家好。

摇了摇头,我又有些想我媳妇了。

不得不说,赢九的刀真的很快,如流光一般,穿梭在剑影之间。

月光下,刀剑有如风雷交击,火星四溅。

我们两人身上,却全无杀气。

最后连小姑娘都看出来我们没想致对方于死地,自己撇撇嘴,丢下手里的暗器,拍拍屁股回家了。

我看着她丢在地上的暗器,心里没来由一寒,真他娘危险,这还没嫁进赢家呢,就已然知道替自己夫君着想了。

这姑娘,以后会是个人物儿!

当夜,我和赢九俱是喝得烂醉如泥。

喝多了,我便指着他鼻子骂他,说你他娘和姜神农都是疯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你们这些个疯子做朋友,这回北域白来了,我他娘不杀你,回去肯定要被姜神农笑话,我怎么就不想杀你呢?

后来,听赢九说,那一晚我喝多了以后,还很没出息的哭了,我说这江湖没我想象的好,我要回家找我家姬小仙生孩子,我要丢了剑退隐江湖,不和你们这些疯子玩了。

赢九拍了拍我的背,说行了,这天下,这江湖,少了我们这样的疯子,岂不无趣的多。大家出来混口饭吃,大不了这九州天下我不和姜神农争了,我只要北域,南域归他。你啊,不是在那望北城安家么?正好,以后等我们打下了这座天下,开创了不世皇朝,那望北城方圆百万山河就归你,我和姜神农就以你望北城为界,划分南北而治。这样,你至少还能占个心安理得,瞧瞧兄弟我多不容易?

我说滚,谁要心安理得,望北城倒是可以考虑收下。

赢九笑起来,说,好,等我打下了北域,但凡有我赢氏执掌一天,这望北城便是你独孤的。

第二天,酒醒了,我拍拍屁股,说走了,去行侠仗义了。

赢九送我出城,又送出百里,这才和我挥挥手,说独孤,咱们江湖再见了。

从北域回来,我重回剑道绝巅。

姜神农终是有了动作,说朱雀城还是太小,地盘得再大些才好。

于是,我以手中重剑助他。

一年不到,我与姜神农一起,又打下了七座城。

姜神农说,独孤,咱们立国吧,我想好国号了,就叫夏国如何?

我想了想,觉着名字不错,就点头说好。

这一日,夏国立国。

姜神农称夏王,说封我为一字并肩王。

我笑骂他,说,这国家怎可有两王,你他娘就会瞎折腾。

姜神农神色严肃,他说,独孤,今日我夏国虽小,可终有一日这南域天下都会是我们的。不管何时,我姜氏都要和你独孤一脉共天下!

我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不是要与民修养生息么?刚好,我也厌倦了打打杀杀,去回家陪媳妇儿了,等哪一天要打仗了我再回来。

于是,我又回到望北城中。

日子归于平静,每日陪在姬小仙身旁,觉着真他娘惬意。

我练剑时姬小仙会在旁边看着,等我收剑时,她会不顾我一身臭汗,扑进我怀里抱着我,笑得很开心,她说好久没有见到你出剑如风了,剑光像雨幕泼洒,多好看呀。

我摸摸她的头发,说对不住啊,夫君食言了,这些年都没能好好陪你。

姬小仙把头埋在我怀里,轻轻摇头,说没关系。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我怎么有个这么好的媳妇呢?

我说,小仙,我们要个孩子吧。

小姑娘羞红了脸,点头说好。

我累了,不管是江湖亦或者沙场,我都不想再去了。

如今夏国已然有了一国之气象,有我无我这样一个匹夫都无关紧要。

不久后,我又提着坛酒回到崖下,对雕爷说我准备退出江湖,现在我不缺银子,总能过过日子。

雕爷从树上飞下来,嘎嘎大笑,他说你前几年还数落我,你现在怎么又变成这般鸟样。

我斜眼看他,说我不是你,你才是鸟。

雕爷想要揍我,姬小仙就从山腰上下来了,我冲姬小仙一指,咧开嘴笑,“看,我媳妇,漂亮吧?”

雕爷:……

我想请雕爷和我回望北城,怎么说也算是他把我养大,是时候好好孝敬他了。

而且,雕爷这样的神物,摆在家里,多少也算个吉祥物。

雕爷扇扇翅膀,说滚。

我便哈哈大笑,带着姬小仙滚了。

姜神农留我,说大夏国离不开铁剑独孤。

我笑骂他说矫情,这江湖离了我一人难道不会转了?

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半路溃逃之类的话,也懒得再扎两刀。

我算是个偏执的人,一旦有了主意谁都改变不了。

姜神农知道留不住我,最后,只是说各自珍重。

他送我出朱雀城,说独孤,等我打下了南域天下,一字并肩王还是你的。

我没有转身,一如多年前项燕一般,冲着身后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曾经少年时候的热血激昂,迟早都会变成一股股暗流,隐藏在渐冷的心脉之下。

这江湖,我是真的倦了。

一年后,我和姬小仙有了我们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

我给我儿子起名独孤无敌。

姬小仙骂我说你这是没事找抽,无敌无敌,你起这名字,以后咱儿子上了江湖那不是谁都想揍?太招仇恨!

我不置可否,却坚决不肯屈服。

于是,我儿子有了自己的名字独孤无敌。

我带着她们娘俩儿终日游山玩水,日子倒也过的清净。

每次出行,我赶着马车,姬小仙靠在我怀里,我们的孩子会坐在我俩中间,小脚丫晃来晃去。

这样的生活,才他娘是我想要的。

虽如此,可我的剑却似乎愈来愈快了。

江湖上能敌得过我的人还有多少,我不太清楚。

不久前我带着娘儿俩去了北海,我们乘船出海不巧遇上海上风浪,漫天潮水汹汹而来。

船如一朵浮萍,走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的风浪或许寻常人会敬畏如神明,我却丝毫无惧,拎着重剑踏入海潮之中。

白浪滔天,潮声如雷。

那一日,我执剑劈浪。

终未成仙,人力有限。

我不敌浩瀚浪潮,最后被那恶浪拍入海中,一次又一次。

看了一眼身后船头的老婆孩子,我心中有那么一丝明悟。

玄铁重剑,终归是杀人的剑。

可与人斗,却不能与天地相争。

我跃回船上,从我儿子那儿接过手中木剑。

一柄木剑赫然在手。

我说,无敌,瞧好了,看看你爹我是怎样独断这滔天巨浪的。

尚不等我踏入海潮,却先被姬小仙这丫头抓住衣襟,将我扯过去亲了一下。

我笑着说,小仙你这嘴真甜。

姬小仙一双大眼睛里有说不尽的担忧,我揉了揉她脑袋说没事,你夫君命大着呢!

没有时间多做言语,我再度踏入海中。

轻呼了一口气,木剑横空。

独对千军万马般的浪潮,我忽然又有豪气填膺。

一声长啸,有雷自九霄而落。

我暗道了声好险,这他娘要是没换成木剑,指不定当真就被落雷劈成烧鸡了。

木剑再次出手。

这一刻,海天暗淡。

雷云消散,天地归于宁寂。

从那以后,我把重剑还给了雕爷。

我开始用木剑,每隔几月便会去北海等海潮袭来。

有人看到这一幕,说我练剑入了魔,该是江湖上的剑魔。

于是,我不在的江湖,却又有了我的传说。

那些个年轻后辈,都称我为独孤剑魔。

四十岁那年,我家里来了许多老友说是来给我庆生。

其实,我早已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十七岁那一年入江湖,遇见姬小仙那天,就算是了。

只是我没想到,姜神农和赢九也会来。

来为我庆生的那些相识于江湖的老友,见到这俩人,莫不吓得瑟瑟发抖。

如今,不管是姜神农,还是赢九,俱都各为一国之主,是九州南北两域能够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当这两个人都送我一坛好酒庆生的时候,更是惊掉了满座众人的下巴。

我叹了口气,说你俩怎么搞到一起了?

姜神农说,独孤,如今咱大夏国领土比起当初来已然翻了几番,恰好和姓嬴的他们秦国都挨在了一块儿,前些天打仗都打到姓嬴的家门口了,结果他非要停战,说让我带他来见你一面。说是见着你以后,要把那北域十三座城池割让给我。

说完,姜神农挑眉看着赢九,说人你也见到了,城池呢?

赢九抠了抠鼻子,仰头看天,说,我反悔了,不行吗?

群众哗然。

我:……

姜神农似乎早已预料,耸了耸肩,说,姓嬴的,你我都是声名赫赫雄霸一方的一国之主,所谓君无戏言,你这就没意思了。

赢九说,你这么有意思,会很没意思的。

我有些受不了,这两人,一见面就掐。

我挥挥手赶他们走,说赢贼,你究竟有什么事,说完和姜神农滚去打仗,能动手解决就不要不要光哔哔。你俩赶紧去,生死有命,我管不着。

赢家抢过我手上的酒盏,也不顾及,一仰而尽抹抹嘴说,那项燕的死活,你也管不着?

项燕?

我愣住了,这个久埋记忆中的名字又被我挖出来。

问他:“项燕怎么了?”

番外:独孤龙城,那一剑的江湖(终篇)

赢九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说项燕这几年混得不错,在北域可谓是风生水起,成了楚国的统兵大帅。

我皱眉,说你他娘说重点!

赢九挥手,摇头说,独孤你就他娘一个急性子,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楚王今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没事去惹‘春秋阙’,引兵百万出征说是要打的‘春秋阙’那些个老不死下九幽。

说完,他看着我,神色有些古怪,道:“楚国领兵的,就是项燕,却遭了大败。百万楚军,逃回去的只有区区不到百人。项燕被活捉了,吊在春秋阙如今的王城逐鹿城里示威呢!”

姜神农神色微微一动,说我也听说了,这一战后楚国国力被打去了一半,‘春秋阙’实力可谓恐怖。

赢九笑了笑,说‘春秋阙’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北域,你姜神农的名字可是在‘春秋阙’诸位大佬榜上有名的。

姜神农莫名恼怒起来,他沉着脸,说赢九,开战吧,我大夏必当一战先平了你这赢家小儿。

赢九无所畏惧,说怕你不成?

两人各自转身离去,不欢而散。

我还站在原地,莫名就想起自己少年时雕爷说的那句话来。

‘这个世界上,快乐和悲伤是等量的。’

叹了口气,为什么倒霉蛋总是他呢?

姬小仙从背后抱住我,

大庭广众,都老夫老妻了,她也不害臊。

姬小仙和我说,你去吧,我和孩子会在家等你的。

她说,我姬小仙的夫君,是那盖世英雄,必将惊天动地。

她说,这是你的江湖,你早该有这么一场侠义要行。

我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你去收拾一下东西,过会儿我们一起走。

娘子微微失神,我揉乱了她柔顺的头发,说,没有你在,我惊天动地给谁瞧?

我出城追上了姜神农和赢九,两个人还没上沙场便已然对峙起来。

我笑了,说高手对峙,拼的是气势。可你们两好得各为一方国主,统御千万子民的认了,不用这般造作吧?

一人倒提铁枪双目怒视,一人腰间长刀半出鞘。

倒是高手风范十足,却他娘隔着十多丈远各种来回走位,输出基本靠眼瞪。

我按下了姜神农手中的枪,又握住了赢九的刀,说你们也甭相互伤害了,各自回去整军待戈,咱三做票大的,一战灭了春秋阙,然后一鼓作气把南北两域各自拿了,干不干?

俩人面面相觑,看眼神似乎都觉得我疯了。

赢九说,独孤,你说真的?

我说,你他娘这不是废话么!

姜神农摸我脑袋,说,独孤你没发烧?

我说,没有,就问你们干不干。

看着一脸懵逼的两人,我弹弹身上的土,说你们都不敢,那只好我自己去了,当年说了句要铁剑横空刺穿这座江湖,如今千里送人头,也算落个圆满。

这世上任何兵法,都没有激将法来的有效。

姜神农骂了句,草!老子刚好顺势把南域拿了,谁他娘不去谁是孙子!

赢九哈哈笑了起来,笑的有些嬴荡,说,那意思是,走着?不过‘春秋阙’那些个老不死,据说有那么两三个是从仙界回来的老怪物,我师父倒是能够屠仙?对上一个还好,可若是多了,怕也耐不住!

我笑了笑,说在下不才家里养了只吉祥物,勉强应该能屠仙。

当俩人看见我准备带家人一起行军去北域打仗时,有些惊恐,说独孤你当初说我们是疯子,你他娘才是疯子,你还有这种操作?

我说我这人没别的好,就是顾家,打仗不带着老婆孩子,我不放心。

要是被人灭门偷家,我就算真的打下了整个九州,又有什么意思?

姜神农至今还是一条单身狗,他媳妇还在冰棺里躺着呢!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忽然扭头对赢九说,你我斗了这么久,都还没独孤这不要脸的活的明白。

姬小仙跟在我后面偷笑,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

出征打仗战沙场,终归和江湖厮杀不同。

不出意外,这一仗应该会打很久。

我先去了断崖,雕爷,还有一只不知雕爷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雕奶奶正等着我们。

“朱…朱…朱雀?”

几乎是异口同声,赢九和姜神农呆若木鸡一般看着雕爷,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

雕爷一脸嫌弃看着我,说还是这两个娃娃有眼光,说小兔崽子这回你相信爷是朱雀了吧。

其实我早就信了,我只是喜欢看雕爷气急败坏的样子。

雕爷看着赢九,有些疑惑,问他说我怎么在你身上闻见了那老王八的气味?

赢九尴尬一笑,说,那老王八正是家师。

……

知道我们要去打‘春秋阙’,雕爷没二话,带上雕奶就和我们一同出发。

雕爷说,像他这样牛逼的圣兽,还有四只,各自守护九州五域气运,不能管人间事,这次帮我们已经是擦边了,不过既然‘春秋阙’里有仙人偷偷私自下界,那还是勉勉强强能出手的。

我坐在雕爷背上,衣衫猎猎,木剑格外显眼。

我说该不会是你打不过人家仙人,在这儿给我吹牛呢吧?其实我也知道,让你老人家动动老胳膊老腿是我不厚道,到时候你先别出手,说不定我如今这么牛逼,能屠仙也说不准!

雕爷不想听我装逼,振翅翱翔绝尘上九霄。

姜神农和赢九这些年没白混,两军联合,没算上留守后方的,竟是浩浩荡荡有五百万披甲之士。

算上雕爷和赢九他师父那头玄武老爷子,还真没有哪个势力能比得上。

自南向北一路征战,纵使是‘春秋阙’也竟然是连连败退。

这场仗打到第三年,终是打到了逐鹿城下。

姜神农与赢九声势浩大,红黑两色甲士泾渭分明,将逐鹿城团团围住。

逐鹿城头,‘春秋阙’诸多大佬神情肃然,俱是‘九州三十六家’中的巨头。

有人喝道,赢九,你好大胆子,难道不怕你赢氏满门覆灭?

赢九掏掏耳朵,说韩夫子我知道是你,我这人什么都怕,就不怕别人威胁我。你若再威胁我,等我打下了北域,给你们儒门一脉来个焚书坑儒你信不信?

又有巨头大喝,说赢九你大逆不道,勾结南域莽夫乱我北域河山。

赢九干脆于阵前翘起二郎腿,说,盖聂,你个老不死的,你们纵横一脉当初不是我们赢家庇护,早就被人给灭了。当年你毒杀你师弟卫庄的时候我还去找过你,可惜没杀成,你还记不记得啊?

那巨头年岁不大,不过中年,似乎赢九说到了他的忌讳,手臂一挥,嘴里爆出一个杀字,自城头一跃而下。

赢九哈哈狂笑,说了声来得好,旋即抽刀迎上。

不得不说,盖聂修为超绝。

那一剑,有绝世的风采。

盖聂的剑快,赢九刀却更快。

纵身上前,拔刀如流光湛湛。

没人能看清这一刀的去向。

两人交错而过。

旋即,盖聂尸首分离。

一战之后,赢九已然能够立于九州之巅!

大战一触即发,兵戈交击,喊杀声震天。

姜神农与赢九俱是对上了‘春秋阙’无上巨头,奋力厮杀。

九霄之上,雷云涌动。

雕爷雕奶和玄武也是各自出手。

我立身战阵最后,安抚好姬小仙和两个孩子,提木剑一步一步走向战场。

逐鹿城头,是被吊起来的项燕,鲜血淋漓气息奄奄。

城楼上有绝世巨头尚未出手,不止一人,我数了数竟然还有九人。

巨头们似乎胸有成竹,各自聊着,说姜神农和赢九都已经出现了,怎么还不见铁剑独孤?

有年轻巨头问铁剑独孤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有人哈哈大笑,说其实就是个傻子,当年杀巫法的就是他,我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他就知足了。后来剑法变慢,退出江湖,昙花一现的角色罢了。

说话的那人,竟然是如今‘巫门一脉’的巨头。

今日决战,胜败与否不在于普通士卒,而在于双方高层战力。

说到底,九州的天下,依旧是诸多江湖人的天下。

那些没出手的巨头终是纷纷跃下城头开始出手,与秦夏两国诸多强者厮杀在了一起。

倾国之战,秦夏俱都底蕴尽出。

不能输,也输不起。

姜神农与赢九被重点招呼,被数个巨头围杀。

两人战至疯狂。

刀光一闪,刀已在咽喉!

铁枪如龙,寒芒过后又有一位巨头倒下。

我执铁剑一跃而起,跃上天空。

不过一剑,那个说我是个傻子的‘巫门’巨头便捂着喉咙,当即从天空跌落。

我看着那些个所谓巨头,忽然就笑了,我说,要不你们一起上吧?

话音才落,逐鹿城中有一股凌天气势涌动而出。

由远及近,磅礴无比。

都说装逼遭雷劈,从前我不信,今天我信了。

竟然还有仙藏于城中!

仙人朦胧,看不清面庞,只依稀看得见是白发白眉。

巨头纷纷后退,将整座战场留给我们三人和那老不死的家伙。

“你们,可知罪?”

那老不死的仙人看着我们,一脸平静。

赢九骂了句草,知你娘。

姜神农说骂得好。

我没有说话,话都没他们说完了,我还说个屁。

仙人如何?

咱就是要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可这回,对手还真他娘棘手。

我想了想,提起木剑,冲身前二位说,给我个面子,长这么大,还没试过屠仙呢!要不,您二位先休息会儿,这老梆子留给我?

姜神农与赢九方才被巨头围杀,俱都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连刀枪都提不稳,他们若是上了纯属送人头。

我独孤泰迪向来厚道,卖队友的事可不会干。

姜神农没有后退,吐出一口血水,与赢九并肩望着天空,说独孤,你要死了,这江湖会无趣的很呐!

我说放你娘屁,老子是注定成为剑仙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死?赶紧该滚哪儿滚哪儿去,你们在这儿我施展不开。

赢九笑了,还是那么嬴荡。

他说独孤,你他娘不愧是叫泰迪的男人,怼天怼地空气,人狠屁话还多,名副其实!

我朝他俩笑了一下,说,这名字是当初被雕爷坑了,早就想改了,贼他娘难听。等打完仗了,我便要向世人宣布,我,独孤泰迪,今后叫独孤龙城!

“独孤,你还不如叫泰迪呢!”项燕的眉毛动了动,努力抬起头冲我咧嘴笑。

我说你他娘都这样了,还屁话这么多。

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姜神农与赢九不肯走,让我打昏丢了出去。

我说,我媳妇在后边看着呢,你们俩单身狗就别瞎捣乱了。

这扬名天下的机会,还是兄弟我来吧!

那仙人报以冷笑,他问我说,独孤,你可知你正在违逆的是什么?

我说是你娘,最看不惯你给我装逼!

出剑前,我想到了许多事。

有姬小仙的酒窝,有和兄弟们喝过的那一场场酒,也有与项燕说要还我的银子。

“今日之后,九州无仙!”

“剑来!”

我的声音很坦荡,平静如一川春水。

那天,我出了九剑.

地裂,山崩,风止,云散。

继而,天际色变。

大雨滂沱,雷音滚滚。

那一日的九州,有仙自九霄陨落,有神鬼同泣。

北凉独孤有剑,终是败尽天下败尽江湖。

请假一天

小镇,暮色霭霭。

安逸的街头,馄饨铺子里,老妇的手很快,小馄饨在她的手指下飞速成型下锅。

背着大包袱的道长风尘仆仆,选了离锅较近的位子。

看着老妇人,道长没来由一叹,轻声道:“大碗素馅馄饨,茴香花生米一碟儿。”

“我知道,你会来,吃了这顿饭就去更新《大夏逍遥皇》?”老妇低头看着手中的馄饨滑进沸水,溅起了几滴晶莹白稠的汤。

道长没有说话,放下钱,迈出了馄饨铺子。

小镇不远处,混沌的世界一片荒芜狼藉,饿俘遍野。

道长挥了挥拂尘,自语道:“今天自己写的不满意,请假一天。”

《大夏逍遥皇》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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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尸王有悔,贪狼无悔

p天色,昏暗阴沉。

整座北凉城里,都是给人以沉闷压抑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出城。

车轮压在铺满雪的青石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车子走的很慢。

赶车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

姜小蛮手中牵引着缰绳,任由风雪打在脸上也似乎毫无所觉一般。

出了北凉城,这风雪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听方才入城的兵士说,北地往南的官道上,因为这突兀而至的风雪封了路。

除非,是有那通天本事的修士。

不然,寻常人只得等雪停才能入北地。

万籁俱寂,北凉城外再无车马。

一时间,竟是连往日处处可寻的江湖游侠儿,来往行商,都见不到一个。

这片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了姜小蛮一车一人一棺一椁。

官道上积雪很深,马车走的很吃力。

拉车的不过是寻常马匹,自然比不得那些个良驹异种。

姜小蛮轻轻挥动马鞭,皱了皱眉,心里面不禁有些后悔没有用自己的马车了。

若是有小白与那两匹杂血的莽荒飞沙在,何至于走的这般艰难。

送玄苍入葬终归不是一件吉利的事,姜小蛮多多少也有些私心。

接下来的北行还会走很久,车厢里若是放过棺椁,再在路上作为两个姑娘的临时寝居之所,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别扭。

二十里地,姜小蛮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了山脚下。

山上山下,惟余莽莽。

烟霞山算不得高,不过百丈。

可若是与山比起来,山脚下那一车一人却终归显得有些渺小。

少年跃下马车,甩了甩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捂在一起置于嘴间轻轻哈气。

白色的雾气凝结在双手两侧,转瞬便是化作一层薄薄的冰霜。

“哎!”姜小蛮没来由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这修为,还是太弱了。”

此时,若是修为入先天,便能寒暑不侵。

不至于现在这般冻手冻脚,让人遍体生寒。

哪怕是换上了兽皮冬衣,姜小蛮也依旧觉得冷。

眼下才入十月,风雪便已然这般大。

以往这个时节,北地三州最是秋高气爽。

群山遍野枫叶红如火,山水城人皆是如画。

书上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姜小蛮却弄不清楚,这妖,会是出在哪里。

将马匹拴好,姜小蛮走回车厢前,轻喝一声,右手高高抬起,竟是将那足有五百斤重的冰棺平稳托在手。

姜小蛮臂力不可谓不惊人,这样的冰棺,换作寻常人,少说也得四个成年壮汉方能抬得起。

可他就这般平稳托举而起,缓缓向山上行去,走得很慢,踩在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

虽有些吃力,却不见丝毫力所不逮。

走出许久,终是望见了穹顶。

烟霞山上松柏很多,俱是银装素裹。

穹顶之上,尤为如此。

姜小蛮没打算休息,将食盒咬在嘴上,双手托棺,浑身罡气喷薄而出,如同风雪中一只迅捷的猎豹一般,飞跃奔向山顶。

足不沾地,竟然踏雪无痕。

远远望去,缥缈如九天之上仙神。

后天巅峰的修为,被姜小蛮发挥到了极致。

在此刻,几近比肩先天修士。

终于,攀上了穹顶。

姜小蛮将冰棺轻轻掷于地面,躬着身长舒了一口气。

那般的一鼓作气,让自己体能消耗很大。

等缓过这一口气后,姜小蛮竟是无所顾忌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

将脑袋靠在身后那株冰凉无比的参天柏树,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穹。

万籁俱寂,唯有漫天风雪。

树下,少年脸色通红如火烧,呼吸略微有些紊乱,豆大的汗珠顺着脖子上渗入到衣服内。

抬棺上山算不得技术活儿,却是一个体力活。

方才不觉得,暂时歇息下来才发现,连靠在脑后的双手,都是微微颤抖,有些脱力。

不免有些庆幸,还好没有将姬小月和萧颖带着一起出来。

不然,真的是纯属没事找罪受。

雪打在脸上,痒痒的。

风再这么一吹,就变成如刀割一般难受。

“这场雪,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紧了紧身上的皮袄,姜小蛮自言自语:“也不知家里边是不是也下雪了?”

说到底,离开家许久,多少还是会念着家的好。

要是以往,这样的雪天,娘亲必然是会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让自己和陌离姐出门玩雪时多添件衣裳。

疯玩一天,等回到家里,必然会有那香喷喷的火锅摆在桌上。

爹爹说过,雪天,就是该美美吃上一顿火锅的。

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听爹爹说往昔征伐莽荒的醉枕山河,听娘亲说那些个光怪陆离的妖怪传说,听陌离姐让自己慢些吃也不怕烫着的念叨声。

人,约莫都是如此。

在家时,总念叨着仗剑入江湖,潇洒走天涯。

等入了江湖,离了家,才终是觉得家的好。

这般想着,姜小蛮忽然就有些想家了。

也不知这会儿朱雀城里,爹爹和娘亲还有陌离姐都在做什么?

真想要回去看看!

这江湖,也算是见识过了。

现在若是回家,应该也没关系。

想来,陌离姐也不会笑话自己。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起,便被姜小蛮晃了晃脑袋压了下去。

抬手拍了拍自己脑袋,轻声念叨着:“姜小蛮啊姜小蛮,你在想些什么?你可知?你姜小蛮注定是有朝一日要名动江湖要踏碎虚空飞升为仙的大侠,这般矫情像什么话?!”

这般想着,立马又开始斗志昂扬起来。

哼着小曲,自怀中摸出那只名作斩仙的白玉酒壶来。

姜小蛮微微眯起双眼,翘着二郎腿拔开壶塞。

酒香浓郁入鼻,仰头灌上那么一小口入喉,浑身上下顿时窜起一股热流。

一时间,四肢百骸尽绝酣畅。

这白玉酒壶当真是宝贝,也难怪当初棋魔老头送给自己时会那般肉痛。

壶内自有乾坤,有山有河有飞刀。

山为酒糟,河为世间千百酒。

按照棋魔原话说,那飞刀之中有一嗜酒如命的老鬼酣睡。

千年为期,一睡大梦可千年。

要驱使那老鬼杀人,便得以酒为祭。

酒愈好,飞刀愈凶。

若为九霄玉液琼浆,壶中老鬼上可伐仙。

猎仙山倾注九十九年,采九州九百九十五种绝世美酒,终是让那壶中老鬼有了醒转的迹象。

可若想当真彻底醒转。

这最后一年,且还须姜小蛮寻得《九州琼浆榜》上前十其中五中,方可。

壶中老鬼依托酒气续命,酒浆却是便宜了姜小蛮。

从古至今,壶中已纳美酒不下万种。

最为古老的,几可追寻至洪荒蛮古。

万般美酒汇聚为河。

河中琼酿,蕴岁月味道。

其中趣妙,不可言说。

不过小小几口,姜小蛮浑身气血便已然翻腾不止。

抬棺攀山所耗气力,尽皆恢复。

疲态尽褪,再一次生龙活虎起来。

少年砸了咂嘴,拾起一团雪送入口中,双掌来回自脸颊搓揉,不由轻声道:“再这样下去,我当真要变成那真正酒鬼了。”

美酒虽好,可正事要紧。

在九州抬棺入葬颇多讲究。

尤其是棺椁入土时辰,更是如此。

容不得半点马虎,哪怕是差一厘一毫都不行。

玄苍为尸道高手,已为尸王之躯。

尸王,属至阴至邪。

生前,尚有玄苍强大神识修为镇压,不至于彻底蜕变为魔。

玄苍生死,魂魄散去。

稍有差池,所留躯壳便可尸变为犼,化身尸魔。

尸魔,已非玄苍故我。

凭本能杀戮生食血食,修为更甚身前。

万年前的九州,曾有尸帝级强者陨落,误葬至阳之地,身死化魔,酿血殇浩劫。

那一世,整座九州皆殇。

有仙人自九霄下凡尘,亦有仙血染青天。

这些,都是玄苍告诉姜小蛮的。

故而,今日抬棺出北凉,得是在雄鸡啼鸣,拂晓来临之际。

世间万法,皆遵从天道法则,物极必反是为其一。

鸡鸣拂晓,黑夜极尽,正值阴气最盛阳气初升之时。

可凭初升阳气镇守棺椁,平安出城。

现如今,入土为安,亦是如此。

午时一刻,棺椁入土。

午时三刻,刻碑立墓。

哈出一口酒气,姜小蛮晃晃悠悠站起身,走到冰棺前,看了一眼棺内似安详入睡一般的玄苍,道了声‘得罪!’再一次抬起冰棺向前。

天色昏暗不似白昼。

哪怕已是午时,哪怕是在烟霞穹顶,也依旧如此。

按照铁掌柜给的指引,很快,姜小蛮便找到了贪狼夫人陵寝。

墓碑低矮,却异常干净,不沾风雪。

其上,未刻生平。

除了贪狼夫人四字之外,仅仅在石碑背后书刻‘无悔’二字。

姜小蛮看到‘无悔’二字不禁怔住了,脑海里没来由就想起昨夜玄苍自绝前对自己所说话来。

‘我玄苍,半生盖世如云天,半生枯朽如腐木。终此一世,仅有一悔,悔误爱妻一生。若不遇我,她可逍遥一世无忧。若能重活,愿生生世世她不遇我。’

在看到‘无悔’二字前,姜小蛮不懂。

可当看到墓碑上那嫣红‘无悔’两个字后,姜小蛮忽然就觉着自己应该是懂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贪狼夫人如此,玄苍亦是如此。

哪里是有悔,不过是情至深处。

任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不悔,有悔。

有悔,不悔。

说到底,不过就是只悔不愿悔。

姜小蛮蹲下身,打开食盒将碟碗置于墓前摆放整齐。

沉默许久,缓缓起身将一坛酒泼洒在雪中。

酒名桑落,寄托生者哀思,最适祭祀。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姜小蛮洒出一叠纸钱,双手合十轻声开口:“若有来世,愿两位能相遇红尘,能相守白头,莫要再相忘于江湖。”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

上山容易下山难。

大雪漫天,几近封山。

天地苍莽,惟余姜小蛮一人立身雪中。

烟霞山算不得陡峭。

可此刻深一脚浅一脚却也不是那么好走。

少年走得很慢,索性解下腰间诛仙古剑拄在手里,以为探路拐杖。

半山腰处有一青石崖,竟是未被风雪遮掩,颇为神奇。

上山时倒是没怎么注意,此刻却成了临时避风遮雪的好去处。

姜小蛮修为不弱,后天武境的修为已然能够踏雪而行,只是太过耗费罡气,不能长久施行。

眼下,离那处山崖不过十多丈远,倒也不用太过抠搜如那地主老财一般惜财如命。

姜小蛮深吸一口气,足尖转瞬离地三丈。

旋即,手中青锋出鞘,竟是踏剑而行。

晃晃悠几息时间便是到达青石崖下。

不得不说,御剑而行对于姜小蛮来说还是极为不容易的。

其实这般踏剑行也算不得真正的御剑。

真正的御剑,是能瞬息千里逍遥九霄之上的。

修为不入王侯,根本无从做到。

如姜小蛮这般,最多只能算作取巧。

这才不过几息,体内罡气便已然损耗的七七八八剩不下多少。

此时若是遇见山匪路霸,哪怕是那寻常武夫,三四个便能将姜小蛮揍得找不着北。

好在这样的天气,就算是以彪悍著称的匪寇们也不愿出门找罪。

崖下算是干燥,风雪被阻挡在青石崖外。

约莫两三丈方圆内,依稀还有那么几株老松点缀着绿色。

老松如虬龙,在茫茫然一片白色中透出一股勃勃生机。

松下,雕琢有石桌石凳。

想来是前人所留,方便后来者。

姜小蛮自剑锋之上一跃而下,本想潇洒落地,谁想罡气着实损耗有些严重,竟是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颇为狼狈。

诛仙古剑入崖壁三分,剑吟如虎啸龙吟,震得崖上积雪滚滚而落。

四下无人,也无须在意是否有损‘大侠’形象,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向崖壁就要拔剑,却不料古剑竟然是纹丝不动,似是与崖壁融作一体。

姜小蛮原本以为是自己方才御剑损耗罡气过多才会如此,可当第二次第三次去拔剑时依旧未能成功时,才恍然觉察崖壁之后必有蹊跷。

盯着崖壁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姜小蛮摸了摸下巴,轻声道:“怪了,莫不是这处崖壁后会有那宝藏不成?”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烟霞山,属北凉十景之一。

春秋观霞,冬夏赏月。

往日,游人并不算少。

当真是要有那宝物埋身崖中,怕是早已被人发下挖掘了去。

这般好事,哪里还轮到的自己。

少年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沉吟稍许,手掌再次攀附剑柄之上。

“起!”

姜小蛮轻喝一声,肌肉鼓荡。

可哪怕是用尽全身气力去拔剑,剑身却似生了根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低头看了一眼微微发红的手掌,姜小蛮眉头微微蹙起,低声自语道:“见鬼了!”

若是此刻小姑娘在这里,定然又要拿指头去戳姜小虫眉心了。

按照姬小月的话说,老是皱眉会变得越来越丑的。

大侠嘛,可不就得阳光点。

好在姜小蛮也不是那纠结之人,一时间拔不出剑来也不气恼,索性就这般盘膝坐于青石崖前。

面壁而坐,静气凝神纳天地灵气入丹田化作后天罡气。

想来等修为尽复时,拔剑应该会容易许多。

虽如此,却不后悔方才那把肆意妄为御剑几近耗尽体内罡气。

彼时少年,心性本该如此。

少年老成,在姜小蛮看来从不是一句夸赞的话。

纠结前路,后悔过往。

总想着精打细算而活。

于这江湖而言,岂不太过无趣了些。

好在自己本身就不是那样纠结的人。

纵不能一世逍遥。

这般年岁时,总归要任性一些。

许久,少年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修为终是尽复,姜小蛮只觉有用不完的气力。

丹田之中,罡气充盈至极。

起身上前,再次握剑。

这一回,原本纹丝不动的诛仙古剑终是有了变化。

手握剑柄,姜小蛮脸色变得通红起来,脸上青筋暴起,缜密汗珠自额头滚落,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磅礴罡气顺着剑柄灌入剑身,古剑诛仙缓缓被抽离崖壁。

终于,一寸,两寸……

等彻底自崖壁将诛仙剑拔出,一道幽深剑洞赫然呈现。

姜小蛮不由好奇崖壁内会有什么,俯下身抬眼向寸许长的剑洞里去瞧。

忽然,一抹碧幽自剑洞掠出,径直进入少年眼中。

那是一株青色莲花,十分微小,肉眼几乎不可见。

可姜小蛮却是瞧得清楚,青色莲花生有十二莲叶。

莲叶如剑,亦有剑气磅礴。

待那青莲彻底没入瞳孔,竟是让姜小蛮心神俱疲。

这感觉,连方才抬棺入山时都未曾有过。

只觉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一股浓浓睡意席卷入脑。

睡意渐浓,让姜小蛮思绪开始变得有些迟钝起来。

“不能睡着,不能睡着!”

姜小蛮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要驱散这股突兀而至的睡意。

潜意识里,有一道声音告诫自己不能入睡。

如此诡诘莫名,又有风雪漫天。

在这样的野地就此睡过去,是十分危险的。

那朵剑叶青莲顺着瞳孔进入到姜小蛮识海。

经由识海直入丹田。

最终,青莲生根于丹田。

莲叶吞吐,剑气弥漫。

不过一开一合,便是将丹田里罡气吸收殆尽。

姜小蛮想骂人,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困意浓郁,浑身都绵软无力,别说是开口了。

这会儿,连抬眼皮竟都变得极为困难。

恍惚间,姜小蛮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来。

夺舍!

武道修行如逆水行舟。

人如舟,天道如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舟破,则船沉人消亡。

有时,人虽如舟。

可当面临船沉人亡时,却是能换乘他舟的。

当然,想要换乘他舟,也得要有资格。

王侯一境,便是最低门槛。

修为入王侯,便能碎丹凝婴。

纵使肉身磨灭,但凡元婴不散。

寄神识于元婴之上,即可重活。

想要重活于天道长河之上再次争渡,须要换舟。

对修士而言,世间生灵皆可为舟。

可若有选择,却还是同为人族最好。

而换舟,则意味着扼杀舟上原先主人。

这,便是夺舍。

夺舍不是轮回,却又不同于死亡。

被夺舍人神识消亡。

夺舍之人却能获得被夺舍人生前记忆。

似乎,这更像是一种另类传承。

彻底丧失意识前,姜小蛮突然就有些懊恼。

自然不是懊恼即将而来的消亡。

而是觉着自己似乎是白忙活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让玄苍替他孙子夺舍了去来得痛快。

如此,也好过这般耗神耗力冒着风雪跑到荒郊野岭,平白无故给人吞了魂魄去。

和玄老头的买卖,应该也算是赔了。

姜小蛮嘴角努力扯了扯,似是想说什么。

尚不及开口,终是沉沉睡去。

……

周围,混沌一片,有紫气上下翻腾。

紫气中,有一朵青莲开的十分娇艳。

青莲之上,盘膝坐着一人,白发如雪,白眉过膝。

这是一个男子,面容如刀削,棱角分明,不怒而自威,至尊天成。

男子膝上横放着一柄血色长剑,正是古剑诛仙。

剑身缠绕合共七七四十九道符箓,明灭不定。

紫气之下,是一浩瀚湖泊,缥缈如烟。

湖泊上,漂浮着一个少年。

少年于湖水中上下起浮,却依旧酣睡入梦。

让人觉着好笑的是,明明是睡在湖里,可少年嘴角竟是微微上翘。

似乎,应该是一美梦无疑。

酣睡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以为自己将要被夺舍的姜小蛮。

心大约莫说的就是如此,从来不畏惧死亡,就当是做一场永不会醒的梦。

男子眼皮子动了动,赫然睁开,待看清身前不远处少年时却是愣住了,戛然失笑,感慨道:“这样都能睡得着,小家伙倒真是个人物。”

抬手拄在膝上托住下巴,男子自言自语:“毕竟也算是故人之后,这般泡在湖水里也不是个事。”

呵呵一笑,便是抬手向前,想要将那少年自湖中捞出。

兴许是盘坐许久缘故,男子动作很是迟缓。

可偏偏如此,抬手间却有鸿蒙紫气自掌间涌出。

旋即,紫气凝结,化作一条紫色锁链,如蛇一般缠绕在姜小蛮手腕上,缓缓将他拉向青色莲台。

姜小蛮依旧没有醒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似有所感,眼皮轻轻抬了抬,砸了咂嘴低声呢喃了句什么,便又沉沉睡去。

“莫不是南域姜家的人都是这般神经大条?”男子摇了摇头,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老友,也是如这少年一般,心大到没边。

哪怕是重伤垂死也依旧能酣然入睡,还睡得安心。

同为五域至尊,姜家,还真是有些难以捉摸。

难怪会有人说姜家男人是修罗呢!

可不是如此么?

也只有修罗,才会这般无惧生死。

将姜小蛮置于身前,男子想了想双指并作一指抚向少年额头。

指间有柔和光晕生起,涌入姜小蛮脑海。

许久,男子收回手低声一叹,道:“原以为睡了许久,一梦已千年。却不想,九州不过才过了十七个日月春秋。”

起身,望向苍穹,竟是日月星辰并存,男子低声喃喃:“赢二十一,看来这场对弈是你败了。”

忽然,他眉头一挑,双手负于身后,轻声开口:“既然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夫青莲是剑仙

一青莲如船,莲叶如剑。

姜小蛮鱼跃而起,转身想跑,尚不及跳下莲台,又连忙缩回脚。

并非不想逃,而是无路可逃。

四周,俱是被粼粼湖水包围。

此处方圆,大湖浩瀚似海。

放眼,望不到岸。

或者说,本身就没有岸土可寻。

青莲似船,更似一叶浮萍。

既然逃不了,索性不再逃。

转过身,姜小蛮面露苦色,望向身前男子,道:“前辈,你既要夺舍,好得给晚辈个痛快。莫名将晚辈拉入此处须弥寰宇,又是何故?”

男子算不得年轻。

可若是仔细瞧,年岁似乎又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大。

丹凤眼,卧蚕眉,面如刀削。

明明是神态祥和,却给人以不怒自威的震慑。

仿佛,只要他站在这里,便自有一股磅礴之气,让人不敢以直视。

男子微微一怔,白眉抖动,笑道:“小家伙,是谁说要夺舍与你?而且,并非我拉你入须弥,明明就是你莫名唤醒我才是!”

姜小蛮也是愣住了,有些出神,摸不清头脑。

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前辈这么说,那就是不夺舍我了?”

“我肉身尚在,何须夺舍与你?”男子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上,白发白眉,颇有那么几分仙气,轻笑道:“小家伙大可放下心来,孤……我并非魔门中人,纵使肉身毁灭也无非就是重入轮回便是,不屑于做那夺舍勾当。”

“如此,那晚辈便放心了。”嘴上这般说,可姜小蛮浑身肌肉却是绷得很紧,丝毫不见半点放松。

但凡有半点不对,相信他立马便会跳湖。

哪怕再看淡生死,也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让人夺舍。

“姜小蛮,你无须如此防备与我,这处须弥寰宇本就是在你丹田识海。反倒是我,生或死,全是在你一念之间。”这一切,都被男子看在眼里,只是呵呵一笑,也不在意,轻声开口,语气平和。

“前辈,您认识我?”姜小蛮眉头微蹙,仔细回忆,却似乎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白发白眉的旧识。

男子摇头,道:“不认识!”

姜小蛮就更加迷糊了,挠挠头,问道:“既然不认识,前辈是如何知晓晚辈名字的。”

“因为,在你昏睡时,我翻看过你的记忆。”男子很是坦然,大方承认道:“所以,我知道你叫姜小蛮。”

“你……!”姜小蛮闻之面色不禁一怒,张了张嘴想要质问。

最终,还是生生压下了心里的那股火气。

这时候若是生气,自己占不得丝毫便宜。

虽如此,可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被人生生抽取记忆查探,等同于心中所有秘密皆被他人一览无余。

换做谁,都必然反应激烈。

若非男子着实对姜小蛮来说仿若一座大山一般无从撼动。

眼下,当真是要翻脸。

男子自知理亏,抬手置于嘴间,轻咳一声,道:“小蛮,你不必如此,我并没有翻探你隐私,只是查看了一番如今是何年月。”

“你说的,可是真的?”姜小蛮面色一缓,疑惑看着男子,心里并不怎么相信。

“自然为真!”男子见少年似乎不信,神情不由微微一恼,冷哼一声道:“君无……我青莲剑仙一生行事,何曾有过半句假话?”

以他身份,所说所言,从前哪里有人敢去质疑。

这般被一个少年质疑,多少让他面子有些挂不住。

“青莲剑仙?”姜小蛮见男子这般,终是相信他所言属实。

不过,还是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认真道:“前辈这名号霸气,但似乎不怎么出名。至少,晚辈并没有听过。”

剑仙,剑中之仙。

唯剑之极境,可碎虚空方可这般称呼。

九州有史以来以剑入道碎裂虚空的不少,多多少都有给后人留下一些传说。

只是这‘青莲剑仙’,姜小蛮着实没有听过。

“你没听过也属正常,毕竟太过年轻!”男子也不在意,轻捋胡须,笑道:“因为,这名号是我刚刚想出来的。”

姜小蛮皱了皱眉,不由道:“前辈,你这般,是不是有些太过随便了些!”

“随便么?”男子掏了掏耳朵,咧嘴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好男儿当如此,随性而为,自能得逍遥。”

看了一眼少年,青莲剑仙摊了摊手,道:“拿来!”

姜小蛮不解,问道:“拿来什么?”

“酒啊!”青莲剑仙撇撇胡须,看了一眼身前少年,笑道:“你身上宝贝不少,可除了那盛着不少美酒的破烂‘酒壶’,还真没什么能够吸引的了老夫。”

“前辈,那是猎仙山至宝,‘斩仙’!”

姜小蛮嘴角一抽,觉着老家伙口气真大。

破烂酒壶?

真想立马祭出老头儿口中的破烂酒壶,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当然,也只是想想。

到头来,还得老老实实从怀中摸出白玉酒壶,乖乖递到青莲剑仙手里。

“香啊!当真是香!”青莲剑仙接过酒壶,扭开壶塞,放在鼻子下面狠劲的闻,嘴里啧啧赞叹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斩仙’壶中美酒成河,酒香自是扑鼻。

青莲剑仙面露陶醉之色,也不见他有何动作,竟是凭空变出一只青玉酒盏来。

‘斩仙’壶看似不大,一个巴掌便能握住。

实则,内蕴乾坤,自成方圆。

其中,所藏美酒汇聚为河。

奔流不息,何止万斤。

那青玉酒盏更小,不过寸许。

却偏偏青莲剑仙握着‘斩仙’倒了许久,也不见那青玉酒盏见满。

一眨眼,便生生被他倒去了不下百斤琥珀色琼浆美酒。

姜小蛮瞧着心疼,张着脖子在边上看了许久,忍不住道:“前辈,不是我姜小蛮小气,可这壶中酒不同于寻常美酒,出了‘斩仙’壶存放不住。倘若是一个时辰内不能喝完,便会消散一空,岂不浪费。”

“哈哈,小家伙心疼了!”自称是青莲剑仙的男子脸皮颇厚,姜小蛮已然说的这般明显,却丝毫不见他停下手中倒酒动作。

一边倒酒入酒盏,一边笑道:“‘斩仙’壶,自那陆压道人之始,历经三十二代传承。历来以酒养壶,到今日,壶中美酒已然汇聚浩瀚如江河,你一个人就是喝上千年万年,怕都是喝不完,大可不必这般心疼。”

终于,青玉酒盏彻底斟满。

此时,杯中美酒怕是不下千斤。

青莲剑仙这才依依不舍将白玉酒壶递还给了少年。

姜小蛮接过酒壶,放在耳边晃了晃,又拔开壶塞探眼瞧了瞧,见壶中大河依旧奔腾不止,这才放下心来。

青莲剑仙心情不错,一手端着青玉酒盏,一手拍了拍少年肩膀,道:“放心吧,小家伙。本剑仙没有欠人人情的习惯,稍后自有好处给你!”

姜小蛮神情一动,当初,棋魔赠与自己‘斩仙’时,都没说的这般详细,竟是传承了三十二代之久。

这般想着,不由好奇起来这位自称青莲剑仙的男子是何来历。

将白玉酒壶塞回怀中,姜小蛮呵呵笑道:“前辈既然深知‘斩仙’来历,自是知晓壶中美酒千金难寻,极为珍贵。我观前辈身无长物,似乎也就这坐下莲台尚能值些个银子。莫不是前辈想要将这莲台送给我?”

青莲剑仙也不恼,捋了捋胡子,笑骂道:“呵呵,不愧是姜羽生那头老狐狸之孙,和你祖父一般德性,比那貔貅都贪!”

微微一顿,他缓缓起身,走向莲台一侧,蹲下身,手掌轻抚莲叶,叹息道:“若是可以,我倒真想将这莲台送与你。”

莲叶之上有剑气磅礴,没入青莲剑仙掌心,一闪而逝。

青莲剑仙双眸微微闭阖,似在沉思。

姜小蛮耸了耸肩,撇撇嘴道:“真想送?那就是不能送了。”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少年自知此物珍贵,并非真要夺人所爱。

斩仙壶本就算不得自己的,不过是棋魔所赠。

况且,美酒虽好,可终归还是让人喝的。

相处下来,姜小蛮觉着这青莲剑仙算不得坏。

所以,故然有些心疼,却也不是那么特别心疼。

见青莲剑仙默然不语,姜小蛮很是大方的摆了摆手道:“我不过是那么一说,前辈不用介意。若真是心里过意不去,给个百八十两银子就好。”

“老夫怎么可能会介意,只是想起些过往罢了。”回过神,青莲剑仙摇了摇头,笑看少年,好奇道:“不过,你似乎很缺银子?”

“人在江湖,走到哪儿不需要花银子。”姜小蛮耸了耸肩,摊手道:“以前是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可等入了江湖,过过没钱的日子后,才念着钱的好。”

“说的在理!”青莲剑仙点了点头,很是认同,道:“不为仙,终归还是要食人间烟火的。既然要食,那自然也就离不开银子。”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冲少年笑道:“可惜,老夫身上并没有银财能够给你的。”

“早就料到了!”姜小蛮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就先欠着,等什么时候有了再给我就行。”

“你倒是大方,可老夫没有欠人的习惯,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有。”青莲剑仙转过身,盯着少年看了许久,呵呵一笑,道:“银财,老夫确确实是没有,但却有比银财更为珍贵的宝物,不知道小家伙你有没有兴趣?”

“比银子还珍贵的宝物?”姜小蛮一听,自然是来了兴趣,不由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青莲剑仙双眸幽邃,看向远方天穹,轻声开口道:“老夫的孙女!”

更新会有些晚,应该是在半夜了

抱歉,各位亲。

公司事情有些多,今天会有一更,但是更新应该会是在半夜了。

亲们早些休息,我可以熬夜,亲们可不能熬夜,可以放在明天白天看呢。

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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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青莲有所求

一孙女?

少年一个趔趄差点跌入湖里,不由面色涨得通红。

“前辈莫要拿晚辈开涮,婚姻大事岂可如此随便。”

姜小蛮一脸防备看着青莲剑仙,总觉得这自称青莲的老头儿有些作妖。

青莲剑仙转过身,看着少年,呵呵一笑道:“怎么?不愿意?我那孙女可是今世九州最为璀璨的明珠,必然是这一世《九州胭脂榜》上魁首。若非瞧你这小家伙顺眼,哪里会便宜你!”

不得不说,青莲剑仙气场很强,仿若一座大山一般。

哪怕是这般随意盯着姜小蛮,也不由让少年不敢与之直视。

撇过头,姜小蛮小声道:“如此,晚辈就更加受之不起前辈青睐。”

青莲剑仙端着青玉酒盏上前,拍了拍姜小蛮肩膀,笑道:“像你这般谦逊的后生不多了,受得起,受得起。”

“晚辈心有所属!”姜小蛮转过头,与青莲剑仙大胆直视。

青莲剑仙微微一怔,盯着少年看了许久,若有所思,轻抿一口盏中琼浆,笑问道:“这天下,大丈夫行于世间,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是五域帝王,江湖巨擘,也多是如此。小蛮,你就这般肯定觉得我那孙女配不上你?”

“这不关配得上配不上!”姜小蛮不由微微一恼,觉得这老头儿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理。

若非是出门前娘亲吩咐过身在江湖要扶老携幼,若非是当真打不过这臭老头儿。

此刻,真想用拳头好好教教青莲剑仙为老要尊!

“那是如何?”

青莲剑仙一脸玩味,眼里有光闪烁。

沉吟稍许,姜小蛮轻声开口,认真道:“如前辈所言,九州男儿自古多以三妻四妾为傲,可晚辈却不敢苟同。人,心只有一颗,一生一世,一花一叶,也就只盛的下一人。如我爹爹,此生独宠我娘亲一人,夫妻恩爱相守白头,这般才是真正的恣意人生。”

“说得好!”青莲剑仙哈哈大笑,不住鼓掌,轻捋胡须,面色肃然道:“如此,我那孙女嫁给你,老朽也算能够彻底放心了!”

姜小蛮以手扶额,十分无语。

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够明白,还是这老头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已然说的这般清楚,还这般不依不饶。

姜小蛮眉头紧蹙,一字一顿道:“前辈,我是说,晚辈心有所属!”

“我知道啊!”青莲剑仙耸了耸肩,神态有些惫懒,摊摊手道:“那又有何关系,老朽相信等你见着我那孙女后,你不会这般说了。要我看啊,你那心之所属比起我这孙女来,可就差的太远了!”

姜小蛮被老头儿气乐了,不由顶撞道:“若按前辈说的那般好,你那孙女应该不愁嫁才对。我与前辈不过萍水相逢,修为低微,怎配得上前辈掌上明珠!”

“配得上,配得上!”青莲剑仙白眉轻轻一抖,神情肃然道:“姜小蛮,若我说,你当真娶了我那孙女,今世九州必然以你为尊,可开创你之先祖姜神农都未曾开创的绝世霸业,你后世子孙,可独享九州气运七千年呢?”

老头儿口气不可谓不大,偏偏让少年内心升起一股毋庸置疑的信服。

似乎,自己当真如这青莲剑仙所说一般,娶了他口中那个今生今世能在《九州胭脂榜》上得魁首的孙女。

九州,则能轻松被自己纳入囊中。

人,皆是有野心的,只不过是或大或小而已。

可为万千银财,可为一城一池。

可为一方倾城佳人,可为成仙问道之机缘。

为此,有人醉心于江湖,有人沉溺于庙堂,更有仙人下凡留恋红尘。

一生,不论所求为何。

于红尘争渡,终归是逃脱不了野心二字。

姜小蛮不过朝气蓬勃少年人,自然也是有野心的。

多少是受了爹爹与十一叔的影响。

不为求仙问道,不为称霸江湖庙堂。

所求,不过一世逍遥。

不为世俗红尘折腰,世间无一人可拘可束。

心中所爱常伴于侧,至亲与挚友皆可得庇护。

但若想心之逍遥,却是有代价的。

首先,你得站在一世之巅。

到底是得要有多高?

约莫得要一域之尊那么高就够了。

当然,若能为九州之尊,那无疑更好。

就如同当初离开樊城后,过了一段时间没银钱在身的日子后,终是念得银子的好一般。

这道理,姜小蛮也是渐渐懂了。

世间逍遥如鲲鹏,沧海九霄任逍遥。

便须有如鲲鹏一般,有吞龙食凤之浩瀚实力在身。

九州为尊,当真足够诱人。

辛苦万般,所求也不过如此。

没有谁不愿意走捷径的。

姜小蛮眼中闪烁着光芒,如火似焰。

明明与这自号青莲的老头儿只是初见,却偏偏能够让自己着了魔一般去相信。

使劲晃了晃脑袋,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驱逐出去。

“现在的九州,就很好!”按捺住心口那股悸动,姜小蛮盯着青莲剑仙不知何时变成银色的眸子,平静开口道:“五方五域,亿万子民,所求,不过是风调雨顺,子孙康福,能多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青莲剑仙站在那里,渐渐敛去笑容,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樽雕塑一般。

眼底银色愈发璀璨,他看着少年,冷声道:“姜小蛮,你要知道,这世上,至今为止尚未有人敢这般违逆我,一世为尊,凌驾于大千众生之上。这般机会,可不是等候千载万载就能有的!你难道就不好奇老夫是谁么?难道就不好奇老夫为何会有这般狂妄的口气,敢说出拿整座九州以为我那孙女嫁妆的话?”

“好奇!怎么可能会不好奇!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有些懵懵懂懂,前辈为何会这般突兀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为何这般莫名出现在这片须弥世界里。”姜小蛮如是答道,轻声一笑,耸了耸肩,转身看向浩瀚湖面,咧嘴道:“有个又笨又贪财的死丫头常常说我傻,兴许就是傻吧!可虽然傻,我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活在这世上,你知道的越多,就会活得越累。愈是好奇,就愈是如此。所以前辈,我不想活的太累!”

青莲剑仙没来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很多年以前,我和一个老不死打了一个赌。先前,我以为是我赢了。现在看来,似乎是我输了。”

姜小蛮神情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觉着老头儿语无伦次,有些不知所谓。

青莲剑仙袖袍一挥,十二叶莲台于浩瀚大湖之上一跃而起,直冲九天云霄。

尚不及有所反应,姜小蛮只觉眼前不由一花。

再睁眼时,已然身处浩瀚星河。

星河之中,有日月星辰同耀。

青莲在前,十二朵莲叶剑气磅礴。

自称是青莲剑仙的老人沐浴漫天星光,看着少年嘴角维扬:“姜小蛮,你不明白没关系,不久后你就会明白。”

“前辈……”姜小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还没说出口,便发觉周遭星辰都再急速倒退。

愈来愈快,愈来愉快。

转瞬,便几乎已然看不见那方才还近在咫尺的青莲和青莲之上的老人。

旋即,有一册画卷包裹着一柄血色古剑自青莲之上飞出,落在了姜小蛮手里。

青莲剑仙嘴角张合,似是在说什么。

少年懂唇语,能明白个大概。

老头儿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还你剑……我孙女。”

星辰轮转太快,姜小蛮瞧不得太清,只能瞧得大概。

隐约间,老头儿似乎还有说‘人世间’三字。

……

一声剑吟将少年赫然从睡梦中惊醒。

姜小蛮捂着微微有些发痛的脑袋,茫然四顾。

恍然间记起方才自己似乎做了很长一场梦。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梦。

翻身坐起,身前不远处崖壁上,寸许长幽深剑洞映入眼帘,似乎是想要提醒少年些什么。

不知为何,明明体内罡气充盈,仿若有用不完的气力,心神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累。

姜小蛮不由皱了皱眉,这样的状态以前可从未有过。

忽然,手指尖碰触到了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中之物拾起。

这下,少年本就紧蹙在一起的眉头就愈发拧巴起来。

那是一册画卷,用纤细银线缠绕着。

画卷之中,古剑诛仙包裹着一册泛黄纸页掉落在地上。

与其说是纸页,倒不如说是兽皮来的更为贴切。

姜小蛮盘膝而坐,将画卷与诛仙剑横放于膝,拾起那张兽皮纸。

纸页薄如蝉翼,其上不过区区百余个字。

可对才入剑道的少年来说,却是字字俱是珠玑。

第一个字入眼,耳畔,有一道声音响起,沧桑却又不失平和。

恍若惊雷一般,在姜小蛮脑海中回荡。

“小蛮,此为《青莲剑歌》,是老夫观悟天下千万剑道历三甲子所创,参透可悟长生直达天人,算作酒资。”

“老夫尚有一事所求,待他日等你入北秦,见到我那孙女,若她有难,万望相助一二。”

少年握着那页纸发了许久的呆,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如自己所想一般,先前那不是梦。

可既然不是梦,那湖中世界,和那青莲剑仙又去了哪里?

忽然,姜小蛮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掀开衣角去瞧。

果然,只见得在少年丹田,有一方青色莲台附着其上,如同一抹纹身一般。

只是,莲台之上空荡荡。

立身莲台的老人不知去了何处。

将纸页胡乱塞进怀中,姜小蛮展开手中画卷,颇为好奇青莲剑仙口中那位可倾国倾城的孙女究竟长着何般模样。

等看清画卷上的女子时,少年却凌乱了,不由失声道:“竟然是她?!”

和各位亲说一声,今晚可能会请假

写到现在也依旧不满意最新一章。

抱歉,各位亲。

推倒重写

如果能坚持住不睡着,更新可能会再后半夜。

各位亲都早点休息,千万不要熬夜。

另外,和各位书荒的亲推荐一本风格和我很像的书。

《步剑庭》作者是意缥缈,一个同样有着匠心的作者。

已经接近两百万字,应该可以让喜欢书的亲们读很久

附简介:

这是个传说老去的时代:

北面的老龙王翻个身子大地就是一个哆嗦,西边的孔雀儿依红偎翠懒得挪窝,

俩耍剑的老头无冤无仇却要拼个你死我活,而苦穷脸的书生扔开卷册,突得抽刀剁碎了半壁山河。

这是个传说新生的时代:

倾国倾城的妮子还不会梳妆,席卷天下的将军还在偷羊,更别提那还没长开的妖儒邪道怪和尚,乳臭未干的小子捡件紫裳就要称帝封皇,却被更小的毛孩子一剑扎个透心凉。

那毛孩说:

舞台已经搭好,生旦净末丑轮流登场,好一副光怪陆离众生群像,

但我才是这戏的主角,天命飞扬,没办法,谁让咱用剑的今生就是要比别人强!

最后,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吹埙,观剑,悟长生

雪未停,天色尚早。

纵使漫天大雪倾城,还是会有光自九霄而落的。

姜小蛮手捧着画卷望向远处天穹,隐隐有些泛红。

虽不知现为何时,可从心里估摸一番时辰,大致明白应该不会超过末时日央。

时候尚早,倒也不急于一时赶回城中。

出来前已经给两个姑娘留下书信。

摘星楼中样样俱全,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在姬小月和萧姑娘会饿着冻着。

青石崖上苍松劲柏遮住了落下的风雪,崖前亦是如此,松柏葱郁成林。

此刻,少年所处位置,恰好不为那漫天风雪所扰,确是一个歇脚的好去处。

视线落回手上画卷,只见手上拇指处隐有墨泽,也不知是那画卷才刚刚泼洒而成,亦或者放的久了有些受潮。

画中佳人年芳不过二十,眸如星月,红衣如火,朱唇微翘,巧笑嫣兮,曼妙身姿当得上风情万种。

虽为画,可姜小蛮恍惚间有一种错觉,画中女孩仿佛就在身前一般,纤足如玉,轻踩鸾背,三千青丝随风而舞,宛若谪仙下凡临九霄。

水墨丹青,画中空白处藏诗一首,‘日出北海旁,照我秦氏楼。秦域有好女,自名为红衣。寒螀爱碧草,鸣凤栖青梧。不知谁家子?他日募红妆。’

五言绝句,兴起于西域大周,当世以诗剑酒三绝于天下的大周圣皇李太白为最。

以《陌上桑》三字提笔为名,以‘红妆’二字而终。

字里行间,俱都磅礴剑意。

剑意磅礴却不凛冽,隐隐有宠溺似水。

泼画留诗之人,必然是那武道之绝巅。

不过寥寥几行,却让手持画卷少年心神动容,似有所悟,不由轻声喃喃:“前辈,您究竟是为何人?”

一页兽皮纸,书有剑门不世之绝唱《青莲剑歌》。

一册画卷,笔墨勾勒有道蕴天成。

这番人物,必然不会是那籍籍无名之辈。

可仍由姜小蛮想破了脑袋,也终究是没有想起今世九州又有何人会有这般造诣修为。

姜小蛮小心翼翼将画卷收起,放入怀中,眉头微蹙。

少年不傻,隐隐有所猜测,可却又觉得脑中猜想多少有些荒谬。

画中少女既为北域秦皇朝之人,那自称是剑仙的老头儿又说是他孙女。

毋庸置疑,青莲剑仙也必然出自北秦。

等稍后回到城中,不妨去独孤王府走上一遭,问问太公他们今世北域有哪些老家伙平日以青莲为号便自会知晓心中所想是否属实。

大夏姜氏祖训,凡姜氏子弟,无论处江湖之远,居圣皇之高,当活一世,凡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为报,远思扬先祖遮荫庇佑之德,近思父母生养之愆。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江湖之急,内思庙堂之忧。

九州之恩,最大不过父母生养之恩。

其次,便为师父授业之恩。

不管姜小蛮愿意不愿意,得了青莲剑仙的剑歌传承,便有了这师徒名分。

传道授业之恩,既为姜家子孙,自当遵循祖训,没有有恩不报的道理。

没有去坐身旁石凳,少年盘膝坐于虬龙一般古松之下。

背靠枝干,想心中之所想。

其实,也不过就是胡想瞎想。

丹田之上青莲印记为真,怀中纸页画卷为真。

无不说明了刚才与那青莲剑仙相遇是似梦而非梦。

可最后,那青莲剑仙又会去了哪里?

姜小蛮有一种感觉,那老头儿并未走远。

仿若就在自己身边,可偏偏用尽全部心神去感知,也察觉不到分毫。

武道入后天,便能神识入微。

方圆五里,虫鱼鸟兽草木无不尽在神识之中无所遁形。

“前辈?”

“前辈你还在么?”

姜小蛮环顾左右,试探喊了几嗓子。

等了许久,除了崖间回身,终是无所回应。

少年摇了摇头,不由自嘲一笑。

说到底,还是自己修为太低。

那老头儿当真一心想躲,凭他高深修为,自己又怎么可能感知的到。

方才面对青莲剑仙时,第一感受便是如万丈高山威压在顶一般,让少年喘不过气来。

哪怕再刻意收敛,青莲剑仙浑身上下气息对现在的姜小蛮来讲,也依旧浩瀚如海一般。

而姜小蛮,就如那小舟一般。

瀚海生浪本属自然,却能沉舟伤船。

颔首沉思,若以天下作江湖,自己不过是那湖底小鱼小虾,无身后族群庇护,必然会被那弱肉强食法则所吞噬。

江湖向来如此,残酷而现实。

垂下脑袋,姜小蛮不免心情有些低落,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会这般弱的可怜。

后天巅峰,比起世俗武夫来强出太多。

同龄人中,亦能称尊。

可若当真凭此入北秦,怕是真如那樊城遇见老道所卜一般,再无归途了。

这江湖,并非只是后来者的江湖。

九州五域,哪一域不是如此。

草莽龙蛇蛰伏,更有如那不世凶兽一般的存在隐于黑暗中沉睡。

这般想着,姜小蛮眉头愈发拧在一起。

只觉胸口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几近不能呼吸。

迫切的想要提升修为,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起来。

不求当真无敌于天下,但求不为人欺负就行。

世俗红尘,神王不出,便是以王侯为尊。

那么,至少要在极短时间里让自己修为至少踏入王侯才行。

武道仙途,后天之上有先天,先天凝气成丹为尊者,尊者碎丹成婴是为王侯。

路,还有很长要走。

可时间却由不得自己慢慢去走。

心愈乱,姜小蛮愈觉得心浮气躁起来,呼吸愈是急促。

不过须臾,竟是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腰间古剑诛仙似有所感,剑身赤红如血。

符文隐隐自剑鞘浮现,明灭不定。

“小蛮儿,静气凝神,摘剑取埙,默诵《涅槃经》!”

忽然,一道苍老声音在少年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沧桑不失平和,姜小蛮极为熟悉。

“柳爷爷!”姜小蛮回神,张了张嘴,恍惚间想起之前所做之梦,连忙改口道:“外公,是你么!”

“方才那自称青莲的后生沉睡的有些急,有些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青莲剑歌》上剑意太浓,非你现在所能观阅,险些酿下大祸!”

那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一股祥和。

声音亮如洪钟,响如奔雷。

不过一瞬,便让姜小蛮耳目清明不再有方才那般意乱神疲。

姜小蛮在地上一跃而起,旋即足尖轻轻一点便是跃上老树枝头,环顾左右匆匆道:“外公,你在哪里?小蛮儿好想你!娘亲她也好想你!”

“外公也很想你,也想你的娘亲!”

柳皇声音带着一抹黯然,更多是怅然若失。

虽如此,终是不见身形。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渡天人五衰,终是身形俱灭。

如今不过一缕残魂,苟延于世,哪里还有身形可现。

“小蛮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青莲后生留在书页之上剑意,非尊者境不能炼化。如今尽皆通过五感入你识海,外公虽能帮你短暂镇压却非长久之计。”

尚不及姜小蛮再开口,老人声音变得仓促急切起来。

“你怀中紫埙是北海龙族至宝,恰能镇守心神。”

“稍后等外公撤去自身神识,你便摘剑出鞘置于身前,安心吹奏北海龙君送你那首埙曲便是。”

“我明白了!”姜小蛮轻声应道,旋即古剑诛仙出鞘。

此时,剑锋尽皆被血色覆盖,妖异至极。

那斑驳古剑鞘连同四十九道金色符文如同活物一般,随着长剑出鞘竟是化作一条金色锁链缠绕剑身之上。

剑身剑鞘缠绕交织,似是相互抗衡,又似相辅相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剑意夹杂其中,古老而磅礴。

诛仙并未落下地面,而是浮空在少年身前。

随着姜小蛮将古埙置于唇间轻轻吹奏,古剑微颤,竟是有剑吟随着埙声而起,似龙吟又似虎啸。

最终,龙吟虎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兽之吼。

吼声如奔雷落九霄,似要吞日月一般。

此刻,诛仙剑身血色与金色相互交替,于漫天风雪中璀璨至极。

姜小蛮全神贯注,心神俱都沉溺于埙声当中,丝毫无所察觉诛仙变化。

天机宁寂,唯漫天风声雪声。

忽然,一声悠悠乐声打破了这份宁寂。

埙声渐起,悠远,而苍凉。

曲名《水龙吟》,低转和缓的曲调涌入天地间,融入风雪中。

吹埙的少年坐在枝头,浑身气息攀升,引动劲风大雪自远而来。

苍穹之上,有浩瀚雷鸣,亦有闪电如火蛇。

青石崖原本不为风雪所侵扰,历年如此。

可此时,却打破了往昔传统。

万千松柏枝叶积雪漫落,随埙曲起落如烟似雾。

“好!”

“好!”

“好!”

