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都护府 - xp1024.com
《大唐都护府》


序章 会战

三万名黑衣黑甲的重装骑兵列队在山岗之上,静静的等候着新的指令。一片肃杀气氛之间,偶尔还可以听到战马低声嘶鸣和骑士轻轻的咳嗽。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在三个钢铁般的巨大方阵,给士兵们黑色战袍染上了一片似血似金的光泽。如密林般的枪刺反射着光芒,仿佛那片黑色海洋里不断跃起的鱼群。

在他们面前,山脚处向西延展开的开阔平原上,尸山血海、杀声震天,一道道腾空而起的烟柱,好像恶龙冲天,无情的带走了芸芸生灵。

骠骑都尉胡飞,正焦急的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他忍不住催问旁边的中年将领:“大帅,是时候了吧,关都护的府兵已经顶了整整四个时辰……”

武威军统领、大将军何光华抬手阻止胡飞继续说下去,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平原战场上胶着惨烈的厮杀。

何光华的另一侧是参军蒯印,只听他冷哼道:“胡都尉,你急什么?突厥的金狼军还没有动,我们怎么能轻易出击?!”

胡飞不敢违逆上司何光华,可是对着蒯印却不用有丝毫的客气:“参军大人说的好风凉话!安西都护府的兄弟,面对的可是数倍于己的敌军。他们用步兵扛住突厥精锐骑兵十几轮冲锋,尸体都堆成一堵墙了,敢情不是你在下面!”

“放肆!”何光华闻言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胡飞一眼。

胡飞自幼从军,是个刀头舔血的硬汉,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被何光华冷冽的目光吓得一哆嗦,低头道:“大帅,我是怕他们顶不住。阵型一旦被冲破,即便咱们加入战局也恐怕是无力回天……”

何光华把目光投向远方,沉声笑道:“照常理来说,一个时辰前他们就应该向我发信求援了。可是你有听见协防号角吗?有前来传信的飞骑吗?……都没有!我听到的,只有不断进击的战鼓和撕心裂肺的喊杀!这安西都护府很不简单啊。”他轻轻咳嗽了一下:“胡飞,难道你对关星辰就这么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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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他姥姥的!”罗威被手下们拼死拖回后方的盾阵,仍在恶狠狠的咒骂。

刚才他率队组织反冲击时,一匹突厥战马忽然从侧面杀出,一下子将他撞出三四丈远,到现在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罗威朝着校尉李世卿喊道:“大人,山坡上那伙蠢猪是在拱屎吃吗?!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咱们都快死光了,也不下来帮手!”

李世卿没答理他,用斗篷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转头望向了后方不远处的帅台。那里端坐着的,正是整个安西都护府的灵魂人物、他的老师——大都护关星辰。

从这里看去,老师还是那样从容安详,还是那样不着铠甲,一袭白衣。

“实在是太近了。”李世卿叹了口气。

“什么?大人,你说什么?我脑袋疼,没听清。”罗威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

“我是说,我们离都护大人太近了……”

自清晨进入战场,安西都护府六万主力部队就严格按照唐军的规制,部署成钩形阵,迎战突厥大军。

四万人在正面组成巨大方阵,奋力迎击敌人;左后两翼各一万人,列成向后弯曲的钩形,保护主阵帅台的侧翼。

李世卿他们本来是在阵型比较靠前的地方,向后遥望帅台,只能看到高耸的大纛。可是短短几个时辰打下来,步兵方阵像是烈日下的冰块,迅速消融瓦解。

李世卿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和被鲜血泡软的阵地,逐渐退到了几乎能看清老师面庞的位置。

“没法再退啦……”李世卿低声念叨着,瞥了一眼右后方的山岗。

那里有来自帝都天子军的三万精锐铁骑。他们的前身,是太宗皇帝驰骋天下、纵横无敌的玄甲亲兵;他们的统帅,是战功赫赫、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大唐名将何光华。

而现在,这支精锐却只是看客。

李世卿不愿再多想没有意义的烦心事,问道:“罗威,你见到瞿白枫了吗?他在哪?”

罗威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茫然四顾:“刚才反冲击的时候就没看到他,那个娘娘腔不会死球了吧。瞿白枫——瞿白枫——你死哪去啦——”

“瞎喊什么!”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地上站了起来,三蹦两跳的到了跟前。李世卿定睛一瞧,平常光鲜文雅的小校瞿白枫,现在竟像只退毛的猴子一样,脸上身上全是血渍泥浆。

“白枫,咱们营还有多少弟兄?”

“不剩几个了,大人”瞿白枫显得很平静:“有些死了,有些打散编到别的营了,咱们这里也有很多其他旗营的人。现在没有完整的建制。退到这个地步,阵型没散就算好的。刚才的反冲击虽然有点用,可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突厥鬼又会上来。”

“你和罗威分头整军。你把弓箭手集中起来,收集箭矢。罗威,说你呐,别管那几面破盾了,全部持长杆……”

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打断了李世卿的话,好像死神在恣意低嚎。疲惫不堪的府兵们瞬时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远方漫天而起的一道烟尘。

是突厥主阵发动了!

突厥大汗最宠信的主力部队——横扫大漠草原的金狼军终于出战!

上万把马刀在空中狂挥乱舞,闪烁出刺目的亮光。一道浓重的沙尘幕墙,随着千万只马蹄重重砸在地上的声响,朝着府兵方阵飞速压来。

两千步!一千步!五百步!

再有几个呼吸之后,这面飞速移动的刀林,就将重重的撞上残破不堪的府兵方阵,任何挡在它面前的生物都会被撕得粉碎!

李世卿等人顾不上多说废话,纷纷抄起专门抵御骑兵的长杆,肩并肩靠在一起。很多士兵的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可他们还是毫不犹豫的或跪或站,用身体死死抵住长杆,准备迎击对方狂暴的冲击。

呜——呜——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

但这一次,号音却是从唐军后方帅台上传来的。

与突厥军低沉的战号声不同,唐军的号角声音清亮悠扬,仿佛凤鸣一般。而最令人不解的是,平常作战时,传达指令都以金鼓为主,这凤鸣般的号角声多是礼仪所用,很少拿在战场之上,今天为何会在此时吹响呢?

还没等李世卿他们弄明白怎么回事,从都护府帅台的正后方,突然腾射起无数个巨大火球。

火球拖着长长的烟尾,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径直飞向正朝这边冲过来的金狼骑兵。

轰!轰!轰!

巨型火球砸到骑兵队列之中,立刻爆裂四射,火油淋漓。烈焰瞬间将骑兵前锋吞噬,只听的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

跑在最前面的一些突厥骑兵,身上带着火苗翻身坠马,战马则像是发了疯似的四处跳腾乱窜。

飞行距离较短的火球虽然未能伤及敌军,但同样在其冲锋的道路上燃起火焰。借着风势,很快便连成一道不规整的火墙。

高速冲刺中的骑兵团队,在前锋突然受阻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停住脚步。

一部分人就那么眼睁睁的撞进烈火之中,而其他更多人则是慌忙勒马改向,躲避天降灾祸。

这样一来,原本凝聚完整的冲锋大阵,马上变得有些混乱不堪。

李世卿最先反应过来,喊道:“是投石机!”随着他的喊声,罗威和瞿白枫等人也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都护大人准备的秘密武器。

本来是用于攻城的笨重器械,竟然被搬上了平原战场。这种远程武器,只要事先测算好距离和时间,通过密集投射,确实能有效打击标定路线上的敌军。

“快看!”李世卿指着侧后方不远处的山岗,满脸兴奋。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也禁不住面露欣喜之色——在他们的视野里,已经填满了一片涌动而来的黑色浪潮。

就在帅台号角吹响的时候,几乎是与漫天火球同时起步,大唐最精锐的左右武威军,突然开始了疯狂的集团冲锋。

火球阻滞金狼军的位置,正好是黑甲骑兵自山岗顺势而下,将战马的速度提升至巅峰的最佳距离。

憋了一整天火的武威军战士,在马上平端着闪亮的枪刺,怒吼着大唐左右武威军特有的战号:“吾皇必胜!杀杀杀!”,仿佛一条黑色的怒龙,裹挟着血雨腥风,卷入金狼军散乱的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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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湖,突厥黄金牙帐。

血卫将军克锋手里紧紧攥着飞鸽军报,骨节咔咔作响。他犹豫了片刻,皱着眉问道:“叶护大人,你报还是我报?”

突厥叶护(官职名,相当于丞相)牙力木啧啧着嘴:“这……啧,将军……这事不好办啊。打了败仗没什么,可是……一万多金狼勇士可都是我黄金部族的精华,就这么没了,实在是没法交代。更重要的是阿思佳公主,她也……唉,这个冒失的伯格爵爷真是该死!”

“好了,”克锋阻止牙力木继续说下去:“还是我去禀报吧,就让大汗的雷霆怒火向我降下。只求他能恩准我领兵去为阿思佳报仇。”

牙力木摇摇头,拍拍克锋的肩膀:“将军,你切莫太难过。天神一定眷顾着你俩呢,阿思佳殿下不会有事的……”

第一章 战利之争

都护府营地里燃起篝火,疲惫的战士们纷纷把铠甲卸下,或坐或躺的安静休息。

除了少量兵马随着武威军继续追击突厥残部,大多数人此时都已撤回营中。

夜晚的胡杨林在秋风中簇簇作响,空气里弥漫着肉汤和烧饼的香味。在营地的一角,瞿白枫正给李世卿包扎伤口,被血汗浸透的战袍,被胡乱揉成一团丢在旁边。

瞿白枫手里头忙着,心中不住纳闷:眼前这位年轻的上司,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今日在战场上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瞧这一身的伤,亏他还能撑得住。

李世卿依旧是平常那副嬉皮样子,调笑着瞿白枫。每次他提到“瞿小娘子”这个外号时,瞿白枫的手里就暗暗用劲,疼的李世卿龇牙咧嘴。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逗闷子,只见一个健卒营的士兵慌里慌张跑过来:“大人,罗爷带着兄弟们,跟武威军打起来啦!”

瞿白枫听的心里一惊:罗威是个憨货,往常跟着李世卿招猫惹狗的没少闯祸,今天竟然又闹到天子亲军的头上了?!

李世卿倒是不慌不忙的:“死人了吗?”

“嗯……我走的时候还没有。不过您要是去晚了,估计会死很多。”健卒营的弟兄,平时跟李世卿说话都是这么没上没下的。

“屁话,”李世卿哂笑道:“要是我去了,估计会死更多!”

那个士兵真有些着急了,说道:“哎呀,我的亲大人,您老快去看看吧,武威军抢咱们的战利品!”

“什么?”李世卿一听这话,腾地站了起来:“战利品?什么战利品?武器?粮草?马匹?总不会是黄金吧?”

“都不是……唉,卑职也说不清楚。您去了就知道了,反正罗爷说很值钱。”

“他妈的!敢抢老子的宝贝,别说是武威军,就是御林军来了也不行”李世卿怒气冲冲的一挥手:“弟兄们,全都跟我走!”说罢,拎着刀就急吼吼的冲了出去,完全没顾忌到自己混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

满营的将士们都在呼呼大睡,竟然没一个人搭理他,只有瞿白枫和那个小兵满脸无奈的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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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端坐在马上,看着站在对面的关星辰。

虽然天子六军的统领和六大都护府的都护是平级的正二品武官,而且关星辰算起来还是何光华的前辈,可何光华仍然决定不下马施礼。

周围都护府的军官都是一脸不满,冷冰冰的盯着这位傲慢的武威军大将。相反,关星辰倒是显得很平静。

他向何光华施了一个军礼:“何大人,祝贺你,我们胜利了。”

何光华在马上还礼道:“关都护,同贺。此役贵军也出力不少,回朝后我会禀明陛下,犒赏有功将士。”

关星辰微微颔首:“那就有劳大人了。”

何光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光炯炯的盯着关星辰问道:“何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关大都护。”

“大人请讲。”

何光华不慌不忙的细数着:“关都护麾下不仅仅有安西都护府,另外北庭都护府和单于都护府也统归安西节制。这三府合起来将近三十万人马。你为何放着手头的兵不调,却要向朝廷请援,白白送给何某这么一个大功劳?”

关星辰听罢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大人明鉴,我在请援的奏折中说的很清楚了。一者西域疆界宽广且部族众多,三府兵力虽众,但分散各地弹压稳定,不宜抽调过甚;二者北庭、单于两都护府的府兵多为老卒新丁,战力不强。此次突厥大将伯格率五万精兵犯境,其中还包括金狼军,我们恐怕难以抵挡。”

“金狼骑兵,也不过如此。”何光华脸带不屑:“关都护,你今天玩的可有点悬啊,若是何某稍稍迟疑,晚一会儿出战,让金狼军有时间重整攻势,恐怕你我现在就阴阳两隔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关星辰依旧平静道:“我只是按照战前与大人议定的策略行事,不敢弄险,尽责而已。大人是我大唐名将,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贻误战机而陷关某于危难境地呢?”

何光华在马上哈哈大笑:“说得好。关大人的气度令人心折。我听说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登位不久且正值盛年。此人雄才大略、心高气傲,用雷霆手段镇服了草原各部族,使突厥达到空前的团结。近年来更是不断厉兵秣马,有窥伺西域之心。如今他的爱将被搞了个灰头土脸,他岂能善罢甘休?后面的好戏还多着呢。我说关都护,将军老矣,尚能饭否?……哈哈哈哈,何某还有重要军务在身,就此告辞了!”

望着何光华马队远去扬起的沙尘,安西都护府副将崔振云愤愤道:“大都护,刚才何光华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星辰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突然多了几分难言的惆怅。他没有接崔振云的话,而是幽幽叹息:“唉,我确实老了,又久病缠身,恐怕以后很多事情都会有心无力……只希望上苍保佑,二十年前的悲剧不要再降临我大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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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在平野上一路狂奔,瞿白枫和小兵跟在他后面苦苦追赶,累的直吐舌头,心中不住暗骂。

三人越过白天的主战场,绕开一队队陆续回营的队伍,转眼间来到了远离战场的一片小树林。

在林外不远处,有近百名武威军战士正围着几辆马车,其中为首的是一位武威军的百夫长。

报信的小兵指着他们,说抢罗威战利品的就是这伙人,但此时却没看到罗威和其他兄弟的身影。

李世卿将长刀随意的斜担在肩上,一步三晃踱到近前,大大咧咧的问道:“是哪个王八蛋抢了老子的货?赶紧吐出来!……我的那些兄弟呢?”

武威军的百夫长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疯子”:全身上下几乎一丝不挂,新包扎的绷带处还渗着斑斑血渍。人长得倒是眉目清秀,眼睛贼亮贼亮,只可惜透着一幅赖皮相。再看他身后的两位,都是安西都护府的装束。矮小文弱的那个虽然未穿铠甲,但身上佩戴着小校的军衔配饰,品阶比自己稍高。

虽然双方分处不同的部队,并没有上下统属的关系,但大唐军纪严明,百夫长也不敢造次,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眼见那“疯子”并不回答,只是斜吊着眼睛盯着自己看,百夫长不禁心中有气。他略停了片刻,耐着性子继续道:“武威军庚字营第十七队在此公干,请你们报上身份来意。”

瞿白枫见李世卿不吭声,正打算趁这机会赶紧交换一下彼此的善意,争取化干戈为玉帛。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世卿骂道:“少废话,赶紧交人交货,然后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武威军百夫长被对方如此羞辱,登时面色铁青,咬着牙朝周围兵士一挥手:“没规矩的东西,都给我拿下!”

“住手!”瞿白枫一边心里暗骂李世卿故意挑事,一边肃容道:“这位是安西都护府健卒营校尉李大人。”

百夫长闻言愣了楞,一脸鄙夷的指着李世卿:“校尉?他?”

“就是我,咋啦?”李世卿还是一副流氓样子:“见到上官,还不行礼,谁才是没规矩的东西?”

百夫长不甘示弱,摊出手掌:“腰牌!”

“凭啥?”

“没有腰牌,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没带!”李世卿说的倒是实话,浑身上下一眼通透,确实没地方藏腰牌。

百夫长冷笑道:“没带?那我还怀疑你是突厥奸细呢!”

“放屁!”李世卿一蹦三尺高:“突厥能有我这么帅的奸细吗?老子今天火很大啦!白天我们砍突厥鬼砍的手都软了,你们这帮龟孙竟然躲在一旁看热闹!现在居然还有脸抢老子的战利品!”

李世卿确实是憋了一肚子火。不仅因为今天的鏖战使都护府伤亡惨重,更重要的是,突厥人的连番猛攻,导致老师关星辰处境凶险,这也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暴躁。

尽管他心里清楚,战场上的局面都是统帅层在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策略,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找个撒气的出口。

借着眼前的由头,李世卿戳着手指对武威军一通大骂,用辞之华丽、排比之工整、声音之高亢,干净利落的把对方直系女性亲属全都问候个遍,就是一头猪听了都忍不住要自寻短见。

武威军是天子亲军,向来骄傲惯了,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那位百夫长被李世卿骂的恼羞成怒,仓啷一声便抽出了军刀,周围的武威军兵士也都气势汹汹的把李世卿围在中间。

瞿白枫在旁边看着直冒冷汗。

现在可是在战场上,到处都是一片大战后的混乱。这百十来号武威军一旦发飙,顺手干掉李世卿他们三个人,然后把尸体随便一丢,根本不算什么事。

他低声嘱咐那个报信的小兵:“你准备逃命啊。”

就在这时,一个莽撞的武威军士兵听的忍无可忍,也不待百夫长下令,直接扑上来就要擒拿李世卿。

可他才刚刚前冲两步,忽然觉得眼睛一花,一只大脚便凭空出现在自己脸前。

由于冲势太快,他几乎是自己用脸撞上了那个大脚板,嘣的一声便觉得鼻子酸痛,满眼金星,禁不住哎呦着,捂住鼻子蹲了下来。

李世卿收回腿,脚未及落地又转向旁边,猛然撑在另一个扑过来的武威军小腹上。那人痛叫飞退,还顺带撞倒跟在后面的两个士兵。

百夫长见状勃然大怒,抬手用刀背砸向李世卿。

李世卿接连几个闪身,避过百夫长的刀势,接着飞速向后掠退,挤进身后武威军人群之中,顺势挥拳飞脚的击倒了几个武威军兵士,转眼便跳出武威军的包围圈。

他从容不迫的举起尚在鞘中的冷月刀,遥指着众人,微微冷笑:“你们还真敢动手啊?”

百夫长眼见手下接连吃亏,瞬间竟被这个无赖放倒七八个人,气的七窍生烟,大吼道:“全部拿下,胆敢反抗者,杀无赦!”说罢,便擎刀冲向李世卿。

四下里的武威军齐声发喊,也抄起兵器围杀过来。

瞿白枫出来的时候没带兵器,此刻赶紧抢过报信小兵的军刀,朝他屁股狠踹一脚:“快跑!”然后转身架住砍过来的一柄短斧。

李世卿先是将手中的冷月刀抡了一圈,逼退围上来的众军士,紧跟着猝然闪到百夫长近前。那百夫长心叫“你来的正好!”,连忙双手紧握刀柄,将军刀高高举过头顶,朝着李世卿迎面斩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条马鞭从旁边闪电般飞出,不偏不倚的正抽在百夫长的脸上。

百夫长吃痛惨嚎,应声栽倒在地,却把李世卿弄得满脸蒙圈:我准备好的招数还没用,怎么就躺下了?

众武威军也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望向鞭子飞来的方向。

百夫长躺在地上,感觉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不禁怒火攻心。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正打算和偷袭之人拼命,却突然像触电一般,转而单膝跪倒,大声道:“属下参见都尉大人!”

第二章 初遇佳人

武威军都尉胡飞策马奔到近前,瞪了一眼肿起半边脸的百夫长:“若不是我及时掷出马鞭,恐怕你现在脑袋就没了!没听说过安西都护府的冷月快刀吗?”说着,他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光溜溜的李世卿,大笑道:“哈哈,小狗儿,你还没死啊,命真大,哈哈哈哈……”

李世卿被胡飞的铠甲隔得生疼,赶忙推开他:“你还有脸说?我让金狼军打的鸡飞狗跳的时候,你躲哪里去了?”

胡飞依旧咧着大嘴:“哈哈哈,别吹牛了,金狼突厥是我们武威军打的,你连人家的毛儿都没挨着呢。”

说起来,李世卿和胡飞这二人是拜把子的好兄弟。

八年前,他们在帝都演武堂的校军大试上初遇,一番比试下来,彼此都非常欣赏对方的武功气度,于是连同另一个表现优异的青年军官张波,三人在帝都鸿宾楼义结金兰。

这次驰援西域,胡飞心中最惦念的,就是这位外号“小狗儿”的李世卿。

李世卿听了胡飞的话,不甘示弱的说:“如果不是我们都护府死扛硬打,能把金狼军引出来吗?”接着,他又略感奇怪道:“对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胡飞笑着回答:“部队一收拢回来,我就去营里探你,谁料你并不在营中。你们的岗哨给我指了个大概方向,我便一路顺着找到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动手起来?”胡飞指了指周围,顺便挥手让武威军将士都起身。

李世卿冷哼一声:“还好意思问呢?这是你的兵吧?还要脸不要?我就问还要脸不要?居然抢老子的战利品!还想打我!这个帐咱们可得好好算算啊。这次的事,再加上之前赌钱你欠我的,要是没有三百两银子,真的不好了结的……”

胡飞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转身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百夫长忍着脸疼,赶紧上前禀报。

原来,半个多时辰前,这支武威军小队完成追击任务,本打算回营休整。可就在返回营地的途中,遇见了一场激烈战斗。

战斗的一方是安西都护府的罗威他们,另一方则是护卫着几辆马车的突厥残兵。

当时都护府的人马正处于劣势,被对方逼得节节败退,不断有人负伤倒地。武威军见状,赶紧加入战局,从侧面包抄突厥人。

等到武威军与对方交上手时才发现,这批突厥兵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个个悍不畏死,即便被唐军两面夹击,仍然顽强抵抗。好在武威军人多,气势上也比对方胜了一筹,在折损了二十几人之后,才勉强制服了这批突厥人。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仗刚打完,刀子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都护府的人就急着要拉走俘虏车队。

其实,武威军也不在乎这点小战利。只不过,他们如此伸手援助,还伤亡了那么多人,对方竟然连客气相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不免有些恼火,便当下撂了几句挖苦的硬话。

罗威他们这伙人,跟着李世卿这样的长官混,那可是从来不吃嘴巴亏的,闻言立马怼了回去。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逐渐从口角升级为对骂。战场上的厮杀汉子,往往都是“能动手就不吵吵”的主儿,骂了没两句,双方就开始干架。都护府人数上吃亏,几个回合便被武威军压制住,绑成一串丢进小树林里。

李世卿听罢,脸皮再厚也有点微微泛红:事先没了解清楚情况,看样子,罗威他们干的确实有点不体面。

胡飞则严厉训斥百夫长道:“混账东西!这样的事情还有脸分辩?!明明是人家安西都护府的兄弟们先拦截的敌兵,战利本来就该归人家。只为斗气便向自家兄弟动手,还有没有军纪啦?!尔等回营之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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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净了净面,看着铜盆里的清水,脑海中仍然在思忖着关星辰的高深莫测。

关星辰是先帝那一代留到现在为数不多的名将。戍边三十多年,功勋赫赫。不知有多少朝中大将,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喊声关老师。

关星辰手中掌握着安西、北庭、单于三大都护府的边塞大军,势力绝对不可小视。

就以今天的战况而论,用六万步兵在平原上对抗五万骑兵,杀得血流成河仍能苦苦支撑、半步不退,仅凭这样高昂的战意,就不是一般军队可以相比的。若是把留守玉门关和阳关的其余安西军调来,或是召北庭都护府的骑兵参战,这场仗一样能打赢。

可他为什么非要向朝廷求援呢?

难道是为了保存实力?或是对何光华心中的图谋有所察觉?

天子六军,皆为亲兵。左右神策、左右武威、左右屯卫,由三位大统领分别执掌,每个统领之下又管辖着左右将军。而现在,六军已经大半都落入了何光华之手。

武威军是何光华的嫡系部队,自不必说。

屯卫军兵力最强,多达十五万人。虽说他们战力平平,但其统领刘一传凡事都以何光华马首是瞻。加上左屯卫将军何彪还是何光华的亲侄儿,也是完全可以信得过的力量。

至于神策军,则更不一般。此军长期驻守京畿要地,除了皇宫大内的御林军之外,就数神策军的兵员素质最高、待遇装备最好。只可惜神策军大统领胡云天同样是三朝老将,八十岁的高龄,资历比关星辰还厚。

这老家伙可谓是油盐不进,谁的帐也不买,就连何光华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所幸的是,胡云天已经老到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只等他两腿一蹬,神策军也是手到擒来。

唯独令何光华顾忌的,就是远在边塞的六大都护府:安西、北庭、单于、安北、安东、安南。

自太宗皇帝横扫天下之后,番邦诸国尽皆臣服,尊“天可汗”。为保持边疆稳定,历代天子都非常重视都护府的力量,抚以重兵名将,始终保持着五十万上下的兵员规模,占了帝国大半的军力。

二十年前,晋王密谋造反。一夜之间,豫、渭、章、并四州二十一郡参与叛乱。叛军围困皇城长达三个月之久,宫里光是饿死的太监嫔婢就超过八百人。

神策军被当时投靠晋王的屯卫军挡在紫金关外,无法救援;武威军前任大统领徐朗被秘密刺杀,全军群龙无首。眼看着乱党就要得逞之际,安西都护府的“铁甲健卒”、安北都护府的“阴山飞骑”、安东都护府的“磐石营”,三支精锐大军千里驰援,及时赶到。

勤王大军爆发出惊人战力,短短数日就摧枯拉朽般击溃叛军。尤其是关星辰率领的安西都护府铁甲健卒,以区区三万兵力,竟将十几万屯卫军压制的无法动弹。

大唐王朝终于幸运的避免了一次内部分崩离析的危机,从此,都护府“外镇番邦、内靖朝堂”的美名也传扬天下。

只要有他们在,何光华绝不敢轻举妄动。

参军蒯印的声音打断了何光华的思绪。他抬起头,接过蒯印呈上的一封密札,拆开看了两遍,又随手递给蒯印。

蒯印也迅速浏览了一下密札的内容,抬起头,满脸兴奋:“大帅,时机到了!”

何光华微微颔首,道:“传令下去,大军无需休整,即刻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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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威高昂着大头,阔步走过来:“大人,弟兄们没给您丢脸!”

李世卿瞅瞅后面臊眉耷眼的健卒营众兄弟,拍拍罗威肩膀:“你不要脸皮的本领又有了新高度!”

“嘿嘿嘿,大人,您过奖了……”

李世卿并没有再理会嬉皮笑脸的罗威,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被武威军牵过来的一辆马车吸引住了。

准确的说,是车头上那一具青铜云鸟纹章引起了他的兴趣。

李世卿心里禁不住霍霍的狂跳了几下。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青铜纹章,是突厥贵族们的专属标志。

马车的车门被士兵猛然拉开,片刻功夫,在众人的注视下,车里走出一位身着紧身皮甲的女子。

这名年轻女子非常漂亮,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盘扣在雪白的粉颈后,一道赤金发带箍在额头上。她鼻梁高挺,目光闪亮,嘴角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即使是在敌兵环绕下,仍保持着雍容的气度,浑身散发出异族美女所特有的朝气和魅力。恍惚间,仿佛连四周火把光亮都被她的明艳压了下去。

那女子扫视了一下众人,很敏锐的辨识出胡飞的铠甲配饰与众不同,便朝他微微一笑,用略显生涩的汉语说道:“吾乃——草原的神鹰、大漠的解困者、瀚海之光、突厥圣主可汗——阿史那默辛之女,鹰扬公主阿思佳!”

这个叫阿思佳的突厥美女,用逼人的气势把在场军人都镇住了,有几个兵士甚至犹豫要不要给这位“公主殿下”叩拜施礼。

而胡飞更是夸张,呆呆的盯着阿思佳,没半点反应。李世卿忍不住用刀柄捅了捅胡飞的后腰:“嘿,呆子,跟你说话呢?”

胡飞清醒过来,赶忙回道:“哦……末将是,不,在下是大唐武威军骠骑都尉胡飞,参见公主殿下。”

阿思佳点点头:“胡将军,这里虽然是战场,你我双方正在交锋,但是我有资格要求,得到皇族应有的尊重和礼遇。”

胡飞闻言,郑重回答:“殿下请放心,我武威军乃仁义之师,军纪严明,断然不会冒犯公主分毫。”

阿思佳笑着说:“感谢将军。我听族人说过,武威军是唐王驾下亲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胡将军丰神俊朗,想必一定是闻名中原的英雄人物。”

胡飞听这位美丽的公主夸赞自己,立时有些喜不自胜,嘿嘿傻笑:“呵呵呵,公主殿下谬赞。”

阿思佳仿佛早已习惯男人在她面前是这副模样,也没有太过留意,思忖一下继续道:“有劳胡将军,我的随侍婢女也被贵属俘虏了,是否可以……”

胡飞连忙道:“殿下不必担忧,我这就命令手下放人,前来驾前服侍。”说罢,便朝身后的百夫长下达指令。

眼见胡飞如此有礼配合,阿思佳略感欣喜,不免又说了几句恭维感谢之语。胡飞听的大乐,故作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与公主寒暄起来。

这位突厥公主气度从容,毫无局促之情,笑意盈盈的和胡飞越聊越热络,完全不像是个俘虏。而胡飞则有点受宠若惊似的,东拉西扯的胡聊个没完。

李世卿在一旁眨巴着眼等了好半天,才拉住胡飞:“你俩当我是死人啊?”

阿思佳疑惑的打量了一下这位奇怪的“裸男”,用眼神询问胡飞。

胡飞好像才发现李世卿还在旁边似的,赶忙指着他对阿思佳解释道:“殿下,请容在下介绍,这位是安西都护府健卒营的校尉李世卿。小狗儿,还不快向殿下见礼。”

“我见你个大头鬼。”李世卿不满的骂道。

胡飞冲阿思佳尴尬的笑笑:“嘿嘿,殿下切莫见怪,他是个粗人,不懂礼数。”

阿思佳此时收起了迷人的笑容,目光炯炯的盯着李世卿,问:“铁甲健卒?”

李世卿分毫不让的紧盯着阿思佳:“是啊,铁甲健卒,有何指教?”

这位突厥公主没说话,而是仔细打量李世卿身上的伤势,欲言又止。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思佳用右手轻抚左肩,依照突厥礼仪,向李世卿深深的鞠了一躬。

面对周围众人的错愕,阿思佳郑重解释道:“今天,我突厥大军以骑兵之利,硬撼铁甲健卒十一次,始终不能破阵取胜,不得已才提早出动金狼精锐,导致兵败的结局。突厥人最敬重英雄,所以,请你接受我的致意。”

李世卿从容应道:“好,那我替都护大人受你一礼。”说罢,倒提着冷月刀,朝阿思佳拱了拱手。

包括胡飞在内,众武威军将士看在眼里,心中满不是滋味。

李世卿还完礼,贼兮兮的盯着阿思佳,突然问:“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阿思佳没说话,只是略有戒备的点点头。

李世卿改用纯熟的突厥语说道:“突厥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看你这身装束,多少也是懂些武功的。在兵败退却之时,你为何不骑马,而要乘坐这种又慢又扎眼的破车呢?”

胡飞等人不懂突厥话,全都听的一头雾水,幸亏瞿白枫赶紧在旁边又用汉语给大家小声翻译了一遍。

阿思佳先是闻言一愣,紧接着脸上露出了迷人而调皮的笑容,仍然操着汉语,略带羞涩的说道:“你这位将军真不会说话,这哪里是破车?这是我们突厥的双骏飞轮车,跑起来快似奔马。至于我为什么不骑马,你要知道,人家是女孩子,总有那么几天身子不方便嘛。”说罢,便红着脸转身溜回车里。

第三章 武威回师

看着突厥公主害羞的躲回车中,李世卿与胡飞二人面面相觑。

胡飞使劲埋怨李世卿太不会说话,搞得人家鹰扬公主殿下多尴尬。李世卿却是不以为然,总觉得这个阿思佳有些不寻常,好像是藏着什么秘密又或者在故意闪躲着什么。

罗威和瞿白枫没有参与他俩的话题,而是带着众手下清查其他几辆车中的财物,准备把整个俘虏车队都接收过来。

李世卿对此并不同意。他只是让罗威等人把值钱的东西留下,至于公主、婢女和侍卫则一股脑的送给武威军。

“公主最值钱!”罗威嚷嚷道。

“你懂个屁!”李世卿懒洋洋的说:“你又不娶她,能值什么钱?留下来反而还浪费粮食。”

胡飞也觉得奇怪,毕竟是俘虏了突厥皇族,这样一件大功劳李世卿为什么不要呢?

李世卿贼特兮兮的说,他听说过这位阿思佳公主,她可是突厥大汗阿史那默辛的掌上明珠,谁留着谁烫手。

没准儿哪天吃了败仗被突厥俘虏了,有人翻起此事,说当初鹰扬公主是被他抓住的,那自己非得被人家给活剐了不成。

再说,抓一个公主,论起军功对他来说也算不上有多大,还是应该以一千两银子的价格卖给胡飞。

胡飞可没有李世卿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同时也确实挺想把阿思佳带走。不过,他又觉得为此掏一千两银子实在是肉疼,所以磨磨唧唧的跟李世卿讨价还价。

正说话间,一个传令兵飞马赶来,高声通报:“何大统领有令,武威军全军集结,星夜回师!”