柳皇一连说了三个好,欣慰至极。

只是,声音却变得愈发沧桑衰弱起来。

似乎,随时都会泯灭一般。

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那自称青莲的后生年岁不大,可当得上剑道惊才之艳绝,只是不知为何受了那般严重之伤,本能化身剑仙凌九霄,如今却……”

“哎,这一世乱象已显,与九州来说是祸非福呐”

隐约间,能依稀听见他疲惫无比的感叹。

最后,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烟霞山中,万籁俱寂。

唯埙声微凉。

更新应该会很晚,各位亲早些休息

写了两千多字觉得不满意,又删了重新写。

结果,发现竟然十二点了。

理理思路,泡杯咖啡继续写。

今天这个锅甩给东哥得了,前面等《圣墟》更新等了很久,不看感觉没有码字的激情。。。

给各位亲推荐一本我正在追的书,《天九王》。

不算是大长篇,已经写了快六十万字,一百万字就会完结。

作者是起点原白金作家饼叔,曾经的大神之一。

~~~~~未来世界,科技文明和修真文明的终极对决!~~~~~~~~~~~~~~~~~

其实饼叔和我很像,不是说文笔和文风,而是说有些比较偏执的地方。

喜欢科幻仙侠的亲们可以尝试读一下!

最后,祝大家晚安。

谢谢你们每一位长久以来的不离不弃!

熬夜伤身,都早点休息!

周一,又是新的开始!

愿各位亲们学业和工作都愉快,事业都顺利!

第一百六十九章 傲来国猴子

时光转瞬,天色渐昏。

埙起,埙落。

任由雷光电闪与风雪涤荡。

埙声中尽是古朴安详。

姜小蛮双眸微阖,渐入忘我佳境。

气息攀升,罡气漫体而出。

一时间,漫天风雪不能加身。

暮时,吹埙少年终是缓缓睁开双眼。

此刻,姜小蛮身上。

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

目光清澈,神态平和。

平和之下,却藏着一股锐意。

那是一种言语无法说出的感觉。

似剑一般,一往而无前,可惊天上人。

一剑出,可定山河。

又似寒枪,山河皆不可挡。

识海中,那股凛冽剑意终是平和下来。

凡剑修一脉,以剑吟为语,剑法为身,剑式为形。

剑意,则如血脉,是为传承。

武道修行,讲究的循序渐进。

根基愈牢,往后成就愈是不俗。

姜小蛮不过才握剑不久,剑道根基可谓浅薄。

此番观剑悟道,收获颇丰。

虽不至脱胎换骨,可浑身经脉却也凝练的愈发敦实。

如今,只差一个机缘牵引,便可平步青云入先天。

自此,武道渐触天道,仙途可期。

说起来,姜小蛮并不是太过贪慕修为会有多高。

可身在江湖,总归是自身强大才行。

姜小蛮低头握了握拳头,只觉手臂气力充盈。

挥动间,隐有罡气透体而出。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入黄昏。

北地三州和大夏边地相似。

入秋后,天会黑的愈来愈早。

眼下,又正值风雪倾城。

乌云低垂,层层密布。

天色,已然渐暗。

北凉城里炊烟渺渺,有万家灯火。

少年抬手遮在眉前,自山崖上向下望去,不由低声自语道:“明明只觉才过一刻钟时间,不曾想已然这般晚了。”

轻轻捶了捶微微有些发酸的肩膀,姜小蛮呵呵一笑,只觉物我相忘当真是一玄而又玄的奇妙境界。

方才,吹埙时无意间牵引浑身气机。

不久,便是有如着魔一般,五官五感俱是沉浸其中。

等再睁眼时,方知时间如落花飞逝。

难怪会有那得道天人曾说,‘山中落子无岁月,恍然间,世上已过千年。’

忽然,姜小蛮想起来什么,拍了拍额头,不由暗道一声糟糕,匆忙拔脚向着山下跑去。

今夜,北凉城里会有灯会。

早已答应姬小月,要带着她和萧姑娘去那灯会上瞧上一瞧的。

小姑娘喜欢热闹,这样的盛世百年难遇,又怎肯错过。

姜小蛮步履轻盈如飞,恍如一道幻影一般,踏雪而过竟无痕。

不过半柱香不到时间,便已然跃至山脚。

那匹牵车的老马被拴在一株老松上,见少年匆匆而至,倒也颇通灵性的打了个响鼻,四蹄轻扬。

姜小蛮微微一怔,不由感叹一声当真是万物皆有灵。

索性弃了车厢,翻身跃上马背,拔剑而出,斩断系在树梢上的绳索。

没了束缚,枣红色的老马甚是兴奋,嘶鸣一声,前蹄高高跃起,气势颇足。

马背上的少年见此不由哈哈大笑一声,低喝一声‘走’,轻甩手中缰绳,向着北凉城方向一路奔行而去。

老马识途,四蹄于雪中如腾云一般,溅起一地如雾一般飞花。

不过须臾,便连带着少年在雪雾中消失不见。

……

入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街道上熙熙攘攘,甚是喧闹。

灯会,虽说年年都有。

可如这般盛大,却属百年难求。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盏苍生灯齐燃。

和着风雪,千万灯火红烛齐明,必然甚是壮观。

光是想一想,便心驰神往。

北凉城不似北地其他城池,夜晚会有宵禁。

城门虽有披甲之士驻守,却是昼夜不闭。

自大夏立国独孤一族入主伊始,便是如此。

北凉城外不过一里,有一座旧城城楼台基遗址,名作望北城。

万年前的一场烽烟战火,席卷了半座九州,将望北城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净。

传闻,与那座由峰变湖泊的苍月山上往昔盛极一时的某一大族有关。

后来,又有大夏五代军候一枪裂穿苍月山。

沧海自此化桑田,山川自此变湖泊。

之后,除了那些个怀古的江湖人和执笔书史的官吏。

鲜少有人记得,北凉城外不远,曾有一座城池,曾有一族人,见证了昔日南北两域群雄逐鹿的不世辉煌。

姜小蛮长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终是赶了回来。

抬头瞧了一眼城中依稀可见已是灯火辉煌的摘星楼,少年不免有些心虚。

原以为很快便会回到城中,所以还在所留字条上说让姬小月和萧姑娘等自己吃午饭的。

可谁曾想到上山容易下山难,竟会耽搁的这般久。

牵马向前,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路过那处遗址,姜小蛮微微停顿,驻马不前,蹲下身轻抚一块被岁月侵蚀早已斑驳不堪的青石城砖,想起在朱雀城时老痞子十一叔和自己讲过一个关于此地故事传说,没来由轻声一叹。

风雪中杂草丛生,遗址中尚有青石残瓦。

裂缝青苔,瓦砾杂乱,像是一个说书人在诉说历史。

要说世上哪里两个字最是无情,必然会是岁月二字。

岁月如刀,刀笔斧吏,能将一切都摧毁。

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一个族群,可俯瞰九州一域。

族中历来有仙,几可比肩今世大夏皇族。

到头来,依旧难逃岁月侵扰,为姜家第五代军候一枪裂穿苍月而终,成为过往历史。

姜小蛮似有所感触,低声喃喃:“因果循环,倘若世间真有轮回,想来,终有一日姜家也会变成历史。”

说着,又不由呵呵轻笑起来,摇了摇头,觉着这些话怎么也不像是该从自己嘴里说出,继续开口道:“姜小蛮啊姜小蛮,你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感慨?”

少年自当少年狂,万般不该有如此暮气。

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姜小蛮揉了揉鼻子,自语道:“得快些回去才是,姬小月那死丫头一定又是在骂我!”

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不觉肚子有些饿了,牵起缰绳缓缓入城。

姜小蛮并没有注意到,昏暗中,在他身后地下,自己的影子竟是一阵扭曲,无声无息直立而起,如同活物一般,立身在那里,看了少年许久,然后,又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踪影。

那匹跟随在侧的老马似有所感,扭转头颅眸子中有所疑惑不解,然后竟是用头去抵姜小蛮肩膀,嘴中隐隐有嘶鸣声,似是要提醒什么。

“怎么了?”少年停下脚步,见老马惶恐不安,伸手捋了捋老马脖颈处鬃毛,转身望去,只见空荡荡一片,并无什么异常。

此时,恰有风刮过。

姜小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兽皮棉袄。

……

北凉城,独孤王府。

府中,灯火辉煌。

大厅里觥筹交错,独孤一族今世年轻一辈诸多强者俱都坐于席间。

而此时,正襟危坐在主席位上的,竟然是一只身披紫金狻猊锁子甲的金毛猴子。

那猴子似人一般,火眼金睛,头戴一顶凤翅紫金冠,足踏一双藕丝步云履,手捧着一只青铜酒盏,与身旁脸颊一侧有一道狰狞疤痕的男子推杯换盏。

一人一猴,似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相谈甚欢。

猴子饮尽一杯,竟是开口说话,冲着身旁脸上有狰狞疤痕男子抓耳挠腮道:“姜兄,非是兄弟不愿,实则咱家老祖宗之命难违。不得已,才来南边向独孤一族讨回往昔大圣先祖所留至宝。我傲来国若想突破封印重现九州,少不了那件宝贝。”

男子举杯,亦是一饮而尽,轻笑道:“袁兄,那宝贝本就是你们傲来国的。今日你来讨要,理当归还。只是非独孤一族不愿意相还,而是确确实已在一甲子前,被你们这一族昔日那位仙王老祖留在九州的分身讨要了去。纵使今日想还,也无从还起呐!”

脸上有狰狞伤疤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夏圣皇膝下第十一子,姜彻。

那猴子一听愣住了,手中青铜酒盏竟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失声道:“姜兄你说什么?!”

姜彻耸了耸肩,夹起身前盘中一块酥肉送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道:“我是说,你族那件宝贝早在一甲子前,便已然被你们这一族的那位仙王所留分身讨走,早已不在独孤族中。”

猴子名作袁小圣,来历不凡,与姜彻算是旧识,呆滞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果然如老祖宗所猜测一般,大圣先祖早年曾游访海外仙山,于星月山得天人传道,授一起化三清之法。尚有身外化身留存人间,并未真正逝去!”

猴子越说越是激动,不禁跳到桌上手舞足蹈起来,兴奋道:“大圣先祖未死,就算姚家有那老不死的混账坐镇,我傲来国又有何惧?”

姜彻靠在椅背上,掏了掏耳朵,懒散道:“我说袁兄,你这一闹腾,还叫不叫我们吃这一桌子菜了?”

独孤紫衿此时也在大厅中,只是与姜彻离得甚远。

两人之间,隔着十来个人。

虽如此,可这位如今隐隐有北凉城中第一美人之势的紫衣女子,眼神却是没有离开过姜彻那里。

待瞧见那冤家脸上那道贯穿眼角直至下巴的疤痕时。

独孤紫衿心中不禁一痛,如针扎一般,张了张嘴,眼中雾气磅礴。

姜彻似有所感,恰好瞧见这一幕。

匆忙偏过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因为,每一触时,都是心疼。

猴子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一个跟头翻下桌子,蹲在椅子上双手来回摆动,哈哈笑道:“既然那件宝贝不在独孤族中,咱家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往昔我族大圣先祖与独孤一族和姜氏一族立有盟约。姜兄,老祖送我出来时,让我问一下你们两家这一世的族主,不知那盟约是否还有效?”

姜彻早有预料,稳了稳情绪,自顾自斟满一杯酒,置于唇间道:“来北凉城前,我族老祖宗让我给通臂猿猴前辈带上一句话,修罗一诺,可值千金。”

独孤紫衿瞪了一眼姜彻,也是起身,轻声道:“独孤一族,亦是如此。”

……

虚无中,有两老者并肩而立,周身笼罩在鸿蒙紫气当中,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尽收二人眼底。

“也不知老祖宗当年为何会与那大逆不道的猴子立下如此盟约,想不通,想不通啊!”独孤骜摇了摇头,轻声一叹道:“不过,既然是老祖宗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独孤一族这担子落在你我肩上,咱们做子孙的执行便是,想那么多作甚!”

“虽同为人族,可比起有些宗族来,我还真是喜欢这群不讨喜的猴子要多一些。”独孤桀呵呵一笑,摇头道:“这些个猢狲,还真是如传说中一般猴精!”

略微沉吟,独孤骜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沉声道:“按照两族先祖与那泼猴盟约,今世符合当年那泼猴所要求的后人,竟然只有小蛮儿一人。”

“怎么?心疼了?”独孤桀拍了拍自己兄弟肩膀,笑道:“你啊!向来如此,护短的性子就不能改改?小蛮儿是姜家朱雀没错,可身体里也流着咱们独孤一族的血脉。未来,注定是要振翅鸣荡九霄的。纵使不能称尊大夏为皇,如此磨砺,却还是要经历一遭的。”

“可那是仙界,自五域初祖歃血登临九霄与仙庭一战后,再不曾听说还有谁能独身入仙界平安而回的。后来,就算强如那只泼猴,也终是折戟而归。”独孤骜勉强一笑,怅然道:“说到底,我还是有私心的,不想要小蛮儿活的那般辛苦……”

“痴儿!不入九霄,何以化身朱雀?不战仙庭,何以为大夏圣皇?”

忽然,虚无内,有第三道声音在两人耳畔回荡开。

听声音,所来之人应该很是年轻。

可偏偏让两个老人不禁变了面色,一齐失声道:“叔祖!”

第一百七十章 长灯万里,唯有一愿

萧姑娘离开了,毫无征兆的。

还好,并不是走的无声无息。

临走前,萧颖给姜小蛮与姬小月留下了一封书信。

字不多,寥寥十多个字。

“人因缘错,近咫尺,远天涯。

我走了,勿想,勿念,勿牵挂。

若有缘,北秦再见。”

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一句话来的更贴切些。

姜小蛮认得出,那是萧姑娘的字,字迹娟秀,颇具灵气又有一股佛气,并非是他人代笔或者模仿。

此刻,那页书信被姬小月捏在手里,不免有些皱皱巴巴。

看得出,这妮子应该是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烛火前怔怔发呆,本就枯黄的头发有些乱糟糟。

见到少年回来,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姜小蛮,小姑娘瘪了瘪嘴,“呜哇”一声哭出声来。

站起身扑倒姜小蛮怀里,两个小拳头不停砸在少年胸口,嘴里结结巴巴抽泣道:“呜呜……姜,姜小虫,萧姐姐她走了!呜呜……都,都怪你!都怪你!”

姜小蛮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叹了口气,低下头柔声道:“好啦,别哭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萧姑娘肯定是有她的理由,你看她也在信中说了嘛,和我们约定北秦再见。”

边说,边抬起手指帮姬小月轻轻拭去满脸的眼泪珠子。

姜小蛮动作很轻,小心翼翼。

“那咱们现在就走,去追萧姐姐,外面这么大的雪,这时候上路很危险的!”小姑娘把脑袋埋在少年胸口,鼻子鼓囊囊的,鼻音很重。

姜小蛮拿脑袋抵住胸前的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不由觉着下巴痒痒的。

比起下巴来,心里面有某一种别样的感觉。

似乎,还要更痒一些。

这样的感觉以前可从未有过,形容不出。

仿佛,有万千虫蚁在心口处爬,在轻轻噬咬。

那是一种麻撩而甜蜜的痒,又有些心疼。

姜小蛮最见不得姬小月掉眼泪了,亦如小姑娘见不得自己皱眉一般。

那双总是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睛里,就应该随时都有笑意才是。

因为,姬小月笑的时候会有酒窝。

一深一浅,看久了,是会醉的。

这会儿,姜小蛮心里很是矛盾。

从外边回来难免沾染了一身风雪,俱是凉意。

他怕将凉意传染给小姑娘,可一时间,却又不舍得推开。

尤其,这样在旁人看来有些过分的亲密举动,第一次带给自己难以名状的幸福时,就更不舍得了。

怀中那柔软纤弱的身体带给自己的温度,让姜小蛮沉溺其中,一时间竟是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喂!姜小虫!”姬小月见半天得不到少年答应,不由娇嗔一声,又是抬手去捶姜小蛮胸口,气鼓鼓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回过神,姜小蛮脸颊通红似火烧一般,有些心虚道:“没…没在想什么!”

姬小月扭了扭身子,从姜小蛮怀中挣脱出来,抬起脑袋,大眼睛微微有些泛红,直勾勾盯着少年,不由抬起手轻轻戳在姜小蛮脸颊一侧,奇怪道:“姜小虫,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脸好红好烫呀!”

说到底,姬小月不过还是个小姑娘。

情窦初开,又有些懵懵懂懂。

自然,也就弄不太清少年此时心思是有多慌乱。

“咳咳,可能在外边有些着凉了!”姜小蛮连连咳嗽起来,手握成拳头堵在嘴唇上,偏过脑袋不敢去那双大眼睛,低声道:“不碍紧,喝些热茶就好了!”

“那怎么行!生病了可不能勉强,得吃些药才行!”听姜小虫说自己病了,姬小月很是紧张,连忙伸出一只纤白小手,握住少年手腕。

小姑娘虽然懒惰不肯好好修习医术,可毕竟跟在鬼婆婆身边这么多年,多多少还是有些岐黄之术底子的。

许久,姬小月才长舒一口气,松开少年胳膊,疑惑道:“奇怪了,姜小虫,你脉象很平和,丝毫不像是着凉该有的。”

“我就说不碍紧了!”姜小蛮依旧偏着脑袋,不去看小姑娘,扯了扯嘴角,道:“大侠嘛!身子骨弱了,怎么行走江湖不是?”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一般。

姬小月很自然拿起姜小蛮袖袍擤了擤鼻子,嘟嘟囔囔道:“但是,姜小虫你脉搏跳的很快,比平常快了足足有一倍还多!”

姜小蛮愈发心虚,抬手轻轻推了一把小姑娘光洁的额头,笑骂道:“喂,死丫头,你也不嫌脏!”

“姜,小,虫!”

“你竟然敢推我!”

姬小月揉了揉脑袋,又磨了磨银牙,张牙舞爪扑向少年。

打闹间,多少冲淡了些离别的愁绪。

虽如此,可离别终归不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

尤其,这种愁绪是会传染的。

姜小蛮看着趴在窗户边上抬手去触摸飞雪的小姑娘,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慌乱来。

倘若冥冥中离别早已注定,那么会不会什么时候姬小月这丫头也会如同萧姑娘一般离开自己?

哪怕明知道以后还会相遇。

可离开久了,那再次遇见时,还是原来的自己么?

这般想着,腰间诛仙剑没来由在剑鞘中轻轻颤了颤。

“姜小虫,要不然咱们还是去追追萧姐姐吧?”小姑娘望着窗外风雪,有些不甘心,转过脑袋用大眼睛望着少年,可怜兮兮道:“萧姐姐带的厚衣服不多,这么大的风雪,北秦又那么远,我怕她会迷路!”

“萧姑娘要走自然有她要走的道理,”姜小蛮坐在圆桌前,神情专注的低头擦拭着手中龙胆银枪,轻声道:“我想,她应该很安全,不会为风雪所侵扰。”

见少年这样说,小姑娘有些不乐意,嘟嘴道:“喂!姜小蛮,你是不是萧姑娘找姜耀叔叔,所以才这样说的!”

“这哪跟哪啊!”姜小蛮愣了愣,哑然失笑,轻轻擦拭泛着寒芒的枪尖,低声说道:“傻丫头,你忘了,我和韩前辈下棋时那个莫名出现自称芈姑姑的女子了?”

“啊?”姬小月大眼睛眨呀眨,然后不由微微一怒,轻哼一声道:“哼!那个芈姑姑,我才不喜欢她呢!”

姬小月很记仇。

或者说,女孩子都很记仇。

那天,那个姓芈的女子暂时占了萧颖身子时,曾说过妖怪会吃人。

小姑娘觉着这纯属污蔑,是对妖大大的污蔑!

自己娘亲就是花妖,林媚阿姨也是妖,都那么美丽还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去吃人!

世上有很多妖,就和人族一样,有好妖,也有坏妖。

可不管是好妖还是坏妖,吃人的却很少。

妖族修行,与人族一般无二,讲究的是顺应天道而为。

如同木妖一族,哪怕是修成人形,平日间连肉食都很少会吃,都是朝饮露水晚餐霞,吸天地灵气纳日月精华。

吃人,那是会遭受天谴的!

姜小蛮瞧着小姑娘气呼呼的样子,觉着好玩,拿手指点了点小姑娘脑袋,笑道:“你说说你,还记仇呢?芈姑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人家后来还道歉了呢!”

“唔,她的确道歉了呢!”小姑娘收起怒容,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自己当初似乎就原谅芈姑姑了,不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乐呵呵道:“光顾着生气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揉了揉小姑娘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姜小蛮叹了口气,轻声道:“萧姑娘多半是和芈姑姑一同去了北秦,有那么一个大高手在身旁护着,就算想出事都难。”

虽然有些弄不清那个自称‘芈姑姑’的女子为何会待在赤霄剑里。

可自从在忘川河畔见过洛姨以后,姜小蛮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或许,也是和洛姨一样在等着谁也说不准呢……

这世上总归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守着一座枯城,画地为牢,等着一个或许一辈子都等不来的人。

九州,从来不缺这样那样的故事。

缺的,或许只是说故事的人罢了。

“好啦,别难过了,也不怕冻着。”姜小蛮走向前轻轻合上窗户,将风雪挡在屋外,道:“等入了北秦,咱们就去那猎仙山,去寻那棋魔前辈问芈姑姑的下落。我娘亲说过,如果你想见一个人,那么总归会有一天再次遇见的。”

“嗯!”小姑娘点了点,跳下软塌赤着脚踩在地上,看着身前少年认真道:“姜小虫,等找着萧姐姐了,咱们一定要带着她一起走!”

“好!”姜小蛮笑着答应下来,想到了昨天夜里归来时姓萧姑娘的欲言又止,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说不上为什么。

但愿下次遇见,一切都能如故,平安。

……

北凉灯会向来如此。

于子正之时开始,直至次日鸡鸣。

灯名苍生,寓为天下苍生祈福。

今夜,注定喧嚣,会是个不眠夜。

时候尚早,离灯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因为萧姑娘的离开,姬小月兴致没有姜小蛮想的那么高。

虽如此,可小姑娘还是吵嚷着要去灯会上瞧瞧。

既然点燃苍生灯能够祈福,姬小月不想错过。

她并不贪心,只想要许下一个愿望就行。

长灯万里,惟愿此生此世,来生来世,千生百世,永生永世,只此眼前一人能够相守不离,不渝不换,不移不变。

请个假,思路不太顺

应该还有三章这一卷就收官了,今天写了许久,总觉得思路不顺写出来的和想要的不一样,跟各位亲请个假。明天忙完公司事就立刻回来码字,不出意外这周第二卷就能收官,不拖了。

第三卷开始,更新尽量加快!

《大夏逍遥皇》请个假,思路不太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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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以桃花酿作酒,一杯等,一杯守

是夜,苍月村。

不同于北凉城灯火喧嚣。

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分外安静。

也无怪乎如此,村里大多年轻后生们,十之八九都成群结伴去了北凉城里观灯。

年纪稍长一些的,也多是劳累一天,不比年轻人那般精气充沛,睡得自然比较早。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苍月村靠着苍月湖,村里家家户户多以打渔为生。

日出而作,入湖撒网。

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样的日子,倒也乐在其中。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

虽不及北凉那般繁华,可胜在安详。

村头,那座篱笆围墙的小院,漫天风雪里,一株老桃树开得正艳。

此时,隐约间,远远瞧去,依稀能够瞧得着老桃树旁一间草庐里仍旧亮着灯。

窗子微微开着,有一女子身着红裙倚窗独饮。

女子并不是很会饮酒,才一杯入喉便已然有些醉了。

双眼微微上翘,似屋外桃花。

神态慵懒,慵懒间又掺杂着一股妩媚。

她一只手托着腮,露出小半截纤细胳膊,如藕一般。

视线跃过手中酒盏落向屋外,望着那株于风雪中依旧屹立不倒的老桃树,女子没来由竟是痴痴笑了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

笑着笑着,她眼中渐渐变得雾气磅礴起来。

女子已不再年轻,三十岁却依旧没有嫁人。

在九州,已经算是一个老姑娘了。

倒也不是没有来说媒的。

相反,哪怕是到了这样一个别家女子恨嫁的年纪,上门说亲的媒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这些年,几乎快要踏平了李家的门槛,全都让姓李的姑娘回绝了去。

久而久之,村子里也就有了些个风言风语。

李姑娘从来不会去反驳什么,哪怕是在外边遇上那么一两个善妒的泼辣村妇指着鼻子骂说狐狸精一类粗俗言语,也不过一笑了之,转身绕行,权当没有听见。

可谁当李姑娘善良好欺,那就错了。

前两年村子里有个泼皮破落户,兴许是喝多了酒恶向胆边生,兴许是本就窥伺李姑娘的美貌,竟是趁着老李头两口子出湖打渔的当口,跑去李家想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刚刚踹开门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便被李姑娘拿刀剜去了双眼,挑断了手脚筋,如同烂泥一般被丢出了院子。

那日之后,就再不曾听说有哪家妇人敢再当着李姑娘面出言不逊了。

当然,私下背地里的一些污言秽语比起从前只多不少。

老李头两口子心疼女儿,也不是没有和李姑娘商量着说要搬家,无奈自家女儿性子倔强,不肯答应。

李红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能让这漫天风雪都瞬间变暖的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直是一个人。

一个人等着一个年。

一个人等着一个秋。

一个人等着一个人。

一个人等桃树盛开。

再一个人摘桃花酿酒。

转眼,已是等了十年之久。

她不知那个人是否还会来,但觉得自己应该等下去。

人啊,活在这世上。

总会遇见那样一个人,一个值得等一辈子的人。

因为,当你认定了一个人时,等待就变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所以,从来都不怕等不起,只怕等不到。

“十年了……三世修得善因缘,今生得闻桃花香。”李红袖轻轻推开窗子,面色有些苍白,看着窗外那株老树轻声喃喃:“独孤,等到天亮,就真的十年了……”

话音落,李红袖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杯盏中,酒色微微泛红,如琥珀一般的颜色,是桃花酿。

不烫喉,可解忧愁,是她亲手酿制。

红袖喜酿酒,却不喜饮酒。

淡酒也好,烈酒也罢。

凡归是带着一个酒字的,她都不喜。

可独孤喜欢,所以后来他走了,她便爱屋及乌。

只可惜,哪怕是十年之后,她依旧是那般不胜酒力。

……

那年,桃花正艳。

桃树下,那个总喜背着一柄铁剑的男子曾拥她入怀。

他卧在她怀里,品着她酿的桃花酒。

她笑他说:“这么爱喝酒,听闻北域有一座藏尽世间美酒的‘四海阁’,今世阁主更那是《九州胭脂榜》上排名第三的美人,据说她酿的酒是全九州最好的酒,你在北边待了那么久,就没喝过?”

他说,“他人的酒再好,岂如你这桃花酿。”

她说,“那就好,若被我知晓你喝别人的酒,我定不饶你。”

……

院落里积了一层薄薄白雪,如霜一般。

虽无月色,却隐隐有一层白光。

恍惚间,红袖似乎瞧见了一个人立身桃树下,不禁让她神情微怔。

“独孤吟?!”

瞬间,她瞪大了眼睛。

然后,又狠劲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

“红袖……”

雪中,他声音很轻,很慢,微微有些发颤。

可她听得真切,并不是幻觉。

旋即,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酒盏掉落在地。

顾不得窗外风雪刺骨,她推开门冲入雪中。

“真的是你?”红袖立身风雪里,红裙如火,抬起手轻触眼前那个男子的脸庞。

一切都来的那般真实,可她却生怕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一如从前一般。

“傻丫头,你瘦了……”今夜的独孤吟没有身负铁剑,没着白袍,身披一件猩红剑袍,眼里有一种温暖,轻声开口:“想桃花酿了,也想你了。”

“你这死人!十年,你真忍心让我等了足足十年!”红袖双手握拳想要去捶打身前的男人,可当落下时手掌却又轻轻松开,她的指间触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已不复当年那般年轻,岁月早已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一股坚毅的味道。

红袖早已泣不成声,抓起他的胳膊便是狠狠咬了下去,直至嘴角渗出斑驳血丝。

她瘦削的肩膀微微抽搐,滚烫的泪水和着风雪浸湿了独孤吟衣袍。

“对不起……”独孤吟声音哽咽,似乎浑然不觉疼痛。

任由她咬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紧紧裹住。

下巴轻轻磕在她有些凌乱的发梢上。

独孤吟眼眶泛红,眼睛里装满了对怀中女子的怜爱和疼惜。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李红袖将脑袋靠在独孤吟怀中,埋着头,唇间沾着一抹猩红,银牙紧咬,低声问道:“独孤吟,你什么也别说,带我走,无论去哪里都好!”

十年前,她如其他姑娘一般,期盼着自己的男人,会是一个盖世英雄,能弯劲弓,能降服烈马,白衣仗剑走天涯。

有朝一日,威风凛凛的站在她的面前。

然后,带着她自此马踏江湖,朝朝暮暮。

如今,她只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寻常人就好。

不着铁衣,不负长剑,不入江湖。

日夜守在身边,平平淡淡,直至青丝变白首就很好。

可如果那个人是独孤吟,下半生颠沛流离,也似乎并没有关系。

“红袖,我……”独孤吟想要点头,可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下去。

明日,便是要赴与白仲十年之约。

这一去,便是生死难料。

原本,是想要看上一眼便悄悄离开的。

可终归是没有忍住,既然现身相见了,独孤吟便是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个傻女人的。

等了十年,若明日自己死在白仲剑下,她又不知道,指不定会等到何年何月。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她的唇轻轻覆盖住。

独孤吟瞪大眼,感受着唇间那一抹温度,那是他无法拒绝的温柔。

终是缓缓阖上眼,沉陷其中。

不可否认,红袖确实是个大胆的女子,更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她踮起脚,用自己的唇攀上他的唇,不让独孤吟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是没有办法收回的。

但那些话,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是我的了!”

许久,她缓缓推开他。

抬起脑袋,大胆看着独孤吟,痴痴笑了起来,眼神狡黠,宛若一头狐狸一般,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

真正爱一个人,本就是一件越舍得豁出去,就越惹人疼的事。

如果仔细去瞧,此时的红袖姑娘脸颊微微泛红,眼里神色有万般复杂。

有五分期待,三分焦虑。

有一分薄嗔,还有一分的羞赧。

“傻瓜,等了这么久,真的值得么?”独孤吟看着身前这个女子,强忍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七岁束冠,铁剑入江湖,赴了北秦。

杀过的人,砍下过的头颅,饮过的血,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可若说掉泪,真是第一次。

江湖儿郎死江湖,爱不轻言,泪不轻弹,本应如此。

可独孤吟却忘了,九州历来还有一句话说,‘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沉默许久,独孤吟深吸一口气,于雪中终是握起了她手,猩红剑袍随风飞扬,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如果,明日我能活着回来。千山万水,你愿意陪我一起看吗?”

待明日,这一战,便是山河永寂,也绝不回头!

若能回来,下半辈子不握剑了。

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就很好。

从今往后,管他大地方还是小地方。

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江湖。

更新会有点晚,大家早点休息

正在码,但是看情况应该会很晚了。第二卷最后几章收官,希望能写的更好一些,三天就会收官。

大家早点休息,可以明早看,这久更新比较慢,大家可以多存一些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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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男儿当执杀生剑

鸡啼,天明。

月落日出,东方渐白。

雪未停,天更凉。

一夜过后,院落中积了一层雪。

独孤吟醒的很早,推开门走入院中。

空气中弥漫淡淡桃花香气,倒也颇为提神。

他伸了一个懒腰,纵身一跃,便是立身在那株老桃树上。

足尖轻踩树冠,如履平地一般。

老树足有十多丈高,如虬龙一般坚韧。

枝叶茂盛,桃花成百上千,不为风雪侵扰。

踩着枝梢,隐约能眺望的到几里外的苍月湖。

村外古道蜿蜒,一路延伸,直至那座浩瀚大湖之畔。

本是青石铺成,如今已然为风雪完全遮盖。

风雪萧然,古道亦萧索,莫名让天地间平添了一丝孤寂。

昨夜并没有回到北凉城,就这般在苍月村待了一宿。

今日这一走,或以铁剑斩前尘,自此退隐江湖。

再或者,便是真正诀别。

不管是怎样,可总归是想要在这傻女人身边多待一会儿的。

昨天夜里,两人相拥而眠,说了许久的话。

更多时候是红袖在说,独孤吟在听。

十年时间,三千多日与夜。

哪怕,一天只攒下一句。

一晚上,也依旧还有太多来不及去说。

相拥而眠,一夜几近无眠。

整整一夜,二人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独孤吟不是和尚,自然也算不得君子。

年少成名,铁剑纵横北域,上一个十年潜龙榜上前十天骄。

这般身份,于这江湖,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呢?

佳人在怀,又有谁当真能坐怀不乱?

当真能坐怀不乱的,不是他娘的太监,就是那潜心向佛的大方丈。

铁剑独孤,鲜少有那遁入禅宗落发为僧的子弟。

如独孤吟一般耀眼的,就愈发不可能是了。

偏偏对于这个出身渔家的傻姑娘,独孤吟却始终不愿去碰触那道禁忌。

禁忌,禁忌,禁之所在,忌之所言。

亦如那无形枷锁一般,束缚住心中某些念想。

出身北凉独孤这般高门大阀,执剑行于江湖。

杀人,饮马,高歌,纵酒。

天下间,管他难事不平事,管他秦地巨擘北域至尊,对独孤吟而言不过是那一剑的事。

明明是早已百无禁忌,可那个除了会拿桃花酿酒外,再平凡不过的傻女子,后来却偏偏变成那第一百零一。

回首望向屋里,独孤吟轻叹一声,低声喃喃:“红袖……”

他莫名想起了另外一人。

今日过后,自己与那人,注定只会有一人活下来。

北秦,白仲。

直至今日,独孤吟依旧没有想明白那个在北秦被冠以‘小杀神’称号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当年一战,说不着输赢。

独孤吟始终觉着是自己输了,那个人明明腰间是系着长剑的。

可直到他将手中铁剑刺入那人喉咙,却也未曾迫他拔剑。

单凭一只灯笼,便迫使铁剑独孤手中剑式剑诀尽出。

那一日,血罗刹剑劈苍月,浩瀚湖面激荡,涌起起万丈高浪。

那一日,九幽之焰涤荡人间,‘神鬼灯笼’如一轮皓日一般。

亦是那一日,被灼伤了双眼踉跄而回的北凉血罗刹遇见了喜酿桃花的渔家女子。

独孤吟跃下桃树,跪坐在地,双手轻轻刨去泥土。

随之,露出泥土之下的一方酒窖。

酒窖不深,不过丈许方圆。

存着的,不过是那最普通不过的黄泥坛,红布裹着的封泥。

以桃花为酿,亦以桃花为名。

不多不少,恰好十坛。

炊烟起,风雪漫天。

苍月村里,酒香环绕。

这一日,桃花似若飞雪,飞雪似若桃花,北凉血罗刹独孤吟饮尽九坛,独留封存最为久远那坛在窖,刻字其上。

然后,独身一人踏上斑驳古道,独赴苍月。

世间万物,终归是要有始有终的。

十年之约,一切缘法。

今日,是该有所了结。

雪中有雾,雾中,剑气弥漫,直冲云端,可荡九霄。

那个缓步而行身披猩红剑袍的男子,渐行渐远。

北凉城,独孤王府。

剑吟声起,激荡如龙吟。

有一剑当空,璀璨如流星,自北而去。

此剑,名杀生。

此剑,不入《九州名剑榜》。

此剑,可攀九州剑道之绝巅。

自大夏五代军候姜破奴之后,沉眠于世悠悠数百载。

今日,杀生剑出,可斩世间一切因果。

男儿行,当是如此,手执杀生剑,剑袍如血,渴饮桃花酿。

……

“大将军!”

北凉城头,新伞旧蓑衣。

那自号白头翁的老人手抚城墙北望苍月,低声轻唤。

一时间,老泪纵横。

“吟儿,真是当年那人转世?”

独孤王府,剑气翻腾冲斗牛。

有一年轻不像话的青衣公子独坐云端,双眼微微眯起远眺北凉以北。

身侧,百剑沉浮环绕,有如剑仙临红尘。

“岁月如弹指,不为仙,终要赴轮回。”许久,年轻公子又摇了摇头,嘴角微翘,轻声笑道:“前世今生,今生前世,也许所隔不过是一道门的距离。也许,前一秒是前世,下一秒就是今生。既然人可入轮回,那么剑呢?悟不透彻,透彻不悟啊……”

年轻公子身后,自虚无中有一老人踏步而出,明明白发苍苍,却偏偏喊了那年轻公子一声“叔祖”。

若是有人瞧见这一幕,必定凛然无比。

因为那老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北凉独孤今世剑道可执牛耳的独孤桀!

“准备好了?”年轻公子没有回头,收回目光,站起身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冲着独孤桀问道:“骜儿呢?”

不待孤独桀有所回答,年轻公子又自顾自说道:“不用想,依着骜儿护短的性子,此刻怕是已然在去那北边的路上了。”

“叔祖……”独孤桀无奈一笑,轻轻颔首,还想要说什么,却先被年轻公子打断了去。

“罢了,闭关许久,也该静极思动,是时候去北秦见见一些个老朋友了!”年轻公子哈欠连天,手掌轻轻抬起,便有云气撕裂九霄落下,化作一柄如虹长剑。

执剑在手,年轻公子踏步云端,身形缥缈。

每走一步,模样便有一分变化。

当踏出第十步,年轻公子已不复年轻。

白发如雪,披散在肩。

旋即,第十一步跨出,便是消失不见。

“红尘这一走呐!三千年!

黄泉这一去呐!七千年!

回首九州呐!不为仙!”

这一日,北凉天穹之上,似有仙人高歌。

……

……

姜小蛮轻甩缰绳停下马车,不由仰起脑袋看向天穹,眉头微微蹙起。

“姜小虫,怎么不走了?”小姑娘自马车里探出脑袋来,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赶车少年的后背,嘴里含糊不清道。

姬小月嘴里塞满了零嘴,都是些北地特有的小食。

此时,宽敞的车厢里,近乎一小半的空间,都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

今日奔赴苍月湖,之后便是要一路往北而去的。

路途遥远,多买些总归是没有错。

“当心吃成小猪了!”姜小蛮转过身,揉了揉小姑娘脑袋,轻笑道:“方才似乎听见天上边有人唤我名字,应该是听错了。”

“讨厌,不要摸我头!”姬小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由抬起小脑袋看向天空,双眼之中有金芒闪耀,重瞳缓缓显现,只见得乌云层层密布,惟余莽莽,朦朦胧胧一片,小姑娘将嘴中食物咽下肚,咯咯笑道:“姜小虫,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在那擂台上让雷给劈傻了?天上边哪里有人嘛!”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姜小蛮不乐意了,提起昨夜擂台比武,不由脸颊通。

行走江湖,与人比拼,总会是有输有赢,没有谁能做到真正常胜不败。

可提起昨夜,着实让少年面子有些挂不住。

昨夜灯会,北地诸多年轻俊杰比拼,本是一场龙争虎斗。

姜小蛮不可谓不耀眼,寒枪如龙,一连四十九胜,几乎败尽北地天骄。

可偏偏,正待要扬名北地时,却是让一个莫名出现的五六岁小女童用雷给劈下了擂台,被夺了魁首。

为此,姜小蛮可是生了大半夜闷气。

姬小月见少年脸红,一双大眼睛不由眯成了一条线,脸颊两边有酒窝浮现,一深一浅,纤白小手轻轻触在少年眉心,乐呵呵道:“咯咯,姜小虫脸红啦!羞羞羞,输给小姑娘!”

“姬小月!”姜小蛮恼羞成怒,轻轻推了一下小姑娘光洁额头,然后尴尬挠挠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想到那个小丫头片子会妖法,竟然能引九霄天雷。”

说着,少年不由轻轻皱了皱眉,看着小姑娘轻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昨天那个小女童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被少年这么一说,姬小月也是微微一怔。

昨天夜里没觉得,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真如姜小蛮说的一般。

那个粉雕玉琢,长得如瓷娃娃一般可异常彪悍的小女童,莫名让姬小月觉得亲切。

似乎,真的是似曾相识呢!

忽然,小姑娘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失声道:“姜小虫,你记不记得,昨天那个小不点,一见面就是喊我小月姐姐,可我先前并没有见过她啊!”

“现在才反应过来,你这死丫头可真是后知后觉!”姜小蛮揉了揉太阳穴,轻声感叹小姑娘的神经大条,挥挥手道:“算了,先别想了。赶路要紧,再不走快些,真要赶不上了!”

将小姑娘按回车厢,少年轻声开口道:“我有预感,不久后肯定还会遇见那小丫头片子,到时候要好好揍这死孩子一顿!”

姬小月蜷缩在车厢里,将毯子搭在身上,撇撇嘴道:“等到那时候怕又是你得遭雷劈!”

马车前行,一路向北。

三匹灵驹齐头并进,却是以一头毛色灰白相间的小毛驴为首,不敢有所愉悦。

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谈话间,那头灰色的小毛驴灵动大眼睛内有耀眼光芒闪烁。

四蹄轻快地踩在雪中,小毛驴似人一般,高昂着脑袋,洋洋得意!

红袖(收官一)

醒时,已是天明。

红袖睁开眼,眉眼间藏着一抹慵懒。

她还没有睡醒,脑袋总有些昏昏沉沉。

红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一袭白衣执铁枪裂穿了一座大山。

山崩,地裂。

忘川河水自地下泊-泊-涌出,汇聚成一片浩瀚大泽。

仔细去瞧,竟然就是如今的苍月湖泊。

梦中,有一曼妙女子,狐耳,九尾,妩媚不可方物。

那女子红衣似火烧,周身铁链缠绕,九尾染血,被钉穿琵琶骨囚困在九霄云端之上。

明明妖娆如此,却莫名让觉着心疼。

“姜破奴!”

那女子看着那单手执铁枪迎天而上的白袍男子,声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笑着哭,哭着笑。

有那么一恍惚,红袖尽然觉着梦中那个女子就是她自己。

不知觉间,眼角有泪滚落。

姜破奴……

这个名字,对于自小生长在苍月湖畔的红袖来说怎么可能会不熟悉。

白衣染血弑神王,铁枪裂苍月,三千战骑赴西漠……

万般传说,都只为心上一人,让后世之人无不向往。

尤其,是对红袖这般的女儿家,就更是如此了。

从记事开始,她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很多时候,在梦里,她总会变成另外一个女子,画地为牢困守桃林,唯忘川河水作伴,日日夜夜摘桃花酿酒,翘首以盼,为等良人归。

红袖记得不真切,甚至,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梦。

可是,若非梦,那又会是什么?

偏过脑袋,红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枕旁,不由轻声一笑。

那个呆子,就那么怕自己?

世间,情之一字,无外乎两种。

一种,是守。

另外一种,便是等。

红袖不是那些个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

以前不会是,以后就更不会是了。

可既然他说了让自己等,那么等他便是。

十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一天又有何妨?

那个没读过多少书,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爹爹,偏偏就说出了男女之间最大的道理,‘人活在世上总归要择一人终老,男子如红尘寻仙,女子如谪仙下凡。有些人,注定第一眼开始,就是烈酒入喉。’

那时候,红袖不过刚值豆蔻,听的不明白,觉着世间男子纵有百般千般好,可也不及能够陪在爹娘身边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红袖都以为自己就这样陪着爹娘一辈子,就很好。

可没想到会遇见那个呆子。

自他走后,她便活在回忆里。

想起那一日初见,想起那一日他铁剑当空舞卷起一地桃花,想起那一日他眼睛终是恢复清明望着她时的眸若星辰,想起那一日他初饮桃花时的纵酒高歌……

那一日,漫天桃花似雪,雪花满头,犹如白首。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家有女如谪仙

天地苍黄,大雪如霭。

雪中,有车马自北而来。

赶车的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儿,白发如雪,难掩一身暮气。

另外一只尚是完好的眼睛,却甚是清明,如苍鹰一般。

那只眼中,暮气不再,煞气渐生。

煞气冲天,愈往南愈是如此。

牵车的是一匹老马,年岁真的很老了,还瘸了一只腿。

偏偏是这样一匹早该放归南山的老马,竟是在雪中牵引着千斤沉的车厢一跃十里。

“老兄弟,慢些不怠紧的。”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儿捋了捋老马鬃毛,那只尚是完好锐利不输猎鹰的眼里难得露出柔和。

老马通灵,嘶鸣一声,四蹄轻轻飞扬,蹄下有云雾翻腾。

“小白,停下吧!”

车厢里,响起一道有些慵懒却不失婉转的声音。

听声音主人应是女子无疑,且必然是个曼妙的女子。

瞎了眼的老头儿身子微微一颤,旋即紧勒缰绳让老马停了下来。

帘子掀开,露出一只洁白的手,尚不等手的主人走出车厢,瞎了眼的老头儿便是连忙跃下马车躬着身子,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不敢有丝毫逾越,恭声道:“老祖宗,离北凉苍月湖还有一段距离呢……”

“行了,到这儿就可以了!”一道身影缓步而出,站在车辕上懒懒伸了一个懒腰,浑身上下有一股朦胧雾气笼罩,让人看得不真切。

甚至,若非是那道声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辩驳。

听声音明明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曼妙女子,偏偏是让这个在北秦被倚为擎天柱石的瞎眼老人口中低唤老祖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你不用跟着来了,自此回返吧!”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腰间系着一柄入鞘长剑,拾阶而下,踩在雪中。

瞎眼老头儿闻言浑身一颤,慌忙抬起头看着那独身雪中向南愈行愈远的曼妙声音,欲言又止,“老祖宗,我……”

“苍月白家,以后就靠你了!”

女子似有所感,冲着身后挥了挥手,声音缥缈带着一丝空灵。

然后,于雪中消失不见。

冥冥中,似有一道声音自瞎眼老头儿心间响起,“白起,从今往后,白家是荣是衰,全在你一念之间。既为杀神,就切莫让我失望。”

“后世子孙白起,恭送老祖宗,此生定不负老祖所望!”老人噗通一声跪倒雪中,冲着女子离去方向,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哽咽。

老人就这般跪着,将头埋在雪里,虔诚而谦卑。

世人只知,北秦有杀神,一战尽屠披甲之士四十万,杀的北海国家家户户挂镐素。

世人却不知,杀神背后,藏着一个活了许久如谪仙一般的女子。

世人只知,白起一身盖世修为兵法得自北秦上代兵神赢家皇叔。

世人却不知,那位赢家老皇叔在少年时亦是出自那同为白姓女子门下。

斩夔剥皮铸惊雷大鼓,只身入北海递出一剑伤了轩辕鼓中所藏战魂。

这一切,同是出自女子之手。

女子似是仙落红尘,能证长生,不老不死。

在白起三岁入白家时,就是这般模样。

如今,白起已年入甲子。

可女子,依旧有如谪仙一般,不曾有丝毫变化。

白起站起身,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再一次俯首拜下去。

那一年,女子入白府,俯下身冲着尚是幼童的白起轻声一笑,说:“小家伙,天赋不错,是我白家的后人。从今天起,我教你三件事,教你杀人,教你治军,教你如何成为杀神。”

后来,那女子便在白家住了下来,白家之人无不顶礼膜拜。

因为,女子与白府珍藏的一副画卷之上所绘之人一模一样。

而那画中人,是白家五百年前惊艳了一个大世的先祖……

……

离着苍月湖不远,靠着北秦这边的一处丘陵上。

有一白衣立身其上,遗世独立。

身姿曼妙,于雪中时隐时现。

在她身前,有一方青铜古殿缓缓自地底浮现。

古殿斑驳,青铜锈迹斑斑,裂痕遍布。

女子手执一盏灯笼,灯中有火明灭不定。

待那青铜古殿完全呈于世间,女子轻笑一声,执灯叩门入殿。

古殿算不得宏伟,不过一丈方圆,却偏生让人望而生畏。

似乎,殿中住着神魔。

待女子走入青铜古殿,便是听见一声轰鸣声响起,如万兽齐吼,如奔雷落九霄。

就见得那方古殿再次缓缓沉入丘陵,一点一点。

旋即,消失不见。

……

地下世界,有金色大河奔腾不息。

河水汹涌,蕴惊涛隐于其中。

在金色河水中心处,有九口漩涡浮现,每一口中蕴有一朵幽色彼岸花。

每一朵,皆是如小舟一般,方圆不下十丈。

花中,有肆意流光闪现,流光中,各有一道身影,有如神祇,或卧或立,栩栩似活物。

轰鸣声起,那方青铜古殿落在忘川河水中,溅起百丈怒浪。

待风平浪静,古殿恰是落在就口漩涡正当中。

漩涡中,九朵彼岸花盘旋环绕青铜古殿,花中神祇同时睁开双眸。

眸中,似有泪光。

九个生灵,皆如老仆逢旧主,齐齐低吼,向着古殿跪拜下去。

殿门洞开,有一曼妙身姿执灯走出,银色长发披散在肩,如谪仙一般,望着九个如神祇一般的花中生灵,轻声一笑,素手轻抬,道:“离去这么久,不想你们还能这般念着我。”

话音落,就瞧见那九朵幽色彼岸之花竟是逐一枯败,花中生灵争先嘶吼自花中一跃而出,向着那如谪仙一般的女子而去。

流光不再,九个生灵终是露出真容,麟,凤,龟,龙,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大风,竟是世间九种最为神异异兽。

任何一只现世,必然会让九州大地震。

女子张开双臂,九只异兽低吼眸间带泪,亲昵围绕身侧。

这一刻,九兽齐悲,引得忘川河水激荡不已。

因为,女子身形变得模糊起来,似要消失一般。

“抱歉……”

女子在笑,笑中有泪。

当日,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于苍月,有九兽伴生。

如今,仅余残魂长封于此,苦候五百载,终是等来了往昔故主。

九兽自麟而始,自大风而终,献魂而出纳入女子身体,让原本变得模糊的身形终是稳定下来。

随后,身后那座青铜古殿,亦是发出一声似人一般低叹,化作流光融入女子身体。

“我回来了……”女子以轻纱遮面,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忘川河水,低声喃喃。

五百年前,白家有女,名响苍月,引九州无数天骄尽折腰。

桃花尽,夏荷枯。

秋风起,霜雪压枝头。

五百年后,三魂七魄重塑。

那个曾以谪仙为名的女子,终是重现世间。

不求为仙,不求长生。

唯有一愿,心有不甘。

今世,她是白谪仙。

亦是北秦第七殿镇魂使,白仲。

……

……

北凉城,有月白衣衫的少年牵了匹枣红马出城。

雪未停,纷飞如舞,衬得那匹枣红马精神抖擞。

待到城门楼,那少年停下脚步,抬首,盯着那城门之上的“北凉”二字许久,倏而一笑,轻声道:“北凉?悲凉?若非先祖遗藏现世,当真想要去独孤家那座剑冢瞧瞧。”

独孤剑冢,在族中某个近乎踏入仙人境界的老祖宗口中,那可是蕴有万般神奇,藏着成仙机缘的所在,丝毫不比族中那座隐于混沌的麒麟崖差半分。

言罢,少年再次上路,翻身跃上马背,马鞭挥动,红马嘶鸣,蹄下有火光浮现,一跃而起,竟是跃入了虚空。

待少年离去不久,有一道身影缓缓自城门楼阴影处徐徐走出,是一妖冶女子,着雪白狐裘。

那女子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偏生妩媚至极,轻咬红唇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笑道:“到底还是年轻,这般沉不住气。堂弟,先祖遗藏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这次若死在了南域,可莫要怪姐姐心狠。”

说着,女子眉头不由微微一沉,低声自语:“姚启这混账,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身后,有两道身影紧紧相随,不离分毫。

一黑一白,长袍笼住全身,皆是青铜遮面。

那着白袍之人立身女子身后,轻声开口,声音嘶哑有如鬼厉,“二小姐,北凉城中曾有小公子气息出现,可不知为何属下寻去时,小公子气息却又是消失不见。”

微微停顿,言语间似有迟疑,继续道:“但似乎,小公子的失踪,与那姜家少年脱不了干系。”

“哦?莫非是昨夜擂台上的那小家伙?”女子来了兴致,柳眉轻挑,眼神妩媚,咯咯笑道:“白叔叔何以如此推断?”

“前夜,我循着小公子所留下的气息寻去,恰好是在望月楼中。”被女子称作白叔的男人微微向前两步,沉声开口道:“那天,被老王爷灭了满门的玄尸宗余孽也在楼中,似要拿那姜家少年作鼎炉,小公子的气息便是在那时消失不见的。”

“依白叔的意思,我那废物弟弟,难道是替代了姜家少年,被那玄苍老鬼作了鼎炉?”女子嘴角微翘,眸中有寒芒涌动,双唇似血一般,妖异妩媚。

“我那弟弟,虽是一个废物,不及大哥分毫,可终归与我是一母同胞。”女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眸中有秋水,嘴唇轻咬,“姜家那少年身负赤子之心,是难得能助我突破此番瓶颈的面首人选,这可如何是好?”

“属下不敢言!”

白袍之人微微颔首,对身前女子尤为忌惮。

凡是美丽的东西,都有毒。

越漂亮的,毒性越大。

比如罂粟,美得魅惑,侵蚀骨髓。

身披狐裘的女子,名作姚罂。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百年前姜家白衣,五百年后铁剑独孤

日入。

天开一线,残阳如火。

云落,似火烧。

下了许久的风雪,终是停了。

苍月湖畔,冰封千里,湖面似镜,将漫天火烧云折射回去,天湖一色,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独孤吟着猩红剑袍,独身一人自古道徐徐行来。

剑袍之下,白衣胜雪。

雪中,他走得很慢,并没有带着那柄朝夕陪伴了数十年的铁剑。

双手负于身后,指间轻叩掌心。

掌间,剑气磅礴,剑意横生。

此时无剑,更似有剑。

朝辞古村,夕入苍月。

那座同样以苍月为名的村子,离着苍月湖不过十多里的脚程。

偏偏,独孤吟从日出走到日入。

剑吟似龙吟,一剑自北来。

独孤吟停下脚步,抬首望天,就见得九霄之上有剑气弥漫,如同陨星,涤荡开漫天火烧云,由远及近。

下意识的,独孤吟抬手握住剑柄,轻抚幽色剑柄,低声喃喃,嗓音醇厚,“老友,这一别,竟是过去五百年这么久。”

这声音里带着怅然,亦藏沧桑。

总之,这嗓音绝不是独孤吟的。

或者说,不该是握此剑之前的独孤吟。

借剑还魂。

亦或者,前世今生。

说不清,道不明。

此剑,名杀生,可斩世间一切敌。

独孤吟双眸恢复清明,系剑于腰间,猩红披风猎猎作响,跨出一步,气息透体冲斗牛。

北凉血罗刹,于十年之约前夕,平步入王侯。

旋即,再入神王。

……

浩瀚苍月湖,闻着味来瞧热闹的江湖人有不少。

北凉血罗刹,北秦小杀神。

今日一战,共赴十年之约。

即决胜负,也分生死。

于九州这座江湖而言,不可谓不是一场盛会。

这一世,终归是太过太平了些,庙堂江湖皆是如此。

除了前些年大夏八代军候气吞莽荒,鲜少再有巅峰高手生死相搏。

往昔潜龙榜上同是名列第七的两个绝代人物生死战,没有理由错过。

秦与夏,诸多江湖游侠儿,宗派巨擘,泾渭分明,分立于大湖两侧。

有大隐于市垂钓江湖的世外闲云,亦有江湖底端挣扎渡日的凡夫走卒,更有不少五域谍子隐伏于此,熙熙攘攘如草莽,江湖庙堂在此刻也就无从分得太清,龙蛇混杂。

云天之外,有一艘飞舟屹立其上。

那飞舟不大,不过丈许,青竹凤尾。

撑舟的是一老翁,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庞,手中一杆赤色乘杆于云雾中挥动,宛若扁舟渡大江。

飞舟之上,摆了张翠竹矮桌。

矮桌,红泥小火炉。

桌上,有两着黑袍之人对饮,亦对弈。

棋盘如星罗,黑白不过百颗子,划桌而放,泾渭分明。

舟行,人对弈。

抬手落子,覆手举杯,朦胧更似仙人,倒也逍遥。

这一盘棋,从北海纵深直至万里之外苍月,终是要分了胜负。

黑子八十七,白子八十八。

八十七吞八十八。

黑胜,白负。

棋盘上渐生变化,一百九十五颗棋子化作诸天星斗。

须弥间,混沌生宙宇。

旋即,浩瀚星河浮现,诸天星斗盘旋化作黑蛟白蟒。

“黑蛟化龙吞白蟒,云兄,这回似乎是我赢了。”执黑子之人落子收官,掀起笼在面上的黑袍,轻声开口,声音婉转是一娇俏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偏生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岁月。

执白子之人也不恼,呵呵一笑,举杯一饮而尽杯中琼浆,斜倚竹舟,抬手执壶,又续上一杯名作忘忧的琼酿,懒懒笑道:“芈妹子,百多年不见,棋力确是渐长了不少,是为兄输了。”

“非是我棋力涨了,而是云兄你心不在这儿。”芈姓女子沉默稍许,俯首看向棋盘,举起青铜酒盏,闻着盏中沁人心脾的酒香气,狭长双眼微微眯起,轻声赞叹道:“这酒中藏着仙气,不似九州酒。在云兄这儿,总是能蹭上好酒……”

那执白子之人哈哈笑了起来,掀起袍子,面容似刀削,墨色长发披肩,抬头看了一眼云端纵深处,轻叹了一口气道:“此酒名忘忧,是我族中一位老仆知我喜饮酒,特地去那九霄之外仙庭讨来,就算是在仙界也唯有仙庭隐有窖藏,三百年成酒,三百年成浆,三百年成忘忧,悠悠九百载不过才能产出百多斤。”

“可惜,就只剩这一坛了。”说罢,他微微一顿,手指轻旋杯沿,低声道:“本是想等再见到那姜家少年送与他的,都说吃了人家的嘴短,这些年,总归是欠了姜家的。”

“呵呵,是那身负赤子心的小家伙儿?”姓芈的少女浅浅微笑,伸了一个懒腰,望向云端之下如镜一般浩瀚大湖,“红衣那丫头和我说了,姜家这个小家伙儿,赤子心,南帝至尊血,确实可为九州这一世至尊种,就是不知能花开哪一世?”

复饮一杯,云中君喃喃道:“花开花谢,花飞花悲,花舞花落花碎。先有三皇征伐仙庭,后蕴五帝鏖战幽冥。九州,从来不缺至尊。缺的,是能真正领我九州重归云巅,不负先祖们以血骨铺就万般大世的人呐。”

“听天命,竭尽所能,便好!”芈姓少女轻抚额头,呵呵一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笑那云下诸人,双眸远眺,落在苍月古道尽头那身披猩红剑袍腰间系剑的男子身上,“我们如先祖一般,将九州化田,于一个又一个大世埋下至尊种,终有一日会种出那朵能盛开不败,耀眼千古可洗我九州往昔血泪的花。这一世若不行,自会有那后来人。”

“是啊,陌上花开无数,总归会有一朵常开不败。”云中君顺着芈姓女子视线落去,轻笑道:“倒真是有些羡慕这家伙了,五百年前姜家白衣,五百年后铁剑独孤,不曾一日离轮回,却偏偏能忘却轮回之苦。”

没来由叹了口气,芈姓少女收回目光,素手轻抬端起白瓷酒壶,微微扬起白哲脖颈,的将壶中余下不多的琼浆倒入口中,轻拭嘴角,喃喃道:“有些事,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如果说忘就能忘的话,五百年前又何必枪裂苍月,又何必葬下那柄杀生剑于剑冢,又何必落诛仙剑于忘川?若我说啊,你们这些个男人就是矫情,当初既然不喜欢又何必招惹?世人都说那青丘狐女苦,要我说,苍月白家的傻姑娘又何尝不苦?”

“妹子,九州好男儿千千万,你可别一棍子都给打死了……”云中君站起身,负手于身后,自南向北望,“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哪里会讲究个先来后到呢?”

极目所尽之处,是北海。

“云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血罗刹,很像是上古时的那只猴子。”芈姓女子俏皮一笑,将脑袋搁在矮桌上,手指轻触红泥火炉,“当年那个自称齐天大圣的猴子,未化身战仙征伐仙庭前。似乎,也曾是这般呢……”

云中君怔了征,不由摇头一笑道:“芈丫头,你是说那猴子还是肉眼凡胎叫至尊宝时?”

旋即,又点了点头,喃喃道:“确实很像呢!当初,紫霞仙子爱着至尊宝,至尊宝爱着白晶晶,白晶晶爱着齐天大圣。后来,上古史书上说,齐天大圣和至尊宝是同一个人,可他们两个人,一个是逍遥红尘的拦路山贼,一个是上可伐仙脚踏七色彩云的绝代至尊。两个人,明明是相差了五百年啊……”

姓芈的女子蹲下身,抬手拨弄云端,道:“世人只知那时候至尊宝与紫霞的爱情轰轰烈烈,可谁又知道白晶晶呢?可是,当初至尊宝第一个喜欢的人明明不是紫霞,而是白晶晶。可如今,千万年后,谁又会记得那个用生命来保护至尊宝又痴痴等了至尊宝五百年的白晶晶呢……”

云中君愣了,看向远处,残阳似火,火光漫天,轻声道:“白晶晶……白谪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两个女子,可都是等了五百年啊!”

姓芈的少女手捧火炉,没有说话。

一个女人,恨一个人三年,五年,十年就会不知不觉的爱上他。

人活的久了,总归能看明白很多事。

飞舟之上的两人都是世俗人眼中的‘老不死’,可就算是他们也有些分不清,苍月白家那个女子,在五百年后,对姜家白衣,是爱,还是恨。

两人相顾无言,不敢去想。

世间恨有千百种。

最怕,便是由爱生恨。

铁枪裂苍月,染血杀神王。

终归是为了一个女子,却伤了另一个无辜女子。

当真是恨,五百年后,十八万个日日夜夜,该有多疯狂?

经此一战,这座苍月湖,不知还会不会再存于世间?

……

许久,终是芈姓少女打破了沉默,轻声一笑道:“对了,小妹方才忘了问云兄,那孩子是否找到?前些日子族中倒是传来消息,说是镇守万里龙城蒙氏一族那边闹出些大动静,似有幼龙出世。小妹闻之便暗中寻去,却不想所谓幼龙不过只是蒙家一个老不死当初养的一头万年老蛟涅槃,多少有些遗憾。”

“芈丫头倒是有心了!”云中君收回思绪,嘴唇轻微颤了颤,负于身后双手指间紧紧刺入皮肉当中,脖颈处有金色暗鳞渐显,眼神黯然,“那孩子,应该就在南边,好几次我明明已经感知到了那孩子留下的气息,偏偏就寻不见。”

“那孩子……那孩子,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这个无能的爹,当初没有保护好她娘亲!”

苍月湖畔,云海翻腾。

金色雨落大地,转瞬即逝。

正在写,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写完

正在码,一看都一点多了,伤不起,先上来和大家说一声,都早点睡各位亲。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第二卷的正式收官一章。

如果不满意,可能还会有一到两章收官。

虽然只是分卷收官,但我也想写的更好些。

如果,到三点还写不出来,可能会放到明天更。

抱歉,各位亲,更新一直这么慢。

我也想努力写快些,可是写不出自己想要的那个味来。

亲们可以多存些再看的,我会努力写得更好!

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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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人飞升为仙,有人退隐相守愿白头

入夜,月光如水。

冷月当空,独孤吟怀抱杀生古剑独坐浩荡湖面。

湖面如镜,透过厚厚冰层竟是隐约能瞧见湖中诸多游鱼。

苍月湖南北两岸,火光冲天如白昼,喧嚣声四起。

正待有些急性子的看客等得不耐烦时,有一方青铜古殿悬空,浮于云端自北来。

云层激荡,青铜古殿轰然一声,落向苍月湖面。

铜殿内剑意弥漫,磅礴有如实质。

旋即,青铜殿门洞开,有一剑如秋水落,剑吟似凤鸣。

江湖看客中用剑之人,只觉腰间身后所负长剑短剑齐出鞘,悬于各自剑主头顶上空。

剑吟声起,剑意汇聚冲云霄,一如百鸟朝凤。

“春秋?”两岸江湖中人,有一文士打扮老者斑驳双眸赫然圆睁,面露不可置信,失声开口,喃喃道:“这柄剑,当年不是失踪了么?怎么会落在北秦白家这后生手中?”

“没有想到,连墨老都被惊动了!”

人群中,有人认出老人身份,不由惊呼。

九州三十六家,墨门一脉今世巨子之师,六指墨玄麟。

八百年前执墨家之牛耳,七百年前覆手战东海龙主。

虽以墨客自居,行的,却是杀伐之道。

就算是北秦上一代圣皇,见了这个老人也得躬身而拜,喊一声师叔。

很久以前,九州便有传闻,墨门一脉这位老祖宗于三百年前度天人之劫不过坐化于墨家秘境之中。

不想,今生今世,竟会再现于世。

……

九霄之上,云海中,有飞舟当空。

姓芈的少女向下望去,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这个老家伙,不是听说前一阵去了海外大邱国访友,没有百年不会重现九州,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中君盘膝而卧,手执茶盏轻旋,笑道:“妹子,瞧仔细了,不过是墨家那头麒麟的一道身外化身。不然,以那老东西性格,哪里肯这般安静等上一日,早就将苍月湖都掀翻了去。”

“确实…”芈姓少女释然,轻轻点了点头,掩嘴浅笑,不失天真浪漫。

“草莽藏龙蛇,今夜,来了不少熟人呐!”云中君轻叹一声,缓缓起身,从撑舟老仆手中接过竹竿,笑道:“有几个就算是你我见了,怕都是要喊上一声老祖宗,这些老家伙,定是觉察到了什么,不然一个个也不会有这般闲心跑来瞧这番热闹。”

“咱们呐,还是先避避的好!”

言罢,袖袍挥舞,自云间轻轻一滑,飞舟便是深入云端不见踪迹。

……

“吼!”

龙吟声起,杀生剑出鞘。

苍月湖畔,有龙凤齐吟,分庭抗礼,不输分毫。

沉默许久的独孤吟一跃而起,立身虚空,望向那自青铜古殿中踏步而出的白色身影,轻笑道:“白姑娘,风采依旧这般让人羡艳。”

有一袭白衣缓缓走出青铜古殿,素手轻抬,轻轻一握,那柄名作春秋,亦是葬下北域整座春秋气运的狭长古剑,便是轻巧被她握在手中。

白姑娘?

观战众人讶然,面面相觑。

不知这北凉独孤家的血罗刹可是得了失心疯,竟敢这般调戏以嗜杀闻名北秦的小杀神。

世人皆知,北秦白家小杀神是那男儿身。

叫一个男子姑娘,岂不是犯了莫大忌讳。

“我该叫你独孤吟?亦或者是姜破奴?”

朦胧中,曼妙身姿,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但这道声音却分明是一女子。

且,定是那世间绝妙女子。

恰有云遮住弯月,星光点点。

两岸观战之人终是看清,星空下,那道身影竟然真是一个女子。

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众人惊呼,不敢置信。

尤其,是那些从前见过白仲之人,无不皆叹。

想来,今夜过后,九州必是不会平静。

北秦小杀神,瞒了世人这么多年,竟然会是一个女子。

有风起,本名叫作白谪仙的女子长发随风而舞。

青丝如烟,人如谪仙。

她看着身前不远处那个人,神色恬淡,眼神异常复杂。

似恨,非恨。

若说是爱慕,也不尽然。

总之,世间女子,要么爱极了一个人,要么便是恨极了一个人。

不然,绝难会有这般复杂眼神。

独孤吟没有说话,握剑在手,看向她肩头披着的那件雪白狐裘,眸子间有那么一抹痛楚,一闪即逝。

狐裘之下,有九尾摇曳,斑斑猩红,隐约可见。

“当初,是我和她负你太多。”

许久,终是轻声一叹,嗓音醇厚。

“今日,一定要有这一战么?”独孤吟轻抚手中长剑,似是自语,更似向身前之人倾诉,声音很轻,也很低沉,“五百年前,我割肉剔骨还了你们白家恩情,你亦斩了她前世身。白姑娘,难道五百年时间,也依旧抹不去你心里的那份恨么?”

白谪仙痴痴看着独孤吟,忽然就笑了,嘴角微微扬起,握着春秋剑的那只手指间嵌入肉里三分,声音微微发颤,“是啊,五百年……姜破奴,五百年前,在遇见那青丘狐媚子前,你是怎样的豪情?千金裘换美酒,一剑万里逐月追星,铁枪纵横满身江湖风雪,持着清醒,和着酒意,放肆又快意。”

话音未落,白谪仙便已然出现在独孤吟身前,长剑直指血罗刹咽喉,笑着流泪,“你当初说永生永世不负于我,可之后呢?”

独孤吟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里的那抹痛楚。

抬手,终是又垂落了下去。

“抱歉!”

他就算不承认,万般因果,却全都是因他一人而起。

白谪仙没任何错,当初是自己先去撩拨她,后来又是自己负她。

“抱歉?”白谪仙收回手中长剑,微微向后退去两步,看向独孤吟,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他终归已不是五百年前姜家白衣。

熟悉却因为那双眸子,依旧如五百年前一般让她着迷,不要命的着迷。

白谪仙自嘲地笑了笑:“你终归不是他,也不用说抱歉。五百年前,我为他练剑,为他踏入江湖,亲手将那只青丘妖狐刺杀于剑下。”

说罢,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很轻也很冷,“独孤吟,前世今生,你我两不相欠。今日一战,只为十年之约。”

独孤吟,亦或者说是那五百年前姜家白衣,看着身前这个曼妙女子。

月光下,白谪仙面庞之上有雾气渐生,朦朦胧胧。

负手横握杀生剑,他轻轻点了点头,怅然一叹,道:“好!十年之约,望白姑娘切莫手下留情。”

两人交错而过,漫天大星黯淡。

剑出。

剑落。

苍月湖,于一瞬便是如同一面跌落在地的铜镜一般,四分五裂,摔得粉碎。

万千冰凌自湖面冲天而起,卷起滔天巨浪。

岸上的人尚不及有所反应,浩瀚湖面,连同那方青铜古殿,便是不见了踪影。

隐约间,九霄之上似有剑吟,有如龙吟凤鸣。

霞姿月韵,清风霁月。

龙断角,凤折翅。

一柄断剑自天穹落下,有人认出,那正是古剑春秋。

不乏有不出世的老怪物隐于人群,却无一人看清这一战究竟谁胜谁负。

只是自此之后,悠悠百载,北凉血罗刹,北秦小杀神,皆是不再现于世间。

两个人,似乎彻底从九州消失了。

后世百晓生一脉书有记载,这一日,群星黯淡,皆因一人。

白家有女谪仙,苍月湖畔折剑春秋,观悟长生入剑仙,于月下飞升为仙。

此是结束,亦是开始。

神王遗藏现世,让诸多看客成了今夜主角。

天明,血染苍月,浓郁血腥气有如人间修罗场。

侥幸活下来的江湖人皆是闭口不言。

往后许久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夜究竟有多少江湖龙蟒埋骨苍月……

……

夜色如墨,苍月村里静谧安详。

有一女子,独立村头,如一尊石塑。

三魂自忘川而归,红袖终是忆起了前世今生。

似乎,还是那个渔家女子。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渔家女子身上,却生出了超然于世的恬淡。

她是红袖,亦是忘川桃林洛玄姬。

红袖在等一个人。

自日出等到日落。

她知道,那个人今夜一定会回来。

果然,她没有失望。

村外古道上,有一身着白袍的身影渐渐出现,由远及近。

那是独孤吟,他就立在积雪铺就的古道尽头。

猩红剑袍不再,杀生剑亦不再。

唯一袭白袍染血,斑驳不堪。

独孤吟走得很慢,但很稳。

看着远处那抹红衣,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在等他。

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等了十年,亦等了五百年。

“抱歉,等了这么久。”

那年,冬雪落得很早,往年的暮冬都不似今年这般冷。

枯枝上,覆着一层冰白月华。

如今名作红袖的姑娘身后小院更显寂寥。

有一瞬的恍惚,红袖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

忘川桃林,古村老桃树,身前愈来愈近的人,仿若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发什么呆?”

“我想你酿的桃花酒了!”

看着那人向她走来,将手中酒盏奉在她面前,恍如隔世。

她想,大概前世修得的莫大福气,都用来换得今生与他相逢。

“不久,你回来便好。”接过酒盏,红袖转身走入小院中,蹲下身于老树下酒窖中取出一坛陈酿,拍开封泥小心翼翼将琥珀色琼浆倒入杯盏中,装作不经意道:“之后呢?要去哪儿?若不知道,不如留下吧。”

“好。”

一声承诺,欠了两世。

此刻,花月酒闲,恍如五百年前与君檐下初见。

此生,终是不负,可携手归隐相守白头。

请假两天

在外面出差,顺便理理思路存存存稿子,第三卷《旧剑新流苏》会在周三正式开始更新,第一章会在周三晚上9点半正式发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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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枝好,最好是采莲

十月二十三,小雪。

北秦,无雪。

听雨轩的老板是个叫作采莲的姑娘,生的如青莲一般,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出尘不似人间该有,似是湖泊一般。

而且,采莲姑娘还是如今城里闻名遐迩的俏厨娘。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在南枝城这座北域最南边的大城里开起了这间不大的酒肆。

‘南枝好,最好是采莲。’

有那城里儒雅文士专门写了一首七韵律诗,其中有一句尤为出彩,颇是应景。

柳小凡是采莲姑娘养在听雨轩里的一个闲人,已经在这儿赖了半年之久,赶都赶不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其实,采莲姑娘有很多理由可以让这个叫作柳小凡的混蛋滚蛋的,但又实在舍不得他做的禅门素菜。

故而,见这混蛋住自己的大宅,喝自己珍藏许久的绿蚁酒,花自己的银子,一点都不客气的样子,也只能蹙蹙眉而已。

每当采莲姑娘蹙眉时,柳小凡这讨人厌的家伙总会用手指去戳自己眉心,乐呵呵说老蹙眉会不好看的。

对于一个没别的爱好,唯醉心于烧菜这门手艺活的人来说,柳小凡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说,这混蛋那手深得禅宗佛气的素菜,是一个姑娘教的。

采莲姑娘不禁有些好奇,是怎样一个姑娘能耐得住性子教这样一个无赖混蛋去做那天下菜系当中最需要静心凝神的禅宗菜。

柳小凡有一双桃花眼,这样一双眸子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多多少有些可惜了。

所以几乎是每一天,采莲姑娘坐在柜台前数银子时,总会情不自禁多瞄上几眼,然后感叹这家伙虽说人混蛋惫懒了点儿,摆在店里却是不可多得的吉祥物。

自从柳小凡来到听雨轩后,南枝城里大姑娘小媳妇们可有事没事没少往酒肆里来。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点上一壶小酒,要是赶上柳小凡心情好,烧上那么一两碟禅宗名作菩提心的小菜,那无疑更美了。

按理来说,柳小凡确实是个人才,厨艺好,长得又俊,绝不该像现在这般赖在采莲姑娘这儿混吃等死才是。

前不久,采莲姑娘可就撞见过,那个途经于此据说是从帝都天下楼的三掌柜,可是实打实拿出真金白银来,想挖这家伙去那座据说收尽五域佳肴的酒楼里当掌勺大厨的。

偏偏这家伙不识趣,坚持就赖在南枝城里,哪儿都不愿去。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跟钱过不去的。

采莲姑娘等那老掌柜摇头叹息走远后,便打趣他,“我听雨轩不过是一间不出名的小酒肆,而我呢,不过南枝城里一个只会埋头烧菜然后收银子的小厨娘。柳小凡啊柳小凡,你赖在我听雨轩里,一步登天的机会都不肯要。莫不是,真的是因为喜欢我?”

说这话时采莲姑娘脸虽没红,心却跳的好快。

可谁想,话才出口,柳小凡这混蛋才喝进口的绿蚁酒“噗”的一声全又喷了出来,喷了采莲姑娘满脸。

向来惫懒俏皮话张口就来的柳小凡,在那一天出奇的沉默许久,然后没来由叹了口气,轻声开口,他说,“我在等一个人。”

采莲姑娘不知道这家伙是在等谁,可那一天却莫名希望他等那个人永远别出现才好。

可看着那双莫名黯淡下来的眸子,她又默默祈祷但愿柳小凡要等的那个人知道他在等她。

这样矛盾的心情可从未有过,不禁让采莲姑娘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摸了摸发烧的脸颊,暗暗道该不会是自己生病了吧?

……

北秦的冬天很冷,偏偏南枝城却一点也不冷。

兴许是城外那座高过千丈的北望山挡住了风雪的缘故,所以南枝城是九州北地少有的几座‘春城’。

四季温暖如春,可绝非随便说说。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北望山不过是八百多里外那座如今变成了浩瀚大湖的苍月山支脉。

当初的苍月山,就是在南枝城里都隐约能够瞧得见。

很多时候,采莲姑娘就在想,如今变成了苍月湖的苍月山,那时候该是有多雄阔,才能在这般远都望得见。

她听途径与此的说书人提起过,不过八个字,偏偏让人心驰神往。

‘千山暮雪,上可摘月。’

想来,那应该是极其壮观的。

……

入夜,皓月当空。

柳小凡睡不着,在听雨轩后边那间小院里撑起了竹榻,翘着二郎腿开始擦拭他那柄长剑。

采莲姑娘有些弄不懂,明明是一柄怎么擦都擦拭不出往日锋利的斑驳拙剑,早就该扔弃换一柄新的了。

偏偏,柳小凡这家伙却视若珍宝一般。

平日间,就是采莲姑娘都不让碰触分毫。

听说,那柄剑有个颇为霸道的名字,叫作诛仙。

也不知是柳小凡这家伙自己瞎起的,还是这柄布满斑驳锈迹的古剑,当真就是有这样一个霸道的名字。

可惜,采莲姑娘终究算不得江湖人,也就无从弄清这柄剑在半年以前,在九州这座江湖曾引起怎样的波澜。

擦好剑,柳小凡很自然的端起了身侧的那壶绿蚁酒。

小酌一口,满意的啧了啧嘴唇。

不经意间的动作让采莲姑娘看的有些失神,心莫名跳的快了起来。

恍然间,总是觉得似曾相识。

采莲姑娘抢了竹榻的一半,抱着簸箕偏过身子整理晒干的药材。

时不时,也会悄悄侧过脑袋来偷偷看上一眼身旁的那惫懒少年。

还好,叫作柳小凡的家伙似乎并未有所觉。

这样的感觉,总会让采莲姑娘乐在其中,不禁嘴角微微翘起。

不得不说,采莲姑娘笑起来真的很美。

每当她笑的时候,脸两侧总会浮现两个酒窝,一深一浅。

柳小凡有一次是喝醉了酒,他看着采莲姑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偏偏那句不知是醉话,亦或是胡话的话,让采莲姑娘记到现在。

那天,他说,“掌柜的,你脸上的酒窝也是一种酒,能让人醉……”

没错,柳小凡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习惯,从来不肯好好去叫采莲姑娘的名字,总是以掌柜的代替。

这昵称,似乎变成了柳小凡这半年来在南枝城里的口头禅。

“莲掌柜的……”

颇为慵懒的声音乍起,让采莲姑娘回过神来,浑身一颤差点从竹榻上翻下来。

原以为是被这混蛋发现自己在偷看,可还不及采莲姑娘有所反应,慌乱间,忽然觉得腰间一暖。

一只手从身后攀来,轻轻揽住了她纤细腰肢。

这惫懒家伙一手揽着自己,一手端住了差点打翻在地上的簸箕,依旧如先前一般躺在榻上,淡定而从容。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腰间传遍全身。

采莲姑娘浑身紧绷,心跳愈发快了起来。

身后,柳小凡鼻息间传来的温热让采莲姑娘莫名感到安心。

采莲姑娘并没有反抗,大眼睛微微眯起,侧过身子,大胆仰起脑袋看着柳小凡怔怔出神。

直到柳小凡那只白哲不似男子该有的手轻轻敲在自己额头,采莲姑娘才终是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不满的嘟起嘴。

这种感觉,隐隐间,似曾相识。

不知何时,柳小凡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说,还不松开?”

柳小凡看着采莲姑娘似笑非笑,努了努嘴。

这时,采莲姑娘才赫然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抓住身前可恶家伙的袖子不放,大方而自然。

这一幕,就好像一个惊慌失措时的孩子总会在犯错时第一时间找一个让自己舒心的人当作靠山一般。

似乎,早已习惯。

采莲姑娘脸颊绯红,缩回手,借由拽了拽柳小凡的发丝强壮装淡定。

柳小凡毫不在意,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又道:“莲掌柜的……”

“我叫采莲!”采莲姑娘实在有些受不了柳小凡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喊自己那个昵称,一双大眼睛怒视他,一字一顿。

柳小凡呵呵一笑,不去看那双如湖泊一般澄澈的好看大眼睛,缓缓站起身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只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簸箕,又将散落在地的药材一一拾起,敛在簸箕中,耸了耸肩,懒懒道:“好的,莲掌柜的。”

采莲姑娘气鼓鼓接过簸箕,转过身不去看他。

这家伙,总是能让自己哑口无言……

“莲掌柜的……”

采莲姑娘不搭理他,这家伙便又开始反反复复喃喃喊那个昵称,实在顽劣。

每当这个时候,采莲姑娘总会败下阵来,有点娇羞,无言以对,落荒而逃,借口道:“我该去给赢公子熬药了……”

这个借口,也不算完全是采莲姑娘瞎扯。

……

说起来,采莲姑娘也不算是听雨轩真正的老板。

两年以前,九州的江湖因苍月湖而乱,死了许多人。

采莲姑娘便是在苍月湖畔被听雨轩的原主人捡到的,许是见到了太过血腥的场面,受到刺激了,才会失去了记忆。

浑浑噩噩一路瞎跑,最后倒在了离着苍月湖不远的古道上。

等醒过来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听雨轩的原主人。

那是一个叫作姜陌离的姑娘。

她是采莲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美人之一,白衣飘然,轻纱遮面,犹如谪仙落红尘。

姜姑娘将自己救醒后,便问采莲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时候,才从浑浑噩噩中茫然醒来,什么都想不起来,采莲姑娘哪里会知晓自己叫什么名字,又是为什么跑去苍月湖畔。

一想,脑壳便如同要炸裂开一般。

后来,索性不再去想。

想不起来,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索性就如同今天的柳小凡一般,赖在了听雨轩里。

那时,恰好是南枝城里莲花开的最艳的一天。

于是,有一天,陌离姑娘看着一池青莲,和她说,“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去想。不如,你先叫采莲吧?”

于是,她便成了如今的采莲姑娘。

从被救醒的那天起,采莲就发现那个叫作陌离的姑娘似乎总有心事,时常会自北向南望,怔怔出神,模样莫名让人心疼。

后来,第二年,陌离就走了,一如谪仙一般,一人一剑一马飘飘然自北而去。

离开前,她将这座酒肆交给了采莲姑娘。

采莲不知那个叫作陌离的姑娘去了哪里,可想着总归自己欠了欠着她一条命,定要把这座略显陈旧的听雨轩经营好才是。

好在采莲姑娘厨艺当真不错,虽然丢失了从前记忆,却依旧烧的一手好菜。

没多久,听雨轩的名头便在南枝城里愈发响亮起来。

柳小凡便是闻着味儿寻来的。

擅闯民宅不说,这家伙还偏偏挑食,一点肉食不沾。

有时候,采莲就会想,柳小凡又不吃肉,又烧的一手好斋菜。

这混蛋,该不会真是从哪个和尚庙里跑出来的不成?

有时候,她又会胡乱猜测,那个飘飘然一尘而去的陌离姑娘,该不会就是柳小凡要等的人吧?

采莲姑娘除了傲人的厨艺外,还有一手无师自通的岐黄之术。

似乎是打在娘胎里带来的一般,明明以前从来没有摸过医书的采莲姑娘。

有一日,在大街上误打误撞的治好了被南枝城里诸多名医判定为时日无多的老员外后,便成了大家伙口中的‘小医仙’。

赢公子,便是采莲姑娘的病人之一。

这个姓氏,在北域可是意义非凡,等同于南边姜氏在夏朝的地位。

采莲姑娘抬脚便要去厨房熬药,却被柳小凡拦了下来,“我做了些宵夜,吃些再去也不迟。”

这混蛋,人虽惫懒,可做的斋菜偏偏让采莲姑娘百吃不厌。

于是,采莲又很没骨气的乖乖坐回到竹榻上,望着柳小凡狭长的背影转身走进厨房。

嘴角微翘,酒窝渐深。

没一会儿,鼻尖就飘过醉人的香气。

采莲姑娘忽然就觉着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看着端着托盘缓缓走来的少年,她轻声喃喃:“柳小凡,你若是等的那个人是我,该会有多好……”

第二章 不要命的喜欢

天色还早,可采莲姑娘已经醒了。

见柳小凡的屋子里灯还没亮,采莲姑娘不由撇了撇嘴小声骂了句懒猪。

在厨房忙活许久,有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不得不说,采莲姑娘手真的很巧。

才不大一会儿功夫,便熬好了一锅稀粥,蒸好了白面馒头。

最后,又清炒了两样小菜,这才满意拍了拍手收工。

“柳小凡,起床了!”

小跑着来到柳小凡房间前,采莲姑娘很不客气的踹了踹门。

也不怕踹坏了,反正这间酒肆都是自己的。

“掌柜的这才几点,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房间里,柳小凡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无奈笑了笑,打趣道:“起这么早,就这么急着要去见那赢公子?”

“对啊!对啊!”采莲姑娘撇撇嘴,用力踹了一脚门板,故意大声道:“饭在厨房里,你自己先吃啊!不用等我了!”

也不等屋内那混蛋有所回应,采莲姑娘便是风风火火冲回厨房端起那锅熬了一夜的药液倒入瓷碗中,小心翼翼封好碗盖,端着出了门。

这药,是要送去给赢公子的。

赢公子是听雨轩的常客,也是采莲姑娘的病人。

这两年,采莲姑娘一直在为他医治眼疾。

赢公子的府邸在南枝城另一边,与听雨轩隔着两条长街。

一路上,采莲姑娘银牙紧咬,嘟嘟囔囔将柳小凡那混蛋数落个遍。

这混蛋,总能一句话就让自己恨得牙痒痒!

采莲姑娘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个影子。

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说起来,赢公子和采莲姑娘算是同病相怜。

两个人,都是两年前苍月湖畔那场动乱受害者。

他的眼睛,便是在那时与大敌争锋时被伤着的。

若非如此,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在南枝城停留这么久。

后来,兴许是听人说起南枝城里出了个‘小医仙’,便被家中老仆搀扶着寻来了听雨轩。

比起柳小凡这个蹭吃蹭喝又蹭住的混蛋来,赢公子倒是豪气不少。

每次来听雨轩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原价不过半钱银子的绿蚁酒,在赢公子这儿总能卖出个十多两银子。

一锅药,不过值十两白银。

可送到赢府,那就能换来十两黄金。

这买***卖酒划算!

采莲姑娘虽然善良,可终归是一店掌柜不是。

这样的冤大头,换做是谁,都不会放过。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前的天性使然。

对于银财,采莲姑娘有种莫名的执着。

赢公子生的很白净,手里随时都捧着一卷古册,身上有一股书生气。

按照柳小凡的话说,这姓嬴的就是一小白脸!

总之,若是不说出来,根本看不出赢公子竟然会是北域至尊一族的子弟。

而且,竟然还是嫡系。

上回,跟随在赢公子身侧的老仆说漏了嘴。

采莲姑娘隐隐约听见,这个赢公子的爷爷似乎是北域的大人物,坐镇万里龙城,只手遮天。

偏偏,这样一个最该目空一切的至尊子弟,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傲气。

就算是如今眼睛受了伤看不见,也依旧没有任何幽怨。

反而在喝了一年的汤药依旧不见好后,依旧能笑着安慰采莲姑娘,说:“没事,不是小医仙医术不好,是我这伤啊太重!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

每当这个时候,采莲姑娘看着赢公子紧闭的眼睛,想起两人都是当年的受害者,总会豪气道:“放心!有我在!能治好的!”

说起来,比起柳小凡那个白眼狼来,赢公子对于采莲姑娘是一直非常感激的。

毕竟,没有谁真的愿意当冤大头。

每次到赢府,采莲姑娘都觉着这赢公子有些热情过了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一如往常一般。

当到了赢府门前时,那个总是跟随在赢公子身侧的年迈老仆早早便等在了门外。

“采莲姑娘,你终于来了!”见到采莲姑娘端药走来,连忙迎了上去,接过药,一张老脸都乐开了花,道“你若再不来,我家公子可真要望穿秋水了!”

采莲姑娘愣了愣,然后十分认真道:“可是,现在明明都已经是冬天了呀?”

“都一样,都一样!”老仆呵呵直笑,讨好的将采莲姑娘引入府里。

“姓嬴的这混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等两人走进了府邸,不远处的一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双眼微微眯起看着那道书有古朴‘赢府’两个大字的宅院,轻声开口。

这说话的,可不就是那个让采莲姑娘恨得牙痒痒的柳小凡。

话音才落,人便消失了身影。

柳小凡衣袍鼓荡,化作一团雾气,凭空不见,向着赢府飘飘荡去。

采莲姑娘入了赢府,便瞧见那坐在软塌上等候多时了的赢公子。

赢公子今天气色很好,明明眼睛看不见,可听见脚步声竟是一下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道:“采莲姑娘,我知道,是你来了!”

说着,便是抬手去捉采莲姑娘的双手。

“赢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采莲姑娘有些心不在焉,反倒是被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后躲去。

兴许是赢公子误会了什么,觉得采莲姑娘上山采药,埋在柴火堆中煎药,都是为了他一个人。

因而,今天才会这般表现的有些不正常,一把扯下裹在眼睛上的纱布,双目清明,看着惶惶有些不知所措的采莲姑娘,和煦一笑,眨巴着眼睛,深情道:“采莲姑娘,原谅我骗了你许久。”

采莲姑娘回过神,盯着面前那一袭白衣,目瞪口呆道:“赢……赢公子,你的眼睛没事了?”

姓嬴的公子如沐春风,风姿卓越,轻轻点头,“嗯,早在半年前便已无大碍!”

“那你为何?”采莲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迷迷糊糊。

赢公子笑的愈发温柔,轻声开口,嗓音醇厚,“采莲姑娘,我总觉着咱们似曾相识,不是在南枝城,而是上辈子。”

微微一顿,他看着身前采莲姑娘那双澄澈如湖水一般的大眼睛,说:“所以,采莲姑娘,我想娶你!”

那守候在一旁的老仆看着自家公子微微一笑,很识趣的退出门外去。

“你说什么?”采莲姑娘吓了一大跳,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你想娶我?”

这当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采莲姑娘没有任何一点准备。

自己不过是个失了忆的小厨娘,还贪财。

要娶自己?

这赢公子莫不是眼疾没痊愈,传染到了脑子!

再说,自己又不喜欢他!

南枝城里,但凡是听雨轩的常客,有谁不知道采莲姑娘早就是心有所属,满脑子全都是那个在自己酒肆吃白食的无赖……

赢公子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采莲姑娘猝不及防,慌了手脚。

“那个……我要走了!”采莲姑娘微微后退,目光左躲右闪。

最后,紧紧捏住腰间的那只香囊,低着脑袋。

那只香囊值不了多少钱,但是是柳小凡送的,绣着一只火红的大鸟。

采莲姑娘说是鸭子,柳小凡偏偏要说那火红大鸟是朱雀。

那一天,也不知这个天天吃白食的家伙从哪儿顺来的这只香囊,执意要亲手为自己系上,还一个劲夸漂亮。

明明不过几个铜板便能买来的香囊,在这家伙嘴里硬是变成了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柳小凡这无赖那么小气,难得送件礼物,采莲姑娘觉着拿着抵房钱饭钱也很不错。

虽不值钱,可自那天开始采莲姑娘却一直系在身上,再没解下来过。

静默中,赢公子向前一步,追问道:“采莲,难道,你不愿意么?”

其实,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而是能与不能的问题。

捏着那道香囊,有很好闻的花香在鼻尖滑过。

采莲姑娘很固执的认为那就该是柳小凡身上的味道,不禁脸颊发烫,埋着脑袋脑海中忽然晃过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还有柳小凡那笑起来总是很欠揍的可恶脸庞,小声道:“那个,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采莲姑娘不禁常常舒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很喜欢柳小凡,从第一眼开始。

可惜,自己实在有点傲娇,便一直羞于承认。

赢公子虽然不是柳小凡。

可如今,当着赢公子终是说出来,让采莲姑娘有一点小欢喜。

更多的,却是忧虑。

因为采莲姑娘被老天嫉妒了,已经活不了多久。

两年前,苍月湖畔有神王遗藏出世,引得江湖龙蟒血拼。

那一天,赢公子被不世大敌伤了眼睛。

也是在那天,采莲姑娘失了记忆。

等醒来时,便是被陌离姑娘救了下来。

来南枝城的路上,她们遇见了一个老道士。

那道人是陌离姑娘的师父,是世外高人。

据传,都快要成仙了。

在他见到采莲姑娘后,只是怅然一叹,说采莲姑娘身上本该痊愈的道伤,不知为何竟然是复发了。

采莲姑娘不知道道伤是什么,但有一件事却是听懂了。

那就是若是没有奇迹,自己怕是没多久好活了。

那道人既然是陌离姑娘的师父,自然没理由骗自己,

或许两年,或许三年。

或许,只剩下一年。

总之,采莲姑娘身体那抹道伤愈而复发,世间少有药石能医。

后来,老道人离开了,说是不能见死不救,要去域外寻药。

后来,陌离姑娘也走了。

采莲姑娘知道,陌离姑娘一定是去了北海。

传说,北海国有一件宝药即将出世,能起死人,肉白骨。

服之,能让血肉重生。

就算是先天道伤,那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依旧不曾听闻陌离姑娘回来的消息。

采莲姑娘倒没觉得死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有些担心陌离姑娘的安危来。

九州如今不太平,宝药出世,北海更是多纷争。

像是陌离那么善良的姑娘,可得要平安才是。

老道人当初说自己最多还有三年好活。

如今,是在南枝城的第二年。

第一年,和陌离姑娘朝夕作伴。

再算上孤苦伶仃的半年,还有有柳小凡陪伴的这半年。

最多,也就只剩下区区一年了。

这一年里,等着柳小凡开口说喜欢自己,太难。

毕竟,柳小凡这惫懒混蛋说起过,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他喜欢的人。

有多喜欢?

怕是不要命的喜欢!

第三章 你总是让我不省心

走出赢府,采莲姑娘心跳的很快。

那感觉,就如同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一般。

第一次被人告白难免会这样。

哪怕,那个人并非心中良人。

走出巷子,采莲姑娘背靠墙着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膝盖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发呆。

“哎!”

许久,她没来由轻叹了口气,盯着自己脚尖,暗暗在想,‘若是,方才说要娶自己的人,是柳小凡该会有多好?’

可惜,赢公子终归不是柳小凡。

与在南枝城里权贵们争相讨好的赢公子比起来。

柳小凡,他不过是一个连一柄好剑都舍不得买,腰间系着柄锈迹斑驳依旧舍不得扔的破烂铁剑江湖上游荡的小混混儿。

说起来,也就长得那么好看一些,斋菜烧的好吃一些,脸皮厚一些。

就连采莲姑娘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柳小凡什么。

可偏偏,就是喜欢上了。

或许当真就应了那句话,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可就是谁也代替不了吧?

“喂!我说掌柜的,在想什么?”

忽然,柳小凡那总是带着一股惫懒味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没……没想什么!”

采莲姑娘莫名红了脸,偏过脑袋恰好对上那双眯在一起的桃花眼,不由慌了神。

“柳小凡,你不好好守着店,怎么可以乱跑?”采莲姑娘站起身,色厉内荏,大眼睛眨呀眨,怒视身前惫懒少年,道:“还有,谁让你跟踪我的?”

少年摸摸脑袋,从背后伸出手,晃了晃手中黄泥坛,无辜道:“我说掌柜的,熟归熟,但可不可以别这么自恋?店里没酱油了,我来城南买一些。”

说罢,不等采莲姑娘有所反应,一手拎着那坛酱油,另一只手大方自然握住了采莲姑娘柔若无骨一般的小手,乐呵呵问道:“掌柜的,姓嬴的那个小白脸有没有借着看病的由头欺负你?若是有,就和哥哥说,别的本事咱没有,我站在他赢府门前骂个一天一夜没有重样的还是能做到!”

想到方才赢公子那突如其来的告白,采莲姑娘不由俏脸一红,撇过脑袋,没好气道:“你当人家赢公子是你这无赖?还不赶紧松手,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嘛!”

采莲姑娘想挣脱开,可无奈这混蛋攥得很紧。

最后,只好仍由柳小凡这般牵着,跺了跺脚,埋下脑袋专心走路。

不知觉间,十指紧扣。

……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有柳小凡在,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若说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采莲姑娘睡得越来越久。

有时候,一觉醒来,已然过去了一整天。

这对于从前向来早起的采莲姑娘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

睁开眼时,已然月上枝头。

最近,采莲姑娘对时间开始模糊起来。

看着窗外那如同一轮圆盘挂在天穹上的月亮时,她甚至有些弄不清天上的月亮,是第二天夜里的,还是当天晚上的。

懒懒倚在床头,采莲姑娘不由觉着有点儿饿了,肚子咕咕叫的厉害。

她坐起身,还不等下床,却是怔在了那儿。

窗外,站着一个人。

借着月光,采莲瞧得清楚,是柳小凡那个家伙。

他侧着身,背靠院子里那株老树,抱着那柄视若珍宝一般的铁剑,抬头看着月亮怔怔出神,嘴角张合间,喃喃在说着什么。

月光下,柳小凡身影不免有些单薄。

一双连女子都羡慕不来的桃花眼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落寞。

似乎,又不是。

像是柳小凡这样的惫懒混蛋,不应该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采莲姑娘还是第一次见。

但莫名觉得熟悉,脑袋如同针扎一般。

采莲姑娘捂着脑袋,慢慢滑回被窝。

思绪变得模糊起来,如同漩涡一般,将她拉入黑暗。

黑暗中,有一点微弱的光。

采莲姑娘向着那道光努力挣扎而去,再睁眼时,恍若隔世。

那是一间草庐,布置的颇为雅致。

似乎才下过雨,空气里有一股混着青草芬芳很好闻的泥土味。

“这是…哪里?”采莲姑娘环顾四周,熟悉而又陌生,轻声自语,“似乎,很熟悉呢!”

明明身处草庐间,偏偏,那床上沉沉睡去的姑娘,和那小心翼翼掖着被角的少年都没有看见自己一般,置若未闻。

床上的姑娘朦朦胧胧,似乎笼罩了一层薄雾一般。

明明近在咫尺,可任由采莲姑娘微微眯起眼努力去瞧,也依旧瞧得不真切,看不清那姑娘究竟长得什么样。

少年蹲在床前,背对着采莲姑娘。

那背影,总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说不出在哪见过。

方才明明是深夜,可草庐外却才傍晚时分。

太阳未落,半边天穹被晚霞映照的绯红,有云海在翻腾。

采莲姑娘有些弄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可为何会这般真实?

“抱歉,无心闯入,并非有意打扰。”

可就算真是梦,终归是无意间闯入了别人屋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收回好奇心,采莲姑娘步履很轻,走出草庐,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将下巴搁在石桌上发呆。

院落不大,一草一木莫名熟悉。

身后有‘吱呀’声响起,方才那杵在窗前的少年推门走出草庐。

听见声响,采莲姑娘连忙起身。

等转过身,恰好瞧见少年脸庞。

这一回没有那朦胧雾气遮挡,采莲姑娘看清了少年模样。

年岁不大,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夕阳,恰好打在少年脸上。

不得不说,少年长得真的很俊秀。

棱角分明,尤其是那一双眼眸,灿若星辰。

在采莲姑娘见过的所有男子里,单论眼眸,眼前的少年能排第二。

能排第一的,自然是柳小凡那惫懒混蛋的那双桃花眼。?

微微一笑,似有桃花上眉梢。

“神仙公公们,你们可一定要保佑姬小月没事啊,我愿意以此生不吃肉来换!”

少年眼眶有些泛红,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采莲姑娘这个大活人,抬头看着那火红的天穹,双手合十默默念道。

采莲姑娘望着少年,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牵起。

来不及开口,一下子就泪流满面。

……

睁开眼,天已经完全亮了。

阳光打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采莲姑娘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终是不再昏昏沉沉。

赤着脚走下床,丝丝凉意自足尖传遍全身。

有淡淡糯米香顺着窗子飘了进来,采莲姑娘耸了耸琼鼻,不由乐呵呵笑了起来。

这香气她熟悉,定然是柳小凡蒸了八宝玲珑饭。

禅宗斋菜,素以八宝玲珑最为出名,亦是采莲姑娘最爱。

这半年时间,柳小凡不厌其烦地做,采莲姑娘就不厌其烦地吃。

虽是名满南枝城的俏厨娘,可若是有人能天天给自己做菜吃,采莲姑娘却也乐在其中。

披上外衣,采莲姑娘闻着味屁颠屁颠冲向厨房,恰好和端着笼屉的柳小凡撞了个满怀。

顾不得姑娘家该有的矜持,早就饿坏了的采莲姑娘连忙从柳小凡手里抢过了笼屉,掀开裹着的竹纱,也不怕烫着嘴,持着勺,狼吞虎咽。

见着采莲姑娘这般生龙活虎,柳小凡原本蹙在一起的眉头终是舒展开,桃花眼微微眯在一起,笑道:“我说掌柜的,你吃慢些,悠着点,没人和你抢!”

“慢什么慢,我都快饿死了!”采莲姑娘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埋头扒着饭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唔,柳小凡,算你有点良心……”

柳小凡耸了耸肩,摊了摊手道:“其实,这本来是要送去给客人吃的。”

说罢,便转过身走向厨房。

没多会儿,端着只瓷碗走了出来,递到采莲姑娘身前,乐道:“掌柜的,我说你胃里是住了只饕鬄么?”

“滚蛋!”

采莲姑娘捧过碗“咕咚”“咕咚”两大口便喝光了碗里的米酒。

“吃饱喝足!”拿着柳小凡的衣袖抹了抹嘴,采莲姑娘满意的拍了拍小肚子,露出脸颊两侧那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冲着坐在身旁竹榻上的柳小凡直呵酒气,道:“我说柳小凡呀柳小凡,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莫不是,当真喜欢本掌柜的?”

“哎!”柳小凡正在擦拭那柄生了锈的‘破烂铁剑’,没来由轻叹了口气,慢悠悠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递了过来,头都没有回,不温不火道:“掌柜的,我觉得你该照照镜子了。”

“喂!柳小凡,你这杀千刀的!”采莲姑娘气鼓鼓站起身,抬脚轻踹这惫懒混蛋的屁股,双手叉腰,嗔道:“好得本掌柜养了你大半年,你夸我一句会死啊?”

柳小凡将手中那柄锈迹遍布剑身的铁剑系在腰间,拄着下巴想了想,然后仰起脑袋认真地点头道:“嗯,会死!”

“柳小凡!你……算你有种!”

采莲姑娘被气的不轻,跺跺脚,转身便跑。

才跑出没多远,采莲姑娘脚下一软。

睡意阵阵袭来,让她不由阖上了双眼。

刚要跌倒时,柳小凡便已经出现在了采莲姑娘身后。

轻轻揽住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柳小凡嘴角微微扬起,轻声开口。

眼里,尽是宠溺。

他说,“姬小月,你这死丫头总是让我不省心!”

笑容间,似有苦涩。

第四章 手谈,借宝,换命

说起来,赢公子与柳小凡有一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喜饮绿蚁酒。

自打赢公子的眼睛好了之后,便成了听雨轩的常客,隔三差五便会带着老仆人跑来采莲姑娘的酒肆喝上几杯绿蚁酒。

如今,南枝城里,采莲姑娘快要成了那些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们公敌了。

原因很简单,方圆十里,谁不知道由采莲姑娘执掌的听雨轩里赖着两个小白脸。

不说赢公子,便是先前做的一手好斋菜的柳小凡可没被城里城外姑娘惦记。

如今,又有赢公子这个无论身份地位在南枝城里当得无双的世子殿下在,那就更不用说了。

故而,近来听雨轩的生意愈发的好,银子可谓花花的往里进。

城里,管他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但凡到了适嫁年龄仍待字闺中的小姐姐们,每天没事了,便成群结队的往酒肆里扎堆,想要邂逅一番赢公子,再尝一尝那个据说有着一双比世间女子都还要好看桃花眼的柳小凡亲手烧的斋菜。

后来,南枝城里那些个单身公子们也闻着味来了,邂逅邂逅小姐姐,再顺带着看看能不能得到赢家公子赏识,从而鲤跃龙门一步登天。

如此一来,听雨轩的酒可真是有些不够卖了。

虽说生意好了,可往日里最是财迷的采莲姑娘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日子,总喜欢一个人窝在后院那张竹榻上打瞌睡。

说是打瞌睡,其实也就是裹着张毯子猫着,昏昏沉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兴许是睡得久了,采莲姑娘总觉得自己记忆越来越差。

有时候,甚至都记不得柳小凡那家伙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不止一次瞧见如今俨然成了听雨轩里‘顶梁柱’的柳小凡,每当空闲下来时,总会微微蹙着眉发呆。

采莲姑娘知道,一定是柳小凡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又在生自己的气了。

气自己每隔几天便会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隆冬季节,南枝城里却没有漫天雪花纷飞,整座城温暖如春。

阳光正好,杏花桃花茂盛。

听雨轩后边小院里的那株老树是一株红豆杉,又名相思。

在北地能有这种南方乔木生长可着实不多见,听那个一路向北而去的陌离姑娘说,这株老树是听雨轩前前前任老掌柜亲手种下的,尔来一千八百岁,着实算是一株老古董。

虽如此,历经一千八百个春秋,可依旧繁茂。

哪怕是在冬季,也依旧如此。

枝头,挂有红豆。

树下,采莲姑娘摇晃着椅背看着那点点红豆有些出神。

她在想,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想来,应该不会太长。

怕死么?

采莲姑娘看着那颗颗红豆,没来由生出这样的念头。

旋即,她又轻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从来没怕过呢!

若说怕,也就是遗憾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的过往。

两年前还不叫作采莲的自己,究竟是谁?

可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为何会怕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告诉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喧嚣不再,月上枝头。

采莲姑娘觉着自己又有些困了,眼皮变得有些沉,意识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

身前不远处,渐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很轻,呼吸很沉。

这个时候会回来后边小院的,也只会是忙碌了一天如今的听雨轩‘顶梁柱’柳小凡了。

说起来,这段时间里那个总喜欢抱着一柄生了锈破剑反复擦拭的混蛋,着实有些让采莲姑娘刮目相看。

从前便知道柳小凡不凡,可直到如今自己病倒了,才终是明白柳小凡这混蛋比自己想的还要更为不凡一些,是个做生意的料。

这段时间,听雨轩可谓是日进斗金。

采莲姑娘藏在床头暗阁里的小木箱子里,如今可谓是成了真正的‘百宝箱’。

听见声响,采莲姑娘努力抬了抬脑袋,隐约间看到柳小凡似在颦眉。

女子颦眉,有着一股媚气。

可采莲姑娘没有想到,柳小凡颦眉也能这般好看。

‘不愧是本姑娘的心上人,就连皱眉头也能这般动人。’

采莲姑娘这般想着,嘴角不由微翘,然后脑袋轻轻一歪,又是沉沉睡去。

今天的柳小凡穿着一身白衣,哪怕是忙碌了一天也依旧纤尘不染。

借着月光,柳小凡看的真切,比起前些日子来,采莲姑娘又瘦削了不少。

本就小巧玲珑,这般蜷缩在竹榻上,像极了一只睡着的小猫。

“姬小月……”

俯下身子,柳小凡轻声喃喃,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宠溺。

轻轻将毯子帮采莲姑娘掖好,他转身一跃坐在了那株老树枝梢,仰头望月,凭空摸出一只白玉酒壶独饮。

好像穿白衣的青年,都理所应当的端得一副风姿毓秀的好相貌。

月下独饮的柳小凡身上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

恬淡而出尘,又如出鞘的长剑一般,气势渐盛。

饮尽一壶,柳小凡用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角。

站起身,向前一步踏入虚无。

旋即,消失不见。

……

弯月如勾,庭院里寒梅初绽。

兴许是只住着一主一仆的缘故,偌大的赢府显得莫名有些冷清。

石桌,竹椅,沉香炉。

炉里尚有未烧尽的紫檀香木,寸木寸金。

淡淡紫檀香气混着梅香,最是能醒脑。

桌前,赢公子手执黑子默然颔首。

案上,是前半夜对弈未收拾的残局。

那个向来不离左右的老仆应是不在府邸,不知去了何处。

“柳兄可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来我府中,不知有何见教?”忽然,赢公子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笑了起来,“既然来了,不妨坐下与我对饮两杯,手谈一番,破此残局可好?”

话音落,手中黑子落下,正入白子大龙七寸,恰是一招破敌的妙手。

拾起桌上酒盏,倒满一杯,掌间微抬推入半空,落入那突兀而现的白袍青年手中。

柳小凡自虚无中踏步走出,轻飘飘落地,大咧咧执杯坐在赢公子身前,笑呵呵道:“不愧是大秦妙公子,烧千金一寸的紫檀香木,饮三十年方能成浆千金都换不来的‘七彩桃花饮’,当真让兄弟羡煞的紧。”

“与《桃花泉》传人对弈手谈,怎能少的了‘妙香斋’的‘七彩桃花饮’,自当如此才不辱没柳兄身份!”赢公子轻咳一声,嘴角上扬,意味深长道:“柳兄对我可谓是知根知底,可我对柳兄却是一无所知。”

柳小凡自顾自抬手抓起桌上果脯送入口中咀嚼,含糊不清道:“我不过一山野小子,赢公子没听说过也属正常!”

“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赢公子举杯与柳小凡对饮,轻声笑道:“能得往昔桃谷蟠仙传承,柳兄来日必将为我九州大才,想来总有一日整座九州都会因柳兄而震动,何至于以山野小子自称!”

“咱不过是那山野小雀,怎敢以麒麟虎豹自居!”柳小凡哈哈大笑,一双桃花眼眯在一起,咂嘴道:“不愧是千金难换的美酒,才一杯便不觉有些醉了!”

一杯饮尽,赢公子又复饮一杯,看向柳小凡平淡说道:“柳兄勿怪,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我无意探寻柳兄根脚。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在听雨轩初见柳兄,便总觉柳兄不知哪里,像极了昔日一位故人而已。”

柳小凡掏了掏耳朵,自嘲笑道:“赢公子故人必然都是些王权富贵之人,我若当真像,也不过形似神不似罢了。”

赢公子看向天穹那轮弯月,自顾自道:“两年前,我离开族中游历九州,恰听闻我朝小杀神与南边夏朝血罗刹约战苍月湖,这般江湖盛事自然不能错过,却不想在那一夜让一个姓姜的混蛋以烈焰灼伤了眼睛,直到前些日子才彻底恢复。”

说罢,赢公子直勾勾盯着柳小凡,悠悠道:“虽然柳兄与那混蛋不论相貌气质都是迥然不同,偏偏我总觉得在柳兄身上似能看到那无耻混蛋的影子。”

柳小凡神色如常,挠挠头笑问道:“赢公子的意思,是在说我也是无耻混蛋了?”

“不敢!”赢公子收回视线,低下头,揭开沉香炉盖,铲了铲炉中香料,又掷入一截新香,盖上盖子,执子落入棋盘,嘴角微扬,“我虽不知柳兄今夜为何寻来,但想来必是有事寻我相助。不妨先陪我手谈此局,那些让人烦心之事稍后再讲如何?”

柳小凡看向棋盘,沉默稍许,拾起一子,点头道:“好!”

棋盘之上,白子三十六,黑子四十二。

白蟒匍匐,黑蛟化龙。

不得不说,赢公子棋力不俗,正道攻伐直入,诡道顺势借势。

正道,诡道,虚实之间。

两个人,所行的竟然都是万中无一的棋道。

白子柳小凡,行王道。

黑子赢公子,行霸道。

王道至霸可称皇,霸道得王道亦可为皇。

棋道有三千,终是殊途同归。

说到底,管他王道,霸道,皇道,皆是不离天道。

攻守间,相互不落分毫。

手谈局残,黑白纵横牵连。

案上,棋盘玲珑百变。

待沉香炉中新木燃尽时,终是分出了胜负。

白蟒涅槃,雄吞盘踞黑蛟。

王道驱使霸道,柳小凡赢得半子收官。

“是我输了!”赢公子怔怔看着棋盘,旋即,呵呵一笑,起身拱手道:“素闻昔日蟠仙人最擅白蟒吞蛟屠大龙,柳兄大才,尽得桃谷真传。今日能得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赢公子抬爱了,若非是残局,此番胜负必当是个未知数。”柳小凡摆了摆手,起身作揖道:“今日所来,是想从赢公子这里借两样东西?”

赢公子点点头,为二人斟满杯中琼浆,轻声问道:“不知柳兄所借为何物?”

“墨门,矩子令。”

“阴阳一脉,阴阳两相丹。”

“为何?”

柳小凡饮尽杯中酒,声音很轻,“救人,换命!”

第五章 吞仙铁剑妖公子

腊月十九,立春。

南雁北归,宜踏青。

九州北域,南枝城北门。

马车迎风而行,渐出城门。

有小雨,不大。

细雨蒹葭,淅淅沥沥。

赶车的车夫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头上遮着一个竹叶绒草编织的斗笠,手中牵着缰绳,嘴中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听不太清。

年轻的车夫身子挺得很直,宛若一樽出了鞘的长剑一般,锋芒毕露。

车厢里坐着的是一个姑娘,倚靠在软塌上,面色有些苍白。

官道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偏偏,那个最是喜好热闹的采莲姑娘此刻眼睛就没离开过赶车的柳小凡身上。

难得不再昏昏欲睡,总想着要多看几眼这个冤家才好。

别说,当起车夫来的柳小凡,落在采莲姑娘眼里也是万般讨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味道。

雪衣白袍,名驹长剑,车马行于古道。

朦胧中,这一幕似曾相识。

走走停停,听风亦观花

“柳小凡……”

采莲姑娘看着那道背影,轻声喃喃。

“莲掌柜的,你在叫我?”

马车停了下来,柳小凡没有转过身,言语间带着一丝戏谑味道,依旧那般不肯好好加采莲姑娘。

“谁在叫你了!”采莲姑娘不由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嘟着嘴不满道:“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掌柜的!”

“好的,掌柜的!”

车厢外,柳小凡的声音还是那般欠扁。

轻扬缰绳,马车继续向前。

暮云涟涟,有雨落大地,阳光却是正好,仿佛伊人眉间黛色。

采莲姑娘若是抬头,定会被车厢外少年眼中的似水柔情所惊到。

牵引马车的是一匹白马,无一丝杂色。

马名的卢,万金难求,是前些日子柳小凡骑回来的。

直到今天,采莲姑娘还是没有弄明白,明明是一个穷到天天跟着自己蹭吃蹭饭蹭住的惫懒混蛋,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去买一匹这样的名驹。

想来想去,也觉得顺手牵马的可能性极大。

为此,采莲姑娘还担心了好久,生怕哪天会有那苦主执刀而来要了柳小凡的小命。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

名驹也是一样,多是通了灵性,唯豪杰英雄不得降服。

的卢的主人,必然不会差。

每每想到这里,采莲姑娘就有些担忧的盯着柳小凡这混蛋。

她在想,这个‘盗马贼’经得起人家大侠主人几刀砍的?

好在这么多天以来也相安无事,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离城渐远,道上行人也就少了起来。

听说城南边今天会有风筝会,对于南枝城里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可是一场盛事,不能错过。

所以,来城北踏青的人着实不多。

听着窗外的雨滴声,采莲姑娘莫名觉得安心。

不知觉间,竟又沉沉睡去。

蜷缩在软塌里,呼吸均匀,像极了一只小猫。

车厢外边,柳小凡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一颤。

然后,再次握紧。

车轱辘轮转,渐渐驶离了官道。

雨渐停,有雾渐生。

雾气弥漫的山野,隐约可见一间青翠竹楼点缀在半山腰,有炊烟渺渺。

柳小凡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轻轻摸了摸马头。

的卢颇通人性,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主人肩膀,驻足不前。

掀开帘子,将熟睡着的采莲姑娘拦腰抱起,柳小凡走出车厢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竹楼,向着山间行去。

下过雨的山路有些崎岖,尤其是这般人烟罕至的山间更是如此。

残缺不堪的青石阶遍生苔藓,走起来颇为湿滑。

拾阶而上,柳小凡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小心,生怕将怀中的姑娘摔了。

约莫走出百阶,终是见到了竹楼全貌,算不得繁盛,却颇为雅致,与北秦四四方方的建筑风格不同,三层小楼之上别有洞天。

楼后有山,隐于雾中。

雾气朦胧,山中景物时隐时现。

翠竹,寒泉,百尺瀑布飞溅而下却无声。

尤为让人惊奇的是,这浩瀚如银河垂落的磅礴瀑布落下之水,竟是呈现出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水帘之中似有凰鸣龙吟。

柳小凡终是停下脚步,站在台阶间那座书有‘方寸巫岭’四个大字的歇脚亭中,双眼微微眯起望向竹楼之后瀑布,轻声低语了一句,俯下身看了一眼怀中采莲姑娘。

眼中,有一抹怅然,如释重负。

“柳小凡,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山里天气凉,你怀中姑娘本就体寒,在外面待久了可是不好。”

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一缕沧桑,从竹楼中传出,让人听得不真切,更猜不透声音的主人究竟年岁几何。

明明这样的沧桑味道唯有耄耋老人才会有,偏偏,声音中的那抹空灵却又让人难免会觉得声音主人应该是一个妙龄年华的女子才是。

柳小凡没有说话,抬起头看向竹楼的方向,微微颔首,抬步向前。

有句话是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次方竹楼外景雅致,内景自当尤为胜之。

“我说,这就是青蝶先生的待客之道?”推门而入,抬手捏住一条扑面而来的斑斓大蛇,柳小凡微微皱了皱眉,终是开口。

“呵呵,我家小龙儿最是记仇,出来这么久,也就是上回在妖公子手里吃了亏,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声音从二楼传来,这回那股沧桑味道渐淡,反而平添了一分俏皮,似是女子娇嗔。

“若说记仇,我看应该是青蝶先生罢?”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柳小凡见怪不怪,轻声一笑,嘴角微扬,捏住大蛇七寸,反手甩出门外,将采莲姑娘背在身后,向着二楼走去。

“咯咯咯……”一串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过后,一个曼妙身姿出现在了二楼转角处,背靠着墙,薄纱遮面,紫裙轻摇玉扇,一双微微翘起的眼睛里似有万般风情,“莫非,妖公子忘了,我当初便是说过,这世上唯有小人与女子最是难养。”

她看向柳小凡,又望向柳小凡怀中的采莲姑娘,眼眸中似有幽怨,轻声嗔道:“我是女子,也是小人,你这冤家许久不来寻我,可是叫人家想的好苦。看来,那两样东西你是到手了?”

说完,话音一变,抬起一只纤白玉手轻拨额前发丝,笑道:“想不到,九州界北域大秦最近两年时间里声名赫赫的妖公子,竟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当真连命都舍得不要?”

柳小凡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在女子眼角处,在她左边眼角处,有一点朱砂红痣,如同泪滴,平添了一丝妩媚。

很久以前,柳小凡听那说书先生提起过,女子眼角若有痣,一生至情至深至痴,却下场悲惨,终生情殇。

痣名滴泪,亦唤眉间雪,是前生挚爱之人眼泪凝聚而成。

眉间雪,眉间清寒,入骨似血。

这是朱砂点不出的效果,如此真实。

泪痣,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

这样一个女子,自然当得上风情万种四个字。

尤其,当这个女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望向一个人时,就更是如此了。

“青蝶先生…”柳小凡不禁微微蹙眉,终是开口。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被唤作青蝶的女子收起笑容,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领着柳小凡上了二楼,轻声道:“时候尚早,算算日子,离月圆还有两三日时间要等,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柳小凡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摇了摇脑袋,将采莲姑娘小心翼翼从背上放在屋内软塌上,轻轻掖好被角,轻笑道:“三年前,我这条命本就是这死丫头拿她命换来的,如今不过是以心换命,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懂!”青蝶看了一眼软塌上睡得香甜的采莲姑娘,又认真瞧了瞧柳小凡那张颇为好看的脸,如实说道。

“哈哈,那是青蝶先生年纪还太小,还没有遇上喜欢的人,等到那时你便会懂了。”柳小凡小心翼翼合上房门,轻笑着调侃说道。

“还是不懂!”被唤作青蝶的女子又摇了摇头,覆手在指间那枚浅紫色戒指上轻轻一抹。

随后,掌中凭空出现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酒葫芦。

葫芦之上,刻有一个蝶字,笔画勾勒间煞是讨喜,仔细一瞧当真像极了一只青色蝴蝶翩翩起舞。

拔开酒塞,被唤作青蝶的女子仰头倾倒。

妩媚不再,这时候的青蝶姑娘豪迈不输男子。

房间里,有酒香扑鼻肆意。

“来点儿?”十分满意地打了一个酒嗝,青蝶面色微微泛红,抬手抹了抹嘴角,将手中酒葫递给柳小凡问道。

“也好!”柳小凡见怪不怪,似乎早就习惯了身前这个女子的多变,接过酒壶,单手执壶豪饮。

兴许是薄纱遮住了半张脸的缘故,被柳小凡称作青蝶先生的女子脸上表情看的不太真切,但那双比起世间狐仙还要妩媚的眸子里有光在闪动,波涛汹涌,似醉非醉。

来这个世界两年多的时间里,见过了许许多多同龄之人。

不得不说,对于九州来这是一个大世。

五域当中,四海之间,各族少年至尊之姿者无数。

如今,九州北域大秦皇朝近两年风头最盛的七位公子中,只有身前这个吞仙铁剑妖公子,最是让她看不懂,亦参不透。

本就是为族中老祖寻心而来,所以青蝶姑娘却是知道,这位妖公子那颗‘赤子之心’必然不容有失,定要得到。

老祖将要应劫重生,药石无医,唯此心可渡!

第六章 赢公子执笔写轩辕

入夜,凉如水。

山间有雾,竹楼里隐有灯火。

仰躺在竹楼顶上,柳小凡望着不远处那方瀑布怔怔出神,听见身后有声响,不由轻笑一声,问道:“这么晚了,青蝶先生还没睡?”

“嗯,睡不着!”被唤作青蝶先生的姑娘跃上屋顶,脚步轻盈,浅笑连连,看着那斜倚在屋檐之上的少年,“我在想,白天妖公子说的话……”

柳小凡直起身子,懒懒打个哈欠,没有转身,笑问道:“哪一句?”

“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是!”

“我不太明白,纵使我能以族中之术医好那个姑娘身上道伤,可除非是我族祖皇出手,不然,那姑娘丢了的记忆终归是不能找回。”青蝶点头,与柳小凡并肩而坐,偏过脑袋,认真道:“她明明就已经忘了妖公子是谁,这般做,当真值得?当真不悔?”

“约莫是三年前吧!初遇见那傻丫头时,我便曾向诸天仙神许过一愿,若那诸天仙神能庇佑她无忧度过此劫,我便此生不再吃肉。”柳小凡笑了,解下腰间那柄锈迹斑驳的长剑,指间轻轻抚拭过剑锋,轻声道:“后悔么?或许会吧!对于过去无肉不欢的我来说,长久不沾荤腥当真有些难熬。人啊,除了那些禅门大和尚外,鲜少有不吃肉的不是?”

收回长剑,柳小凡仰躺下去,双手枕着脑袋,透过层层薄雾望向天穹之上的那轮弯月,道:“可后来啊,每当我看着那傻丫头脸上酒窝,就觉得只要能看上一辈子,似乎就算下辈子不吃肉也没什么难熬的。”

青蝶微微一愣,旋即掩嘴轻笑起来:“出来前,我听族中那些个婶娘们说过,说九州男儿花花肠子最是多,嘴上都跟抹了蜜一般,可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偷了心去。”

柳小凡哈哈笑了起来,调侃道:“看来,你们族中似乎有不少姑娘被我九州男儿偷了心去?”

“哼!”娇哼一声,兴许是觉着这山间的雾气有些碍眼,青蝶素手轻抬,微微一扬,便有风起,吹散了缠绕山间的朦胧雾气。

“我们族中三祭祀姑姑的丈夫,便是昔日你们九州的一位大人物。如今,还不是一样对三祭祀姑姑百依百顺。”有模有样学着柳小凡仰头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青蝶咯咯笑了起来,轻纱下的表情看得不真切,但想来一定极美。

柳小凡嘴角微扬,翘起二郎腿,打趣道:“我猜,你那三祭祀姑姑的丈夫,一定是个傻子?或者,就是当年九州出了名的采花贼,定是当初在九州混不下去了,才被你家姑姑捎带脚的拐去顺势当了上门姑爷。”

“你怎么知道?”青蝶姑娘瞪大眼,看着柳小凡不可置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连忙捂住嘴唇含糊不清道:“柳小凡,你若是敢乱说出去,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还真是?”柳小凡嘴角微微一抽,噙着笑道:“呀!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最不受别人威胁,这可怎么才好?”

“切!”青蝶姑娘不以为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有些玩味道:“在秦地,有谁不知,如今名声最盛的七位公子中,就属妖公子心肠最软。前些日子是谁被猎仙山的那位玄小郡主追杀了足足三千里,愣是连回头还手都不敢!”

“我那是好男不和女斗!”柳小凡想要反驳,又有些心虚道:“姓玄的那疯丫头,如若不是看在我三叔三婶的面子上,我早就出手教训她了!”

确是被追杀不假,可其中缘由却又不能太过张扬。

猎仙山与赢氏一族向来不和,卸甲城更是因为某些原因超然独立在秦皇朝之外。

直到现在,柳小凡都有些想不明白,玄知秋那死丫头怎么会一转身就变成了猎仙山上的小郡主。

说来也是奇怪,也不知这位玄小郡主怎会这般敏锐,不过偶然外出碰上,便能第一眼便认出自己。

虽说那死丫头还算厚道,看破不说破,可着实让柳小凡吃了不少苦头。

“你三叔三婶?”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青蝶姑娘翻身坐起,看着柳小凡,眼角微微上翘,柳眉轻挑,“可我怎么听说妖公子是被山中大妖抚养长大,除了如今那龙城之外雄踞一方的北荒青天妖王外,世上并无其他亲人?”

“得了!”柳小凡并不反驳,轻笑道:“青蝶先生既然识我有赤子之心,就不难猜出我的身份,就不用这般调侃我了吧?”

“咯咯,那也得你自己承认了不是?”话音落,青蝶姑娘却是怅然一叹,道:“说实话,我倒是当真希望你不是他。”

那条斑斓大蟒不知何时攀上了屋檐,盘卧在青蝶姑娘脚旁。

月光下,一双蛇眸宛若两个灯笼一般,冲着柳小凡直吐信子。

“我说,你家这龙儿可真够记仇的!”柳小凡偏头看了一眼斑斓大蟒,又扭过脖子视线落回到不远之处的瀑布水帘之上,笑道:“若不是我现在吃素,当真想要尝尝拿《九州珍食榜》六膳之一的五彩擎天蟒炖蛇羹是何味道?”

“嘶,嘶!”

斑斓大蟒灵智不俗,再进一步便可化妖。

似乎能够听得懂柳小凡的话,猩红的杏子吞吐不停,眸间蕴有怒色。

若非顾忌先后两次在柳小凡手中吃了亏,当真要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你敢!”青蝶姑娘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嗔道:“不许欺负我家花花!”

“花花?”柳小凡撇了撇嘴,自语道:“这名字有够土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青蝶姑娘耳朵可是很敏锐的,蹲下身自轻抚蟒头,将脑袋贴了上去,轻声开口:“柳小凡,我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没有父母亲人。从小,我便是被族中几位祭祀姑姑养大的。那时候,因为和几位姑姑们隐居山里的缘故,我除了花花一个朋友外,再不认识其他人了!后来回到族里,不知道为何,兴许是姑姑们在族中地位崇高的缘故,族人们都十分惧我怕我。所以这么多年啊,我还是只有花花这么一个朋友!”

看着身前这个姑娘,柳小凡似乎有些懂了,为何在这个自称叫作青蝶的女孩身上会拥有这样多变的性格。

初识时,抬手间以蛊术毒杀数十敌人依旧能笑魇如花。

早先的狠辣,果决,后来的妩媚,俏皮,天真。

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挠挠脸,姜小蛮认真道:“那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我才不要呢!你都快要死了!”嘴里虽然这般说着,面纱下,唇角的弧度却调皮地上扬着。

说完,青蝶又有些后悔,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十指缠绕,低着头,懦懦道:“对不起……”

“谁说我会死?”柳小凡一跃而起,抬起手,屈指在身前姑娘额前轻轻一弹,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说只要我能弄来那两样东西,便还有一分机会能活下来嘛!这天下,我可还没看够,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嗯!”青蝶低眉咬唇,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说好,我可把这条小命交到你手里了!”柳小凡从怀中摸出一只白玉酒壶,上刻斩仙二字,拔开壶塞,豪饮一口,将酒壶抛给了青蝶姑娘,“百酒为浆,千酒成酿,我这壶中有美酒十万,尝尝?”

“斩仙?”接过酒壶,指间掠过壶上‘斩仙’二字,青蝶微微一怔,旋即将壶口置于鼻尖,仰头小饮,不由咂了咂嘴,合眸赞叹道:“我听二祭祀姑姑说起过,九州有壶名斩仙,须弥可纳百川,汇酒成江河,神仙亦可醉!能斩仙亦能醉仙,可与我族至宝比高!”

“你族至宝?”

“无尽酒壶,壶名倾仙!”

……

……

夜入五更,天将明。

南枝城,赢府。

院落中,白发老仆伫立在自家公子身后,宛若雕塑一般。

姓嬴的公子独坐月下,月光疏薄,透过树梢映在他的脸上,竟微微有几许霁色。

石桌上,笔墨纸砚俱全,皆为上品。

石桌下,黄泥酒坛堆叠在一起,酒香弥散扑鼻。

酒算不得好酒,不过是那南枝城里家家酒楼都会有,一钱银子银子便能打来半斤的绿蚁酒。

偏偏,赢公子甘愿去当那冤大头,让听雨轩里那个与自己总是看不对眼的柳小凡狠狠敲去大笔银子。

斟满,饮尽。

不多时,脚边便又多了一个空酒坛。

细数一数,这一夜,姓嬴的公子竟是喝去了足足八坛。

熟悉的味道在喉间转了几圈,这一坛饮尽终是有了醉的味道。

这样的感觉,对赢公子来说是极为难得,也颇为受用。

弃了酒坛,拭去唇间酒渍,赢公子手腕轻抬,执笔泼墨,咫尺成画。

画上,是一执伞女子。

紫裙翩翩,青丝黑发。

女子嘴角微微扬起,脸颊两侧有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画中是雨景,依稀能看得出执伞姑娘身后是一汪大泽。

大泽并不平静,天穹之上是火光漫天,隐有刀剑争鸣。

不得不说,赢公子丹青技艺很高。

水墨之间,动中亦有静。

身后的漫天火光,反倒是成了点睛之笔,将那执伞姑娘映衬的愈发俏皮起来。

默然不语了一个晚上的老仆终是忍不住开口,“公子,老奴有些不明白,咱们大秦明珠无数,为何公子会对南枝城里这个出身不明的采莲姑娘情有独钟?”

轻声一笑,赢公子放下手中狼毫画笔,道:“墨伯,你不觉得采莲很像一个人。”

“很像一个人?”

赢公子笑而不语,以手作笔,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下四个字。

轩辕雨竹。

很快,字迹便消失不见。

老人微微一怔,很快释然,轻捋颔下如雪白须,笑问道:“公子的意思,采莲姑娘会是轩辕一族的后人?”

“北海轩辕丘,九天蕴玄凰。凤求凰,王权可得,天下可倾。”赢公子点了点头,轻声自语。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轻轻一笑,如煦春风,“当然,我并不是因为九凤命格,才会这般放不下。”

“那公子所为何?”

‘九州三十六家’中,墨家一脉如今辈分尚要高于墨门钜子半辈的老人,愈发捉摸不透身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自家公子心思了。

“有画无词,墨伯有没有觉得这幅画上少了些什么?”赢公子没有回答,看着画中的采莲姑娘出神,扭头冲着老人呵呵一笑,复执笔研磨,笔走龙蛇。

须臾间,留字四行。

青梅复绿蚁。

犹记当年。

樊城郊外。

稚子牵衣归。

请个假,明天中午补更

写了一半,思路断了。强行胡写肯定自己也不满意,等于糊弄大家。明天去公司开完会,立马回来码字。

不出意外,明天会是两更,十七点左右会有一更,二十二点左右会有一更。

《大夏逍遥皇》请个假,明天中午补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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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时光正好,你在身旁

“我说妖公子,来回奔波,所为就是这区区几串糖葫芦?”

“是啊,镜蝶轩的糖葫芦,可是南枝城里老字号,特意给青蝶先生买了串,尝尝。”

柳小凡牵马而归,自南往北,嘴角微翘,随手递出一串沾了甜糯糖稀的冰糖葫芦。

在少年身前不远,被柳小凡唤作青蝶先生的姑娘今天换了一身藏青长裙,明明是轻纱遮面,偏偏一双凤眸却能醉人。

长裙之下,便是有胸有腰,仪态万千的妙曼曲线。

似乎是等候了多时,青蝶不禁有些愠怒,一双凤眼微微上翘,双手支在纤细腰间,怒视身前少年。

明明是在生气,偏偏让人觉着是在刻意撒娇一般,妩媚至极。

青石阶上,两人并肩而行。

“算你还有些良心,可为何我只有一串,那小丫头却有两串?”行至于竹楼之前,青蝶捏着手里那串裹着一层厚厚糖稀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有些含糊不清,“对了柳小凡,待会儿我再施一次针,那个小丫头便应该就会醒了,算算日子,明夜应该就会月圆,你也得做准备了。”

“是么?我还担心糖稀会化了呢!”低头看了眼手里两串糖葫芦,柳小凡呵呵一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比起妖公子来,我还是更愿意你称呼我柳小凡。”

“切!”青蝶撇了撇嘴颇为嫌弃地白了一眼身旁少年,背过身,咬下一颗山楂,送入嘴中细细咀嚼,兴许是比起先前那颗要酸上一些,柳眉不禁微微蹙在一起,旋即又舒展开,“那你还天天叫我青蝶先生呢!先生呀,多难听,我都一点不介意!”

柳小凡摇了摇头,轻声一笑,蹲坐在地上,拾起一捧泥土置于鼻尖闻了闻,低声自语道:“似乎,是要下雨了啊,也不知明晚能不能看得见满月?”

“喂!柳小凡,你有没有在听?”气鼓鼓将手中木签折断当作‘暗器’掷在少年背上,青蝶姑娘嗔道:“柳小凡,你说!为何那小丫头能吃两串,我就只有一串?”

“我有在听啊!”站起身,拍了拍手掌,柳小凡伸了一个懒腰,哈欠连连,偏过头看向身旁的青蝶姑娘,笑呵呵道:“我以为以你的性子是不会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我什么性子?你倒是说啊!”青蝶对于这个答案很是不满,轻哼一声道:“哼!姓姜的,你若是说的让我不满意,可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青蝶姑娘,柳小凡挠挠头,认真说道:“说不出来,但是我想如你这样一个神王境的强者,怎么也不该喜欢糖葫芦才是!”

想了想,柳小凡又补充道:“就是你口中的巫王之境,在九州和你年纪一般大的,可真没几个能有这般高深修为,都是些不要命的疯子,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哪里会整天想着要吃糖葫芦…”

“也对,像我这样的天才,天下间还真没几个。”青蝶姑娘愣了愣,下巴微微扬起,咯咯笑了起来。

收回笑,她又认真道:“但是姓姜的混蛋你要记着,我虽然是个大高手,但也是个女子。这世上,但凡是女子,再如何强大,也依旧还是个女子。嘴馋啊,是女子的天性,所以你得要记得,以后不论遇见多么强大的女子,但凡是能用几串糖葫芦解决的,就千万别舍不得。”

颇为幽怨的看了柳小凡一眼,青蝶姑娘悠悠说道:“你可要知道,宁惹小人也莫要去招惹纤弱女子,不然被惦记上了,那可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你说的我竟然无从辩驳……”柳小凡微微一怔,想起身前这一位虽说是个女子,可也是当初谈笑间便能纵蛊毒杀北秦诸多名宿的存在,不由笑了笑,点头道:“这世上,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嘛!”

当视线落在女孩掩在轻纱之下朦胧可见的红唇上时,柳小凡有那么一瞬恍然。

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抬手间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的薄凉。

若非亲眼所见,柳小凡很难会去相信这样的两个极端,会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貌可倾人城的女子。

离开家时娘亲说过,出门在外,莫要轻惹女子。

尤其,是漂亮的女子。

不只是女子,世间万物好像皆是如此。

越是漂亮,离得越近,就越是为仙。

“柳小凡!你当我不存在啊!”

“行啦!知道啦!下回若是再去买,我给你拉一板车来!”

青蝶姑娘气极,才抬手便被柳小凡捉住手腕。

微微一顿,牵了牵嘴角,自嘲一笑,“若是,还能有下回的话……”

挣脱开,有些嫌弃的甩了甩胳膊,青蝶有些恼道:“呸呸呸,柳小凡你是不是对本姑娘没有信心?我族之术上可驭使诸天仙神,下可役使九幽诸族,别说是区区一个心脏了,当真是五脏六腑都没了,姐姐我只要愿意,都保证你能活蹦乱跳!”

柳小凡一双桃花眼盯着青蝶看了许久,直到后者恼羞成怒又要出手教训这个登徒子时,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抬起两只手搭在青蝶姑娘纤瘦的肩膀上,认真道:“那我这条小命可就拜托巫仙姐姐你了!”

拍落肩头两只咸猪手,青蝶柳眉微竖,恼道:“我是巫,不是仙!若是再胡乱叫,别怪姐姐我出手无情!”

“知道啦!知道啦!”柳小凡也不介意,笑嘻嘻道:“可是,在我们九州,管漂亮的女孩都唤作仙子。你若不喜欢,那以后我喊你魔女姐姐如何?”

“魔女?”青蝶姑娘浅笑盈盈,点点头道:“这昵称不错,我喜欢,比起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要好听不少!”

九州后世有记载,‘巫国有魔女,掌世间千万蛊毒,曾于九天屠仙。一笑可倾城,复笑倾人国。喜饮酒,醉梦山河。喜甜食,尤喜糖葫芦。独望天下十万载,缔四海五域之盛世。卿若凌波,风华绝代傲然屹。后不知所踪,终生未嫁……’

……

“好了,你将这枚丹药给小丫头喂下,约莫一刻钟就能醒了!”长舒了一口气,青蝶素手轻抬收回指间金针,拂去额前晶莹汗珠,扭过头冲着身后少年笑道:“这小丫头身上道伤有些诡怪,我也只能暂时压制住几个时辰,有什么想要说的,趁着她还记得你,赶快交代!”

“你是说……”走到床前,蹲下身,柳小凡捏住采莲姑娘有些冰凉的小手,迟疑道:“姬小月这死丫头的记忆,恢复了?”

“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又会忘记。”青蝶点了点头,咯咯笑道:“多亏这次出来带了三祭祀姑姑的忆梦蛊,不然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呢!”

有涟漪自柳小凡身上激荡开,雾气散尽,终是恢复了本来容貌。

站起身,冲着青蝶深深弯下腰去行了一揖,“青蝶姑娘此番大恩,姜小蛮无以为报!”

“咯咯咯,原来这就是你本来样子啊?”看着身前少年,青蝶姑娘纤白的小手拄着下巴,啧啧赞叹道:“柳小凡?姜小蛮?还是现在的你看着要顺眼些,你以木妖一族的水月镜花之术幻化的那副皮囊倒也不赖,就是太女气了,像个娘们!”

‘水月镜花’,木妖皇族柳氏一族至高秘术之一,九州幻术之绝巅,亦是返本还源化形之术。

与其说是幻化身形,倒不如说是所谓的‘柳小凡’不过是姜小蛮以体内妖族血脉重修之躯更为准确一些。

就好像妖族修为精深后,终要褪去本体化作人形一般。

姜小蛮不过是以人形再化人形,可以说柳小凡亦是另一个姜小蛮。

“像个娘们?”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姜小蛮嘴角不由一抽,正在那里如同石化一般,竟然无从辩驳……

“呀!小丫头醒了!”青蝶姑娘探过脑袋,咯咯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姓姜的混蛋,姐姐不打扰你们了!”

“糖葫芦?”果然,沉沉睡了许久的采莲姑娘皱了皱琼鼻,一咕噜便翻身而起,光着脚跳下床,歪着脑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姜小虫,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们这是在哪儿?”

“掌柜的,你……”姜小蛮看着身前个头不过才到自己胸前的小姑娘,试探着喊了一声。

“掌柜的?”采莲姑娘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从姜小蛮手中夺过糖葫芦,嘴角微翘,露出一深一浅两个酒窝,“姜小虫,你傻了?为什么要叫我掌柜的?”

许久不见少年说话,一边嚼着糖葫芦,用空着的左手在姜小蛮面前晃了晃,嘟着嘴含糊道:“喂!姜小虫,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们这是在哪?你不是说要去苍月湖畔看独孤表叔与人打架么?”

“没……没什么!”回过神,姜小蛮撇过头抹了把眼睛,再转回来后抬手使劲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惫懒一笑,“这是巫岭,以前,似乎是叫花果山。”

“讨厌,不要揉我脑袋!”

小姑娘张牙舞爪,却被少年一把抱进怀里。

若时光正好,你还在身旁

花未央,你我未变。?

如此,甚好。

第八章 意中人与糖葫芦

夕阳,如火。

虽未入夜,却已有满天星辰。

日月当空,这样的天象在南域可是不多见的。

竹楼顶上,两人并肩而坐。

“姜小虫,你知道嘛!小时候,糖葫芦是我最喜欢的小食,总是吃不够!”姬小月将脑袋靠在身旁少年肩膀上,手里捏着半串未吃完的冰糖葫芦,轻声喃喃道:“那时候跟着鬼婆婆去樊城行医,婆婆总是会给我买上两串,酸酸甜甜的,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

小姑娘声音很轻,一字一顿,似乎很累,每吐出一个字一句话都要停顿许久。

“嗯,我知道的。”姜小蛮看着小姑娘,嘴角微翘,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姬小月光洁的额头,“鬼婆婆和我说起过,说你小时候每次进城啊,每次路过冰糖葫芦摊子,总是会牵着她的衣角挪不动步子,真怕哪天一个没看住让那樊城里的人贩子拐了去。”

“讨厌!”咬下一颗糖葫芦,姬小月含糊不清道:“鬼婆婆真是的,什么都说!”

姜小蛮随手摘下一片竹叶嚼在嘴里,轻笑道:“谁让你从小就那么不让人省心,不然鬼婆婆哪里会记得这般清楚!”

“瞎说,我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乖乖女!”小姑娘嘟着嘴,眨巴着大眼睛,满不服气道:“鬼婆婆还说了什么?”

“乖乖女?这倒还真是……”轻笑一声,姜小蛮不置可否,耸了耸肩,“鬼婆婆还说小时候你倒是蛮好哄的,有时候出门不能带着你,但只要答应从樊城带糖葫芦回来,你就笑很开心,仿佛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烦恼。”

“喔,那是肯定啊!小时候总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是一串糖葫芦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串!”小姑娘哈欠连连,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却倔强的不肯阖上眼睛,有些迷糊道:“后来,长大了,可我还是喜欢吃糖葫芦。我听爹爹说过,从前娘亲就很喜欢。我娘亲说,糖葫芦,外边的糖衣,里边的山楂,就像是人这一辈子。酸中有甜,甜中又裹着酸,甜味和酸味交杂在一起,还有淡淡山楂籽的苦味。所以从前每次爹爹若是惹娘亲不高兴,只要去街上买两串糖葫芦回家,保准没事!”

“这糖葫芦啊,就是得两串一起吃才行!等你吃完一串时,前一串余下的苦味就会被第二串的酸甜取代了。”说罢,小姑娘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叹了口气,“可总还是会有最后一颗的。”

“若是没吃够,下回我再多买两串!”姜小蛮只觉嘴间嚼烂了的竹叶渗出的汁液微微有些发苦,不觉微微蹙眉。

“姜小虫,你干嘛老蹙着眉呢!多笑笑,那才好看呀!”

冰凉的手指滑过姜小蛮眉间,放在膝上的手不禁一颤,偏过脑袋恰好对上姬小月那双澄澈如湖泊一般的大眼睛。

“姜小虫,我想我娘了!”小姑娘歪着头,怔怔道:“虽然很模糊,但我似乎做了好长一个梦,在梦里,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梦里,咱们明明那么近,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你离我又那么远。”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姜小蛮有些微微发愣,一瞬后回过神来,捏住她的手指,呵呵一笑,“是么?我说姬小月呀姬小月,你这死丫头莫不是当真喜欢我?不然,怎么连做梦都还想着我?”

“呸!少臭美了!”轻啐一口,小姑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却是升起两朵红云,嘟着嘴道:“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小傻瓜呢!”

“说归说,干嘛说我傻!”姜小蛮很是不满,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莫非你的意中人也如同那仙古之时的紫霞仙子一般,是一个盖世英雄?然后每天幻想着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踩着七色彩云来娶你不成?”

“才没有!不许摸我头!”小姑娘冲着姜小虫舞了舞纤白的小拳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喂!姜小虫,林姨可是紫青宝剑今世剑主,你再这样调侃紫霞仙子当心林姨打你屁股!”

“说起来,你这死丫头知道的比我都多呀?”有些心虚缩回手,姜小蛮挠了挠脸颊,看着小姑娘,认真道:“就算是我这个亲儿子,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娘亲她手中那柄紫青宝剑会有那样大的来历。”

似乎是没有听见姜小虫在说什么,又似乎是装作没听见,小姑娘掩嘴偷笑,然后正儿八经道:“还有,姜小虫,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肤浅!是谁说,每个姑娘的意中人都非得是那盖世英雄了?”

“不是么?”姜小蛮看着姬小月,似笑非笑。

“自然不是!”向来活泼的小姑娘难得变得扭捏起来,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小声道:“是呀!是有很多女孩会去喜欢盖世英雄,希望自己的意中人能够名扬天下,要威震八荒,要跺一跺脚整座九州都要匍匐在身前才好!可我却希望我的心上人越是平凡越好,宠我,疼我,会给我买糖葫芦,会傻乎乎的被我骗去许许多多银子也不生气,打架总是会护在我前面。这样,就很好!”

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少年,姬小月又缓缓道:“因为,我知道,当英雄看上去是很风光,却鲜少会有善始善终。就像五百万年前的齐天大圣,万妖之主如何?长生不老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辜负了紫霞仙子!正因为明白,我从不求我的意中人会是什么盖世英雄,不需要能名扬天下,九州称尊!只要能一辈子记住我的名字,就好!”

等了许久,不见少年说话,抬起头便瞧见姜小蛮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出神。

抬腿冲着少年屁股轻轻踹了一脚,姬小月双手叉腰有些恼羞成怒,“喂!姜小虫,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瞧!傻了?”

“没有!”回过神,姜小蛮摇了摇头,随手摘下腰间那柄古剑。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寒芒映白衣。

此刻的古剑诛仙,哪里还有一点先前的腐朽。

斑驳不再,剑气凌然直冲斗牛。

这是一柄真正能够诛仙的剑。

姜小蛮低头轻轻抚拭,指间轻叩剑身,嘴角上翘,笑意渐浓,“只是忽然觉着这样的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是,莫不是当真睡得久了,人也会变得聪明了?”

“姜小虫,我是不是真的睡了很久?”小姑娘嘟着嘴,可怜兮兮看着少年,“都是我不好,让你连独孤表叔和人打架都没瞧着……”

“打架有什么好瞧的,打破了天去也逃脱不了一个字。”将铁剑系回到腰间,姜小蛮反手揽住小姑娘的肩膀,动作娴熟而自然,自语道:“反正,打来打去也都还是独孤表叔占便宜!”

这一回,姬小月没有挣扎,乖巧地靠在姜小蛮怀里,轻轻皱了皱鼻头。

姜小虫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似木又似花。

“我和你说哦,姜小虫。不是踏着七色云彩才是我的意中人,而是我认定的意中人,无论怎样做都像踏着祥云一样,俯瞰世界。”

“可如果,那个人会是你,姜小虫。我却希望很久很久以后的你,会是一个真正能和齐天大圣比肩的盖世英雄,让诸天仙神也要折腰,让九幽黄泉也要俯首。”

在少年怀里,小姑娘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声音很轻也很低,似是呓语,“所以,姜小虫,若真有那么一天要分开了,千万别舍不得。”

姜小蛮浑身一震,低下头,只觉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揽着小姑娘的那只手臂上,不知何时湿漉漉一片。

“安心睡吧,什么都别去想,一切有我。”解下外衣盖在小姑娘身上,将姬小月拦腰抱起,姜小蛮笑了笑,拾阶而下,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

原来,你都知道。

此时,夕阳西下。

风起,云聚,山雨将至。

竹楼里,灯火摇曳。

青铜香炉里燃着檀香,火炉里燃着木炭。

山间虽凉,屋子里却透着一股暖意。

青蝶姑娘施施然站起身,指间轻弹,金针入袖,冲着身后靠墙少年啧啧道:“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难怪什么都不问,难怪妖公子会这般喜欢。”

收回思绪,姜小蛮走上前轻笑道:“我说魔女姐姐,咱不都是说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喊我小蛮便是。”

青蝶咯咯笑了起来,掩嘴说道:“可我怎么听见小丫头喊你姜小虫?小虫,小虫,蛮好听的名字。”

姜小蛮苦着脸,看着身前这个和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女子,撇嘴道:“魔女姐姐,该不会你也想这般喊我吧?”

“咯咯,怎么?小丫头能喊,姐姐我就喊不得?”莲步轻抬,青蝶姑娘走到姜小蛮身侧,欺身上前,在耳边吹气,笑吟吟道:“反正小丫头很快就会忘了你,别做她的盖世英雄了。不如,做姐姐我的意中人吧?”

“我说魔女姐姐,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姜小蛮本就苦着的脸,这下更苦了,“还有,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切!小男人!”青蝶施施然伸了一个懒腰,哈欠连连向着门外走去,“无趣,难怪三祭祀姑姑说九州的男人们啊!管他年岁几何,都是一个样!”

姜小蛮挠挠头,看着那妖冶背影,有些不解道:“什么一个样?”

“口是心非!”

……

……

滴嗒!

嘀嗒!

雨落大地,冲散了山间的雾气。

“这外界的雨,怕是会下很久。”

竹楼外,那方瀑布之后,竟是别有洞天。

山河俱全,群山绵延,浩瀚不知万里。

凤鸣鸾啼,虎啸龙吟不绝于耳。

九十九条浩瀚长河汇聚成海,海中紫气翻腾。

紫气当中,隐有一方巍峨巨城,城墙离地三万丈。

城墙之上,立有两道身影,一人一猿。

说话的,正是那道人打扮的老者。

颔下三寸山羊胡,身姿巍峨,手持白玉拂尘,颇具仙风道骨。

“哎!果真如当初推算一般,姜家这头小朱雀身上那一劫,会应验在轩辕一族这个小丫头身上。”话音落,老道手抚城墙,双眸开阖间有金光渐盛,轻声一叹,道:“北域赢,南域姜,九霄蕴朱雀,九幽藏玄武。朱雀不涅槃,何来振翅涤荡九霄?”

“姜家这头小朱雀,不错!”

白毛老猿惜字如金,沉默许久,一字一顿。

“今世,姜家朱雀,值得我傲来一脉托付。”

紫气散尽,城门楼上书有三个大字。

笔画之间,战意凌天!

敖来国!

第九章 城外酒肆,儒门八术

翌日,天刚方亮。

日出东方,有雪落大地。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山雨,不知何时竟是变成了雪。

入春时分,这样的天气着实有些反常。

尤其,是对于南枝城来说,更是不多见。

城里,雪中梨花初开。

城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背上,是个眉眼清澈的少年人,白袍胜雪,铁剑系腰。

待行至南枝城外那间名作‘闲落’的酒肆时,马蹄声终是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掀开帘子,踏步而入。

在少年身后,还裹挟着一阵风雪。

酒肆的主人是个白发老翁,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袍,发冠高竖,上刻阴阳鱼。

比起酒肆掌柜来,更像是个老儒生。

约莫年轻时曾拜入过‘九州三十六家’中儒门一脉分支‘浩然阙’的缘故,所以老人更喜欢酒客们唤他‘九先生’多些。

“是柳公子来了!”

九先生认得这少年人。

从两年前开始,每逢月初,少年人都会来。

一个人,一壶酒,坐上一整天。

也曾问过这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少年人只道自己姓柳,,言说自己和一位故友约好在此相见。

这一等,便是匆匆两年。

兴许是下雪天的缘故,平日里颇为喧闹的酒肆显得冷清不少。

七八张桌子,算上刚刚掀帘而入的柳公子,也不过寥寥五位酒客。

“九先生!”柳小凡点头一笑,抬手将几两碎银子掷在柜上,“老规矩,二斤黄酒,一盘白藕,三两鲜笋素炒。”

酒肆里有一目盲女子,平日里抚琴唱曲,倒也为酒肆招揽了不少生意。

听说,是九先生很多年前从外边抱养回来的,起名伊蒹葭。

至于为何会姓伊?

想来,九先生应该是按照自己姓来取的。

这些年,爷孙二人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自在。

柳小凡进来时,恰赶上蒹葭姑娘抚琴开腔。

“北国有雪落,南枝着白衣。

只叹此生缘浅,涤荡山河。

归墟有柳莫相依,付了似水流年。

故国千里,空余一怀愁绪几何。

……”

琴音悠扬,曲调婉转。

词里千回百转,亦有悲欢离合,唱得恰是一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酒肆里,诸人听得入神,皆是忘了悬在半空的酒杯。

唯那姓柳的公子以琴曲下酒,轻轻举杯,不急不缓抬杯入喉。

客人少,九先生倒也乐得清闲,开这间酒肆本就不为银子,不过是打发多到有些用不完的时间。

有时候,活得太久也确是无趣。

见少年只顾埋头喝酒,九先生呵呵一笑,从墙上取下一只黄皮酒葫芦执在手里,悠悠坐到桌前,笑道:“我观柳公子似有心事?不妨与老朽说说?”

“倒也没什么心事!”放下酒杯,柳小凡轻声道:“今日来,是和九先生道别的。”

“道别?”九先生不由一怔,旋即释然,轻捋三寸白须,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看来,柳公子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

“嗯!”柳小凡抬起酒杯,复饮一杯,笑道:“等到了,所以必须要走了。”

九先生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哪怕是像自己这般活了近万年,在世俗人眼中的‘神仙人物’,也依旧有些看不透。

儒门一脉,虽不擅数术,不及道门九宫八卦,却亦有相面观气之术传承下来。

别说是两年功夫,以九先生修为造诣,寻常之人,只需一眼便能判定八九不离十。

气运几何,机缘几何,不过须臾之间。

但似乎,有不世大能刻意蒙蔽一般。

算来算去,直至今日九先生也依旧算不出眼前少年人今后运道。

愈是摸不透,便愈发好奇。

许久,方才轻声一叹,心中道了声罢了。

“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九先生拔开壶塞,晃了晃葫芦,笑道:“今日一别,想来柳公子许久不会再回南枝城,老朽身无长物,便敬柳公子三杯浊酒。”

也不见老人有所动作,那黄皮葫芦微微一颤,竟是生出了如人一般的手脚。

只见那黄皮葫芦在九先生掌间翻了个跟头,旋即跃到桌上,冲着柳小凡作了一揖,然后摊开手掌似乎是想要讨些赏钱。

柳小凡微微一怔,会心一笑,道了声有趣。

放下筷子,手掌翻抬,掷出一枚铜钱,恰好落在‘黄皮葫芦’摊开的手掌上,不偏不倚。

‘黄皮葫芦’又作一揖,这才不缓不慢抬步走向少年酒杯前。

“我这老友就这性格,柳公子莫怪。”九先生轻捋胡须,呵呵一笑,屈指一挥,口里念了声‘起’,便瞧见琥珀色酒浆自葫芦中泊泊涌出,汇聚一线落入桌上白瓷酒杯当中。

不多不少,恰好三两三钱。

一时间,屋子里酒香四溢。

邻桌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妻,领着两个半大孩子。

男的魁梧如熊,偏偏长了张如女子一般俊俏的脸,面白无须。

女的恰好相反,蜂腰细臀,长相却是极为粗犷,完全不似女子该有。

两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都是少白头。

满头白发如窗外的雪一般,随意披散在肩。

一家四口见怪不怪,并无被眼前一幕吸引,专注听曲吃菜。

那年龄稍小些的孩子本要偏过脑袋去瞧,却被自己娘亲呵斥不准。

袖袍一挥,桌上黄皮葫芦不见了踪影,九先生微微一笑,抚须道:“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好酒,却是如今老朽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柳公子可别嫌弃。”

“九先生手段通玄,让晚辈眼界大开。”

说罢,柳小凡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酒入喉,一股暖意自胸腹间涤荡开。

柳小凡只觉浑身血气翻腾,奇经八脉俱是舒畅无比。

虽才三两,却也有了几分醉意。

“九先生此番大恩,晚辈无以为报。”

自知老人有意成全,柳小凡连忙起身,一揖到底。

“不过一杯薄酒,何来大恩。”老人挥了挥手,浑然不在意,叹道:“可惜,以你如今修为饮下三两三钱已是极限。再多,反倒是有害无益。”

“起来吧,同为归墟一脉,柳公子无须如此。”见少年这般,老人微微颔首,轻咳一声,继续道:“同辈之中,老朽自问除那天机楼诸葛武侯外,当得上算无遗策四字。可自打两年前你这小娃寻来这里,总觉看不透。我虽不知柳公子所等是何人,却算得出你近日会有一劫应那人而起。此酒名作三生醉,是老朽去那海外仙山蓬莱取祖根之果为主料酿成,一两能安魂,二两可固魄,三两可凝神识不散,希望关键时候能助你一二。”

坐回桌前,柳小凡看着老人,迟疑道:“九先生莫非也是……”

“我是人非妖,但却是在归墟长大。”老人抬筷夹起一片白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吞咽下肚,呵呵笑道:“你既姓柳,又通归墟国乙木妖族水月镜花之术,想来应是柳祖一脉后人不假。我早年在归墟国时,你们这一脉的先祖与我有大恩。前些年听闻归墟国变故,奈何当我赶到时柳祖一脉与乙木妖族已是不知所踪。如今,见到昔日恩人后人,理当照拂一二。”

见柳小凡默然不语,九先生自是能猜得出少年心思,放下筷子,缓缓开口道:“你也不用去深究老朽是谁,全当是一个寻常卖酒老汉便是。”

“好!”柳小凡点了点头,认真道:“九先生如此说,晚辈自当遵从。”

看了一眼窗外风雪,老人面色有些挣扎,斟酌稍许,说道:“柳公子,有一句话老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九先生不妨直言,晚辈洗耳恭听前辈教诲。”

柳小凡面色虽平静,内心却早已波澜起伏不定。

从前不觉得,当初只是赶来南枝城时暂作歇脚之地的寻常酒肆。

似乎,并不是如表象一般平凡。

直至今日,对坐的老人自己开口,才恍然发现这个怎么看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儒生‘九先生’竟是大隐于世的高人。