两人本来已经都把价格砍到六百两了,李世卿一听到这个命令,立马又把价格调回到一千两,胡飞差点气的吐血。可他无奈要急着归队,只好被李世卿狠狠宰了一票,以君子协定的方式应承下了这笔巨债。

“小狗儿,你戍边劳苦,千万保重。”胡飞临走前叮嘱道。

李世卿则漫不经心的朝他扬扬手:“胡子,你也一样。遇着事留点心眼儿,多和书虫商量着办。”

-

大唐承业二十年秋,大将军何光华率领武威军,援助安西都护府抵御突厥进犯。

唐军在玉门关外的提津川平原会战中大获全胜,斩首突厥两万余级,俘虏近八千人,其中包括了鹰扬公主阿思佳在内的十几位特勤、别克、帕夏等突厥贵族官员。

然而,胜利的捷报尚未传回,朝中就先传出噩耗——太子太傅兼尚书令韩如柏病逝了。

韩如柏为官清正、刚直不阿,从县衙小小的书吏做起,历任县令、州长史、刺史,再到御史中丞、侍中、尚书左仆射,最后升任正一品的太子太傅兼尚书令,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一步步自地方小衙走进了大唐帝国的权力中枢。

他在世时,可谓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稳定着文武两大官僚系统之间微妙的关系。

自立国至今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帝国战事频仍,几乎没有多少天安生日子。

边疆强敌环伺、诸国林立,反叛、侵扰、进犯此起彼伏。所以,从战火中走过来的大唐国武风极盛,军人的地位也极高,历代都不乏拥兵自重的功勋大将。

而另一个方面,大一统的环境也为国家带来了无限的繁荣。疆界广阔、人民众多、物产丰饶,通商贸易欣欣向荣。经济的发达促进了文化的兴盛,无论是近在庙堂还是远在山林,代代都是名士辈出。

这样一来,以读书人为主的文官官僚集团也同样发展的庞大而强势。

自古冰炭不同炉,豪迈疏阔的武将们看不惯文官的酸腐,崇文重礼的士子们也瞧不起军头的粗鄙。平常倒还好,可以老死不相往来。然而到了议论朝廷大政方针的时候,双方不吵架简直是不道德的。

武将如果吵不赢,总是习惯性的摸摸腰,恨不得抽出剑来捅对方几下;文官如果吵不赢,就整天琢磨着,怎么给皇帝打个小报告,让陛下拿剑捅对方几下。

如此一来,朝堂上明争暗斗的事情自然就少不了。

军方以何光华为首,每每喜欢干预政务;文官集团则是由中书令柳诗名带头,总是希望能插手戎机,以文治军。

二十年前,帝都发生晋王叛乱,先帝在战乱中身负重伤,最后不治而亡。

由于其唯一的皇子尚在襁褓之中,时任尚书左仆射的韩如柏,在关星辰等三位大都护的支持下,拥戴先帝的胞弟鲁王即位,并与鲁王在百官面前定下祭天血盟,约定立先帝遗孤为皇太子,待鲁王龙驭宾天后,仍将帝位还于先帝一脉。

鲁王李坤,也就是当今的万岁,在登基前就是出了名的逍遥王爷,整日里斗鸡跑马、打猎饮宴,坚决不涉朝堂之事,活的洒脱自在。没想到四十多岁的年纪,竟被人莫名其妙的架上了金龙宝座。

为了皇家的体面,李坤继位后收敛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放荡不羁。但是,朝政方面仍然能躲就躲,统统交给韩如柏去处置。只有遇到实在躲不过的大事情,才会出面召集群臣商议。

他虽然算不上是明君,但也绝不是“整日瞎胡搞、过把瘾就死”的昏君,颇有一种“我就是值个班,时间一到立马退休”的应付感。

韩如柏在朝中威望极高。无论是何光华还是柳诗名,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基本上保持着你不惹我我也绝不主动咬你的和平状态。

文武内斗的状况得到明显控制,朝野间便呈现出一派政通人和、百事俱兴的景象。一切都仿佛那么令人满意,并且永远都会持续下去。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长期的殚精竭虑最终还是压垮了这位朝廷柱石。韩如柏卧病在床三个月,仍然笔耕不辍、政务不荒,最后一口血喷在公文绢帛上,与世长辞了。

太傅大人的死讯,一下子震惊了文武百官。悲痛者有之,窃喜者亦有之,但更多的人是惶惶不安。帝都长安每一个高墙大院的后面,都有隐秘的议论声音:“接下来怕是要变天了吧……”

果不其然,大家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

韩如柏辞世的第七天傍晚,本应该还在千里之外,正与突厥作战的武威军三万铁骑,竟然事先毫无征兆的现身在帝都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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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军的突然出现,把负责保卫帝都的右神策军吓了一大跳。

京畿腹地,圣驾所在,一支目的不明的森然大军,悄无声息的快速逼近,无论换作是谁,都立刻会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两个可怕的字眼——叛乱!

眼前这个情形,已经来不及核实查探了!驻扎城外的六个神策军骑兵千人队,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便立即开始在金光门、延平门、开远门外集结布阵。

各个瓮城的吊桥,也比平时早了半个多时辰,猛然奋力扯起。

守门的兵丁个个面目狰狞、大吼大叫,吓得行人百姓狼奔鼠窜;而城楼上,则是鼓声阵阵,密如雨点,呼喝声此起彼伏,显示着城内各兵营正在紧急动员,做好战斗准备。

所幸,武威军出现之后,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而是于城外五里处扎住阵脚。一队三百人规模的骑兵从主阵驰出,奔帝都西面正中的金光门而来。

“来者停步!报上番号来意!”金光门前的右神策军将官举手高声喝道。

三百骑兵纷纷勒马,停在距神策军百步之外。一名武威军小校回答道:“吾皇必胜!武威军统领、何大将军到——”

其实不用听这个应答,仅凭军服铠甲、大纛旗帜和这帮骑兵头顶上金黄色的盔缨,神策军的将官也知道是何光华到了。

依照唐军法度,他应该是策马上前给何光华见礼的。但是,此时此地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事先既未得到上司关于武威军班师回朝的指示,也没有收到武威军的持节官对大军行止的通报。三万黑甲铁骑就这么悄无声息、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帝都的西门外,这是要闹哪样啊?

神策军将官犹豫了一下,愣是没敢往前去,仍旧停在原地高声喊道:“请大将军现身说话!”

身处骑兵队伍中的何光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本将军就在这里,你眼瞎了吗?”

相比那名神策将官吊着喉咙的喊声,何光华并未提高嗓门,就如平常说话一般。可是百步之外的右神策军将士们,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单单是这份深厚的内力修为,就着实令人惊讶。

神策将官赶忙遥遥施礼:“末将参见大将军。大将军不是在西域抗敌吗?怎么会来到帝都?”

“你别喊了,我听着都累。”何光华策马来到近前,随扈的亲兵也都紧紧跟随。那位神策军将官纠结半天,终究没敢说出“停步”二字。

只听何光华道:“西域此役,我武威军大获全胜,歼敌两万,凯旋归来。”

将官闻言赶紧回应:“恭喜大将军!武威将士,天下无敌。”

何光华点点头:“嗯,马屁不用拍了。我问你,这么晚,你们右神策军还在演习吗?”

“演习?”神策军将官被他问的一愣:“没有演习啊。”

何光华眯缝着眼睛,冷冷道:“没有演习?那你们大动干戈的戳在这里,是在干嘛?”

神策军将官登时哑口无言。

怎么说?说我们晚饭都没顾上吃,就是为准备跟你们武威军干架?说你何光华胆大包天,竟敢兵胁帝都,我右神策军护驾有责,准备代表正义消灭你?

要是这么回话,还不得被面前这位骄横跋扈的何大将军给当场骂死?

将官身旁一个面庞白净的副将,此时看出了上司的尴尬,赶紧接口道:“启禀大将军,今天巡弋营犯糊涂了。他们远远的看见武威军旗帜,心想大将军正在西域作战,怎么可能出现在京畿腹地?所以断定是有人冒充武威军,意欲图谋不轨,便急急报了警号。依大唐军制,我巡防营接巡弋营示警,当立即鸣鼓聚兵,于瓮城门外一千步列阵,设拒马、扎阵脚,布设鸣镝弓箭手……”

何光华不耐烦的挥挥手掌:“得啦得啦,别跟我这儿东拉西扯的背军规。你们现在搞清楚了,是本将军没错。赶紧撤阵、放吊桥、开城门,我还要去面圣报捷。”

神策军将官犹豫道:“这……”

白净副将接着替他解围:“大将军明鉴。按军制,我营防御阵型一旦列成,须有右神策将军手令方能放人通行;若是要撤阵撤防的话,更须右神策将军手令、卫尉令和京兆尹府令三方勘验无误才行。”

“放肆!”何光华眼睛一瞪:“本将军有陛下钦赐的金鳌令牌,皇城尚且通行无阻,尔等焉敢阻拦?!就算你们右神策将军马洪杰也没这个胆量。再要多半句废话,按军法就地问斩!”

三百名武威军骑兵刷的一声抽出马刀,动作整齐划一、干净漂亮,齐声大喝道:“遵大将军令!”

何光华看也不看周围的右神策军,就那么轻轻松松的带着亲兵穿阵而去。

第四章 其罪难治

阿思佳站在武威军阵营后方的小丘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帝都。

这座庞大的都城,仿佛一只来自上古时期的洪荒巨兽,静静俯卧在渭河平原。两道湍流大河一远一近,拱卫在它的身旁。

傍晚柔和的阳光自阿思佳身后涌来,映照在近十丈高的巨大城墙上,将这面绵延十几里的青灰墙体,渲染成暖暖的橘红色。

比城墙还高的建筑物,在城中鳞次栉比、层层叠叠,无声的彰显着世间繁华。

这便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壮阔之城,这便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帝国中枢。

千百年来,这座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曾经入过多少帝王英雄的梦境;这里发生过无数气壮山河、可歌可泣的故事,又不知有多少传送到了万里之外的异域邦国,成为了孩童们朝思暮想的圣地。

看着它,阿思佳有些入神了。

胡飞趁着大将军进城,偷空跑来探望阿思佳。因为有他的特别关照,看押战俘的士兵们,都不怎么为难这位突厥公主。只要不是逃跑,基本上不会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胡飞轻轻走到阿思佳身旁,也默默的望了一会儿眼前的巨城,转头问道:“殿下是头一次见到帝都吧?”

阿思佳仍然凝视着眼前的宏伟景象:“不,这是我第二次到这里,也算是故地重游。”

胡飞很吃惊:“第二次?殿下之前来过?”

阿思佳没有回答他,仿佛已经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胡飞看着阿思佳轮廓分明的侧影,被她娇美艳丽的容颜搅得有些心绪不宁,暗暗自忖:这位公主真是天生丽质,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么完美无暇。

阿思佳察觉到胡飞正盯着自己发呆,也转身问道:“胡将军,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胡飞闻言清醒过来,赶忙回应:“啊?在想什么?”

阿思佳冲胡飞调皮一笑,说:“我在想,一会儿两边打起来的时候,我究竟是该选择逃跑呢?还是该留在原地不动?”

胡飞尴尬的笑笑:“殿下说的什么意思,在下听不太明白。”

阿思佳没有放过他,指着前面的武威军道:“你们来到这里,既不安营扎寨,也不下马歇息,竟然摆出了一个鱼鳞阵。大将位于阵形后部,主要兵力则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一层压一层,按梯次配置。阵型正中的前端部分,形状微凸、布置密实,是大军突击主力所在。若是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典型的进攻阵形。”

胡飞用咳嗽掩饰着尴尬:“咳咳……殿下真是见识高明,在下佩服。”

阿思佳笑道:“胡将军,请你告诉我,为何我会有这样的错觉:看你们的架势,好像面对的这个地方,并非唐国的都城,反倒像是我突厥大汗所在的黄金牙帐?”

听着鹰扬公主这番奚落,胡飞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这脸实在是打的啪啪响,可他又真的是偏偏无法解释。

远征西域的武威军,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便急急忙忙的班师回朝。一路上潜踪匿行快马加鞭,有意避开了沿途所有城池和驿站,就这么忽然之间列阵于帝都西门外。

看看对面的右神策军,好像是惊得炸了毛的兔子一般,上蹿下跳如临大敌。帝都各处的箭楼刁斗鼓号齐鸣;城墙上更是旌旗纷乱人影闪动。

现在,除了挡在西面三座城门外的六千神策骑兵,帝都西南角和西北角附近,也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应该是其他的神策军正在向此处包抄合围。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还没有打起来,真的是对方难能可贵的克制了。

何光华只在临走的时候,向大家简单交待了几句。说是太傅韩如柏可能是遭到奸佞小人的毒害,而陛下随时有危,所以他要入城去调查真相,戡平朝廷祸乱。若是右神策军敢有异动,众将可听从参军蒯印的号令,立即放手反击,夺门入城。

胡飞觉得,这个命令实在是很扯淡。

异动?什么算是异动?右神策军对我们发动袭击?还是我军被右神策军围困?

夺门?就凭这三万骑兵,任何攻城器械都没有准备好,怎么去夺帝都的城门?再有,进攻受阻时该咋办?是全部战死,还是罢兵撤退?

这个乱七八糟的命令,竟然出自身经百战的何大将军之口,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令接下来的话尽量显得合理些:“殿下你误会了。我军接报,朝中有重臣辞世,统领大人担心一些宵小之辈会趁机扰乱,故而采取有备无患的策略。请殿下放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在下都会力保你的安全。”

阿思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对了,胡将军,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你能替我保密吗?”

“请殿下放一万个心,”胡飞颇有些受宠若惊,急道:“在下对天发誓,绝不会把殿下所说的话泄露给任何人!”

阿思佳欣然点头,把娇艳欲滴的小嘴凑到胡飞耳边,边呵着气边低声道:“好,那我告诉将军,其实我不是突厥阿思佳公主……真正的公主早已经在进玉门关之前,被你亲手放走了。”

-

武威军到来的消息早已报进宫中。

此时,大唐皇帝李坤,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御林军大统领雷桓和太子少师张策,一句话都没有说。站在他身侧的内侍总管福宝发现,陛下的袖子在微微的抖动。

雷桓忍不住开口了:“何光华这是谋逆!请陛下颁旨,让臣去将何光华擒来问罪。”

张策轻轻咳嗽了一下,悠然道:“请雷统领稍安勿躁,此事还需三思。右神策军有四万人马、京兆府兵丁约五千上下,加上您麾下的两万御林军,差不多六七万人。林老将军带着左神策军就在朔阳城,快马一天即至。以目前帝都的防御力量,保证陛下和都城的安全,绝无问题。”

雷桓打断他的话:“正是因为胜券在握,没有什么顾忌,才应该立即擒拿何光华!”

“罪名呢?”张策皱了皱。

雷桓气道:“张大人明知故问。未奉旨,兵胁帝都,谋逆罪!”

张策叹了口气:“唉,统领怎能断定他未奉旨呢?”

雷桓听张策这么问,疑惑不解的看着皇帝陛下。

李坤沉默片刻,开了金口:“何光华奉朕的旨意,率军驰援安西都护府。金披敕令、虎符、行军执节,一样不少。朕是从帝都送他走的,要回来,自然也是回帝都。”

雷桓奇道:“可既然是远征西域,这胜负未分,陛下并未召他回师啊。”

李坤一脸无奈,挖苦道:“能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不用想也知道,何光华肯定是打胜了呗。”

“陛下英明。”张策点点头,认真分析着:“何光华定然是已经取得了胜利,而且是大胜,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雷统领,你想过没有,何光华此举其实是一种试探。你若是跑去问罪,他大可以解释说西域战局已定,突然听到传言说韩太傅辞世,帝都发生异变,因为惦念陛下的安危,所以才会没来得及请旨便匆匆赶回。他令、节、符俱全,又是正二品的大将军,完全有资格临机决断。这种情况下,何光华顶多是认个错,说自己未能查实消息真伪,有惊扰圣驾之罪。但是他刚立下新功,又属救驾心切,你又能拿他如何?”

张策顿了顿,见皇帝不住点头,继续道:“若是硬压他的罪名,全军将士会怎么看?一旦给何光华落下口实,城外那三万黑甲骑兵,会眼睁睁看着你抓人吗?还有驻扎兖州的另外三万武威军、以及他的门生故旧、各州郡的都督和折冲将军们,会甘心吗?一旦军方闹将起来,甚至连屯卫军、神策军都可能会跟着出乱子。”

雷桓听张策这番话,不由的冷静下来,说:“嗯,张大人确实言之有理。可是末将不明白,何光华在试探什么呢?”

皇帝李坤心中默想:他在试探我这个老头子的心思呗。

“他是在试探陛下的圣心。”张策像是听见李坤的心声一般:“他想看看,韩太傅走后,陛下对他何光华的态度如何。”

听到这里,李坤忽然疲惫的摆摆手:“不说了,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何光华不是当年的晋王。估计这次在西域又打了大胜仗,高兴的有点过头了。出征前朕答应过何光华,得胜归来便赏他个上柱国当当,那时候如柏也在场,他也是同意的。福宝……”

内侍总管轻声答应:“老奴在。”

李坤缓缓说道:“下诏给中书省,让他们拟旨:晋升何光华为上柱国,封忠勇侯、邑千户。其他将士则交由尚书省论功行赏。旨意拟好了先搁着,待他呈报战果后,再让门下省复核颁发。你速去右神策军的卫所,跟马洪杰打个招呼,就说是朕让何光华回来的,不必紧张啦。命武威军就在城外驻扎,何光华先回府暂歇。”

“遵旨。”

看着福宝转身离去,李堪又对雷张二人说:“得啦得啦,你俩也暂且退下吧。朕上了年岁,这么稍微坐一会儿啊,是腰也疼、背也疼。”

打发走了雷桓等人,李坤脸上的皱纹忽然好似加深了几分。

他望着窗外漫天火红的晚霞,喃喃自语道:“皇兄啊,你走的倒是干脆,把这么重的担子丢给我。皇帝有什么好当的,操碎心,受尽气,还得提心吊胆防着被人杀死,我都整整二十年没睡过安稳觉了。唉,实在太坑人啦。不过也不能怪你,都是韩如柏那个混蛋坑我!他坑我,我也坑他,累死这个狗日的……不过没了韩老倌,今后谁来干活呢?”