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九先生抬杯置于唇前,笑道:“老朽师承‘九州三十六家’中儒门一脉,说来惭愧,修行这么久,甲子又复春秋,无数日月,儒门八术‘格物、致知、杀身成仁、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只习得‘修身’与‘格物’两术些许皮毛,其他六脉竟是无一所长。”

“虽只是通晓些许皮毛,但不得不叹祖师大才,‘格物’一术修至高深处,推演天道运势足可与道门一脉所传《八卦》比肩。”

小饮一口,九先生又道:“方才,老朽见柳公子入我酒肆,不由心血来潮,便以‘格物’之术微做推算,偶得与柳公子相关未来一角天机。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老朽虽顾虑天谴不能明示与你,却可送柳公子一句话,还望铭记于心。”

饮尽一杯,复饮一杯,老人徐徐开口道:“南枝有梧桐,上可栖朱雀。北海蕴皎月,其上栖九凤。皎月倚梧桐,九凤应劫生,朱雀涅槃亡。赤子心莫负,朱雀浴火可重生。”

前半句还好,待听得后半句,柳小凡浑身一震,连忙起身举杯相敬,恭声道:“前辈所言,晚辈定当时时铭记于心!”

……

渐入夜,月圆。

风雪不再,万里无云。

酒肆外,柳小凡冲着相送而出的老人作了一揖。

翻身上马不再停留,一路向北。

九先生看着少年身形远去,这才抚须呵呵一笑,正要转身回酒肆,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眼皮微抬,看向天穹之上某个方向,声音平静:“是哪位高人来访?还请一见!”

“是我,剑老九!”

声未落,人已至。

轻甩拂尘,老道鹤发童颜,看着九先生似笑非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方了?当初天机楼中的那一位用你们儒门‘庄圣’手札都换不来一钱的‘三生醉’,竟会舍得送那后生这般大的机缘?”

见到老道,九先生瞳孔不由一缩,旋即失笑道:“前辈莫要拿我寻开心,那小娃既然能得傲来一脉与前辈青睐,便让我拿出区区几两浊酒又算的了什么?更何况,我早年曾得归墟国柳祖一脉大恩。”

“我那老友能得你这徒孙,是儒门一脉幸事!”老道目中笑意渐浓,徐徐道:“是不是曾以‘格物’一术推演这柳家少年无果?如今告诉你也无妨,这小家伙确是身负归墟柳祖血脉不假,但是,他却是姓姜!”

“什么?”九先生微微一怔,长舒了一口气,恍然道:“姜家有朱雀,上可栖梧桐,难怪如此……”

旋即,他又有些疑惑道:“方才,我以‘格物’之术入命运长河,曾见梧桐之侧有皎月相倚,那小娃既是姜家朱雀,那轮皎月是……?”

沉默稍许,老道人缓缓道:“北海,轩辕丘!”

番外:归墟南,北海北,相视一笑轻王权(一)

世间,天地万物皆有灵。

虽说人为万灵之长,生而便擅智。

可并不意味着这天下便当真就是人族为主宰。

五方妖国,自古便与人族共生共存。

飞禽走兽,草木藤花,山石湖泊。

世间万物,但凡得天地机缘开了灵智,便可吞呐天地灵气修行。

修行至高深处,便能化身为人。

一般,人族将它们谓之为妖。

人有喜怒哀愁,妖也会有。

人有七情六欲,妖同样也有。

有时,比起人族来。

反而,这些被九州人族视为异类的族群,在感情方面,比人来的还要更为纯粹。

大妖可化形为人。

除非,是那人族当中的大修士。

寻常凡人,就算是见着,也丝毫觉察不到妖与人的不同之处。

妖与人,大都是殊途同归。

最后,无非就是生老病死再入轮回。

或者,得道成仙。

若说区别也有,寻常凡人寿命有限,妖倒是要长得多。

寻常凡人能力有限,妖倒是大得多。

故而,九州自古以来便有这样的说法,‘人以智长,妖以力长。’

世事无绝对,人族亦有大能修士。

搬山,覆海,撒豆成兵。

抬手间,便能让群妖颤栗。

世俗,将这样的人称作修士。

今天这个故事,便是始于人,终于妖。

九州最北边,是北海国。

北海国再向北,便是一片浩瀚汪洋。

海中有国,名归墟。

归墟,是木妖一族的故乡。

紫苏是一只修炼有成的花妖,本体是一株紫阳花。

虽说算不得出身高贵,但在木妖一族紫苏姑娘地位却颇为特别。

因为,她是被‘忘忧郡主’点化为妖的。

今世,木妖至高无上的柳皇陛下膝下并无子嗣,就只有忘忧郡主这么一个女儿。

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宠着惯着。

久而久之,木妖一族的这位小郡主变成了归墟国无人敢惹的存在。

平日里,紫苏虽与小郡主主仆相处,实则情同姐妹。

如此,就算是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大妖见到紫苏姑娘,也得要百般讨好。

这一日,紫苏姑娘有些惆怅,她看着手中捏着的那件快要变成一缕缕布条的长袍,越看越觉得难看,忍不住趁着那个人族男子睡着了,顺手给他补了。

这是紫苏姑娘第一次补衣服,所以真的有些差强人意。

小郡主说,在九州,这是妻子才会去做的事。

紫苏姑娘不禁叹了口气,感叹人族女子真是不容易,为人妻子还要替自己丈夫补衣做饭。

过去从小郡主那儿听了不少九州的趣闻,说在九州啊,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食,看不完的风景,还有那比起妖族男子来要更会疼人的人族公子。

每当说到兴起时,自家那位最不让人省心的小郡主,总是会兴致勃勃拉着自己的手说,

“紫苏小丫头,你知道嘛!本郡主以后的意中人定然要是一位人族的盖世英雄,要白袍胜雪,要宠我入骨。”

兴许是没去过九州,没接触过人族。

所以紫苏姑娘一直不明白,这做人,哪里会有做妖好?

反正每次小郡主说起时,身为护卫长的木听涛总会一脸不屑,说人族男子有什么好?个个都是小白脸,除了在意姑娘们漂亮的皮囊外,就什么都不会想。

而且,在九州,人族男子多是三妻四妾,哪里有妖族男子这般痴情,一辈子只爱一人。

为此,两个人没少起摩擦。

当然,所谓的摩擦也就是木大哥被小郡主提着鞭子撵地满归墟国乱跑……

这般想着,紫苏姑娘没来由又叹了口气。

眼前这个人族男子是昨夜外出时自己在海边捡到的。

既然捡到了,心善的紫苏姑娘自然不能放任不管不是。

所以,这个不知名姓的人族男子便暂时被紫苏安置在自己香阁里了。

衣衫褴褛,满身都是血迹,又胡子拉碴。

这会儿,向来有洁癖的紫苏姑娘不禁有些小后悔,真不该随便将这个麻烦捡回来。

好在这个‘麻烦’即将要醒了,紫苏姑娘都盘算好了,等他一醒,便神不知妖不觉的将他丢回海里去。

好叫这个讨人嫌的人族男子知道,就算是花妖,那也是有脾气的!

事实上,紫苏也确确实是这样做的。

可紫苏姑娘没有想到,原来人族男子脸皮竟然会是这般厚。

明明都被丢回到了海里,第二天却又舔着脸溜了回来。

“你怎么又来了……”紫苏姑娘柳眉微竖,瞪着身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子。

紧接着,便是抬手一丢,就瞧见一个小包袱被准确地扔到了男子脑袋上。

“说了多少次,归墟国不欢迎你们这些随意闯入的人类!再不走,我,我便当真要叫来奎木戍卫们来抓你了!”

“可是……”男子委屈地将包裹从脑袋上拿下来抱在怀中,可怜巴巴看着紫苏姑娘,又可怜兮兮道:“可是,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没地方可去呀!姑娘能不能……”

不得不说,这个人类男子剃了胡子,换上紫苏姑娘补好的衣裳,当真是有些俊俏。

卧蚕眉,丹凤眼。

黑发如瀑,身姿挺拔如剑。

在紫苏姑娘见过的男子当中,也就只有木听涛木大哥能与之相较。

“停停停!我都说了一百次了,不能!不能!”紫苏姑娘懊恼地捂住了耳朵,转过身去狠狠跺了跺脚,“吃的,喝的,还有船,都给你准备好了!快些回九州吧!”

“我不回去!”男子缀在紫苏身后,紧跟不舍,颇为任性,蛮不讲理道:“我是你捡到的,你就得负责到底!”

“你……”纵使紫苏姑娘脾气再好,也不由眼前发昏,脑袋发胀,使劲吸了口气,拉长了尾音,“关我屁事啊!姑奶奶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负责!”

“别啊,妖仙小姐姐。”男子也不恼,晃晃悠与紫苏姑娘并肩而行,乐呵呵道:“回禀妖仙小姐姐,小生姓姬名恒,在家乡大家伙抬爱,都称我一声沧溟枪皇!”

见紫苏姑娘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姬恒轻轻一咳,又缓缓道:“当然,妖仙小姐姐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叫我小名,倪郎君!”

“不要!”

“妖仙小姐姐……”

“我不是妖仙!”紫苏觉得都快要哭了,自己好歹是一个修炼有所成的大妖怪,怎么就对于一个傻子这般束手无策呢!

“这里是叫归墟国啊?我在书卷里看到过!”自称是‘倪郎君’的男子脸皮很厚,盯着紫苏姑娘一脸认真问道:“对了,咱归墟国的妖仙小姐姐们是不是都和你一般漂亮?”

“嗯……是。”被人夸漂亮,紫苏不由有些害羞,低下头不敢去看身前这个傻子,小声道:“说起来,归墟国最漂亮的族人,应该是小郡主大人!”

姬恒呵呵一笑,摸摸下巴道:“我常听外边的妖族说,归墟的妖仙小姐姐们漂亮又善良,没有错吧?”

“好像也对…”

“既然妖仙小姐姐们是善良和美丽的化身,所以……”姬恒嘴角的弧度调皮地上扬着,“所以,妖仙小姐姐,你救人救到底,也得要对我负责到底才是啊!”

“你……”

弱弱的问一句大家

这样写真的会感觉很乱咩?

因为更新的有点慢,很多坑可能会有些深。。。

大夏这本书,这个江湖,这座天下,我会写很久,比以前任何一本都要久。

之前的八本书,最长一本我写了两年。

但是大夏,我打算写四年到五年。

就像是一个匠人一般,千锤百炼。

现在的九州,只是书中一角。

后边,会愈发庞大。

很多伏笔,都在为后边做铺垫。

其实我也发现了,因为更新的缘故,会看起来有些乱。

我努力写的更好,不写崩。

前边的坑,像是单骑入北秦这一卷,苍月之变以及姜家第三夜中域之战。

这些,在第三卷会慢慢铺开。

可能很多地方写的不够明朗。

所以,各位亲们,如果有写的不够好的地方,还有没填或者不够完善的坑,还请各位帮我指正。

作为一个东哥的书迷,我希望有朝一日,大夏能够向神墓,向遮天看齐。

同时,我也希望大夏能够有雪中的江湖味和感动。

所以,更需要大家的帮助!

亲们的书评我都会认真去看!

谢谢大家了!

番外:归墟南,北海北,相视一笑轻王权(二)

不得不说,是紫苏姑娘低估了姬恒的持之以恒。

也不知这傻子是给族人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连柳皇都对这个忽然闯入国境的人类男子另眼相看,竟默许了这脑子有些不正常脸皮又极厚的傻子住了下来。

然后,从那天开始,姬恒就开始了对紫苏姑娘‘惨无人道’的骚扰。

第一天,姬恒在她洞府门前摆满了采摘来的鲜果,其中不乏朱果这样的灵品果实。

一开始,紫苏姑娘也不是很在意,想着是他良心发现知恩图报,也就欣然受之。

可时间长了,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日复一日,只要紫苏姑娘走出洞府,便能瞧见堆得和小山一般高的各类水果。

有时候,也会是姬恒从海里捉来的各种‘海鲜’。

百年海龟精,千年龙虾精,万年蚌精……

就差捉一条龙来了……

“姓姬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紫苏姑娘终于忍无可忍,出门找他理论,“我忍你很久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兴许是在洞府外蹲坐许久,姬恒双腿不禁有些发麻,见着妖仙小姐姐出来,自然是欣喜万分,连忙起身想要迎上去,却谁想还没等他起来,便噗通跪倒在了紫苏姑娘面前。

这下,可把先前有些恼羞成怒的紫苏姑娘吓到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姓姬的,你…你没事给我下跪做什么?”

有道是阴差阳错,最美的误会约莫就是如此。

‘姬皮脸’乐得顺水推舟,顺势一把抱住紫苏姑娘的大长腿,开口便是一句,“妖仙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天想来想去,这么大的恩情,妖仙姐姐如同我再生父母,小的唯有以身相许来报答妖仙姐姐。”

紫苏姑娘扶额,“姓姬的,你快些从地上给我起来,男儿顶天立地,上跪天地,下跪父母祖宗,你没事给我一个姑娘家下跪像什么样子,看着都头疼。”

“那妖仙姐姐的意思是同意我报恩了?”

“你先起来…”紫苏姑娘看着紧紧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的傻子,本想着敷衍几句,可谁想这姬皮脸竟然打蛇上棍。

人妖殊途,自己怎么可能会答应。

“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姬恒乐在其中,怎么可能会起来,仰着脖子一脸认真道:“北海轩辕,说一不二,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有道是乐极生悲,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正当姬恒乐在其中时,后背有凉风嗖嗖刮过。

接着,一道更加阴嗖嗖的声音乍然而起,“姬皮脸,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跑来骚扰我家紫苏?”

艰难的转过脖子,两只手在拽着紫苏姑娘的裙角,姬恒冲着身后那个长刀在握的男子尴尬一笑道:“木…木大哥,不是说你和柳皇大人出海了么?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若说在归墟姬恒还有怕的人,肯定不会是修为几近通天的柳皇,也不会是那个娇蛮任性一言不合就抬鞭子抽人的‘混蛋郡主’,只会是眼前这个叫作木听涛的树精。

木听涛是个疯子。

至少,在姬恒看来确实如此。

明明是最喜平和的木妖出身,偏偏嗜战如名,是个发起疯来敢自己打自己的主儿。

归墟国里,别说是同为乙木妖族的族人了,就算是其他几族的妖王都忤他几分。

毕竟,没谁会和一个疯子过不去不是。

紫苏姑娘面皮薄,玉足轻抬,一脚蹬在‘姬皮脸’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撇过头去,小声懦懦道:“大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再不来,我家妹妹都该让这没脸没皮的人族混蛋拐跑了!”木听涛无视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姬恒,长刀归鞘,看着紫苏姑娘轻声笑道:“本是要陪着皇上去给北海老龙君祝寿的,可半途却没有想到竟是碰着了主母,皇上心切一路追了上去,吩咐我先回来。”

“紫苏,这回去外边,我顺道去了趟九州,听说这两日是人族新年,便想着买些人族糕点回来。”一边说着,木听涛掌间一翻,便出现了一盒红布包裹着的糕点,递到紫苏手中,笑道:“这是桂花糕,人族的姑娘都爱吃,我便给你和小郡主多买了些。”

“我看,大哥是给小郡主买的吧?”紫苏掩嘴轻笑,对于自己这个大哥那点小心思那里会不知。

“没…没有!”心思被戳穿,就算是被誉为木妖一族年轻一代第一高手的木听涛也有些难为情,左顾右盼见小郡主大人不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小郡主与你我兄妹有大恩,从外面回来多带些郡主喜欢的小吃食也是应该的。”

为了掩饰这种难为情,木听涛需要一个宣泄口。

很明显,眼前的三个人,也只有姬皮脸最适合。

“这桂花糕要趁热吃,放在须弥戒中倒是没事,拿出来放不了多久便是要凉了。”说罢,木听涛转过身一把拽住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姬恒衣领,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姬皮脸,我看你这一身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去外边,倒是在九州北域那边听闻你名声挺大,不如陪我过两招?”

“木大哥说笑了,眼下在九州,我姬恒哪里还会有什么名声。”姬恒难得没有与木听涛斗嘴,仍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偏过头去,自嘲一笑:“就算有,也只会是骂名,臭名。”

“你这样,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打你了!”木听涛甩开姬恒的衣领,偏过头冲着站在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紫苏姑娘道:“妹妹,你先回去!”

“大哥,我……”

紫苏怔了征,想要开口,却被打断。

木听涛微微皱眉,声音毋庸置疑,“回去!”

“好!”看了一眼不远处难得正经,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姬恒,紫苏姑娘点点头道:“知道了!”

“你和我来!”见紫苏姑娘走回洞府,木听涛轻叹一声,用手中长刀点了一下姬恒肩膀,当先向着不远处那片山崖走去。

姬恒默然不语,紧跟其后。

山崖之下,便是浩瀚北海。

一望无际,碧波千里。

两人并肩而立,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都没有开口。

沉默许久,木听涛长刀拄地,沉声道:“就打算这么一辈子躲着?”

眸子间,一抹痛苦一闪而逝,被他掩饰的很好,姬恒轻声道:“败军之将,连累父兄袍泽遭难,使得家国倾覆,如今的九州哪里还有我姬恒立足之地。”

“呵呵…”木听涛呵呵一笑,转过头:“外面,在九州,赢氏一族,北海国,还有你们姬家都在找你。那个杀神白起已经退兵了,赢家不敢当真覆灭北海。那番代价,别说是他赢家,就是九州,都是不能承受的。”

说罢,长刀出鞘,木听涛挥刀而促,劈开了身前滔天巨浪,“我趟去九州,曾遇见了一个你们人族前辈,他和我说了一番话,说让我转告给你。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猜你一定会懂!”

微微一顿,木听涛继续道:“轩辕丘下,幽冥死牢中,镇有大凶,出世成祸,非姬家嫡系子孙之血不得平乱。”

姬恒瞳孔微微一缩,失声道:“什么?”

旋即,眸间有金光渐生。

开阖间,单瞳复变双瞳。

番外:归墟南,北海北,相视一笑轻王权(收官)

归墟幽静,不知岁月更迭。

自那天起,这已是紫苏姑娘第九十八天没有见到姬恒的影子了。

不知,这脸皮厚到没边的家伙跑去了哪里。

但想来,总归是还没有离开归墟国才对。

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那姬皮脸虽然不肯露面,可紫苏姑娘洞府外的灵果这些日子有增无减。

甚至,有几种罕见灵果,竟是在归墟国纵深之处才会有。

洞府里,紫苏姑娘一只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看着桌前堆作小山一般的灵果,没来由轻声一叹。

从前,岁月悠长,并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不过数月尔,紫苏姑娘竟是感到时光会那般难捱。

从来不知相思,却轻易害了相思。

所以,她想,若是那招人讨厌的家伙若是再敢如当初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把那天那句话重复一遍,她一定会忍不住答应的。

九州,红尘,三千世界,去哪里都好。

想到这里,紫苏姑娘不由直起了身子,双眸微阖,口中低声吟唱。

紫阳花,朝向阳,夕朝月。

花开千万朵,千万可化妖。

一期一会,一个大世中,却唯独一朵可成王。

此刻,但凡归墟国中,生长着紫阳花的山石间,在这一瞬都成了紫苏姑娘的眼目。

很快,便是找到了姬皮脸。

这混蛋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袭白袍,披在身上还蛮像那么回事,在大荒城里招摇过市。

大荒城,归墟国中鳞妖一族的皇城,离乙木妖族不远,两族世代交好。

只是紫苏姑娘却不知道,这家伙为何打扮的这般骚包跑去了鳞妖一族的领土。

要知道,归墟国诸多妖族当中,就属鳞妖最是排外。

归墟不及九州浩大,不过是一方海外妖族小国。

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千万年来,各个妖族间和谐共处,远离战乱纷争,倒也安宁。

夜里,大荒城中灯火如昼,颇是热闹。

紫苏姑娘思索半天,终是下了决心,走出洞府向着大荒城而去。

没一会儿,人便已经站在了大荒城里熙熙攘攘喧闹的街道上,寻着姬恒的气息寻找着。

今天是鳞皇五千岁寿诞,归墟国中诸族皆来祝贺,自是热闹的紧。

扭过巷口,紫苏姑娘终是寻到了姬恒,却不由楞在了原地。

她看到姬恒握住一个女孩的手,嘴唇微微扬起,两个人一起托起一盏明亮的天灯。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姬恒唤那个女孩‘妖仙姐姐’。

紫苏远远地看着,心里,莫名觉得一痛,如针扎一般,空荡荡的,轻声唤他:“姓姬的……”

姬恒回身,见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紫苏姑娘。

流仙裙,双螺髻,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紫苏身上带着一股仙气。

姬恒看了一眼身旁鳞妖一族的小郡主,冲着紫苏温和一笑,淡淡开口:“你怎么来了?”

“静极思动,刚好遇见你,便想着打声招呼,这便是要回去了。”

紫苏姑娘怔了征,轻声开口。

“见过姑射郡主!”冲着鳞皇膝下最宠爱的九郡主轻轻行了一礼,紫苏笑意盈盈转身,走入黑暗中,

流苏裙上,缀着的九十九只铜铃轻轻晃动,空气中漾着些许香气。

姬恒看着那略微有些纤瘦的背影,有那么一晃失神。

鳞族小郡主不谙世事,拽了拽姬恒袖子,好奇道:“姬恒,你和紫苏姐姐认识呀!”

“嗯!当初我能来归墟,得亏是紫苏姑娘救命。”轻声一笑,眸子间,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味道的光闪过,却被姬恒掩饰的很好。

天灯迎风而起,渐入星空。

姬恒与姑射郡主并肩而行,渐渐汇入人流当中。

待两人再也瞧不见,紫苏姑娘从阴暗中缓缓走出。

自嘲一笑,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当初耗尽妖元才将姬皮脸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自己,却比不上鳞族郡主与他之间的惊鸿一瞥。

她从来没有说过,那一天,自己差些因妖元损耗殆尽而亡。

既然那时没有说,现在就更不能说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又无法理解的情感。

罢了,结束了。

自己不过是一株小小花妖,拿什么去与一族郡主去比?

人妖殊途,本就是自己痴心妄想。

……

……

“在想些什么?”

浩瀚北海,波涛起伏,撑船的是一人类男子。

白衣胜雪,嘴角微翘,带着一抹怎么看怎么欠扁的微笑。

“我在想,那天晚上你究竟和鳞族小郡主说了什么?”紫苏姑娘回过神,瞪了一眼身旁这个脸皮堪比城墙的人族男子,嘟嘴道:“姓姬的,你若是今天不说,那以后一辈子也不要说了!”

“别,我说就是了!”姬恒嘴角笑意更浓,抬手揉乱了紫苏姑娘额前刘海,轻声开口:“我呀,听闻鳞族姑射郡主和你家那个刁蛮不讲理还小心眼的小郡主关系莫逆,又恰好听闻那天是鳞皇寿诞,便跟着替柳皇前辈前往贺寿的木大哥一同去了大荒城,寻思着与之结交一番,也好托人家帮我说说情,让你家那位姐姐郡主别那么不讲理了,放你和我一同回九州不是。”

“你说的,可是真的?”紫苏姑娘懊恼的拍落额前那只‘咸猪手’,将信将疑,“可为什么第二天大哥却和我说是你看上人家鳞族小郡主,想着攀个高枝,打算入赘大荒城?”

“木听涛这王八蛋真是这么说的?”姬恒面色一僵,扔下浆,跑去船头,两掌置于嘴边,作喇叭状,冲着不远处岸边站着的那道身影喊道:“姓木的,你和我家媳妇胡说些什么?王八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个孙贼给老子记着,早晚把你劈了当柴烧!”

“讨厌,谁是你家媳妇!”紫苏姑娘埋下头,脸颊两边,各自升起一朵火烧云,纤白小手攀附在身前姬皮脸腰间,轻轻一扭,嗔道:“还有,不许这样说我大哥!”

岸上,兴许是离得远的关系,木听涛并没有听清这个终于走出自己心魔的姬皮脸冲自己喊了些什么。

不由挠挠头,偏过脑袋,冲着身后一方岩石小心翼翼道:“小郡主,那姬皮脸似乎想要和我说什么?”

“他啊,是让你放心,说自己会照顾好紫苏的!”噗嗤一笑,一道曼妙身影自岩石后闪身而出,莲步轻移。

话音落,归墟国中尽得各族年轻俊杰们倾慕的忘忧郡主,却是柳眉微蹙,轻声一叹,自语道:“紫苏丫头,路是你自己选的,自己保重!希望,未来还有能够再见的那一天…”

“说起来,倒是紫苏这丫头先本郡主一步嫁出去了。”蹲坐在地上,忘忧郡主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掷入海中,一双能够倾倒众生的眸子,望着船舟消失在大海尽头,低下头轻抚手中那柄自小不离身的紫青宝剑,喃喃道:“却不知,我的意中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郡主,我…”

身后,木听涛浑身一震,憋红了脸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拍拍手,忘忧郡主站起身,瞪了木听涛一眼,“都怪你不好,没把紫苏给我看好,竟是让一个混蛋拐跑了!”

低下头,苦笑一声,木听涛道:“都是属下的错,这便去找陛下领罚!”

满意的点点头,忘忧郡主咯咯笑道:“本就是你的错,领罚就不必了!但是你得答应本郡主,若是日后啊,本郡主也寻到了如意郎君。若是父皇对我夫君不满意呀,你得像今天这样替我瞒着父皇,助我和意中人私奔。”

“好!”

沉默稍许,这个自化作人形,便一直以侍卫长身份陪伴在忘忧郡主身旁的木妖一族年轻俊杰,终是艰难开口。

……

夜色渐深,紫苏靠在窗前,听着窗外层层海浪的声音。

身后,不远处,姬皮脸手执画笔,埋头专心替她画下这一幕。

他说,“苏儿,你的侧颜真的很美。”

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大概,这世上会有很多与她一样蕙质兰心的女子。

但世间,只会有一个姬皮脸。

都说,人妖殊途。

江湖,庙堂。

最怕英雄白发,美人迟暮。

时光流转,天下间,位高权重,亦或者功参造化,多少英杰惋惜名花倾国不解语,叹至尊一世不得一红颜知己。

无论落魄潦倒,还是荣耀加身,得都寻不到一个知心人。

“苏儿…”

姬皮脸扔下画笔,走向窗前,揽美人入怀。

“嗯?”

“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讨厌!”

这一刻,紫苏姑娘羞红了脸。

大概是前世苦苦修来的福缘,都用在了与他相遇上。

唯有她,可以骄傲地说,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与擦肩而过,还好与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

然后,携手并肩,一晃就是一生。

归墟南,北海北。

相视一笑轻王权!

(收官)

向亲们请假一天

抱歉,各位亲。

帮客户做方案,中间又杂七杂八的耽误了许久,才发现已经快一点了。

明早又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要开,所以必须得早睡。

没办法,自己做生意比起以前上班反而更加压力大,时间上也多多少反而变得有些不自由。

但身后现在好多兄弟姐妹跟着我们吃饭,都是些年轻人。

我一个人失败了不要紧,但是不能让愿意跟着我的伙伴们拿青春去赌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所以我所能做的,就是走的稳一些。

至少,每天都往前走一点。

虽不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却也走的不容易。

当然,并不是抱怨。

创业,做生意,本来就是自己选的路。

要么不走,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要走的更好,更稳。

对于小说也是一样。

大夏这本书和公司,就像是我自己的两个孩子一样,不会厚此薄彼。

我会努力写的更好,也努力写的更快些。

用一颗创业的心,去雕琢一本书!

向亲们请个假,正文会在明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更新。

第十章 故人如旧

夜,月圆。

雪中,埙声渐至。

乌云渐退,漫天繁星璀璨。

吹埙的是个少年人,约莫二十出头。

坐在枝梢之上,黑发如瀑,披散在肩。

手中那支古埙,在月下隐隐发出淡淡紫芒,莹莹流转。

少年身旁,并肩坐着一个女子。

“柳小凡,你,究竟是谁?”

沉默许久,采莲姑娘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

埙声,戛然而止。

轻叹一声,柳小凡将手中的那支古埙收入怀中,笑了笑道:“我是柳小凡啊,掌柜的,莫不是睡傻了?”

她将脑袋轻轻靠在少年肩头,双眼微微阖起,喃喃道:“那么我呢,我又是谁?”

“你呀,可不就是南枝城里,最贪财,医术最棒的小医仙,采莲大掌柜的!”揉乱了采莲姑娘柔顺的发丝,柳小凡轻声一笑,尚不及不及采莲姑娘有所反应,抬手便揽住那纤细腰肢。

纵身而起,直入云端。

“柳小凡,你疯了!”待回过神,才恍然发觉自己倚靠在少年怀中,却是离地万尺,似在逐星赶月。

两个人脚下,不过一柄七尺青锋。

赫然正是柳小凡平日间最宝贝的那柄‘破烂’铁剑。

剑气纵横,劈开了云月,如同一道流星。

“怎么?掌柜的,莫不是害怕了?”嘴唇微扬,柳小凡环在采莲姑娘腰间的那只手轻轻收紧,脚掌轻轻一踏,铁剑再次腾升而起,掠入层层云端。

“你肯定是疯了!”采莲姑娘想要挣扎,不由想起是在万丈高空,哪里还敢乱动分毫,任由身后混蛋柳小凡抱着,不由羞恼道:“柳小凡,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话音落,不觉羞红了脸。

“知道啊!”柳小凡呵呵一笑,认真道:“可我从来都没有将掌柜的当作女孩来看待,又怎会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你……无赖!”

采莲姑娘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银牙紧咬,从口中蹦出不过寥寥三个多少有些有气无力的字来。

对于柳小凡,她向来是束手无策的。

“好了,掌柜的,不逗你了!”收起笑,柳小凡难得变得正经起来,将下巴磕在采莲姑娘脑袋上,轻声道:“趁着天色还早,带你回南枝城转转瞧瞧,然后,我们便是该走了。”

“走?要去哪里?”采莲姑娘微微一怔,歪过脑袋,小声懦懦道:“我答应了陌离姐,要替她守好听雨轩等她回来的。”

“可是,你病了…”

柳小凡轻声一笑,抬手一挥,铁剑徐徐落下,恰是落在南枝城前。

松开了采莲姑娘腰肢,当先向着城中走去。

不过迈出了徐徐两步,便又停下了脚步,“等你病好了,我便答应你一定带你去北海国将你的陌离姐找回来。”

采莲姑娘看着柳小凡的背影,莫名有些心疼。

这样的感觉,以前可不曾有过。

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脏轻轻噬咬。

疼,且失落。

说不清,道不明。

没来由的,总觉着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柳小凡,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隐隐约,采莲姑娘有所猜测,却不敢去印证,只是怔怔看着身前那道偷偷看了两年,依旧不觉得厌倦的背影,轻咬嘴唇。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柔。

恰好,能落在少年耳旁。

“你呀,总爱瞎猜瞎想!”柳小凡转过身,笑容灿烂,不过一步便是站在了采莲姑娘身前,抬指轻轻点在采莲姑娘额头上,“不过是带你去巫岭找一位先生寻医问药,兴许会离开许久,哪里会有什么事情要瞒着你?”

说完,柳小凡似笑非笑,打趣道:“我说掌柜的,你该不会真的有被迫害妄想症?还是当真如古人说的一般,女儿心最是海底针?”

“可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采莲姑娘将信将疑,抬手拍落了点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指,小声嘟囔道:“不然,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掌柜的,说话得凭良心!”柳小凡不乐意了,一把拽过采莲姑娘袖子,将那只软若无骨一般的小手捏在掌心,一边向着城里走去,一边撇嘴抱怨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你的听雨轩里又是当牛,又是做马。任劳任怨,还不拿你一分工钱,敢情落在你眼里反倒怪起我从前对你不好?”

“任劳任怨?”采莲姑娘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偷偷掩嘴道:“是谁,当初在我听雨轩里吃霸王餐不肯付钱的?又是谁,当初赖在我听雨轩门前哭着闹着求我收留的?”

柳小凡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掌柜的,你都说了,既然是吃霸王餐,哪里还会有付钱的道理。还有,当初我可是说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是你自己不乐意要的!”

“是啊!那个时候的你可真是个无赖!”采莲姑娘偏过头看着身旁少年的那张颇为好看的侧脸,轻笑道:“柳小凡,你知道么!当初我可是被你吓坏了,大半夜的,莫名私闯民宅不说,还闯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无赖!”

采莲姑娘越说越气,忍不住冲着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白眼,叹气道:“柳小凡,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好多钱啊!”

“也说不定是我欠你的呢?”柳小凡呵呵一笑,轻轻捏了捏握在手中的那只小手。

然后,停下了脚步。

侧过身,蹲下了身子。

采莲姑娘看着少年,有些不解道:“柳小凡,你要干嘛?”

“雪天路滑,掌柜的,我看还是由小的背你入城可好?”说完,柳小凡又补充道:“可别多想,不过是怕你摔着了,没人付我欠着的工钱。”

“算…算了,怪难为情的。”采莲姑娘只觉脸颊微微发烧,多少有些口是心非,话才出口便不由有些后悔。

“掌柜的也会害羞?上来吧!”柳小凡不由分说,轻轻一拉,便将采莲姑娘一把背起,“呦呵!可真是有些沉呢,快赶上小猪了!”

“你才小猪呢!赶明个就被人抓去杀了吃肉!”

把头埋在柳小凡背上,采莲姑娘嘟囔着还嘴。

风掠过两人衣袂发梢,香味萦绕了一路。

两个影子相互交叠,在月下拖得悠长。

道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

趴在柳小凡背上,莫名觉着心安。

明明是第一次这般,可采莲姑娘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恍惚间,脑海里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观花。

……

浩瀚大湖,漫天大火。

有一白衣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执剑欲战天下。

剑出,剑落。

剑落,剑出。

血洒白袍,恍若不觉。

合纵,一人独战二十七人。

须臾,身上白袍便被鲜血浸透。

对面,为首的是一中年文士,儒袍高冠,纸扇在手,淡定而从容,道:“姜家小朱雀,念在你先祖面上,我不为难你,你走吧!为了一个小小花妖,把命丢在这里,可不值得。”

虽负了伤,连握剑的那只手都隐隐颤抖。

明明已是强弩之末,但少年却笑得依旧那么轻松。

看着身前渐渐逼来的二十七个青衫剑士,少年嘴角微翘,“我不知你们封妖宗的规矩,但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谁要伤她,我便杀谁!”

她躲在少年身后,看着他身上道道伤口。

有几道,深可见骨。

啪嗒,啪嗒!

“姜小虫,你快走!不要管我!”

不由泪眼模糊,好几次想要冲出却被少年抬手拦在身后。

恍惚间,她听到他说:“死丫头,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么?安下心来,谁要伤你,我便杀谁!”

说完,少年不由笑了,以袖袍轻拭手中染血长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饿了,想吃你包的五彩元宝饺了!那苦味,至今都不忘不了…”

话音落,他再次执剑而出。

“吼!”

剑吟,有如龙吟。

此剑名诛仙,上可诛仙。

剑气纵横,大湖之上,浪焰翻腾。

封妖宗诸人一时无人可近少年身。

随之,龙胆银枪出匣。

不悔天枪,枪出无悔。

纵然战至疯狂,终归力有尽时。

“封妖宗?不过如此!”

少年半跪在湖面上,依旧嘴角带笑。

此刻,封妖宗二十七人,仅三人立于湖面之上。

“徐长老,我们…”

“杀!”

儒袍文士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少年。

那小花妖竟是身负九凤之命,于封妖一脉不容有失。

许久,终是艰难吐出一个‘杀’字。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封妖宗门远在海外。

杀了姜家少年,大不了远遁而去。

此生,不再踏入九州就是。

就算强如大夏姜氏。

想来,亦是奈何不得。

思量间,杀心已起,覆水难收。

……

一幕幕……

陌生,熟悉。

熟悉,陌生。

回忆到了这里,便是戛然而止。

睡意袭来,又要沉沉睡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采莲姑娘轻声喃喃道:“姜小虫…”

声落,只觉头痛欲裂。

“姬…姬小月,你想起来了?”

柳小凡,或者说是姜小蛮,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姜小虫,这两年,我好想你。”小姑娘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少年背上,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声音很低沉,“想起来一些,可我怕再睡着,等醒来,又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真是个傻丫头。”姜小蛮轻声一笑,眸里升起水雾,在月光中埋下头去:“别怕,一切都有我,我一直都在啊!”

“嗯!”小姑娘甜甜一笑,轻轻拽了拽少年发丝,“姜小虫,我就睡一小会儿。等到了城里,你一定要记得唤醒我!”

“好!”

姜小蛮点头,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得背上小姑娘喃喃地梦呓声。

摇头微笑,抬步向着城中走去,步履轻盈。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月上中天,霜雪满头。

世间最美好的事约莫便是如此。

故人,如旧。

第十一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雪尽,夜深。

皓月如银,风染桂香。

星光璀璨,与皎月辉映。

南枝城里,漫天桂花如雨落。

柳小凡执铁剑而行,亦步亦趋。

背上,采莲姑娘睡得安详,唇角微翘。

雪中,一地残花就着猩红的血水,和泥土一起,蜿蜒曲伸,流向不远处穿城而过的河水里。

“吞仙铁剑,久闻妖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铮!”

轻拨琴弦,琴音悠扬,绵长。

不远处,城墙上,抚琴的是一青袍公子,金甲覆面,双眸带着戏谑。

琴音落,年轻公子缓缓起身,双手负于身后,徐徐道:“只是没想到,如今九州北域名声最盛的妖公子,会是一个情种。”

“你话太多了…”柳小凡微微蹙眉,拂袖拭去剑刃之上斑驳血渍,声音森然,轻声开口:“封妖宗,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姓徐,名寒衣,封妖宗第七十二代弟子。”年轻公子呵呵一笑,手抚城墙,居高临下,悠悠然道:“告诉你,无非不想你做一个糊涂鬼。这些年,妖公子可是杀了我不少门人。血债自需血来还,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向妖公子讨几笔债。”

柳小凡没有说话,双眼微微眯起。

身前,雪地上,横尸满地。

残剑断袍,血水和着雪水绽开,如同点点红梅。

城墙下,阴影中,剑影无数。

杀意盎然,有如凝实。

这般对峙,最耗心神。

稍不留神,便是要掉脑袋的。

许久,没来由的,柳小凡轻叹了口气,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背上的姑娘,“江湖恩怨江湖了,祸不及亲朋。徐寒衣,封妖宗虽远垂海外,却也算得上名门大宗,这些规矩,你不会不讲吧?”

“妖公子当真妙人也,这个时候,你还想与我讲价还价?”指叩墙砖,徐寒衣似笑非笑,言语间带着嘲弄,“算上方才十九条人命,三年时间,死在你妖公子剑下的,我封妖一脉门人合共七十八人。七十八人,这么一算。今夜,妖公子不过两命相抵,不过分吧?”

言罢,徐寒衣嘴角笑意更浓,“你九州的规矩,我大邱国何须在意?在大邱,我封妖宗向来只遵从一个规矩,凡为敌者,必当夷灭九族。出来前,我在家师面前立过誓,这次入九州,有几颗脑袋是肯定要带回去的。你猜,这其中,有没有你妖公子的?”

“先天十三人,尊者九人,王侯一人。”轻弹剑尖,剑吟如龙吟,柳小凡眼皮低垂,轻声自语,“还真有些棘手呢!”

“呵呵,妖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并指如刀,徐寒衣一指点出,刀气如虹,直冲柳小凡背上姑娘,“你莫不是当真以为凭你一人一剑便真天下无敌?”

龙有逆鳞。

触之,必怒。

怒,则杀之。

此时,柳小凡的逆鳞,便是身后的姑娘。

三年前,封妖宗动了他的逆鳞,触了他的禁忌。

那就要付出代价!

九州,三年时间。

葬在手中那柄诛仙剑下的封妖宗门人。

后天,四十九人。

先天,二十五人。

尊者,三人。

王侯境长老,一人。

合共,七十八人。

多么?

不,远远不够!

吞仙铁剑,饮血八百杯。

这些年,饮的血,远远不够。

剑落,掌出。

掌间万千柳丝缠绕,化作锋利巨矛。

“叮!”

一声刺耳巨响,刀气消散无垠。

随之,巨矛如闪电一般迸射而出。

月下,金戈之音响彻云霄。

“指绕三千!”徐寒衣瞳孔微微一缩,不由失声道:“你果真是归墟余孽!”

杀气,煞气,有如凝质,直冲面门!

想躲,已然不及。

“妖族宵小,雕虫小技尔!”

千钧一发,伴随着一声冷哼,一柄玉如意破空而来,自虚无中浮现。

随之,万千柳枝随风而散,化作点点流萤。

“柳皇后人?”

老人踏步云端,缓缓自虚无中走出,俯视城下少年。

鬓髯如狮,声如洪钟。

杏黄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偏偏,眉宇间凝着一抹阴沉,不怒而威。

“师伯!”

徐寒衣再无方才风采,见老人畏之如虎。

匍匐下身去,谦卑而小心。

额前,身后。

皆是被冷汗浸湿。

面对死亡,没有几人真正能做到淡定从容。

怕死,为人之常情!

若无那柄玉如意突兀出现。

此时,万千柳矛必当贯胸而过,必是十死无生。

暗叹一声可惜,柳小凡唇角微扬,惫懒一笑,“是又如何?”

“归墟余孽,罪责当诛!宁杀错,莫放过!”

老人微微颔首,落于城头。

扭头,冲着身后一揖到底不敢起身的徐寒衣森然一笑,轻声开口:“寒衣师侄,瞧好了,这便是连你师尊都垂涎不得的封妖掌,今日师伯便传授与你!”

“归墟余孽,以封妖之名,赐予你死亡!”

话音落,劈掌而下,势如惊雷。

夜,静的可怕。

尘烟,四起如雾。

朦胧间,让人看得不真切。

明明是在南枝城中,如此喧嚣却无半点惊动城中一人。

仿若,漫天星光在此刻凝滞。

这一掌,有惊天之势,却无任何声息。

许久,尘烟散尽。

地面上,哪里还有分毫积雪。

方才,少年所立之处。

赫然,出现十丈深坑。

状若五指,其深,不知何许。

“师伯大恩,寒衣万死难报!”

赫然抬头,徐寒衣目露疯狂,叩首击地。

大邱国,封妖宗,传承不输九州。

封妖掌,上可击天。

掌出,红尘断,群仙叩首。

掌落,绝生灭,万妖涤荡。

自古,便是嫡传嫡的不世传承。

这个师伯,来历不凡,远不是自己那个明面上一统封妖一脉的师尊可比。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

这般卑微,在这个师伯面前,不亏。

人啊,活着,不就是为了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存在吗?

被师尊捡回来赐名徐寒衣的年轻公子,自小,便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约莫是小时候被欺负狠了的缘故,在徐寒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藏着一股子戾气。

不求为仙,但求一世为尊。

有些东西,既然师父给不了,那就算给师伯当狗又如何。

在大邱,强者为尊。

不像九州,没那么多规矩。

大邱贫瘠,不及九州地大物博。

诸多宗门同生同存,自是残酷无比。

远没有表象那般平和如水。

水面之下,漩涡涌动。

封妖门人,能成为一代真正封妖天师的,十不存一。

自小见惯了生死,所以生性薄凉。

因为怕死,所以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

“呵呵,你倒是机灵,完全不像是我那迂腐师弟一脉所出。”收掌,老人冷冷一笑,似是嘲讽,又像在自嘲,“封妖门人,若多出一些师侄这般无尘璞玉,老夫何至于去与你师尊夺那宗主之位?大邱国,御妖一脉,有九玄老不死撑着。控妖一脉,又有王室掌控。往昔妖宗三分,独我封妖一脉青黄不接,现在有涤天老祖宗坐镇不假,可老祖宗天人第五衰将至,独木难擎。天人之下,众生皆为蝼蚁。我处处与你师尊争锋,非是贪慕宗主之位,无非怒其不争。”

徐寒衣复叩首,额前血流如注,言辞真切,“师伯用心良苦,处处为我封妖一脉殚精极虑,师侄必当誓死追随!”

“行了,起来吧!你也不用这般来拍老夫马屁,之所以会和你说这么多,全是因为在你这小娃娃身上有着那么几分老夫当年的影子。”微微一顿,老人徐徐开口,悠悠然道:“如今,上有大邱王室虎视眈眈,侧有妖宗其他两脉图我封妖传承之心不死。再像他这般中庸下去,等涤天老祖度天人五衰争渡不过,我封妖一脉当真便是真正回天乏术!墙倒众人推,到那时,先不说大邱王室与同为上九宗的其他八支传承,就是那些依附于我封妖宗之下诸多往日仰仗我宗鼻息苟活的分支小国宗门,又岂会容我宗有喘息之机,必当群起攻之。”

城墙下,柳小凡缓步自无底深坑旁的一株老树背后走出,铁剑拄地,轻声一笑,道:“老家伙,你话还真多,比你那狗屁师侄还要多。”

背上的小姑娘睡得香甜,脑袋挨在少年后颈处。

下意识的,两只小手紧紧搂住少年脖子,小声喃喃:“姜小虫,对不起…”

原以为是采莲姑娘醒了,少年浑身不由一紧,微微侧过头,才恍然原来小姑娘是在梦呓。

不由唇角微翘,轻声道:“安心睡吧,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归墟国,木妖至高传承六式之一,以木相倚,画地为牢?”狮髯老人也不恼,微微一怔,轻声自语。

旋即,哈哈大笑,啧啧叹道:“后生可畏,小小年纪便有这般修为,实属不易,不愧是柳皇后人。当初,若非是柳皇与忘忧小郡主不知所踪,说实话,我宗还当真不敢妄去图谋乙木妖族。”

柳小凡仰起脑袋,双眼微微眯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手中铁剑。

老人手抚城墙,看着城下少年,上下打量,沉声道:“小娃娃,老夫念你修为不易,又敬柳皇一生磊落无敌,有心为柳皇留一后人。不妨开放六识,自献三魂七魄,成为老夫妖傀,也不辱没你妖皇后人身份。”

铁剑横空,柳小凡面色寒凉,面有寒霜,一字一顿,“此生,我必屠你封妖宗满门!”

这些年,剑斩诸多封妖门人,也非是一无所获。

老人口中妖傀,柳小凡更是亲自斩灭过不少。

所谓妖傀,往昔,无一不是自己娘亲族人。

三魂已失,七魄封存,六识不再。

如吊线木偶,任人驱使。

这般活着,生不如死!

兽噬人,故然凶。

最狠,却是人心!

骤然,天地生变。

风起,剑气如虹。

一剑西来,劈开诸天云端。

仅此一剑,可倾天下。

“还不走,更待何时!”

声音细若蚊音,在柳小凡耳畔回荡开。

“九州三十六家,墨门,巨子剑诀?若是六指墨玄麟来,老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城墙上,老人巍然不动,轻笑一声,叹息道:“可惜,空有剑意,却失剑心,这般巨子剑诀,不过竖子尔,看老夫单手破之。”

袖袍涤荡,遮天蔽月。

凌天剑势,转瞬不再。

“前辈之恩,柳小凡先行谢过,铭记于心!”

没有理会城墙上那个修为可怖通玄的老人,柳小凡执剑冲着虚无微微俯身行晚辈礼。

待做完这一切,这才徐徐冲着城墙之上一老一少挥了挥手,乐呵呵道:“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不等话音落,连同背上的小姑娘一起。

两人身形逐渐模糊,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荧光散尽,空留一株柳枝在月下随风摇摆。

“镜花水月?好狡猾的小子,有趣,实在有趣…”老人虽然在笑,眼中却有寒芒闪烁,冲着躬身而立身后的徐寒衣轻声道:“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上品傀鼎给老夫寻来!”

徐寒衣浑身一颤,只觉遍体生寒,俯首恭声道:“谨遵师伯法旨!”

……

……

“老了,老了,是不中用了。这才递出一剑,便觉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许久,直至封妖宗诸人彻底走远,城墙阴影中才徐徐走出一个老人,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不由感叹岁月蹉跎。

佝偻着身子,轻捋颔下胡须,老人轻笑道:“公子,可曾看出了什么?”

“奇怪,这个妖公子还真有些捉摸不透。”城墙上,姓嬴的公子斜倚城楼,执壶独饮绿蚁,一壶饮尽,一跃而下,蹲下身,摘下那株柳枝,细细打量,不由皱眉道:“确是乙木皇族独有传承秘术镜花水月不假。”

“莫非,真是我猜错了,吞仙铁剑妖公子,当真不是姓姜的那个混蛋?”

轻撵手中柳枝,沉吟稍许,赢公子不由轻声一叹,“算了,不想啦!大千世界,多得是想不通的事,多得是猜不透的心,多得是看不透的人。不如不想,不如不猜,不如不看,不如寄情山水,不如快意人生,不如,再喝杯绿蚁酒去。”

“墨伯,陪我回去小饮两杯如何?”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冲着身后老人挥了挥手,当先向着城中踏步而去,自言自语絮叨道:“这一个人喝酒啊,日子短还好,日子一长当真无趣的紧呐!”

同为北域七公子,妙公子最是洒脱。

不争,不抢。

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

老人看着姓嬴公子背影,有那么一抹恍然。

或许,这便是为何墨门一脉愿意倾尽今世赌注在身前少年的缘故吧?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第十二章 北秦南离苏,一笑误倾国

雪才停,便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洒落大地。

夜,渐深。

南枝城中静的可怕。

诸多高楼顶上,人影重重。

时不时,便有剑光掠过。

其中,夹杂着斑驳妖气。

虎,豹,豺,狼。

草,木,精,怪。

剑影之下,三三两两。

一时间,竟是有上百妖族潜入城里。

对于南枝城来说,这可是不多见的。

城主府里,灯火通明。

才从皇朝腹地上任没多久的城守执剑而出,与数人对峙。

剑意,凌然。

妖气,亦是磅礴。

“大邱国,封妖宗?”

如今的新城守,是个年轻女子。

轻纱遮面,在月下看的不真切,朦胧如谪仙。

“不知,这般肆意遣妖傀门人入我南枝,所为何意?”

朱唇轻启间,藏着几分不输男子的铮铮杀意。

年轻女子身后,亦是站着两个老妪。

紫袍,鹤发,龙雀缠蛇杖。

一左一右,不离其侧。

默然不语,气势涤荡凌天。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曼妙佳人,却让那狮髯老者不得不郑重对待,拱手作揖,“老夫封妖宗大长老谢岩,并无意与大秦为敌,更不知南离郡主坐镇于此。入南枝,只为追捕一个妄屠戮我宗门人的可恶小子,这便吩咐门人退出城去。”

想到关于九州北秦‘南离一族的’某些传闻,

龙雀缠蛇,南离焚炎,上可击朱雀!

顷刻间,强如谢岩,也不禁冷汗浸湿身上衣袍,言辞诚挚。

哪怕,只是面对南离家的一个小辈,也丝毫不敢有任何倨傲。

“我南离一族的规矩,懂?”

轻声一笑,顾盼间,可倾人城池。

“懂!”

“三百万两黄金,不过分吧?”

“不过分!”

“兽走留皮,雁过拔毛…”谢岩暗叹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只碧玉戒指,抛向女子身后老妪,道:“出来时身上没带那么多黄白之物,此戒为我宗秘术炼制而成,其中藏着妖傀三只,修为皆在先天巅峰之上,其珍贵程度可抵百万金。今日,赠予南离郡主,也算不使明珠蒙尘。”

“妖傀?”

自身后老妪手中接过戒指,捏在指间把玩。

轻纱下,南离一族如今最得宠的小郡主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在九州,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之物。走吧,走吧!只是要记得,下回若再擅入南枝城里,可就不是这般便宜的价格了。”

谢岩拱了拱手,转身,却又顿住,回身呵呵笑道:“小郡主,老夫有一事相求。”

“嗯?”凤眸微微眯起,南离苏看着身前不远处的老人,“我南离一族,除了和赢家,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谢前辈所求的事,这个价格似乎有点高啊!不知道,你带没带够银子?”

“打扰了!”

谢岩面色微微一变,不再言语,当先向着城外掠去。

呼啸间,群妖退避。

“小姐,事出反常必有妖。”南离苏身后,左侧那个老妪似乎关系与这位小郡主更亲近些,迟疑半响,上前半步低声道:“封妖宗虽远垂海外,但这些年其门人却在九州活跃异常,五域之间,无不有他们踪迹。其中图谋,必然不小。”

“咯咯,花婆婆担心不无道理。其实,这些年,这些海外妖道所图为何,族中也隐隐有所猜测。”嫣然一笑,如银铃一般,南离苏将那枚才得来不久的碧玉戒指随意戴在指间,掩嘴道:“可这些,与我族又有何干系?兽走留皮,雁过拔毛。商人一生行事,所为的,不就是逐利而行嘛!自古以来,我族便以商贾一道立足于世间,若非祖上答应了赢家,辅佐三万年。就算九州当真翻了天去,又有哪一家敢真正与我焚天南离撕破脸皮?”

老妪点了点头,道:“小姐所言甚是,是老奴多虑了!”

“不早了,花婆婆与雨婆婆也早些歇息吧!”慵懒一笑,双手轻抬懒懒伸了一个懒腰,南离苏足尖轻轻一点,自屋顶落回院落当中,轻声道:“被封妖宗的这些个妖道一搅闹,明天,怕是又不能早起了。和前任城守交接的事,看来又得拖上一天了。”

自知自家小姐脾气的两个老妪相视一笑,皆是轻轻摇了摇头,手中龙雀缠蛇杖各自一挥,就瞧见虚无中裂开两大口子。

旋即,两人跃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天地,归复宁寂。

依稀,只有雨声风声,声声入耳。

城主府不远处,阴暗中,缓缓走出一个少年。

手执油纸伞,大半却是遮住了背上那个酣睡姑娘,以至于自身被淋了个通透。

雨水顺着长发流淌,流过双眸,一片冰凉。

白袍之上,染上点点残红。

柳小凡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皮肉,放任鲜血和雨水一起滴落。

视线落向城外,声音亦是带着一丝冰凉,“封妖宗,早晚要和你们算总账!”

方才,那些搜寻自己的妖傀当中,有几个竟是让自己觉得莫名亲切。

身上流着娘亲的血脉,柳小凡自是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不出意外,那些个妖傀中,必然是有与自己血脉相近者存在。

一日为妖傀,便一日不得入轮回解脱。

那些,都是外公与娘亲曾经的至亲族人!

才走出没几步,便是一个踉跄,身子差点跌倒在泥泞里。

方才,姓谢的妖道修为至少也是在神王之上。

那一掌,柳小凡并没有真正躲过去。

无非,是强撑着而已。

现在的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

没走出一步,浑身都只觉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脚步一顿,站在一处屋檐下,强行稳定住心神,轻呼出一口浊气,柳小凡只觉喉间一甜,连忙抬手捂住嘴巴。

指间,隐隐渗出缕缕血丝,顺着手掌,和着雨水滴落在青石地上。

虽如此,执伞的那只手却不动分毫,生怕这凉如骨髓的雨水淋湿了小姑娘。

背上的采莲姑娘若有所觉,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是要醒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双手紧紧搂住了柳小凡的脖子,喃喃道:“姜小虫,到城里了么?”

“还没有,你再睡会儿,快到了!”似乎是不想让小姑娘看到自己这狼狈一幕,强忍住浑身经脉之中的那股痛意,拂袖拭去唇角溢出的猩红血丝,又将伞向着采莲姑娘头顶挪了挪,轻笑道:“等到了城里,我再唤你醒来。”

“对不起,姜小虫,我真的太困了!”

采莲姑娘声音很柔,糯糯的,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沉。

努力想睁开眼,却是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小姑娘便又趴在少年沉沉睡去。

长舒了一口气,又有血丝自口中溢出,柳小凡抬手抹了一把,仰头看了一眼如墨渲染过的苍穹,轻声自语道:“还好,明天又会是月圆…”

雨幕中,一轮皓月独垂天侧。

如圆盘一般,隐约可见。

“南离一族么…”

看着身前不远处那座宅邸,柳小凡唇角微翘,轻声一笑。

须臾间,连同背上的姑娘一起化作一道清风,掠入高墙之中。

如今,听雨轩肯定回不去的。

在北域的这三年,他学会了一个最大的道理。

这江湖,故然豪迈雄阔,却也最是人心难测。

这九州,这天下,这庙堂,这江湖,管你在哪都是一样。

最恶,最难以捉摸的,便是人心。

所以,这江湖上,活得最逍遥的人,必然是明识人心之人。

三年时间,柳小凡早已不是那个当初懵懂初入江湖的傻小子。

能凌驾于北域年轻一辈之上的妖公子,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傻子。

姓谢的妖道怎可能心甘情愿放任自己离去。

不用想,也知道南枝城里必然是明桩暗桩无数,等着自己往里跳。

如今,要说最安全的地方,怕是只有身前这个由南离一族的小郡主才入主没多久的城主府了。

……

此时,悬挂着上书‘城主府’三个大字巍峨牌匾的府邸中。

府中那座最为雅致的小楼中,才睡下没多久的南离苏,一双凤眸赫然睁开。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院落里,分外安静。

这次来南枝城,除了两个自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两个婆婆外,南离苏并未带任何仆从。

偌大的府邸,不免有些冷清。

窗外路过的风像是隐含某种不安的气息,躁动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翩然落地,已是轻纱遮面,披上了一件水蓝色的玲珑流苏裙。

曼妙线条,隐约可见。

赤着脚走到窗前,望向窗外,一屡月光偷偷溜进屋子。

院落外,一墙之隔的街巷里,传来沉闷的打更声,已是二更天。

“是谁?”

站在窗前,整座院落尽收眼底。

这位如今北秦美人榜上位列前三甲,更是有望夺得魁首的小郡主,目光落向院落一处老桃树下,声音冷冽。

南枝城里,零星灯火摇曳升起。

几家欢喜,几家愁。

突然地,某件器物落地声,让南离苏蓦然转身。

玉手轻叹,掌间赫然一柄血色大枪在握,煞气凛然。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玲珑婉转的女子,手中兵器,竟会是沙场之上男儿才会用的八尺长枪。

“出来!”

轻声呵斥,她回头,寻找来源。

身前不远的地板上,一只精巧荷包躺落在地上。

她上前捡起,鼓鼓囊囊,应该是装着不少银子。

水蓝色的荷包之上,刻着一道火焰图纹。

灼灼之中,有一方火鸟与一条青色小蛇缠绕其上,栩栩如生。

盯着那道图纹,南离苏怔怔出神,有那么一抹恍然。

这个荷包,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某些记忆渐渐醒转。

那时候的自己因为贪玩,在随爹娘访友之时,曾独自偷偷溜了出去。

却不想,迷了路,又被歹人所拐。

不过才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跌跌撞撞,终是逃离了出来,却又像个乞丐一般,流落街头。

隐约记得,似乎那时候到过很多城池。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肮脏。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当时,唯一念着的只是想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为了抢一个馒头,她被摊贩追打,被街上的人扔石子。

身上,到处都是伤。

头上在流血,身上也在流血。

虽才那么小,却很倔强,不肯跟那些好心要收养自己的人走。

从北到南,小半年的时间,独自一人,一个小姑娘就这么挣扎着活了下来。

虽然才六岁而已,她却记得过去在族中时祖父的一句话。

凡我南离一族,自当顶天立地活着!

虽是一个小姑娘,却也有着南离一族该有的骨气与倔强。

后来,饿了许久。

本以为,自己终于是要死了。

晕过去时,感觉自己身子被人提起。

像在飞一样,就那么轻飘飘的。

醒来,是在一间浩大的院落中。

小心翼翼下了床,走出房门。

屋外,有一处池塘,种着无数荷花,在阳光下泛着粼粼之光。

荷花池边,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童。

男童身旁,还有一个如画中仙女一般的阿姨。

在那间府邸中生活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半月有余,便被终是苦苦寻来的爹娘接回了族中。

这些回忆,应该早被祖父封存才是。

明明是早已忘了,今天,却又莫名再次想起。

依稀记得,那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童应该是叫作姜小蛮的。

当初,便是他和他娘亲将自己从外边拾回来的。

她唤他小蛮哥哥,唤那个和自己娘亲一般善良亲切的女子林姨。

那座仅仅生活了半年,却莫名觉得温暖的城池。

似乎,是叫作朱雀城…

临分开前,这个如今叫南离苏的女子,将身上最宝贵的一件宝贝,那个这半年多时间一直贴身藏好,就算再饿,也舍不得拿去换馒头的荷包,偷偷送给了这十几天里带着自己数荷花,捉池鱼的小蛮哥哥。

那只荷包,是出生时娘亲亲手缝制的。

娘亲后来和自己说,说要等她长大遇见如意郎君后便送与他的。

……

……

“抱歉,我无意冒犯。”

“只是外边天气凉,借小郡主府邸避避雨。”

伴随着略微有些惫懒的声音,从暗处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笑容很好看的少年,生着一双让女子都会艳羡的桃花眼。

微微一笑,桃花上眉梢。

在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姑娘。

“你是…小蛮哥哥!”

思绪被拉回,她看着身前那个少年,看着少年唇角那抹微笑,不由捏紧了手中荷包。

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依稀当初少年时,重逢一笑误倾国。

第十三章 潜龙榜上两百零七

“小姐,您没事吧?”

门外,有破空之声而来。

气势凌厉,不输封妖宗大长老分毫。

被唤作花婆婆的老婆婆自虚无中踏步而出,却见南离苏立身窗边,不由微微一怔。

“没事,不过被那谢岩搅了睡意,静极思动,看看夜景。”清眸微敛,南离苏反手将荷包收到身后,轻声开口,“婆婆,您早些休息,我一个人很好。”

“那老奴先行告退,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的,便唤老奴就行…”被唤作花婆婆的老妪手执龙雀缠蛇杖,视线落到自家小姐身上,轻轻颔首。

转身,神情有些古怪。

这丫头,终归是长大了啊…

呵呵一笑,摇头轻声感叹。

不再停留,老妪抬手撕裂虚无,缓步走入。

窗外,细雨纷纷。

屋子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小蛮哥哥,真的,是你么…”

背靠着窗户,南离苏盯着身前那处屏风。

“小郡主认错人了,我姓柳,并非姜,亦不是什么姜小蛮。”少年自屏风后缓缓走出,轻声一笑,唇角微扬,“当然,小郡主如果愿意,也可以当作你的小蛮哥哥。”

“可是,我并没有说小蛮哥哥姓姜呀?”狡黠一笑,南离苏微微向前两步,大胆与少年对视,像极了一只小狐狸一般,轻哼一声,“哼,还敢说你不是我的小蛮哥哥!”

轻纱遮面,却丝毫遮不住倾世芳华。

此刻,南离苏身上,再没了方才手执血色大枪的冷冽。

更多的,是一种小女儿特有的妩媚。

“当初光会流鼻涕的虎妞儿,何时变得这般聪明了!”少年微微一怔,旋即呵呵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身前姑娘脸蛋,轻声道:“我原本想着入了北域便偷偷去龙雀城里看看你的,只是奈何这些年确实脱不开身。不得已,又改换了身份。不曾想,才见面就叫虎妞儿给认了出来。”

虎妞儿,是当初在朱雀城里,少年对小女孩的称呼。

那时候,虽然相处时间不长。

但每一天,南离苏总会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小蛮哥哥身后。

兴许是过去独自一人流浪时被欺负惨了,小丫头不光脾气倔,还有些暴躁。

孩童时代,女孩的力气总归要比男孩儿更大些。

虽然是小尾巴,可少年却没少被揍。

于是,那时候,小女孩便有了一个虎妞儿的外号。

是姜小蛮起的……

“讨厌!你才是虎妞儿呢!”有些忸怩地低下头,南离苏冲身前少年翻了一个大大白眼,被柳小凡捏过的脸颊有些发烧。

摊开手,小声懦懦道:“这个荷包,是当初分开时我送给小蛮哥哥的。”

接过荷包,捏在手里掂了掂,柳小凡呵呵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出来时,身上确确实带了几个荷包。可如今,就剩下眼前这一个了。”

听柳小凡这般说,心里没来由泛起一阵小雀跃。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南离苏仰起脑袋,看着身前如今比自己高了足足半个头的少年,细细打量,总觉得似曾相识,不由疑惑道:“对了,小蛮哥哥。方才,你为何会说自己姓柳?莫非,莫非你便是…”

随手解下腰间那柄锈迹斑驳的铁剑,递到南离苏手中。

“吞仙铁剑妖公子,对么?”柳小凡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的宠溺,“在惊讶什么?怎么,难道妖公子就不能是你家小蛮哥哥我?”

话音才落,柳小凡不由闷哼一声,唇角缓缓有血丝溢出。

似乎是不想让南离苏看见这一幕,他连忙转过身去。

“小蛮哥哥,你受伤了?”这时,南离苏才注意少年白袍之上点点猩红,连忙拽住柳小凡的袖子,关心道:“伤势如何?是谁?伤你这么重!”

“无大碍,皮外伤罢了。”抬手拭去唇角血渍,柳小凡转过身,轻声道:“封妖宗在找的人,便是我。”

“都怪我,若是早知道是那老不死的敢伤小蛮哥哥,说什么我也要把他留下来!”南离苏眼神有些黯然,低垂着脑袋,自责般的嘟着嘴,看起来有些委屈。

耸了耸肩膀,柳小凡无奈道:“傻丫头,乱自责些什么。谢岩那老家伙不简单,就是你那两个婆婆联手,也绝非那老混蛋对手。得亏是你方才没真正与他撕破脸皮,不然,还真要吃亏!你没事,便是好事了。”

听少年这么说,南离苏这才破涕为笑,像个调皮的孩子,“小蛮哥哥最好了。”

说笑之际,素手轻抬握住了少年胳膊,南离苏轻声道:“小蛮哥哥,让我帮你看看伤!”

月光清冷,却莫名觉得自己脸颊愈发的烧。

至始至终,似乎是刻意一般,她都没有去提那个如今躺在自己床上酣睡的姑娘。

像是在逃避什么。

有些话,她不敢问出口。

“没事,我调息一段时间就能好!”似乎是察觉到了南离苏的变化,柳小凡不由轻咳一声,不声不响的抽回了手。

“小蛮哥哥不相信我的医术?”南离苏有些不满少年举措,嘟着嘴,瞪着水灵灵的眸子,天真的问道。

柳小凡面露无奈神色,悠然笑道:“小伤而已,不用理会它自会好的。”

“肺腑之伤,怎么会是小伤?”南离苏不悦地微沉着眼眸,不容少年拒绝,素手轻轻一抹,掌间便是凭空出现了一只紫木小箱。

打开箱子,取出一只紫檀木盒叠放桌前,二话不说便捏住柳小凡胳膊,两指轻轻搭在脉搏上,柳眉微蹙,微微有些恼道:“肺腑,浑身经脉,都错位了!这还会是小伤?小蛮哥哥如此任性,自己的命不知珍惜,会有别人顾及你不成?”

柳小凡愣了愣,不再辩驳,任由南离苏手摊开紫檀木盒,取出金针,隔着衣服刺入浑身大-穴当中。

只觉浑身发烫,筋络中,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游荡。

大汗淋漓,莫名舒畅不少。

不由喉间一甜,吐出一口紫黑色淤血。

顿时,连双眸都不觉清明不少。

“谢谢!”

柳小凡轻声开口,随时挂着笑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怅然。

旋即即,又被惫懒笑容所代替。

似乎还在生气,南离苏未曾理会他,依然做着手上的动作。

抬手挥针间,虽带着怒意,却格外的熟练,轻巧,又小心翼翼。

收回金针,南离苏擦了擦额前晶莹汗珠,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神色,却有些冷。

眸间,藏着一抹冰冷。

杀机,一闪而逝。

不得不说,谢岩出手当真狠厉。

今天,若非是遇见自己,小蛮哥哥就算能够痊愈,却也必然留下暗疾。

这对于修士来说,是致命的。

谢岩,当真该死!

“虎妞儿,什么时候学到了这般精巧的医术?”柳小凡握了握拳头,只觉浑身气力在慢慢回复,再无一点先前的无力之感,不由有些讶异。

南离苏针灸手法以及熟练程度,比起采莲姑娘来还要高了一筹。

甚至,未觉一丝疼痛,便已施针完毕。

“讨厌,小蛮哥哥才是虎妞儿呢!”南离苏得意一笑,扬了扬小下巴,“本姑娘是自学成才,平日在族中无聊时,看过些医书罢了!没有师父教我!”

“原来如此…”

柳小凡将信将疑,轻轻点头。

沉默许久,两人相顾无言,唯余一笑。

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深吸了一口气,南离苏凤眸轻抬,视线落在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姑娘,声音有些低落,“小蛮哥哥,她是……”

轻声一叹,柳小凡缓缓起身走向床前,俯身替采莲姑娘掖好被角,“她呀,叫姬小月!是个连自己都忘了的小傻瓜…”

可不就是一个小傻瓜么?

若不傻,当初,在苍月湖畔,又怎么会傻到那般不管不顾的挡在自己身前,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三年前,他的命,是床上的这个傻丫头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从前,不肯承认。

或多或少,是害怕辜负了朱雀城中,那个同样傻傻在等自己回来的女孩。

姜陌离,陌离,莫要分离…

这江湖,最难平的是英雄气。

最难消受的,却是美人恩呐。

可就算不承认,也知道自己喜欢她。

若不喜欢,为何老是有求必应?

只是不知道,原来是如此的喜欢。

看着床上的采莲姑娘,没来由的,想起了她的酒窝。

一深一浅,笑起来,就像小太阳。

一瞬,便晃了他的心。

既然喜欢了,没能说出口,那便等。

北域都知,吞仙铁剑妖公子久居南枝城不愿离开,是在等一个人。

却不知,他只是在等她记起自己。

至于多久?

三年,五年。

或者,一辈子。

那天,苍月湖畔,万千火光映照诸天。

她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艰难侧过脑袋,她轻轻一笑,最后说了一句话。

她笑,脸上的酒窝一深一浅。

她说,“抱歉哦,姜小虫,可能没办法陪着你名扬天下了……”

九州历,丙丑年,十月廿三。

苍月湖,姜家有子姜小蛮,一人一剑,连屠海外大邱封妖门人,合共二十八人。

其中,王侯境长老一人。

后,不知所踪。

……

同年,十二月。

非新旧两榜更迭,破例补入天机楼上届潜龙榜。

位列,榜中第两百零七。

番外:一念为禅四皈依

这个故事,约莫是发生在三千年前的九州。

西域,大周皇朝。

大周自太宗始,便信佛礼佛。

故而,禅宗在西域是一大教尔。

虽不说人人皆向禅,却也有信徒无数。

适逢七月,酷暑。

热浪滔天,着实有些难熬。

“和尚,你念禅,诵禅,究竟所求为何物?”

捕鱼儿荒漠边缘,一处绿洲中,有一间传承颇为久远的寺院。

说话的,竟然是一只狐狸。

狐狸是幼狐,有着一身好看的红宝石般的皮毛。

趴在树上,眨巴着眼睛,问树下盘膝念佛的小和尚。

树有百丈,上可参天。

不知道这只小狐狸是如何爬上去的,着实厉害。

小和尚年岁也不大,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却是少年老成。

轻颂佛号,小和尚慢慢仰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对上了狐狸的目光。

微微一笑,轻声开口:“我是师父捡回来的,他给我起了法号作金蝉。我想,师父既然叫我金蝉,那么每日念禅,修禅总归是没有错的。狐狸,你呢?叫什么?”

“没礼貌!”狐狸眨动着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瞪了小和尚一眼,哼道:“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和尚是不能随便问姑娘名字的?不过呀,看你不讨厌,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月如初,好听吧?这名字是我爹爹起的,他可是这片绿洲最强大的妖王!”

小和尚看着狐狸,微微有些发呆。

许久,才憋红了脸,吐出几个字来,“抱歉,我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姑娘…”

“你!你这小和尚着实可恶!”小狐狸不乐意了,冲着小和尚龇牙,挥了挥小爪子,嗔道:“怎么?我哪里不像是一个姑娘?别看本姑娘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爹爹说了,等我修行有成,化作人形,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没错,倾国倾城!”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和尚低下小光头,懦懦道:“对不起…”

“算了,谁让本姑娘是这沙陀州最善良大方的呢!”小狐狸很大气的摆了摆爪子,乐呵呵道:“念在你这小和尚是个小傻瓜,我就原谅你了!”

“哦!”

小和尚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向着大殿内走去。

瞧着那光头,当真像个呆木鱼呢!

狐狸急了,见笨蛋和尚要走,连忙从树梢上跳了下来,要去拦他。

不料,还不等近身,便被小和尚身上忽然绽出的佛光给弹了开去,撞回到树上。

“臭和尚,你!你!你欺负人!”小狐狸快哭了,趴在树梢上瞪着树下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和尚,委屈极了,“我要叫我爹爹来吞了你!”

“我不是故意的!”小和尚连忙解释道,笨手笨脚地爬上树梢,见小狐狸没有受伤,这才尝尝舒了口气,徐徐道:“师父说,捡到我的那天,西方有佛光隐现,金翅大鹏横击九霄,最后连同那道佛光一起钻入了我身体内。不知怎的,就成了我的护体霞光,妖怪是近不了我身前一丈的!”

“臭和尚,你才妖怪呢!”小狐狸更委屈了,放声大哭道:“我是狐仙,不是妖怪!我爹爹是青丘国的上柱国大都督,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狐仙,所以我长大了也一定是最了不起的狐仙!”

约莫是第一次见‘姑娘’伤心,小和尚更加手足无措了,懊恼地挠着小光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小和尚一副如此呆呆的样子,从小被父王母后宠大的小狐狸颇不能忍。

于是,趴在菩提树上哭的更加厉害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哭声惊动了庙里的方丈。

急匆匆结束打坐,从禅房内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心惊肉跳道:“我说小祖宗你可别哭了,你爹娘回青丘把你交给老僧照料,要是让你那蛮不讲理的爹爹回来知道你在我这小庙里受了委屈,那还得了!还不把老僧这身老骨头拆了,那铁定是成不了佛了!”

“我说金蝉啊,你这可是要了师父老命了!”老僧算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约莫快要修成佛了,脑后都隐隐有佛光涌现,双手合十作大悲状,皱着眉,瞪着自己这个徒弟,“无量寿佛,我说你还不哄哄小姑奶奶,自己闯的祸别指望师父给你擦屁股!”

“喔!”小和尚倒是听话,乖巧地点点头,趴坐在狐狸身前,认真道:“对不起…”

“我才不原谅你第二回呢!”

狐狸止住了哭声,撇过头去,傲娇的轻哼一声。

老方丈长舒了一口气,微微颔首,口诵着大悲咒转身走回禅房继续方才被强行终止的修行。

“那个,那个,狐狸,你能不能别叫你爹爹拆我师父的骨头?”小和尚倒是老实,将狐狸的话当了真,小心翼翼商量道:“若是你爹爹真生气,你叫他拆我的骨头就好!”

“傻子,呆子,臭光头!笨木鱼!”狐狸气急,小爪子胡乱的拍打着小和尚的僧衣,龇牙道:“我爹爹那么善良,才没兴趣拆你们这些大光头小光头的骨头,顶多放一把火烧了你们这和尚庙!”

小和尚又呆住了,小声道:“那…还是拆小僧的这身骨头吧!”

“哼,知道怕了!”小狐狸傲娇的扬了扬小下巴,大眼睛眨呀眨,冲着小和尚狡黠一笑,道:“要我原谅你也行,但你得作我的跟班!”

“跟班?”小和尚挠挠头,尴尬道:“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笨和尚!”抬爪子点了点小光头,难得做一回老师,小狐狸得意的晃着脑袋道:“跟班啊,就是要听我的话,让你往东就不敢往西,叫你打狗,就不能杀鸡!”

小和尚眉头拧巴在一起,忧郁道:“可是,出家人是不能杀生的!”

“笨蛋和尚!你没救了!”小狐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跃下树梢,临了,还不忘冲小和尚嘱咐道:“记得啊!本姑娘叫月如初!你现在是我的跟班了!”

小和尚似乎被狐狸这无赖气势震住了,愣了半晌,等狐狸跑远了,这才呆呆说道:“我记住了呀…”

……

夜里,终于有了几分凉意。

小狐狸在寺里平日间用来招待香客们的厢房里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不由想起了白天的笨蛋小和尚。

当狐狸溜进禅房时,笨蛋金蝉还没有睡。

灯光下,捧着一本佛经看的津津有味。

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四目相对,小和尚口中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小狐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抬爪子扒拉了下和尚手上的佛经,“我睡不着,平日里在家的时候,我都要母后讲故事哄我睡得!你是我的小跟班,就得给我讲故事!”

话音才落,小狐狸便钻进了小和尚怀中,舒服地打了个盹,催促道:“喂!小跟班,还不给本姑娘讲故事?”

讲故事?

小和尚为难了。

讲经还行。

可讲故事,不会啊…

皱眉苦思许久,终是想起来一个,那是小时候师父常常和自己讲起的,“那小僧和你讲一个三皈依的故事吧!”

“好听不?”

“不知道,也许好听吧!”

“什么叫也许?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笨蛋金蝉!”

“唔…那就好听!”

“那还不快讲!”

“从前,有一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

灯火轻晃,夏夜飞蛾多。

不一会儿,青灯上,就掉落一层飞蛾。

“喂!笨蛋金蝉,你说这些飞蛾真傻,它们不知道这样会死吗?”狐狸眯着眼睛,用爪子去摸那跳动的火苗,被小和尚拦住了。

“阿弥陀佛!”轻颂一声佛号,小和尚将一旁的灯罩扣在了青灯上,“师父说,飞蛾是有大智慧的!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往生入轮回会有大佛缘!”

“你师父还真会说!”狐狸打了个哈欠,快要睡着了,“先把故事和我讲完,后来呢?被贼光顾的老和尚怎么样了?”

小和尚重新翻开书,一边看经书,一边徐徐说道:“后来啊,他忍无可忍了。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狐狸在小和尚的床榻上滚来滚去,听着故事,不觉便有些昏昏欲睡。

呼吸间,全是淡淡的檀香。

没一会儿,还不等小和尚将故事讲完,狐狸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齿不清地说了句,“笨和尚,除了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外,还有四皈依哦,以后我讲给你听…”,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和尚不见了。

天色还早,狐狸迷迷糊糊走出禅房,便瞧见小和尚已经跪在殿内跟着众师兄弟们一起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恰好回身,看见睡眼朦胧的狐狸,笨蛋和尚偷偷弯起了唇角。

小和尚每天都很忙,诵经,打水,清扫庭院……

似乎,总有做不完的活。

还有,如今又多了一份活要去做,就是给狐狸讲故事。

夜里,小狐狸便会溜去禅房听小和尚讲故事。

一开始,笨蛋金蝉是拒绝的。

红着脸,语重心长,说姑娘家不能晚上来别人房间。

狐狸才不管呢,也很认真地告诉他,自己不是人,是妖,是妖仙。

后来啊,也就慢慢习惯这样地‘打扰’了。

值得一说,狐狸最爱听的还是那个关于‘皈依’的故事,总是听不烦,听不厌。

再后来,见和尚喜欢读经书,便又缠着要和笨蛋金蝉学写字。

小和尚耐心是极好的,从最简单的字开始教。

无奈的是,狐狸还没有修成人形,只能用两只毛茸茸的前爪,笨拙的握住笔端去学。

起初,狐狸连笔都拿不住。

到后来,已经可以歪歪扭扭地写许多字了。

灯火下,飞蛾四下飞舞。

狐狸今天要学的字啊,是个禅字,金蝉的蝉字。

抬爪学了许久,总是借故蝉字太难写,非要和尚手把手来教。

谁知,当金蝉抬手捏着小狐狸爪子去写那蝉字时,狐狸扬起脑袋,啪叽吻了小和尚的下巴。

金蝉吓了一跳,全身都僵住了。

低声念了几句佛号,好半天,才指着狐狸连连道:“你…你…”

说了半天的你字,可却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狐狸才不怕笨蛋和尚呢!

用两只小爪子捧过笨蛋金蝉的脑袋,在那亮闪闪的小光头上,又啪叽亲了一口,这才满意的如同往常一般,霸占了和尚的床榻,乐呵呵滚来滚去。

小和尚红了脸,埋头靠在桌角,只觉耳垂发烧。

等到小和尚终是睡着,狐狸偷偷睁开眼,蹑手蹑脚走到桌前,抬爪握住毛笔,蘸了墨,偷偷在和尚手腕上又写下一个大大‘蝉’字,这才心满意足的跳上床沉沉睡去。

……

……

春秋,秋来。

狐狸终是修成了人形,在她父王母后退隐后,成了这片绿洲最强大的妖王。

方圆数千里,管他大妖还是小妖,但凡听到‘月如初’这三个字,都会身体本能的浑身发颤打摆子。

为啥?

被欺负惨了!

还好,绿洲古刹里还有个得道高僧能镇得住狐狸。

不然啊,妖怪们的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每次,当狐狸欺负妖怪时,那个叫作金蝉的和尚总会及时出现,然后三下五去二便制服了狐狸。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

在和尚面前,狐狸总是输的那个人。

日子啊,一天天过去。

和尚,终于成了九州闻名的高僧。

据说,不出十年,西方净土的佛陀果位必然可期。

狐狸呢,也成了九州的大妖王,更是天机楼中《九州美人榜》上今世当之无愧的魁首。

从南域大夏,到北域大秦。

从东域大商,到西域大周,再到中域大虞皇朝。

那些个巨擘,至尊,无不想娶狐狸做妻子。

可狐狸啊,似乎是谁也瞧不上一般。

管你是人族至尊,还是一方妖王。

敢来上门提亲的,全都被一剑打跑!

奈何,狐狸修为是真的高。

才区区百年时间,便成为了狐族至高存在,九尾天狐。

不变的,依旧是狐狸欺负群妖,和尚便现身相救。

……

终于,和尚要要修成佛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月如初嘴角含笑,独自饮了三坛烈酒,携剑远赴青丘边荒,要去斩那祸乱狐族的大敌。

九州西域往西,隐青丘。

青丘以西,海外有大荒。

大荒浩瀚,接连四海。

其上,荒兽无数。

荒兽中的王,向来是妖族大敌。

盘踞青丘边荒的,正是荒兽中无上存在!

和尚赶来时,恰是月如初与荒兽之王玉石俱焚之时。

“孽障!”

金蝉子浑身笼罩佛光,睚眦欲裂,如怒目金刚。

手中念珠甩出,将那荒兽之中的无上存在四分五裂。

“笨蛋和尚,你来做什么?”狡黠一笑,狐狸倒在了和尚怀里,看着那愈发俊秀的脸颊,轻轻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要死了?”

金蝉子神色一黯,半晌,才皱着眉道:“别胡说。”

“本来就想着和魇魔兽同归于尽的…”月如初笑的没心没肺,眼眶却不知为何红了:“佛门千年一开,笨蛋金蝉,再不去可就真来不及了。”

“已经错过了。”

和尚看着怀中愈来愈虚弱的女子,轻声开口:“我带你回家!”

声落,不容狐狸拒绝,小心翼翼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看来,不管过了多久,就还是一个笨蛋和尚!”

狐狸趴在和尚背上,眼泪湿了他的衣服。

金蝉子脚步微微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说我这叫大智若愚!”

一步,便是百里。

傍晚时分,终是回到了寺里。

菩提树下,和尚与狐狸并肩而坐。

“笨蛋和尚,从前总是听你说皈依的故事。今天啊,我也想和你讲个皈依的故事。”月如初将脑袋靠在和尚肩上,红着眼睛问他,“不过,你那儿是三皈依,我这儿却有四皈依,要不要听啊?”

伸出手轻轻遮住狐狸的眼睛,金蝉子轻声道:“好!”

“手伸过来。”

月如初捏住金蝉子的手,亦如那年夏天初学字一般,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边写边念。

她念一句,和尚便跟着念一句。

“皈依佛…”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

念到第四个皈依时,狐狸停住了,抬起头看着和尚,一字一顿,“皈依…月如初!”

……

……

入夜。

空中,一轮明月。

菩提树下,被誉为九州第一法师的和尚突然双手合十,对着明月坐了下来。

月光,密密麻麻铺下,如锦织一般。

金蝉子口诵佛号,朗声道:“小僧金蝉子,愿以一身佛力为引,向天道祈誓。小僧甘愿堕入六道轮回再修三千年,换青丘月如初此生无忧!”

狐狸躺在和尚怀中,蹭了蹭他的指尖,心酸道:“你又…何必?”

和尚浅笑着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甘情愿而已。”

狐狸笑了,褪去人形,九尾摇摆,扬起脑袋看着和尚轻声道:“三千年,好长!笨蛋和尚,我陪你一起。”

九霄之上,滚滚天雷而落。

最后一刻,金蝉子抱着狐狸,嘴唇微扬,“皈依,月如初!”

请假一天

抱歉哦,各位亲。

写了一章,但是感觉味道不对,不是我要的。

昨天熬夜没休息好,强行码出来肯定质量保证不了。

请假一天,明晚九点左右更新。

《大夏逍遥皇》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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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南国有朱雀

南枝城,城主府。

高楼之上,南离苏素手轻执白玉壶,凭栏独饮。

雨后的夜,终归是带着几丝寒意。

已是三更天,灯市欲眠。

丝雨如烟,整座城尽数掩在迷蒙雨色中。

偌大的城主府里,也就身后那间小楼还尚有灯火兀自亮着。

酒是好酒,很香,很醇,也很辣。

可入了喉,莫名有些酸涩。

饮罢一杯,她朱唇轻启,嗓音空灵。

“南国有朱雀,入骨相思知不知。

自春生,入秋藏。

寒来暑往,一别永年苍山难忘。

北国有佳人,此间相思几人知。

众里寻他千百度,夏有玉壶秦有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

看春花开又落。

听秋风吹着那夏月走。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听醒木一声收。

说书人合扇说从头。

她等到,雪漫了眉头

……

……

记得那年你我年少,

青鲤碧藕绿荷莲。

我爱谈天你爱笑。

……

……

南枝向暖,北枝寒。

你执剑入江湖名扬天下。

我举杯立墙头仰首自北望南。

拂衣,抖落半身霜雪。

弹剑,恰作轻鼓奏。

奉君一言,已足够。

你说池中碧荷,锦鲤成双。

恰听得,相濡以沫不及相忘于江湖。”

月下,美人依稀。

素手轻抬白玉壶,琼浆如琥珀。

入喉,渐有几分醉意。

眼如星辰,眉如黛。

词曲婉转,嗓音如天籁。

世间万物,总归是不能太过圆满。

物极,则最易遭天妒。

所以一般来说,声音好听的女子,长相多少会有些不尽人意才是。

能入大秦今世‘美人榜’上前三甲,南离苏自然是极美的。

却不知,声音也是这般美。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小蛮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南离苏赫然转身,一双凤眸中带着几丝惊喜,一闪而逝,被她掩藏的很好,“小月姐姐,她,没事了吧?”

“夜里凉,也不多穿些!”少年将身上大氅脱下,轻轻披在南离苏身上,眉头微蹙,抬指点在南离苏白哲额头之上,“这般晚了不睡觉,一个人跑外边喝酒。”

指间冰凉,南离苏脸颊发烧。

收回手,柳小凡嘴角微翘,“不过,这词这曲真的很好听,叫什么?”

“是吗?我……啊……唔唔……”脑袋低垂,只觉脸颊似火烧,南离苏吞吞吐吐,小声道:“《青梅不负竹马来》……”

想了想,她又轻声补充道:“是我自己写的,曲儿也是自己编的。”

“我们的虎妞儿确实是长成大姑娘了,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向前,与南离苏并肩而立,凭栏远眺,柳小凡轻笑道:“我想,若是娘亲知道了,一定也会是极高兴的。”

“哪有,我还是我啊,一点也没变!”南离苏只觉心中莫名的小雀跃,侧过脑袋,看着身旁少年,娇声问道:“小蛮哥哥,林姨她还好么?这些年,我也好想你们!虽然祖父将小时候的记忆封存了,但我却从来没有忘了林姨,忘了小蛮哥哥,还有,还有,小红和小青!”

南离苏口中的小红和小绿,是幼时那方池塘中的两尾锦鲤。

捡到南离苏的那一年,林媚自朱雀城外寻回数尾锦鲤,放养在府中荷塘里。

其中有两尾颇为奇异。

颈生逆鳞,腹生爪。

一青一红,恰如青梅竹马。

“娘亲啊,她很好!”随手从身旁女子手中夺过酒壶,柳小凡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轻拭唇角,道:“女孩子啊,以后还是不要喝这般烈的酒才好!喝多了,伤胃…”

“小蛮哥哥,你…你…”南离苏本是想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可想起从前在朱雀城时,似乎是自己总从少年口中抢糖吃,不由有些难为情,扭捏道:“这酒,是出来前从祖父那儿偷来的,平日间老爷子宝贝的紧。小蛮哥哥若是喜欢,等以后回族里,我再去多偷些。”

“你还真是个好孙女!”姜小蛮似笑非笑,抬指轻轻敲了敲南离苏的脑袋,“入北秦时便有听闻,南离老爷子最是记仇,我可不想被他惦记着…”

“老家伙敢!”

南离苏柳眉微竖,双手掐腰,颇有几分虎气。

看得出,那位在北秦跺跺脚这江湖庙堂都得要抖上一抖的南离老爷子。

似乎,对自己这孙女怵的紧呐!

“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指间轻敲白玉栏杆,柳小凡仰头看天,轻声道:“前些年朱雀城大旱,小青和小红,连同池中那些锦鲤一起被娘和爹爹放生到城中观雨湖了。”

“后来,爹爹又买来不少锦鲤放养池中,却似乎都不及小青小红那般通人性。”伸了个懒腰,少年吐出一口酒气,咋舌道:“当真好烈的酒,虎妞儿,你祖父这是什么酒?”

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南离苏轻拽裙摆,小声道:“这酒叫青梅煮雪,是我祖父他取昆仑雪域千年梅枝上细雪融水配上四时五谷,外加天山雪莲,酿制数年,待雪水成浆尽数融尽方成酒。”

说到这儿,南离苏趴在栏杆上,下巴磕在胳膊上,眸间渐生水雾,“听祖父说,这酒是他按照当年祖母留下的酒方酿制而成的,明明材料对待,可喝起来总觉少了些味道。”

少年微微一怔,“你祖母?”

“我没有见过祖母…”轻叹了一口气,素手托腮,凤眸中星光微闪,南离苏柔声道:“可听祖父说起过,他说啊,我祖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那时候,他不过是千万大秦军中一个寻常武卒,而祖母呢,却出身显赫无比。偏偏到最后,万千才子俊杰没选,却是跟了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

“后来呢?”没来由的,柳小凡想起了一个人。

锦城,魏冉。

那个在雨天独自撑伞,却偏偏要将伞柄倾倚一侧的男人。

拨云见日,一日入王侯。

那样的男人,又怎会是寻常贩夫走卒,自然最得姑娘倾慕。

贵为一城之将,却在发妻亡后久不续弦。

同为军伍出身,将伴戎马,倾尽天下。

所求,不过一人相伴白首。

两个人,是何其的像呢!

“后来啊…后来荒兽进犯九州,‘龙城一战’,大秦八十万镇荒军损失殆尽。统帅镇荒军的,正是我祖母她的父兄。”

“然后,我祖母那一族便被安上了通敌谋反的罪名,罪诛三族。”轻酌一口壶中烈酒,复姓南离的姑娘眼角泪光闪烁,“那一年,祖父位极人臣,刚刚成为大秦武君。祖母她为了不株连祖父和爹爹,便留休书一封,挥剑自裁于阿房宫前。”

“从今以往,勿复再相思。相思自此与君绝,君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她人可!”南离苏轻声念道,声音很轻,“三十三字,这便是当年祖母给祖父所留诀别诗。”

沉默半响,柳小凡缓缓开口,“你祖母,是一位奇女子!”

诀别诗,合共三十三字。

字字决绝不复相思。

可整篇诗,却又句句透着相思。

难怪,江湖常言,‘女子无情时,负人最狠。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

世间万般,最难言语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情字。

女子如此,男子何尝不是。

江湖,庙堂。

沙场,边荒。

巨庙堂之高,处江湖之尊。

纵横沙场也好,手握天下全也罢。

男子留情,必近无情。

男子无情,心必有属。

“可好笑的是,等到将我祖母的族人押赴刑场时,却尽是些老幼妇孺。”小心翼翼将脑袋靠在身旁少年肩膀上,南离苏双眼微阖,“族中的男人们啊,老的也好,小的也罢。但凡超过十六岁的,全都埋骨龙城之外了。”

柳小凡眉头微蹙,终是没有推开。

手抚栏杆,身子有些僵硬,仍由身旁姑娘这般倚靠。

“更好笑的,是抄家时,在祖母族中却仅仅抄得纹银三千两。”靠着柳小凡肩头,南离苏唇角微翘,缓缓说道:“祖母族中祖训是苟利国家,不求富贵。所以从那时起,祖父便很少再去朝堂了,以商贾之道立族。后来,就连南离一族的族训都被他由‘大秦一统为仁,九州兴亡为义。’改作‘不披甲,不从军。兽走留皮,雁过拔毛,以义取利为信。’”

南离苏很喜欢少年身上味道。

世上,最好闻的味道,约莫就是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味道。

“那个,虎妞儿,我……”

柳小凡想说什么,可不等开口,便被身旁女子抬手捂住了嘴。

“小蛮哥哥,就让我靠一小会儿。”轻轻拽着少年袖子,南离苏声音很轻,“我知道,天亮你就要走了,可有些话不趁着现在醉了说,我怕,我一辈子也不会说了。这些话,本来就是打算等南枝城事了后,去朱雀城寻你时要说的…”

“在族中时,我就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蛮哥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三年前,我听外边的人说,有个姜家少年,苍月一战名动江湖。我就是知道,那一定就是小蛮哥哥!”

“当时,我就和自己说,去找他吧!南离苏,去找你的小蛮哥哥!”

“我猜,这么多年不见,小蛮哥哥一定认不出我了!但我一定能认得出小蛮哥哥!”

不知觉捏紧了身旁少年的胳膊,南离苏喃喃道:“一剑染血斩王侯,我想,如今的小蛮哥哥一定特别帅气。就和那些个青衫仗剑走天涯的大侠们一般,腰间,一定会悬着一柄不世宝剑。怀中,一定会携着白玉雕刻而成的酒壶,打开壶塞就会闻到清泉酿成的酒香。”

听见南离苏这般说,柳小凡不由苦笑一声。

喉间,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

指入白玉栏杆一寸,安静地听着。

“我在想,小蛮哥哥一定还会和小时候一般,发间会带着边地雪水清洗过的味道,与朱雀城里常年的桂花香融为一体,一定还是和过去一般好闻。”

松开手,睁开眼。

转过身子,南离苏大胆地对上少年视线,认真道:“娘亲和我说,你若当真喜欢,就去南域寻他吧!你若不告诉他,那么他就一定不会知道有个女孩竟然会这般喜欢他!”

不等少年开口,她长舒了一口气,俏皮一笑,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迟了一步!若是再早三年出来该有多好。倘若三年前,我便离开姑苏城,去寻小蛮哥哥,苍月湖畔,替小蛮哥哥挡下那一剑的人肯定就是我。然后,等到了那时,我就能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地赖在小蛮哥哥身边了。小蛮哥哥若是再遇到小月姐姐,最多不过借肩膀给她靠靠,和她说,小姑娘,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有个叫南离苏的小傻瓜,她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请你莫怪!我只是当你是我妹妹。”

背过双手,南离苏眼中雾气朦胧,嘴角带笑,轻声问道:“小蛮哥哥,那样…该有多好?”

她看着眼前少年,思绪慢慢回到彼年豆蔻。

那时,桂花开满树。

朱雀城里,桂花如雪落。

晕倒在路边,醒来时便已经是在朱雀城了。

林姨做的桂花糕很香糯,总是吃不够。

她记得,林姨说过,“花露,细粮,花间雪,这些都是做桂花糕的上好材料…”

所以学了这些年,她也只会做这样一道糕点。

过去独自一人流浪时被欺负惨了,防备心难免会很强。

那时的自己,不光脾气倔,还有些暴躁。

但自从到了朱雀城,认识了小蛮哥哥后,她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盔甲的刺猬,浑然变了副性子,变成了少年的小尾巴。

虽只有小半月时间,却莫名安心。

两个人在偌大的督军府里追逐嬉闹,天不怕地不怕。

两个人慢酌从小蛮哥哥爹爹那里偷来的桂花酒,喝得小脸红扑扑的。

两个人还曾攀上树梢墙头打桂花。

竹竿轻甩,打落一树满地才肯罢休。

那年,荷塘之畔,桃树下。

那个男童,轻啄她的脸颊,笑着说要娶她。

他当是年少无知时的玩笑。

却不知,她还在等。

南国有朱雀,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十五章 怀中猫,枕边书

“封妖宗…”

夜幕中,柳小凡面色森寒。

袖子破了,血水顺着胳膊流下,流到手中剑刃之上。

最后,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

院落里,静谧的可怕。

“小蛮哥哥,你不要紧吧?”

怀中,南离苏同样受了不轻的伤,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我没事,你怎么样?”柳小凡眉头微蹙,神色很冷。

双眼微微眯起,环顾四周。

眸子里杀意凌然,有如凝实。

“虎妞儿,你不要命了!”

回神,才猛然觉察身前的湿热,不由失声道。

胸口处,一片殷红,浸透了自己衣襟。

那不是自己的血,是南离苏的。

“不碍紧,不过是皮外伤,一点也不痛!”南离苏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仰起脑袋看着柳小凡,红着眼,倔强笑道:“我说过,我也可以为小蛮哥哥以命换命的!”

明明因为痛,眼泪珠子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偏偏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

世间哪里会有不怕痛的女子,不过是嘴硬强撑着罢了。

背上,本属于少年的大氅碎裂开。

伤口狰狞,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胡闹!”

柳小凡轻骂一声,心头一颤。

哪里还顾得上男女有别,抬掌便覆上南离苏本该无暇如玉的脊背上。

磅礴罡气自掌间弥散开,化作星星点点青芒徐徐融入复姓南离的姑娘身体中。

随着少年掌心罡气的涌入,那原本泊泊涌出鲜血的伤口,竟是在缓缓愈合。

许久,终是彻底变成了一道粉色浅痕,肉眼几乎不可见。

方才全心施展没有留意,这会儿才恍然若绝手掌间那分温热与光滑,仿若凝脂一般。

柳小凡只觉面皮发烧,强稳定住心神不去胡思乱想,匆匆收回手掌,长舒了一口气,皱眉道:“若再有下次…”

不等柳小凡开口,南离苏便俏皮一笑,点起足尖,抬手捂住柳小凡的嘴巴,脑袋凑近柳小凡耳边,有恃无恐,“再有下次,那便让林姨的桂花糕吃死我!”

这般暧昧举措,让柳小凡丹田处本就莫名躁动的一股邪火愈发不安分起来。

呼吸,也难免跟着变得紊乱起来。

佳人再侧,鲜少有人坐怀不乱。

尤其,这些年很少与女子有这般亲密接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离苏紧紧贴在少年身上,身姿曼妙,曲线玲珑。

空气凝滞,愈发静谧起来。

就连两个人的心跳声,都听得那般清楚。

虽未经风月,却也明白,再这般下去,必然会向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深吸了一口冷气,强行压下脑袋里那些莫名升起的乱七八糟念头,柳小凡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怀中南离苏,屈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笑骂道:“凭你的饭量,怕是将整座朱雀城的桂花都摘下来做成糕,也不够你吃的!”

“讨厌!我哪里有那么能吃!”懊恼地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红的额头,南离苏瞪了身前少年一眼,嘟着嘴,气鼓鼓。

一抹失落在眼眸间涤荡开,微不可觉。

这般说着,面上轻纱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

衬着月光,复姓南离的姑娘有着一张倾人城国的脸。

面容若桃花,黛眉含羞。

青丝如瀑,肤胜雪,犀指凝霜。

看着南离苏,柳小凡微微有些出神。

恍然,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不由偏过脑袋,轻微咳嗽两声,冷声道:“驱妖为傀,点石为偶!方才,那股妖气,最少也是一方妖王,却被驱使如同掉线木偶!封妖宗的妖道,当真该死!”

南离苏柳眉倒竖,声音很冷,“封妖宗诸人,能驭使如此大妖的只有一个人,我这便让花婆婆她们去追杀谢岩那老不死的去!”

自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一双凤眸中杀意渐盛。

这股杀意,不是这般温婉女子该有的。

“算了,息事宁人。你身边那位两位婆婆修为确实不俗,可并未会是谢岩对手,那老匹夫没表面那么简单,又有不知几只妖傀在手,太过冒险了。”伸手揉了揉南离苏柔顺的发丝,柳小凡呵呵一笑,道:“虎妞儿,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出气,但这件事本身就不该将你卷入。”

微微一顿,神色忽然就变得肃然起来,少年声音很轻,“封妖宗,可能隐有仙人。谢岩,暂时还杀不得……”

话音落,嘴角不由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蛮哥哥,你怎么了?”南离苏见少年是这个表情,不由有些好奇,低下头,才注意到柳小凡手臂上那道伤口,隐隐有黑色雾气盘旋,就连溢出徐徐滴落的血水也是呆着一股黑色。

似乎是不想在南离苏面前丢脸,不由将手背过身后去,柳小凡龇牙道:“不碍紧,些许妖毒而已,等我稍后逼出就可!”

“还说我呢!小蛮哥哥才是胡闹,妖毒最噬人骨血,哪里是可以耽误的!”不容分说拽过柳小凡的胳膊,南离苏自指间那枚精巧戒指上轻轻一抹,手中便是出现一只青玉小瓶来。

扭开盖子,倒出一枚紫色药丸,两指微微用力碾碎开来洒在少年伤口处。

却不想,指间竟是一不小心碰触到了伤口外侧,疼的柳小凡又是吸了一口凉气。

天真一笑,南离苏冲着少年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抱歉哦,小蛮哥哥,第一次帮别人上药,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摇了摇头,柳小凡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去夺玉瓶,却被南离苏灵巧的微微侧身躲闪开。

“不行,安心待着,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呢!”

“虎妞儿,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小蛮哥哥!”

半空,虚无之中。

两个老妪并肩而立,身处混沌。

手握龙雀缠蛇杖,嘴角皆是带笑。

“不曾想,那只狸猫无心插柳,却是让小郡主和这位妖公子呀,关系更近了一步。”看着下方这一幕,被南离苏唤作花婆婆的老妪呵呵一笑,道:“本是想着将那小妖捉来抽魂夺魄的,念在它无心插柳份上,这回死罪也就免了罢。”

“呵呵,兽走留皮,雁过拔毛。南离一族的规矩,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身旁,另一位老妪森然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手中拐杖轻轻向前一点。

南枝城另一边,一只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狸猫才跃上一座屋顶,四肢猛然一僵,惊觉背后危险来临,浑身皮毛乍起。

想躲,已然不及。

哀嚎一声,便跌落墙头。

匍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

试了好几次,终是摇摇晃晃地强撑起身体,踉踉跄跄消失在阴影中

让人惊异的是,这只狸猫身后,竟是生着三条毛茸茸的尾巴。

做完这一切,老妪不再去理会狸猫下落,而是将视线落在庭院中柳小凡身上,笑道:“花姐姐,你说,咱家小郡主对妖公子这般在意。该不会当真如你姐姐猜测那般,这位妖公子就是那个三年前破例入了上届潜龙榜的姜家朱雀?”

“不可说,不可说啊…”花婆婆双眼微阖,徐徐开口:“妖公子手臂上的,不过是皮外伤,用些寻常金疮药便好。咱们的小郡主平日在族里最像族主,一向讨厌浪费乱用药材。这伤口上敷的,是当初她花了数月才调制得出一瓶的‘三转茯苓丹’,一共就才三枚,就是小郡主她自己都一直不舍得用。今日给妖公子倒是一连用去两颗。”

看了身旁雨婆婆一眼,花婆婆意味深长:“那妖公子故然是北域年轻一辈中的新贵,可依照咱家小郡主的性子,别说是你吞仙铁剑妖公子,就是咱大秦七公子中排榜首的帝俊帝公子来了,怕是都不会抬一下眼皮。若说妖公子只是妖公子,说出来就是你我都不会信的。”

“如此,那妖公子带来的那个姑娘,咱们要不要…?”

微微颔首,说到这儿,雨婆婆没再说下去了,而是抬手轻轻向下比了一下。

“住口!”花婆婆面色一变,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抽在了雨婆婆脸上,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间小楼,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念头,想都不要再去想!”

“师姐,我…”捂住脸,雨婆婆还想要再说什么,可看到身旁脸色阴沉快要滴出水来的花婆婆,终是没再开口。

须臾间,两人身形散去,消失在虚无。

……

……

戊时。

月华偏西,天穹如泼墨。

天将亮时,夜色最是黑暗。

赢公子立身窗前,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屋内,烛火摇曳。

独身一人这般站着,有些孤零零的。

一夜没睡,却丝毫不觉得疲倦。

没来由的,轻叹了口气。

转身,坐回到桌前。

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鼻尖闻了闻。

然后,置杯于唇间细细去品茗。

茶入喉,莫名有些烦躁。

出来许久,暂时挥了纷扰,偏安于南枝城一城,试图将那早已疲倦不堪的心从黑帝城那处动荡的‘牢笼’中慢慢收回。

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

黑帝城中如狂风骤雨一般传来的消息,就像这没有光亮的夜,无端端压抑地令人感到绝望。

不一会儿功夫,天穹之上有了一抹白色,将亮未亮。

入了春的南枝城,早间的风最是猛烈。

风声愈发呼啸,就好像浩瀚大河从天边汹涌而来。

手执茶杯回到窗前,听着屋外风声,赢公子面色愈发冷冽。

气势猛然攀升,欲与天公比高。

直到,一声软糯的“喵”自角落圆润地响起。

嘴唇微翘,浑身气势乍然收回不复方才。

“婠婠,你跑去了哪里?”

蹲下身子,轻声唤道。

就见得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身影向自己跑来。

还没看清,便觉手中一沉。

赢公子低下头,便看见平日里那只好吃懒做的狸猫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轻轻舔舐自己手指。

懒洋洋的,有些没精打采。

不同于寻常狸猫灰褐两色,被赢公子唤作婉婉的这只狸猫,却是有着一身雪白皮毛,如同缎子一般。

兴许是昨夜偷溜出去玩的太过有些尽兴,没一会儿,便又眯着眼睛蜷缩进了的赢公子怀里,像是找到了一个暖和的地方。

毛茸茸的尾巴蓬松地落在赢公子衣袍上,像一团柔柔的风。

比起狗来,秦人似乎更好猫一些。

不管是在黑帝城中,亦或者如同南枝城般的边陲小城。

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多以养品色上乘的家狸为风。

不为捕鼠,纯粹为其高雅外表和灵动身姿。

养猫,本为秦帝宫中一些富贵人家娱乐。

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北域大秦的一种风潮。

古书有云,‘猫本狸属,故名狸奴,又作家狸,亦或蒙贵。’

诸多品类中,又有几种最为上乘,名字颇有几分诗意,诸如‘踏雪寻梅’,‘乌云盖雪’,‘墨玉重珠’,此类这般……

而赢公子怀中这只,更有来头些,名作‘四时好’,万中亦无一。

说来也是有些有缘分,这只被起名叫婉婉的雪白狸猫,是赢公子七岁那年随祖父外出巡狩时从狼群口中救下。

自此,便养在身边不离左右。

说起来,就连‘婉婉’这个名字,都是自己那位在九州都是只手遮天存在的祖父赏赐下来的。

这些年,不论是去哪里,都会将它带在身边,丝毫没觉得倦。

哪怕是夜夜霸占自己地毯,也不觉会觉得恼。

甚至,就算是在夜晚,都是同眠共枕。

夜半醒来,看到白日里热闹的小家伙在软软的被子上舒服地躺着,憨憨睡着,大概也会觉得可爱,偷偷看那被子上被睡出的暖暖小坑。

尤其,是等到有雨的夜晚。

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独坐,也不感到寂寞。

怀抱狸猫,赢公子徐徐起身,于书架上取下一叠宣纸来,铺散开桌前。

研墨,提笔。

顷刻,便是一卷‘美人抱猫图’呈现在眼前。

画上美人着一袭紫裙,唇角微翘,眸似弯月。

酒窝渐生,一深一浅。

想了想,又提笔留诗词一首。

‘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薄荷时时醉,伴我老山村。听雨蒙僧衲,挑灯拥地炉。勿生孤寂念,道伴大狸奴。’

笔走龙蛇,一字一句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怀中,婉婉似有所感,毛茸茸脑袋微微磨蹭,尾巴上的毛轻轻拂过鼻尖,痒痒的。

赢公子低头看着那毛茸茸的家伙,收紧了怀抱,疲倦一笑。

有时候,真想不管不顾,就这样带着‘婉婉’,再把她从那个人身边夺回来。

去哪里都好,离开九州,去没有庙堂亦没有江湖的宁静地方,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鸡啼,日出东方。

阳光入屋三分,洒落桌前。

诗中画,画中景。

镜中花,水中月。

怀中猫,枕边书。

盘中墨,心中人。

这些,都在摇曳烛火中晕开,将整座屋子渲染得静谧安详,情思漫漫。

一只手撑着脑袋,赢公子双眸为阖,沉沉睡去,小声喃喃道:“青梅复绿蚁,犹忆当年,樊城郊外,稚子牵衣归。”

请假一天

还在公司,到家应该会很晚了。

到家后会开始码字,但应该会放在明天更了。

天天熬夜,身体真的有些扛不住。

这几天都尽量把章节写长一些。

说实话,写到现在,很少会去水文。

写不套路的文又不去水还是有些费脑。

不天天装逼打脸,不刻意去制造爽点,而是去写一本我想要的江湖与仙侠。

这样的节奏,说不上快。

前期,自然也无法就和一些笔力文风都很牛的全职大咖比。

但说实话,我还是有野心的。

不说多,至少让大夏这本能够在网文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些天在知乎上看到肘子的提问。

说实话,感触真的很深。

大王一书能有如此出彩的成绩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我才开始读,但确实能理解肘子为何会有那样的心情。

每天高强度的去想剧情,不依托于传统套路。

这样,确实很累。

这几天,每天码字到凌晨三四点。

写完后再精修一遍,尽量不出错字,段落结构舒畅,同时还要先去把自己打动。

毕竟说起来,自己才是书的第一个读者。

躺到床上,基本上是沾床就睡。

虽然时不时跑去东哥那儿黑一遍东哥。

但其实也能理解为何东哥的更新会不稳定。

并非是不想多更,实则是如此反复真的会是一个恶循环。

身体,还有大脑都很损耗。

全职的压力比起我来更大,而且会大得多。

还好,我思想和生活上没有太多的压力。

作为合伙人是不用每天都去公司的,但是因为兼着营销总监的职务。

没办法,还得去。

刚刚搬入写字楼,各种开销有些大,今晚几个合伙人要开个会,一是定一下年后公司的发展,二是看看年后有没有短平快的新项目可以做。

因为年后公司要扩展到五十人左右,到时候会给我安排几个渠道专员。

这样,我也不用每天都来回跑了,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安心码字。

既然创业了就没有回头路,年后更新会快一些,但是比起天天爆更的家伙们肯定比不了。

最后,好久没去看风妞的我是至尊了,那天点进去才发现风妞断更了,因为眼睛上做了手术。

关注了风妞的公众号才知道的,还好不算严重。

风妞的凌天传说和异世邪君,三少的斗罗大陆,东哥的长生界,遮天,都是高中时代最喜欢的。

祝愿风妞早日康复吧!

这久又来了不少新的伙伴,收藏涨了近两千,很谢谢大家喜欢大夏这本书。

不管是从老站找来的亲,还是在起点认识的亲,谢谢你们每个人不离不弃的陪伴!

番外 你是禅

九州,西域大周。

比起其他几域来,大周皇朝的文风似乎更浓郁些。

自太祖始,便是如此。

文治,武功。

寻常人家想要出人头地,读书入官场总比习武入沙场来的更容易些。

西域往西,便是一望无垠的捕鱼儿荒漠。

荒漠边缘处,有一块绿洲。

不大,却也不小。

南北纵横三千里,山河俱全,名作宛州。

虽是边地,可要单论文风,这里却足以列入大周皇朝前三甲。

自古,在大周便有着宁州多名将,宛州多国士的说法。

至于雷州多仙人,青州多名-妓,那就是民间另一种说法了。

宛州靠近捕鱼儿荒漠的地方,有一座边城。

边城往西,是一座名作镜湖的浩瀚大泽。

群山环绕,平日里总是被一股朦胧雾气笼罩,有一种磅礴感。

大泽镇,也因此而得名。

镇子不大,约莫七八千人口。

百年来,却是出了七八位状元。

官位最高的,正是当朝太傅。

镇上人都说,镜湖大泽去不得,山间住着妖怪。

偏偏,有一年轻人不信邪,一人结庐而居大泽深处。

年轻人姓李,单名一个蝉字。

算起来也是大泽镇乃至数十里外边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原因无他,三年前,正是这个年轻人,于大周万千文人中脱颖而出,成了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

说起来,朝中那位李太傅与李蝉来还算得上是同宗同族。

论辈分,李蝉更是得喊老太傅一声叔祖。

金銮殿上,有老太傅举荐,自然更能让大周的圣皇陛下高看一眼。

要说,这般福缘深厚也算祖上积德。

偏偏,李蝉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拒绝了圣上赏赐,也不要官职。

更有那传言说,这位新科状元,连白帝城‘大明宫’里那位于万千宠爱于一身‘金枝’都是一并狠心婉拒。

那一日,白帝城头。

那位当今圣上膝下最是宠爱的小公主,望断了城头。

约莫真是文人的骨气作怪,李蝉愣是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留书一封,劣马归乡。

甘心做一介布衣,窝在这穷乡僻壤。

既然如此,那还考什么状元?

回了乡,便是变卖了家产独身一人搬去那浩瀚大泽当中。

结庐而居,颇有几分隐士味道。

镇子上那些往日邻居亲朋也不是没有劝过,偏偏李蝉似乎是铁了心的。

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李氏如今辈分最高的李老太爷就曾在他搬家那一日堵住院门,劝他“那镜湖大泽多有妖狐出没,最擅勾人魂魄,如何住人?侄孙金榜题名本就是祖上积德,这般才华既然不想做官,何不留在镇子里,都教导教导小辈们读圣贤书,若门下再出一两位状元,岂不美哉?”

对于老太爷,李蝉自是不敢违背的。

背上行囊,也不说话,‘噗通’一声跪在老太爷身前,只说“侄孙心意已决,还请太爷成全。至于妖狐一说,读书人自当养浩然气,何惧于山间精怪?”

老太爷见如此,也只能长叹一声家门不幸,颤巍巍在两个童子搀扶下心灰意冷离去。

如李蝉所说,读书人读圣贤书,养浩然正气,自然不惧于妖狐精怪。

所以,当初李蝉看见月萝时,惊讶远胜过惊惧。

没错,月萝是妖怪,正是李老太爷口中的狐妖。

那一年,李蝉刚刚及冠。

他那时潦倒,住在镇子外寺里。

那位据说了活了三甲子的主持说,李蝉这个年轻人与佛有缘。

上辈子,说不上是那修成正果的高僧转世…

好在寺里僧人心善,除了每月收些不过半钱银子租金外,也就仍由他住着。

至于伙食与夜间灯油钱,就得靠个人想辙了。

冬夜寒冷,李蝉舍不得购置暖炉,只好裹着被子坐在桌前苦读。

下午不过喝了一碗粗粮粥,未免有些饥肠辘辘。

这个月资助了隔壁那位比自己还要落魄几分的同仁后,这身上的钱囊也就羞涩下去。

最后一点灯油也快燃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烛火暗下去。

李蝉不由长叹一声,正打算和衣而眠。

忽然,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在昏暗的光线里转头去瞧,就看见一个扁扁人影从紧闭的门缝里侧身挤进来,极辛苦的模样。

天生胆大,李蝉也不觉得怕,就这般静静瞧着。

许久,才看清这人头上有一双黄澄澄狐耳。

这狐还没发现李蝉已经看见了她,刚从门缝里挤进来,身体还是扁的,比纸厚不了多少。

约莫是因为修为不够,变不回来,就这般如同剪纸一般轻飘飘落进屋子里。

也不去理会不远处坐着的李蝉,狐狸自顾自地伸出扁扁爪子去揉脚,然后是腿。

由下至上,渐渐把自己揉圆了回来。

李蝉就这般看着,约莫是觉着好笑,不由笑出了声。

这下,可就惹恼了狐狸!

狐狸先是被这肆意笑声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地用爪子拍了怕胸口,毛绒绒大尾巴一摆,气势汹汹恼道:“喂!笑什么笑!没见过狐仙啊!”

“你说,你是狐仙?”

闻言,李蝉笑意收敛了一半。

唇角弧度尤在。

起身,拱手作揖,“从前只是在书中看过,听酒楼里那说书人提到过。今天,确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狐仙。”

说到这里,不由微微一顿,笑意更浓,“只是,却没想,第一次遇见,竟是这般狼狈的狐仙,还请见谅。敢问狐仙姑娘芳名?”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月萝是也!”狐狸抬爪子揉了揉毛茸茸耳朵,口中念念有词,雾气渐生,转瞬竟化作一个娇俏姑娘。

约莫十五六岁样子,头发乱糟糟翘着,但眸子澄净明亮。

此时,狐仙姑娘双手叉腰,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瞪着李蝉,倒真有一分仙气,鼓着腮帮认真道:“你便是李蝉?本姑娘今日来,正是要寻你的!”

“寻我?”微微一怔,李蝉不由挑眉,双手抱膝,饶有兴趣看着身前狐仙姑娘,唇角弧度渐生,调侃道:“寻我作甚?你不是狐仙吗?莫不是如那说书人说的一般,跑来吸我阳气?那可不行!”

“胡扯!”月萝皱眉,耳朵不满地竖了起来,“我们青丘狐族从来都是秉承天道修行,采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才不会如那些邪魔一般去做那采阳补阴的恶事!”

“哦?”李蝉愈发觉得有趣起来,存心逗逗身前这个狐仙姑娘,懒懒一伸懒腰,微微上前问道:“如狐仙姑娘这么一说,那你来寻我作甚?”

“额……”

狐狸不由有些扭捏起来,垂下脑袋,小声懦懦道:“听说你们人族历年会有科举考试,高中者可入殿堂做官。近年来,我们青丘国之主也颁布类似令法!青丘各大族群,凡青丘所属,每岁一次,取文理精通者,入太学,得少司命与大司命两位大人传授仙法,仙途可期!”

说罢,狐狸抬起脑袋看着李蝉咬唇道:“我前些日子听山下镇子上人说,你是这里最有学问的人。于是我想,只要能胜了你,定可过国试!”

“额…”

李蝉挠挠头,看着狐狸,不由觉得有趣。

这么说,这妖族也和人族一般,会为自身前途发愁?

看来,妖怪也好混啊……

见李蝉这般表情,狐狸不由微微一闹,玉指轻抬,指了指李蝉手中握着的书,“就这本,我都背熟了,赌书你该会吧?”

“嗯,自然是会的……”李蝉觉得好笑,微微颔首,悠悠然道:“不过,这灯马上就熄了……”

赌书,是文人间的游戏。

文理精通,又岂是背一本书可以达到的。

不过,这小狐狸要比,他也不介意奉陪。

偏头示意,“你一个狐仙,总不会搞不定一盏油灯吧!”

“这有何难?瞧好咯!”

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狐狸神采飞扬,莲步轻抬上前,俯下身子,打了一个响指。

霎时,屋内火光跳动,亮如白昼。

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妖怪难怪都这般好忽悠?

李蝉倒也守信,坐在桌前,微微合上手中那卷书册,随口道:“我大周三百年前曾出了一位诗词冠绝九州的王子安,其所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最后四句是什么?”

月萝姑娘也不怯,琅琅作答,“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李蝉点头,这位法力不怎么高的狐仙姑娘,倒也算得上有些真才实学。

一问一答。

不觉,东方渐白。

最终,李蝉终是考倒了狐狸……

原以为是平淡习学生涯中的一段小插曲。

不料,就此被这半吊子狐仙缠住。

只要一得空,狐狸便寻来寺里,找他挑战。

如此,便又过去了小半年。

对于狐狸来讲,自然是输多赢少的。

文人自有风骨,绝不会做放水之事。

除了那么几次‘小失误’,狐狸就不曾赢过李蝉。

后来,似乎是觉得一来一去麻烦。

自称月萝的狐仙姑娘索性在他的禅房中住了下来,方便日日讨教。

要说也奇怪,寺里可是有着几位修为精深的‘得道高僧’。

可似乎对狐狸这般大咧咧擅闯佛门净土,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同默许一般,从不出手阻拦行那降妖伏魔之事……

自打狐狸来了,李蝉从前的清静日子便如逝水不复还。

半年复半年,春去秋来。

大考将至,李蝉有些无奈皱眉看着狐狸,“狐仙姐姐,你到底怎样才肯罢休?你们青丘大考到底如何能过?我与你无仇无怨,何苦拖着我?”

“谁说我与你无仇!你……”

狐狸急了,跳起来,抬爪子便要去拍李蝉的脑袋。

眼睛滴溜溜一转,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说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李蝉不置可否,垂头读书。

唇角,微翘。

要说狐狸来了以后的日子,李蝉倒也乐得逍遥。

日复一日,赌书泼茶,坐而论道。

有个‘人’陪伴,枯燥乏味的书也觉得生动起来。

说起来,狐狸也并非无所获。

修为亦是与日俱增,耳朵,尾巴,都能隐现自如了。

山中无岁月。

转眼,又是一个春秋。

这年的冬来的格外早,初雪也是。

早上醒来,推开窗,李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屋子里,少了那只聒噪的狐狸。

想来,应该是回山中有事罢?

这般想着,不由又为狐狸担心起来。

寺庙里的大和尚们虽然不说,似乎是默认了狐狸的存在。

可是,若当真狐狸得罪了哪位方丈呢?

直到夜深,烛火渐渐暗下去。

实在没有心思抄书,这才皱起眉搁了笔。

从狐狸来了以后,李蝉很久没有为灯油发愁过了。

不过是一文钱的事,然而这钱要把此时正抄的书稿交了才能拿到。

他帮山下镇子上那几户富贵人家幼童誊启蒙书稿。

一个月结一次工钱。

这个月的,还差几页。

一文钱,总能难倒盖世英雄。

或者,是走失了狐仙的书生。

山风拂过,叶休本以为这灯终要灭了。

却见,灯芯爆了个灯花儿,跳动几下。

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亮一分。

“没有本狐仙在,是不是很犯愁?”

闻言,没来由地,李蝉心中微微一颤。

再一抬头,月萝姑娘便趴在窗框上冲他咧嘴直笑。

“笨蛋李子,连一盏油灯都搞不定,没了我,是不是很不习惯?”

李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嘴角微翘,“狐仙姐姐,跑去了何处?”

他本以为,她一去便不再回头。

“本姑娘去了外边的大千世界,一日便观了九州数千里的山河!”阿宵跳进屋来,大剌剌地说,却不看书生眼睛,“可惜,这大千世界,终归是没有寺庙里有趣,就回来了呗。”

妖也好,兽也好。

狐族的天性,总有那么几分狡黠在里面。

自打那一日后,月萝姑娘便时不时会下山一段时间。

回来时,往往已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给原本不得不管她食宿的书生减轻了一大负担。

至于下山是去做什么,狐狸没有说过。

狐狸不说,李蝉也不会刻意去问。

后来,倒是终于找了一个回族中祭祖的理由跟着狐狸一道下了趟山。

结果,发现这狐天性聒噪,丢到人堆里更是自来熟。

化为女子后又娇憨可爱。

不论是在大泽镇,还是在边城,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如此,也就放下心来,由着她去了。

变故,大概是挟着深秋黄叶一同来到的。

那一日,狐狸又偷溜下了山。

后来,狐狸是在夜里回来的。

从窗子外一跃而入,大咧咧坐在李蝉身旁,静静看着他提笔研磨。

李蝉抬头,就看到狐狸蓬松的发间嵌了片浅黄色竹叶。

没多想,打算给她拿掉。

但狐狸却躲了过去。

手楞在半空中,李蝉嘴角微翘,“你躲什么?”

习惯了狐狸的瞎闹腾。

此时,也未多想。

放下手中纸笔,起身,轻轻按住狐狸去拨她的发。

然后,他怔住了。

狐狸用刘海遮住的光洁额角处,多了一小块淤青。

“怎么弄得?”

李蝉心中一紧,微微蹙眉。

狐狸撇过头,晃了晃脑袋。

本是想挣开李蝉按在肩膀上的手。

奈何,平日里文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今天,手上力道莫名的大。

总是挣不脱…

“下了雪,山路滑!”转过脑袋,狐狸瞪了书生一眼,“不小心磕碰的,怎么了?”

“喔……”

微微一滞,察觉到自己失态,李蝉脸颊微微发烫。

讪讪地收回按在狐狸肩上的手,只是轻轻将那片竹叶拿下。

看了书生一眼,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由又凑上前补充道:“那个…我真的没事。”

明明是最为狡黠的青丘狐。

偏偏月萝似乎生来就没有撒谎的天分。

然而,李蝉那天偏偏就没能看穿狐狸撒了谎。

约莫可能是因为,那天,狐狸凑上来时靠的太过有些近的缘故。

以至于,李蝉听她解释时乱了手脚。

话太假,而情太真。

深夜,一向幽静的禅院外。

忽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人声鼎沸,火光漫天!

赫然从床上坐起,李蝉脸色一白。

这才明白狐狸和自己说了谎话。

这次下山,她真的有事!

“你先别问,跟我走!”狐狸化回人形,拽住他的袖子便要往后院冲去,“我以后慢慢与你解释!”

“月萝!”

李蝉拉住狐狸。

这般盯着自己,让狐狸多少有些心虚。

撇过头,眼神忽闪着去躲李蝉目光。

“外边大雪封山,就算要逃,咱们又能逃去哪里?”书生看了一眼窗外,悠悠说道:“你个笨蛋狐狸,严寒腊月的,就是你自己养活自己都有些困难,更何况带上我!”

“老实待着,别出去!”

松开狐狸,李蝉推门而出。

脚步微微一顿,扭过头,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一切,有我!”

声落,踏步而出,向着禅院外走去。

山门前,寺里的几位老僧都在,双手合十,阻拦诸人。

李蝉出来时,只见到山下大泽镇的镇民们黑压压围拢了一片。

手中,多擒着镰刀锄头。

脸上,亦是带着火气。

询问半天,李蝉终是明白了这股火气的源头。

当初,镇上百姓瞧狐狸初来镇子,又无亲故的,便多是待她极好。

渐渐地,后来也就将狐狸当成了镇子上的一份子。

这两年,倒也相安无事。

小镇有小镇的好,民风更加淳朴一些。

对狐狸,也是愈发的喜爱。

不料,今天悚然察觉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竟然不是人,是妖!

要说妖也好,大泽镇挨着捕鱼儿荒漠。

其中,多有青丘妖族出没,一直相安无事。

可谁知,今天白天狐狸竟是伤了人,又在众人围困下逃了回来。

这才有了先前诸人围寺一幕发生。

好在今年冬雪来的格外早。

镇子上的人循着雪迹,终是找到了寺里。

说着,便一拥而上,要往禅院里闯。

寺院里的几个老和尚都是法力高深的得道高僧。

奈何心怀慈悲,对世俗凡人下不去重手。

任由镇上百姓推推搡搡,终是被冲出了一道口子。

“慢着!诸位听我一言!”

李蝉拦在了山门前,挡住了众人,大声喝道!

终究还是镇子上颇受尊敬的文人。

李蝉这一喝,让百姓们安静下来。

独身一人挡在前,他高声道:“我相信月萝是无辜的,她若真有心又要害人,当初才下山时便就害了,何至等到今日?”

“何况,她若真有心害人!”微微一顿,他声音大了几分,“第一个被害的人,应该是我!”

“李家小子,我们知你心善!可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狐妖若没有害人,那我家孩儿又去了何处?”

开口的是镇子上开钱庄的吴掌柜,双眼通红瞪着李蝉!

双拳紧握挥动,怒视这个护着狐妖的文弱书生。

“你家孩儿?”

李蝉愣住了,挠挠头不解道。

刚想要张开说些什么,就被李掌柜身后诸多镇中百姓吵杂喧闹声压了下去。

山门外,沸反盈天。

镇子上的百姓固然心思淳厚,可却和读书人不同,不会讲那么多道理。

众人渐渐向前逼来,大有李蝉再敢阻拦便要动武之势。

李蝉身后不远处的一处角落里,狐狸有些懊恼地探出脑袋来。

自小生活在大泽深处,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一时间不禁又怕又急!

是谁规定人非要怕妖怪的!

很多时候,妖怪也会怕人……

狐狸没想到那些个笨蛋人类竟然当真不念及旧情会对李蝉动手,心里不由直骂笨蛋李子逞什么能,装什么英雄!

平时顶聪明一人,她说十句,他一句就能呛回来。

今天,怎么变得这般笨蛋了!

非得这般拦着,躲开来让那些人进来就好了!

笨蛋李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真是榆木脑袋!

见那姓吴的掌柜挥动拳头砸在李蝉身上,狐狸的心一下便是揪了起来。

不及多想,倏地,狐狸蹿了出去。

现出原形,冲开了众人,冲到叶休身前。

歇斯底里地,冲着那敢对书生挥拳的胖掌柜龇出利齿。

人们吓得退后一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正要抬爪教训,却被身后那只大手按在了狐狸胳膊上。

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鼻血,李蝉笑道:“月萝,别伤人!”

书生嗓音醇厚,莫名让狐狸觉得安心。

她转头看到他一身血迹,骂了句“傻子!”

嘴上说着傻子,却莫名红了眼眶。

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

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笨蛋书生,干嘛非要去逞能!

“莫非,你也觉得我是妖,我会伤人?”

狐狸看着书生,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

她从来不怕世人投她以棍棒。

只怕,他也是其中之一。

“你才是笨蛋!”

将狐狸挡在身后,将众人拦在身前,李蝉笑骂了一声。

偏过脑袋,笑容很虚弱,无可奈何地望着狐狸。

抬手捏了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

他说,“你怎会是妖?你是我的狐仙啊。”

“笨蛋李子,谁是你的!”

豆大的眼泪珠子掉落雪中,狐狸懊恼道。

狐狸揉了揉眼睛,瞪着吴掌柜,龇牙道:“谁敢伤你,我便杀谁!”

说罢,狐狸决绝扑向人群。

“月施主,过分了!”

人群中,老方丈面露悲苦。

手中佛光渐起,罩向狐狸。

“不!”

李蝉想要去拦,奈何终是慢了一步。

吼声,从喉头迸发。

震荡出了腥甜的味道,弥漫口腔。

长这么大,他从未如今天这般失态。

“爹爹!”

一声稚嫩的童声自人群后响起。

忽的,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接着,一道银色剑芒自远处掠来,与老方丈手中念珠撞在一起。

“大和尚,连我家小女都敢欺负?”

众人呼啦一声分散开,让出道路。

只见得,一魁梧身披银甲的中年人踏步而来。

无视诸人,瞪着老和尚似笑非笑!

老和尚无奈苦笑一声,道:“狐王说笑了,老僧并无意为难小女,不过是出手阻她酿下大错!”

“谅你也不敢!”狐王点点头,他看得出老和尚方才出手并无杀意。

“去吧!还把找你爹爹去!”将怀中幼童放下,狐王轻轻拍了拍幼童屁股,笑道。

幼童冲着狐王做了一个鬼脸,小跑着窜进吴掌柜怀里,怯怯道:“爹爹,孩儿贪玩,溜出镇子不想迷了路,若非是这位伯伯捡到我,只怕你都见不到孩儿了!”

“那…那个,对不起!”自知错怪了月萝的吴掌柜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只觉面皮发烧。

转过身,冲着狐王深深弯下腰去,“吴某谢过狐仙大人,明日便在家中为狐仙大人立一块长生牌,日日朝拜!”

“老夫还没死呢!立什么长生牌!”狐王摆摆手,冷笑道:“你该祈祷幸亏我家宝贝闺女没事,不然,老夫就算拼着受天道责罚,也定要屠你满门!”

说罢,不再理会面色发白的吴掌柜。

听懂了来龙去脉,李蝉不由苦笑一声。

这件事,妖与人,都没有错。

两个父亲,所为,都是自家孩子。

只因月萝是妖,生来要承担最深的怀疑和误解。

人类害怕所有与自己不同的物种。

于是,党同伐异,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恐惧,都来源于无知。

看着躲在李蝉身后的月萝姑娘,狐王皱眉道:“臭丫头,还不过来!随我回青丘好好修行!”

狐狸从书生背后探出脑袋,瞪着自己的父亲,倔强道:“我不回去,我要和笨蛋李子待在一起!”

狐王长叹一声,意味深长道:“傻丫头,他是人,你是狐妖,人妖殊途你知不知道!”

“狐王,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妖殊途!”

挡在狐狸身前,纵使是面对修为通玄的狐王,李蝉也寸步不让。

“何况,在我眼里月萝她从来都不是妖他看了一眼狐狸,转身揉了揉月萝毛茸茸脑袋,轻笑道:“她就是月萝,是我爱的傻妮子!”

眼里,有一抹近乎叹息的温柔。

一开口,就溢出一口殷红的血。

狐狸躲在书生怀里,忽然就听见雪落的声音。

如絮如沙,过分喧哗。

雪声,响彻山河。

响彻,她的胸腔。

搏击心脏。

狐王盯着书生,悠悠然一声长叹。

转身,走入黑暗,“那么,照顾好我女儿,别让她受委屈!”

……

……

日子,又恢复了宁静。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书生便要外出去参加那十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参加一回大周文人最高盛会,总觉得心有不甘。

临行前一天夜里,狐狸与书生彻夜长谈。

“喂,我说狐仙小姐姐,你还没说,你和我有什么仇?”坐在桌前,李蝉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烛火,扭过头看着认真帮他正理包裹的狐狸,笑着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

月萝不肯承认,埋下头假装没有听见。

可惜,明明身为狐妖,偏偏就学不来撒谎。

说到一半,就红了脸。

起身,走到狐狸身前,俯下身子,书生似笑非笑,“可别忘了,本才子可是向来过目不忘!”

轻抚额头,狐狸只好坦白。

当初,赌书是假,找茬才是真!

谁让书生年幼时曾拿雪球砸过一只偷偷离家出走的小狐狸!

寺庙的老主持与月萝姑娘的父亲是旧识。

那日跟随父亲来访友,便见到了在寺庙住下的书生。

虽说过去多年,可狐狸一眼便认出这便是当初拿雪球砸自己的‘熊孩子’!

要说仇人相见自然是分外眼红的!

生气归生气,狐总要懂得伺机而动。

于是,便有了赌书一事。

不料,后来一人一狐不知怎的就这般纠缠在了一起。

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

说不清,道不明。

一夜未眠,终是到了离别时分。

虽然,李蝉说了很快就会回来。

可狐狸总觉得这一走,书生就不会回来了!

直至将笨蛋书生送到山脚下,狐狸噼里啪啦说了很多。

她说,“笨蛋李子,你在外边要是受了欺负,可都告诉我,到时候本姑娘替你报仇!”

她说,“笨蛋李子,若是到了外边,你们大周皇帝老头看上你,招你为驸马可千万别拒绝,大不了本姑娘委屈一下,让那公主做小!”

她说,“笨蛋李子,等你走了,我也回青丘去参加仙院考试,说不上我也能成为一个了不得的狐仙呢!”

月萝姑娘向来心大,眼里没有一丝阴霾。

可今日说着说着。

眼圈儿,就不由有些红。

倔强地瞪着李蝉,催他快走。

接过包裹背在身上,书生轻轻一笑,抬手揉乱了狐狸的发丝。

没有戳破狐狸的色厉内荏,只是轻声道:“笨蛋狐狸,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才是笨蛋!”狐狸不满,鼓着腮帮子,口是心非道:“干脆别回来才好!”

“傻瓜,等我!”

不过四个字,却让月萝姑娘觉得莫名安心。

啪嗒,啪嗒!

“你才是傻瓜,笨蛋李子!”

看着书生渐行渐远的背影,狐狸轻声骂道!

春去,秋来。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寺院里,那个辈分最高曾说过李蝉有佛缘的老方丈终是悟透了禅中玄妙。

于一个夜晚,举霞飞升,立地成佛!

这一年,大周百姓皆知,有个胆大包天的状元郎,在金銮殿上拒绝了圣皇陛下的高官厚禄,更是让那位今世《九州美人榜》前三甲的霓凰公主暗害了相思……

这一日,久未住人的禅房里。

忽然,就升起了灯火。

书生放下包裹,坐在桌前,唇角微扬。

他看着桌上烛火渐渐暗下去。

直至,灯油将要烧尽时。

忽然,原本将要熄灭的青灯又重新燃起。

屋里,顿时如白昼一般。

原本紧闭的门缝中,不知何时多出半个扁扁的人影。

书生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笨蛋李子,你怎么干脆别回来了!”

狐狸瞪着书生,憋着嘴。

“傻丫头!”

揽住狐狸肩膀,书生声音很轻。

如许良宵,我只想与你共度。

想必,你亦如是。

佛说世间万物皆是禅。

而对于自己来说,世间,不过只有一个禅。

揉乱了狐狸柔顺发丝,李蝉轻声一笑。

他是,“月萝,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禅,秀色可参!”

第十六章 我叫柳小凡

自打很久以前,曾经的花果山改叫作巫岭后。

这里,便没有从前那般热闹了。

所以巫岭的夜晚总是很安静。

尤其,是在下了雪以后。

月华,与山间奇花异果交相映错,

浩瀚瀑布飞流直下,紫气翻腾。

雪夜中,煞是好看。

趁着夜色,悄悄跟随柳小凡入了南枝城,又独身一人悄悄返回的青蝶姑娘,立身自己亲手搭盖的那间竹楼前,不由愣了一下。

竹楼里,似乎有生人的气息。

“什么人?这般大胆,不怕当了龙儿的宵夜?”

双眼微微眯起,低声喃喃了一句,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弧度。

素手轻抬,掐诀隐去身形,穿墙而入。

二楼隐有灯光,微微发亮。

那只被青蝶姑娘唤作龙儿的斑斓大蟒蜷缩在一楼角落里,有些没精打采的。

见到自己主人回来,约莫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由直立起身,口中猩红信子轻吐,发出滋滋声。

让人惊奇的是,斑斓大蟒一双如灯笼般的眸中,此刻竟是透露出很人性化的委屈神情。

就仿若,一个在外边受了欺负的孩童见到自己母亲突然出现在身前时一般。

“嘘!”

从腰间香囊里摸出一枚青色丹药抛入大蟒口中,又冲着‘龙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莲步轻抬,青蝶姑娘缓步向着二楼走去。

二楼不大,不过三间房。

亮着灯的那间,在最里面。

平日里,是被青蝶姑娘当作自己浴室的!

轻轻推开门,隔着清雅精致的梅兰菊竹四扇屏风,青蝶隐约瞧见有人沐浴的身影。

身姿曼妙,曲线玲珑。

这沐浴的,竟然是个姑娘……

屏风上,挂着几件轻薄衣服。

其中,还夹杂着姑娘平日间贴身穿的兜肚,颇为精致,上边绣着一对鸳鸯。

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红木大桶旁,倚着一柄赤色长剑。

兴许是担心山里不安全,剑鞘被沐浴的姑娘扔在另一边。

长剑出鞘,锋芒毕露!

“咯咯,有点意思!”

俏皮一笑,青蝶撤去隐身。

抬步间,雾气渐生。

等到雾气弥散,本是娇俏姑娘的青蝶,竟是幻化成为了男儿装扮……

衬着朦胧烛火,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女扮男装,丝毫不输世间男儿。

若说美中不足的,就是青蝶姑娘太过苗条了。

一身白袍,不若寻常男子那么高大,穿在身上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肌肤雪白,光洁无暇,如凝滞白玉一般。

男儿装下,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

只见她在喉咙间轻轻一抹,竟是当真生出了男子才会有的喉结。

轻微咳嗽一声,随手将那亵衣捏在手里。

青蝶姑娘唇角微翘,大摇大摆绕过屏风,向着内室走去。

正在安心沐浴的姑娘倒也警惕,只听得“哗啦”一声,便是整个人埋入水中,仅仅将脑袋探出水面,小心翼翼看向身前的不速之客。

原本倚在木桶旁的长剑,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想来,只要青蝶姑娘敢在向前一步,那柄赤色长剑便会如惊鸿一般迎面而来。

“你问我什么人?”青蝶似笑非笑,双手背在身后,“我还想问你呢!平白无故闯入别人家里,这般大摇大摆,还敢问我是何人?”

映入眼帘的,是氤氲雾光下女子绝美的脸。

尤其,是女子一双眉眼,当得上举世无双。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的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眸。

只是,这会儿,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好脸色。

说是面若寒霜,也一点不过分。

轻轻向前一步,青蝶柳眉轻挑,笑道:“美女姐姐你说,大半夜的,我会是何人?”

“额……”女子微微一滞,不由有些尴尬道:“抱歉,我原来以为山中这间竹楼并无主人,本想着借此避避风雪,可推门进来后才发觉是主人不在。”

“即便是主人不在,那你也不该随便乱用人家浴桶不是?”

青蝶微微颔首,嗓音醇厚,竟是连声音也完全变成了男子的声音。

“我有留了字条在楼下,只是后来被那头突然窜出的大蛇给吃了……”姑娘俏脸微红,只觉脸颊发烧,小声道;“那个…公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

“出去?”青蝶呵呵一笑,俯下身子,问道:“上哪儿?”

边说,边抬手要解身上衣服,嬉笑道:“好一个美人沐浴图,累了一天,不妨咱们两个人一起洗,我帮姑娘搓搓背呀?”

“公子,你……!”

姑娘脸皮极薄,又不敢当真发怒。

抬头,才注意到青蝶手中捏着的可不就是自己贴身亵衣!

一时间,眼泪珠子不由在眼眶里打转,吧嗒吧嗒便要往下掉。

“喂,我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哭什么!”

本是想逗逗这莫名闯进自己家中的姑娘。

谁想,这姑娘这般不禁逗……

一时间,青蝶慌了手脚。

“喏,擦擦眼泪。”下意识地,便将手中亵衣递上前去,笑道:“山里风大,你再这般哭哭啼啼,当心将那么好看的眼睛哭成核桃。”

“你……!”

躲在木桶里的姑娘不由气极,抬手夺过青蝶手中那件本属于自己的肚兜。

涨红了脸,怒视着身前这个‘登徒子’。

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什么我?”

青蝶姑娘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弧度。

“反正,该瞧见的,不该瞧见的,本公子都已经瞧见了。”蹲下身,两只手攀附在木桶边沿,下巴搁在桶壁上,乐呵呵道:“不如,姑娘以身相许,嫁给我如何?”

“淫-贼!”

躲在木桶里的姑娘本就又羞又恼。

一双凤眸瞪圆了,似要吃人一般。

如今,又被这般调戏。

眼泪珠子和断线一样,“啪嗒”“啪嗒”直掉。

旋即,只听得一声剑吟。

便瞧见那柄赤色长剑自水中刺出,直指青蝶面门。

呵呵一笑,青蝶丝毫不惧。

两指纤细玉指微抬,并作一指。

“啪!”的一声,便将锋利剑锋夹在指间。

任由水中姑娘怎么银牙紧咬,也终是挣脱不得。

“松开!”

“不松!”

“混蛋!”

“我就是混蛋!”

要说嘴皮子上的功夫。

十个水中姑娘加在一起,怕也不是青蝶的对手。

这些天,和姜小蛮在一起待着。

就算是吞仙铁剑妖公子,也时常会在青蝶姑娘这儿吃瘪。

更何况,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怎会是自己的对手?

“我说,咱俩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水凉了,可是要着凉的。”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弹了弹剑尖,青蝶温言道:“姑娘要是着凉了,本公子可是会心疼的。”

此时,女扮男装的青蝶姑娘嘴角挂着一抹惫懒微笑,像极了某个人……

水中的姑娘银牙紧咬,眼眶泛红,“我杀了你!”

“好啊,你若当真舍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目光落在水中姑娘某处不经意露出水面的雪白地方,青蝶啧啧感叹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音才落,面色不由一变。

鲜血,顺着青蝶掌间滴落在澄澈水中。

反手握住锋利剑刃,青蝶皱眉道:“你疯了?”

没有想到,水中姑娘性子竟是这般刚烈。

若非是出手及时。

此刻,那柄赤色长剑便已然被她刺入自己脖颈中了!

见手中长剑被夺,水中的姑娘凄然一笑,“杀不了你这淫贼,唯有一死!”

“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上。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处被剑刃割裂的伤口。

青蝶轻声道:“当真,就那么想要杀我?”

“你杀了我吧!”水中的姑娘也不反驳,反而嘴角挂着冷笑,“你若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的!”

“就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青蝶嘴角微翘,俯下身子,认真道:“我说了,我可以以身相许的。”

说完,青蝶侧卧着一手撑住头,搭在木桶边,痞痞地看着水中姑娘:“别说,你这双眼睛,还真挺好看的。”

说着,还凑近她去看。

越凑越近。

越近,心便跳的越快。

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水中姑娘感受着她的鼻息。

四目相对……

忽然,就觉得身前这个‘登徒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突然的心动,痞样随之消失。

“淫贼,你休想!”水中姑娘回过神来,看着身前少年撩至颈后的如缎黑发。

一时,竟乱了方寸。

撇过脑袋,轻咬着嘴唇。

只觉,面颊发烧。

“喂,你的脸好红。”抬指轻轻戳了戳水中姑娘脸颊,青蝶笑道:“姑娘,你叫什么面子?”

“萧…萧颖。”

说完,那姑娘便是将半个脑袋埋入到水中,只留小半个脑袋在外边。

一双极美的眸子盯着桶边少年,流光盈彩。

“萧颖?”将手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青蝶赞叹道:“名字美,人更美。”

看着水里的姑娘,青蝶似笑非笑,轻声开口道:“以后,可别那么偏激了。活着,不比什么都好。”

姓萧的姑娘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那些衣服都脏了,穿了那么多天,也不知道换换。”

不等她开口,便听见青蝶自顾自道:“待会儿我让龙儿给你送些衣服来,龙儿就是被你揍过的那只大蟒。”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放心,都是新的。”

说着,青蝶抬手在鼻尖处挥了挥,啧啧道:“都有味了……”

语罢,转身,向着屋外走去。

才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等你洗好澡,若还是想杀我,我就在隔壁。”

“等等!”

见少年要走,萧颖不由急声道。

青蝶没有回身,偏过脑袋,双眼玩味盯着姓萧姑娘,“怎么?舍不得我走?”

“没…没有!”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萧颖终是轻声开口,细若蚊声,“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我叫什么?”青蝶唇角微翘,润了润喉咙,轻咳一声,大咧咧道:“听好了,本公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柳小凡是也!”

姓萧的姑娘不由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你就是吞仙铁剑妖公子柳小凡?”

可那位玄小郡主不是和自己说,如今北秦的妖公子就是……

“怎么?为什么不能是我?”青蝶扬了扬下巴,双手负在身后,傲然一笑,道:“天上地下,九州四海。铁剑横空,斩尽世间一切敌,唯我吞仙铁剑妖公子一人尔!”

萧姑娘凌乱了,就算是易了容,也绝不像那个人。

莫非,是玄小郡主认错了……

直到那‘登徒子’转脚离开,萧颖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耳根烫得惊人。

轻轻搓了搓发烫的耳根,姓萧的姑娘喃喃道:“公子如妖,举世无双,好一个吞仙铁剑妖公子…”

第十七章 不期待,就不会被伤害

雪后,南枝城。

城里城外,皆是惟余莽莽,遍染尘霜。

屋顶,城头,树梢。

银白一片,有种说不出的美。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

观雪,赏雪。

对于处在北地,偏偏连年无雪的南枝城来说,无疑是件幸事。

昨天,初雪时。

有身披蓑衣的少年牵了匹枣红小马驹,自北而来。

少年年岁不大,不过十一二岁模样。

斗笠下,偏生长着一双好瞧的眸子,似女子一般。

手中,大白天里却是提着一盏灯笼。

灯笼颇为精巧,白玉为杆,青玉为骨。

其中烛火,泛着淡黄的光,在雪中特立独行。

在那灯笼上,有用篆体写着一个大大的“赢”字。

入城时,少年对那城门之上的“南枝”二字打量良久。

倏而,轻轻一笑。

南枝城,终归是靠近南域的边境大城。

热闹非常,少了几分边城独有的静谧。

哪怕,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大雪纷飞里,红梅绿枝依旧开得热闹。

少年入了城,路过酒肆茶楼,听那说书人正说到兴起处。

说书人说的,恰好,正是少年人感兴趣的。

不由停下了脚步,嘴角微翘,立身风雪中安静听着。

那年岁约莫花甲的老人,颇有几分江湖人独有的豪气。

一碗烈酒入喉,摇扇说道:“当今,要说咱大秦诸多才俊中,独占鳌头的,非七位公子莫属。远的不说,就说长居南枝城里的妙公子赢殇。”

说到这儿,老人微微一顿,侍候在旁的童子很有几分眼色,立马端起桌上酒盅为老人斟满一杯。

老人呵呵一笑,复举杯,小酌一口,悠悠然道:“今世,大秦七公子中,皆属人中龙凤。可在老朽看来,帝公子的霸道,毒公子的狠辣,天邪公子的诡诘,妖公子的千面……全都不及妙公子这一个妙字!咱们先不去说妙公子那贵不可言的出身,单说其惊才绝艳的诗画丹青一道,便能当得上举世无双。”

台下,诸多听客不乏江湖中人。

对于北域七公子,多数只闻其人,未蒙其面。

今日,能听得其中一两位趣闻妙事。

自然,皆是兴致勃勃。

推杯换盏间,叫好声不断。

打赏,也就不会太过吝啬。

不多时,便有楼中豪客为老人续上一坛十年‘屠苏老窖’,只盼让老人别再讲到高-潮时,忽然来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

纵使明知老家伙也是道听途说来,可却挡不住听客们的兴趣。

只听得,“啪!”地一声!

得了好酒,说书老人自然不好驳了听客兴致。

哈哈一笑,道了句“谢看官!”。

赫然,手中折扇舒展开,“常言,无欲以观其妙。这江湖,有人说它是修罗场,有人却言是黄金乡。偏偏,太多鱼龙沉醉其中。九州百世,少有真正醒者。这世上啊,鲜少有人能如妙公子一般,居于江湖,却独掌人生八雅!”

“老头儿,我们要听的可不是这些无趣闲话,来些实在的!”

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一时间,倒彩声四起。

人多是喜好热闹。

原本以为能听些妙公子的‘八卦’。

可谁想台上说书老头甚是可恶。

说来说去,都是在咬文嚼字,如同那些个夫子一般。

听不到自己想要的,诸人自是不乐意。

老人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问道:“当真想听?”

“废话!”

“老家伙若再这般糊弄,别怪兄弟们砸了场子!”

“就是,我们可都花了银子的,这银子不能白花!”

……

……

茶楼里沸沸扬扬,让那方才还高兴数银子的掌柜不由白了脸。

这些个草莽龙蛇,不乏狠角色在里面。

闹事打伤老人事小,无非就是赔偿些银两。

可若是砸烂了店里桌椅,那可是连修都修不好的。

“好!”

老人手中醒木重重落在桌上,刹那让台下安静下来。

要说,能端着‘说书人’这碗饭。

老人当真是有些‘干货’在肚中的。

只听得他说,“那咱们就来说说,十一年前,黑帝城外,妙公子搏杀饿虎巧救狸猫。”

其声,如洪钟。

“那一年,妙公子不过才刚七岁。那一日,大秦圣皇巡狩,诸多赢家子弟跟随……”

声调淡淡,平仄有度,让听客们如同身临其境。

楼外,雪落似鹅毛。

道路尽头,牵马少年唇角微扬,“妙公子?想不到,不过几年没见,大哥如今竟是这般有名……”

“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灯笼,少年轻声自语道:“大哥,这些,便当真就是你所想要的么?”

楼里,随着说书老人口中故事起伏,满座江湖客,不禁入了迷。

或而悲叹,或而唏嘘。

老人讲‘妙公子弯弓射虎’,听客们心驰向往。

老人说‘妙公子俯身救狸猫’,听客们喝彩声四起。

自古,虎便为强者象征。

江湖,庙堂。

多是如此。

屠虎,更何况是年少时屠虎。

其中凶险,自是不言而喻。

待故事落幕,听客还沉浸其中,未能回神。

要说,老人所讲也并非是假。

搏虎救猫是真,徒手弑虎亦是真。

只是由说书人来演绎,更有了几分豪气味道。

不知觉间,便将同为七公子的其他几位公子声势压下了几分……

而那说书老人乐得如此,一边将醒木和打赏的银子揣入袖囊,一边轻叹道:“要说今世,同龄时谁能与妙公子比肩,怕也只有西域周皇朝那位‘诗剑酒’三绝于天下的圣皇李太白在这个年纪时候了!”

言毕,老人牵着童子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便悠悠然向着楼外走去。

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风雪。

老人淡淡一笑,道了句,“寒风不识相,无故扰飞雪。”

低头时,笑容却是不再。

倏然一叹,轻声开口,“我们如先祖一般,将九州化田,于一个又一个大世埋下至尊种。却不知,今世九州能否再开出一朵长盛不败的花来?时间啊,真的不多了!”

声音很轻,似在自问。

当视线落在不远处执灯少年身上时。

老人脸上,终是又有了一丝微笑。

牵马上前,少年俯首作揖,恭声道:“墨老……”

微微颔首,老人打量少年手中白玉灯笼,笑问道:“看来,小郡主这回入秦岭天陵收获不小,只是不知入主了第几殿?”

少年唇角微翘,眼中神采轻扬,“幸得墨门诸多师兄指点,赢瑶不负所望,这回终是入主第十殿!”

“不错!”替少年拍去肩头风雪,老人眼神和蔼,“一出天陵便跑来南枝城里,我猜小郡主可不全为是来看你的兄长罢?”

“咯咯,我自然是来看大哥的。”少年扭捏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旋即,认真道:“这回出来,恰是听闻那个什么妖公子也躲在这南枝城里,我便是来寻他麻烦的!”

“嗯?”老人微微一怔,不解道:“你与妖公子怕是从来没有见过,为何要去寻人家麻烦?”

“我听回黑帝城里的几位师兄说,这个妖公子竟然敢抢我大嫂。”少年柳眉微微一挑,冷笑道:“大哥愿意当缩头乌龟,不争不抢,那是他的事!但敢欺负到我们赢家头上,我赢瑶却是第一个不答应!”

深知身前少年性格,老人不由满头黑线,倍感头疼道:“那几个小-畜-生还真是多嘴,该罚!”

……

……

翌日,天明。

城主府里,雪后杏花开满树。

杏花点点,为偌大府院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一夜无眠,柳小凡却丝毫不觉得困。

立身雪中,轻抚手上伤口,若有所思。

杏花夹雪,落满一袭衣。

毫无征兆地,柳小凡不由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心说‘有道是一想二骂,不知是谁这般念叨我?’

呵呵一笑,便要转身回屋。

才转身,脸上笑容不由僵住。

复姓南离的姑娘赫然站在身后。

此时,两个人,鼻尖挨着鼻尖,吐息可闻……

“小蛮哥哥…”复姓南离的姑娘脸颊不由一红,低眉懦懦道:“我…我想着你一夜没睡,肯定是饿了,便煮了些粥。”

说着,将手中食盒递到少年手中,轻声道:“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额,虎妞儿,我……”少年刚要开口,便被南离苏举勺子堵住了嘴。

一口烫粥入喉,柳小凡不由直蹙眉。

这丫头,也不知道吹吹!

南离苏只觉耳垂发烫,抬头看着少年,眼睛眨呀眨,一脸期待问道:“好吃么?”

柳小凡强颜欢笑,口齿有些不清说道:“唔,好吃!”

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南离苏又举起手中瓷勺,乐呵呵道:“那,再吃一勺!”

赶忙将手中勺子夺过来,少年道:“虎妞儿,我自己来就好!”

“哦…”南离苏有些失落,将食盒塞进柳小凡怀中,小声道:“那…等小蛮哥哥吃好了,要走时,记得唤我一声,我送你和小月姐姐。”

“好!”

柳小凡点点头,看着女孩背影。

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南离苏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正因为知道,才要让她止于萌芽。

对于这个‘虎妞儿’,他从来只是当作妹妹。

从前,是如此。

以后,亦如是。

甚至,那段孩童时,两人在一起玩闹的记忆,都已经十分模糊,有些隐隐记不太清了。

只是依稀记得,小女孩走的那天,朱雀城里下了很大的雨。

那一天,自己趴在城墙上。

站在雨里,站了许久。

闭眼,再睁眼。

便已十多载岁月匆匆而过。

当时,没能留住的。

现在,就更没理由去留了。

情之一字,自古如是。

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唯有不期待,才不会被伤害。

弱弱的请个假

月初请假确实不好,但是写到这个点了还是写不出来自己要的味道。

无奈,请个假。

今天倒是不瞌睡,这个点了还精神十足。

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是打算理理思路和细纲,就准备睡了。

等睡醒后,去公司开个大会,决定一些事情,就回来开始码字,码好就传!

谢谢亲们的支持

《大夏逍遥皇》弱弱的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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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晌午,日上枝头。

雪渐融,阳光正好。

少年出城,一路向北。

城头,立着那个复姓南离的姑娘。

轻纱遮面,身姿曼妙玲珑。

独身一人,倾城,亦倾国。

城外,少年走出许久,又停下了步子。

转身,抬头。

嘴角微翘。

一张一合,不过两个字。

南离苏听得真切。

那个少年是说,“珍重。”

她笑了,眼眶不由红了。

使劲挥了挥手,喃喃道:“小蛮哥哥,你也是,珍重!”

姜小蛮应该是听见了。

又或者,是假装没听见。

揉了揉鼻子,姜小蛮自嘲一笑。

自己,还真是不擅长这样的离别。

他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自己。

偏偏,出来的这些年,总是在不停的送人与被人送。

那个本来说要一同结伴北游,说要等见到自己爹爹时,要问问他是否喜欢过她娘亲的萧姑娘走了。

后来,遇见的那个说要有朝一日成为九州今世第一剑仙,然后回到家乡一剑掀了那个杀他全家的昏君皇位的小结巴走了。

再后来,那个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的绝代大妖‘北荒青天’也走了。

这江湖,最不缺的就是离别。

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宴席。

一路上,从南到北。

三年多的时间,走过的路,遇见的人,何止千百。

有些人,或许以后还能再遇见。

比如,当初留书一封悄然离开的萧姑娘。

又比如,借了自己一两银子,说今后再遇见定要还自己百两,千两的小结巴。

有些人,却注定是再也见不到了。

比如,坐镇北域龙城之外,一人便是一城,为九州独守北荒的那位盖世妖王。

那个自号‘北荒青天’的绝世妖王,年轻时,曾和外公是八拜之交。

原本可以再多活三千年的‘老人’,终是和‘蛮荒古地’中的一位‘老王’在三年前玉石俱焚于龙城之外。

老人退隐多年,本是可以不用死的。

可终归还是再次毅然披甲,踏步出龙城。

那一日,九州边境,龙城外。

有个身披青甲的老人,仰天长笑。

一人,一剑,独身入蛮荒古地。

刺裂苍穹,引动九霄雷落,老人含笑而终。

说起来,姜小蛮与老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

算上在‘镜花水月’构筑的幻境中日子,也不过短短一年。

可若非是老人,兴许,也就不会有今日纵横北域的‘吞仙铁剑’妖公子了。