-

何光华一进城,便接到了内侍监急慌慌送来的圣旨,情况果然如他所料。

没有了韩如柏,逍遥老儿李坤就算手握重兵,也没有胆子跟自己撕破脸。即便是像今天这样冒犯天威,这位“顶班皇帝”也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兵胁帝都这一招看似凶险,其实前后应对之策早已算透。

若是皇帝问罪,他何光华便将计就计,自请重罚。然后再让朝中的军方重臣叫屈求情,同时联络各地心腹将领寻衅闹事,弄的李坤进退两难,最后只能乖乖就范;

若是现在这个情况,则可趁势在朝堂上立威,压过柳诗名的势头,顺利接替韩如柏死后空缺的权力空间,总揽朝政。

想到这里,何光华略感满意,吩咐传令城外的将士安营扎寨,等候天子犒赏。自己则率领亲兵返回府邸休息。

传令兵手持何光华的令箭,喊开城门,飞马来到帝都西门外。

此时,原本在此布防的右神策军早已经撤得干干净净。没有了阻碍,快马一路狂奔,只半盏茶的功夫便到达武威军阵前。

蒯印接到何光华的指令后,立时松了一大口气,然后急忙升帐部署,命令各旗、营、队分别扎寨,休整歇息。另外,又派遣两千名巡骑,在方圆五里范围内警戒。

忙活老半天,终于把一切布置停当。蒯印环视众将,发现大家都在,只独独缺了骠骑都尉胡飞,心中不禁有气。

平日里,蒯印和胡飞就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二人经常在帅前争执,谁也不服谁。

蒯印本想借此机会发作一番,治胡飞一桩擅离职守之罪。若是能趁着自己代行指挥的机会,结结实实打胡飞一顿军棍,哪怕臭骂一顿,也是很解气啊。

但是,蒯印心里还是有顾忌。胡飞在武威军中素有威望,军中将士大都敬服他的人品和功夫,若是自己此时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胡飞的茬,搞不好会得罪很多人。

思来想去,最后蒯印还是决定作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蒯印哪里能想到,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是否要整治胡飞的时候,“丰神俊朗”的胡大都尉,正坐在后方小丘顶上懵圈呢。

第六章 林中灭敌

远处山林里出现星星点点的火炬,粗略看过去,竟然有二三百人之多。灯球火把越迫越近,若非此处丛林茂密,无法策马奔驰,恐怕这大批的马贼早已来到都护府营地面前。

此时,李世卿他们也已经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刚才那帮误闯警哨的人并非一路。其中一拨是车师国的丝绸商人,而另一拨则是远道投亲的突厥牧民。

双方在路上相遇,便决定结伴同行,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伙人一起行进多半日的光景,刚走到距此不远的小鹰湖,便不幸撞上途径此地的大队马贼。

队伍中有经验的老行商远远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

趁着马贼离他们尚且有段距离,他立即招呼大家朝这片林子的方向逃来。

麻烦的是,马贼也同时发现了他们,分出一队人马在后面紧紧追赶。

逃难之人慌不择路,夜晚在林中晕头转向的瞎闯,一不小心就闯进了李世卿他们的宿营地。众人乍一见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兵士,都吓得魂飞魄散,暗叫小命难保。可是待他们听到对方说的竟然是汉话时,又都惊喜万分,放下心来。

李世卿命手下将这些人送到营地的另一侧,暂时严加看管,转身又对瞿白枫和罗威布置道:“白枫,你带人在前面这片区域设绊马索,弓箭手全部躲在后面那片林子里。等马贼一绊倒,就玩儿了命的招呼。罗威,你带剩下的兄弟们埋伏在两侧林中,听到我命令后再杀出来,痛揍他们。”

瞿白枫皱着眉头问李世卿:“大人,这漫山遍野的马贼,咋能让他们乖乖听话,都从这个方向冲过来?”

李世卿摆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赶紧行动,其他的问题我自有办法。”说罢便转身匆匆而去。

铁甲健卒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只要主将下达明确指令,行动起来绝对雷厉风行。只片刻功夫,瞿白枫便带着众战士,在李世卿指定的区域布置出近百道绊马索。

大家正忙碌间,忽然看见李世卿带着几个人,策马从他们旁边绕着弯的快速掠过。

瞿白枫仔细端详,发现骑在马上的人,正是刚才逃难队伍里的一些突厥女子。只听李世卿边走边嘱咐她们:“一会儿你们有多大声喊多大声,各种乱喊……喊什么都行,但是要记得跟紧我,千万别掉队。”

李世卿他们离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远处的火把突然开始明显的聚集,很快便汇成一大团,嘈杂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紧接着没多久,李世卿从前方的树林里冲了出来,仍旧绕着弯子跑到近前。他挥手示意跟在他身后几名突厥女子继续策马前行,躲到安全地带,自己则跳下马来大喊道:“点子来啦!”

伴随着马纷杂的蹄声和叫喊声,大批的武装骑士几乎是紧随着李世卿,忽然出现在瞿白枫等将士的眼前。

他们装束杂乱,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队形也毫无章法,显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刚才这些马贼在山林中搜索商队的踪迹,正因为找寻不到人影而兀自烦乱之时,忽听前边有女人的呼救声,而且还不止一个!

众马贼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恶狼一般,兴奋的叫嚷着:“在这儿呢!找着啦!别让她们给跑了!”边喊边催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那些女人的声音飘忽不定,明显是在快速的移动。但若是留心观察,便不难发现,她们并非是循着直线逃跑,而是沿一条诡异的弧线,从散布四处的马贼面前掠过。

但可惜的是,众马贼此时早已经是精虫上脑,光想着一会儿如何发泄兽欲,哪里还能顾得上察觉异常?

夜黑林密之际,他们只知道跟着声音急追不舍。于是在不知不觉众,渐渐汇成一团,吊在女骑手身后冲到一片树林间的空地区域。

马贼们万万没想到,就在这片林间空地处,一支安西都护府的精兵正在恭候他们。

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马贼,首先被绊马索拦个正着。他们胯下的战马在飞奔中猝然翻到在地,自己身体被猛地甩向前方,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狼狈不堪。

后面的人根本来不及细想,还以为前面的人是因为太过猴急,才导致马失前蹄,都忍不住哈哈怪笑着从旁边超过,速度丝毫不减。

可是他们没跑出几步远,同样也被下一道绳索绊个人仰马翻。

马贼转瞬间连番摔倒,不由得引起大片的混乱。这下终于有人清醒了过来:“不好,有绊马索!”

就在马贼们发觉情况不对,纷纷勒马停步之时,只听见对面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放箭!”

随着这道命令,“嗡”的一声,上百把强弓同时炸响弦音。

锋利的羽箭如同大雨一般倾泻而出,压向毫无防范的马贼群。

随着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接连三轮箭雨转瞬即逝,把林间的众马贼钉得非死即伤,油松火把散落一地,引起处处火光。

就在这时,还没容得幸存的马贼喘息片刻,两旁的树林里杀声四起。都护府的铁甲健卒披坚执锐,呼喊着战号:“吾皇万岁!”奋不顾身的冲向马贼群。

就算是在平日里,马贼们也根本无法抵御正规军如此凌厉强悍的进攻,更何况这时他们早已经阵脚大乱。

以迅捷打迟缓、以有备对无防,这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罗威抡着长刀冲在最前面,每挥一下便会有一个马贼鲜血狂飙,就仿佛冥界里的嗜血魔王。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马贼就哭爹喊娘的抱头鼠窜,恨不能自己多生出两条腿来。

片刻之间,林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折断了腿的战马侧卧在地上,不断的发出悲鸣。除了十几个漏网之鱼外,将近两百马贼被当场击毙。

李世卿带着瞿白枫等人巡视战场,搜捕隐藏在密林中侥幸之徒,忽然听到西南方仍有打斗之声传来,便赶紧跑了过去。

临近一看,是罗威正在和一个貌似头领的马贼搏杀。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闪烁,打得难解难分。那名贼头甚是彪悍,完全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而罗威也渐渐杀红了眼,刀刀狠辣,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李世卿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扒拉开围在前面的都护府士兵,走上前去飞起一脚,正踹在那马贼的肩头。

只这一下,那人就好像被扯着线的木偶一样,横飞出三丈开外,倒地不起。

李世卿转身对喘着粗气的罗威说道:“你是不是傻啊?周围站在这么多人也不懂喊他们帮忙。装好汉不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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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右神策军卫所里,将军马洪杰正端坐在大堂之上,训斥手下一众军官。

他冷峻的面庞上,好似生了一层冰霜:何光华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欺人太甚!简直视他马洪杰和右神策军如无物。

而更令他气愤的是,陛下居然准备息事宁人,不再追究。

神策军自建军一百多年以来,恐怕也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憋了一肚子邪火的马洪杰向金光门外的布阵将官发难道:“邴岱,你可知罪?”

邴岱此时吓得脸色发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戳在原地结结巴巴的,也不知该是应该认罪呢,还是应该辩解。他身边那位面庞白净的副将张波,只好继续替自己的长官施展解围大法:“启禀大人,邴将军不仅无罪,还有功啊。”

马洪杰盯着他,阴恻恻的道:“哼,居然还有功?好,好,好。张波,你小子不是外号书虫吗?你来给本官吊吊书袋,帝都防御的规制里,哪一条给了你们擅自放行的权利?”说罢,重重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

邴岱咕咚一下跪倒在地,不住求饶。张波心里气道:这完蛋玩意儿!话还没讲清楚就跪了,一点儿气都沉不住。

他定定神,不慌不忙的回道马洪杰的问话:“大人,按照军制,统军大将随扈亲兵的上限,是所辖兵力的十分之一。何光华的左右武威军总计六万兵马,所以他的家将亲兵多达五千人。这次入城的三百骑兵,都可算是他的扈从。这家伙凭借御赐的金鳌令牌,只带近身亲兵入城,并不属于犯禁,邴将军也难以拦阻。”

张波顿了顿,见马洪杰没有发飙,继续道:“大人试想,若是卑职强行阻拦,反而会中了他的诡计,落下理亏的口实。倘若再不慎发生冲突交战,一旦皇帝怪罪下来,岂不是无端给大人您惹祸吗?事后看来,武威军确实是奉旨回师,只不过在执节通报方面出了些纰漏,这才造成误会。所幸邴将军沉着应对,没有轻举妄动,实在是有功而无罪啊,大人。”

马洪杰气极反笑,无奈摇头道:“你这个书虫呀,好一张巧嘴,恐怕死人都能让你给说活了。虽是狡辩,但也有几分歪理。只是你莫要欺我,你家邴将军出息有限,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邴岱跪在一边不住的点头称是。

马洪杰没理他,继续道:“这事虽然窝火,不过既然朝廷都没有深究,自然是有周全考虑的,有些事情也确实不是我等能左右。只是今日这笔账要记下了,今后对上武威军,你们都给我警醒点!”

众下属连忙齐声应诺。

只听马洪杰接着说:“张波啊,没想到,这回倒是让我发现了你这个鬼才。这样吧,以后你不要在巡防营了,来做我的中军掌令官,怎么样?”

张波立即单膝跪地,高声应道:“谢大人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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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胡飞就进了帝都,一路来到右神策军卫所找好兄弟——“书虫”张波。

胡飞把假公主的事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让张波帮着拿拿主意。

张波听完后,苦忍着笑说:“送你八个大字,重色轻友、色令智昏。”

“狗屁!”胡飞埋怨道:“你莫要废话,快点说说,这事情该咋办?何大将军今早就要入朝面圣,肯定会提到俘虏突厥公主阿思佳。那样的话,娄子可就捅大啦!”

张波略一沉吟,分析道:“我觉得倒也无妨。战场上甄别敌酋身份,本来就是很麻烦的事,谁也难保就不会出个差错。尤其是像阿思佳这样的公主,并非突厥王廷中握有实权的大人物。认识她的人不多,抓住她的实际价值也不大。”

“娘的,还是小狗儿明智。银子他赚,麻烦给我。”胡飞叹道:“按你的意思,这事可以跟大将军讲明了?”

张波摇头:“不,此事装糊涂无妨,讲明就不妙了。”

胡飞也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只不过一时着急有些乱了方寸。听张波这么说,心中略一思索,马上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若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古丽伦娜依旧是突厥的公主殿下,朝廷顶多是把她当做人质圈禁起来。

每天照样好吃好喝的供着,说不准过几年两国关系缓和了,还得让鸿胪寺八抬大轿给送回去。

即便后来发现其身份有假,也不会有人太过在意,毕竟堂堂的大唐帝国,总不至于要去为难一个弱质女流,更不会因此责罚胡飞等人。

但是若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挑明一切,那麻烦就可大可小了。对他胡飞而言,说轻了是错放大敌;说重了就是里通外国。

何光华刚扇了陛下的脸,陛下巴不得立马撸袖子扇回去。这事要是捅出来,就算朝廷上下忍着不吭声,何光华也不会轻饶他。而古丽伦娜的处境同样会变得难以预测。

胡飞点点头:“嗯,你说得对。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张波盯着他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胡飞回答:“只有你我二人了。另外还有就是她身边那些婢女。其他男性俘虏都是与她们分开关押的,并不知情。”

张波略作沉吟:“要把那几个女人弄走。”

“你不是打算杀人灭口吧?”胡飞吃惊道。

张波冷冷一笑:“那倒不至于。你了解我的,如果有必要,我不会有丝毫心软。但现在把她们都杀了,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是,她们现在也确实不宜留在那个古丽伦娜的身边。目标太明显,难保哪个婢女不会在有心人眼中露出马脚。这样,把她们统统送到帝都的官妓坊。”

听闻此言,胡飞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但他心中也清楚,这恐怕是最稳妥的做法了。

第七章 秃鹫马贼

李世卿来到后营探望惊魂甫定的众商人。

名为探望,实为摸底。

身处陌生的西域腹地,他不得不存着防范之心。所以,开战之前,他特意吩咐手下将众人严加看管起来。当然,名义上是妥善的“保护”起来。

商人中领头的是一位西域老行商,名字叫萨奇。众商人里也属他的汉语讲得最好。

老萨奇先是谢过李世卿的救命之恩,然后又向李世卿逐一介绍自己的同伴。这些人大多是普通胡商,有几个看上去还会点功夫,但是水平也有限。

最引他注意的是与萨奇他们同行的两个突厥人。其中一个叫布鲁,身材高大硬挺,双目炯炯有神,目光里隐隐有着一些敌意。唐军与突厥连年交战,本来嫌隙就深,虽然突厥大小部族众多,不一定都与唐军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但流露出一些戒备神色也属正常。

另一个突厥男子则是眉目清秀,眸光灵动,李世卿一打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旅途之中不免有各种意外难测的状况,女孩子换作男人打扮,既是为了安全,也想图个方便。所以,李世卿对此也并未太介意。

他态度和善的与众人打过招呼后,转首问萨奇道:“萨奇老爹,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准备到哪去啊?”

萨奇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大人,您叫我老萨奇就行。我们都是库风城的行商,刚从凉州采买了几车丝绸、茶砖和盐巴,准备回库风。盐都是官盐,有凉州官市署开具的商条,请您过目。”

李世卿接过来看看,又递回给萨奇,笑道:“萨奇老爹,这真是巧了,我们也是去库风城的,咱们可以同行。”

萨奇高兴的说:“那真是太好了。驻守库风的都护府王大人是我的老朋友,到了那里大家可要好好喝个痛快。”

李世卿道:“王文焕大人已经殉国了。”

“什么?王大人殉国了?这是啥时候的事?”萨奇难以置信道:“莫非是因为前阵子打仗?”

瞿白枫在一旁接话:“是的,半个月前,一支突厥骑兵偷袭库风,王大人和部下全体阵亡。你那时应该还在凉州,所以不知道。”

萨奇听说是因为突厥大军的缘故,下意识的转头瞥了一眼那两个突厥人。

李世卿也顺着萨奇的目光望向他俩,顺口问名叫布鲁的突厥大汉:“你们这是去哪里投亲访友啊?”

布鲁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李世卿说的汉语。

老萨奇正准备替他翻译,李世卿已经用突厥语又问了一遍。布鲁显然是个直爽汉子,不习惯说谎话,把一段早有准备的说辞背的吭吭巴巴。

李世卿笑眯眯的听着布鲁胡说,正准备再问几个刁钻的问题耍耍布鲁,忽听站在身后的罗威说道;“咦?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啊?”

李世卿指着布鲁问罗威:“你见过他?”

罗威歪着头,努力思索着,突然想起来:“没错,就是你!那天晚上一刀把我震退!”

听到罗威的话,布鲁身旁那个女扮男装的突厥姑娘脸色大变,显然是能听懂汉语的;而另一个反应极快的是瞿白枫,没等李世卿下令,便朝周围的士兵大喝一声:“围住他!”

仓啷啷——,都护府的士兵纷纷拔刀,团团逼住布鲁。

面对刀锋,布鲁并未惊慌失措,也没有轻举妄动的反抗,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把突厥姑娘护在了身后。

旁边的库风行商们则大惊失色,都急忙缩在一边,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只有李世卿还是不紧不慢,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罗威:“你说的那晚,是指跟武威军抢战利品打架的那晚吗?”

罗威不住地点头:“对对对,就是那晚。他是那个什么公主的侍卫头领。”

闻听此言,李世卿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他相信罗威没有认错人。这家伙虽然平时傻了吧唧,教人非常不放心。但是罗威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凡是揍过他的人,他都记得贼清楚。李世卿有时甚至怀疑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布鲁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是从武威军手里逃脱了?还是胡飞把他给释放了?他身后的女孩又是谁?李世卿本来以为她是布鲁的妻子或者妹妹,但刚才的一个细节却很不寻常。

要知道,在突厥人中往往只有皇族贵胄才会学习汉语,而这个女孩听的懂汉语,就说明她的身份绝不普通。

这件事有点复杂,又涉及到胡飞,他不能不谨慎处理。

李世卿吩咐手下先把库风商人们带走,接着叫兵士们收起武器,然后才问布鲁:“你究竟是谁?说实话,否则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布鲁犹豫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牌,双手递到李世卿面前:“汉人将军,我是突厥血卫布鲁·吉尔恩,阿思佳公主的侍卫长。我奉命回突厥报信,这是你们的一位胡将军发给我的通行令牌。”

李世卿接过令牌前后看了看,上面确实烙着武威军执节通行的符文。

他把牌子扔还给布鲁,继续问:“除了你还有谁?”

布鲁答道:“胡将军总共释放了四个侍卫、五个女眷,包括我共九个人。”

身后的突厥女孩轻轻的捏了一下他的胳膊,布鲁惊觉道:“哦,不,是五个侍卫四个女眷。”

李世卿乐了,咧着嘴调侃布鲁:“回去报个信儿,需要这么多人?我看胡飞也是脑壳坏掉了。哎,你身后的这位是侍卫呢?还是婢女呢?”