人之一生,哪怕是修为齐天,可与天地同寿的无上存在。

约莫,都是如此。

终归,不可能一世无悔。

终归,是会要有后悔。

有些人是下次还能见到,有些人是再也见不到。

而有些人,不是不能见,只是不敢见。

比如,那个独立城头上的姑娘…

这般想着,姜小蛮不由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然后,偏过头,看了趴在自己背上睡得恬静的姑娘,轻声一叹。

终是不再停留,徐徐向北而去。

南枝朝南,自己却注定要一路向北。

仅此一别,万水千山。

或许。

此生。

再也不见。

对于自己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离别的一刹,就像是被一柄刀化开心脏。

明明是撕心裂肺,却并不觉得痛。

那一年,朱雀城外。

磅礴大雨中,有个复姓南离的小女孩,一步三回头,哭哑了嗓子。

城墙上,那个少年,倔强的淋在雨中,不发一言。

这一年,南枝城头。

亦是那个复姓南离的姑娘,红了眼眶。

可惜,城外那个已经长大的少年,却没有再停下脚步。

看着少年缓步雪中的背影,复姓南离的姑娘轻咬嘴唇,直至有殷红血迹顺着唇角溢出。

来南枝城前,她曾以为自己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可如今,她才忽然发现。

原来,自己最不擅长的,才是等待。

遇见时,是在最好的年华。

可惜,却错过了最恰当的时间。

……

“姜小虫,我是不是又睡了许久。”小姑娘朦朦胧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四周,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惊讶道:“呀!下雪了?”

回过神,姜小蛮摇了摇头,宠溺一笑,柔声道:“本是想唤醒你的,可看你睡得和小猪一样香,想一想还是算啦。”

“讨厌,你才是小猪呢!”小姑娘不乐意了,拿手指去戳少年的脑袋,“姜小虫呀姜小虫,你真的是长本事了!”

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姜小虫,我和你说哦,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我梦见我娘亲了…”

下巴磕在少年肩膀上,小姑娘小声喃喃道:“姜小虫,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姜小蛮肩膀一颤,身子顿在原地,不由蹙眉道:“别胡说!”

“咯咯,我都不怕,你紧张什么?”小姑娘呵呵一笑,冰凉的手指点在少年眉心,“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皱眉头,会不好看的!”

旋即,从少年背上跳了下来,背过双手,在雪地蹦蹦跳跳,将姜小蛮甩在身后。

小姑娘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依旧是笑的那般没心没肺。

姜小蛮看着她,有那么一晃神。

不觉脸上忽然一凉,却是姬小月那死丫头拿雪球在砸自己。

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蹲下身,捏了一个雪球,便是追了上去。

“姜小虫,你竟然敢砸我!”

小姑娘嘟着嘴,双手叉腰,气鼓鼓。

旋即,噗嗤一笑,满意地点点头,乐呵呵道:“这才对嘛!笑起来的姜小虫最好看了!”

姜小蛮微微一怔,无奈地揉了揉小姑娘脑袋,替她拨去方发迹间的雪,认真道:“不闹了,该去巫岭替你治病了。”

“姜小虫,我…”

小姑娘摇了摇头,本来想要说什么,却是见少年抬手在她额前轻轻一抚,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掌柜的,好好睡一觉。”姜小蛮抱住小姑娘,手掌一翻,将一颗火红丹药送入小姑娘口中。

低下头,嘴角微扬,轻声道:“一觉醒了,就什么都忘了!”

声落,周身雾气渐生。

不多时,便又变幻成了柳小凡的模样。

吞仙铁剑妖公子,有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

微微一笑,桃花上眉梢。

腰间铁剑一跃而出,少年踏步而上。

直上云霄,直至消失不见。

……

“呵呵,想不到苏姐姐竟然会爱慕一个草莽少年?”

城墙上,南离苏身后。

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声音,如银铃。

一双柳眉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

“你想多了,不过是一位过去故人罢了。”转身,看着面前渐渐自虚无中现出身形的姑娘,南离苏淡淡一笑,道:“我们家小郡主是何时出关的?来了也不提前说声!”

莲步微抬,轻巧地落在城墙上。

赢瑶晃晃脑袋,俏皮道:“我也想提前说的,可去了城主府,才听花婆婆说姐姐不在府上,我便找呀找,竟是发现咱们大秦南离一族最耀眼的明珠,竟是动了凡心…”

“小丫头讨打!”抬手轻轻点了一下身前娇俏少女的脑袋,南离苏笑骂道:“小小年纪,懂什么叫动凡心?再说,姐姐我又不是谪仙,哪里来的凡心?”

看着女孩,南离苏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我猜,这回又是偷偷从黑帝城溜出来的吧?”

“讨厌,都长不高了!”赢瑶不满的嘟着嘴,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灯笼,“才不是呢!这回呀,本姑娘是正大光明走出来的!”

“神鬼灯笼?”南离苏微微一愣,面色微不可察轻轻一变,又恢复如常,笑道:“看来,没有见,咱们的小郡主啊进步可不小。”

“那是!本姑娘现在可是大秦第十殿镇魂使!”扬了扬小下巴,赢瑶得意道:“这次来南枝城,一是看看我大哥,二是听说南离姐姐来了南枝城做城主也来看看你!”

说到这,却是轻哼一声,银牙紧咬道:“三呢!我是来收拾一个叫柳小凡的混蛋的!”

“柳小凡?”

南离苏怔住了,“你是说,吞仙铁剑妖公子?”

吞仙铁剑妖公子,可不就是小蛮哥哥…

“对,就是那个混蛋!”赢瑶点点头,气呼呼道:“我和他势不两立!”

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不由咯咯笑了起来,眨巴着眼睛道:“苏姐姐,不说柳小凡那混蛋了,昨日啊,我在来南枝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好玩的家伙!”

“好玩的家伙?”

“对,似乎是叫作白鲤鱼…”

……

南枝城往北,约莫十多里处。

有一座小镇,名作斜月。

传说,很久以前,镇子上走出过一位无上大人物。

那时候,这里还不叫‘斜月镇’,而是‘斜月城’。

斜月城浩瀚不下千里,人口三千万。

后来,那位大人物兴许是厌倦了漂泊,便又回到‘斜月城’隐居下来。

就在如今镇子外的那座小山坡上,盖了个不大不小的道观,取名‘斜月三星观’。

那位曾在九州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人物,便成了开派祖师,自号‘菩提老祖’。

镇子上的人都说,那位‘菩提祖师’,还曾经收过一只猴子作徒弟,视为衣钵弟子。

只是其中真假,到了今时今日,却再难考证。

从这位‘菩提祖师’创立‘三星观’至今,已经快有数十万年。

沧海桑田,大城不再。

如今,只剩下这座人口不过数千的小镇。

而那座过去尝尽世间香火的‘三星观’,依旧这般挺立着。

只是,道观却是不再,成了镇子上每逢‘初一’‘十五’时最热闹的市集。

今日恰逢‘十五’大集,镇子上颇为热闹。

熙熙攘攘地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颇为与众不同。

自然不会是因为他有多俊俏,能引起多少姑娘回眸。

说实话,这个年轻人模样并不出众。

之所以说与众不同,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

人群中,只见他竖着道冠,反穿着件破旧羊皮袄,敞开衣襟,作道人打扮。

皮袄下,仅有一件单薄短衫。

这样的风雪天,要么是那世外高人,要么便是穷。

不然,绝难会有这般穿着打扮。

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满脸俱是胡渣子,许久没有刮了。

左手,提着只酒葫芦。

腰间,斜斜系着一柄桃木短剑。

剑身上,嵌着七颗赤火铜钉。

这年轻人,有两只猫也似的眼睛。

此时,正揉着肚子站在一处烧饼摊位前,努力的吞咽着口水。

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吃东西,肚子咕噜噜叫声连周遭路过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摆摊的小二见那年轻人徘徊不肯离去,不由呵呵一笑,递过一块热气腾腾的白面烧饼,笑道:“道爷,饿了吧?不妨吃上两个烧饼垫垫?”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两只眼睛盯着年轻小二手中烧饼,迟疑道:“多…多…多少…少钱?”

“赊着便是!”小二呵呵一笑,摆手豪气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困难时候。”

又是犹豫了半天,终是抵不住肚子的饥饿,年轻人终是接过那烧饼,蹲在地上狼吞虎咽道:“谢…谢…谢了!”

敢情,这小哥还是个结巴…

小二摇头笑了笑,又递上一碗水,便不再理会,冲着过往行人吆喝起生意来。

白玉京,原本是不叫白玉京的。

那一年,他师父恰从黑帝城中那座最为有名的青楼里找几位‘姐姐’谈完心。

走出门,才拐了个弯,便捡到了瘦的像个猫崽子的白玉京。

那天,喝的酩酊大醉的老道士诗兴大发,便给这‘猫崽子’起了个名叫‘白玉楼’。

而白玉楼,正是黑帝城里那间青楼的名字…

兴许是那一夜受了凉气,以至于从小便落下了个说话不利索的毛病。

被师父捡到开始,白玉楼就跟着师父在山里长大。

练剑,修习道法。

日复一日。

别看白玉楼说话不利索,但根骨却是不俗,不管师父教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就连师父喝醉后只耍了一遍的‘天外一剑’,都能一招不差的记下来。

后来,兴许是师父觉得实在没什么可教了,又或者是觉得留这小子在山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白白养这么大,终归是有些不划算,就撵他下了山。

临走前,师父再三嘱咐,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尤其,像是那些个青楼烟花之地,千万可别去。

要是当真挣上些银子,发达了,记得寄回山中孝敬师父。

而白玉京呢,下山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改名。

毕竟以后是要做和师父一般牛气剑仙的人。

当真要用白玉楼这个名字,说出去,那还不给别人笑话。

还是白玉京听上去更霸气些。

若当真与人打起来,也好自报家门不是。

“在下飞仙观白玉京!”

瞧瞧,可不比白玉楼来的更有江湖味道些!

可惜,自话便是不利索。

下山这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

唯一一次自报家门,还差点让人打成了半身不遂。

“在…在…在…”

那一回,说了半天,憋红了脸,也没把‘在下’两个字说完。

不是白玉京不想说,而是那个同样拿了柄‘破烂’铁剑走江湖的同龄人不给自己说完的机会…

结果,打又打不过。

至于骂,话都说不利索,就不更用说了。

好在自己知耻后勇,后来离分别时,从那总是喜欢学自己说话的混蛋家伙那里‘骗来’了一两银子。

至于还,那是肯定的。

而且得是百倍千倍的还。

不过,也得等自己阔气了再说不是?

吃完了烧饼,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揉了揉肚子,白玉楼冲卖烧饼的小哥鞠了个躬,便又混入人群中。

回头,暗暗记下等着以后阔绰了再来报答。

随手拧开酒葫芦,仰起脖子灌了半天,也不见一滴酒出来。

不由懊恼地咂了咂嘴,轻叹一声。

当初,若是知道银子这么不禁花,就该多从柳小凡那儿骗些来的。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吃饱了,混在人群中,白玉京倒也觉得颇为惬意。

才走出没多久,便又停下了步子。

路边,不远处,有个头上插-着一株草的姑娘,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模样好生可怜。

姑娘身旁,竖着个牌子,‘卖身葬父’四个大字很是醒目。

冰凉的地上,躺着个白布遮住全身的老人。

白玉京看着姑娘,摸了摸怀里下山时师父给的那张已经被自己捏的皱皱巴巴一直不舍得花的‘十两银票’。

心一软,走入旁边当铺全部换成了现银。

走向前,一股脑地都塞给了那姑娘。

那姑娘生着一双杏眼,递银子时白玉京偷偷瞄了一眼,觉得心都要化了。

匆匆红着脸跑回人群中,突然就想起了师父的那句话来,‘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白玉京走出没多久,那姑娘就站起身,踢了踢一旁装死人的老人。

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的像铃铛一样。

“徐老头,你瞧见没,刚才那傻小子脸竟然红了,像不像苹果?还真可爱!”

颠了颠手中银子,姑娘又呵呵笑道:“我最爱吃苹果了!”

在北域就是今世圣皇见到也得躬身喊一声‘帝师’的老人揭开布子,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苦笑道:“你这丫头,也不心疼心疼我老人家。”

冰凉的地上躺了这么久,老胳膊老腿哪里受得。

这回陪着这丫头出来,他估计自己要折寿个几百年…

姑娘嗤之以鼻,轻哼一声,“徐老头,少来!你都长生不老了,还需要什么心疼?”

在镇子里走了许久,从街这头游荡到街那头。

白玉京轻叹一声,一屁股坐在一处台阶上。

身无分文,又冷又饿。

他突然有点后悔,刚才要是留二两银子就好了。

这样,还能去身后的酒楼里要上一大盘牛肉,好好开开荤。

然后,再把酒葫芦装满了。

既然要做剑仙,可不就得有剑有酒才是!

酒楼的老板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见白玉楼在门口坐着,也不恼着去赶人。

浅笑盈盈,从后厨端了半碗酱牛肉,又打了半斤‘女儿红’,款款走出酒楼。

“饿了?”老板娘盯着白玉楼,笑的美艳动人,“进店里来歇歇脚?”

白玉京不敢看她,垂着脑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意思很明显!

想是想,可是没钱!

老板娘笑了笑,把手中的碗和酒壶塞给他。

然后,扭着纤细腰肢徐徐挪回店里。

声音悠悠传来,“放心吃吧,不要你钱。”

抬起脑袋,白玉京偷偷看了老板娘一眼,恰是对上了那一双杏眼。

心一颤,微微一怔。

那双眼,是不是在哪见过?

但是,非礼勿视!

连忙又低下脑袋,专心致志啃起了牛肉。

“喂,小道士,你叫什么?”

不知何时,那老板娘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如银铃。

白玉京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端着碗不敢去看老板娘,磕磕巴巴道:“白…白…白…玉…京呀!”

“什么?你叫白鲤鱼呀?”老板娘掩嘴,噗嗤一笑,“好奇怪的名字!”

说完,腰肢轻摆,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早上那个‘卖身葬父’的娇俏姑娘。

杏眼眯在一起,那姑娘抬脚踹了踹白玉京的屁-股,笑道:“白鲤鱼,记住了哦,我叫秦瑶!”

“你…你…你…”

不等白玉京说完那个‘你’字,便觉眼前一花。

醒来,才恍然发觉自己蜷缩在那间布满灰尘早已没了人烟的破败客栈里。

白玉京揉了揉发痛的屁-股,不由打了一个饱嗝,怅然若失。

原来,方才是做了一个梦。

好奇怪的梦!

一抬手,却是不小心打碎了手边的酒壶。

盯着那四散开的酒水,白玉京愣住了,喃喃道:“秦…秦瑶。”

摸摸脑袋,他有些搞不清方才是不是在做梦了。

难怪师父会说,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

既然是师父说的,总归没有错!

祝福各位亲新年好!

抱歉哦,各位亲!

家在新疆,人在云南!

赶车,搬家,乱七八糟的事拖了许久!

在这里,壶说给大家拜年啦!

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庭前春未暖,山后雪还寒。

城中霜雪重,枝头晓月残。

深冬又一日,却已是新年。

除夕悄然至,乐起平淡间。

在这一年,愿大家更上一层!

这一年,新愿望,大夏更新100万字!

更新会放在明后天!

谢谢去年亲们对我的这本书喜爱!

18年,不会让亲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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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红酥手,绿蚁酒

巫岭,月上枝梢。

今夜,又是月圆。

有雪,不大。

白雪覆山,万籁俱静。

春寒未散,夜间多少有些凉。

丝丝山风穿过白茫茫的巫岭,停在竹楼之前的几处翘檐。

檐上,坠着大小不一的铜铃,被白雪覆盖,只发出微不可闻的沉闷铃声。

那些个铃铛,是萧姑娘临走前挂上去的,说是‘妖公子’一个人独处山间多少有些太过安静了。

萧姑娘走了,就在如今成为了吞仙铁剑妖公子柳小凡的少年前一个时辰。

此时,柳小凡站在漆黑的竹楼前,眉头微微有些蹙起。

本是说好等自己回来的青蝶姑娘,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没来由地轻叹了口气,怀抱着酣然熟睡的小姑娘,轻轻推开竹楼门走了进去。

“嘶,嘶!”

兴许是先前受了什么刺激,那头本来就和柳小凡不对付的斑斓大蟒迎面扑来,眼眸里很是人性化的透露出一股凶悍味道。

柳小凡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对这头平日间被青蝶唤作‘龙儿’的五彩吞天蟒很不客气,抬起一脚便将其踹出了竹楼。

只听得‘噗’的一声,大蟒像是小狗一般呜咽一声,匍匐在雪地里,猩红的杏子吞吐不停。

一双如同灯笼一般的眼眸里,透露出一股莫名委屈,像极了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一般。

“你自找的!”

抱着小姑娘向二楼走去,柳小凡脚步微微停顿。

回过头,呵呵一笑。

旋即,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轻声自语道:“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吃上一顿炖蛇羹…”

被唤作‘龙儿’的大蟒浑身微微一颤,蜷缩在雪地里。

想来,在它主人回来前,是不敢进竹楼了。

对于已经是第二次将自己踹出竹楼的少年,在他身上,有一股让它又怕又吸引的气息。

若非是先前在那个姓萧的小丫头手里吃了亏,以为又是她去而复返,又怎会这般平白无故去招惹这个家伙。

五彩吞天蟒近妖,却非妖,属龙族旁支。

化蛟劫来临前,智力算不得高,约莫等同于五六岁人族孩童。

以‘龙儿’如今心智,自然也就无从理解在柳小凡身上这股让它又怕又爱的气息是从何而来。

妖之一族,称之为‘畏’!

唯修炼到妖王一境的大妖方能有之…

兴许是真的有些累了,将小姑娘安顿好后,柳小凡坐在桌前,本想着小小趴一会儿养养生,不知觉间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眼睛微阖,呼吸均匀。

眉头,却是依旧微微蹙在一起。

心思重重。

……

子时,月上中天。

瀑布水帘,紫雾翻腾。

巫岭山脚,由远及近,传来声声歌谣。

“红酥手,绿蚁酒,公子如妖,举世无双。”

“梨花白,梨花香,朵朵似雪山茫茫。”

“傲来雾,花果香,捣着盏儿把酒酿。”

“一杯饮,一杯藏,待到春日宴客忙。”

“女儿醉,男儿醒,再挂灯笼入梦乡…”

……

……

空灵,婉转。

似百灵高歌,穿过红梅白林。

然后,响彻在整座山岭。

睁开眼,赫然醒转。

柳小凡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看向不远处蜿蜒曲折的山路,自语道:“没想到,这位青蝶姑娘的嗓音蛮好听。”

微微摇了摇头,偏过脑袋看了一眼床上姑娘,会心一笑。

手掌轻轻一挥,昏暗的屋子里满室烛火摇曳,塌边案头上燃着香炉,檀香入鼻最是提神醒脑。

走出屋子,轻轻合上门,向着楼下走去。

眼下还是月圆,还来得及…

他想要知道那个多少让自己有些摸不透猜不着的青蝶姑娘,早前是去了哪里。

才踏出竹楼,便是瞧见俯下身逗-弄斑斓大蟒的纤瘦背影。

尚不及柳小凡开口,便听见青蝶姑娘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口中念念有词,“龙儿,你知道么,我今天才知道啊!原来那家伙从前在南域时竟是那般傻乎乎的,咯咯,梦想竟是想当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侠…”

似在自语,又似在和身前那头还未完全开了灵智的斑斓大蟒在说。

站在竹楼前,微微怔了半晌,柳小凡摇摇头,呵呵一笑,摘下身上白色大氅,轻轻覆在青蝶姑娘身上,“我说,青蝶先生,你方才是在说我么?”

闻声回头,身上那件那厚领毛绒的斗篷将青蝶姑娘重重包裹,只露出那双含着笑意的狡黠眸子在外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真正的‘妖公子’,大方承认道:“啧啧,是啊!这里,除了我们如今名声响彻北秦的妖公子外,还有第二个人一心想要当大侠嘛?”

站起身,背过身微微向前一步,扬起脑袋,青蝶姑娘似笑非笑,感叹道:“哎,可惜大侠没当上,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千面采花贼…”

柳小凡也不恼,呵呵一笑,耸了耸肩无奈道:“外边的那些传言你也相信?”

“我信!”青蝶姑娘很是认真的点点头,眼眸微翘,掩嘴道:“吞仙铁剑妖公子,千颜千面,易容之术当得上举世无双。”

说完,看了身前少年一眼,更近一步,足尖轻点在柳小凡耳边吹气,柔声道:“这般在易容术上勤下功夫,所为不是采花又是什么?”

“你…”

柳小凡不由一惊,微微向后退去。

他没想到今天这位青蝶先生竟会这般大胆,如此暧昧举措让他一时间乱了方寸。

好半天,才呼出一口白气,蹙眉道:“并非是易容,是一种特殊幻术,我修功法有些特殊,千面千变所求不过自保。”

想了想,似乎生怕青蝶姑娘不相信,又红着脸补充了一句,“我若当真是采花贼,这些天你岂不很危险?”

“危险?”裹了裹身上大氅,青蝶姑娘行至柳小凡身前,似笑非笑,“你确定?”

“额…”看着那双如画眼眸,柳小凡微微一滞,不由自主的撇过目光去看屋檐下如雨而下的雪粒子,又呼了口白气,尴尬一笑道:“今年。这天气还真是反常,似乎冷了不少。”

青蝶并未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柳小凡,嘴角微翘,轻声一笑。

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来。

“小男人!”

那声笑,意味深长。

柳小凡不由自主垂下眼,不敢去瞧,只是轻声问道:“今天,你是去了哪里?”

“去送一个人下山…”收回笑,青蝶姑娘柳眉微翘,带着斑斓大蟒向着竹楼内走去,哈欠连连,有些心虚道:“遇上了一个不小心在巫岭迷路的山客,本姑娘心好,自是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那个,我…”

柳小凡张了张口,还不等他说完,便已然瞧见青蝶姑娘回身向自己走来。

冷风入门,初雪拂面生寒。

青蝶从大氅内伸出手,带着丝丝体温覆到柳小凡手背上。

“知道啦!小男人,等稍后日月交替之时,我便让你家小丫头身上那抹奇怪的道伤彻底消失不见!”灯下,她目光温和绵长,指间轻滑,直至柳小凡心脏,声音酥糯,“可惜,你的这颗心…”

“一颗心而已,算不得什么。”抬手捉住青蝶姑娘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放下,柳小凡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傻丫头,当初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管不顾地不要,若只是拿我一颗心脏能换她此生无忧,这买卖是我赚了。”

微微一顿,柳小凡嘴角微翘,桃花上眉梢,抬手指着自己心脏位置,看向青蝶姑娘,认真道:“再说,青蝶先生可是说了,要还我一颗更好的心脏,我可是很期待呢!”

青蝶姑娘怔了征,恍惚间,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身前少年。

然后,她笑了,轻轻点了点脑袋,低声喃喃道:“姜家有朱雀,浮云展翅,一飞入九霄。姜小蛮,我相信未来的你,一定会是今世九州最为出彩的大人物。”

颔首,低眉,朱唇轻咬。

你期待的心脏,我给你!

“这些话,可不像是青蝶先生说的。”柳小凡愣了愣,回过神,不由轻声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身前姑娘肩头,“本来便是我有求于你,无须乱想,那所谓的赤子心与我来说是负担。”

“身负赤子,生而至尊。五行三界,只手摘星,可与天地同寿。”背过身,青蝶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些,你不想要么?”

少年摇了摇头,笑道:“若世间真有如此好事,何须有那么多人和妖如此辛苦争渡?”

从怀中摸出白玉酒壶,小饮一口,徐徐开口说道:“说实话,我是相信命的。我想,老天之所以给了我一颗这样的心脏,就是为了某一天让我用它来去换姬小月那死丫头命的。若是可以,我宁愿三年前在苍月湖畔受那红莲业火焚身的人是我,让我去承受那份痛苦。”

“红莲业火?”青蝶姑娘闻言面色一变,不由失声道:“三年前,引起苍月之变的,竟是中域虞皇朝姚家千年前失踪的那位神王?”

点了点头,柳小凡盘膝坐在冰凉地上,背靠着桌角,打趣道:“我说,魔女姐姐,你对我们九州历史可当真熟络的紧呐!”

青蝶姑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嗔道:“我们这一族本就是当初从九州走出去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青蝶姑娘迟疑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说,这些年,你杀了不少姚氏族人?”

“我对姚家那位神王没有怨恨,不过是如我一般被动入局。”说罢,复饮一口,自嘲一笑,道:“赤麒甲都被我得了去,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缓缓起身,走向厅内暖炉旁,俯下身子从中捞起一口青铜小锅。

掀开锅盖,只见热气腾腾。

锅内,盛着一碗熟透了的青笋,是早前少年自山前挖的。

春雪过后,山间的青嫩竹笋最是可口。

“真香…”皱了皱鼻子,青蝶姑娘赞叹道:“都说君子远庖丁,看不出,咱们的妖公子还有这手艺。”

“这些年,在北域,我这柄吞仙铁剑下,确实葬下了不少姚家后人。”抬手扇了扇碗中热气,柳小凡呵呵一笑,抽出腰间铁剑细细抚拭,没来由轻叹了口气,悠悠然道:“哎,可惜,却从来没有一次是我主动挑起争端,怪只怪他们不该无端招惹我的。这江湖,我也算是看透了,可不就是以杀止杀来的最为直接么?”

青蝶姑娘愣了半天,细细回味,不由噗嗤一笑,嗔道:“歪理可真多,要我说,什么北域七公子,也都是些俗人呢!”

柳小凡没有辩驳,用剑锋削去笋皮,自语道:“这世上,谁不是俗人?又有谁摆脱得了一个俗字?管他红颜至尊,还是英雄美人,终归是要吃饭睡觉的。要说这人间百世,就算是那真正的仙人下凡来,要我说,也不过是活的更为久远些的俗人罢了。红尘三千界,不过就是大梦一场。当初提剑入北秦寻姬小月那丫头时,我便已是知晓这世间多纷扰,不可能会做那一世闲人,更没法做一辈子俗人。就像这楼里灯火一般,千丝万缕,剪不断也理不清。一世之尊如何?天地同寿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如同你我一般,到了这样的夜里,依旧不过一个燃灯人,也是红尘一粟,免不得俗,避不开情。”

“得,你这歪理,听起来还蛮有些道理。”话音落,自称叫作青蝶的姑娘并未再接着说下去,转而把目光落在少年手中青笋上,舔了舔朱唇,轻声道:“这春笋还是要挑矮矮胖胖弯弯的才好,就像女子绣鞋那般模样的最好,叫做绣鞋笋。”

闻言,柳小凡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节稚嫩青笋,下意识地望了望身旁同样抱膝而坐的青蝶姑娘藏在绫罗裙下的纤纤玉足,不由点了点头,笑道:“别说,着实有些像呢!”

注意到了柳小凡的目光,青蝶姑娘并无寻常人家女子那般的娇羞。

相反,身子微微向后一靠,两手撑在地上,抬起一条纤细笔直的长腿在少年面前轻轻晃荡,噗嗤一笑,问道:“怎么?好看么?”

青蝶姑娘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比起历代《九州胭脂榜》上能入前三甲的绝代红颜来也丝毫不遑多让。

此时,她唇角微翘,一颦一笑艳光四射,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眼眸转侧间,带了一种天生的媚态,不免让许久不曾与女子这般亲近的少年多少有些恍神。

一时间,竟是忘了开口。

今天,青蝶姑娘一双纤纤玉足上,踏着一双火红登云靴,颇为精巧。

其上,火云翻腾,左右各绣九朵。

不觉被手中才出锅的青笋微微一烫,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柳小凡连忙撇过脑袋去,只觉脸颊似火烧。

沉闷许久,不免有些懊恼轻声道:“嗯,好看!”

“咯咯,小男人!”

见少年如此,青蝶笑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翻身而起,素手轻抬,褪去鞋袜,冲着自己那双如世间无暇美玉雕琢而成的纤白玉足瞧了又瞧,满意点了点头,笑道:“我也觉得很好看!”

柳小凡本是偏过脑袋的,听见青蝶这般说,眼神却是不由自主落向身旁不远处那双玉足,心中微微一荡,连忙又偏过头去,蹙眉道:“还不把鞋袜穿上,也不怕着凉?”

此时,青蝶姑娘赤-着双足。

玉足雪白柔嫩,如玉雕成。

趾甲粉红莹润,窗外映射进来的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呀?妖公子竟然害羞了?”青蝶姑娘伏过身子,手托香腮,如那不谙世事小姑娘一般,一脸天真无邪,一双丹凤眸子微微眯起细细打量面前少年。

说罢,几乎是贴在柳小凡的耳边上,吐息香若,轻声道:“会脸红,看来,咱们的妖公子真不是如外边传闻的那般千颜千面采花贼呢!”

深吸了一口气,柳小凡终是将小腹莫名升起的那股邪火强行压了下去。

恢复了方才从容,按捺住心中波澜,呵呵一笑,道:“十指纤纤,眉如远山,朱唇似焰,身形窈窕,玉足玲珑。回眸一笑百媚生,魔女姐姐,这江湖真真假假,你怎知方才不是我刻意装的?”

边说,当真抬手去捉那对纤白玉足。

不料,被青蝶姑娘灵巧躲闪过去,未能得逞。

缩回纤白小脚,藏于裙间,白了少年一眼,青蝶没好气道:“小男人作妖,难道你娘亲没和你说过么?男人头女人脚,最是摸不得!”

柳小凡挠挠头,一脸无辜道:“没有呀!”

“你…!”

微微一滞,青蝶姑娘银牙紧咬。

本是想说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话到嘴边却是悠悠然一叹,道:“那你以后得要记住了,除非是心爱的男人。不然,这女人的脚不能随便让男人给看到,更不能让男人给握到!”

柳小凡不说话了,假装没有听着,将削去笋皮带着一股芬芳香气的青笋递了过去,“喏,尝尝看,味道如何?”

递了许久,见青蝶没有去接,不由抬头去瞧。

恰巧,四眸相对。

自顾自穿上鞋袜,青蝶姑娘朱唇轻咬,小声道:“因为,对女人而言,能握着你脚的那个男人,也一定会握住你的心。”

说罢,不等少年再开口,便夺过了那节青笋,也不顾烫,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含糊不清道:“挺好吃,就是少了些雪菜做料,终是觉着少了些味道。要说这吃笋啊,还是得配些雪菜才更加入味。”

又从锅里拾出一节青笋,用剑锋削去笋皮,送入口中咀嚼,柳小凡不由笑道:“巫岭寻不来雪菜,凑活些吃,好得也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错过可不定等到什么时候。”

“也不是说不好吃,只是终归觉着少了些味道。”吃完了自己手上的,青蝶姑娘也不嫌弃,又从身旁少年手中夺来那被咬去半截的青笋,咯咯笑道:“小时候,在我家乡那边,每到春冬交替时,我娘亲总是会用雪菜清水煮春笋块,一滴油星也不放,我倒很欣赏。雪菜的清鲜能把笋尖煨得没了脾气,涩味还在,不过变得淡淡的,别有一种风味。”

话还未说完,手中青笋却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青蝶姑娘站起身,微微向后退去两步,牟然瞪大了双眼,面色有些泛白,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柳小凡,你方才…对我动了杀心?”

虽只一瞬,却感受的清楚。

羞恼,不解,幽怨,继而愤怒。

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那执剑剥笋平和少年,浑身杀机一闪而逝。

杀机不重,不过一瞬,可却如一柄钝刀一般正在一刀刀轻轻割裂她的心脏。

尤其,那握着这柄刀的,还是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生出女儿家才会有的别样小心思的少年。

“魔女姐姐,你在胡说什么?”

站起身,向前一步。

柳小凡唇角带笑,神态平和,耸了耸肩,“再说,我又打不过你!”

青蝶姑娘浑身紧绷,手脚冰凉,冷声道:“你别过来!”

少年停下了脚步,轻轻的叹了口气。

面上,还是带笑的。

那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睫毛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眉眼依旧温柔。

可若仔细瞧,那双桃花眼里。

此时,一点笑意也无。

铁剑在手,有龙吟声渐起。

转瞬,一剑递出,却是跃过青蝶肩头直冲竹楼外阴影里。

只觉浑身一松,跪坐在冰凉地上。

拍了拍胸口,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拂去额前细密汗珠。

原来,这混蛋柳小凡方才莫名生出的杀机不是冲自己。

偏过脑袋去瞧屋外,不免有些懊恼,又有些后怕。

竟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这竹楼外,不知何时竟是暗暗潜伏了一个人。

若非是方才自己太过敏感了,也不至于让柳小凡提前暴-露。

旋即,只听得“当啷”一声。

电光火石间,金戈交错。

“吞仙铁剑妖公子,名不虚传!”

竹楼外,开口说话的,竟是柳小凡脚下本该静止不动的自己影子。

提剑在手,柳小凡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如同石子落入湖面一般,涟漪过后,一道纤长身影从自己影子中一跃而出。

紫袍,玉冠,白狐儿脸。

双手负于身后,足尖轻轻点地向后掠去,落在竹楼不远处那方巨石之上。

目光落在柳小凡脸上,又落在紧跟着冲出来的青蝶姑娘身上,呵呵一笑,摇头道:“不愧是千面妖公子,艳福当真不浅。”

执剑向前,眼中杀机不减更甚,柳小凡一字一顿。

“天邪公子?”

第二十章 宁招阎罗,莫惹修罗

“北秦七公子之一,天邪公子?”

此时,回过神的青蝶姑娘也追了出来。

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朱唇轻启。

抬头,看向竹楼外不远处巨石之上那道纤长身影。

“姑娘长得好看,眼光也不错!”巨石上,着紫袍白狐脸儿的公子拂袖轻笑,眼神带着一抹玩味,咋舌道:“可惜了,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一个淫-贼…”

淫-贼?

青蝶姑娘微微一愣神,目光落向身前少年背影,没来由想起方才两人间的旖旎,不觉面皮发烧,轻啐一口,道:“谁喜欢他了?”

“呵呵,这么说,姑娘也承认这位妖公子就是个人面兽心的采花淫-贼了?”

紫袍鼓荡,白狐脸儿的公子轻轻一笑。

一跃而下,落地轻盈如谪仙。

纤白手掌轻抬,立时,多出一张悬赏告示。

其上,画中人物,赫然正是柳小凡。

借着月光细细去瞧,隐约还有一行小字,是大秦官府印刻的。

“什么?”

这回,就算是柳小凡也终是无法淡定了。

脚下一动,便已出现在白狐脸儿公子面前。

抬手,便要去夺告示。

“怎么?”

白狐脸儿轻飘飘躲闪开去,一脸玩味看着面如冰霜一般的少年。

晃了晃手中告示,似笑非笑,问道:“咱们的吞仙铁剑妖公子心虚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摊开的那张告示,恰好,置于青蝶姑娘面前。

内容不多,不过寥寥几行。

一字一句,写的清楚。

‘大秦,北君府谢家悬赏黄金百万两,捉拿五日前玷污了北君府中小郡主的大-淫-贼妖公子…’

本该是家丑不可外扬,关乎谢家小郡主自身清白。

可不知为何,北君府竟然一点也不避嫌。

在告示上,竟是堂而皇之写的这般清楚,丝毫不顾忌自家小郡主今后如何再嫁。

北秦民风开放,可却也有个度。

辱人清白,不管是在九州哪里,都绝对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大仇。

告示最后,还特意写明,要捉活的。

想来,这个在大秦地位仅次于武君府与龙城蒙家少数几户的高门,对这位妖公子定然是恨极。

不然,为何偏要去捉活的。

可不就是等捉到后,要赐他个生死不如么!

待瞧清其上内容,青蝶姑娘也是面色一变,“柳小凡,你…”

“不是我!”收回手中铁剑,柳小凡眉头微蹙,轻声开口,“五日日前,我在哪,别人不知,青蝶先生怎会不知?”

“五日前…”回过神,青蝶细细回想,然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偏过头看向柳小凡,小声道:“柳小凡,那天夜里,你偷偷溜出去外面,竟是去了北君城里采花?”

说罢,不由气鼓鼓的背过身去,难得露出小女儿姿态,冷哼一声,道:“还说自己不是采花贼?如今告示都已经出来了,你该作何解释?”

似嗔似怒,唇角却是微翘。

既被少年称作魔女,又岂会白叫?

至少,在这个月圆夜里,她不想去取那颗原本千方百计都想要得到的赤子心。

虽是有些懊恼,怪罪这个莫名而至的不速来客,打破了方才两人间那份多少有些心安理得的小暧昧。

可天邪公子的到来,无疑让青蝶姑娘恰是有了一种刚想入睡就有人送来枕头的轻松。

“眼下人证物证俱在。这下,我看你如何狡辩?”白狐脸儿的天邪公子呵呵一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看戏表情,轻咳一声,悠悠然道:“我说,妖公子,敢做不敢当,可不是男儿所为。既然做了,不妨就大方承认,看在同被称为北秦七公子份上,我也不为难你,随我去北君城走上一趟,大不了事后领了悬赏花红,本公子再想办法将你从那谢家牢笼救出便是。”

“我说了,那不是我!”

桃花眼微微眯起,柳小凡又轻声重复一遍。

显然,他心情不是很好。

错过了今夜,下一个月圆,又得是一个月后了。

柳小凡从来不是怕等不起。

小姑娘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睡得时间也越来越久。

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下去。

他只怕,等不及。

世间万千,眼下,于自己而言,唯那纤弱瘦小姑娘一人。

无人能及,无人可比。

并非自私,亦不是一腔孤勇,更非是头脑发热幼稚不考虑后果。

几乎是一种本能,强烈到能够为了对方,必须把过去的人生全部否定和抹杀也不可惜。

至始至终,柳小凡也相信那个傻姑娘对自己亦是如此。

若不是,又怎会在三年前拿自己的命傻傻去换他的命。

所以,当心情渐渐差到极致时,平和如妖公子,也是想要杀人的。

眸间,本是平息下去的杀气复起。

浑身气息逐渐攀升,就算是与柳小凡伯仲之间的天邪公子也不由为之一滞。

“你想杀我?”白狐脸儿的公子面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笑道:“灭口?亦或者是恼羞成怒?可惜,用不了多久,这悬赏告示便会传遍整座北域。”

铁剑轻吟,柳小凡抬步向前,轻声道:“我这柄剑,许久未曾饮血了,都快要钝了。”

“喂,小男人你别激动!”青蝶姑娘拦在少年身前,那股蓦然而至的杀气就算是她,面对时也不由有些吃力。

停下脚步,柳小凡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的望着青蝶姑娘。

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里,杀气内敛。

身上,那股凛冽气息也逐渐消散。

开始变得平和,变得冷静,变得淡定如水。

极致反差,就算是天邪公子也不由微微有些出神,没来由想起宗门中那个百年不曾出过山门,却尽晓九州天下事的老祖宗来。

前些日子,回归宗门时。

正是这位辈分高的有些吓人的老祖宗,对九州这一世后辈人物中,连同自己在内合共九十九人分别点评。

算起来,对于这位妖公子,老祖宗不过是说了区区十六个字,却将其列入前十甲中。

‘公子如妖,温润如玉。千颜千面,举世无双。’

能得那位老祖宗这般评价的,在九州,不多。

上一代人中,也就一位。

正是如今一手搅乱了中域大虞皇朝百万里山河,千军万马避退的绝代天骄。

南域,大夏姜家,第三夜。

霸刀所至,千军退让。

冥剑所挥,山河崩碎。

黑魇十八侍,三千暗夜铁骑。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伏击,夜袭,离间。

投毒,火攻,断水。

降瘟,屠城,坑俘。

万里奔袭,垒铸京观。

阵前烹人,携掳攻城。

坚壁莽荒,决堤放水。

血衣修罗冲冠一怒,中域兵乱无数。

千里挥戈,万众俯首。

短短三年时间,八纵八横,雄吞虞朝山河三百万。

当初,那位被宗内老祖宗谶语“宁招阎罗,莫惹修罗”的姜家第三夜。

果真如老祖宗所言一般,不过半甲子,连起兵祸,先吞莽荒,后战大虞。

听中域往来北域的行脚商传说,光是这位血修罗,亲手割下的大虞皇族成员头颅,便不下百颗。

所为,只是一个女子。

如今,九州五域,谁家女子不羡艳那位出身天魔宫的玄家女子。

说书人摇扇画江湖,万般演义下,便有了如今在九州江湖庙堂颇为传唱的四句歌谣。

‘冲冠一怒为红颜,

军鼓阵前摄云霄。

百丈城楼白衣狂,

兵临大虞山河荡。

阴间阎罗阳间修罗,

姜家有子第三夜。

红雪紫裙落满妆,

倾城一笑复倾国。’

就是小一辈中,也多有流传‘嫁人当如第三夜’之说。

自大夏立国,姜家,便从来不缺修罗。

同为军候,先有不悔天枪裂苍月,白衣染血杀神王的五代军候姜破奴。

今世,便又出了一位让同辈中人只能望其项背的八代军候第三夜。

从前,白狐脸儿的天邪公子有些不明白,这个妖公子为何能得老祖宗如此评价。

今天,似乎是有些懂了。

这位妖公子,身上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那姜家第三夜一般。

白狐脸儿的天邪公子是见过姜家那位血修罗的,不过远远相望。

虽仅一面,可在那人身上,却莫名让自己心所畏惧又心神驰往。

没来由的,此时的妖公子,让自己又回忆起一年以前游历中域时的那种感觉来。

姜家第三夜的霸烈,不论内外,皆能一眼看的清,瞧的明。

纵横间,金戈铁马。

清清楚楚,全不避讳。

张扬,且恣意。

你要看,就给你看。

而身前这个少年,平和外表下,似乎也藏着这样一股霸烈味道。

表面,温润如玉。

可行事上不难看的出,无处,不潜藏着几分这样味道。

邪气,低调,且狂。

不加掩饰。

“姜家,修罗…”

想到这里,瞳孔,不由一缩。

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如你想,我便是修罗。”

轻轻揽住拦在自己身前青蝶姑娘的肩膀,柳小凡提剑缓步向前。

唇角微翘,眸间冰冷一片。

不承认,亦不否认。

每进一步,声音便冰凉一分。

“百万两黄金,于世俗江湖里的武夫或许不少,可若说能打得动天邪公子,我却是不信的。”

“黄金百万,或许,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对于那些个蛰伏于草莽的龙蛇来说,可是不小的诱惑。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江湖,最不缺的可不就是那些个为了钱连命都肯不要的莽夫?”手掌轻轻一翻,分水刺赫然在握,天邪公子冷冷一笑,道:“等到那时,你妖公子手中这柄吞仙铁剑能杀几人?”

柳小凡笑了,桃花眼微微眯起。

剑吟如龙吟,几人身侧不远处的瀑布水帘为之一滞。

嗓音醇厚,低沉,却充满了霸气!

“屠尽这九州天下,又有何妨?”

如他所言,吞仙铁剑,所为,可不就是葬仙么?

既能葬仙,屠尽受那悬赏纷扰前来阻他碍他之人又有何难。

正待,手中铁剑与白狐脸儿手中分水刺金戈相击之时。

忽然,三人身后响起一道娇俏声音,如银铃一般。

“姜小虫,你又在吹牛了!”

只听得‘当啷’一声,少年手中铁剑掉落在雪中。

“姬小月!”

回头,杀气不复,和煦如风。

正式向各位亲请个假

存稿我有,过年期间存了一些。

但是说实话,真的是遇见瓶颈了。

坐在电脑前,看着自己写的剧情,百般不满意,可却无从下手修改。

一方面,是公司一开年就不断有业务骨干离职影响到了心情。

另一方面,确确实是第一次尝试写仙侠。

之前不愿承认,但是每次动笔时确实有些艰难。

明早会赶火车,我会在3号到昆明。

在火车上我尽量把思路理清楚,至少让自己先满意。

连我都看不下去的剧情,我想,放出来给大家也定然得不到大家认可。

这本书,如我所说,我会写很久。

之前写的确实有些慢,一是转型后面临各种文笔变动和剧情设计,二是自身也懒,惰性十足,三是去年合伙创业瞎忙了许久。

数了数,存稿差不多有七万多字,五万多的正文和一个小番外。

等回了昆明,我会和几个股东商量好,今年重点会放在写书这一块。

当然,公司也不可能不照顾!

三月份肯定会有一次爆发,我不知道会有几章,但绝对能让大家满意!

正式和大家请个假,同时也提前祝大家十五愉快!

第二十一章 这不怪我!

新月如钩,乍暖还寒。

“姜小虫…”

小姑娘赤着脚,手扒着门槛。

脸上酒窝,一深一浅。

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天凉,怎么不把鞋袜穿上?”

转过身,柳小凡看着小姑娘,不由眉头微蹙。

“咯咯,懒得穿!”

背着双手,小姑娘蹦蹦跳跳。

跑到姜小虫身前,晃了晃纤白小手,问道:“怎么?不高兴?”

“你啊!真让人不省心!”抬手揉乱了小姑娘有些枯黄的头发,柳小凡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不气!”

话音落,身上有雾气渐生。

巨石上,白狐脸儿的天邪公子默默收回分水刺。

那双比起世间女子来,亦不遑多让的眼睛,微微一亮。

“姜小虫…?”

饶有兴趣摸着下巴打量两人,白狐脸儿的天邪公子若有所思。

待雾气散尽,终是恢复了本来样貌。

“干嘛变回来?”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抬指轻轻戳了戳身前少年脸颊,懦懦道:“其实呀,我觉得,你那副模样其实也挺好看的…”

少年屈指在小姑娘洁白额头上轻轻一弹,笑骂道:“花痴…”

“讨厌!”

姬小月不干了,鼓着腮帮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容易恢复了记忆,姜小虫这家伙还敢说自己是花痴。

青蝶姑娘立身一旁,面色微变。

看着那颇为俏皮的小姑娘,朱唇轻咬。

此时,月上中天。

白色月光,恰是透过斑驳叶缝,皎洁落在树下那小丫头身上。

从前,没仔细瞧。

不得不承认,能让柳小凡这家伙豁出连命都不要的小丫头,确实长得蛮好看!

三年时间,让姬小月这丫头蜕变了不少。

如茧化蝶一般。

此时,小姑娘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像是一朵含苞未放的三月桃花。

一双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

流盼生辉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不染尘埃的清波。

没来由的,青蝶姑娘轻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只觉心里有些酸酸的。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之,这感觉多少让她有些仓惶,生怕被人瞧出。

“姜小虫,他们是…”

小姑娘终是注意到了还有别人,脸颊不由一红。

躲到少年身后,探出小脑袋来盯着白狐脸儿的天邪公子瞧了又瞧。

天邪公子只觉有趣,冲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轻声笑道:“涂天邪,见过姑娘!”

可没想到,姬小月却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连忙缩回少年身后。

“我,有那么可怕么?”唇角微微一抽,天邪公子摸了摸脸蛋,暗暗自语:“再怎么样子,也要比柳小凡这千面采花贼要好看吧?”

“姜小虫…”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又偷偷瞧了一眼一旁默然不语的青蝶姑娘,姬小月诺诺问道:“他们,都是谁呀?我们又在哪里?”

姜小蛮心情不错,抬手指了指尚在发呆的天邪公子,笑道:“那个,如今和我在北域被并成为北秦七公子,总之算不得什么好人。”

“姓柳的,你…!”

涂天邪回过神,白狐脸儿一冷。

柳小凡耸了耸肩,假装没有听到,揉了揉姬小月脑袋,冲着青蝶姑娘呵呵一笑,道:“至于这一位,就了不得了,正是我和你先前提起过的青蝶先生!”

说着,又轻轻掐了掐小姑娘的脸蛋,打趣道:“说起来,你能恢复记忆,这全是青蝶先生的功劳!”

“喔喔,这样啊…”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从姜小蛮身后踱步而出,姬小月向着青蝶认真道:“如此大恩,姐姐受姬小月一拜!”

说着,便要俯身行礼,却被青蝶连忙拉住。

偷偷瞄了一眼姜小蛮,青蝶笑道:“小月亮,不用这样!””

“那可不行!”姬小月摇了摇头,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我婆婆说过,对人施了恩惠,不要记在心里!但若是受了他人的恩惠,一定要常记在心。”

“嗯,你有一个好婆婆。”轻轻牵住小姑娘柔若无骨的小手,青蝶姑娘唇角微翘,“说实话,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心中,多少有些矛盾。

但说实话,青蝶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小丫头。

这九州,远比族中那方小世界来的精彩。

江湖庙堂,什么样的人都能够见到。

见的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任他江湖巨擘,亦或者高居庙堂的权贵。

如今,能搏青蝶姑娘真心一笑的。

除了柳小凡,也就只有这个小丫头。

巫族,除了那些在世俗凡人眼中光怪陆离的神奇巫术外。

最为出名的,便是巫医之术。

这些年,游历九州,也曾学那岐黄中人悬壶济世。

更是被许多人称作轩辕之后的又一医仙。

后来,终是觉得九州贪欲太盛。

恩将仇报的事,青蝶先生没少遇见过。

有那贪图她身体的,亦有贪图她那无双医术的。

在九州,比不得族中族人们直来直往来的快活,蛰得青蝶浑身不舒服。

若非那颗千方百计也要寻来的心尚未有着落。

青蝶真想不管不顾就这般回返族中,此生再不涉足九州。

所以后来才隐居巫岭,变成一个传说,流传于世人口中。

等柳小凡寻来时,她知道,自己苦苦找寻多年不得的那颗心有着落。

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愈发患得患失的纠结。

如此这般,都快要压得青蝶姑娘几乎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今天见到清醒后的姬小月后,就更是如此了。

三年前,苍月湖的那场惊变多少也曾听闻过。

只是没想到,从柳小凡口中再次听来时,才知当初那场席卷了南北两域大半个江湖庙堂的惊变。

真相,是有多残酷!

相熟后,青蝶就时常在想,如若当初,自己才入九州时,也有幸能如眼前这个小丫头一般,遇到柳小凡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小男人。

哪怕,受那道伤的是自己。

哪怕,琉璃百世。

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吧?

不羡永生,只愿朝夕相伴。

不许诺言,相守岁岁花开。

比起姜小蛮这个名字来,她更乐得唤他柳小凡。

或者,唤他小男人也不错。

哪个都好!

总之,都比姜小蛮要来的好!

因为,姜小蛮这三个字只可能属于一个人。

“羡慕我?”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有些迷迷糊糊。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小姑娘眼神不由一黯,沮丧道:“青蝶姐姐,抱歉哦!我又有些瞌睡了,要是,要是下回我醒来记不得你了,可千万千万不许怪我。”

说着,声音也渐渐变得有些虚弱。

小姑娘本还想要再说什么,脑袋却是一歪,沉沉睡去。

“姬小月!”

姜小蛮面色一变,连忙上前,却见青蝶冲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青蝶姑娘将小姑娘揽进怀中,纤白指间凭空出现一根寸许长的银针。

银针滑落,点在小姑娘脖颈后的金池穴上。

让人惊异的是,这银针非金非石,却能凝聚月光引入小姑娘体内。

做完这一切,青蝶姑娘抬手抹去额前细密汗珠,长舒了一口气。

垂下脑袋看着怀中安然入睡的小姑娘,不由轻叹一声,自语道:“是啊,真的好羡慕你呢!”

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少年,青蝶轻笑道:“放心,小丫头没事,能撑到下一个月圆!”

“麻烦青蝶先生了!”

从青蝶手中接过小姑娘,姜小蛮勉强一笑。

瞪了一眼少年,青蝶朱唇轻咬,“以后,不准叫我青蝶先生!”

姜小蛮微微一怔,有些疑惑道:“那叫什么?”

“叫我魔女姐姐!”

姜小蛮点了点头,张口便唤道:“魔女姐姐…”

“诶!”

俏脸一红,青蝶姑娘掩住嘴。

“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蓦地,忽生突变。

破空声响起。

“你找死?”

姜小蛮面色一变,眸间杀机凛然。

怀抱小姑娘,拽住青蝶姑娘袖子连连向后退去。

抬手间,铁剑在握。

“吼…!”

龙吟声起!

紧接着,一柄锋利透着寒芒的分水刺,径直掠向少年怀中熟睡的小姑娘。

金石交错,火光四起。

湛蓝色的分水刺,与姜小蛮手中铁剑碰撞在一起。

只听得‘当啷’一声,铁剑赫然脱手,掉落在地上。

不得不说,天邪公子这一击时机掐的破准。

仓促间,姜小蛮吃了一个小亏。

此时,方才握剑的那只手,隐于袖袍中的手臂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在巫岭这般放肆,我忍你很久了!”

青蝶姑娘面色也不是很好,挣脱开姜小蛮的手。

凤眸中,有杀机一闪而逝。

天邪公子倒也干脆,一击未果,立刻向后掠去。

腾跃而起,立身巨石之上。

“呵呵,妖公子可真如传闻一般,千颜千面最是多情呢!”并没有理会青蝶,居高临下看着姜小蛮,天邪公子轻轻擦拭手中分水刺,轻声一笑,戏谑道:“不愧是能潜入北君府里采花的无双采花大盗,说实话,我都有些羡慕你了,能这般坐享齐人之福。”

“魔女姐姐,你和姬小月先回竹楼。”

偏过头,姜小蛮将小姑娘交给青蝶照顾。

“这里,交给我。”

轻声一笑,嗓音醇厚。

只是,话没说完,尚不及青蝶姑娘有所反应,姜小蛮已然不见了踪影。

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团朦胧雾气。

“镜花水月!”

巨石上,天邪公子面色却是一变。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失声说道。

想躲,已然不及。

身前,虚无中涟漪渐起。

紧接着,一只修长手掌赫然探出,拍打在天邪公子胸前。

只是不知为何,到最后本该带着凛冽杀机的一掌,却是在最后关头收回了九分力道。

仅于一分,如同挠痒一般。

“你…淫贼!”

淡定不再,天邪公子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捂在胸前。

那张比起女子来还要更为妩媚的白狐脸儿上,一阵红一阵白。

旋即,转身落荒而逃。

“柳小凡,你给我记住!下回见面定要取你狗命!”

隐约间,依稀能听见天邪公子撂下的狠话。

“这…”

青蝶姑娘怀抱着熟睡的小姑娘,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一时间,想不通这个天邪公子为何这般恼羞成怒。

该恼羞成怒的,不该是柳小凡么?

巨石上,姜小蛮渐渐现出身形。

低下头,盯着自己那只手掌,面色有些古怪。

看了一眼天邪公子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有些心虚地小声道:“这,不怪我啊…”

说一下近期更新,也推荐一下《牧神记》!

首先,在这里和大家道个歉。

不是我不想更新,确确实是卡文了。

本来是说好要交接好公司事务全身心写书的。

但是这个月,开年回来公司确实出了一些事。

一直在写,没有停过!

数了数存稿,差不多有二十万字了。

但是真正让我觉得是我想要的味道。

真的,可能连一万字都没有。

说实话,书评我都不敢看!

大夏这本书,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没有谁希望自己的孩子会发育不良甚至是夭折。

这些天,对着电脑。

看着我自己写的那些文字。

好几次,我都有想要把键盘砸了的冲动。

以前写小白文商业文久了。

当动笔想写一本自己想要的书时,真的感觉受到不小阻碍。

这份阻碍,是来自我个人的。

不可否认,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精益求精的人。

很多事情上,都是得过且过。

但关于写本书,我想更执着一些。

存稿,我有!

将近70章的存稿!

这几天时间,我会努力先整理二十章出来。

一次,二十章全部爆更出。

时间暂定为4月5号!

这本书,我想走的更远一点。

但同时,我也想走得更稳一些。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亲们在等。

亦不知道,还有多少亲们会陪着我一直走下去。

但我还是要说。

大家,三月份,抱歉!

公司的事情,我已经全部交接出去。

除了日常的一些客户需要我亲自去跑外。

四月开始,我会将更多精力投入书中!

四月五号,大夏重新扬帆起航!

爆更二十章!

还请期待!

最后,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最近《牧神记》与《大王饶命》两边争榜的事。

我是想说,如果大家手上还有月票。

如果喜欢《牧神记》,还请支持一下宅猪!

虽然不认识这个作者,亦不认识肘子!

但是写书十年,坚持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宅猪这份毅力,真的很敬佩!

并非说肘子不好,两本书我都在看。

只是我始终相信,木秀于林,除非参天立地。

否则,风必摧之!

不得不说,肘子这久真的锋芒太露了!

怼天,对地,怼空气!

又不是独孤泰迪不是?

并非说不该争!

为人,还是稍微谦逊一些的好!

所以,我将月票都给了宅猪,都给了《牧神记》…

最后,也祝肘子喜得贵子,《大王饶命》亦大卖!

欲成神,必受皇冠之重!

第二十二章 南枝南,有人一夜白头(第一更!)

南枝城,巫岭。

夜风,携带着几分冰凉湿气卷过竹梢。

空气中,弥漫着浓白色的烟雾。

隐约间,景色低不可见。

今天,又是月圆。

风,渐渐大了起来。

刮过竹楼,卷起了几片干枯树叶,落在了屋檐上。

竹楼上,柳小凡身形挺拔如剑。

远远看去,不知为何,带着几分萧索味道。

明明不过年少,偏生一头本该如墨一般长发。

却是,沾染了一层银霜。

借着月色,似乎能瞧见他苍白面色,竟是毫无一点血气。

此刻,他真专注埋着头擦拭着手中铁剑。

指间曲弹,恰有剑吟声响起。

白发如雪,长剑如歌。

树林里的寒蝉,仿若受到了惊吓,发出尖锐刺耳几声鸣叫。

旋即,几分缥缈剑意随着剑尖迸射而出。

掠向不远处瀑布水帘。

紫气东来,溅起淡淡水花。

柳小凡只穿了一件薄衫。

领口微微敞开着,能瞧得见其健壮的上身。

肌肉鼓荡,却是没有一丝一毫赘肉。

可不知为何,胸口此刻却是被一圈白纱紧紧包裹着。

左胸口,心脏位置。

斑驳血迹顺着纱布浸透而出,沾湿身上薄衫,触目惊心。

而柳小凡,却似乎是置若未闻一般。

就那样直挺挺坐在哪儿,轻轻擦拭着手中斑驳铁剑。

身后不远处,立身着一个曼妙身影。

好几次,青蝶姑娘朱唇微微轻启。

可话到嘴边。

却是不知为何又被她压了回去。

她的发间没有插笄,三千青丝柔顺披散在肩上。

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做工精妙的玲珑玉盒。

淡淡血气顺着玉盒弥散在空中。

并不是很刺鼻,腥且甘甜。

看着少年,青蝶此刻感到自己心脏莫名发凉,直入骨髓。

更多,却是痛!

痛彻心扉,直至让她不能呼吸。

玉盒中,盛放着的正是那与自己同岁的少年心脏。

赤子心,百世无一。

可医死人,生白骨。

“魔女姐姐,夜里风凉,早些回去休息吧。”一个清朗嗓音传来,那少年并未转身。

纤瘦香肩轻轻一颤,青蝶怔怔抬起头。

看着少年,不觉模糊了双眼,颤声道:“小男人,你可知失了心的你,纵使有我族不老泉续命,也不过尚有三年好活?”

那少年收起手中长剑,轻声一笑,“三年么?知足了!”

纤白素手微微一颤。

手中玉盒一个不稳,差些便是跌落下来。

看着青蝶,少年眉头微蹙。

下一瞬,又舒展开,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弧度,“魔女姐姐你可要小心些,我那颗心脏还是值不少银子的!”

“柳小凡,你这个混蛋!”银牙紧咬,青蝶姑娘红了双眼,“你为了那个小丫头,当真是连自身性命都不管不顾,你这个疯子!”

柳小凡微微颔首,并没有回话。

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轻声开口:“我非疯子,亦不是傻子,不过是一颗心脏,能换回那丫头平安健康,这买卖便是值当…”

说着,没来由轻叹一声,自嘲道:“这条命,本就是我欠她的。”

少年见青蝶没理自己,也只是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头又说道:“其实,我觉着一夜白头也没有什么不好,魔女姐姐不觉着这样的妖公子,才真正当得上举世无双这四个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笑!”胡乱在俏脸上抹了一把,青蝶姑娘没好气道:“还不将那小丫头带来,免得圆月落下,医治不好你怪我学艺不精!”

耸耸肩,柳小凡乐呵呵道:“这九州,除了鬼婆婆,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能与魔女姐姐岐黄之术比肩的人呢!”

说着,身形一掠出现在青蝶面前。

二人面对面,几近贴在一起,呼吸可闻。

不得不说,化作吞仙铁剑妖公子的少年。

模样,真的很俊俏。

尤其,那双狭长微扬的桃花眼。

微微眯起时,似笑非笑。

起风了,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似若点睛之笔般,为少年平添几分狂放不羁。

看着柳小凡,青蝶姑娘乱了方寸。

慌乱间,向后悄悄挪着步子。

可却是忘了还在竹楼屋顶之上。

一不小心,便是失足踩空。

“呀!”

惊呼一声,眼瞅着便是要掉落楼去。

然后,青蝶姑娘就不敢动了。

耳边传来风声。

腰上,却是不知何时攀上一只有力的手臂。

她偏过头,不敢去看他。

方才,正是自己狠下心摘下了他的赤子心。

铁剑破空,剑吟声如龙吟。

柳小凡轻巧抱着青蝶姑娘落在剑尖之上,嘴角微翘道:“魔女姐姐!”

青蝶早已自觉揽住少年,低声应道:“嗯!”

柳小凡道:“抱住我!”

青蝶道:“已经抱住了。”

柳小凡道:“抱紧我!”

青蝶没有拒绝,素手绕过少年脖子。

用力将他搂得更紧了。

“我们去哪儿?”

缩在少年怀中,青蝶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月光洒下,她抬指去触柳小凡肩头那缕白发,微微缠绕手心。

仿若,只要躲在少年怀中,即使路过阿鼻地狱,也无所畏惧。

“去赏雪!”足尖轻点剑锋,柳小凡高高一跃而起,直入九霄云端。

青蝶不解,“赏雪?”

仰起头,看向柳小凡

此时已是入春临夏,又哪里来的雪。

“是呐!赏雪!”柳小凡轻声一笑,打趣道:“念我一夜白头,陪我一程可否?”

没来由的,青蝶眼眶又有些红了。

恰有北雁南飞,少年飘然如仙,轻轻点在那头雁背上。

就这样,柳小凡怀抱青蝶平步入青云。

斑驳不再,铁剑攀升。

在空中微微一滞。

旋即,化作一条百尺银龙。

“吼!”

龙吟,动九霄!

云海翻腾。

遮星蔽月。

风起,雷动。

有如千军万马。

一念之间,漫天风雪,落向红尘。

跃上龙首,柳小凡哈哈大笑,抬手凭空一握。

随之,一只白玉酒壶立时被他抓在手里。

拔开壶塞,酒香和着风雪在凡间肆意。

一手揽住怀中如玉佳人。

一手,就这么抬着。

仰起头,琥珀色琼浆化作一条线灌入少年口中。

怔怔看着柳小凡,青蝶姑娘有一抹恍惚。

很多年后,久到往昔名声响彻九重天的绝代魔女都白了头。

每逢入夜,都会一人独饮到有了醉意。

也唯有当有了醉意,才敢沉沉睡去。

每逢入梦,都会希望还能遇到像那一年那么大的风雪,还能同那少年一起。

在梦里,那个少年。

永远都是衣袂飘飘,

一头白发如雪飞扬。

笑起来,还是那般肆意没心没肺。

会坐在住楼上执剑独饮,亦会偏过头冲她一笑,轻轻唤道:“魔女姐姐…”.

过客也好,归人也罢。

保持那天模样就好。

只是期待,还能同记忆里一样,再一次出现而已。

素手轻轻抬起,攀上少年有些冰凉脸颊,帮他拭去唇边酒渍。

青蝶轻声道:“柳小凡,等救了那丫头,你就和我回巫界吧!”

捉住青蝶纤白玉手,少年唇角微翘,“怎么?到巫界你养我啊?”

点点头,朱唇轻咬,青蝶姑娘声音很轻,“咱们去了巫界,我请太祖婆婆出手,定会为你寻来一颗更好的心脏!”

“到那时,你活一千年,我就养你一千年!”

“你活一万年,我就陪你一万年!”

“要是…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就造一口棺材,把咱俩都装进去!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说着说着,青蝶声音里有了几分哭音。

似乎,是不想让柳小凡瞧见她的狼狈。

青蝶连忙转过身去,素手在脸上胡乱擦拭。

“一万年,太久了!所以就别等那么久了…”低声一叹,柳小凡伸手轻轻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肩,轻笑道:“魔女姐姐,别哭了,三年时间很长了,就像这雪,生于天,死于地,凝结,融化,破灭,消散,有时或有缺憾,但会更美!你抬头看看!”

她抬起头,只见云端之上,俱是风雪映天河。

九天之上,星辰璀璨,映照风雪似漫天流星萤火。

风雪流萤里,她看那少年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耳边响起柳小凡醇厚嗓音。

“魔女姐姐,我答应你,若我三年侥幸不死偷生,定会来巫界寻你!去看看你说的万界树,也定瞧瞧那流沙瀑是怎样浩瀚如海!”

“到那时,雪山,大漠,青丘,昆仑…万水千山,我陪你去看!”

“柳小凡,你…你答应我的!”有些惊喜的抬起头,青蝶看着少年,揉了揉眼眶,轻轻说道:“既然答应了,那就要做到!”

“嗯!”

点点头,少年无奈一笑。

他素来不喜承诺,许诺太多,便轻如浮云。

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到天外。

三年,不算长。

他自信自己能活!

就算不能,可也别让女子等的太久。

世间,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

等待太久,即硬似陨石。

几万年,都不能使其熔解心中。

……

就在此时,车碾声缓缓行来。

天色微熹,东方渐白。

赶车的,却是一个人形木偶。

待行至竹楼前,那木头人宛若活物一般。

轻巧跃下车辕,掀开车帘。

随后,安静立身一旁。

车厢里,安静躺着一个眉目清秀姑娘。

大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是睡着了。

脸颊上,露出两道酒窝,一深一浅。

九天上,青蝶姑娘轻轻推开少年,“去吧!”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争不过车厢里那个女子,也不想去争。

自己要的,并非是那生赫显贵的大夏皇孙。

一个简简单单的吞仙铁剑妖公子,就很好!

少年点头一笑,跃下九霄。

袖袍一挥,那木头人赫然渐渐变小,跳上柳小凡手掌,凭空消失不见。

走入车厢,小心翼翼抱起小姑娘。

“姜小虫…”

似有所感,小姑娘将小脑袋往少年怀中靠了靠,轻声喃喃。

“是我!”

柳小凡轻笑,身上雾气渐生。

待雾气散去,恢复成了本来模样。

马车外,凉风大躁。

寒雪倒渐渐退了些许。

正当少年抱着小姑娘走下车辕时。

异变,突生!

“轰!”

一声惊天巨响,整座巫岭都是抖了三抖。

旋即,凛冽破空声响起。

天边,落下一只参天大手,有如泰山压顶一般向着两人罩去。

手掌参天,遮住风雪星辰。

想躲,已然迟了!

不料,就在大手即将落在少年身上时。

天外,飞来一剑。

剑吟声响彻天地,如奔雷惊鸿一般。

漫天风雪为之一滞。

一剑之下,百丈巨掌寸寸崩裂,化作点点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姚家老十一,在中域斗不过我家三哥,却是跑来这里寻我孩儿麻烦?”

惊芒掣电,一道身影撕开虚无缓步走出。

风雪消散,云海翻腾。

待瞧清所来之人模样…

那怀抱小姑娘的少年,面露不可置信,“爹爹!”

“小蛮儿!”

哈哈一笑,姜耀踏步走下虚空。

仰起头,看向半空虚无某处,“先待为父将姚家这头恶麒麟收拾了再说!”

寒甲似墨,透着几分冷意,如战仙临九尘!

眸间,两朵金焰跃然而出。

……

此时,那座紫气东来的水帘瀑布后。

百丈城墙之上。

那个道人瞳孔一缩,喃喃道:“火眼…金睛!”

一刹那。

道人身旁那个就是九霄之上大罗金仙也敢去斗上一斗的老猿头脑空白一片。

瞬时,泪流满面。

转过头,看向瀑布外那身披铁甲的身影。

嘴唇颤抖,哽咽道:“大圣爷…”

第二十三章 讲义气的小道士(第二更!)

“花满渚,酒满瓯。

丝竹在耳,箸在手。

试问诸君何消愁?

且把新壶迎旧友。”

与门外白皑皑一片的寒冬景象不同。

暖炉常设的‘品味斋’内,人生鼎沸。

说书人折扇轻摇,悠哉开口。

炭火烘烤,屋内热气腾腾。

食客呼喝声,推杯换盏的嘈杂声,也似乎染上了一层温度。

顺着门帘缝隙,就连门口的过往行人,都忍不住驻足停下脚步。

瞧着楼里的那股热闹劲,心里莫名多了些许暖意。

比起清冷来,大多数人终归还是更喜欢热闹些。

“好…好…好饿…”

楼外,一扇半开的窗户下。

一个头戴方正道冠,身上反穿羊皮棉袄的人影蜷缩蹲在墙根。

抬头,向屋内望去,不禁龇牙咧嘴吸溜着鼻涕。

说句实在话,此时,白玉京内心是崩溃的。

前些日子路过南枝城时,在那巍峨城门楼上竟是瞧见了那张悬赏告示。

其上画像,可不就是柳小凡么…

于是,打死也不会相信当初那个肯把一块饼分给自己一多半的‘柳皮脸’会做出那种事的小道士,脑袋一热,就风风火火赶来北君城。

只是多少没有想到,哪怕是入了春,这座大秦最北边的城镇竟是这般的冷。

风雪漫天,道阻且长…

等小道士日夜兼程终是来到北君城前,一腔热血早就被冻凉了大半。

至于,身无分文又是怎么一路上熬过来的…

那可真是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

“柳…柳…柳皮脸,我…白…白玉京这可…可是来…来救你的!”使劲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白玉京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等…见…见了面,你…你可不能,跟我…翻…翻脸要…要银子!”

兴许是太冷了,白玉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稍微向墙里挪了挪身子,让早已蹲麻了的双腿恢复一些知觉。

“实…实在不行,要…要不就,叫五鬼给…给搬点盘…盘缠过来吧?”哆哆嗦嗦把手伸进不见得比外面热乎多少的怀里,白玉京吐出一口哈气,搓了搓手,“无…无量…他…他妈的天尊!师父,你…老…老…人家…可别…别怪我!小道实…实在…受…受不了了…”

一阵冷风趁虚而去,激得小道士一个激灵。

双手颤颤巍巍,在怀中摸了许久。

终于,掏出一张皱巴巴早已辨认不清纹路的符纸出来…

并指如剑,小道士呵呵一笑,咬破手指,放到嘴边奢侈地呵出一口热乎气儿。

“急…急…急…如…律令!”

才结结巴巴念完咒,便见到一个描金画绿的小钱袋子凌空出现。

“啪嗒!”一声,掉落在小道士面前雪地上。

白玉京愣了愣,暗道莫非是这北域的小鬼效率竟然如此之高?

余光往旁边扫了一下,年轻小道士又愣住了。

怎么,这小鬼还有影子?

抬头,顺着影子看过去,年轻小道士有些发呆。

“咦?”

“老…老头,怎…怎么是…是你?”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此时,小道士身前,站着一个老人。

在这样愈显冬寒的天气里,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仅穿一件麻布短袄,偏又面色红润。

老人笑呵呵看着白玉京,不见一丝寒霜神色。

赫然,便是前些时日在南枝城外遇见过的那个‘卖身葬父’小姑娘已经故去的父亲。

看清来人,白玉京不由一惊。

赶忙振衣站起,挥了挥袖袍。

按道门规矩,打足了稽首,一躬到底。

“无…无量…天…天尊!”

“老…老先生,想必…生…生前,福…福德…不浅,死后…才…才能…能魂…魂列…列五鬼!”

“你这小道士也有趣!”

老人怔了征,哈哈大笑起来。

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小道士的意思。

忍不住以手抚额,哭笑不得,“当日,是我家那丫头年少贪玩,老朽一时兴起,陪她胡闹而已,没成想遇到小师父这么个实诚人。”

一边说着,徐福慢步向前。

弯腰,把地上那个鼓囊囊的钱袋捡起来,小心抖落上面沾染的积雪。

看着满脸疑惑,还没反应过来的年轻道士,徐福摇了摇头。

到底,是个实诚人呐!

不由分说,便把手中钱袋塞进小道士怀中。

“一点俗物,聊表歉意,万请小师父笑纳。”

按照徐福的地位和心气,能对一个流落江湖的落魄道士说这些话。

显然,已经足见诚意。

这一方面,自是因为心中有愧。

当初,若不是当日和小郡主一同骗了这小道士十两银子。

今日,他也必不至于如此落魄。

二来,则是多少有些欣赏这小道士侠义心肠。

这江湖,宁肯自己挨饿也要去帮助别人的傻子,可真是不多了!

嗯!

时常听赢丫头念叨,这小家伙似乎是叫‘白鲤鱼’?

名字倒真是有些奇怪!

难得遇见个这般有趣后辈,自己这才不至于过于爱惜羽毛。

甘愿在这小道士面前,以平常老叟自居!

而勉强听明白老者言下之意的白玉京,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觉身上“轰”的一声炸起了一阵热浪。

之前,困扰自己好几天的寒气瞬间被驱散殆尽。

就连裸露在外的脸颊,都像被火烧了一样,热辣辣的难受。

“小…小道…被…被…被……”

想起那双杏眼,白玉京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说出那个“骗”字来。

师父果然说的没错!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嗯?”

老人微微一愣,心中愧意更浓,正想再次开口宽慰。

却见,小道士眼睛一翻,果断昏了过去…

困饿交加,白玉京终是再也支撑不住。

“赢丫头呀…”

接住怀中不省人事的小道士,老人摇头苦笑。

……

……

暖香醉人,柔衾拥梦。

“师父莫打!”

一声轻叫出口,白玉京猛地从床上坐起。

奇怪的是,这句话倒是没有结巴。

也可能是喊得次数多了,熟极而流。

“无…无量…天…天尊,这…这是…是哪里?”

近日,心中挂念着被北君府谢家通缉的柳小凡,本就茶饭不思。

在愈近北地之后,更是日夜被这倒春寒所侵。

就算薄有些修为底子,却也不堪消受。

身体,早已处于崩溃边缘。

而此时,被屋内久违的温暖不断轻-抚着皮肤。

小道士明明才醒过来,竟是又有些昏昏睡意。

“醒了?”

正自疑惑间,一道沉厚嗓音从屏风后传来。

“醒…醒了。”

小道士只是涉世未深,但却并不傻。

相反,正因为未曾受太多俗世熏扰,一颗琉璃心反而格外通透,别无挂碍。

乍一回想,便将昏睡之前经过重拾于脑海。

“多…多…多谢…前…前辈…相…相救!白…白…”

小道士可是立志要成为绝代剑仙的人物,意识到被人所救,自然不肯失了礼数。

当下,便起身下床。

按着当初跟着柳小凡在这江湖厮混时,从那说书人嘴里听来的所谓‘江湖规矩’向屏风后抱了个拳。

“白鲤鱼?秦瑶那小丫头倒是常常提起你。”

屏风后,徐福听到白玉京下地声音,心头松了一口气。

转身,绕了进来。

“适才冒昧查探小道长体内,发现寒饥并重,显然积弱已久,擅自喂服了两颗‘大皈丹’,如有冒昧,还请见谅!”

徐福虽然身份显赫,但早年未曾追随太祖时,也实打实在九州这江湖上打混过的。

自然知道哪些事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省的人心猜忌。

果然,一句话出口,就见白玉京脸色微变。

眼神闪烁间,好像有什么话想问却不敢问一下。

“抱歉,是老夫唐突了!”

老人见状,心里轻叹一声,暗道天下之大,修行功法难尽其详,特别是儒释道三家更是有着许许多多的莫名忌讳。

从言行举止来看,这小师父分明出身道家一脉。

难不成,自己擅自给他喂服禅宗丹药,犯了什么忌讳?

想到这里,老人不由心中暗恼自己多事。

虽然这小家伙身体有些不妥,但隐隐然自有一些修行底子。

些许小恙,让其慢慢将养便是!

为何,擅自做主喂服丹丸?

如若功法有冲突,那可是不可挽回后果!

“不…不…不是!”

见老人眼神闪烁,白玉京更加窘迫。

一张脸涨得通红,大有再次昏厥之意!

强忍着那股睡意,连忙拱手认真道:“只…只…是…不…不…不知…知这药…多…多少银两?”

“嗯?”

徐福微微一愣,不由面色有些古怪细看小道士脸色。

这才恍然一笑,“哈哈,不过是那常见丹丸而已,些许小钱值得什么,小师父莫要放在心上!”

“不…不常…常见的!”

出乎意料,小道士端正了神色,凝视身前老人,认真道:“北…北…北海玉珊瑚,南…南山…观音…观音草!还…还有两…两百…百年以…以上的老参!再…再…配…配以…南蛮州苗…苗寨的神…神仙土!”

说着,小道士想了想,伸出五只手指,“最…最起…起码…也得…这个数!”

许是天性使然,白玉京自幼便亲医近药。

单论药理,连他那位修为不知几何的半仙师父,都要狠狠点一点头。

可是,这一番话出口。

白玉京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丹药,自然是效用极佳的。

所用药材,自然也是极其名贵的。

但是!

自己也是自然是身无分文的…

想到这里,小道士脸憋得通红,暗道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挖坑么!

说的越多,欠得也就越多啊…

本来,当初欠下‘柳皮脸’那混蛋的账还不知道哪天才可以清掉。

眼下,又莫名添了更大一笔外债。

这…这可真无量他-妈的天尊如何是好!

“哈哈!”

小道士不知道,这般窘迫模样落在眼前老人眼中,却是越发可亲起来。

看着白玉京澄澈目光,甚至开始流露出平日里看到赢瑶那丫头时才会有的和蔼光芒。

伸手轻轻拍了拍白玉京肩膀,徐福轻笑道:“小道长不必介怀,老夫虽然年岁大了一点,可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不可摧,松盘于巅雷击不毁。”

“小道长虽然流落俗尘,暂时困顿,但以老朽这双阅人无数的招子来看,断非池中锦鲤,而是潜渊蛟龙。”

“况且,是我和秦丫头受小道长恩惠在先!”

“这些许回报,全且当做有缘之人相赠!至于黄白之物,便休要再提了!”

说道最后,手上微微加力,一双虎目也定定看向白玉京双眼,老人言辞真切。

“这…这…”

听到老人说不要钱,白玉京心中更见慌乱。

下山时,师父教导过自己,出门在外,要无功不受禄!

师父呐!

这可如何是好?

正要开口推辞,却听得门口一道脆生生女声响起…

随之,轻快地脚步声由远及近。

“徐老头,说什么呢?你和谁有缘呀?”

本来是昨天开始爆的,弱弱的很亲们道个歉!

本来是昨天开始爆更的,但重新读了一遍,还是觉得不满。

原本打算是二十更一次全部放出来,但我想重新一章一章再精修一遍。

今天开始爆更。

我先去修文,不出意外,今天最少五到十更。

明天继续爆!

《大夏逍遥皇》本来是昨天开始爆的,弱弱的很亲们道个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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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最慧莫过情人心(第一更)

“白…白…白鲤鱼?”

赢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说话会结巴……

“是…是…是你!”

扭过头,看着一手端着碧玉灯笼,蹦蹦跳跳进来的姑娘。

白玉京也愣住了。

“嗯?”

三人中,唯一清醒的便是被赢瑶唤作“徐老头”的老人了。

自南枝城出来,一路往北,眼看着赢瑶变化。

自小看着赢瑶长大,老人又如何猜不出小丫头的心思。

一路上,每当和自己说起那有些傻乎乎的小道士时。

那双自小便很好瞧的杏眼里就总是亮晶晶的。

提起酒楼外,‘白鲤鱼’喝酒吃肉时狼吞虎咽的样子。

这丫头的眸子里,那一抹的怜惜。

赶路时,偶尔回头望向斜月镇时,脸上失落表情。

呵,和她年轻时真像啊…

“咳咳…”

实在不愿意这两人就一直这么傻乎乎站着,老人轻微咳嗽了两声。

“啊!”

这一下,同时将二人惊醒。

毫无意外的,白玉京瞬间再次涨红了脸。

低垂下头,不敢去瞧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杏眼。

“白傻子!”

赢瑶微微红了脸,小声骂了一句。

一双勾人杏眼仿佛蒙上了水雾,连带着秀眉含黛,如望远山。

“徐老头!”

一声娇喝,用意不言而喻。

“呵,呵呵…老夫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徐福如何听不出故作温柔的语气下暗藏的那一抹威胁?

当下摇了摇头,心中轻叹一声。

果然,这女生外向。