布鲁粗声大气的回答:“当然是侍卫!”

李世卿继续贼兮兮的逗他:“侍卫,男的喽?那我可要亲手仔细搜搜他了。”

“你敢!”布鲁急的瞪大了眼睛。

突厥女孩向布鲁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硬撑下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此时再坚称自己是男儿身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暴露真实身份。

于是,女孩定定神后,用极为纯正的汉语说道:“大人,我不是侍卫。我是公主的伴读侍女,姓张名末。”

“张末?”李世卿奇道:“你是汉人?”

这位叫张末的女孩从容回答:“我有一部分汉族的血统。我的外祖父是汉人,早年在天山南北经商。所以我平时也都习惯用汉族名字。另外,家族里的一位远房外叔公,就是大唐太子少师张策张大人。”

李世卿等人听了这话也并不觉得太意外。几百年来,在大一统的背景下,西域各族与汉族紧密融合,尤其是唐朝西部各州郡,有很多居民百姓都是混血血统,甚至连当今的皇族也不例外。

时间久了,偶尔也会有一些汉人跑到突厥甚至更远的大食国去经商做官。

李世卿又拐弯抹角的盘问几句,全是围绕着她的出身来历,那女孩对答如流,并没什么明显破绽。大家发现这个张末知书达理、言语得体,尤其是气度从容,颇有中原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过这也难怪,太子少师张策所出身的邺郡张氏家族,是相州最悠久的豪门,历来名士辈出。

几个寻常问题过后,李世卿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张末:“为何只有你换上了男装,而其他婢女还是保持原样呢?”

张末心里一惊,赶紧解释道:“这是临走时公主特别吩咐的。我的身份比那些婢女稍微高些,又和公主情同姐妹,她担心我一路上的安全,所以叮嘱我换上男子装扮,还要求布鲁保护我的平安。”

李世卿半信半疑的点头道:“哦,原来如此。果然是身份不同、情谊深厚。我见过你那位公主,胆大精明,倒也算是条好汉。”

张末没接话,心想你这是在夸人呢还是在骂人呢?

李世卿见她不说话,略感无趣。转身告诉布鲁,他们一行人可以安心休息,既然胡飞将军同意释放他们回突厥,安西都护府绝不会再无故刁难。

张末知道暂时过关,不仅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眼前这位李校尉给她留下的印象也还不算坏。虽然双方处于敌对位置,彼此又心存戒备,但他始终能守规矩、讲道理,保持着一名军人的操守。

只是,那双贼兮兮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乱转,再加上一副“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的可恶笑容,总是令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懊恼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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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突厥效仿汉族的体制,编撰《汗国通史》,书中特别提到了这段影响后世发展、被史官们称为“双星初会”的奇妙经历,字里行间充满了史诗般的歌颂与描绘。

当通史文稿呈送给摄政女王阿思佳审阅时,一向脾气温和、极少发火的女王陛下竟然气的拍桌子大骂:“布鲁这个大笨蛋,给你们讲故事的时候,居然没有仔细说说那个坏家伙的无赖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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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和布鲁正说话间,一名军官急匆匆跑进来,向他报告:“大人,东南方向二十里外发现大批骑兵踪迹。”

李世卿问:“是哪一路人马?旗号看清了吗?”

军官干脆利索的报告:“没有旗号,应该是马贼。目测有四五千人,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李世卿道:“此地不宜久留。瞿白枫罗威,你们马上集合队伍出发,保护好库风商人和他们。”说着指了指布鲁和张末。

瞿白枫问他:“那大人你呢?你要去哪里?”

李世卿紧了紧身上的甲胄:“我带几个人,去探查一下这伙马贼的情况。距离库风城这么近,我不能连他们的底细都不知道。

瞿白枫和罗威一听都急了:“那也不能让你去啊。你是主将,要去也应该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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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众人在和李世卿争着谁去去探查敌情,张末在旁边小声问那位斥候军官:“大人,你看清那些骑士的样子了吗?”

军官点点头:“嗯,看清啦。”

“他们用的武器,是弯刀还是直刀?”

“嗯……算是直刀吧,跟我们不太一样,刀身更窄,刀尖处有很大弧度。但肯定不是突厥人惯用的弯刀。”

“他们有没有人头戴尖顶盔,身穿链子甲?”

“大多数都是盔甲不全,但确实有不少人带着尖顶盔。”

“尖顶盔上面是秃的?还是插着野鸡翎?或者是箍了一圈兽皮?”

“我想想啊……嗯,是兽皮!”

“你确定?”张末问道。

军官肯定的点点头:“我确定,是兽皮。远远的我看着不是很真切,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头盔上的那道手掌宽的箍子一定是兽皮。”

瞿白枫接话道:“方才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专门留意过,那些马贼也是这样。”

张末对李世卿道:“大人,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人了。”

看着李世卿等人疑惑的神色,她想了想,继续说:“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戈壁上臭名昭著的秃鹫盟。首领是号称‘天山三雄’的达尔罕兄弟。达尔罕曾经是车师国的王子,因为在王廷斗争中失败,带着部下反出车师,从此沦为马贼。这三兄弟武功高强、颇有计谋,不断招揽戈壁上的马贼团伙,最后组建了秃鹫盟,多达上万人马。他们常年横行西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只是听说达尔罕非常忌惮都护府,所以一直待在巴尔喀湖的老巢,很少冒然东进。因为其部下大多是以前车师国的军人,所以佩刀和盔甲还保持着车师的惯例。”

李世卿很惊奇:“你可真厉害,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这些都是听家中长辈们闲聊时说的。”张末略带戒备的解释道。

李世卿对此没有深究,而是对瞿白枫等人道:“既然如此,我更有必要去亲自探查。达尔罕长期缩在王八壳子里,现在怎么敢探出头了?皮裤套棉裤,肯定有缘故。”

第八章 驱虎弑龙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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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黄金大帐所在的枫林湖,在连日的雨雪过后,难得迎来初晴的阳光。

在柔和的光线里,整个枫林湖面显得格外壮阔静谧。连绵数十里的军帐在湖岸旁星罗棋布,一队队骑兵于营帐间往来驰骋。

此刻,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的怒吼声,震得整个营地都在颤抖。

几十位王公、将军们都老老实实跪在主帐之外,高大健壮的血卫战士拱卫在四周,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他们。

有资格进帐参加御前会议的只有五个人,现在却变成了四个。

就在刚才,可怜的伯格爵爷被血卫从帐里拖走,只把脑袋留在了帐外的旗杆上。那颗肥硕的大头在半空中呲牙咧嘴的样子,仿佛正在嘲笑下面跪着的人们。

“蒙格,入帐!”帐门口的血卫大吼了一声。

众人惊得一哆嗦,鹞子军首领蒙格从地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大帐。

突厥可汗的黄金大帐极为宽敞,前后左右的进深竟然阔达百步。帐顶开有通气的天窗,阳光就从窗口照射进来。

大帐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以棕色为主色,装饰着各式各样的繁复花纹,皮靴踩上去如同八九月的草甸一般,松软而富有弹性。

与很多突厥王爷的王帐不同,这里并没有挂着常见的猛兽兽皮,或着是来自波斯的名贵地毯;也没有摆放各种珍奇的珊瑚树、宝石洞、夜明珠或者什么黄金玉器;即便是彰显突厥武风的大弓长箭、神兵利器也不见一把。

甚至,连最起码的熏香香料都闻不到一星半点。

整个大帐里干干净净,空旷的有些寒酸。只有大帐的正中间安放了一张桌案和一部王座,而上面端坐着的,便是突厥至高无上的圣主——阿史那默辛大汗。

阿史那默辛四十五岁上下,但看上去要显得更年轻一些。

他的面庞棱角分明,鼻子高挺,鼻梁中间的骨节非常突出,显得眼窝比旁人更深了许多。微微翘起的下巴和削瘦的脸颊上,泛着胡茬的淡青色。一双眼睛格外明澈,目光凝练的如有实质,显然是身负极强的内功。

蒙格进来的时候,阿史那默辛正在跟肃立旁边的左贤王隆尼亚说话:“伯格一族,除了纳宁外,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处斩!”

左贤王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站在后面的的叶护(突厥官职,相当于丞相)牙力木和金狼军大将维杜里也都没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血卫将军克锋剑眉紧锁,仿佛鼓足了勇气般,沉声道:“大汗,伯格和此战中所有别客(突厥官职)以上级的将官都已斩首,共计六十二人。我认为,虽然阿思佳现在仍然生死未卜,伯格万死难辞其咎,但是他的家人就不要再……”

阿史那默辛打断了克锋的话,声音显得有些清冷:“你以为,我仅仅是因为阿思佳而迁怒于他们?”

“克锋不敢,只是如此处置,太严苛了些。”克锋说话时,眼睛直视着默辛大汗。

“你错了!要知道,这次不仅是阿思佳,不仅是一万多金狼勇士,不仅仅只有我们黄金部族的人永远留在了提津川平原!”阿史那默辛站起身来,指着帐篷外面,平静的说道:“那里跪着的王公将军们,不只是我黄金族的,还有葛逻禄、黠戛斯、裕固、撒拉、雅库特大小二十几个部族的首领,他们都在眼巴巴的等着看,看我究竟如何处置此事!”

阿史那默辛双手背后,慢慢踱着步,继续道:“你们都不要忘了,我们黄金族何以能成为整个突厥的王者。更不要忘了一百多年前血腥的部族王权战争。我们的祖先,正是在那场战争中,凭借一己之力,打败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魔血族;然后,又拖着残破的身躯,拼死挡住其他部族一次接一次的可耻挑战,才最终坐稳了今天的位置。这是强者的世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更好的活!我们不仅需要有勇气和鲜血,更要有冷硬如钢的心性和杀伐果断的手腕!这一百多年间,为了黄金族的荣耀,有多少勇士义无反顾的献身,又有多少心怀叵测的部族被我们彻底屠灭?今天,如果我不用雷霆手段惩罚失败、震慑各族,那明天他们不仅不会臣服于黄金大旗下,追随我们进攻中原,反而还会趁机从背后扑上来狠狠咬我们一口,直到把我们的血放光,把我们咬死。”

他顿了顿,仰天长叹道:“愿天神保佑,永远把安宁赐予我族子民,而世间千般罪恶就由我一人来承受。”

“大汗!”帐内几人齐齐跪倒在地:“我等誓死追随大汗,天佑我族!”

克锋更是哽咽道:“大汗,克锋乞求您的原谅。只求天神怜悯我族,保佑阿思佳。我愿率兵,踏平中原!”

阿史那默辛单手扶起克锋,温和的道:“阿思佳不仅是我最宠爱的女儿,也是你的未婚妻,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是目前来看,唐国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征服西域、挺近中原的时机尚未到来。我们现在要先实施另一个策略。蒙格……”

“臣在。”

“你和吴先生商议的方略如何了?”

蒙格躬身道:“启奏大汗,方略的细节已讨论妥当,吴先生也已经先行出发。一方面,我们计划利用楼兰国、疏勒国一直以来对唐国的不满,挑动他们内部各方势力制造争端,进一步搅乱西域。尤其是楼兰国,地处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又临近汪洋大泽罗布泊,具备极佳的地利优势。楼兰国若是不稳,必然会令安西都护府疲于奔命。另一方面,我们许诺达尔罕,出兵助其重夺车师国的王权,用此项条件换取秃鹫盟大举东出,劫掠丝路上的往来商队和重要据点,搞的商道不得安宁。达尔罕已经同意,他手下的马贼也于半个月前出动了。另外,我鹞子军马上兵出天山南麓,既可以牵制北庭都护府和安西四镇的主要兵力,又可以随时增援秃鹫盟,协助他们拔城夺寨。”

阿史那默辛点点头:“好,上兵伐谋,如此疲兵之计,定可以让关星辰先吃些苦头。”

蒙格道:“大汗英明。吴先生将此称之为驱虎吞狼之策。”

“不,这个名字不好。”阿史那默辛微微一笑:“狼是我突厥的图腾神灵,应该称之为‘驱虎弑龙’之策。待到这条龙遍体鳞伤之时,便是我突厥雄师纵马天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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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都护府的斥候骑兵跟着李世卿,本想抵近侦查匆匆赶来的土匪马队,但前晚的伏击显然已经惊动了这伙人。

整个马贼大军非常警惕,远远便在四周放出了探哨,使得李世卿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观察。

马贼们简单巡视了一下狼藉的战场,并未做过多停留,径直沿着瞿白枫等人的足迹追了下去。只是行进的速度放慢了很多,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李世卿几人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后,感觉再没有什么信息好探查了,便赶忙抄小道快马狂奔,最终在库风城外追上了都护府的队伍。

入城后,众人便急急来到城守府,递交官文,面见库风城守马克木。

马克木是车师本地人,五十多岁的年纪,满脸沧桑。他有着双重身份。既是车师国国王驾下的库风城守,同时又是大唐朝廷册封的从六品库风县令。

对于李世卿等人的到来,马克木展现出了西域汉子特有的直爽和欢欣。

李世卿刚一接触马克木,便喜欢上了这个人,感觉双方很对脾气。不过他没时间再多做客套寒暄,于是单刀直入:“马克木大人,城中现在有多少壮丁可用?”

马克木知道事不寻常,认真回复:“库风城是丝路上的重要补给点,往来行商有上万人,常住人口则将近五万。能比划几下的小伙子原本有两千多人,可是前阵子因为跟突厥人打了一场,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李世卿脸上露出了歉疚的神色:“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秃鹫盟的马贼,阴差阳错的打了他们一个伏击。现在,有四五千马贼气势汹汹的追来,想找我们报仇。库风城很可能会成为马贼的攻击目标。”。

“大人,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马克木沉声道:“两天前,库风就收到了秃鹫马贼射进城的七彩羽毛箭,指明要我们三日内备好财货和美女供奉他们,否则便要把这里屠个鸡犬不留。这是马贼一贯的恐吓伎俩,先要把城里搞的人心惶惶。若不是有大批的货物无法及时转运,恐怕现在库风城里连一个行商都看不见了。另外,大伙儿也担心贸贸然逃出城外,恰好被马贼守个正着,还不如有个城墙护着安心,所以都躲在这里求神拜佛的祈望平安。现在安西都护府的大军来了,全城就有了主心骨。校尉大人,你是我们的救星!你说吧,究竟该怎么干,我们都跟随你!”

李世卿听马克木说番话,立马感到精神大振:“原来这帮家伙不是我们招惹来的呀?我就说嘛,我应该没这么背运啊!”他嬉皮笑脸的冲着众手下说道:“看看吧,咱是扶危救难的及时雨,不是惹祸上门的扫把星,哇哈哈哈哈。”

粗豪的马克木眨巴眨巴眼,心想这李大人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怎么给个颜色就要开染坊啊?

李世卿看到瞿白枫罗威他们都在用眼神瞪他,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城守马克木表情很尴尬,于是赶紧收敛笑容,正色道:“咳咳,马克木大人,咱们先说正经的。这次我们奉命驻防,带来了七百多弟兄,加上你的人,全城总共能有近两千兵马,依托外面的城墙,抵御马贼进攻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城内的粮食储备和弓矢数量如何?”

马克木拍拍胸脯:“这方面请大人尽管放心。库风是通商据点,府库和各商号里的粮食足够全城人吃上一年没问题。马贩子最多,城西城北两个大马厩少说有上千匹优等战马。另外兵器商人和铁匠坊也多达十几家,弓矢归拢起来能有十几万支。还有大量的木料、石料、火油。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只要是抵抗马贼,家家户户都毫无保留,全力支持!”

“那就妥了!”李世卿兴奋的拍手道:“我还从来没有这么阔气过呢。这回咱们可以好好招待一下这些秃鸟贼啦。”

第九章 一语救城

日头逐渐偏西,凶残的马贼团伙随时都会出现在库风城外,所以能留给守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马克木的张罗下,大批各族青壮年男女陆续补充到城防工事的现场,帮助都护府加强防御力量。另外,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正快速的输送到各处前沿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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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风城是丝绸商路上典型的西域土城。整个城池呈矩形,东西长、南北短。

这里原本荒无人烟,只有一眼活泉水,名为库风泉。天长日久,泉水孕育出了一片小小的绿洲。远近牧民就把这片小绿洲当做休息落脚之处。

自从行商贸易兴盛起来后,往来的客商也渐渐习惯在这儿聚集暂歇。

俗话说,有人便有市。

大家看着库风绿洲越来越热闹,就沿着商道两侧搭棚建屋,开办各种生意来赚钱,饭馆、旅社、茶肆、妓院,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初具规模,这便是现在横贯库风城东西城门的主干道——朱雀大街的前身。

接下来不长的时间里,围绕着朱雀大街,又有很多街市陆陆续续构建起来,人口也随之越聚越多。几年功夫,这里竟然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城镇。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护丝路的安全,同时也为方便各族百姓生活,大唐与车师国经过协商后,同心协力一起筑墙建城,修造出了远近闻名的库风城。

库风南北城门狭小,很少有商队通行,除了木质的大门,还设置了上下启动的铁闸,以增强防御能力。

东西城门则完全不同。因为这两门连接着城内的朱雀大街和城外的马道,平日里极为繁华,所以也修筑的非常开阔。两座城门仿大唐规制,设高大门楼,一派飞檐斗拱的造型。门洞呈拱形,高两丈半,宽近两丈,纵深二十余步,两扇铜钉大门左右开合。

为方便商旅和百姓进出,此处没有像南北门那样安装铁闸。

东西城门外各设一个小型广场,夯土为基,上面铺青条石,是专为大型商队集合所用。东城门的门洞上嵌有青石板,镌刻着四个大字“西疆永固”;而西城门同样的位置,写的则是“合同一家”。

东西城门旁边的不远处,还另外开着一道小门。平时,大门洞走驼队马匹,小门洞过牛车羊群。如此安排,是为了交通疏导的便利。因为骆驼的驼铃摇起来厚重缓慢,而牛脖子上的铃铛响亮轻快,如果两种铃音混在一起,牲口往往容易乱了步调。

这样别具生趣的景致,可算是丝路商城所独有。在没有马贼侵扰的平安日子里,这里永远是一派驼羊井然、商旅喧闹的繁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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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世卿正站在东城小门洞处,指挥众兵士七手八脚的往城上搬运滚木礌石。

在忙碌的人群中,只见张末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施施然来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大人,忙着呢?”