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白鲤鱼,你怎么跑来北君城了?”

沉默许久,见白玉京如同木偶一般呆呆立在原地。

赢瑶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只好先开口。

还好,徐福走了。

不然,若是见到自家小郡主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估计得笑掉一口老牙。

“无…无…无量…天…天尊…”

天可怜见,白玉京这时候还哪里说得出什么话来。

好在他素有急智,临时把自家长辈搬出来,倒也不算突兀。

如果,不是面对赢瑶的话。

“你这条臭鲤鱼,本姑娘问你为何到此,你跟我扯什么天尊地尊?”

女子动情时,便如那春雷挥鞭,也显得温柔三分。

便是那三分春色,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泥土,自是有意。

流水,更似有情。

“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此时,白玉京恨不得自己长了一百张嘴。

每张嘴,哪怕只负责说一个字也好!

这样,自己在秦瑶面前便也不至于如此难堪了…

红着脸,壮着胆,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秦瑶。

发现她并没有任何不耐神色。

只是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一双亮晶晶的杏眸里满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当对上那双眼睛之后,不觉心头一跳。

脑子里,却是一清。

“小…小…小道,是来…来…找…找…”

言罢,白玉京不知道为什么,嘴又自己动了起来,“是…是…是男…男的!”

“噗嗤!”

听到最后画蛇添足的那两个字,赢瑶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又马上板起脸。

轻轻皱了皱鼻子,道:“哪个管你找人捉鬼,男的女的,哼哼…”

说完,乐呵呵瞧了瞧小道士一眼。

赢瑶晃了晃脑袋,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空气中,只留下一连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仍在屋内飘荡。

“白傻子,本姑娘要出去捉鬼了,你老实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哦!”

“无…无…无量…天…天尊…”

白玉京看着赢瑶姑娘的背影,挠挠头,不解道:“捉…捉鬼?”

……

……

世上,可曾有仙人?

仙人,可曾享长生?

长生,是否得喜乐?

挖了半天草药的李长生直起身,抹了把头上的细汗。

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李长生是读过几年书的。

但是用村东头算命瞎子的话来说,自己命中缺文曲,屡试不第。

最后,只得老老实实认命,扛起锄头和当年老爹一样上山挖草药维持生计。

毕竟爹娘在堂,妻儿待养。

书中,那些万两黄金再好。

可却为自己换不来实实在在的半颗粮食不是?

不过这一上山,便尝到了上山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朗气清,薄云万里的磅礴景象,又哪里是昔日埋首故纸堆的自己可曾领略过的?

“莫问我,星辰有几多。”

“莫问我,日月岁几何。”

“莫问我,何人一力担江山。”

“莫问我,何人一力挑江河。”

“我只知……”

“我只知你姓甚名谁去何方。”

“我只知你功成名就又蹉跎。”

“我只知你……”

“我只知你半生郁郁不得乐呀!”

“哈哈哈哈…”

忽而,一声嘹亮旷达的歌声自远处高峰上响起。

虽出身乡野,但不得不说,李长生心中亦是藏着一团乾坤气。

年少时,也曾跟着村外镇子中的老镖头学过些许武艺。

此生为男儿,有哪个不艳羡青衣仗剑走江湖。

我身不在江湖,唯一曲高歌寄江湖。

手中锄头作刀,棉麻衣衫鼓荡。

李长生放声高歌。

忽然,远处天空中一阵五彩闪烁。

莫不是,遇到神仙了?

放下手中锄头,李长生凝神望去。

白云之上,千里无人。

云光奔泻,如汪洋一片。

虚空中,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道人影。

紫袍墨发,平步云端。

面上,却是罩着一张鬼脸面具。

半边哭,半边笑。

似佛魔一念。

“仙人?”

张了张嘴,李长生喃喃自语。

虽是如此,却没有多少怯卑之心。

执锄而立,颇有几分书生意气。

“有趣…”

凭虚而立的人影,身形在半空微微一顿。

自然是听见了李长生口中‘仙人’二字。

半边笑脸面具下的眼睛露出几分暖意,轻笑一声。

“我非仙人,但相见自是有缘。”

“今日,我以三道剑意与你结下一分善缘!”

说罢,一指点出。

李长生只觉目间一白。

待再回过神,却是不见了那云端之人身影。

摇摇头,李长生扔掉手中锄头,拱手冲虚空一礼。

随之,却是抬手自额前轻轻一拍。

识海中,三缕磅礴剑意自头颅上方掠出。

只见他伸手一抹,三缕在九州江湖上万金难求的剑意便是化作云烟,消失不再。

做完这一切,李长生哈哈大笑,扛起锄头缓步向山下走去。

回头望了一眼云端深处,轻声自语道:“长命百岁如何?成为神仙又如何?还不如做一界凡人来的自在,耕于深山,有爱人相伴,一生只想看她笑。”

言语间,带着几分洒脱。

待到书生身影消失在群山间。

天上,忽然泛起点点涟漪。

那面罩鬼脸的人影缓步走出,轻笑道:“有趣,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看来,是我小觑了北域的高人了…”

轻轻摘下鬼脸面具,偏过头看向北方天空。

凝视片刻后。

口中,吐出三个字,“妖公子…”

话音落,身形一闪,便是消失不见。

……

……

“白鲤鱼,这个好吃么?”

不多时,赢瑶便回来了。

手中,多了一个篮子。

篮子里香气扑鼻,让白玉京直吞咽口水。

松鼠桂鱼。

糖醋里脊。

……

最慧莫过情人心。

观你脸色,便知温饱如何。

如果是整日被秦瑶呼来喝去,毫不见敬老的徐福见到这一幕。

估计,得比篮子里的菜还要百味杂陈。

饭桌上。

二人同食,言语不断。

“白鲤鱼,你是哪里人啊?”

“小…道…我…”

“白鲤鱼,你喜欢吃这个么?”

“小…道…我…”

“白鲤鱼,你怎么叫这个名字啊?”

“我…”

“呀,你叫鲤鱼,会不会不爱吃鱼啊?”

“我…”

“白鲤鱼你怎么不说话?”

“……”

一顿饭下来,向来能言善道,安静不过一炷香的秦瑶直感觉口干舌燥,好像把后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可被叫了几百声“白鲤鱼”的白玉京,却只觉得和吃下肚的饭比起来,还是憋在肚子里的话更让人觉得撑胃。

夜幕入闱,月上西天。

两颊酸痛的秦瑶和肚子滚圆的白鲤鱼正躺在客栈顶层,双双望着月亮出神。

“白鲤鱼……”

“嗯?”

经过饭桌上的磨合。

二人,终于初步找到了沟通节奏。

天作之合。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

折腾了一天的秦瑶,头枕着那只象征着第十殿的碧玉灯笼。

凤眼微眯,昏昏欲睡。

“是…为…为…为了…找…找…”

磕磕巴巴,白玉京只觉脸上一热。

有时候,这说话不利索还真是件让人懊恼事情!

偷眼见秦瑶眯着眼并未在意。

这才拍了拍胸口,放心些许。

这一拍,正好拍在胸前口袋里那一块鼓涨。

索性直接伸手入怀,把那张一路上读了无数遍的榜文拿出来再次铺摊开。

透着头上满月的微光,倒也不难看清榜文上字来。

特别,是那两个硕大浓墨字体。

“捉拿!”

“嗯?”

察觉到头上光线变暗,昏昏欲睡的秦瑶睁开了眼。

视线,正落在白玉京高举的榜文上。

“这是…”

出身显贵,秦瑶自是从小见惯来府上请安的北域‘贵人’。

自然,对官府行文无比熟悉。

“通缉令?”

看了看榜文上那熟悉名字,白玉京点点头,认真道:“是…是…小…小道…我…我…的债…债主!”

“哈?”

秦瑶瞬间困意全失,一翻身把俏脸伸到白玉京头旁。

借着月光,和他一起看榜文上内容。

“柳…柳小凡?”

只一眼,就看到了榜文上那个被通缉的名字。

蓦的,秦瑶凤眸圆睁,“千面妖公子,柳小凡?”

“那…那个混蛋,是…是你债主?”

“是…是的!”

白玉京脸颊一红,只觉心中好笑。

难道,近墨者黑么?

这秦姑娘,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小结巴…

微微侧头,本想取笑她两句。

可没留意二人之间距离太近。

这一转头,本不算高挺的鼻尖直接贴在秦瑶光滑侧脸上。

“呀!”

一声娇喝响起。

秦瑶瞬间坐起身子。

瞪着又已满面通红的白鲤鱼…

“秦…秦…秦…姑…姑娘,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觉得脸上更为热辣。

连高处吹过来的冷风,都难消热气。

“哼!”

出乎意料的,秦瑶并不似生气的样子。

只是横着眼瞪了这傻乎乎臭鲤鱼一下。

反而,玉体微倾。

再次躺倒在白玉京身边。

“……”

有时候。

心跳,能够比言语更为有力。

“他这是…”

察觉到白鲤鱼的尴尬,秦瑶轻抬玉指,指向榜文上陈述千面妖公子,柳小凡的罪状。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这混蛋!

竟然敢,玷污谢府千金!

“他…他…没…没有!”

看到那几个字,白玉京眼神一凝,坚定吐出几个字。

毋庸置疑!

“嗯?”

秦瑶眼睛一亮,微微点头却也不再说什么。

良久,察觉到置身黑暗中的徐福冲自己微微点头,秦瑶心中一喜,“你想帮他?”

语气中,不露声色。

“那…那…是…自…自然!”

小道士仔仔细细再次把那张榜文折好,收回怀中。

使劲点了点头,认真道:“人…人…在…在…江…江湖,出…出来…混!要…要…讲…讲…义气!”

“那…我来帮你吧!”

巧笑倩兮,杏眼迷离。

第二十五章 幽幽公子,鬼气森森

南枝城。

月满,无星。

雪已止,风渐停。

空荡的赢府内。

一盏昏黄茶灯如豆,照亮三尺方圆。

而一身浓墨华服的妙公子赢殇。

此时,正襟危坐于苍石案前。

手中,不断把玩着一枚古玉茶杯。

唇齿含笑,敛目低眉。

放眼石案上,纵横陈列,黑白分明。

赫然,便是当日与妖公子柳小凡对弈残局复盘。

不同的是,此时棋盘上空,果真有一副白蟒黑蛟互相缠斗的虚幻投影。

显然,已经争斗许久。

却未及分出胜负。

黑蛟在下。

浑身鳞片铮然。

反射着星铁般暗沉光芒。

硕大蛟首高昂,吞云吐雾。

一双乌眼愣愣凝视着上方。

蓄势待发,凶焰极盛。

而上空,不断翻滚云气中,一头通体雪白的独角巨蟒,正在不断喷涂浓白云气。

随着气团不断扩张,蟒身也偶尔从云气掩映中露出一鳞一爪。

显然,正在极力舒展身形,为即将到来的决胜一击积蓄威势。

轰!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炸鸣声。

就连那台目测体重已愈千斤的深墨色苍玉石案。

此时,也禁不起白蟒黑蛟无形威压。

渐渐,颤抖起来。

“胡闹!”

仿佛呵斥顽劣孩童,妙公子轻笑一声。

剑指轻扣石案,如击金玉,铿然长鸣。

而吃了一个暴栗的墨家至宝‘演运台’。

瞬间,安稳下来。

不再颤动一分。

无形中,就连投射到上方的幻影也凝实了些许。

妙公子嘴角笑意更浓。

眉头,却不易察觉微微皱起,看向盘中那均已将气势蓄至巅峰的白蟒黑蛟。

“吼!”

黑蛟在下,将身体盘成一个巨大圆盘。

仰首望天,蛟嘴大张。

天上,白蟒瞬间做出回应。

小山一样的蟒首,猛地从云层中显现。

头上铮铮独角上青芒闪烁,裹挟着九天雷霆。

直直,向地面黑蛟扑下!

一声闷雷滚过。

复,又天光清明。

“公子!”

不知何时,微微佝偻的老人出现在赢殇身后。

躬身而立,一头白发顺从贴在脸上,轻声问道:“如何?”

“呵…”妙公子轻笑摇头。

言语间,不见任何波动。

“推演七次,仍是不敌。”

“嗯!”

墨老微微沉吟。

这‘演运台’乃前代墨门钜子得意之作。

可以对弈二人气运为凭,幻化出各种走兽灵属。

或合和,或争斗。

或,互不相扰。

以此判定敌友强弱,屡试不爽。

曾有门内弟子幻化猫鼠之相。

后三年,果然师兄弟反目,搏而杀之。

从此,门内再无一人对此台存疑。

“连我这位名不副实的未来…,嗯!都毫无胜算,那妖公子,还真是…”沉默半晌,赢殇似乎想到什么有趣之事,轻笑一声:“非同凡人啊!”

“所以,此次谢家所为…”墨老心中一叹,未置可否。

“谢家?”

赢殇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弧度。

抬手,将玉杯轻置台上。

起身,踱到窗边。

“是说那位谢家老太君?”

“对了,听说,墨老年轻时与谢老太君还有一段纠缠?”

老人气息不由得一窒,撇了眼早已碎成粉末,却仍保持着完整形状的玉杯。

不晓得,这些陈年旧事…

是如何飘到自家公子耳中。

“公子…”

“呵呵,稍安勿躁…”

见到一向严肃惯了的老人破天荒地露出些许扭捏神情。

妙公子不由心情大好。

“无妨无妨,年少慕艾乃人之常情,墨老勿要在意!”

“公子,我们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老人望向赢殇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心中明白,公子此举是在反过来宽慰自己。

毕竟,二人都清楚。

对于公子来说,气运被人压制意味着什么。

“那谢若芷,我见过几次…”

赢殇立于窗前,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淡然。

老人微一点头,看着身前这个年轻公子,眼睛不由一热。

这般气质,才是将来立于万仞之巅,号令北九州的秦皇!

“那妮子,个性娇柔。平时,就是连北君府都很少走出…”略微沉吟,赢殇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妖公子,亦不似那般淫邪之人!”

窗外,雪已停。

空气中,凉意更盛。

一口气呵出去,袅袅白雾像是水池中泼墨一般,蜿蜿蜒蜒。

柔柔软软扩散出去。

最终,消散于这清朗满月之下。

“此中,必然存有误会,即便不是谢家有意为之,其后也必有推手!”

“话说回来,谢家老太君修为参天,百年前便入神王绝巅…”

最后一句话出口,用意已然明显。

若非谢家陷害,便是受他人利用。

北君府,谢家老太君英雄不让须眉。

百年前,便能抬手镇杀北海荒兽的绝代人物。

百年后,越是由她亲自做出的决定。

便,越为可疑。

身后,老人看着窗外月色,默然不语。

……

“呵呵…”

老人未及答话,院外却是响起一声轻笑。

嗓音,清冽高冷。

一时间,竟然难分雌雄。

“谁?”

双眼微微眯起,赢殇凭窗而立。

身形未动,墨老却已喝出口。

身形一闪,飘然立于院中。

“莫问!”

墨老身形甫一落地,便觉心头一跳。

身前,虚无中。

仿佛,埋伏着无数高手。

道道充满杀意的视线遍布自己全身上下。

老人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出一道破绽。

下一刻,袭来的…

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

“墨门宿老,不过如此!”

那声音自虚无中而起,带着几分调笑味道。

留心之下,只觉得说话之人,声音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在这空荡荡庭院中,竟然无法捕捉半丝外泄气机。

老人不语,白发飞扬。

如此身法,自然非常人可有。

浑浊双眼猛然一睁,抬手间握住一柄青木手杖。

杖长四尺,龙头虎足,墨家符箓悬刻其上。

隐隐间,有流光四溢。

此杖,专破邪法,除妖佞!

“嗡!”

老人以杖做剑,猛地挥出一凌厉道剑气。

庭院中,四周尽数囊括于其中!

如风剑气袭过,老人周身那种被无数视线窥伺感觉顿时滚水扬雪,消解不见。

“不愧是墨门巨擘,前辈随意出手即令晚辈大开眼界。”

这次开口,那声音终是不再飘忽。

老人循声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却见,一个紫袍之人正随意仰坐侧房屋檐上。

半靠着身后瓦楞,身形懒散。

“你,是何人?”

身后,赢殇缓步而出。

负手而立,看向那紫袍身影,轻声一笑,“入府既为客,不妨与我共饮一杯如何?”

说着,手中多出一只白玉酒盏。

抬手一挥,那酒盏似是活物一般落上屋檐。

那人也不拒绝,哈哈一笑。

抬手执住杯沿,一饮而尽。

“公子!”

老人回头,却见已从屋中缓步而出的自家公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一切无恙。

“这酒,不错!”

咂咂嘴,那人袖袍挥荡间,白玉酒盏滑落。

凭空而现,恰是在赢殇面前浮沉。

“再来一杯?”

“好!”

一人,立于院中。

一人,凭檐而卧。

两个人,就这般和着月光共饮一杯。

借着月光望去,那倚靠屋檐之人头发半遮住面。

脸上,罩着一张面具。

未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上面具,笑容祥和!

“你是…幽公子!”

待瞧清那张标志性笑脸面具。

赢殇有那么一抹错愕。

“不愧是妙公子,三年不出户,却是连我这等小人物都知晓。”

见被识破身份,来人却丝毫不见意外。

哈哈一笑,跃下屋檐。

下一秒,已然立身赢殇身前。

“啪”的一声!

纤白手掌凭空一握。

下一秒,手中便是多出一柄墨色折扇。

半张面具下,眸子清澈如水。

幽公子,北秦“七公子”之一。

亦是,最神秘一位。

甚至,是男是女。

年龄几何。

所修功法。

俱是无人知晓。

唯一知晓的,便是那鬼脸面具。

半边似哭,如罗刹。

半边似笑,如佛陀。

遇幽公子笑脸,相安无事。

哭脸…

所有见过半边哭脸的人,都已无法再开口说话。

除了诡异面具外,幽公子还随身携带一柄奇异折扇。

扇骨,扇面材质特殊,俱是产自九幽深渊。

白日里通透无比,无人可见其形。

而在夜间,却俱都散发着幽幽萤火,照着幽公子那标志性的笑脸面具。

真可谓幽幽公子,鬼气森森。

当真,配得上“幽公子”名头。

……

……

“妙公子出身显贵却甘愿蜗居与此,为何?”

赢府茶舍。

馨香暖炉,室内如春。

幽公子还是如之前一样。

整个人,懒洋洋侧躺榻上。

脸上面具,笑容安详。

望着这个在北域被世俗传说得无比神秘的幽公子。

握住茶壶,赢殇不由一阵头疼。

同为北秦七公子,除了那千面妖公子外,就属面前这一位最难以捉摸。

曾经,自己也曾无数次猜想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预想过很多二人相遇场景。

或,把酒言欢。

或,生死之争。

甚或,彼此视不见,相错于江湖。

就是没有想过,他或者她,会直接躺在自己面前。

这般大咧咧占着自己软塌,熏着自己檀香,喝着自己的茶……

“那个,幽公子…”

犹豫了一下,虽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男是女。

可先称为公子,总归是没错!

“何事?”

还是懒洋洋语气,全然没有来者为客的觉悟。

“不知深夜到访,究竟为何?”

放下茶盏,赢殇认真问道。

既然江湖相见,便应有江湖礼数。

尽管,赢殇自己忘了上一次对别人这么客气是什么时候。

“额,你问这个啊!”只见幽公子一个轱辘从踏上滚起,连面具上那抹笑容都跟着活泛了许多,“我来此,为寻一人!”

“谁?”

“一个千颜千面的混蛋…”

第二十六章 北游南归

“妖公子?”

闻言,赢殇微微一怔。

继而,苦笑一声,“幽公子前来,是为了捉拿淫贼,还是为了相救好友?”

“那些,跟我都没关系。”

意料之外,幽公子懒懒舒展了一下腰肢,缓缓道:“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不过是有些好奇那混蛋当真如传言一般,千颜千面。”

微微一顿,幽公子半边笑脸面具后眸子微微眯起,复又说道:“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出手杀了他。”

“千颜千面,是真的!”把玩着手中杯盏,赢殇轻声开口,“公子如妖,举世无双…”

一时间,屋内再无声息。

落针可闻。

……

“白鲤鱼!”

一大早,秦瑶就踹开了白玉京房门。

清亮嗓音不断在房内回荡。

“起床啦!”

“无…无…量…天…天尊。”

揉了揉惺忪睡眼,小道士脸颊不由一红。

不知为何。

此时,小道士面色却是有些苍白。

“白鲤鱼,你怎么啦?”

见小道士面色很差。

秦瑶姑娘,不禁探出小手触在小道士额头上。

擦了擦额前冷。

看着眼前那张娇俏面孔。

白玉京,面色更红了。

悄悄偏过脑袋,轻声道:“做…做…做噩梦了!”

一路北来,既劳且困。

吃了无数苦头…

好容易,有顿饱饭吃,有个暖窝睡。

不想,却是做了一晚噩梦。

“噩梦?”秦瑶姑娘愕然。

看着秦瑶,小道士垂下头。

神色,有些低沉。

磕磕巴巴道:“我…我…梦…见…我…那…兄弟…死…死了!”

小道士说话不利索,秦瑶姑娘却是听得认真。

终于,大概明白了小道士做了一个怎样的梦…

心思,也不由一沉。

在白玉京的梦里,那个让小道士十分惦念,却让自己咬牙切齿的妖公子柳小凡,死了…

失了心脏,又一夜白头。

最后,一只参天大掌落下,鲜血飞溅。

……

梦中,白玉京就站在那里。

置身黑暗中。

亲眼,看着那一柄锋利尖刀缓缓落下,剜出了自己兄弟心脏。

可任凭自己怎么呼唤,那‘柳皮脸’都置若未闻。

后来,小道士能动了。

连忙上前查看,却是不慎滑了个大跟头。

“白结巴,你没事吧?”

听着熟悉声音,小道士心头大定,也顾不得这混蛋又唤自己结巴…

抬头,正见到‘柳皮脸’转身看向自己。

“没…没…没事!”

隐约,小道士觉得哪里不对。

身前这人,是自己那兄弟不假。

可总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梦里,柳小凡原本乌黑如墨一般的头发,竟是白色的!

“柳…皮…皮脸,你…你…跑…去…去…哪了?”

梦中,小道士并没有想太多,眼见自己兄弟平安无事便好。

连忙上前拉住柳小凡袖子,急切道:“谢…谢…谢家,已…已…经…发…发了…九…九州…红…红榜悬…悬赏捉…捉拿你,可担…担心死小道了!”

“白结巴,看不出你还有点良心!”

看着白玉京,柳小凡呵呵一笑。

旋即,却又轻声一叹,道:“可惜,我却是无心之人了…”

小道士看去,视线下移,看向柳小凡**的胸口。

然后,张大了嘴巴。

眼前,还哪里有什么心,只有一个幽深伤口。

泊泊鲜血如泉水顺着伤口留下,触目惊心!

“我的心呢?”

“白结巴,你见到我的心了么?”

“见到我心了么?”

梦里,柳小凡越说越见激动,抓着自己的手就向胸口按去。

早已被眼前景象吓傻了的小道士,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半分。

一只手,直直伸向柳小凡胸口,只觉入手一片温热。

还…有些许柔软!

“呀!”

客栈屋顶上。

按照惯例每早盘膝而坐,正在吞吐朝阳精气的徐福。

耳中,忽然听到自家小郡主娇呼响彻天际。

“臭鲤鱼!死道士!”

“我打死你这个淫贼!”

……

早饭时,小道士耷拉着脑袋。

眼眶,却是乌青色…

只顾埋首扒饭,却是不敢发一语。

对面,秦瑶姑娘心情亦是很不好。

气鼓鼓的,吃一口饭,瞪一眼小道士。

显然,余怒未消。

徐福眼观鼻,鼻观心。

不动如山,只管自己添饭夹菜。

似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甚至,有那么一恍惚。

早已忘了自己究竟活了多久的老人,觉着自己只是一田舍老翁。

而眼前两个少年,则是自己孙子孙媳。

要是真的!

那,该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臭道士!”

秦瑶本是孩子心性,打了小道士一顿之后怒气早已消散大半。

此时,只是在装模作样给他一个记性。

免得以后觉得可以轻薄自己!

想到才重逢一日,便已盘算日后如何。

脸颊,不由得一阵滚烫。

“在…在的!”

天可怜见,小道士战战兢兢。

虽然,心里琢磨着日后定要修炼出一个绝世剑仙来。

但现在,可依旧还是一个懵懵懂懂小道士。

哪里有神通去猜想秦瑶心里什么打算。

正想着把自己藏到碗里,却听到秦瑶语气不善叫自己。

不由,心头猛跳。

暗道别是自己又不小心触了秦姑娘霉头…

最难,消受美人恩。

最甜,却是不过情人心呐!

一副局外人的老人自是嘿然一笑。

得!

小道士怕是这辈子都会让小郡主吃住了。

一个玲珑剔透。

一个,璞玉堪琢。

如此,甚好!

杏眼瞥见小道士狼狈模样,秦瑶姑娘最后一点怒气也消散于无形。

冲小道士丢了一个大大白眼后,轻声道:“你这样没头苍蝇般去找那不要脸的混蛋柳小凡也不是个办法!”

“那…那…那…”

小道士急了,心里一直对昨晚梦境心有余悸。

梦里面,柳小凡胸口空荡荡的样子犹在眼前。

小道士,生怕这家伙已经遭了谢家毒手…

毕竟,如今自己也是在江湖上打混过的。

谢家,是怎样一只庞然大物。

多多少,也曾听说过。

别的不说,只说那被视为谢家剑锋的七十二位锦衣郎。

便几乎人人先天境。

更不用提三十六位尊者境以上的银衣卫。

可都不是好想与的角色。

所以,当下之急,便是要寻到柳皮脸。

确定他安全后,再去商议如何洗清罪名。

心头有事坠着,小道士再也吃不下饭去。

停了筷子,白玉京咬牙道:“不…不…不然,小…小道…折…折了…些…些…些许寿元不…不要,去请…请幽…幽冥五…五鬼王…问…问上一卦!”

闻言,徐福面色却是一变,呵斥道:“不可!”

看向两人,秦瑶摆摆手道:“呆子,哪里有那么麻烦,这些天你还就老老实实待在本姑娘身边,过会儿带你去见个大人物,保证不出三日就能找到那混蛋柳小凡下落!”

小道士挠挠头,窘迫道:“我…我…那兄弟,不…不是…混…”

不知为什么,秦瑶姑娘竟会对‘柳皮脸’成见如此之深…

“哼,我说是混蛋,他就是混蛋!”

双手叉在腰肢,秦瑶姑娘气鼓鼓。

这白鲤鱼,竟然敢帮柳小凡那混蛋说话!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好奇看向小道士,轻笑着问道:“行呀!白鲤鱼,看不出你这般年纪竟然会那通幽之术?”

不等小道士开口,徐福却是轻捋颔下白须,笑道:“瑶丫头,可莫要小瞧了白道长,这道门一脉,须得有封号在身正式天师才行得驱使五鬼之法,如若是常人,又或是那未得授印寻常道士,怕是要受雷劫之惩。”

见徐福如此说,秦瑶大眼不由一亮,冲着白玉京露出两颗小虎牙,“白鲤鱼,你竟然还是封号天师,还真是不同寻常,失敬失敬。”

“我…我…”

自打小道士下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奖自己。

不由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飘飘得像是掐了御风诀。

挠挠头,只觉马上要飞起来一样。

见小道士如此模样,秦瑶姑娘娇哼一声,傲娇道:“哼,不过呀,白鲤鱼你再厉害,可也不及我家大哥一星半点。”

少年心性最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上一点。

眼看小道士得意地都快要翘到天上。

秦瑶连忙把心中最厉害的人抬出来镇镇场子。

“嗯!道家秘法自是玄妙,但有些事情,高屋建瓴总是容易得多。”微微颔首,饶是徐福也不得不承认。

秦瑶丫头提到的那位,可是真的万年难遇禀赋。

站起身,揉了揉有些撑的小肚子,秦瑶乐呵呵道:“我们走吧!”

“去…去哪儿?”

小道士不解,却也顺从站起身。

乖乖,跟在秦瑶姑娘身后。

“南枝城呀!”晃了晃小脑袋,秦瑶认真说道。

“什…什么?”

小道士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揉了揉耳朵。

见这臭鲤鱼竟敢质疑自己,秦瑶姑娘不乐意了,撇嘴道:“我说,南枝城!”

缩了缩脖子,小道士懦懦道:“好…好远的!”

翻了一个大大白眼,秦瑶问道:“那你跟我来不?”

“跟…跟…”

小道士忧郁了,但还是轻轻点头。

一旁,老人看的有趣,摇头道:“南枝与北君,并非白道长想的那般遥远,一念便足以到达!”

蓦的,小道士瞪大了眼睛,“一…一念?”

呵呵一笑,徐福抬手自身前轻轻一挥。

袖袍鼓荡间,虚无泛起阵阵涟漪。

随后,便瞧见一张青铜门赫然缓缓浮现。

推开铜门,徐福当先走入。

“喂!臭鲤鱼别发呆,还走不走?”

背着小手,秦瑶姑娘蹦蹦跳跳,也是消失在铜门中。

回过神,小道士没有犹豫,连忙跟上去。

“轰隆!”

待三人走入其中。

一声轰鸣,铜门消失在虚无中。

……

与此同时,南枝城郊外。

虚无中泛起如水波一般涟漪。

涟漪散去,三道身影缓步走出。

已近晌午,南枝城中好不热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一路上,小道士看着身前不远处老人背影,不禁暗暗咋舌。

方才,还在北君城里。

这会儿,却已然又回到南枝城中。

朝来暮往,一念万里。

这位徐前辈,莫不是神仙中人?

修为,怕是要比自己那个自称陆地散仙的师父他老人家,都还要高出不少!

或述说他人倾听,或埋藏心中暗自回忆,都无疑是对曾经过往的一种追述。

正当小道士胡思乱想时。

耳边,却是响起秦瑶姑娘脆铃一般声音。

“白鲤鱼,我们到了!”

回过神,小道士不由一个激灵。

挠挠头,便抬头望去。

只见,眼前一座深宅大门上,横着一匾。

匾上,书有两个古朴大字。

“赢府!”

第二十七章 山上山下

赢府内。

此时,脾气向来极好的妙公子。

却是眉头紧锁,可又发作不得。

眼神中,不觉有些无奈。

桌案前,并肩站着两道身影。

偏偏,又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从小到大,都没有今天这么憋屈过。

“哥,你快帮我找柳小凡!”

娇俏声音在耳边响起,让赢殇手中茶杯轻轻一颤,有些许茶水泼落在桌上宣纸之上。

放下茶盏,赢殇自语道:“姓柳的,你就祈祷下次别让我遇见…”

若不是人如其号,涵养无双。

妙公子,早就想把那个和自己同为北秦七公子之一的家伙,关进画里,折磨个千百遍了!

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同龄人中最卓尔不群那一个。

剑之所及,履之所及。

无一,不是顶礼膜拜。

可自从那姓柳的混蛋来了南枝城后…

一切,都变了!

时不时,跑来自己府邸借东西!

关键,从来都是有借无还!

甚至,连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让那混蛋偷了去。

稳了稳心神,妙公子抬起头,看着自己妹妹那双像极了儿时一同玩耍琉璃宝珠的杏眼。

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稍安勿躁。

续满一杯香茗,缓缓举起茶杯,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问道:“你找他作甚?”

后一刻。

饶是自幼恪守礼仪。

从未在人前失态的自己。

这口茶,也差点喷了出来。

自己那个伶俐古怪,天地不怕的同胞妹子,竟然…脸红了?

那一刹那娇羞,竟然让赢殇有一抹恍惚。

微微,有些失神。

不过一念间,思绪辗转万千。

眉头,愈发紧蹙了。

“瑶儿,你可千万莫要被姓柳那混蛋外表蒙骗了!”看着自己小妹,赢殇沉声说道:“那个混蛋,千颜千面,谁都不知道他真实面貌如何!”

说完,却是微微一咳。

妙公子有些恶趣味道:“说不定,那混蛋真实面貌是个满脸麻子的罗锅驼背!”

秦瑶不乐意了,傲娇道:“呸!谁会稀罕柳小凡那没脸没皮的乌龟蛋!”

愣了愣,妙公子暗暗松了口气,轻笑道:“只要不是柳小凡,就是个道士和尚都行!”

“讨厌,哥!”难得,秦瑶脸上竟然出现一抹忸怩,懦懦道:“没有的事…”

说着,却是有些心虚朝门外偷偷瞧去。

身旁,徐福捋须轻笑不语。

摇摇头,赢殇也不深究。

宠溺一笑,揉了揉自家小妹脑袋,“若是真有那心上人了,不妨领回来给大哥瞧瞧。”

看着秦瑶难得娇羞模样。

赢殇,欣慰一笑。

眼前这个向来恨不得把天都要捅个窟窿的跋扈妹子…

终于,长大了!

可下一刻,赢殇就有些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只见自家小妹欢快的转过身,乐呵呵道:“小牛鼻子,进来吧!”

这会儿,白玉京正蹲在厅门外数蚂蚁,专心致志。

口中,念念有词,“一只,两只,三只…”

难得,这回却是没有结巴。

忽然,耳边响起秦瑶如银铃一般呼唤。

一个激灵,小道士便是站了起来。

不想,用力过猛。

左脚扭右脚,一个不稳。

径直,摔进了厅堂中。

“噗”的来了一个狗啃泥,好不狼狈…

嘴角,狠狠一抽。

赢殇顺着自家妹子视线看去。

只见那小道士低垂脑袋满脸通红。

说话,又是结结巴巴,“无…无…量…天…天尊,小…小道…我…”

大方拽过小道士,秦瑶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叫白鲤鱼!”

“白鲤鱼?”揉了揉额头,赢殇自然是看得出来二人之间暧昧关系。

碍于自家妹子一心维护这小道士。

也不好驳她面子继续追问下去。

好在留心探查之下,这小牛鼻子气机中正平和。

虽不是什么高手,但显然内心澄净。

不染毫尘,当是个可托之人。

至于家世如何…

呵,不在考虑之中。

道士如何?

和尚又如何?

只要自己妹妹喜欢。

就是天上仙人他都敢绑了来。

“小…小…小道,白…白…玉京!”

让赢殇有些诧异的是,这个见生人都会脸红的口吃小道士。

竟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

虽然,结结巴巴。

可这回,赢殇却是听明白了小道士的意思。

“妖…妖公子…柳…柳…柳小凡,是…我…我…我朋…朋友。”

白玉京并不知道眼前黑袍公子真实身份。

可既然是秦瑶大哥,自己便没有欺瞒的道理。

想了想,小道士又补充了一句:“也…也…是债…债主。”

“原来如此!”赢殇心头恍然。

大致明白了这结巴小道士与自家妹子来意。

有些玩味看了看两人。

赢殇摇头一笑,不觉有趣。

看小道士见到自己懵懂神色。

不难猜得出。

定是被秦瑶这丫头硬生生拉来寻自己帮忙的。

心中,轻叹一声,“这丫头,还真是女大外向啊…”

念头转罢,看小道士白玉京眼神便逐渐热络起来。

“白道长,请!”

俯身,给白玉京空杯续上热茶。

后者,则识趣双手扶杯。

妙公子暗暗点头,心中更见欣赏。

“如此说法,倒也有趣!”放下手中茶壶,对自家小妹微微点头安抚,赢殇笑道:“你那债主朋友…在这南枝城时,也算与我有些交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当说到‘交集’二字时。

赢殇,刻意咬了咬牙。

遇见那脸皮堪比城墙的混蛋妖公子前。

自己,还从来不知道世上竟然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家伙…

一面之缘后,蹭吃蹭喝就不说了!

到头来,还把采莲姑娘不知拐去了何处!

“当…当真?”

闻言,白玉京眼神一亮,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斜半分、

险些碰洒了茶杯,慌得小道士一阵手忙脚乱,脸色涨红。

“呵呵,无妨!”见得小道士至情至性,赢殇又是一笑,“当日,我二人也是在这院内品茗长谈,且手谈了一局……”

说到这里,赢殇猛地回想起“演运台”上蛟蟒之争。

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后来,倒是隔三差五回来我府上。”

“可近来,却是听闻他出城而去,不知所踪。”

“啊?”挠挠头,小道士眼神不由得逐渐暗淡。

一双虽然不起眼,但因内心纯净而让人下意识亲近的脸上,难掩失望神色。

“这…这…可…如…如何…是…是好!”

从斜月镇听说柳小凡被谢府发榜文捉拿。

在以师门秘术卜了一卦后。

小道士毅然北上。

暗道虽势单力薄。

但也要尽自己所能,为自己兄弟做些事情。

可奇怪的是,一路行来,卦象上显示柳小凡踪迹便愈加模糊。

等到自己进入北君城时,更是彻底断了联系。

任凭后来多次推演,都无法寻到一丝线索。

白玉京在山中跟随师父学道十余载,其中缘由自然清楚。

卦无所凭,卜无所依。

自然,是代表斯人已逝。

不过白玉京道心纯净,纤尘不染。

冥冥之中,又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定有其它变故导致卦象未成。

这也是此时小道士的唯一慰藉。

“白道长!”见小道士半晌低头不语,神情落寞,赢殇心中有所不忍。

“无…无妨。”

摆摆手,再抬头之后,白玉京神色再次恢复平静。

眼神,又转坚定。

显然心中已有计较。

这一切,都落在赢殇眼中。

呵呵一笑,心中喃喃自语:“姓柳的混蛋,你倒是交了一个好兄弟。”

心中,不觉对那千颜千面的厚脸皮家伙有些羡艳起来。

如果,脱下这一世出身。

自己,能否如他一样。

在这死水也似的江湖,搅起一番风浪?

“哥?”

“哥!”

“你想什么呢!”

愣愣出身半晌,却被自家妹妹叫回现实。

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到自己身前。

伸出一双青葱也似玉手在眼前来回晃动,模样颇为俏皮。

“莫要胡闹…”苦笑着推开赢瑶纤白小手,妙公子深吸一口气,长身站起,“小妹,你先带白道长在府中转一转,我请墨老出手推演一番妖公子下落。”

“哥,你最好了!”小丫头眼神闪亮,连连撒娇道。

“都多大了,能不能像个姑娘!”摇摇头,赢殇点了点自家小妹光洁额头,笑骂一句。

又冲小道士与立身一旁的老人微微点了下头。

然后,迈步走出大厅。

徐福自是不会自讨没趣,亦是呵呵一笑,跨步而出,不见了踪影。

……

白玉京发现,和刚下山时相比。

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回想起当年在山上,每天日出晨课,日落晚课单调日子。

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诵经声声,蝉虫鸣鸣,身犹在耳。

此外,另一分若有若无的旖旎音调,正悄悄在心中传开。

尤其,是当这样美玉在旁,佳人独处的清幽环境中。

心里那个无时无刻不在轻诵默念的天宝道号,都被那声音压得暗淡了许多。

莫非…

“臭鲤鱼,在想什么呢?”

目送哥哥出门,回头正好瞧见那条白鲤鱼正襟危坐在蒲团上。

双手抵膝,满脸通红。

秦瑶姑娘心中不由纳罕。

莫不是,这小牛鼻子被自己哥哥吓到了?

不然,好端端发什么癔症?

白玉京正在心中默默诉求祖师原谅。

虽然下山时,师父说过本门并不禁婚配。

但如今下了山,便忘了清心省欲。

对…对秦姑娘,竟然起了非分之想!

实在该死!

正自在心中连声忏悔,却猛地听见秦瑶在叫自己,不禁吓得猛一哆嗦。

“傻了?”

见白鲤鱼如此做派,秦瑶心中疑问更浓。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鲤鱼面前蹲下。

一只玉手便已覆上后者额头。

“难道是病了?”

“奇怪,不热呀…”

从小在山中长大,小道士哪里这般和女孩接触过。

只觉眼前一花,继而幽幽香气直扑口鼻。

一颗心,猛地跳了起来。

“呀!热起来了!”

秦瑶查看无恙,刚想把手拿开,却突然觉得小道士额头温度正飞速上升,瞬间变得滚烫。

同时,一个细若蚊鸣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秦…秦…秦姑娘,小…小……”

“小什么小,哪里不舒服?”

黛眉微蹙,秦瑶拿开手掌,便要细细查看小牛鼻子脸色。

入眼处,先是一张涨红了的面皮。

余光瞟过,连耳根脖颈都染上弄弄一层红色。

再定睛一瞧。

一双水亮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眼中有湖,专溺有情人。

眼中更有火,烧掉世俗纠葛!

早已入主十殿的小郡主赢瑶,从没想过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道士。

竟然,有一双如此有力的臂膀。

而刚下山的小道士白玉京也没料到,这个伶伶俐俐杏眼姑娘。

刀子嘴,品尝起来却是如此柔软香滑。

一屋香甜,满室温馨。

……

也不知过了多久。

慢慢惊醒的二人才终于分开。

看着彼此通红脸颊,明明有一肚子话。

可偏偏,却梗在喉间,无法吐出一字。

只得柔荑在握,四目相接,无言胜有声。

彼此心意,早已不言而喻。

直到…一声充满惋惜意味叹息在梁上响起。

声如蚁鸣,几不可查。

“唉!我说,二位怎么就这么停了…”

言语惫懒,带着一股懒散味道。

说话之人,明显想让二人听到自己故意压低的声音。

声量不大,但吐字清晰。

转折圆润,全无遮掩之意。

“是谁!”

秦瑶心头一跳,继而羞怒平生。

抬头,便向头顶屋梁望去。

随手一晃,虚空中出现一柄碧玉宫灯,四棱八角,玉光莹然。

其中一面,上书一个大大的“秦”字。

“嗯?”

宫灯一出现,梁上那人影便轻咦一声:“不愧是妙公子家小妹,这般年纪便能入主镇魂第十殿,不错不错。”

“下来说话!”

秦瑶见那人认得此灯,秀眉微蹙。

一抬宫灯便见一道明光直向梁上打去。

“唉…”

仿佛见到自家顽劣晚辈,梁上人影无奈叹气。

翻身飘然落下。

“你家大哥没教过你,对待长辈要有礼貌么?”

梁上那人…

长发披散,面具森然。

第二十八章 杀心!

“你是…幽公子?”

碧玉灯笼摇晃,秦瑶这一击本意不在伤敌,而是逼迫对方从暗处现身。

可待看清来人面上那张鬼脸面具。

心头,不免一跳。

“暗幽香乃远,提扇闻鬼鸣。”

“且看眼前人,何处不识君。”

世人相传,七公子之中。

不同于磅礴大气的帝公子帝俊。

亦不同于阴毒狠辣的毒公子唐绝。

更不同于君子如玉的自己大哥。

眼前,这面罩半哭半笑鬼脸面具的幽公子。

却是最神秘莫测一位。

何方人士?

不知。

是男?

是女?

不知。

所修功法?

不知。

境界如何?

不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

则是幽公子面上所覆鬼脸面具,能决定遇见之人是生,亦或者死。

笑脸对人,菩萨低眉。

哭脸对人,阎王来信。

……

“长辈?哼!笑话!你是谁家长辈?”

见对方是和自己大哥同辈分的幽公子,秦瑶并不忌惮。

冷哼一声,手中碧玉灯笼轻轻一晃。

灯笼中,瞬间有碧幽色火光闪动。

低下手中宫灯,背在身后纤纤玉手冲小道士悄悄摇了摇。

将这一些看在眼里,幽公子摇头冷笑,轻声道:“我与你哥哥以同辈之礼相交,长兄如父,说是你家长辈也不为过吧?”

“你…”秦瑶杏眼圆睁,气鼓鼓的。

伸手,打断秦瑶插话。

殷幽抬起头,半边笑脸面具下眼神澄澈,打趣道:“好一双勾人儿的杏眼,走近点,让幽哥哥好生瞧瞧,便不在你哥哥面前告你和…嗯!这小牛鼻子亲热的黑状,如何?”

说着,幽公子半抬起白哲手臂。

仿佛算准了秦瑶会主动过去让自己抬起她的下巴。

“你!登徒子!”

秦瑶身份,哪怕是在整座九州都是贵不可言。

虽然,从小拜入身后宗门修行,吃了不少苦头。

但周围,无一人不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一般宠爱。

加之地位超然,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当下,银牙暗咬,手中宫灯碧幽色火光大盛。

烛火中,冷冽煞气磅礴而出。

一抬手,便要上前给这个败絮其中的幽公子一点颜色瞧瞧。

同时,心中也有些许不满。

暗骂身后那条臭鲤鱼,死鲤鱼!

就这样看着自己被欺负,竟然不敢做声!

哼!

枉费自己…

等收拾完这个登徒子。

自己定要这条臭鲤鱼好看!

想着想着,赢瑶姑娘越来越委屈。

一双杏眼微红。

隐隐,已有了泪花。

忽而,眼前一花。

不知何时,小道士已经挡在自己身前。

神情疑惑,口中喃喃自语。

“哥…哥…哥哥?”

“明…明…明明是个菇…菇凉,女…女施主,怎…怎…怎么自…自称什…什么哥哥?”

要说,小道士也是蔫坏。

明明,是个臭结巴。

可当说到‘姑娘’二字时。

特意学着当初柳皮脸模样咬字不清。

“菇凉?”

聪慧如秦瑶,哪里还想不通小道士口中姑娘是指哪位。

顺着白鲤鱼目光望去,正好看见站在二人身前不远处的幽公子。

黑发如瀑,身形纤长高挑。

脸上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情绪起伏。

不过…

秦瑶一双杏眼眯在一起,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手,提着灯笼。

另一只手,叉着小蛮腰。

晃了晃小脑袋,乐呵呵道:“臭鲤鱼,你说他是女施主?”

“小牛鼻子休要胡说!”

微微一怔,幽公子立时冷喝出口。

话音未落,秦瑶眼前又是一花。

幽公子,已然一步跨到二人身前。

掌风如刀,幽公子伸出一段白玉也似的手掌向二人抓来。

秦瑶刚要拉着白鲤鱼后退,却发现后者如入地生根一样根本拉不动。

“女…女施…施主…得…得罪了!”

呵呵一笑,小道士嘴角微翘。

身上道袍无风自抖,猎猎作响。

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依旧是个结巴。

可哪里还有半点呆板。

模样,惫懒至极。

语速也跟着快了不少。

“谁…谁…允许你…你伤…伤害秦姑娘的!”

白玉京将秦瑶紧紧护在身后。

手掌轻轻一抬,便与幽公子碰撞在一起。

凛凛微风,如天人下凡。

“砰!”

被白玉京喝破女扮男装的幽公子,本来就挟怒而来。

立志抓住这个不知怎么看破自己伪装的小道士好好拾掇一番。

没想到,尚未触及衣袖便被无形中一股劲风迎面袭来。

当下,如游鱼遇浪。

脚掌轻轻一点地面,须臾间倒退而回。

“你,究竟是何人?”

幽公子落地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面具下,柳眉微皱。

隐约,觉得那股罡风中夹杂着一股让自己颇为熟悉的浩然之气。

堪堪,对自己有所克制。

“小…小…道,乃…乃是飞…飞仙…仙观白…白玉京!”挠挠头,小道士有点不好意思道。

眼神真挚,言语诚恳。

“飞仙观?”幽公子轻声重复一遍,眉头紧锁,“没听说过…”

“没…没听…听说过?”小道士不乐意了,认真道:“家…家师,乃…乃是…”

不等小道士说完,幽公子摆了摆手,摇头笑道:“小牛鼻子,你既看破我伪装,又识破我功法,那你可知我是谁人?”

“姑…姑凉,是…是何人?”

少年道士一挥衣袖,有些幽怨话语被打断。

有意无意的,甩了甩衣袍。

只见一柄赤红木剑悬在腰上,威胁意味明显。

剑为当初下山时师父所赠。

纯阳桃木所刻,上嵌七颗赤火铜钉。

……

“徒儿啊…”犹记得下山前一晚,老头子手持此剑传授自己那一式“天外一剑”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别看此剑破破烂烂的不起眼,这可是当年你太太太师爷的佩剑!”

“咕嘟!”

含含糊糊说着陈年往事,已经大醉的师父仰头又喝了一口葫芦酒。

“嘶…”深吸一口酒气,师父满意嘀咕一声痛快。

“当年,北域还不是大秦赢家天下,曾有一大妖乱世,为祸乡里,滥杀平民,多少正道修士,呵呵,正道修士,怕死啊!怕自己苦心跟老天求来的那么点修为又还回去,一个个缩在壳子里装王八!”

“你太太太师爷就靠着这么一柄火钉木剑,一路从南疆杀到北域,又从东城杀到西乡。”

“从此,百妖折服,九州清平!”

小道士愣住了。

自己,还是第一见到师父这个样子。

酒壶已空,随手扔在一边。

花白头发在风中四散飘扬。

桀骜表情,宛若天上仙人。

一剑飞仙,剑气纵横数万里。

最后,竟是劈落一颗星辰!

……

悄悄,看了一眼腰间木剑。

小道士有些得意!

咱师父那可是真正神仙中人。

既然,自己下了山。

自该有仙人徒弟应有的霸气不是?

护在秦瑶身前,小道士看着幽公子,认真道:“有…有小…小道在,谁…谁也不能伤她!”

身形,不动如山。

剑意,已却早已磅礴。

一旁,秦瑶呆呆看着白鲤鱼。

眼中,似有流光划过。

“呵呵,小牛鼻子,你还真是有趣!”

仿佛,是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一般。

幽公子以手扶额,大笑不止。

声音,飘忽不定。

忽男,忽女。

难以分辨。

小道士岿然不动。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

话音落,幽公子衣袍鼓荡。

刹那,从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已然身在白玉京身前半尺之处。

“砰!”

未等秦瑶惊呼出口,殷幽早已一掌送出。

结结实实落在小道士胸口。

巨力凝柔荑,扶柳荡岗山。

小道士倒也倔强,挡在赢瑶身前。

身形一动不动,如山一般。

不闪,也不避。

一身剑气一凝,又一散。

呼吸间,便将如山力道尽数化解。

无视身前诡笑面具。

小道士反而扭头,望向窗外,结结巴巴道:“多…多…谢赢…赢大哥!”

“哈哈!”

窗外,一声长笑响起。

去而复返的赢殇陡然出现在大厅之内。

长袖舒展,如仙人朝拜。

一卷巨幅水墨自虚空中显现,被赢殇挥手展开。

清朗吟哦,似远实近。

“诸位,入我画中来。”

小道士挠挠头,冲一旁早已泪水涟涟的秦瑶微微一笑,身形便是消失不见。

“可敢入此画中?”

幽公子不见言语,面具上表情依旧。

随之,化作一道黑光。

直奔空中古画而去。

空中,早已开卷三分的‘逐鹿仙图’,逐渐飘落于茶台之上。

“大哥,他们……”

杏眼瞪着自己大哥,秦瑶可怜兮兮问道。

台前,只见画中泼墨无数,却早已看不出所画何物。

“唉!傻妮子!”秦殇无奈摇头,轻笑道:“放心,两人都没事!”

踱步到茶台前,轻拂衣袖,便见点点梅开如水墨氤氲。

随之,一副清晰画面渐渐显现出来。

山水其间,重阁伫立。

有湖有波,风息不止。

秦瑶双手扶台,低头看去。

只见画卷中间,涟漪不止湖上。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默然对立。

刚刚松口气,却又见二人瞬间由静转动。

仅用一吸。

忽而,黑影消失,白影闪避。

忽而,白影追击,黑影避退。

其间,鬼气森森,直欲择人而噬。

抑或剑气堂堂,斩月落星。

“此卷,名曰‘逐鹿’,上可困仙,亦能屠仙。”一旁,负手而立的赢殇声音很轻,“乃是我前些年修行偶然所得。”

言罢,剑指当空划过。

秦瑶便见卷中本来平静的湖面上忽地立起一道水墙,逼得原本欲立定生死的白玉京与幽公子二人霸气分开两旁,攻势尽消。

同时,妙公子微微一笑,淡淡道:“在此卷中,我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

幽公子本已将小道士引入瓮中。

正要痛下杀手之时,却意外察觉到一股透明风刃袭来。

仓皇下,只得抽身后退。

得此空隙,小道士拍了拍胸口,暗呼一声侥幸。

旋即,赤色桃木长剑脱手而出。

小道士立于半空,如履平地一般。

眼神微眯,气机涌动。

口中,念念有词。

一步迈出,连踏之下瞬间闪身在百丈之外。

见得幽公子厉害,神色愈见严肃的白玉京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旋即,只见小道士挠挠头,认真道:“姑…姑凉,可…可要…要注意了,小…小道,不…不会…留…留手了!”

“哼!”冷哼一声,幽公子凤眼微微眯起道:“小牛鼻子好大的口气!”

下一刻,白玉京身上道袍无风猎猎。

小道士手中火钉木剑直立,恰如剑仙临体。

剑诀接连变幻四次,驾驭木剑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

半息之后。

天地,早已布满了无隙剑阵。

掐诀轻喝,无数木剑调转剑头。

齐齐,向幽公子掠去。

破空声起,剑意凛冽。

画卷外,赢殇眼中笑意更浓。

“要其灭,便灭。”

一口气吐出。

霎时间。

天朗气清,炎日归返。

空中,只剩白玉京手中一剑。

二人齐齐往空中望来。

妙公子赢殇则是长笑出口。

得此图以来,空有屠龙之术,却无处可用。

如今,一举困下两名同境高手。

这让妙公子如何不爽?

笑到中途,丹凤眼微微眯起。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陡然跃入脑海。

这幽公子,还有结巴小道士。

杀,还是不杀?

第二十九章 青鸾镇上俏掌柜!

南蜀多风雨,俊彩驰九州。

北秦之地,青鸾镇。

鸣凤楼,是这座不大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好馆子。

三层红木楼,其内雕梁柱柱,画栋根根。

铸有红鸾金画,描尽了天下山水,江湖红颜。

厚重彩漆染就的楼阶栏杆上。

往来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贾名流。

最不济,也是那一郡一县里有名的秀才文人。

一般人,嘿!连进门资格都没有。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

出身平常,偶得两块银钱,偏偏德不配财,便要来这素有“美凤凰来仪”的鸣凤楼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这里面有些做小买卖的,读了些之乎者也却声明不显,连个朝廷功名都拿不到的酸儒书生,更有一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泼皮无赖,想着到这么个富贵地儿来让大人物过过眼,就算是混个脸儿熟,那也是赚翻了的买卖。

当然,如果有幸能见一面那个艳名远播的青姑娘。

那可是,啧啧…

鸣凤楼开张一甲子有余,打着各种各样算盘的人不计其数。

但是能得手的却是鲜有。

不为别的,就为鸣凤楼有一条昼夜不休的看门狗。

提到这人,青鸾镇满镇的泼皮无赖,就恨得牙根痒痒。

也不知鸣凤楼今日掌柜青姑娘到底给了这小子多少银子。

竟是让他拼了命护着这方不大酒楼。

若不得青姑娘点头,就是他妈连个苍蝇都放不进去。

可是别说青鸾镇这么一个小地方,就算放眼整座北域大秦。

以青姑娘眼界,却似乎也没几个能够瞧的上眼。

这可难坏了周围镇子这么一帮子自称狼虫虎豹的英雄好汉。

不说那楼里面雕梁画栋,哥几个早就想进去见见世面。

也不说每当有客人进楼之后。

不消半晌,就传得半条街都闻得到的勾人香气。

就只说那个常年不见人影的俏掌柜青姑娘。

便是足够让方圆百里城镇的汉子们发起癔症。

管他南来还是北往。

路过镇子,谁若有幸远远那么一瞥,那定会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据有命见过青姑娘的小三子说,那可真是仙女儿一般的可人儿啊。

那小腰,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那双凤眸玲珑眼,像是能滴出水来似的!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别的主意。

就在去年夏天,有几个闲散汉子许是被天热的昏了头了,竟是商量着晚上一起溜进那鸣凤楼,见见青姑娘。

当然,说是见见。

如果,能顺便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顾忌着门口那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

几个人还特意喝了口酒,拎着木棒短刀,趁着夜色就去鸣凤楼‘找乐子’。

第二天,全死了。

让人剜去双眼,折断了五肢,如破烂一般随便丢弃在大街上。

有道是乱世,人命贱如钩。

可这太平年,你若是招惹上不该招惹之人,怕是连那乱世狗都不如。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立于青鸾镇上一甲子。

凤鸣楼,自是有自己的规矩。

那几个色胆包天的破落户。

出发时手里拿的各色家伙。

到头来,无一例外全都插在自己胸口,将几人生生钉死在地上!

饶是大秦官府来人,却也只是吩咐小吏们抗走了尸体,洗净了地上殷红鲜血。

后来,不了了之。

看着楼外哭天抢地的苦主家属,那个常年躺在门口横凳上晒太阳的壮硕汉子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假笑。

没人问过汉子叫什么。

只知道他在去年的一天,突然出现在鸣凤楼门口,就这样一直住了下来。

看他的意思,却好像在这里住了很久一样。

把一条横木凳子当家,当床。

许是整个小镇上,也只有鸣凤楼掌柜青姑娘知道。

汉子姓唐,叫唐绝。

若是江湖人,便是会知晓。

今世,北秦七公子。

那排名第七的毒公子,便是这个名儿!

“杀人偿命啊!”

“报官啊!”

“疯子杀人了啊!”

望着一声声雷声大雨点小。

或者干脆就不见雨点的哭嚎。

唐绝面上毫无表情。

后仰着躺在那条陪了自己一年多时间的红漆长凳上。

摇头一笑,干脆闭上眼睛直接睡过去。

报官?

知道楼里那一位是谁么…

自那以后,小镇上普通人就对鸣凤楼避而远之。

众多无赖泼皮,更是在私底下给门口那个壮硕汉子,起了一个‘看门狗’称号。

再无一人敢打青姑娘的注意…

要打,也只敢在心里打,而不敢真的有所行动。

只是在心里猥琐描绘着‘看门狗’和青姑娘在一起时的旖旎画面。

“定是给了他莫大的好处,这才能让这小子如此拼命。”

“她一个姑娘家家,除了那个,能有什么?”

“嘿嘿嘿…”

一声声充满恶意的笑声响起。

与泼皮们调戏别家姑娘不同,只是颇为压抑。

没人互相嘲笑。

毕竟,大家都是一样。

命,都只有一条。

“看门狗唐绝?”那位名号响起,足以让整座北域大秦江湖都闻之色变的健硕男人闻言微微一愣。

继而,忍不住一丝笑意浮现在面前。

“公子,你还笑,我都要气死了!”

如果青鸾镇上有人见到这一幕。

估计,会惊讶的下巴掉到地上。

鸣凤楼的俏掌柜,竟然对那条整天趴在门口‘看门狗’叫公子?

还…还他娘的是这么个撒娇的语气?

“待明日小青就去把那些个无赖全都杀掉!”自称小青的姑娘俏脸含煞,恶狠狠道。

明明,是些恶毒言语。

可从这么个身穿青衣姑娘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莫名的可爱。

“不对,杀掉不够,小青要把他们砍成七块八块,剁碎了拿去喂猪!让他们说公子是看门…看门…”

说道最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小青姑娘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终于再不可闻。

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仍躺在那条红漆长凳上自家公子。

“呵…”毒公子自是知道小青此刻在担心什么,不由得摇头苦笑:“你呀,生的这么好看,怎么性格就不能温婉一点,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你说去年那几个人,随随便便打发掉算了,非得把人打成那个样子…咿…最后还不是你家公子来背这口黑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唐绝猛的打了个冷战,逗得旁边青姑娘轻声一笑。

“可是,公子!那几个无赖明明没打什么好主意,哼哼,小青知道的!”

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公子,可不知是唐绝并非如外人传言那样阴毒冰冷,还是独独对眼前这位俏丽人儿有好脸色,惯着这么个小丫鬟并不惧怕。

“嗨,你是痛快了!”

“好好好…知道知道,咱们小青姑娘冰雪聪明,在下唐绝甘拜下风……”

说着,唐绝当真双手作揖,对着眼前的俏掌柜微微拜了一拜。

“哎呀!”主仆有别,尽管自家公子从来不对自己姐妹们端架子,可给小青天大胆子也不敢让这位菩萨心肠,恶鬼名声的自家公子对着自己拜过来,赶紧往侧边一闪身。

“公子!你也太胡闹了!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红烛绿影,暧暧入人心。

嬉笑完毕,唐绝从凳子上坐起来,问旁边正在给自己热茶的小青,“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咱们那位小世子如何了?”

小青正背对着唐绝。

闻言,脸上笑意也逐渐消退。

秀眉微蹙,轻声道:“最近,倒还是真有点反馈回来。”

“嗯?如何?”

唐绝闻言双目一凝,紧盯小青背影问道。

自己从南蜀来到北秦已然近两年时间。

犹记得出门前,自家那位辈分甚高的老人对自己说,‘无路如何,要找回那位已经三年不知去向的小世子。’

南蜀唐门,毒倾天下。

属南域大夏三百六十五高门之一。

一生,奉主为姜。

现如今,已然一年有余。

如鱼入海,不见丝毫音讯。

而自己又因大意受人暗算。

不得不来投奔族中在此设置的暗桩处养伤。

好在因祸得福,见得店内有条横凳,竟是由东海万年菩提木制成,自己才能恢复如此之快。

不过,也只得日以继夜不离此凳,运转独家心法来吸收菩提木内至纯木精来修养身子。

这一年多时间,自己毫无建树,全靠眼前这位家族暗子,青姑娘来联络线报,打听小世子姜小凡下落。

嘴上不说,但唐绝身为七公子之一,又如何会是甘心如此之人?

还没有透露给青姑娘,其实近日看来,得益于万年木精与自己所修功法甚为契合、

将近一年的贴身修养之下。

近日里,已经明显感觉到木精吸收速度已经远低于平常。

而自己体内伤势,已好的七七八八。

略估已有往日里七层实力。

更让自己惊喜的是,在吸收了万年菩提木精之后。

无意中竟然发现自身体质已经有了让人惊讶的变化。

如今,又从青姑娘这儿听到日夜苦寻的小世子终于有了下落。

如何能让唐绝不喜?

“只是…”沸水入盅,茶意渐浓,青姑娘端着装有南蜀乡产‘两相知’的滚热茶杯,手却丝毫不见抖动,慢慢送至唐绝唇边。

“什么?”一仰头,就这青姑娘的玉手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唐绝似笑非笑看了眼青姑娘。

“公子,这么看我作甚!”青姑娘收回茶杯,脸上甜甜一笑。

佳人如玉难消受。

这一抹翠绿的风情,晃得唐绝一阵眼晕。

“只是,不确定那人是否真的就是咱们一直在找的小世子殿下!”

说到正事,青姑娘脸色一紧。

收回嬉笑神色,端正答道。

“听闻谢家已经发出九州红榜,通缉玷污谢家小姐的妖公子,柳小凡。”

“柳小凡?”唐绝听后一愣,似女子一般好看的柳叶眉微皱。

只觉得此事纷繁杂乱。

想不出个头绪来。

第三十章 天毒女,俏阎罗

“公子,你说什么?”

小青眼睛一眯,看向唐绝。

似是没有听清唐绝的话语。

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俱是有颗玲珑心。

自从跟了自家这位公子。

时间久了,总会有些心有灵犀。

既然,自家公子那般在意这位‘妖公子’。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也能猜个所以然来。

“没什么!”唐绝回神,看向身旁这个如今日渐成为蜀州唐门今世大长老都要为之侧目的女子,有那么一抹恍然。

视线落向远山。

北国风光,鲜少有烟柳画桥。

青鸾镇,更似南枝。

已是寒冬,却有如丝细雨亘古未变。

那风光,不只落在小城雨巷。

客栈前,及目之处。

有荷塘十里。

更是敛于身侧美人眼底,袖间。

最是那一低眸的缱绻。

唐绝双眼微微眯起。

瞬间,神色收敛。

初见她时,袖舞流云。

那一年,是在炎热无比的夏日。

蜀州俊秀,多烟雨。

楼宇万千,最销魂!

那一年,身旁的姑娘还不叫小青。

那一日,她跳舞的时候,好像一棵开满花的树。

绚烂,绮丽!

莲步轻移间,似乎有浮动的香,好像一瞬间,整个世界炸裂开来。

连这潋滟湖光也不能撼动其半分,好像她即是永恒。

蜀州城里,鲜少有人知晓那在最好年华仙逝的‘雨花魁’。

后来,成了连唐门中人都要为之色变的‘天毒女’…

唐家天毒女,索命俏阎罗。

世间毒有万般。

青青蛇儿嘴,黄蜂尾后针。

二者皆不毒…

最毒,莫过天毒女。

“小世子,他…”话才出口,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声叹息,“何苦来哉!”

“是他?”小青脸色再变。

浑身,不禁猛的一颤。

沉吟半晌。

唐绝声音很轻,“小青,你若要想动手,机会只有一次!”

并无言辞厉喝。

却不啻于惊天怒雷。

“公子!”

蓦的,青姑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藏于袖间的纤白双手。

指间,微微一颤。

“唐门天毒女,索命俏阎罗!”偏过头,唐绝嘴角划出一抹弧度,自嘲一笑道:“有道是阎罗叫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还不动手么?”

“公子…”

本来面目惊慌的青姑娘。

此时,却收了婉转。

莲步向前,薄雨濛濛,一截如玉腕伸出窗沿。

抬手,承接那接天倾泻的无根水。

雨珠沁骨心凉,她却不惊不扰,任雨流蜿蜒,潮湿掌心命运交错的纹路,和无数豆蔻韶华的心事。

“有些事情,你问了,即是为难于我。”那张往日里唐绝怎么都觉着看不厌的俏脸,也没了血色,苍白得有些陌生,呢喃道:“连相传可以毒杀仙人的内门‘解长生’,竟然都不足以毒杀大名鼎鼎的毒公子唐绝,小青也无话可说。”

一句话说道一半,小青眼光不由被唐绝左手上一串佛珠吸引。

紫檀木佛珠最是珍贵。

如今被唤作小青的‘雨花魁’记忆力向来极好。

这佛珠,自家公子从不离手,恰是一百零八颗。

今日,细细数来,不觉多出了一颗。

是在那一百零八颗之外,映红如火。

此时,唐绝两指轻轻在那枚殷红佛珠之上划过。

一抹似有若无的淡淡青烟自佛珠间散出。

“碧落黄泉香!”

“公子,你…”

小青面色猛得惨白。

此时,唐绝看向身前女子的眼神转冷,不见一丝温度。

“少年时得那天大机缘误服了‘天香豆蔻’,就是那‘解长生’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世间毒有千万,唯这碧落黄泉最无解。”偏偏,他是在笑,嘴角微翘,“不问了,让你为难我会心疼…”

唐门藏万毒,上穷碧落下黄泉。

最毒,是碧落黄泉。

唐绝脸上平静,任由唇间血落。

“公子!”

小青含泪欲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住。

抬起头,唐绝轻笑,“一条命而已,换天毒女落泪,这买卖便是做值了!”

“我…”小青欲言又止。

“什么都不要说!”唐绝解下了手上那串佛珠,轻轻挂在身前女子纤白脖颈处,啧啧赞叹了声好看,淡淡道:“禅宗有偈语,说这世上有一万种苦难!我甘愿替你尝完!”

小青闻言,俏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轻呼一声,终于瘫坐在地。

她,仿若失了魂的木偶,喃喃道:“公子可知,在这北边今世江湖上能与公子齐名的各为何人…”

唐绝低眉沉吟,拭去了唇角血渍。

良久,才微微一叹,开口道:“帝公子霸烈冠绝北地,妖公子千颜千面恰如那镜花水月最难琢磨,妙公子最擅诗画杀人无形…

低声连续念出五个足以惊动北域江湖的名字。

唐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吸变得有些微弱。

停顿半晌,他咧嘴,看向瘫坐在地的小青姑娘,“能让我家青姑娘不惜狠下心出手杀我的,我猜定然不会是那五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缓缓,他看向窗外烟雨,轻轻吐出几个字,“蝶公子么…”

说完,不由自嘲一笑,“素来听闻北秦‘黑冰台’那个老不死怪物膝下有雨中蝶,茧中蛾四大天煞女,只是不曾想过你会是那其中之一…”

“青儿,蛰伏于我唐门,所图必然不小!”一口鲜血喷洒在桌沿,毒公子不去理会,笑容愈发灿烂,“你不说,我便不问!”

“公子,让我再好好看一看你。”小青朱唇轻咬,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唐绝,仿佛要把他烙刻进眼里,凄然一笑,喃喃道:“公子,以我命换你命,别去追究了,可好?”

一语落,这本名叫作雨师妾的女子猛然咬破了舌尖。

身形微闪,已然瞬间来到唐绝身边。

雨幕中有风起,她长发飞扬。

俯身,轻轻一吻。

蓦的,唐绝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推开怀中女子。

无奈,碧落香最是狠厉。

于己,如此。

于人,更是如此。

五脏六腑间,那本已是侵袭遍布的香火在此刻逆流而上。

和着一股腥甜,顺着二人嘴唇,尽数流向那女子内腑之间。

“公子,青儿这二十多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轻松过!”纤手微抬轻轻帮唐绝拭去唇角溢血,她青丝转瞬变白发。

“小青,你…”唐绝回神,探手握住了那渐渐冰凉的纤细手腕。

眸间,冰冷一片。

杀机浓郁有如实质。

小青朱唇划出一抹弧度。

她突然觉得,即便就这样死了,也是人生幸事。

“公子,快走!”

突地,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小青猛地从唐绝怀中坐起,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唐绝的脸,语调坚定大声呼喝。

双眼,神采尽失去。

显然,已毒发至盲。

“公子,快走!有人要害你!”

“快走!”

“快走!”

那本该清脆无比的嗓音也渐渐变得沙哑,声如杜鹃啼血。

“公子…快走…”

几吸之间,返照回光也已逐渐暗淡。

唐绝紧紧抱着毒发的小青,不出一言。

不想再问,也不想知道。

只想用力抱紧怀中姑娘。

不让她远离自己半分。

聪慧如她,又怎会明知自己会察觉亦在那杯盏中下毒。

饮下那盏茶时。

唐绝便是在想,能这般死在她怀中貌似也蛮好。

抱着怀中的姑娘,唐绝发现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她。

初见时,便总是觉得是看不够。

如今,哪怕青丝白发也一样那么好瞧。

“公子…”

“别去找小世子,他…”

话语未落,小青便已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一梦,千年。

“小青,你累了,好好睡一觉!”没有丝毫犹豫,唐绝摘下那串向来不离身的佛珠,轻悬在她身前。

佛珠离身,唐绝身形一个趔趄。

口中,鲜血不断滴落。

纵如此,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小心不让小青身上沾染一滴。

初见她时便觉世间竟会有女子如此干净。

走时,也自当清爽。

自己,可千万莫要污了她的衣裳…

窗外,雨停了。

一轮红日倒悬琼霄之上。

日渐西垂,将两人影子拉的很长。

“小侯爷…”

忽然,一道略微有些低沉的嗓音凭空而起。

屋内,唐绝影子开始变得扭曲。

到最后,竟是跃然而起渐渐化作与唐绝一般无二。

“影奴,许久不见你出现了。”唐绝没有抬头,看着怀中恬淡女子,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怀中人清梦,“若是想说一些逆耳之言,我奉劝你换个时候!”

这一世,她本已过得艰难。

如今,安睡着。

自己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小侯爷,世子殿下有下落了…”那‘影子’正要张开说下去,眼神忽然一凛,看向窗外某处街角,轻笑道:“何时连‘黑冰台’也变得这般堕落了?”

唐绝没有转身,身如石塑。

他,声音很冷,“素听闻黑冰台中蝶公子最玲珑,是天眼老前辈钦定接任人,你我本无交集,我亦未曾想过要与你为敌,只可惜是你逼死了青儿!”

“世人都畏毒公子最是无情,今日却与传言中,甚不相同呢!”来人轻笑,空灵声音愈来愈近,“不管你信不信,今日我是来救人的…”

话音刚落,两边窗户怦然洞开。

屋内,光线一亮。

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俏丽女子出现在屋子正中。

“呵,救人…”

稍稍把怀中佳人抱得紧了一些。

毒公子望向来人,眼神森然。

第三十一章 神王终而碎涅始

入夜,天渐凉。

这一日,南枝城里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微雪才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早已回复神志,褪去剑仙之体的小道士白玉京躺在房顶瓦片上,枕着双手,抬头望天,不发一言。

身后,有脚步声起。

“白兄,我寻思着这样的雪夜得喝些酒才应景。”一声轻笑响起,身着玄色华服的妙公子赢殇单手执壶,抬手嗅了一下手中葫芦。

嗯,还是绿蚁闻着亲切。

“这…这…酒…要…要…银子不?”白玉京没有转头,眼睛盯着天上某颗格外亮一些的星一眨不眨,结结巴巴说道:“先…先…说…说好,小…小…小道…可…可…没…没…有…酒…酒钱!”

“呀!这可遭了!”‘啵’的一声拔掉葫芦塞,仰头咽下一大口浓烈绿蚁酒,赢殇轻声一笑,自语道:“小道士连几文银子的酒钱都拿不出来,我那妹妹今后可是要受委屈了…”

要说这酒,还是绿蚁最合胃口。

小道士不说话了,看着雪夜过后的星空发呆。

过了好半天,才有些犹犹豫豫道:“当…当初…在…在山…山上时,小…小…小道…曾…曾和…师…师父…他…他老…老人家…修…修习过…五…五鬼…搬…搬…搬财术!”

赢殇也不急,安静的听着。

许久,才摇头一笑,轻声道:“常听闻道门玄法素来繁妙,从前只道是那五鬼搬财之法是江湖人杜撰出来,不想当真还有这样妙法…”

“其…其实,小…小…小道…也…也没…成…成…成功过…”小道士从恍惚中惊醒回神过来,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妙公子,挠挠头,颇为有些不好意思。

“嗯!”仰头灌了一大口壶中酒,赢殇使劲哈出一口酒意十足的热气,摇了摇头向小道士递过酒壶,啧嘴道:“放心喝吧,值不了几两银子,不用你还酒钱…”

‘咕嘟!’

小道士看着递来身前的酒壶,咽了咽口水,试探道:“那…那…小…小道…可…可真喝了!”

“放心喝便是!”随手拾起一团雪搓了搓手,妙公子摇头轻笑,叹道:“绿蚁虽好,却少了些下酒菜!”

言罢,赢殇嘴角划出一抹弧度,语气平淡,“小道士,你说我将这北域千万里山河来下酒,如何?”

“小…小道…不…不知。”小道士喝了一口壶中酒,抹抹嘴,看着城外远山轻声道:“过…过去,在…在…在山…山上时,师…师父…曾…曾说…说过,帝…帝王…欲…欲统…统…山…山河之…之极致,百…百姓…须…须得柴…柴米…米油盐,人…人生…冷…冷暖论…论到极致,男人…女人…须…须得…得一个情字。”

“你那师父,大道理还蛮多!”赢殇微微一怔,笑道:“说实话,我倒是也有些喜欢你了!”

“喜…喜欢我?”

小道士有些警惕的往身后靠了靠,没来由想起当初与‘柳皮脸’厮混江湖时,曾听那混蛋说起过,‘白结巴,这江湖千奇百怪,有些男子明明文采斐然胸中洞藏日月,偏偏不爱世间百媚的女子,独爱像你这样眉清目秀的小相公,要是今后没钱花了,可去那青楼里作个‘男花魁’也能赚上不少银子…’

后来,过了好久。

当小道士终于弄清楚何谓‘花魁’时,恶寒了好久…

想了想,小道士寻思着就这样落荒而逃有些不好,有些犹犹豫豫道:“赢…赢公子,小…小道…没…没那…断…断袖之好!”

“姓柳那混蛋教你的?”嘴角狠狠一抽,脾气涵养素来极好的妙公子此刻有些无言,愣了半响,哈哈大笑,“这很符合那千颜千面臭采花贼的风格…”

“我兄弟不是采花贼!”这回,小道士急了,连结巴都好了。

“妖公子自然不会是采花贼!”不知何时,幽公子飘飘然落上屋顶,随手夺过酒壶仰头独饮。

小道士咧嘴一笑,正要开口,却又听幽公子悠悠说道:“你那兄弟,他应该是采花大盗!”

“你…你…你!”小道士急了,又结巴了。

反驳的话才要出口,却又顿住了。

盯着以半边笑脸面具示人的幽公子。

小道士揉了揉眼睛,寻摸着莫不是自己喝多了酒看花了眼睛?

适才,于那画中偶有所悟。

无意之间,一步跨过神王,入碎涅。

虽才不久,冥冥中已颇有感悟。

此时,圆月高挂,雪消霜意在。

胸腹间还算保留着那么一分若有若无的明悟。

眼中天地间再也不似先前那样懵懵懂懂,见山是山,见水为水。

而是隐隐然有一股深厚磅礴的气机在不断流动。

仿佛,有意识一样围绕在不同人的身边,形成一个个似见似不见得气流漩涡。

比如,幽公子。

混身黑气蒸腾,像是身处于一股墨色激流中,围绕着这位头覆面具,女扮男装在江湖上少有的年轻神王境高手,激流彭拜,如深渊起浪,汹涌不断。

而让小道士颇为奇怪的是,这明明是修习邪毒功法的表现。

但幽公子却给自己一种,邪中取正,随修邪法,却不落邪道的感觉。

下山前,自己那位自称是在世剑仙的老不羞师父曾说起过,‘世间法本无正邪之分,正法可以除恶惩奸,恢弘大道,自然也可以杀人屠城,造万世杀孽。’

而邪法…

倘若,世间真有邪法的话!

后来,下了山,一路想来。

这位后来最终以剑入仙道,却不肯斩断执念成就至纯仙人飞升的九州第四剑仙,眼中波光不定。

心中,也有万千思绪。

一波未息,一波再次。

久久无法平静。

“呵…”感受到身边小道士变化,并未刻意用内力压制体内酒意的妙公子微微一笑,随手拾起一团雪送入口中。

这次并未急着咽下,而是含在口中,仔细感受着冰凉雪水和着绿蚁酒气在口腔内纵横捭阖,那火辣辣酒气刺得人整颗心都舒爽起来。

良久,身边涌动的气机才逐渐安定。

赢殇扭头瞥了眼已经长身坐起的小道士,笑道:“醒了?”

“醒…醒了!”小道士点点头。

眼中,剑意森然。

至纯至净。

“小牛鼻子倒是走在我们前面了…”幽公子晃了晃壶中酒,随手一抛,有些慵懒道:“这酒不适合我,太烈也太辣!”

不想,酒壶尚在半空,还未来得送待小道士身前,便是被那溢发而出的满身剑气撕裂成片片碎片。

而壶中酒却丝毫不见泼洒。

稳稳如一个圆滚滚葫芦一般,飘飘然落至小道士面前。

继而,如天龙吸水,长虹关口,一壶绿蚁便尽数被吸入白玉京口中。

“嗝!好…好酒!”

烈酒入喉,小道士瞬间面颊火红,眼中有了几分醉意。

酒意上涌之时。

眼中,赢殇身周已然紫气澎湃。

一团色彩浓厚的紫色云雾将妙公子层层包裹,气贵非凡。

云雾中,一尾黑色锦鲤浮现于天地。

下一瞬,漫天雷动。

锦鲤跃上九霄,褪去鱼身。

紫气纵横,有独角黑蛟携漫天风雷自北而来。

“蛟…蛟龙!”

小道士打了个酒嗝,向后睡倒在屋檐上,彻底醉了过去。

“嗯?”看着躺在瓦片上,早已彻底醉睡过去得小道士,赢殇不由哑然,与幽公子面面相觑。

“看什么?”幽公子声音透着几分嗔怒,“再这般盯着本公子,信不信挖了你的眼睛!”

“我信…”赢殇摇头轻笑。

“信便好,下回再敢这般对本公子不敬,一剑刺死你!”幽公子半边笑脸鬼面下,朱唇微翘,转身,跃下屋檐。

“好大的脾气…”赢殇看了一眼身旁醉如烂泥的小道士,不由轻声感叹,自语道:“下回再见时,定要摘了那面具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女子才是…”

“哥…”

正出神时,突然听到秦瑶声音在房下响起。

“幽公…殷姐姐已经走了,还不快点下来!”

“……”

犹豫了片刻,赢殇还是抱起白玉京飞身下房。

左顾右盼间。

那一身鬼气却遮挡不住妩媚的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接下来,不过一炷香时间。

妙公子已然充分领会到了什么叫女生外向。

“为什么要给白鲤鱼喝酒!他就从来没喝过酒!”

“他身上有伤你不知道吗!”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看他不顺眼!”

“……”

房间内,醉酒入混沌的小道士正经历着这一生最凶险的时刻。

纠其根底,修行二字向来是夺天地造化逆天而行。

纵然天地仁心,将冥冥天门疏其一隙,而留给凡人些许余地,以不至于世世沉沦,毫无滋养。

但天道自有其君威。

恩施浩荡,却又刻薄如纸,将气机散逸其间,自由其手段把握。

归其宗旨,碎涅境还是太过夺天之功。

从而被天上仙人所妒,不得广散于人间。

遇神王终而见碎涅始,便是真正踏上了仙途。

介时,自有天劫现。

这便是自古以来的规律。

当年,飞仙观内小道士那个曾一剑让半个九州倾断的师父便有所察觉。

纵然修为已然深不可测,却不敢贸然升境,将自身修为死死压制在仙凡之间,打定主意天劫不到,便不贸然向更高深境界飞渡。

小道士下山时。

老家伙也曾告诫。

‘三年内,王侯任意,神王九死,碎涅必亡。’

“这…这…是哪…哪里?”

于卧榻上酣睡,小道士呼吸均匀。

身上,也确实并无异样。

只是在昏睡中渐渐沉沦入一个陌生的漆黑环境中。

身前,是一条漆黑的甬道。

身后,是无尽深渊。

四下寂静无声,也无一点光亮,只有森森冷风从不知何处吹来,夹杂着直击灵魂深处的隐隐呼嚎,让人禁不住心头泛起阵阵凉意。

小道士也不害怕,挠挠头环顾四周有些茫茫然。

自幼修习道法,本就道心清明,对异魅邪祟有着天生的反应。

稍一思索,便心生感应。

扭头,猛地向身后看去。

“谁!”

第三十三章 尝世间毒,方知情字最毒!

南方有青山,雪云凌崖岸。

九州以南,无尽汪洋纵深处,有岛蓬莱。

岛有仙山,上有梧桐千万,号称停云之处。

万千年以前,有那赤脚仙人于聚仙会后酒醉后到此歇息,按下云头四下张望,梧桐山上草木密集无处歇脚,唯独一块方形巨石镜面光滑,便在此和衣而卧。

初时睡得不舒服,便伸手从天上拉下一片白云盖在身上,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是千年。

沧海桑田,人间变幻。

赤脚仙人酒醒之后掐指一算,原来这一觉直睡得错过几件大事,懊恼不已间低头看向那块当年从天上拉下来的白云。

“都是你这劳什子!”

从天界来看,仙人中也不乏焦躁跋扈之辈。

赤脚仙人虽一心向善大度能容,但宿醉刚醒,心头赤子孩童心性便一时掩盖不住,冲着那朵白云发起了脾气。

“怎的如此…如此…”

毕竟,是自己贪酒在先,贪睡在后,就算仙人再习惯不讲道理,也难以将过错推到无辜白云头上,饶是一向以机智诙谐称名于天界,一时间也没了话头。

“罢罢罢,是老朽的不是。”

仙人豁达,稍微清醒,心头火气消散之后,便也无奈认了自己错。

低头掐算一番,这才发现自己错过的事已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当下,心头焦急。

想着如何也要找个办法分担些因果过去。

“不过,枕着你太过舒服,这一觉才睡得如此之久。”

左右悄悄,赤脚仙人眼光终于又落在那团白色云朵身上。

眼睛一转,心头便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你便替老夫承担一些,入那俗世行走一番,算是还了份因果。”赤脚仙人微微一笑,点下从身上取出一张朱红色的令牌来,朝那白色云朵招了两招,喝了一声“疾!”

刹那,那云朵仿佛能听懂人话一样,随着令牌挥动。

倏地,从巨石上飘起。

似那孩童一般,绕着赤脚仙人飞转了两圈,便直向仙人所指方向飞去。

“慢些!”

看着远去白云。

赤脚仙人本以为计谋得逞。

此后,终于可以高枕再无忧。

最不济,也只是消耗三五百年功德。

随后,又一掐算。

脸上神情不由微微一愣。

扭头看向白云飞去的方向,赤脚仙人犹豫片刻又渐渐放下再次抬起的手中令旗。

“也罢…”仙人白须轻扬,不由摇头苦笑,“是我非要强分你一份因果,如此,也算是你见机得当,算不得占我便宜。”

“于你本以是无妄之灾,老朽也就做个顺水人情,送你一份因果罢!”

放下胸中块垒,赤脚仙人回头又望了眼那块自己曾经睡过的巨石。

想了想,袍袖再挥。

便见,三个‘停云石’的大字便出现在石头上。

耀耀生辉,光芒夺目。

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杰作。

老仙放声大笑。

这才悠悠哉腾云重返仙宫去。

后世,也就有了在九州大地口耳相传的蓬莱深处藏仙人一说。

算算时日,仙人老去,那团白云却于蓬莱上空已经飘荡了数千年。

千年日月,一云分作两朵。

赤云为姊,白云为妹。

各自得了仙家几分仙气。

朝沐金辉,夕披彩霞。

到今时今日,早已开了灵智,与一般精怪也无所差别。

那日,得了赤脚仙人法令之后。

冥冥中,预感到这是万年难逢的机缘。

当下满心欢喜顺着赤脚仙人手中令牌所指方向一路前行了也不知几万里。

两朵云妖正安奈不住心中疑惑,渐渐失去耐性之时。

遥遥见到下方有一村落。

当下,仿佛得到某种指点。

赤白两朵云妖瞅准其中一家有足月孕妇即将分娩的院落强自按下云头,落入房中。

其家孕妇和产婆正在各自努力,忽见得霞光耀目。

屋内,瑞彩千条。

两朵闪着赤白二芒的云朵投入妇人体内。

众人还未从惊诧中醒悟。

耳中,便听得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

妇人顺产,喜得两女。

这户人家姓汪,因家中小女出生时异象与云有关,便听了村内那位去外边世界见过大场面的先生意见,给二女各自起名叫无暇,留颜。

而后十年,小村落被流匪侵袭。

父母拼死将二女送出。

姐妹辗转流离,无意引动雷雨天象而被北秦万载大族雨师一族发现,接引入族中。

自此,两女分被改名雨师蝶与雨师妾。

九州以北为秦,赢家山河亿万里,兵甲九千万。