李世卿看了她一眼:“咦?你怎么在这里?”

张末笑道:“我又不是大人您的囚犯,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听到张末如此说,李世卿略显尴尬:“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们不是要回突厥嘛,怎么还不走?”

张末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是这样,我与布鲁商量过了,既然附近闹马贼,我们女子行路多有不便,索性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布鲁派了两个侍卫独自上路,先回去报信了。”

李世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便不再理会张末,朝着远处大喊道;“罗威,你这个混蛋,不要偷懒!把油锅都摆到城门楼子上,摆一排!”

张末见李世卿没怎么把自己当回事,感觉有些不悦,于是没话找话道:“这城墙只有三四丈高,能挡得住马贼吗?”

李世卿略显不耐烦地说:“马贼都是些流寇,不会随身带着攻城器械。主要还是进攻四面城门,所以问题不大。”

“如果他们围而不攻呢?”

“城里粮食够吃一年的,到时候早已有都护府的援军来解围了。”

“他们会不会半夜偷偷爬上城墙呢?”

“那也只有高手才能做到,数量有限。光是罗威就足够收拾他们啦。”

“那要是……”

“我说你烦不烦啊?!”李世卿不满的转过身来,这里都火烧屁股了,张末还磨磨唧唧的问个没完。

李世卿本想训斥几句,但是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又不禁一软:“唉,我说张大小姐,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真的很忙。”

张末撇撇嘴角,犹豫了一下,赌气般低声问道:“那要是他们在城里有内应呢?”

她的声音虽小,但在李世卿听来,却好像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惊的他背后汗毛倒竖、直冒冷汗。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在李世卿的潜意识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些马贼是跟着他们,从山林那边一路追到库风城的。

尽管马克木解释过,情况并非如此,但他当时却没有来得及细想。

如果马贼是追着他们而来,面对这样的城池,当然是毫无办法;可如果马贼早就打算劫掠库风,并且堂而皇之的下过战书,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秃鹫马贼必然是做了充分的攻城准备,而且极有可能同时还派遣了奸细混入城中。

李世卿现在做的所有防御安排,都是凭着惯性思维,按前一种情况来的。

因为在他内心里,与马贼交手在先,进入库风城在后,他们是到了城池这里才开始匆忙备战。所以,也就想当然的认为,马贼同样是行动仓促。

这是一个思维盲点,也是一个巨大的失误。

如果真如张末所担忧的那样,当马贼们推着早已准备好的冲城车、扛着云梯出现在只有三丈高的城墙边,同时城里各处重要地点都被奸细搞得火光冲天、一片混乱之时,作为库风最高军事长官的他,就只能是干瞪眼睛束手无策了。

李世卿擦擦额角的冷汗,看着张末心道:多亏有这个小姑娘,她这一句话可是救了一城的人。

张末见他兀自愣神,好奇的问:“大人,你怎么了?”

李世卿回过神来,拍拍张末的香肩:“没什么,我很好。非常感谢你,谢谢。”说罢便匆匆离去。

张末看着他飞奔离开的背影,秀眉轻蹙道:“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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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木此时正站在道路中间,指挥着来往穿梭的物资马车。

现在全城都被调动起来,商人们激动的仿佛是要去做什么大买卖,一批一批的作战物资从库房中搬出;普通百姓们也是出人出力,纷纷走出家门帮着搬抬转运。

在西域,马贼是最大的公敌,没有人不憎恨他们。只要能抵挡住秃鹫盟的侵犯,人们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马克木前后忙活了老半天,累的满头大汗,远远看见李世卿带着几个军官朝自己急匆匆走来,连忙迎上去询问:“大人,是马贼来了吗?”

李世卿摆手道:“还没有,我已经派出了探马斥候,来了会提前知道的。”说着,伸手把马克木扯到了路边僻静处。

马克木疑惑的看着一脸凝重的李世卿,只听他低声问:“马克木,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的商队进了库风城?”

“生面孔?”马克木被问懵了:“这丝绸商道上,东至中原江南,西到波斯大食,往来的客商成千上万,不都是生面孔?”

李世卿理理思路,换了个问法:“有没有操着车师口音,行为有些可疑的商队?”

马克木依旧摸不着头脑:“商人实在太多了,我没怎么留意啊。”

李世卿急的扯着马克木领子低吼道:“难道商人进出城都没有盘查的吗?从来都没人管吗?!”

马克木吓得赶紧回话:“有有有,通商吏冯敬专门负责登记各商队的信息,查验是否有违禁或逃税的情况。我马上派人把他找来!”

说话的功夫儿,城守府的士兵领着一位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汉族官吏跑了过来,那官吏远远的便拱手施礼:“校尉大人,卑职就是库风通商所的吏员冯敬。”

李世卿把刚才的问题又向冯敬问了一遍,冯敬认真听完,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开口道:“这几日进城的车师商团,有两拨规模较大的,人数都在四五十左右。一拨是从凉州回来的瓷器商,他们的护卫队长我认识,应该没什么问题;另一拨是马贩子,全部都是生面孔。而且,他们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寻常。”

李世卿赶忙问:“怎么个不寻常?”

冯敬道:“若是在平时,这倒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情况。贩马的商人通常都住在马市旁边的大车店。稍微讲究点儿的,也是就近住到对面的兴隆客栈。可是这拨人,把马匹安顿在大马厩后,便径直去了胡杨驿馆,那里离马市隔着整整三条街。这还是负责登记信息的书办老徐,闲聊时当笑话讲给卑职听的。”

李世卿微微一笑:“若是我没猜错,那个什么胡杨驿馆应该离某座城门不远吧。”

马克木接话道:“是啊,胡杨驿馆的左手边不远处,就是库风北门。”

李世卿点点头:“我敢肯定,这帮车师马贩,九成九是秃鸟贼的奸细。不过,为了不冤枉好人,我还是要去探查一番。瞿白枫回去继续指挥布防,要充分考虑到对方可能会使用攻城器械;罗威,你带两百健卒营兄弟,穿轻便皮甲,准备刀斧和弩弓,埋伏在驿馆周围等我指令。老马,你负责率领城中守备军,把北门附近几条街都给我清干净,看好各个路口。”

马克木担心道:“你亲自去探查,会不会太危险。”

瞿白枫拽了拽马克木的衣袖:“我家大人以前是大都护的斥候队长,老毛病改不掉,我们都习惯了。”

第十章 夜战库风

天色刚刚擦黑,一路斥候飞奔回报,发现大批的马贼正朝库风城方向接近,规模足有上万人,随行还携带着不少攻城器械。

城头上警钟敲响,所有人的神经都一下子紧绷起来。瞿白枫指挥都护府将士和守备军各就各位,准备迎接大战的来临。

与此同时,李世卿正悄悄来到胡杨客栈三号院的屋顶上。

此处是个独立的小院,四周有一圈平顶房,围出一个宽敞的院落,院子中间还搭着葡萄架,院门前有几个神色警觉的大汉把守。

李世卿在瓦顶上蹑踪前行,时而伏身静听周围的动静,时而突然窜起,快速移动自己的位置,敏捷的像只野猫。

眨眼的功夫,他便来到主堂正上方,轻手轻脚的伏低身子。

李世卿四下观察了一番,接着闪身躲到房顶靠院外的一侧,双脚倒钩房檐,将身体慢慢垂下。

透过土墙上的纱窗,他偷眼往屋里张望。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堂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七八个武装大汉团坐在一起,正在低声交谈。

中间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只听那疤脸大汉道:“看来马克木这个兔崽子是打算顽抗到底了。幸好盟主有先见之明,派咱们早一步进来。”

旁边人纷纷点头称是:“对啊对啊,待到今晚三更,定要给这老家伙一个天大的惊喜,哈哈哈。”

疤脸大汉打手势让众人噤声:“按照盟主的安排,今天晚上,赤列带上十几个弟兄,分头在城里各处放火,其余的人跟着我趁乱夺下北门,迎接盟主入城。如果一切顺利,到后半夜大伙儿就可以痛快一番啦。”

众马贼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凶残淫荡的狞笑。

名叫赤列的马贼问疤脸大汉:“来哥,中午的时候,有一支都护府的人马进了城,不会坏事吧?”

疤脸大汉面带不屑:“不妨事,给咱们多送道菜而已。小小的都护府,还未能进得了我达尔来眼里!今晚咱们拿下库风城,来日便可随盟主重夺车师,报仇雪恨!”旁边一个马贼恭维道:“就是,来哥是咱们西域一等一的高手,收拾几个汉蛮子不在话下。重回王廷更不在话下!”

赤列不再多说什么,与达尔来等人把今晚行动的顺序、放火的地点又细细的商议一遍,浑然不知李世卿在屋外把一切都听了个清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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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一身铠甲的李世卿来到东面的城墙上,瞿白枫看见他,向周围手下吩咐了几句,然后赶紧过来汇报城外马贼的情况。

李世卿神色从容的问道:“怎么样?没啥大问题吧?”

瞿白枫点点头:“大人,刚才马贼到达之后,全部只在东门外列阵,其他三门未见敌人踪迹。他们派人跑出来张牙舞爪的骂战,被我远远一箭放倒。这帮家伙恼羞成怒,接连发动了两次进攻,但是规模并不大,应该属于试探性质。也多亏大人早有交代,让我们做好对付攻城器械的准备。现在城墙各处每隔五十步,都安置了大批石材木料和火油。大人请看那边,马贼打算撞击城门的冲城车,掉进咱们临时挖好的陷坑里,被火油坛砸中烧毁了。”

李世卿早就从达尔来那里偷听得知马贼的全盘计划。现在对方只是进行一些佯攻,麻痹守军的戒心而已。等到今晚三更左右,他们才会出动主力对东门发动真正的猛攻,同时由混入城中的达尔来偷袭北门,两面夹击库风城。

他看看远处陷坑里烧成黑炭的冲城车残骸,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扭头问站在一旁的马克木:“我刚才看见北门堆料场那边有很多大青石,你晓得不?”

马克木道:“嗯,我知道啊,那是城里准备扩建清真寺用的。”

李世卿舔着脸笑道:“先借我用用呗。”

“怎么用?”马克木现在隐约有点摸清楚这位李大人的德行了,心有戒备的问道:“你不会打算都给我扔出去砸马贼吧?”

李世卿一脸嫌弃:“瞧你那副小气样儿,还说只要是打马贼,要啥给啥。就算你不怕浪费,我还嫌扔的累呢。我是想让你找些人,把石头都堆在大小城门后面,堆得严严实实。”

马克木大吃一惊:“你要把城门都堵起来?!”

李世卿道:“你慌什么,只堵住这边的门,其他三面不用管。”

马克木想了想,觉得只东门这一处的话,倒是问题不大。正欲转身去安排人手行动,李世卿又把他喊住:“你听说过达尔来这个人吗?”

马克木沉声道:“当然听说过,他是达尔罕的三弟,外号疤魔。这家伙残忍毒辣,双手沾满西域各族百姓的鲜血,我的一个远房侄女就毁在他手里。唉,只是这个人武功极其硬朗,一直没人能奈何的了他……大人问达尔来做什么?”

李世卿没答他,继续问:“你见过达尔来吗?”

“没有,”马克木摇摇头:“这种恶魔还是不碰上为好。凡是见过达尔来的,全都没命了。”

李世卿笑嘻嘻的把脸凑近:“那我抓一个活蹦乱跳的达尔来给你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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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库风东面的城墙上一片鼎沸之声。

上万名秃鹫马贼摆开阵势,高举着火把朝东门缓缓逼近。

由于他们队形松散,从城头望过去,漫山遍野的火光好似有几万兵马,声势骇人。

城墙上的库风守备军被这个阵势惊得目瞪口呆,胆子稍微小点的人牙齿都禁不住微微打颤。

相比之下,来自安西都护府的铁甲健卒则显得气定神闲,他们在瞿白枫的指挥下,不慌不忙的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

牛角号吹响,三千马贼越阵而出,弃马步行,快速向东城墙压来。

在进攻阵型最前面的,是举着大盾的盾牌手,冒着城头上飞来的火箭,越跑越快。而盾牌后面藏着弓箭兵,当这些人接近城墙两百步左右时,便开始与守军对射。

由于距离很远,又是在黑暗中仰射,马贼射手仿佛仅仅是为了追求心里上的安慰,根本毫无准头可言,难以对守军构成威胁。

接下来的则是大批扛着云梯的步兵和蒙着生牛皮的冲城车。黑压压一大片,约有两千人上下。

这些马贼平时习惯策马战斗,对这种徒步进行的攻城硬战,往往缺乏训练和经验。无论是冲锋的节奏,还是行进的路线,都没有什么章法。兵种之间也谈不上有效配合,全都是各自为战。

马贼步兵们低头缩脖、滋哇乱叫,单凭着一口悍勇之气猛往前冲。

这样一来,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守军的活靶子。

来自城头的密集箭矢,将数不清的马贼射翻在地。尤其是都护府的一帮神箭手,嗖嗖嗖的连珠发射,基本上是百发百中。只短短两三百步的距离,便令马贼死伤惨重。

仗着人多势众,仍有不少马贼成功冲到城边,越来越多的攀城云梯也被抬送到库风城墙脚下。

众马贼正七手八脚的将梯子竖起、准备攀缘登城。此时,从高高的城墙上,突然兜头就是几十锅滚烫的热油泼洒下来。在视线难明的夜色中,淋了滚油的马贼像惊蹄野马一样,站在原地不停惨叫蹦跶。

后面冲上来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紧接着,一堆堆巨石横木从城头呼啸飞落,砸的马贼们哭爹喊娘。只是转眼间的功夫,又有几百个贼兵横尸在地。

城上不停的泼滚油丢石头,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似的。马贼中的一些彪悍之徒心里明白,留在下面就只能是等死,冲上去反而还有活路。于是众人横下心来,嘴里叼着钢刀,顺梯子拼命往上爬。

其他贼兵眼见有人带头,也激起了凶性,嘶吼着跟上去,十几部云梯上排满了黑漆漆的身影。

攀爬库风这种只有三丈多高的土城墙,对于身手敏捷的人来说并不困难。为数众多的马贼们成功登上城头,纵身扑入守军群中,展开激烈的白刃对战。

刹那间,狭窄的城头上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敌我难辨混乱不堪。

往往是前面刚挥刀砍翻了一个,还未来得及庆幸,背后便被人狠扎一枪。而不幸受伤倒地的人,就任由无数只脚在身上踩来踏去。

瞿白枫此时已是浑身带伤,手中的长枪疯了似的连拨带挑,接连放倒数十个马贼。

他所带领的都护府将士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经验丰富、武功高强,担任着救火队的角色。哪里战况吃紧,他们便往哪里冲,一人同时对付几个马贼也丝毫不落下风,接连几次把刚站稳阵脚的敌人硬生生的逼了出去。

城墙上的战斗虽然吃紧,但马贼主要的攻击目标却是城门。只要能把城门撞开,外面大批的骑兵就可以卷杀进来,瞬间取得战场的优势。

在登城马贼的掩护下,蒙着牛皮、吊着巨木的冲城车,几乎没受什么损伤的推到了东大门前,负责撞门的众马贼兴奋的连连尖叫。

冲城巨木将近两人环抱那么粗,在它面前,多厚的门板也是白搭。上次攻打龟兹国的黑水城,那个城门比眼前这面宽大厚实多了,上面还嵌着一层铁皮。可是冲城车只狠狠捣了一下,便把黑水城大门豁的松动摇晃,十几下的撞击,竟然使整扇城门轰然倒塌。

此时,马贼们好像已经看到了同样门倒城开的景象,看到库风城里的财宝和美女正在等着他们。众人兴奋呼着号子——“一二三,嘿!”奋起全力,将巨木撞上东城门。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库风的大门居然纹丝未动。那粗壮的木头撞上的仿佛不是门板,而是一座铁山!

东城门没有损伤,却将巨大的冲击力反弹回来,怼的冲城车原地跳了一下,紧接着向后急退。车后面的几个彪形大汉被震得当场昏死过去,其他推木的马贼也险些吐血。

众贼兵面面相觑、一脸疑惑:“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第十一章 请君入瓮

就在东城墙打的如火如荼之时,库风城里却是静悄悄的一片。这一动一静,对比分明,在沉沉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诡秘。

达尔来带着二十几个入城潜伏的马贼,翻过胡杨客栈的院墙,来到街面上。

他远远望了一下灯火通明、杀声不断的东城方向,挥手招呼手下众贼朝不远处的北门冲去。

达尔来边跑边回头张望,心中有些疑惑:半个时辰前,赤列就带人跑去放火了,怎么到这会儿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客栈往库风北城门不过百十步距离,众马贼几个呼吸间便跑到了近前。

达尔来略微观察,发现北门只有城楼上挂着几盏风灯,十几个守军的身影在灯下清晰可见,此时他们都正在眺望东面的战况,对城里这边的街巷毫无防备。

城门其他的地方则是黑漆漆一片,异常安静。

达尔来没有多想,决定率先杀上城门楼,控制住铁闸的绞盘。只要能扯起铁闸,打开城门,外面接应的人马就可以畅通无阻的闯入城中,结束这里的一切。

正当他打算提速冲刺的时候,忽听路旁有人悠悠的叹道:“唉,达尔来呀达尔来,听听你这倒霉名字。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达尔来。”

众马贼闻声一惊,只见城门楼和另外三个方向的道路上突然涌出大批战士,沉默无声的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道路两旁的房顶上,也有弓箭手现身出来,弯弓搭箭瞄着他们。

面对如此突变,达尔来顿时有些惊慌失措,他紧盯着对面摇摇晃晃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男子,恶狠狠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答:“小爷我是大唐安西都护府校尉李世卿,听明白了吗?”

达尔来瞅瞅周围表情冷漠的库风城军兵,咬牙切齿道:“他娘的,什么鸟校尉,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李世卿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达尔来,哂笑道:“你脑子有毛病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与你决一死战呢?……放箭!”

嗖嗖嗖嗖,房顶上的弓箭手闻令射击,身处街面的马贼们连呼喊一声都来不及,便被密集的箭矢钉倒在地。

达尔来此时显露出不俗的武功,他右手将马刀舞成一个光团,边往后退边格挡四处射来的弓箭。一波箭雨过后,竟然未能将他伤了分毫。

趁着弓箭手射完一轮,纷纷再次抽箭搭弓的空档,达尔来左手快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状的物件来。

本来并不打算出手的李世卿,见到此物略微一惊。紧接着,他没有半点犹豫,两个箭步横掠近五丈的距离,直冲到达尔来近前,抽出冷月刀向其狠狠斩落。

刀未到,刀风已至。达尔来心叫不妙,连忙举兵相迎。两刀在半空中相遇,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几乎把东门传来的喊杀声都盖了过去。

达尔来只觉得自己右臂一阵酸麻,险险连手里的刀都握不住。

此时生死就在一瞬间,他来不及多想,赶忙提气运力,打算抢手反击。

没想到,李世卿根本不给达尔来任何喘息之机,又电光打闪般连劈了十几刀,刀刀角度刁钻,凌厉无比。

达尔来被刀光逼的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格挡得整条膀子都几乎要失去知觉。之前那股狂言邀战的傲气早已被打的荡然无存。

以李世卿的刀法,无论气势、速度还是力道,都比达尔来高出不止一个层次,始终压得达尔来苦不堪言。若不是李世卿有心活捉对方,恐怕达尔来早已经身首异处。

就在达尔来疲于应付之际,李世卿趁他身法稍微一滞,瞅准机会飞起一脚,快似闪电般踢中达尔来手腕,马刀立即脱手而飞。

达尔来暗吃一惊,想要抽身后退,说时迟那时快,李世卿踢飞达尔来兵器后,虎躯一扭,顺势拖刀一划。达尔来立时感觉左手手腕处冰凉刺骨。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整只左手竟然被李世卿齐腕削断,落在了地上。

那只手里,还紧紧攥着用来通风报信的烟花火炮。

李世卿还刀入鞘,朝正捂着伤口、痛苦嚎叫的达尔来撇撇嘴,吩咐左右:“给我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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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来被生擒不到半个时辰,库风城里突然冒起了几处火光。火势发展很快,转眼就变成了冲天烈焰。

惊慌的呼喊声、求救声在城内此起彼伏。

过了不久,原本安安静静的北城门,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挡门的铁闸用绞盘锁链缓缓拉起,嘎啦嘎啦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北门外的小树林中,已经守候多时的上千马贼兴奋的瞪大了眼睛,为首的马贼头大喝一声:“三爷得手了!弟兄们,跟我冲进去抢钱抢女人啊!”

“呦吼呦吼——”马贼们疯狂的呼喊着,催开战马放蹄狂奔,一股脑儿的冲向了洞开的城门。

鲜血、杀戮、金钱、美女,在这些念头的刺激下,马贼急速前进。北门地势开阔,又没有守军阻挡,转眼间便有大批人马通过狭窄的门道,冲入库风城。

尽管进展顺利,但是由于北城门相对窄小,而前来偷袭的马贼人数众多,所以除了跑在最前面的一小部分人顺利进城,其他大半的马贼队伍都拥堵在狭小的城门外,急吼吼的向前抢占位置,希望早点挤进去。

就在此时,本已经被高高拉起的城门铁闸,忽然像断了链条似的,轰然落下。

这一幕发生的毫无征兆,重达千斤的闸门立时将下面三个正在通过的贼兵,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上面的,你们他妈的砸到人啦!到底是怎么搞的!?”被挡在城外的马贼挤成一团,朝城门楼大声呼喊喝骂。

只听城头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傻瓜,砸的就是你们!”

话音刚落,城头瞬时亮起无数火把,大唐都护府的战士纷纷现身,弯弓搭箭冲着下面一通狂射。还有很多人把火油坛子像不要钱一样从城上猛丢下来,硬是给几百名秃鹫盟马贼洗了个油澡。

李世卿站在墙垛之上,宛若天神一般,张开大弓,朝空中射出一支火箭。火箭划着美丽的光线冲天而起,近乎与地面垂直,遥遥飞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格外醒目。

众马贼纷纷好奇的抬头张望,奇怪为何这支箭的目标是指向空中,射的如此夸张。

只见那支火箭笔直上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快要升力耗尽之时,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轻巧的小弯,循着优美的弧度,掉头向下面的马贼冲来。

“我的妈妈呀!”马贼们反应过来,立即吓得汗毛倒竖,都急惶惶的勒转马头。

转眼间火箭落地,瞬时腾起熊熊烈焰,无数的火人火马以北城门为原点,呈放射状四散奔逃。

就在城外马贼抱头鼠窜的同时,已经进城的马贼也陷入了绝境。

就在北门内狭窄的街道上,最早进城的一批贼兵已经被都护府的箭雨洗刷了好几遍,不剩多少个能喘气的了。

后面陆续进来的幸存者,被周围密密麻麻的长矛盾阵,堵成一团。他们既没有列队的空间,也没有冲刺的距离,只能原地转着圈的干着急。

最要命的是,带队的头领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些马贼被绝望激起凶性,试图冲击都护府的盾阵,结果全都被长矛捅成筛子,颓然倒卧在盾牌前方这活生生的惨例充分教育了剩下的其他人:尽量老实一点。

“呼——哈”都护府的三面盾墙,齐齐向前逼近一步,被围在中间的马贼感觉空气都被猛地压缩了一下。

罗威举着长刀,站在盾阵后方大声喝道:“下马弃械者生,负隅顽抗者死!”

众马贼大多听不懂汉话,一脸茫然,毫无反应。

同样站在在盾阵后方的马克木,仔细看看罗威,尽量学着他的样子,煞有介事的将刀举过头顶,用车师话又威风凛凛的翻译了一遍。

贼兵们此时群龙无首,前不见生机、后没有退路,哪里还能存着半点继续顽抗的心思。他们眼见还有生机,半分都不敢耽误,连忙干脆利索的下马缴械。

在罗威的指挥下,排起从来没有过的整齐队形,老老实实的跟着都护府军离开战场。

-

天光大亮,一夜激战留下的凌乱,早已被守城将士打扫的干干净净。

伤者就医、俘虏归监,尸体被抬走处理。城墙上又整整齐齐的码放好成捆的箭矢、成堆的石木和一口口大油锅。

除了墙头地面的斑斑血迹之外,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整洁也是一种战斗力!”这是李世卿经常教训部下的一句话,尽管他通常就是最不整洁的那一个。

秃鹫盟进攻受挫,全面退却后,李世卿没有让大家立即休息,而是抓紧时间打扫城头战场,尽快恢复原状。

健卒营的士兵早已习惯,都默不作声的行动起来,可库风城原有的战士们却无法接受如此苛刻命令,纷纷指爹骂娘的抱怨。

李世卿假装什么都听不见,端着一碗羊肉汤,悠闲的坐在墙垛上晒太阳。

他看着周围井然有序的景象,心中升起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在这之前,李世卿从未离开过老师关星辰,尝试自己单独率军行动。

铁甲健卒作为安西都护府的精锐力量,长期跟随大都护在玉门关内练兵。而位于高昌国的都护府总部治所,则由另一名副都护沈靖镇守。

关星辰一生中真正收过的徒弟,只有一个,就是李世卿。

李世卿从六岁起,便在关星辰的教导下习文练武,打下了扎实的根基。十六岁那年,他代表安西都护府,赴帝都参加演武堂一年一度的校军大试,凭借一身过硬的本领,夺得当年的魁首,还结交了胡飞、张波两位挚友。

从帝都回来后,关星辰就命他进入健卒营,一直到今天。

在老师羽翼的庇护下,李世卿的军旅生涯过的充实自在。每日里除了练兵和出任务,就只剩下惹祸了。

可不管他闯下多大的祸,顶多就是挨一顿棍子,凡事总有老师在外面替他顶着。

但是现在,所有的困难都需要他自己扛了。

此番驻防库风城,在临行前,关星辰曾与他长谈了一次。向来从容洒脱的关老师,那天显得格外语重心长。

话语间,关星辰提到最多的,就是“内忧外患”这四个字。老师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朝中皇权势微、暗流涌动,西域这边则有突厥大军从旁窥伺。

一旦两边同时有变,安西都护府将会成为孤悬域外的偏师,形势岌岌可危。

李世卿心中明白,他必须替老师把这幅重担挑起来。就像当初关星辰保护他那样,现在轮到自己守护老师、守护西域、守护大唐了。

第十二章 举城欢庆

秃鹫盟盟主达尔罕,远远望着戒备森严的库风城,兀自出神。他直到现在仍然是没想明白,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小的库风东门被冲城车连撞四十几下,竟然会纹丝不动。三丈多高的城墙反复争夺数次,也全部被守军硬顶出来,令攻城部队死伤惨重。

北门则更是夸张。原本计划周详的偷袭,却反而被对手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埋伏,折损近千人马。

还有他的三弟达尔来,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不应该呀?马克木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他达尔罕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初达尔罕还在车师当王子的时候,平民出身的马克木只是在王廷里当个税政官,成天只晓得数钱记账。怎么几年未见,这家伙竟然会变得如此狠辣?

秃鹫盟的大将扎伊特此时来到他身边,沉声道:“盟主,属下都打听清楚了。昨晚跟我们交手的,不是马克木,而是安西都护府。”

达尔罕难以置信道:“安西都护府?这怎么可能?库风城里的都护军不早就被突厥人杀光了吗?”

扎伊特面露苦涩:“是新来的,昨天中午才进的库风。他们的人一到就立刻把城门给封锁了,所以消息没能及时送出来。看样子,应该与前晚伏击赫古大队的是同一伙人。数量不详,但是从这两场仗所展现出的战力来看,唐军至少在五千人以上。”

“我操他奶奶!吴凌这个老鬼出的什么馊主意!害我拿鸡蛋去碰石头!”达尔罕难掩满脸的怒容,狠狠的咒骂道。

扎伊特问:“盟主,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达尔罕眼珠一转,冷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撤兵。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等着都护府来围剿吗?我正奇怪呢,还以为马克木是不是生吞了活牛鞭,竟然变得这么猛!原来是有都护府在给他撑腰。扎伊特,我现在去和蒙格的鹞子军汇合,你带人瞅机会混进库风,一边摸清城里的底细,一边探听我三弟的消息。等我搬来援兵,再他奶奶的血洗库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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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贼退兵啦!马贼逃跑喽!”库风城的大街小巷,都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秃鹫盟退却的消息传来后,城里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涌上街头,打着手鼓、弹着弦琴,一个个载歌载舞。

商人们还把从中原带回来的烟花炮仗统统搬出来,可劲儿的放。一时间,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整个城市热闹的像过节一样。

大伙儿确实有理由欣喜若狂。

三天前,秃鹫马贼威胁进攻库风,全城顿时陷入一片恐慌,跑也不敢跑,躲也躲不掉,想想马贼破城后的可怕景象,百姓们愁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直到昨天中午传来消息说,大唐都护府的军队已经及时赶到,可还是有很多人对未来的前景担忧害怕。

而昨晚那一场激烈的厮杀,火光照亮了半个库风城,鼓号声打斗声响彻天际,更是惊得全城居民无法入眠。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当人们还在忐忑不安的揣测着夜晚的战果,私下里低声议论“晚上的情况如何?库风究竟还能不能守住?”的时候,城守府突然宣布:马贼被打退了!

我的天啊!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之音啊!

全城百姓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死里逃生的激动心情,一窝蜂的冲到街上,也不管相互间是否,就拉着彼此的手,唱啊跳啊,尽情的拥抱欢笑。

还有些民众听说都护府抓住了很多马贼,都纷纷跑到羁押俘虏的小广场,拼命的朝马贼们扔石头。

直到马克木调来了大批守备军,才驱散了愤怒的人群。可是这个时候,早已经有几十个马贼被砸的昏死过去。

李世卿领着都护府的弟兄们,从城上换防撤下来之时,全都被朱雀大街上的盛况给惊呆了。

喜悦的人群也同时发现了都护军的身影,立即欢呼着、蹦跳着冲向他们。那种激动的状态,吓得士兵们险些拔刀自卫。

人们将李世卿他们团团围住,端上大盘的瓜果和糕点,一把把抓着往战士怀里塞。还有人捧出醇美的葡萄酒,扯着罗威的脖领就往嗓子眼儿里灌,不一会儿功夫,罗威大人就开始在原地打晃了。

李世卿拼尽全力,才硬挤出热情如火的人群,回头望了一眼可怜的瞿白枫和罗威他们,逃命似的溜进旁边的小巷。

他脸上还有几处清晰的胭脂唇印,这是刚才倚翠楼的姑娘们留下的杰作,那股子热辣劲头儿,实在是令他心有余悸。李世卿边走边擦,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别看自己平时嘴巴上吹的凶,这遇到如此香艳的机会,还是吃不消啊。

正走着呢,前面突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李世卿一抬眼,看见巷口处围着一群人,都在拼命的鼓掌喝彩。而在人群的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跳着胡旋舞。

他定睛细看,原来跳舞的竟然是张末。

虽然她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可是舞姿却优美绝伦。尤其是那美丽灵动的眼神,与舞蹈配合的相得益彰,令周围的观众看得是如痴如醉、不住叫好。

张末此时也瞅见李世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于是便赶紧停下舞步,向众人微微施了一礼,然后径直朝李世卿走来。

李世卿朝张末鼓鼓掌,笑道:“没想到你的舞跳得这么好啊。”

张末浅浅一笑:“大人过奖啦。我的舞蹈师傅是龟兹国大名鼎鼎的蝶夫人,比起她来,我可是差远了。”

李世卿不晓得蝶夫人是何许人也,讪讪道:“哦,是吗?那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呵呵呵。”

张末并没有在意李世卿的尴尬,向他恭喜道:“将军大人,祝贺你旗开得胜。你看,大家多高兴啊!”

李世卿难得的红了红脸:“以后可别叫我将军了,我只是一个校尉而已。还有,这次胜利也多亏你的提醒,不然真就麻痹大意了。我还得谢谢你。”

张末有点莫名其妙:“谢我?我什么时候提醒你了?提醒什么了?”

李世卿觉得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索性就不再多说,转移话题道:“哦,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现在马贼都退兵了,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你好像急着赶我走似的。”张末言语中略带不满。

李世卿赶忙解释:“我可没这个意思。大唐和突厥虽然在打仗,但你们不是军人,不会受到任何限制的。”

张末露出一个“算你识相啦”的表情,欣然道:“库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你猜我遇到谁啦?算了,反正你也猜不出来。我在前面的丝绣馆见到了麻大师。他以前是鄯善王宫的御用绣官,后来远赴江南学习汉族技艺,再与西域传统技法相结合,独创出弹针绣法。后来麻大师也没有回王宫效力,而是隐居起来。没想到,竟然是在库风城!”

李世卿听的满脑袋浆糊,接着问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然后呢?”

张末白他一眼:“什么然后呢,没然后啦。这对于我们女孩子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我决定留下来跟麻大师学习他的独门针法。”

李世卿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站在远处的布鲁:“你留下来,那位呢?”

张末疑惑的转头看看,又恍然大悟道:“你说谁?布鲁吗?他当然也留下来啦。”

李世卿抱着肩膀,一脸坏笑的说:“这可真是奇了。那个叫什么布鲁的,好像是你们公主殿下的侍卫队长吧。现如今公主身陷囹圄,他既不回突厥谢罪自尽,也不去帝都拼死营救,为何偏偏跟着你留下来学什么刺绣呢?难道是觉得队长干不下去啦,所以打算学门手艺,今后好混口饭吃?”

张末听的心中一惊,暗骂道:这个坏家伙,稍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儿。

面对李世卿逼视着自己的那对贼眼睛,张末的脑子瞬间断线,情急之下竟编出了一个令自己都傻眼的理由:“布鲁……布鲁他爱上我了,决定跟我……跟我私奔!”

话音一落,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李世卿和张末二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谁都没说出话来。

张末羞得满脸通红,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瞧;而李世卿则是惊愕莫名,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住。

沉默片刻,张末咬着嘴唇偷瞧了李世卿一眼,低声似蚊般的说:“大人,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啦,咱们回头见。”说罢,飞一般的逃了。

李世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暗自纳闷,尽管他很清楚这个荒唐的理由是张末临时瞎编的,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面,却隐隐约约有点发酸呢?