赢家之下,公候三千八,能人异士无数。

其中,又以‘风,雷,雨,电’四族最为莫测。

现今北秦让江湖人闻风色变的‘黑冰台’,正是出自那雨师一族手笔。

再说那汪家二女改名入了雨师一族,拜入到同为雨师一族出身今世北秦第三国师门下修习术法。

尔来十三载,遍习呼风唤雨,引雷御风之术。

后,妹雨师妾不显于人前,失了踪迹。

而姊雨师蝶则在今时今日的北域江湖,以一介女身惊动天下,年方十九便被江湖人所熟知,成了那‘七公子’之一。

江湖上都说这位‘蝶公子’,性情最为与世不争,空灵婉约。

当初,年仅十五便得其恩师七分真传,出仕朝中,禀实百姓之哀戚,使平民苦难直达天听,可谓解民倒悬之表率。

也曾有皇族子弟动了心思将要娶妻为妻。

甚至,有传言说北秦当今圣皇也曾就此事问讯国师。

只是不知为何,其后事态反而不了了之。

不过这也加大了世人对蝶公子种种猜想。

奈何,从那以后,蝶公子便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

音讯断绝,渺渺不知其所踪。

世人如何也想象不到,七公子明面上的唯一一位女公子。

此时,正在一座温婉小酒楼内。

此间,杀机四伏。

“世人都说蝶公子温婉,举世无双!”

“今夜,却莫名觉着你污了我这处地方。”

皓月当空,满如银盘。

眨眼,已是深更时分。

北秦,青鸾镇中。

满镇无人不知的鸣凤楼,一反常态灯火通明,映着白日里看着都觉奢靡无度的涂金壁画更加奢意十足。

金碧辉煌不过如是。

而据传每晚月刚东升时,便要修习养颜的老板娘‘青姑娘’正躺在那个常年占据门口位置,看门狗一样拦着不让外人进入的俊秀男子怀中。

青姑娘面目青白,一双秀眉微微蹙着,好似在睡梦中也有着不尽心事。

本该是魁梧粗狂模样的汉子卸了伪装。

身材修长,锦绣华服。

可不就是那北域江湖闻之色变的毒公子!

他口中有血,颊边有泪。

眼中,却又藏着几分笑意。

他名唐绝。

大夏蜀中唐门的唐。

绝灭天地万物的绝。

毒公子的唐绝。

他抱着本名为‘雨师妾’的姑娘,声音很轻。

口中,虽戏弄着蝶公子人不如其名,听起来像是泛泛戏言。

但此时,眼中却没有一丝光亮。

瞳中,藏着万千杀机。

仿佛整颗心都随着怀中那被镇上人称作俏掌柜,而自己却只当她作青梅竹马,无猜玩伴青姑娘死去而不再有丝毫热度。

“呵呵,看不出毒公子却也是个痴人呢!”

屋里,那个俏然而立的窈窕身影仿佛也感受到唐绝一身死气。

眉眼间,与唐绝怀中女子有七分相似。

她柳眉微翘,摇头轻笑。

没出息!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位如今被人称作雨师一族第一美人的蝶公子见过太多所为情之所深的男人。

觊觎自己地位者有之。

贪慕自己容貌者有之。

仰慕自己修为者有之。

更是无数年轻俊彦曾经在自己面前上演过哀莫大于心死的戏码。

而后不出半月,便又去招蜂引蝶,迎波逐浪。

仿佛之前在自己面前哭号不已,心死若灰的不是他们本人一样。

呵!

男人…

平心而论,无论是唐绝的出身还是成就本事,都与自己堪称一时之敌,更何况二人都名列七公子之列,多多少也会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但此时见着那个所谓冷情绝性的毒公子唐绝,在自己面前抱着那个早已死透的女人尸体做出那种自己无比熟悉的失落神情,自己心头是有些失望。

甚至,是有些羡慕。

“傻妮子,你比我命好!”

莲步轻移,蝶公子眼中闪过一抹黯淡。

上前,轻轻握住了那早已变作冰凉的纤白手臂,轻声喃喃:“你这又是何苦,世间男子千万,尽皆薄情,值得么?”

这句话,是那位高坐黑冰台之巅师父说的。

那日,带小妹离去前。

素来以‘男儿身’示人的师父摘去了面纱,褪去了身上长袍,却是位世间少有的翩翩女子。

她说,‘世间男子皆薄情,多负心,看久了莲花,便觉得牡丹美。若是一心向长安,何必低头见洛阳。’

她说,‘待到日后若是遇上让你们心仪男子,不要犹豫杀了他!’

这一刻,说实话雨师蝶有些动摇了。

甚至,在心中确信。

就算自己此时不顾那人指令,转身离去。

眼前,这个已然是半死之人的毒公子。

此生也绝对无法在修行上更进一步的可能。

江湖,本来便是一座浩瀚修罗场。

既入了这江湖,那便不能沾染情事。

不然,定食万劫不复之果。

甚至,有那么一刻,蝶公子已经开始考虑就这么放过唐绝。

任其自生自灭,流荡江湖也好。

如果他也如那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不良纨绔一样。

大不了自己再来杀他也不迟。

毕竟,有那位在自己身后,别说一个功力快要尽失,往往只能以旁门左道出奇制胜的区区毒公子。

便是那被唤作七公子之首的帝公子。

自己也不见得弱上一分。

“方才,我家小妹说,以她命换你命。”葱白指间轻轻滑过青姑娘冰凉脸颊,蝶公子微微扬起头,柳眉含笑,盯了一眼跪坐在地,怀抱青姑娘根本没看自己一眼的毒公子,轻声问道:“那么,我说今日以你家小世子的命换小妹的命,可好?”

唐绝置若未闻,如木偶一般。

终于,他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抹挣扎。

许久,便才听他说道:“你带着小青走吧!今夜我不想在她面前再造杀孽…”

“呵!”

她冷笑,从毒公子怀中抱过自己小妹。

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小侯爷!”

影奴身如石塑,直到蝶公子怀抱青姑娘尸身远去,才开口出声。

“什么也别说!”

“影奴,去将屠苏酒取来!”在满室血腥气中,他轻轻摆手,心如死灰,自嘲一笑:“尝过世间万毒,到头来却才知情之一字最毒…”

“小侯爷,不可!”

影奴大惊,连忙跪倒在地。

“取来!”

唐绝大咳不止。

嘴角,不断有殷红鲜血溢出滴落。

声音毋庸置疑。

“喏!”

影奴咬牙,身化青烟消失在虚无间。

“雨师妾么…”唐绝随意背靠在门框之上,看向窗外皓月,轻声自语道:“把命都给你了,还有什么是在乎的呢?或许,只有你了吧!”

上穷碧落下黄泉,笑饮屠苏酒。

与君今日诀别,但愿长醉不复醒。

第三十四章 黄粱解铃,梦醒系铃!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

此时,有薄雾遮前路,亦有轻语掩后尘。

寂静甬道中。

身穿道袍的年轻道士正踽踽前行。

“无…无…量…他…他…妈…个…天…天尊!”

小道士一边跟着心中那点若有若无感应向前方蹒跚而行,一边口中不住絮絮叨叨。

“小…小道…是…是真…真的走…走不动了!”

苦着脸,抬头瞟了眼前方稀薄但足以将路途全部掩映在身后的白雾,白玉京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细密汗珠。

“已…已经走…走了…差…差不多十…十个时…时辰了!”

“便…便是小…小道如…如此…体…体勤之人…都…都要…撑…撑不住了…”

小道士晃了晃脑袋,有些无可奈何。

累极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从怀中摸索了半天。

终于,摸出一张黄底红字符咒来。

“唉!”小道士没来由叹了口气,结结巴巴道:“老…老东西…说…说过,不…不到…万…万不得已…不…不可用道法谋…谋求私…私利。”

“可…可再…再…再不…想…想想办法,小…小道我…就真…真的要去…去见…见…见祖…祖师爷了!”

寂静无人,白玉京也不知道碎碎念给谁听的。

也许,只是求己安心而已。

“老…老东西,我…我知…知道你…你在…在看着!”

果然,一句话说完。

小道士嘴角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先…先…说好!你…你要是不…不出声,那…那就是不…不反了!”

磕磕绊绊最后一字才说完,仿佛是怕那个向来越老越不尊的师父突然之间会从虚空中显现喝止自己一样,小道士迅速一晃手中符咒,敕了声,“疾!”

敕令刚落…

刹那,手中符咒化作一道金黄色火光。

虽才小小一张符纸,竟然窜出一丈余高火苗来。

四周,本来稀薄却黏稠如胶的薄雾。

在这突兀而现的火光映照下,便像见了耗子的猫一样迅速退去。

小道士天聪留听之下。

甚至,隐约觉得一阵阵凄厉嚎哭传来。

毫无防备之下被刺得一阵神魂恍惚。

“无…无…无量…他…他…他妈个…天…天尊…”

稍一定神,见到甬道真实面目的小道士不由得骂了一声蠢。

此时,定睛看去。

原以为笔直的甬道竟然是向左微微弯曲。

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感觉,竟然是在一个圈子不停前行。

这,要是能走到尽头,就见了鬼了!

随着薄雾散去,白玉京一颗悬了半天的心也渐渐恢复沉稳。

极目远眺。

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左手边一块砖石隐隐与周边颜色不太一致。

小道士负手而立,微微皱了下眉头。

一扫先前疲惫。

足尖,轻轻一点。

身如鸿雁般,飘飘然便向那块砖石而去。

竖指叩上,左敲右打,想要试一试砖后是否有出口。

不想,这手掌刚按上去。

白玉京面前便泛起了一阵肉眼及不可查的微弱涟漪。

面前,砖墙竟然丝毫不受力。

一拍之下整个人瞬间穿了过去。

“无…无量…他…”

约莫是小时候学那山间野猴偷摘隔壁尼姑庵的蟠桃失足跌落过悬崖,小道士生来最是怕高。

这一步迈出去。

只觉面前罡风阵阵,脚下离地万里。

身边白云徐徐,自己此时竟然身在万里高空之上!

就在以为会从此掉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时。

小道士突然发现自己竟不下坠。

身形虽晃动不止,但仍像是站在地面上一样,毫无虚浮不实之感。

小道士哪里见过如此阵仗。

当下冷汗刚出额头便被无尽罡风吹散。

一头本来扎实的墨黑长发也被吹散了发带,在烈烈狂风中狂舞不定,与自己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对比甚是强烈。

“莫慌!”、

正自心中毫无着落。

耳边,却听得一声温润如玉嗓音响起。

随之,手中一实,便被人握住了掌心。

那声音仿佛有种魔力,甫一进入耳朵,白玉京便觉得心头一阵安稳,自己原本狂跳不已的心脏渐渐放缓了打鼓。

而手中一阵温热。

一种有些许熟悉的触感传过指尖。

小道士扭过头,想看看是谁有如此神通,在这万里高空之上轻语细谈。

难不成,自己真的见到神仙了?

“啊?”可当小道士看清那人长相,蓦的瞪大了眼睛。

“秦…秦姑娘?”

眼前,来人身着金黄彩衣。

墨发如瀑,背负祥云。

一双熟悉的杏眼正含笑看着自己。

不是秦瑶,又是何人?

“你是在叫我?”

看‘秦瑶’嘴角微翘,一抹弧度微微倾城。

她觉得这结巴小道之前手慌脚乱的模样甚是可笑。

可被这小结巴唤作‘秦姑娘’却又让她有些许错愕。

上下打量了小道士一番,‘秦瑶’脸上露出一抹恍然神色,拉着小道士白玉京的右手不动,左手指尖跳跃不止,连点数下,“哦,原来如此…”

一声叹罢。

她再看向小道士的神色便有些玩味。

“你这臭结巴劫数未满,今日来此只是机缘巧合,我便不多言语了,不过…”

此时,白玉京心中也恍然。

看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然闯入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而眼前之人也并非与自己心头之人。

不过,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竟然长相如此相近?

难道,这世上竟真有前世今生之说?

“不…不过什…什么?”

小道士挠挠头,丝毫不介意被人家唤作臭结巴,看这姑娘似有话不知当不当说,便开口问道。

“不过,你这臭结巴既然有机缘到此与我相识,而且…”她听出小道士口吃隐疾,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而且,看样子我与小友故人长相颇为相近,这也是一份机缘。”

“如此,我这有一物,烦请小友代为转交给那位朋友,且说,应劫之日,我必与其相见。”

“应…应劫?什…什么…劫难?”

听到提起秦瑶姑娘,小道士没来由心头一跳,也不犹豫,顺手结果那人递过来的一颗精巧六叶铜铃,来不及细看便出口问道。

“呵,无妨,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一切因果早已注定,到时便会自知,你这臭牛鼻子问那么多作甚,赶快回去吧!”

那姑娘眉头微微一挑,看似全无解惑的兴致,似乎对这口吃小道士没多少兴趣。

白皙手掌微微一抬,指间轻轻一点,在小道士胸口轻轻一推,直接将他推向脚下万丈深渊。

“牛鼻子,想不多这么多世,还是改不了你那口吃的毛病!”

不断下落中,小道士隐约听到头顶那个声音遥遥传入心底。

似乎,她哭了…

“死结巴,你要找的那人已经半死,且往深山去吧。”

“当知一切劫难,皆为前因注定,可观可感切不可沉迷。”

“汝之过往,皆为烟云!”

“滚吧,每次看到你就会很不开心!”

这回,不断跌落之时。

小道士没有挣扎,仿若失了魂。

下意识摸了一把脸颊。

隐隐约,觉得冰凉一片。

自己,竟然也哭了…

隐约中,貌似那个面目绝似秦瑶的女子好像是在说自己一路找寻的‘债主’兼兄弟。

好像,已经死了…

不对,是半死!

也不对,是…

小道士眉头紧锁,顾不得擦去脸上泪水,想记个仔细。

突然,看到自己已经跌近地面。

不知觉,已然看得清下方一片白雪灰瓦迎面扑来。

马上就要将自己摔得四分五裂!

“咦?下…下面…那…那人怎…怎么长…长的那…那么像小…小道自己?”

下方,一片灰白色相之中。

白玉京赫然发现有一个面目长相绝似自己的人,正安稳躺在一片灰色瓦片之上。

在他身旁,一男一女似在争论什么。

那男子一身黑色华服,面目淡雅,正是赢殇。

另一边,秦瑶手提宫灯,一袭彩裙身若玲珑。

无量他妈天尊!

这不是小道自己么!

恍惚间,天地旋转。

深沉大地迎面扑来…

“啊!”

兄妹俩正争辩关于小道士何去何从的话题,却听得旁边已经昏睡半天的白玉京忽然发了一声喊,猛地坐了起来。

“白鲤鱼,你醒啦!”

顾不得再与兄长争辩,秦瑶姑娘身影一晃便出现在小道士身边,蹲下来扶着他半起得身子柔声问道。

“没…没事…做…做了个梦!”被秦瑶姑娘半抱着,小道士不觉红了脸。

尽管是深冬时分,寒意料峭。,可小道士此时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水,顺着脸颊不断地下,甫一触碰到积雪便瞬间冷凝成冰。

看着小道士白玉京惨白脸色,秦瑶心下不由心疼万分,轻轻将他服起,破天荒温柔安慰道:“你这条傻鲤鱼,也不怕生病,赶快随我下去回房好好休息着。咦?这是什么?”

就在秦瑶去扶小道士白玉京起身之时。

视线下移,正好看到白玉京手上拿着一颗红绳系颈,黄铜铸就的小巧铃铛,在雪光的映射下柔光阵阵,可爱非常。

姑娘心情,自然喜爱这种小巧物件。

顺手摘过来把玩片刻便要系回小道士白玉京腰间。

“不…不要。”不想白玉京却扭身一躲,让过了自己要系铜铃的双手。

“怎么了?”秦瑶秀眉微蹙,看向白玉京疑惑问道。

“这…这铜…铜铃…便送…送与姑…姑凉了。”被冬日里冷风一吹,小道士之前梦境早已消散大半。

此时,只隐约觉得这铜铃应该送与秦瑶。

至于为什么则是浑浑噩噩,不知原因。

“呀,那太好了!臭鲤鱼你可说话算数,不能事后再要回去!”

秦瑶姑娘本就对这铜铃爱不释手,见小道士答应送给自己,自然是喜不自胜,宝贝的不行,轻笑着便小心翼翼放入自己怀中,还不放心地拍了一拍。

“丢人,败兴…”

一旁,赢殇见自家妹子这份小家子气做派,不由摇头苦笑。

第三十五章 南枝城头金乌落

雪消融,日上南枝头。书书网 更新最快

辞别了赢殇和已经向自己坦诚本名为赢瑶的兄妹二人,一身干净素雅道袍的小道士白玉京背着竹筐出了南枝城门。

不过,这个竹筐可是真沉啊…

才走出一里地不到,白玉京就开始龇牙咧嘴哼唧。

“秦…秦瑶…瑶姑娘好…好生奇怪。”把肩膀上背带又往上窜了窜,小道士抹了一把头上汗水,摇头轻笑道:“小…小道,出…出门…从…从来就…未…未曾带…带过如…如此多的吃食…”

“一…一些干…干粮…清…清水…也…也就罢了,为…为何…还…还有如此多…多的,干果蜜…蜜饯。”

“小…小道又…又不是去游山玩…玩水……”

嘴上虽这么念叨。

但想起秦瑶不断给自己竹筐添加冬衣吃食时的模样,小道士心口跳动还是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出了南枝城,约莫走上一天工夫,便是西口镇。

镇子颇具规模,当得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八字评语。

毕竟,每年南枝城富贵人家秋猎后,都是要在此处稍作休整的。

所以,南枝城里内对西口镇上每年钱物索取,都是予取予求,只怕你不要,别怕我不给。

一路往,正当天光渐晚时。

小道士终于见到了西口镇前那座古朴石碑。

“也…也好去…去…寻…寻家客…客栈住一晚,明…明天…再…再去…寻…寻那柳皮脸!”

小道士扇了扇衣襟,又提了提肩头竹筐,这才向着镇口行去。

当初,在山上时。

师父说起过,‘欲修心,先修身,心为身精,身为心基。’

所以,就算是小道士如今跨过了那无数世人艳羡的神王境,甚至是比起柳小凡和赢殇所位列的七公子更高出一境界,但还是秉承着师父教导,平日里将修为压制普通人地步,细心体味凡人生苦。

道心,愈坚。

道果,愈纯。

江湖仙途,向来便是如此,没有捷径可以走。

不过,好在相比于那日被秦瑶姑娘戏弄,丢掉了最后十两银子从而不得不一路挨冷受冻寻到南枝城的日子,如今衣食不缺,显然已太过奢华。

“南枝南,巫岭北!”

“臭鲤鱼,这一别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了!”

没来由想起昨夜将要离去前,秦瑶姑娘说完这有些莫名的话语,好像一日之间便从之前活泼性子转为沉稳安静。

甚至,今早离去前都不曾再看到那原本很爱笑的姑娘影子。

小道士不觉有些恍然。

“胡…胡思乱…乱想!”

察觉到失态,连忙摇摇头将那些奇怪想法抛出脑后。

本名为白玉京的小道士挠挠头,径直迈入西口镇内,稍作打听,便来到了镇中唯一一家客栈的门口。

“呦,小师父,用饭还是住店?”

隆冬时节,出门商旅自不会太多。

店中小二斜靠在栏杆上正自百无聊赖,见到一年轻道人站在门口向店内打量,连忙小跑出来招呼。

“无…无…无量…天…天尊。”小道士正了正头上道冠,打了个稽首,“店…店家…小…小道…借…借宿一宿,不…不知是…是否方…方便?”

“方便!方便!”

听到来人是个结巴,跑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得一阵好笑。

“小师父,里面请。”

将小道士让到店中,由着他点了一杯热茶几分干粮便回后厨招呼。

芸芸众生,自有其心意,任你是无尘仙子,还是天师道人,既然入这尘世中,自然逃不掉终生眼神口业。

小道士自是不知跑堂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也不会过度在意,师父早就有教过自己,道法自然,一饮一啄皆为定数,为如此些许小事较真,便失了道家法意。

当下将背上竹筐放在一旁,正襟危坐于桌前,口中轻诵道经,静等茶食。

恍惚中,察觉到一人在桌子对面坐下。

“小师父自何处而来?”

双眼微闭,耳中却听得一个熟悉声音问起。

蓦然,小道士身形微震,如遭电击。

眼睛还未睁开,嘴角却依然有笑意浮现,“自…自南…南枝城来!”

“呦,没看出来还是个结巴,这样的也能修道么?”那人假装吃惊问道。

虽装作刻薄语气,但音调却颇为亲密。

其中,笑意浓郁。

“有…有何不…不可!”小道士悄悄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还…还占…占着便…便宜哩!”

“呵,这又如何一说?”

显然,对面来人是真被勾起了兴趣。

小结巴修道还占着便宜?

这,是怎么回事…

“师…师父说…说过,一…一样的经…经书,别…别人念…念一遍,小…小道…得…得念三…三遍,这…这可不…不是占…占着便宜么?”

小道士耸了耸肩,一边说着,一边睁开眼看向对面。

如瀑黑发被盘在脑后,扎成一个读书人常顶的发型。

早先一身彩衣也已换成读书人常穿的磊落衫。

只有那一双杏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含笑望着自己,隐含秋水。

“嗯?哈哈哈…”

女扮男装的赢瑶姑娘听了小道士白玉京说辞,显然一愣。

继而,控制不住掩嘴哈哈大笑,

“你这臭鲤鱼,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哼!不老实!”

微微轻嗔,神态似桃花。

“呵…”

二人相见本是旖旎相待的场景。

不想,一声轻笑自角落中响起。

本是大雪漫天游的隆冬时日,本镇居民又不会随随便便拿银子去客栈喝茶,所以二人都没太留意店中还有他人在座。

更没想到小道士随口说一句话竟然让外人发出笑声。

用意虽不在讥讽,但小道士与赢瑶姑娘二人还是忍不住扭头往那方向看去。

“哥?”

视线刚转过去,赢瑶就差点叫出来。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人虽长袍大袖的华服打扮,潇洒神态也与妙公子七八分相似,但仔细看去,眉眼之间却还是些许不同。

那人见自己唐突了二人,神态间也有些许歉意。

双手举起茶杯对二人遥遥一敬,便低头细品桌上菜肴。

“这人,有些像赢殇那王八蛋…”秦瑶姑娘转过头,嘴角微翘,对小道士小声说道:“先说好,要是等妙公子追来,你可不能不管我!”

微微点了点头,白玉京才想起来问道:“你…你怎…怎么…来…来了?”

“嘻嘻…”晃了晃脑袋,秦瑶俏皮一笑,‘啪’得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妙公子那府邸太过冷清,也有些无聊了,我又不想回家,想出来多走一走,这不,就赶上了。”

“那…那徐…徐…徐…前…前辈”

“徐老头是吧?”秦瑶合上扇子,纤长指间轻轻敲了敲桌面,秀眉微蹙:“你呀!可别真把人家当我们家老管家了,我和你说,老爷子辈分可是高得吓人,就是我家爹爹见了他都得矮上几分!”

“哼哼,也就是本姑娘生而丽质,招老爷子喜欢,才敢在他面前撒娇!”说着,秦瑶姑娘得意翘了翘小下巴,“要是换成我哥,惹急了可是上脚踹他的!”

“唉,这还是真事,我跟你说啊,那年…”

秦瑶和小道士白玉京相辅相成的一点就在于,小道士结巴,所以话少,秦瑶很多时候则是半个话痨…

小别重逢,各自心中喜悦聊在一处,可都没注意就在秦瑶提到‘徐福’这两个字时,角落里那个和自己哥哥有着相同气质的华服男子,突然抬头向二人所在方向望了一眼。

徐福,老爷子…

辈分,高得吓人…

我哥…

不过短短几字,已经足以将这个女扮男装的身份猜个**不离十。

伸手又给自己茶杯上续满热茶,华服公子口中喃喃:“北秦七公子里,都说妙公子赢殇相传是公子淡雅,温润如玉的人,怎么生了个妹妹却如此的…口无遮拦?”

可刚说完,又想起自家那些弟弟妹妹不也是如此,一见到自己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极了一群刚刚跳上枝头的小麻雀。

微微头疼,华服男子揉了揉脑袋,突然又对那位被称之为‘妙公子’注定将来成为这九州北域最为耀眼几人之一的赢家世子升起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悟来。

没来由轻声一叹,那温润公子以手扶额,轻笑着自语道:“别说是妙公子,就是我这被那些好事江湖人称为七公子之首的帝公子,不也是一样么…”

“在自家弟弟妹妹面前,就是一个人形玩物啊…”

咕嘟一声又咽下一口热茶,帝公子微微侧头,不经意打量着那本应该是女扮男装的秦瑶姑娘和正背对着自己的小道士,心中不断计较。

小道士不算陌生。

前两年,正是这臭结巴和还有那惫懒至极的千面混蛋,两个人让自家那个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的小妹吃了不小的亏。

这次,自己自南而北。

除了是想会一会据说来自那一方世界的巫家女子外。

更多,则还是打算替自家小妹出头,好好教训一下两个不长眼的混蛋才是。

当兄长的,没理由不记仇不是。

而那赢家郡主,女扮男装的话…

想到这里,帝公子一双眼睛不由在秦瑶姑娘身上游走。

这倒不是因为心中有什么龌龊想法。

不过是下意识想找出些些破绽来。

可没想到自己眼睛刚刚落在某处位置上,便觉身侧一股剑意直逼自己双目!

凛凛羲和国储君,自己竟然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

眼神斜瞟,再看向之前认为毫不起眼的那个清瘦背影。

“呵,终是自大走眼了……”

帝公子摇头苦笑,以茶代酒敬了自己一杯,聊作安慰。

“这九州的江湖,代有人才出啊…”

第三十六章 谢家锦衣郎

一桌餐饭用毕,白玉京借口让秦瑶挑选房间将她支开,起身来到身后曾探查自己二人的白衣华服男子桌前。

“先…先生!”见此人气度不凡,小道士白玉京先打了个稽首,眼目淡然。

“不敢,道长请坐。”

帝公子心头一笑,看来这臭结巴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拿捏。

这不,找上门来了。

微微点头示意白玉京落座,同时心中暗想,果然剑之一道最能体现人心气如何,适才小道士剑意所及,锋锐无匹尚在其次,其中温和纯正的君子之风才是精意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小道士明知自己有意探查二人,却还是光明磊落前来问讯,而不是如一般江湖人士那样暗加堤防。

自己终归是醉心红尘,与道门空境比起来,还是落了些许下乘。

“不知,小师父前来,所为何事?”长袖微张,慢慢给小道士面前茶杯倒满北秦与绿蚁酒齐名的红芙茶,帝俊微笑问道。

“小…小道,飞…飞仙观,白…白玉京。”抬手虚扶茶杯,待得帝俊茶壶离开后才落袖收手,白玉京轻声道。

“此来,是想请…请教先生,可…可是为那妖…妖公子,柳…柳小…小凡来的。”

帝俊本欲抬茶杯浅吸半口。

闻听此言,动作忽地定住。

“道长,从何得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你自磊落问来,我自磊落答你。

这,便是帝俊。

“小…小道,瞎…瞎猜…猜的。”

没想到帝俊好不迟疑便承认下来,小道士也是一愣。

“哈哈哈,好一个小道士”

帝公子已不记得上次遇到如此有趣的人是什么时候了。

边笑,边轻叩桌子,心中自语:“不虚此行,此行不虚,不想这被自家小妹念叨着想要镇入九阳冥府的臭结巴,竟是那传说之中九命之一…”

“先…先生,可…可认识柳…柳小凡?”

“嗯,些许耳闻!”帝俊也不知是回答,还是沉吟,再次端起茶杯轻声道:“算不得相熟,既同列为七公子,说是不识,怕是着了相了。”

“我与那妖公子柳小凡,勉强算是神交已久吧。”

帝俊说的轻描淡写,但听在小道士白玉京耳中,则无异于平地惊雷!

同为,七公子之一…

仔细感受眼前白袍华服公子气度,小道士心中忽地一亮。

“阁…阁下,可…可是帝…帝公子,帝…帝俊先生?”

“哈哈哈,先生不敢当,在下便是帝俊了。”帝俊微微一笑,目光平视小道士,“悠悠白云外,千载飞仙观,一剑涤荡九州。早有听闻妖公子柳小凡当年游历北秦江湖之时,身边就有一白姓道士作伴。不想,小道长竟然会是那一位前辈隔代传人!”

说到这里,帝俊话音一停,眼光则飘向小道士身后。

“嗯?”

小道士一愣,顺着帝俊眼光望去,却正见到一袭书生装扮的秦瑶正从后院进入前店。

本想出声说不用隐瞒秦瑶,却发现此时的帝俊正眼神玩味看着自己。

原来之前住口不言,只是因为帝俊看出二人之间暧昧关系,而不是心有芥蒂,不远畅所欲言。

想到这里,小道士白玉京不由得一阵脸红。

虽说北秦之地民风开化,而自家师门也不禁婚配。

甚至,其他许多道门分支都允许门内徒弟结婚生子。

更有甚者,只要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些分支还支持一夫配多妻,阴阳双休参悟道理。

不过,对于这种分支,师父他老人家可是一直都视为歧途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小道士也根本不敢打那个注意。

这江湖,有瑶姑娘就很好…

念头才落,小道士便觉一阵脸红耳赤。

赤子之心,妖公子。

赤子之情,小道士。

“小师父,在下不叨扰贤伉…兄弟叙旧了,出去随便走走,赏雪便回。”冲神色尴尬的小道士微微一拱手,又对正巧走到桌边的秦瑶微微点头,帝公子帝俊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仪态从容,神情潇洒。

看着那个和自己哥哥有八分神似的白服公子消失在门口,秦瑶微微一愣,回头对还呆坐在桌前的小道士说。

“喂,臭鲤鱼,你看到没有,那个人好像我哥啊!”

“啊?妙…妙公子,也…也来了?”小道士心思纯正,极易陷入自己的脑海中,虽隐约感觉到秦瑶来到自己面前,但实际上只听到了后半句话。

“哎呀!笨蛋鲤鱼,不是我哥来了,是那个人,感觉和我哥好像啊。”

“啊,帝…帝俊公子,姿容…容,自…自…自然是极…极妙的…”小道士挠挠头,好容易搞懂了秦瑶说的是什么意思,赶紧点头表示肯定。

这一半是因为这几天,自己实在是同意秦瑶说的话成习惯了。

如此看来,小道士白玉京却也不像是真的老实到骨头里…

再说,近朱者赤…

能与让整座北域江湖无数豪杰巨擘头疼的千颜千面混蛋厮混在一起的,又能有好?

一路小声谈笑,穿厅入室,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秦瑶为了赶在小道士身前入店,撒开脚程,连续赶了一天的路。

此时,已颇有些疲乏。

脑袋刚沾到枕边,就已沉沉睡去。

而小道士白玉京虽说身体疲乏,但一则遇到秦瑶,实乃意外之喜,得知其有意跟随自己一同去找妖公子柳小凡,一颗心跳了半晌全然无法睡去。

而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路遇帝公子帝俊,斯人风采,颇让自己心折,这才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就这样,一直到了月半中天之时。

白玉京正欲浑浑睡去,

忽的,心头一跳。

一念动,鱼跃而起向窗外望去。

“嘘…”刚有反应,耳中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道兄,莫要声张。”

眼中,窗户方向空气一阵扭曲。

继而,一个身着白色长袍之人便自虚空中显现。

赫然,便是帝公子,帝俊!

“帝…公…公子,前…前来…所为…为何事?”揉了揉惺忪睡眼,小道士白玉京有些茫茫然挑了挑眉头,开口问道。

受帝公子帝俊神情感染。

这一声,果真尽量放低了声音,只有二人能够听得清楚。

见小道士如此配合,帝俊拱了一拱手,微微侧身,也学着小道士样子,压低了嗓音轻声说:“外边有人,也是冲妖公子而来,道兄若是有兴趣,便随我来。”

口中虽客气,但帝俊边说边已然拉住了白玉京袖子,稍微一拖拽便将他拉入了身后那片虚无。

清风荡俗尘,皓月耀古今。

小道士虽已超脱了凡俗一境修为,但还未曾使用过神通之术。

从记事起,家中那个素来算是半个话痨的老家伙,就一再告诫自己,‘日后,无论修为如何,做人行事须得脚踏实地,安人安己才可!’

既然是师父说的,终归没有错。

对此,小道士自是深以为然。

如今,随帝公子一步踏入虚空,眼前不由得一阵迷乱。

待再睁眼时,才恍然发现身边罡风阵阵。

眼中,白皑皑一片,四野暮沉。

但在头顶一轮明月照映下,却直如白昼一般,清晰无比,发丝可辨。

回头见小道士神色并无异样,帝俊低声一笑,抬手,指着前方不远处,“道兄,且看那里。”

“嗯?”

小道士闻言一愣,抬眼顺着帝俊手指看去。

道路上,白茫茫一片,积雪无数。

“白兄,且再看仔细些。”

帝俊话音刚落,小道士便眼前一阵明朗。

恍惚中,见雪地中已然多出几道人影。

“一,二,三,四…”

“不用数了,连明带暗,合共有八个人在埋伏着。”见小道士用手指一个个数过去,帝俊不由失笑。

“他…他们要…埋…埋伏谁…谁啊?”

小道士正觉奇怪,忽然心里一亮。

来之前,帝公子便对自己说起过,这些人是冲着自己那债主兄弟来的。

那么,这些人…

“白兄,且先看着,莫要多心。”帝公子显然知道一些内情,按住小道士肩膀,轻笑道:“以妖公子的本事,些许鱼虾还威胁不到他…”

“这些人便是那谢家锦衣郎,是冲着妖公子来的也没错,单是凭他们能耐,还找不到妖公子下落…”

微微一顿,帝公子自语道:“除非,是他们家那个老不死的指挥使自降身份来了还差不多。”

听到帝公子叫破这些人身份,小道士这才恍然。

难怪藏匿行踪的本事这么高超。

原来,出自锦衣卫之手笔。

北秦八柱国,谢家。

麾下锦衣卫是这北域江湖最大几股势力之一。

其中,锦衣郎七十二名,银衣卫三十六人,金衣使四人。

在这之上,更有一位来历有些飘渺莫测的指挥使。

据传那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指挥使已经超脱了凡俗之境,是那神仙中人。

四名金衣使,修为皆在神王之上。

就是那些银衣卫,但凡在这江湖露过面的,也没有听说过哪个修为是在王侯之下。

作为绝对主力的锦衣郎,则都在尊者境上下。

便是那些平日里在这江湖游走,谢家锦衣卫的镇北军,也要有先天一境。

其中,入门早一些的,甚至已经到了先天后期。

在江湖,这种由庙堂巨擘宗族所集合起来的力量,便是朝廷都无法忽视。

近年来,北域各地官府裁撤锦衣卫奏折不断上呈。

只是不知为何,当今圣上却一直偏信谢家忠心,从没有过对上书要求踩着锦衣卫的大臣们假以过辞色。

在北域,谢家恩宠,可见一斑。

如今,谢家老太君红榜九州悬赏妖公子柳小凡的当口。

一共八名锦衣郎雪夜埋伏于此,说与妖公子没有关系,谁信?

第三十七章 傲来雾,花果香!

“谢…谢家!”

目视雪中,小道士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那八名身着雪白衣袍谢家锦衣郎埋伏地点,隐隐然竟然符合八卦方位,暗合天上星斗。

一人所属一卦,层层相加。

相辅相成之下,已然把各自气机补满至巅峰。

几人合击之下,已然不能用江湖寻常武夫实力去衡量。

此番布阵,恰如那昔日西域大周诸葛武侯一族世代相传八阵图一般,妙用无穷。

也难怪九州沙场盛传武侯传人不现世,谢家阵法独大一说。

白玉京跪坐雪中,目光凝视间,隐隐觉得其中奥妙难以用言语表达。

其间,竟是暗暗隐合了自家山上那老家伙曾经酒醉时所提起过的道门星宿之术。

此阵运转如意之下,说是举世无匹都略显谦逊。

可小道士丝毫不怀疑,在此阵法加持之下,纵然是已然入仙途的自己误闯其中,也难有好。

由此可见,谢家一族底蕴之丰厚,足以令人胆寒。

这悠悠千载江湖,终归还是各方朝廷为大呐!

……

“就在今天白日里…”见小道注视场内几人身形,眉头微皱,不发一言,帝公子袖袍轻甩,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我才出客栈,便见有那游方道人来此处卖艺讨生活,好巧不巧,兜售的便是他千面变脸法门。”

“按说,这谢家反应也算得上是迅速,早上刚发生的事,晚间便已派出八名锦衣郎布好了天罗地网。”

“也就是此处江湖路远,纵然是谢家锦衣郎匆忙间也不过能出动那么几人,让这偌大北域闻名色变的银衣卫和那几名金衣使另有去处,都不在此处!”

“否则,也就没这八名锦衣郎什么事儿了。”

说着,帝公子自怀中摸出一只青玉花雕酒壶,揭开瓶盖却并无酒香飘溢,随手递到小道士手中,轻声一笑:“约莫还要等上一阵,这雪天观戏是该饮些酒才应景,虽说是那无味淡酒,可终归比没有的好!”

不待小道士回神,帝公子伸了伸懒腰,惫懒说道:“白兄可别嫌这酒淡,谁让可这谢家锦衣郎是些狗鼻子,也就这我羲和国的落沙酒无味才能堪堪不让察觉…”

“不…不…碍的!”小道士也不客气,接过酒壶,小饮一口,才入口,忽觉喉咙一股热流激荡而过,火辣辣的,差些咳出声来。

帝公子眼疾,抬手捂住小道士嘴巴,摇头打趣道:“怎么?跟那千面混蛋厮混久了,连这点酒也受不得?”

回过神,小道士有些发呆,江湖都传帝公子风姿无双,何曾有人见过他如此惫懒做派?

这模样,可是像极了自己那兄弟平日里在沿途镇子上骗吃骗喝时模样…

帝公子心思剔透,自是猜得出小道士此番心中所思,耸了耸肩,嘴角划过一抹弧度,“有何好奇怪的,平日里绷着累也要累死了,难得你我有缘,便于这夜下看一出好戏如何?”

“好…好戏?”

小道士愕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妥。

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学着帝俊样子微微蹲在一道雪坳背后,探出头遥遥看着下面那些人

“瞧那儿!”

突然,帝公子用胳膊肘拐了自己一下。

“嗯?”

白玉京扭头看着帝俊,不知用意何在。

此时,帝公子眉头微微挑起,又用胳膊拐来。

这一下,稍微用了些力气,疼的小道士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这回,小道士终是看清。

原来,帝俊正用手握一枚赤红朱果送到自己身前,等着自己来接。

见小道士发愣,帝公子掩嘴说道:“我这落沙酒可有讲究,别名落煞,是那烈阳宫中极阴之处亿万年寒泉水酿成,平日里小饮得配些这朱果中和才好!”

傻愣愣接过朱果,咬了小半口的小道士敏锐捕捉到了一些帝公子根脚。

烈阳宫…

这名字,隐隐在哪儿听闻过。

总之,绝不是在九州便是了…

正琢磨着,却听得身旁帝公子帝俊轻声道:“来了。”

声音很轻,却瞬间让小道士身体微微紧绷,抬眼顺着帝俊视线望去。

果然,便见一道黑影自街角慢慢行来。

凝神细看,白玉京发现那是一个脚步有些蹒跚老者,似乎有些驼背,微微佝偻着吃力向前踱步,满头白发如雪,在这雪夜中甚是应景,六十岁上下年纪,长着一张苦兮兮的脸。

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旧的羊皮袄,脏得打结的胡子在行走之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被冻得硬了。

“就…就是这…这…这个…老…老丈?”小道士瞪大眼睛,显然不太相信。

让锦衣卫大动干戈的,竟然是这么一邋遢老头。

“呵,妖公子千颜千面,谁敢说他本来面目是什么样?谁又敢说他当下正用着怎样一张脸活着?”

“也不怪锦衣卫大惊小怪,你这位兄弟啊,本就不是他们这层面所能够捉拿到的。”

不知为何,不管帝公子是传闻中那般丰神俊秀,还是此时的平易近人,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十分让人信服。

偏偏,小道士笃定地摇了摇头,“这…这…老…老人家,不…不…是…柳…柳…皮…皮脸!”

自家兄弟,又怎会认不出。

眼前,这雪夜突兀而现的老人,虽说着实有些诡异。

可若说是自己那兄弟幻化,小道士又怎么可能认不出。

妖公子千颜千面不错,可身上自有一股让这位日后注定成为天下剑仙的道门未来执那牛耳的小道士熟悉气质。

这老人,他不是!

只是,白玉京实在有些搞不清楚这其中关节。

毕竟,无论是谢家捉拿自己那兄弟明面上的借口,亦或者暗地里动机,都实在让人怀疑。

“嘘!噤声,要开始了!”

从头到尾,帝公子眼睛都一直盯在场内几人动向上,本来刚要开口给小道士解答其中关键,却突然画风一转,望向场内众人。

被他这么一喝,白玉京心头也不由得猛地跳了一下,恰逢一阵威风吹过来,夹杂丝丝雪花和一阵凉意,让小道士精神不由得一阵。

恍惚间,觉得场中一切也愈发清晰起来。

与寻常武夫不同,佛道修士一旦超越了神王境,摸到那个玄之又玄的天人门槛,便会有意无意沾染上那一丝自九天垂落而下的仙气,从而觉醒出种种神通。

或点石成金,或指断沧澜。

或神识无双,或镜心无尘。

林林总总,一旦神通得之,便可终身不弃。

此时,白玉京便在无意间有了那玄而又玄的天眼神通,细辨入微,可察纤尘。

这一眼望去,只见那老者蹒跚,终于走近了八位锦衣郎所形成包围中。

依小道士道家学识看来,这八位谢家锦衣郎各自对应,乾、坤、坎、离、震、兑、巽、艮,八种卦象。

而老者由西向东一路行来,则相当于由死门入。

若想平安从街口走去,则自当再由死门杀出。

阵有八门,七死一生。

老者看似懵懵懂懂,一路犹如醉酒一般跌跌撞撞闯入,可八名锦衣郎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殊不知,落在白玉京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此时,已然有一条细线将场上八名锦衣郎,连带那位蹒跚老者系数链接在一起。

锦衣郎非是不能动作,而是不敢。

阵法中,每一处都被老者压制着。

若此时贸然出击,则必然是阵破人亡的悲惨下场。

眼看老者已然走入阵心最中央位置,阵法功效已然处于巅峰。

八名锦衣郎若再不出手,待老者再前行数步,阵法则会由盛转衰,功效大减。

到那时,锦衣郎则断无取胜可能。

若任由老者远去,等待他们的定是谢家严厉家法。

生,不如死!

场中,八人眼见老者即将从阵法巅峰处行出,却不敢丝毫动作。

终于,位于乾位的锦衣郎,也是几人修为最高那一位,一狠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热血,这才勉强突破了那层心障。

呼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热气,乾位锦衣郎恰如饿虎扑食,手中已然被漆成墨色长刀向场中老者呼啸劈下!

乾卦锦衣郎这一动,终于打破场中僵局,只见老者身体微颤,小道士眼中那条条丝线齐齐绷断,此时场中局势终于盘活!

得益于乾位锦衣郎那一刀,老者无奈只得退后两步,将自己本要走出阵眼的脚步又拖了回来。

这一瞬,其余几名锦衣郎也都不再迟疑,各自由藏身处飞扑出来,挥舞手中漆成深黑色兵刃将老者团团围住。

“咳咳,咳咳咳咳…”

正当几人准备厮杀一场之时。

老者却突然捂着嘴,弯腰咳嗽起来。

“几,几位大爷……”

话音出口,却是衰老颓败的景象,几位锦衣郎虽然眼睛死死盯着老者,神情却已然有点疑惑。

前后,判若两人。

“行,行行好……”老者却像是真的怕极了场中几人,连连拱手作揖,生怕惹得众人不快。

“要钱可以,小老儿走南闯北卖艺乞食,倒也攒下了几两银子…全数在这包袱之中,几位大爷想要的话,尽管拿去便是!”

“只求放过小老儿一条生路,小老儿回去,还有个不成人的孙子要养呢!”

“宁错,莫要放过!”

“杀!”

旋即,便听得一声冷哼出口,乾位锦衣郎首先拖刀向老者慢步走去,只留下一连串喝问在空中飘荡。

“你可认得千面妖公子,柳小凡?”

“你变脸之法,分明是那妖公子手法,如何习得?”

“他,人在哪?”

乾卦锦衣郎步步紧逼,一句一问。

终于,走到老者面前,却未得到任何回答。

只一声冷笑。

“呵,妖公子么?”老者半抬着眼,扫视一圈在场诸人,冷声笑道:“阴主牵线,谢家搭桥,好生一场大戏!”

“你说什么?”

乾位锦衣郎听到老者口中提到‘谢家’不由得神情一冷,厉声喝问道。

“好一个北秦七公子…”

面对锦衣郎呼喝,老者却似忽然不觉,只是自顾自怪声笑道:“帝公子,天邪公子,妙公子…”

微微清了清嗓子,皓白月光下,老者仿佛化作一名唱书人,将天下名彩风流,俱都唱给世人所听。

“妖公子,毒公子,幽公子,蝶公子…”

“一人为药引,七人为药汤。”

“看来,那位常年栖居于冥冥九幽之下的阴主,终归是不甘寂寞,偏要用这七味大补药材,来治一下这九州天下人的心病!”

老人话音才落,便觉虚无中泛起阵阵涟漪。

继而,从中有人踏步而出。

面覆森森鬼面,手中轻摇折扇。

看模样,竟是与那幽公子相似八分。

“老人家,你知道的有些多了…”来人嗓音沙哑,带着几分疲倦。

偏偏,开口间杀机森然。

……

小道士看着愈发癫狂的老者,没来由的心中升起一阵凉意。

“这老人…”

扭头看向旁边帝公子,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回了手中酒壶,眉头微蹙,双眼亮晶晶看向场内,“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通避世了快要数万载的他们,怎会忽然插手九州这趟浑水。”

“哈哈哈…”帝公子话音刚落,老人忽地一声长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阴主后裔又如何,我们这一脉何曾惧过任何一方?”

“杀了他!”鬼脸遮面之人声音很轻,却很冷。

语落,一步迈出便已然再次消失在虚无。

“锦衣,死战!”伴随着齐声暴喝,谢家八名锦衣郎齐齐出刀。

罡风起,飞雪漫天。

杀机,亦凛然!

“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想奈何得了我?”

“凭那龟缩在幽冥数万载不敢见天日,昔年见到我家大圣爷如那老鼠见猫一般九幽耗子后裔,也敢窥伺我家小圣主!”

雾气渐生,老人自顾自仰天大笑,身上渐渐起了变化。

身形渐涨,声音亦开始变得年轻起来。

言语间,带着一丝桀骜。

待到浑身雾气散去,老人终是现出了真形。

竟然,是一头身着银色锁甲,手持通天铁棒的白毛通臂猿猴!

其身,百丈。

其意,欲战天!

“傲来雾,花果香!”帝公子身形微微一震,喃喃道:“果然,竟然真是他们…”

咳咳,先别动刀!说下今后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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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七,单更!

具体更新时间大致会在晚上:19:39-24:39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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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不更!

请假理由:陪媳妇儿!

我和亲们说,谁也别想砍死我!

说实话,我是被大东哥那个辰不二传染的拖更综合症!

每天看不到圣墟更新就很不高兴,所以慢慢也被传染了!

这个锅,铁定了辰不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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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江湖为戏,众生皆子

西口一片月,南枝一片雪。

微风轻抚耳,尽是杀人声!

猴子走了,衣冠不染血渍。

临走前,猴子似乎有所觉,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那处二人所藏身的雪坳。

雪中,安静躺着八具冰凉尸体,俱无一处是完整,触目惊心。

“白兄,想到了什么?”待到猴子身影彻底离去,帝俊连同白玉京一跃而出,二人并肩立身雪中,只听得帝公子轻声笑道,“既然是他们出手了,北域这场大戏便是成了,却不想你我亦是那戏中之人…”

“傲…傲…来雾,花…花果香,定…定海…一…一棒…万…万妖朝!”小道士蹲下身平视其中一具谢家锦衣郎尸身,结结巴巴道:“听…听…家师…说…说起过,九…九州,五…五百万年前…有…有过…一位…绝…绝世…妖…妖皇,身…身化…战…战仙,冲…冲冠…一…一怒为…为红颜,统…统帅…万…万妖,逆…逆伐九天,功…功败垂…垂成,身…身死道消,却是…是…这九州…少…少有的…盖…盖世大英雄!”

“看来,你们飞仙观这些年传承并未像外界传说那般出现了断层。”月光下,看着微微有些出神的小道士,帝俊松开了一直按在小道士肩膀上的手,轻声自语道:“紫青宝剑逆乱战九霄,定海神针众生颤,两柄神兵终归是沉寂了太久…”

正是这只手,在刚刚小道士想要出声喝止那八名锦衣郎,营救老人之时骤然以无双机气机制住了小道士,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微微摇头,帝俊无奈叹道:“白兄,以后在这江湖上行走,莫要忘了,往往需要你度化之人保不齐便是那潜行蛟龙,切莫妄为沾染上不该沾染的大因果…”

小道士闻言一愣,脸上若有所思。

“大…大家都是一…一样的命,能…能不死,总…总是好的…”许久,小道士没来由叹了口气,平静道:“这…这大千世界,蝼…蝼蚁…尚…尚且贪生,人…人又如何?

帝俊闻言不语,微微点头道:“算了,我也没什么立场能劝你。”

语罢,二人相对无言。

“早些时候…”又不知过了多久,帝俊才重新开口。

只是,言语间却少了一份热络,多了一份同为江湖人的相知。

小道士不为己甚,侧过头听他喃喃自语。

“约莫几月前,我路过北域边地一座大城时,听那城中戍卫提起,说那妖公子曾夜入谢府,玷污了谢家老太君的长孙女。”帝公子随意躺在雪中,双手作枕,丝毫不顾忌身侧浓郁血腥气,眼神望着深沉夜空,不知其思向何处。

“虽与妖公子从未相见,可若说这种事我却是不信的。”

“甚至,天下谁人相信,也得问问我帝俊手中剑答不答应…”

一语落,帝公子抬手一招,便见青玉酒壶落虚无。

只不过,这次壶内装的却是茶非酒。

随意拧开壶盖,被雪夜中清冷幽风一吹,幽香四溢,竟是冲淡了些许血腥气。

小道士愣愣看着此时的帝俊,第一次觉得其人如其传闻一般。

旷然若仙,飘也出尘。

“可是啊…”帝公子仰头喝了一口壶中茶,嘴角微翘,“没过几日,那位多年素来不闻江湖事的谢家老太君竟是连九州红榜都发出来了,昭告天下,那千人千面妖公子玷污了她家孙女,请这江湖同道帮忙抓那胆大滔天的采花贼,还他妈非要是活的…”

突然说了句粗话,帝公子哈哈一笑,“这真是当天下龙蟒都是傻子了!”

白玉京没有说话,安静听着。

“噗!”

帝俊毫不怀疑在小道士白玉京眼里,自己一身出尘仙姿已经碎裂一地。

一口茶喷出,来不及擦拭衣袍,便听他又道:“我说的傻子那句话可不是在说你,白兄也不要多心。”

被冷风一吹,白玉京学着帝俊样子,耸了耸肩,故作无事的呵呵一笑,“无…无妨,帝…帝公子请…请讲。”

“哈哈…”帝俊倒是觉得这满肚子蔫坏的小道士越来越顺眼了。

“这不,犹豫了几天,我还是感觉这事不是针对妖公子来的。”玩笑过后,帝俊眼神微冷,语气也随之沉静下来,“包括我,妙公子,天邪公子在内所有人都逃不过那只背后黑手算计,逃不开,也躲不掉…”

“并非我妄自菲薄。”帝俊侧过脑袋,看着小道士眼睛,认真道:“无论阴谋阳谋,我们终归没有人会是那一方势力对手。”

想了想,帝公子又补充道:“当然,若是肯低下头回到族中搬救兵那又是另说…”

“所以我这才一路行来,想要赶在所有人前面找到妖公子,希望可以赶在那人之前有所作为。”

“隐隐中,我有预感,妖公子这回被谢家九州红榜悬赏,是那人首次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有所动作,而这也是唯一一次能够击败他的机会。”

“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帝公子貌似有些疲惫,深深呼出一口才扭头看向旁边一处树丛,轻声道:“所以,这才一路打听向妖公子柳小凡处前来,静待与我有相同目的的其他人。”

“听清楚了么,毒公子,唐绝?”

“嗯?”小道士白玉京不由得一愣。

毒公子?

唐绝?

他,也来了?

不过此时帝公子帝俊一叫,却让小道士白玉京心中一跳。

难道说,毒公子唐绝,果真身在此处?

顺着帝公子目光望过去。

入眼处,一片漆黑小树丛为雪所尽数覆盖。

毒公子唐绝,又身在何处?

忽地,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

眼前,空间一阵扭曲。

下一瞬,小道士果然见到一个面容苍白,了无血色的绿袍男子出现在视野中。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意压制着自身修为。”帝公子转头冲小道士白玉京微微一笑,而后者则是微微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

见白玉京不说话,帝俊识相摇摇头,也不深究,而是再次看向刚刚现身的毒公子唐绝。

只看了一眼,帝公子脸上便又出现那种哭笑不得神情。

“你,这是…中毒了?”

白玉京闻言又是一愣,他也能看出面前这默然不语的绿袍之人应该就是毒公子无疑。

虽与传闻中少了些许相似,可这修为与气质却是做不得假的。

此时,毒公子苍白脸上面无血色,目光冰冷如石塑,带着一股子莫名悲凉,哪里还有丝毫同为北秦七公子的丰神俊秀。

在山上时,小道士多少跟着师父他人家修习了些许岐黄之术,自然看得出毒公子症结所在。

只是,天下又有谁能让毒公子身中奇毒?

又是什么毒,能够让传闻中自三岁始便亲试百毒,从而早已成就万毒不亲之躯,在区区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便精通‘唐门十绝’的毒公子唐绝,面目如此委顿?

除非,是他心甘情愿…

“不愧是帝公子,咳咳…”踱步自虚无而出,唐绝并未靠近,只是前行数步,站在二人不远处,也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盯着帝俊,仿佛在等他说些什么。

“我的话,你也听到了。”帝公子轻声一笑,翻身而起,盘膝坐在雪中,并非对所有人都如对小道士一般神态自然,面对从暗影中走出的毒公子,便神情一肃。

之前那江湖上闻之便生神往之心的帝公子,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唉…”小道士见状没来由微微一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让人甚为惋惜事。

身上毒,有的治。

情毒,却无解…

帝俊似有所感,余光瞟了小道士一眼,嘴角微翘。

“帝公子!”在帝俊有心掩饰之下,身中‘解长生’与那‘碧落黄泉’剧毒的毒公子自然不会察觉到二人异常。

犹豫半晌,仿佛内心挣扎是否应如实告知心中所想。

片刻后,毒公子这才微微一抱拳,对这位与自己同时名列七公子之列,并当仁不让位列首位的帝公子,轻声开口道:“唐某自大夏蜀州而来。”

第一句话,便让帝俊眉头一挑。

毒公子首先将自己列为大夏国人。

看来,是要以大夏国人姿态来展示诚意了。

微微点了点头,帝公子神情愈发肃穆,平静道:“毒公子,请讲。”

以七公子中称号称之,一是以同列七公子之一的情分相示。

二,则是表示二人同为江湖人,自当以江湖礼数相待,国家之别自当休提。

果然,闻听帝公子言语,唐绝神情一松,看起来便轻松许多。

在这江湖上打混过的人物,比起小道士这个只与柳小凡那厮在最底层江湖厮混过的雏儿来说,自然又多了一分灵活机变。

左看看毒公子唐绝,右看看帝公子帝俊,小道士不由得一头雾水,只得低声念一句‘无…无…无量…他…他妈的天尊’聊表慰藉。

“唐某此来,不出帝公子所料,正是为了妖公子而来。”唐绝面色泛起一阵病态潮红,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体内不断沸腾气机,疲惫开口说道。

“前些时日,听闻谢家发了九州红榜来捉拿千面妖公子柳小凡,门内‘信针’刺探到此柳小凡与昔日…”唐绝明显犹豫了一下,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有些用力道:“与昔日我大夏皇朝那位失踪了许久的小世子,像是同一个人。”

“嗯?”听了唐绝所说,帝公子明显一愣。

显然,这样的说法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可知其中关节?”转头望向小道士白玉京,帝俊微微皱眉,疑惑问道。

“小…小道也…也是不…不知…”白玉京摇了摇头,如实说道。

他本就才入这江湖不久,自然无从知晓那位失踪了快要三年的大夏小世子曾在这九州江湖掀起过怎样的波澜,更是无从知晓七公子这几人之间复杂纠葛。

“小…小…小道只…只知道,还…还欠…柳…柳皮脸…百…百两银子。”微一犹豫,小道士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一样,小声说道。

毕竟,不知姜小凡声名是善是恶,又与眼前二人是友是敌。

可白玉京知道,自己那如今被世人谓之采花大恶贼的兄弟曾携手游历江湖。

而自己,又曾经拿了柳皮脸那厮一两银子,许诺会百倍,千倍归还。

“嗯?”看着小道士坚定眼神,帝公子微微一愣。

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小道士是误会了,哈哈一阵大笑,“白兄,放心!你那兄弟,自是善非恶,着实也是一个有趣之人呐!”

“那…那是自然!”小道士惶惶然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无…无量…他…他妈的…天…天尊,小…小道,也…也算是为…为了兄弟,两…两肋插…插刀了吧。”

第三十九章 山上山神,山下山鬼

“蜀中多秀峰,连绵入云中!”

“可堪高声诵,绵绵迎北风!”

一行四人,三男一女,有俗有道,正慢慢向巫岭行去。

打头一人,身着青衫绿袍,形容干练,面目冷峻,顾盼之间眼神若有星芒隐现,引人侧目。

更奇怪的是,这巫岭平日蛇虫鼠蚁行径,当地人入山前都要以厚重雄黄涂遍全身,再手持长杆,每每行进两步便要用力敲打前方地面,以防有蛇居于此,暴起伤人。

而此人却随意前行,身上未着丝毫防护,步履若飞,也全不见紧张神色。

若有那世代居住于此,眼光独到的老山人见到此景,定会大惊失色。

全因层层荒草之下,无数毒虫凶蛇正随着绿袍男子前行速度,不断从蛰伏洞穴中跑出,并不暴起伤人,反倒是像见了天敌一般四下奔逃。

绿袍男子神色洒然,全然不将四下响个不停的“沙沙”声放在心上,乍一看去,不像是走在毒虫窝里,而是在放牧的羊倌儿一般。

要说,这巫岭近来倒也不乏奇人怪事。

粗略说来,进年便传说着山中有三怪。

第一怪,便属山中蛇,与其他不同,每每都有剧毒且不喜独居,经常遇到三五十条同居于一个蛇窝内,山中农人猎人,每年都有不慎踩进蛇窝而被群蛇咬噬,毒发身亡的。

这第二怪,便是传闻山中有山神,每每于月圆之夜,山中万千走兽便自发向山中一处隐在浓雾狭谷之中的木楼聚集而去,当山神饲养的红色蛟龙随意选择吞噬饱腹之后,更会集体下跪,对山神所居木屋顶礼膜拜,感谢不杀之恩。

第三怪,则是一只山鬼,传闻也就是前几个月开始,每天傍晚都会有一个人影站在荒山路口,有道人路过,便说这个人影即是山神豢养的山鬼一只。

如此说法,倒是让周边居民彻底信服。

因为,早就有在深山里迷过路的乡亲回来后对大家伙说见过山神。

“那山神啊,是个妙龄女子,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像仙子下凡一般…”

周老三是巫岭角落一家村子里的老光棍,平时看到谁家大姑娘小媳妇路过,眼馋的恨不得把眼睛塞进人家裤子里的那种老光棍。

可村子里众人都记得,当他提起那个好看的妙龄女子山神的时候,眼神中敬仰的目光净是把往日里猥琐下流的意味全都洗涮干净了。

也有好事的张口呼喝周老三:“山神长那么漂亮,你咋不给娶回来捂被窝呢?哎呦!”

那人话音刚落便是一声痛呼,原来是周老三突然暴起,抡圆了胳膊扇了那人一个嘴巴。

“放你娘的屁!你算个卵子,敢这么说山神姑娘!”

“小心她老人家放出那条红色大龙来,一口咬掉你这狗脑袋!”

一向懦弱好色的周老三那天脸色爆红,死死盯着说话那人的眼睛,一口黄牙向外呲着像是随时准备把亵渎山神的那个人给生吞活剥了。

还是第一次见周老三这样的凶戾神色,周围的人全都给吓住了,没有一人敢出声制止。

只有,那人见自己丢了面子,竟然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当众扇了嘴巴,可一时气馁也不敢和周老三放对,只得骂骂咧咧的回了家去。

“周老三,你偷吃猪油蒙了心了,你等着,老子改天好好收拾你,让你再敢拿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婆娘跟老子发疯!”

等到众人死命抱住要冲过去拼命的周老三以后,那人已经回了家,紧闭了房门。

这一闭,就是一个月。

山村里本来人不多,但适逢荒年,村子里十几户人家都在各自想办法多垦些地,多担些水,也都没了闲暇去互相串门,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而当雨水渐进,大旱过境之后,村民们才久违的坐在一起,说一说东加长西家短的笑话。

突然,也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好久没见到周老三和王二了。’

众人这才一惊,你一嘴我一嘴回想起来。

好像,从那日二人因为山神起了冲突之后,便再没有见到这俩人。

当下,终于着急起来,一位村民起头,大家饭后无聊,纷纷加入队伍,便先王周老三家行去。

得到推开门,见到周老三家赶紧整洁,好像是刚刚收拾过一样,只是灶台已经冰凉,显然很久没有开过火了。

有人眼尖,从床头上发现一张描着金色花边信纸。

村里威望极高的老村长不太识字,便叫了自己念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的儿子过来。

而后,这封山神留书,接信众入庙伺候的故事便在各村中流传开来。

与失踪的周老三命运不同。

那天,那个与周老三起冲突,咒骂山神如何如何的王二,在同一天被人发现暴毙于自己家中。

正是当众人从周老三家出来之后,有人提议顺路去王二家中查看一番,可是刚翻墙进入院子,便闻到一股浓重臭味。

床头,沾染成猩红色的布匹被人掀开,空气中泛起尸体腐烂味道。

这味道,像极了被猎人们置于荒野间用来猎豺狼的腐肉,腥臭扑鼻。

而后,众人才发现王二躺在穿上,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用力抱过一样,浑身骨骼寸寸断裂开,面色铁青,身死过去。

回想起当日王二和周老三拌嘴时二人说的话,再联想起周老三失踪后留在房间内金色信纸。

事情原委如何,已然不消多说。

定是山神派遣座下红色神龙将周老三接回庙内修行。

顺便,还击杀了敢对自己恶语相向的王二。

这,便是近来关于山神的第二怪。

这第三怪,那个山鬼,就更难说清楚了。

毕竟,众人都听说过,说那巫岭中的山神可是一个妙龄女子,而且长相分外甜美可人。

这四下里就没有哪家后生能配上如此人物。

更何况,早已修为深厚的山神大人?

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拘押一只游魂于此,助他修行开启心智,这才可以成为山神娘娘良配。

这也解释了,为何总有人能在行山时撞见那位头戴黑白面具的修长身影总会学习路过人的姿势仪态,定是其神智初开,借此更快修为人身。

而周围村子的山民,也都顾念着山神保佑村里风调雨顺的面子上,认真教这位已经被视为山神压寨夫人的山鬼一些动作,祝他早日修行有成。

……

“好玩么?”

某一天,那头戴面具被山民们唤作山鬼之人正坐在小屋楼顶,看着月亮发呆的时候,一袭彩色长裙的‘山神’姑娘在他身后坐下,轻声问道。

“玩?”或许是因为面具遮盖的原因,那人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些沉闷,听不出来一丝语气在里面。

也显然,对这个字的含义有些不清楚。

愣怔了一下,彩裙女子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一旁,盘起来的红色大蛇也微微低垂这脑袋,不断吞吐着芯子。

不知道,这个修行有成,初步开启了灵智,巫族排名第三的镇族神兽后裔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月亮在天空中滑动声音。

……

“嗯…”

山下,绿袍男子微一停顿,四人前行速度终于被放缓了下来。

好在四人各有艺业在身,就连小道士白玉京也为了不拖累他人,暂且停下了对自身修为压制。

渐入仙人境的他,在四人队伍中修为最高。

甚至,比已经半步踏入仙途的帝公子还要高出一线。

若说此时四人中谁最为吃力,却是沿途在前引路的毒公子。

不过才半天工夫,毒公子脸色已然又灰白了几分。

此时,若是看去,像极了一具从九幽冥府攀爬而出的尸鬼,竟是再无一点血色。

对于自小便被唐门今世族主赞誉为将来注定要成为‘九州毒主’的毒公子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毒公子似乎对此并不甚在意。

既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更遑论本就心甘情愿…

那,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这里,便是那界壁了。”轻微喘息了一口气,拭去额角细密汗珠,毒公子低头扫了一眼前方雪景,有些有气无力对身后三人说道。

三人顺着唐绝视线望去。

才一眼,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前方无数毒虫鼠蚁正聚集在一起,你挤我压,彼此只见丝毫不留空隙。

甚至,一些毒虫只见因为领地之争而发起争斗,爪牙撕咬之间又翻滚着将周围毒虫卷到一处。

空气里,浓郁扑鼻的腥气让人心头发颤。

一时间,只见无数毒虫毒海之间,几百个黑球滚来滚去,那都是毒虫互相吞噬的战场。

女子最是怕蛇虫鼠蚁。

此时,秦瑶姑娘早已躲在了小道士身后。

一双纤白小手紧紧挽住小道士胳膊,自有一番别样风景。

可若是仔细看去,不难瞧得出秦姑娘眼中藏着专属于女儿家小心思。

要说小道士也并非真是那懵懵懂懂不解风情之人。

这不,一只手悄悄攀上那只搭在胳膊间的纤白小手。

十指相扣,不觉心跳加快了几分。

“此事过后,此地必出几只巨蛊。”不同于身后浑身不适的三人,唐绝盯着眼前场景却眼神发光,“世人都言我蜀州唐门最擅用毒,不问对错杀人诛,毒功修至高深处,穿骨尽是血镖,暴雨梨花雷破阵,夺魂追命穿心,千机存妙算。”

言语间,带着几分自傲。

今世,毒之一途,九州不出大夏唐门一脉左右。

显然,颇为兴奋。

许久,才听毒公子喃喃道:“可是,九州众生却忘了,上古之时,我们这一族昔日先祖不过是那如今只在传说中才会看得到的一族诸多仆从之一…”

“先进去,让这些畜生在这里互相厮杀,稍后下山之时,便可以收获了。”

转过头,唐绝对三人轻声说道。

语落,便转身看着眼前虫潮口中念念有词,像是某种奇怪语言。

“这便是唐门独有的‘驭虫经’了!”见到小道士和秦瑶二人疑惑,帝公子轻笑着解释道:“修至高深处,可驭天下百虫。”

“江湖相传,这种语言传自上古巫妖二族逐鹿大战之时,可趋势万千毒虫发狂,互相争斗,吞噬,从而在千万毒虫中留下最后那只万蛊虫母…”

“据传,唐门内典记载,这只是炼制蛊神的第一步。”

小道士白玉京和秦瑶发现,帝俊这句话刚出口,一直站在众人前面的唐绝便突然回头看着帝俊,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都言羲和一脉有传承他心通之法,擅知天下事,看来,所言非虚…”

帝公子耸了耸肩,正要开口。

便听毒公子反而笑着问道:“那帝公子可知道,第二步又如何?”

第四十章 九州毒主,众生为蛊

“这第二步…”

沉默稍许,帝公子轻声一笑,看向毒公子意味深长。

毒公子闻听,微微苦笑了一下,回首扫视众人。

最后,不知为何却是把目光停留在小道士白玉京身上,“第二步,便是人祭了!”

“什…什么?”小道士闻言一愣,“人…人祭?”

“是啊!”毒公子扭过头去,众人再见不到他脸上神色,“不然,你以为唐门那么多绝世高手哪里来的?”

“唐门所修功法,俱是与毒有关。”摇了摇头,毒公子抬眼盯着面前仍自厮杀不停着的虫群,口中喃喃道来,似是低声自语,“昔日,我唐门三祖说起过,众生皆蛊,谁也逃不掉天道轮回这一蛊盅,‘唐门十绝’享誉九州,能否同时修成其中两门绝艺,也就成了门内衡量支柱高手之一。”

“唐门十绝,归根到底,则属于不同十种毒性,以凡人肉体之身,虽勉强修习其中一种可以依靠境界的提升而压制,化解毒性…”

“但是,一旦同时修习两种,则必定会因不同毒性相克而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或是早逝,或疯癫…”

“不过,好在唐门积累多年,底蕴丰厚,在前几世突然出了一个被族史抹去姓名过往的高手,依靠卓越天资想出一法来居中调解不同毒性间冲突。”

“那就是,饲养蛊神。”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要插话提问得小道士,毒公子看着眼前已经消失一半,剩下十余条尚在厮杀中的毒虫幽幽说道:“这蛊神一术是从昔年苗疆一脉脱离而来,加以唐门特有修行之法辅佐,而成型的一种特殊秘术。”

“其中心法是门内至高机密,你们不可能得知,所以大概炼养之术说与你们也无不可。”

毒公子唐绝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像是十分钟爱这时空气中正飘荡着的阵阵毒虫腥气。

“蛊神之术,共有三步。”

“其一,驱御万千毒虫于一处,毒性越大,越为上品,互相吞噬,争食,最终胜其一为王。”

“其二…”毒公子微微沉默了片刻,这才说:“便是驱御万千恶人于一处,其身前恶行越恶,越为上品,互相厮杀,屠戮,最终胜其一人,为王。”

“其三,蛊王,人王相遇,蛊王毒杀人王,人王灭杀蛊王。”

“白日后,或蛊王茧内,或人王尸内,必孵化一新蛊。”

“乃,为蛊神。”

一直没有说话的赢家小郡主听到这里,忍不住拽住白鲤鱼衣角,惊呼出口,“这得死多少人?又要害死多少生灵?”

“你们唐门也太残忍了吧!”

“残忍么?”像是在自问,沉默稍许,仿佛是在心中挑选最为合适用词,片刻后毒公子才笑着摇摇头:“生而为人,这一生自当与天地相争那一分气机,你我皆为天道饲养之下蛊虫。荣华富贵,小富即安,但凡活着总归要去争些什么,江湖也好,仙途也罢,就是那红尘俗世何不如此?”

“最残忍的就是,唐门十绝中,以一绝为基础,每多修习一绝,便要多养一尊蛊神。”蹲下身随手拾起一只伤痕遍布全身的金线蛇,毒公子似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所以,这千百年来,别说是如同我一样精通唐门十绝之人,便是能够同时修习两门唐门绝艺的人,都少之右少…”

“也…也就…就是说,毒…毒公子,你…”闻言,小道士愕然,一脸不愿相信看着毒公子,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呵!”将那方才重获了新生的金线蛇再次掷入万千蛊虫厮杀中去,毒公子缓缓起身自嘲一笑,承着一身青色衣衫,在阳光照射下,光明无比。

“白兄,莫要开玩笑。”唐绝随意抖了抖身上衣袍,冲白玉京笑着说道:“我知白兄心中是在想什么,我虽名中带绝,却又岂是那样绝灭之人。”

“听多了世人对我们唐门偏见,一听到唐某是唐门年轻一代最高的高手,甚至很多人连问都懒得问一句,给我定了个阴柔狠毒的面具贴上,说起来我也算是冤枉得很啊。”

显然,小道士已非昔日刚下山时那样容易哄骗,听了这段并无实质的辩白并不买账。

“那…那你说,你这…唐…唐门十…十绝,怎…怎么回事?”

“唐兄所言不虚。”

唐绝也不解释,笑笑没说话。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帝公子却先开了口。

“若我所观不错,九州未来毒主,又岂会用那下三滥手段?”在小道士和秦瑶姑娘疑惑目光中,帝公子哈哈一笑,“昔年,九州天地初开,天道有感,分封混沌先天神邸十六主共执天下万物,先不去说那掌九天的妖主与那控十地后土的巫主,单说当日一毒便是倾尽了亿万山河的毒主,该是有何等的豪情…”

“毒之一途,素来让这世间人误解,是那宵小之辈方才用之手段。”轻声一叹,帝公子徐徐说道:“殊不知,在荒古太古之时,毒之一途与岐黄一脉并驾齐驱,亦能救万千生灵于水火。唐兄既为今世毒主选定之人,未来便也是世间万毒之主,所以别说区区唐门十绝,便是唐门百绝,千绝,修习起来也必定突飞猛进,全无挂碍。”

这番话出口,倒是让小道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不,修行修心还不够,小人之心了不是…

毕竟,帝公子帝俊说出的话。

普天之下,还无人敢称不信。

“世人当如羲和一脉般,我也懒得去辩解什么了…”毒公子哈哈一笑,对帝公子遥遥拱手,神态自如。

“唐兄言重了…”帝公子回身一礼,正要说些什么,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似有所感,众人纷纷转身,回头望去看向万千蛊虫厮杀处。

果然,见到之前一众毒虫。

如今,经过厮杀,已然只剩下两只。

一只,花纹银背蜘蛛。

一只,通体碧绿赤芒小蛇。

见此情景,唐绝脸上带笑,静观其变。

而小道士却隐有不忍。

显然,毒公子这种驱使毒虫互相厮杀做法,与道家天人无为想法大相径庭。

“如若留着这些毒虫任意肆虐,他日不知要坑害多少农人猎户。”

看出小道士心中所想,秦瑶轻步来到小道士身边。

“嗯…”

道理,自然是懂得的。

但一颗道心却不知为何优自耿耿于怀。

余光瞥见二人神态,帝公子和毒公子不由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转而视线落向场中。

此时,能够在如海虫潮中生存至此,两虫毫无疑问俱是异种无疑。

定睛细看,花纹蜘蛛四足细长,全部张开来,甚至已有七岁孩童大小。

足节弯曲之下,一颗大如磨盘身体凌空而立,居高临下审视着下方小蛇,虽说体型巨大占了优势,却不敢贸然发动攻势。

而另一边,那碧绿小蛇,相比较下却神态怡然得多,慵懒地将身体盘成一个小团,尾巴轻轻拍打地面。

一双眼中隐隐蕴有赤芒,像是两团熊熊燃烧烈火一般,在不断吞吐的红舌对比之下竟然让人隐约觉得晶莹可爱。

仅一瞥,对五毒无比熟悉的毒公子唐绝就已经断定。

此蛇,必定是最终得胜蛊王。

虽然初衷是为了突经此处便为附近村社做些小事,消灭一方毒虫势必会救百人于水火。

而得益炼制蛊王,则完完全全属意外之喜了。

但是初一见识到碧绿小蛇此种灵物,就算是贵为七公子之一的毒公子,也不由得心下火热。

此番异种,若是能够收之为蛊王。

从今往后,漫长生涯有了陪伴不说,一身修为也定会再次精进。

可正当唐绝打算出手,替碧绿小蛇击杀花纹蜘蛛之时。

场上,局面却突然发生巨变!

只见,那只巨大的花纹蜘蛛,在对峙之中突然浑身一颤,继而如离弦之箭一样,猛的小蛇冲去。

“不好!”

隐约觉得花纹蜘蛛此举必有异样,毒公子唐绝神情一紧,便要冲击上前为那碧绿小蛇阻拦花纹蜘蛛的攻势。

“唐兄,且慢!”

突然之间,肩膀一沉。

帝俊已经与间不容发之际来到面前,一只手搭上唐绝肩膀,硬生生将他前进之势阻断下来。

唐绝目光一凝,毒虫之事暂且抛开不谈。

只此一招,便与帝公子分出了胜负高下。

北秦七公子之首,并非只是江湖人妄言…

“唐兄,且看。”

帝俊如何不知此举甚是唐突,但危急关头却也来不及细说,只得抬手一指场中,让唐绝看个仔细。

唐绝目光随着帝俊手指看过去,只见花纹蜘蛛一动,那条碧绿小蛇便瞬间做出动作。

暗暗叫了一个好,毒公子唐绝猜想小蛇并非成竹在胸,更不是轻敌傲慢。

而是故意示弱于敌,摆出一份懒懒散散神态,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再准备着迎接花纹蜘蛛拼死一击。

故而,在花纹蜘蛛甫一动作之时。

小蛇便瞬间有所反应,绷紧了身子,仰头怒目,正面应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碧绿小蛇已经必胜之时,身在空中的花纹蜘蛛突然全身炸开,数条细长尖锐的节肢长腿崩散开来。

一时间,空中溅射起汁液无数。

而碧绿小蛇显然也被眼前情景惊住,绷紧了身子无法动作,口中蛇信不断吞吐,却全然无法看中目标。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篷由花纹蜘蛛炸起的绿色血雾中,慢悠悠飞出一只金黄色蜜蜂来。

那只蜜蜂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从花纹蜘蛛的血雾中晃晃悠悠的飘了出来,慢慢朝碧绿小蛇飞去。

说来也怪,在场众人之中不乏高手。

但自从那只蜜蜂出现,所有人却都像着了魔一样,把目光盯在它身上,只想着再看清楚一些,竟然动也不想动。

不光人是如此,就连场上那只碧绿小蛇也是一样。

以示弱姿态骗过了那只花纹蜘蛛,小蛇显然已经初具灵智,远非普通毒物可以相比。

但是在那只金黄色蜜蜂出现的瞬间,它却忘了动作,眼睁睁看着那只金黄蜜蜂似慢实快的接近自己蛇头。

下一瞬,就在小蛇将要被蜜蜂透颅而过瞬间。

一声清喝响彻全场。

“小金!”

第四十一山章 山中故人来

刹那,而止。

就在场上碧绿小蛇将要被金黄毒蜂透颅而过时。

一声清喝,声若缥缈似银铃敲击泉水,将众人从迷魂拉回现实。

“小金!”

毒公子心疼碧绿小蛇,最先有所动作,覆手之间,便从虚无涟漪处抽出一面绿油油,闪着清幽暗芒古镜来。

再一抖,古镜宛若活物一般飘洒出去。

继而,像是盐入沸水一般渐渐消失于虚无之中。

而后,便是帝公子帝俊,再次将手中装满茶水葫芦拿出,扒开塞子猛喝一口,须臾之间对着前方虚空便是一口水雾喷出。

唐门,伏妖镜。

羲和,涤尘泉。

俱是二人所在身后宗门对付妖邪不二法门。

再次清醒过来,唐绝额头已然见了冷汗。

顺着适才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全然不见人影。

而是在摇摇晃晃,甚至有些憨态可掬的金黄蜜蜂,已然落入草丛不见踪影。

而那碧绿小蛇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将身体盘成一个圆圈,头尾衔接不断瑟瑟发抖。

“唐…唐公子,这…这是…怎…怎么一回事?”小道士虽说修道颇有心得,但对毒虫一事却是七窍通了六窍,见场上众人紧张,特别是身后秦瑶姑娘身子竟然微微有些发抖,这才不得不出声问道。

“适才,那只不是寻常毒蜂…”唐绝回神,回答之时,一双眼睛还在场中不断逡巡。

显然,是生怕那毒蜂卷土重来。

“此物号称碧落蜂,乃是毒虫中第一邪物,更是天生蛊王。”想了想,毒公子悠悠然一叹,自嘲道:“我唐门一脉失传已久的碧落黄泉香,便是此种毒物所酿花蜜为引…”

“天…天生,蛊…蛊王?”

虽然,唐绝说所得每个字,小道士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连起来,却偏偏是一个字都想不明白。

“正是!”许久不见碧落蜂出现,唐绝却丝毫没有懈怠,双手掐了一个奇怪印诀,静静审视四周。

“此物最大特性就是,它一旦出现在猎物眼中,便会将猎物所有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在自己身上,这样便可以慢慢钻进猎物脑中,蚕食脑髓,控其驱壳。”

“也就是说,刚刚我们四人一蛇全部只能静静看着而无法有丝毫动作,便代表这‘毒物’是将我们全部视为猎物…”

听到这里,小道士只觉身后秦瑶姑娘身子猛地一抖,扭头看去,只见她脸色煞白,双眼紧闭。

显然,已经怕得狠了。

心中暗叹,女子便是女子,对于此种毒蛇虫蚁之类全然无法抵御。

当下情景,小道士可以确定,就算面对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秦瑶也定会与之争斗一番,绝不退却半分。

但面对毒虫,女人天性便被克制…

但,好像秦姑娘也可以克制自己来着?

“咳咳…”使劲咳嗽出声,将早已离题万里的思绪拉回场上,小道士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适才叫破那凶悍毒物身份的高人。

就在这时。

那条小蛇却突然像是活过来一般,迅速向前窜出。

也不知是毒虫天性使然,能够感觉到哪个方向对自己来说安全,还是这碧绿小蛇当真已经开启了灵智,修近于妖,能够感知到周围环境变化。

总之,那碧绿小蛇苏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向场中四人奔来。

看那片草丛不断向两边倒伏的速度,众人不禁暗谈,这么一条小蛇,竟然跑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

可惜,是在逃命。

而小蛇这一逃,先前被人喝破法门导致反噬,受到震荡的碧落蜂再也按捺不住,瞬间从藏匿之处飞身出来,向不断前碧绿小蛇扑杀而来。

此时,在那碧落蜂全力施为之下,速度竟然还要快过小蛇三分。

扎眼,便已扑到小蛇尾后。

眼看小蛇便要成为这碧落蜂腹中一顿饱餐,毒公子犹豫再三还是不由得一阵爆喝出口。

“帝公子,助我!”

言罢,手中法诀一变。

便见,那黄铜古镜刹那莹芒大盛。

瞬间,镜面裂开一个口子,人影一闪,毒公子已然冲出,手中碧光乍起,运起唐门抓捕无数毒虫毒草而练就的‘断崖指’径自向身在空中的毒蜂弹去。

碧落蜂虽为天生蛊王,但毕竟尚在毒虫一属,万万想不到唐绝竟然有如此速度,全部注意力在眼前碧绿小蛇之上,一声金铁交击声音响彻耳畔,瞬间便被弹飞了出去。

而毒公子显然也不好过。

碧落蜂为洪荒时代异种,天生蛊王称号却是名不虚传,看其体型虽说是尚未成型幼年之体,但一身金刚盔甲已然刀兵不侵。

就连北地七公子中的毒公子一双已修成十余年的‘断崖指’弹过,都无法伤其分毫。

甚至,反震之力隐隐让唐绝指间发麻。

唐门,断崖指,十绝之属,生而便是为克制毒草毒虫而修习。

如毒公子这般修到极致,切金断玉都是寻常,就算在万千蛊虫之中,将手指伸入,也会毫发无伤。

这一半是因为长达十数年药汁浸染。

另一方面,则是在经年累月捕杀毒虫中,‘断崖指’已然玄之又玄的对毒虫一属生出些许因果克制之意。

但这一弹指,毒公子之前对付毒虫从未失手过的指法却吃了不小暗亏。

一击未果,心中隐有怒意。

凌空而起,毒公子一声清喝,从地上将那条尚在奔逃的碧绿小蛇拉了起来,随手揣进怀中。

此时,便可看出,色泽金黄的洪荒毒蜂相对于准蛊王境的碧绿小蛇来讲,已然高了不知多少。

只能够面前与之匹敌。

甚至,还略占下风的唐门断崖指,甫一触碰到碧绿小蛇身体,便将它彻底击晕过去。

而这,也是毒公子敢将它放入怀中原因所在。

待它醒后,自己再与之协定主仆契约便可。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强如毒公子脚下也丝毫不敢停留。

一阵旋风刮过,瞬间返回帝公子身旁。

心有灵犀,帝俊再次举起葫芦狂饮一口,对着之前毒公子唐绝‘镜开一面’之处,瞬间喷出一口涤尘泉。

至纯修为附着其上,一口茶水蕴含着至阳至烈的精金之气,正好喷洒在怒气满胸,尾随毒公子前来的碧落蜂身上。

一刹那,像是沸油泼肉。

须臾之间,那碧落蜂身上突地腾起一股白色烟气,迎风吹来,腥臭刺鼻。

同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啸叫之声响起,众人只觉有如一根巨形长针刺入耳膜,一时间痛感深入灵魂,痛不欲生。

半晌,啸叫止歇。

小道士最先回神,定睛看去,只见那金黄小蜂正缓缓漂浮在眼前丈许之处,不断以头撞击空中并不存在的墙壁却不得门而入。

众人纳罕之间,突然发现毒公子此时正目眦欲裂,手掐法诀与空中‘毒蜂’对峙,而一股殷红细线则从其耳中蜿蜒流出。

适才,碧落蜂啸叫之音响彻天地之时,毒公子并未及时以手掩耳,而是手掐法诀将那之前‘黄铜古镜’重新闭合,这才将那毒物阻于境外三寸,保得四人平安。

“这碧落蜂虽背负蛊王之名,但实际上,其修为已然接近神王境巅峰,同境之中,确实鲜有敌手…”见‘碧落蜂’被缚妖网困于阵外,毒公子轻轻吐出一口腥甜之气,对尚不知其底细众人解释道。

“唐公子,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难不成要被这么个小东西困在这里一辈子么?”秦瑶撇了撇嘴,拽了拽小道士袖子,疑惑问道。

她可不信,凭借帝公子,毒公子,再加上己方这个不知真实实力如何的臭鲤鱼,真会被这么一个小小蛊虫难住。

“呵呵,赢姑娘还请放心。”毒公子唐绝与妙公子赢殇同为七公子之一,相处之下便也将性格颇为讨喜的赢瑶视为自己妹妹。

“适才冒险,只为救这小家伙。”毒公子说着,拍了拍自己胸口已然苏醒过来,从衣襟处伸出头,左右打量几人的碧绿小蛇。

“给我三五吸时间略作调息,这便捉住这天生蛊王。”

被阻于古镜须弥之外的‘碧落蜂’像是听懂了毒公子这句话意思一样,再次发出尖锐声响,只是这次被伏妖镜所隔,众人听在耳中,虽仍是胸口烦闷,却再也没有如上次一般难以忍受。

“何况…”微微一笑,对‘碧落蜂’挑衅好不介怀,唐绝陡然放大了声音,说道:“那位叫破此番洪荒异种之人,定是舍不得我唐绝将其击杀于此!”

毒公子话音刚落。

身旁,虚空之中,便陡然传出一声长笑。

“嘻嘻,毒公子真乃解人也!”

随着笑声响起,众人面前虚无中仿佛被利刃切断,一个边缘不断蠕动,巨口一般慢慢张开的黑色洞穴赫然出现在几人身前。

随着巨口张开,一个头戴黑白鬼脸面具的紫裙赤足女子,负手立于虚无之上。

见众人眼神锁定在自己身上,素手轻掩红唇,身若谪仙。

继而,转头对小道士道:“我族中有位长辈曾言,若是见到飞仙观的臭牛鼻子了,便让我带句话给那个胆小了一辈子的老杂毛,一别三千年,不知一向可好?”

小道士挠挠头,心中一阵迷茫。

但既然听得对方问及自家师门,自然不好失了礼数,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看来,你这小牛鼻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微微摇头,女子轻笑,纤白手掌翻抬。

伸手,将那不断发出尖锐啸叫的‘碧落蜂’捉在手中。

不待众人问话,便宛如翩翩蝴蝶一般转身踏入虚空巨口之中消失不见。

“既为故人来,何不入楼一叙?”

一语落,风雪漫天。

山中,薄雾渐浓。

四人身影随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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