-

瞿白枫背着酩酊大醉的罗威,步履蹒跚的走进城守府后堂。

李世卿正坐在房中写战报,看见他们进来,从榻上扯了张席子丢在地上,用手指着:“扔这儿。”

瞿白枫顺势把罗威往席子上面一甩,骂道:“跟死猪一样。”

李世卿没理他,停下来思索片刻,又提笔写道:如前所述,此役确是侥幸取胜。欣喜之余,尚存三点可疑之处难以释怀。

秃鹫盟向以巴尔喀湖为据点,鲜有东进之举。今次竟然深入西域腹地,聚兵攻城,此事极为反常,此其一也。贼寇来犯之日,正值王文焕所部全体殉国,库风兵力空虚之时。秃鹫盟偏处西疆一隅,竟能将时机把握的如此准确,此其二也。卑职战前探查城内奸细,听闻贼酋达尔来有‘盟主必可重夺车师’之语。若仅凭秃鹫盟目下之实力,绝难成事。然其何以竟有志在必得之意?此其三也。卑职反复思度,窃以为此事或与突厥有密切关联,不可不早做防范,还望都护大人明察。

他想了想,继续写道:库风城地处丝绸商道之要冲,物资丰沛、商贾云集,且拥有较为完备的防御体系。此地向西北两百里即车师王城,距罗布泊不过八十里,故而极具战略价值,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敌寇占据此城,向东可封锁丝绸之路,向西则可攻打车师王廷,正所谓进可攻退可守也。既有此番袭城,难保其不会卷土重来。倘若卑职不幸言中,其间尚有突厥势力介入,则以目前守军之力,恐难长久支撑。恳请都护大人斟酌,增派安西四镇之兵力前来协防,以备不测。

写罢,李世卿从头到尾细细检查一遍,觉得再无其他事情需要报告,便将战报卷起,塞入竹信筒。然后用封泥将筒盖封好,戳上信签,在烛台上略微烤了烤,递给瞿白枫:“将此信快马飞传玉门关内。另外派个口齿清楚的人,赶往高昌,向沈副都护报告情况。”

瞿白枫接过信筒,转身飞奔而去。

李世卿揉揉发酸的眼睛,促狭的踹了一脚躺在旁边的罗威。只听罗威迷迷糊糊的喊道:“来啊,再来一壶啊,谁怕谁啊。”

“真是头猪。”李世卿笑笑,伸手端过书案上的大碗,一边看书,一边往嘴里扒拉已经凉了的面条。

他吃的正香,却忽然看见瞿白枫急匆匆地跑回来,一进门就嚷道:“大人,不好啦,俘虏达尔来被人杀了!”

第十三章 明鉴长史

帝都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寒意一日胜过一日,街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倒是终南山里伐薪烧炭的火工们,趁着天气短暂放晴,急急忙忙的赶车进城。他们必须在入冬前,将御寒用的金丝炭、银屑炭一批批送往皇宫和大人们的府上。

胡飞也趁着天好,跑到右神策军的卫所,软磨硬泡的拉张波陪他去探望古丽伦娜。

张波被他整的无可奈何,埋怨道:“你自己想去就去嘛,非要来拉上我干嘛?”

“废话!”胡飞一屁股坐在张波身前的书案上:“现在负责看押她的,是你们右神策军的人,我不拉你拉谁?”

张波从书案上的匣子里翻出个东西,递给胡飞:“这样,胡子,我给你通行令牌,你自个儿去,好不好?”

胡飞把牌子扒拉开:“别扯淡,快点跟我走。”

“哎呀,你烦不烦!”张波摇头苦笑:“你一个堂堂的骠骑都尉,马上就要高升千牛中郎将了,为何非跟一个突厥女子过不去!”

胡飞一脸正经,严肃道:“你别瞎说。我是看古丽伦娜对她的公主有情有义,心中非常钦佩。现在她孤苦伶仃的,实在应该多关心关心。”

张波知道他是真有点喜欢那个古丽伦娜,可偏偏又磨不开这脸面,今天若是不陪他走这一趟,恐怕接下来都没有消停日子。于是无奈的站起身来:“行啦,你说的那些理由,我听着都脸疼,走吧。”

两人出门上马,越过一辆辆行驶在泥泞道路上的送炭车,不一会儿便来在了帝都西城的宣和坊。

宣和坊内住着几十户人家,大多是远支的皇族。将突厥公主暂时安置在这里,也还算是符合身份礼节。

坊门前站岗的兵士,都隶属京兆尹府,对进出的人等并不查验。过了坊门往里走,左边第三个院落门口,站着的可就是右神策军了,古丽伦娜便是住在这里。

此时,早已有执勤的小校接到通报,从门里急急跑出来,向两人躬身施礼:“卑职参加两位大人。”

张波嗯了一声,翻身下马。他将马缰绳交给随行的手下,问道:“一切还正常吗?”

小校连忙应话:“回禀张大人,一切正常。公主每日饮食皆有内务府专人送来,日常起居也没什么状况。”

胡飞边下马边不满道:“饭食从内务府送来?那岂不是都成了残羹冷炙?为何不配个厨子或是让她们自己开伙?”

小校不认识胡飞,但看他一身正四品武官的绛红色官服,也不敢怠慢:“这位大人,她们是俘虏,不可能配厨子的。依例,也不能让她们制备刀火。”

张波点头道:“嗯,确实如此。不过里面的人身份尊贵,也不宜太过怠慢,显得我大唐没有气度。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对面一溜的饭馆酒肆。以后你们辛苦点,每餐换着样买来送进去。内务府那边送的,就留给值班的弟兄们吃吧。”说罢,看看胡飞。胡飞闻言大乐,冲他伸了伸大拇指。

张波微微一笑;“至于饭钱嘛,就找这位胡大人要。”

小校立正道:“卑职遵命。胡大人……”

胡飞一脸无奈,从腰囊里摸索半天,翻出两小锭银子,递给小校:“尽量买点好的啊。”

小校接过银子,面露难色道:“胡大人,对面可是常乐坊和狮子街,饭馆都贵的吓人。这点钱连办个像样的小席面都不够。”

胡飞瞪了一眼正在旁边偷笑的张波,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哭丧着脸说:“我只有这么多啦!”

胡飞被小校搜刮干净后,苦着脸跟张波走进院子。

一位突厥婢女跑出来,小心翼翼的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本来按照张波的意思,是要把这些知情的婢女们都打发掉,可是胡飞终究于心不忍,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古丽伦娜此时也迎了出来,向他俩行过一礼。胡飞见状赶忙还礼,殿下长殿下短的寒暄起来。张波笑着瞥了他一眼,见缝插针的问古丽伦娜:“近来住的可好。”

“托两位将军的福,一切安好。”古丽伦娜笑笑:“就是这里太小了,憋闷。”

张波点点头:“那是,你在草原呆惯了,天高地阔任意驰骋。”

“等过段时间不太紧张了,我带殿下出城去逛逛。你说呢,波儿。”胡飞赶紧满嘴跑大车的乱答应。

张波则不等古丽伦娜搭话,便赶紧含混道:“到时候再说吧。”他瞧瞧四下无人,又笑着说:“我说得啦,你俩都别装了。殿下殿下的,累不累啊?”

胡飞为之气结,无奈的对古丽伦娜解释:“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张波,现在看管这里的,都是他的兵。你的真实身份,我不能瞒着他。”

古丽伦娜点头表示理解:“嗯,我知道。我的事情,要谢谢你们。”

张波道:“谢倒不必了。我这位兄弟是个花痴,为你,他心甘情愿的,杀头都不怕。”

胡飞听得满脸通红,既觉得很不好意思,又有一小点感谢张波说的如此露骨。

古丽伦娜噗嗤一笑:“胡将军是个好人。而你和另一个家伙……是坏人。”

“另一个家伙?”张波问胡飞:“她说的是李世卿?”

胡飞高兴的点点头,古丽伦娜对他的观感与别人不同,这是个好现象。

张波没搭理他,对古丽伦娜道:“你觉得他是好人?那说明你的判断力还存在着很大的提升空间。哦对了,鸿胪寺的人有没有来找你问过话?”

古丽伦娜调皮的笑着:“来过两拨人。先是鸿胪寺,东拉西扯的套我话,应该是想盘验我的身份。他们哪里能料到,我古丽伦娜也是从小在大汗身边长大的,有关突厥皇族的大小事情,比真正的阿思佳公主都清楚。”

胡飞赶紧做噤声状:“嘘,我的小姑奶奶,您老轻声些,当心隔墙有耳。”说罢还紧张兮兮的四下张望。

张波则更在意古丽伦娜所说的内容,继续问:“那另一拨呢?是什么人?”

“他们是昨天来的,没有亮明身份。只记得其中一个瘦高男子姓徐,其他人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张波闻言一楞:“姓徐?长什么样?”

古丽伦娜认真回忆道:“个子很高,穿着紫色的官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眼睛细长细长的,嘴唇也特别薄。嗯,脸很白,感觉冷冰冰的。他一直没说话,就坐在旁边听着别人问我。可是那些人每问我几句,就不自觉的看看那个徐大人,所以说我觉得他们都很怕他。”

张波喃喃自语:“白脸细长眼,个子还挺高……他是不是左腮处有个大黑痣?”

“对,是有一颗痣,”古丽伦娜眨巴眨巴眼:“上面还长着几根毛呢。”

张波和胡飞面面相觑,同声道:“徐成淼?!”

这个令张胡二人颇感惊讶的徐成淼,身份极不寻常。

他明面上的官职,是主管刑狱缉案的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论起来还不如胡飞的品秩高。在帝都这样将相云集的显贵之地,只能算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角色。

然而,徐成淼却是一个令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风云人物,因为他还有另外的身份——北衙明鉴司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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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衙,原为北衙禁军,与南衙十六卫府军遥相呼应,皆是保护皇帝的禁卫部队。但和南衙军有所不同的是,最初北衙军设立的目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宫宿卫和随驾征战,而是完全忠诚、目的明确地只服务于皇帝个人。

所以,严格来讲,北衙算是一支皇家私兵。

历经数代更迭,尤其是接连几次卷入皇权斗争,现在的北衙军早以不复当初的规模。唯一硕果仅存的,便是北衙体系内的明鉴司。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明鉴二字,就是出自于此。

这个由太宗皇帝亲手创立,历代君王信赖倚重的小小机构,永远只忠于皇帝一人,专责侦查、渗透、秘审、暗杀之事,不受三省六部辖制,权力大的惊人。

人们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当今天子李坤是个偷懒耍滑的“顶班皇帝”,他执掌的明鉴司也自然远不如以往那些明君雄主麾下的前辈们,有多么光华闪耀、威名赫赫。

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鉴司上百年的沉淀,终究还是令人不敢小觑。尤其这位现任长史徐成淼,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近几年折在他手里的权贵多不胜数。就连何光华也要忌惮他几分。

以徐成淼这般身份,竟然会亲自来盘查古丽伦娜,这就显得实在太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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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在心中反复盘算,越想越不对劲。他等胡飞和古丽伦娜又聊了一会儿,便找个借口,拉着胡飞匆匆离开宣和坊。

“这个地方,你以后不能再来了!”张波端坐在马上,对胡飞严肃的说道。

胡飞也晓得情况有些不妙:“书虫,你说北衙明鉴司盯上这里,会不会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了?”

“现在还说不准,”张波眯缝着眼睛:“徐成淼行事一向诡秘难测,谁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总之,你暂时还是不要见这位突厥美人儿了。有什么事情,我帮你照料。”

张波和胡飞边走边聊,随行马队刚刚转过宣和坊所在的宝善街,突然有二十几名骑士从街口的另外一个方向匆匆赶到坊门前。

这些骑士都身穿青色官服,左肩上绣着金线麒麟纹,头戴无翅纱帽。队伍毫不停留的越过坊门,直达关押古丽伦娜的小院前。

为首的一人向执勤小校递交两份公文,一份是右神策将军亲笔签发的手令,另一份则是北衙明鉴司的交接官文。

那位负责的小校验明无误后,二话不说便领着众骑士走进内院。

前后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身披银狐斗篷的古丽伦娜独自一人跟着青衣骑士们从院落出来。此时院外早已停着一辆马车,正在恭候她的大驾。那辆马车的样式非常普通,但车子左右的窗户却全部封死。

古丽伦娜犹豫一下,问为首的骑士:“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请公主暂移尊驾,住到北衙卫所。”

古丽伦娜听对方仍然称呼她为公主,心下稍安,继续问:“不知北衙的大人们,找我所为何事?”

“抱歉,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公主您到了那里自然就明白了。”青衣骑士平淡而客气的答道。

古丽伦娜点点头,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于是一言不发的登上马车。

随着一声呼啸,马车在骑士们前呼后拥下,快速消失在了雨后初晴的帝都大街上。

第十四章 黑玉圣石

达尔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眼看是死的透透的了。李世卿压着一肚子火,冷冰冰的盯着马克木:“谁干的?”

马克木惴惴不安的指着旁边地上跪着的三个人:“是他们干的。本来。我是喊他们到这里给达尔来治伤的,可是没想到……”

李世卿慢慢的走到那三人跟前,突然一惊:“你是……萨奇老爹?”

跪在最左边的正是老行商萨奇。自打李世卿众人从小鹰湖边的密林赶到库风城后,由于布防作战时间紧张,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萨奇抬起头,对李世卿淡淡道:“大人,是我。萨奇罪孽深重,请大人惩罚我吧,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他俩无关。”

“不!”跪在中间的少年大声急道:“不是萨奇说的那样!人是我杀的。”

右边的另一位老人和萨奇闻言大惊,都急忙阻拦少年继续说下去,满脸都是关切和紧张的表情。

李世卿在他们面前蹲下,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不着急啊,都慢慢说。虽然杀俘虏是大罪,但这家伙毕竟也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死了也不可惜。”他稍微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冷若冰霜:“但是,你们不能对我说假话。如果我发现你们胆敢欺骗我,这可是比杀人更严重。”

三人听着他把话说完,同时被李世卿凌厉的目光扫视一下,心中都不由得暗自吃惊。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何解释。

马克木原本就与萨奇相熟,知道他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不愿看到他真的被这位李校尉一怒之下给咔嚓了,于是赶紧在旁边打圆场:“我说老萨奇,你也真的是胆大包天。达尔来是罪该万死,大人迟早会砍了他,但你一个驮买卖的,跑到这儿来充什么英雄好汉呢?你跟这畜生是不是有什么冤仇大恨,赶紧跟大人详细说说。我们大人最是宽宏大量的,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老萨奇看看李世卿,又看看马克木,长叹一声:“唉,马克木老兄,你是不明白萨奇的难处。到现在这个关头,我也没啥好藏着掖着了。不瞒各位大人说,旁边这位,就是我们的小亲王伦米尔班。”

“亲王?伦米尔?……伦米尔费加的儿子?!”马克木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沙暴家族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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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木口中的沙暴家族,在西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极为奇特的存在。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这个历史悠久的部族有着怎样的来历。大家唯一知道的是,在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的故事里。就有了这个家族的身影。

整个沙暴家族并没有自己的疆域,而是遍布在西域各国广袤的土地上。他们既分散又凝聚,既团结又独立。就好像沙尘暴一样,只要大风骤起,就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在你的面前。

一直以来,这个家族究竟有多少分支,有多少人口,始终是作为最高机密,掌握在极少数的几个家族长老手中。

能够把这个谜一般的家族紧紧维系在一起的,是他们独有的宗教信仰——伦米尔大神,也被称为沙海之神。

所以。沙暴家族历代的首领亲王,相传都是伦米尔大神的子孙。也只有他们,才资格使用这个神圣的姓氏。

伦米尔亲王以代代传承的王者信物“黑方玉”,作为统领整个沙暴家族的权力象征,代表沙海之神向全族发号施令。

上千年来,沙暴家族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令人生畏。

相反,这是一个爱好和平、与世无争的部族。家族的统治者们,任由自己的族人在西域各地迁徙生息,慢慢融入到各个邦国,成为该国的子民。

伦米尔亲王则带领着家族本部,驻扎在位于车师边境的铁石山。

经过长期的共存融合,亲王也慢慢的成为了车师国名义上册封的一方诸侯。他不仅可以享受辖地的税赋,每年还能收到来自西域各国的族人供奉。

如此经年累月下来,铁石山的沙暴家族逐渐变得极为富有。

沙暴家族的上代亲王,名叫伦米尔费加。与先祖一样,伦米尔费加也是一位性格和善的君主。

他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玛依热丽质天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小儿子伦米尔班,就是萨奇所指的这个少年,则是沙暴家族唯一的王位继承人。

七年前,就在伦米尔班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铁石山忽然来了一批求亲的贵客。

这些人正是来自于车师王廷的达尔罕三兄弟。他们到访的目的,想要三弟达尔来迎娶公主玛依热。

那个时候,这三兄弟的身份还是车师的王子,地位尊贵,恶名未彰。达尔来也算是年轻英俊,仪表堂堂,脸上还没有那道丑陋凶恶的疤痕。再加上他明确表示,愿意婚后仍然留在铁石山,好让玛依热能够侍奉自己的父王,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算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伦米尔费加亲王为了巩固与车师的良好关系,爽快的答应下这门亲事,并且在铁石山摆开盛大的婚宴,庆祝女儿婚配佳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达尔来等人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觊觎沙暴家族丰厚的财富和其背后难以估量的实力,妄图借机据为自有,好为他们将来的政变夺权积蓄力量。

婚后不久,善良单纯的玛依热无意中发现,驸马达尔来竟然背着她,偷偷跟楼兰国的一位公主有染。

尽管玛依热悲愤交加,但是她并没有把这桩丑事告诉自己的父王,而是决定好言相劝达尔来回心转意。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玛依热公主的善意,不仅未能起到丝毫作用,却反而激起达尔来的杀心。

达尔来担心如果此事败露,必然会惹恼费加亲王,进而耽误大哥的计划。

于是,当玛依热苦口婆心的劝说达尔来,让他停止不忠的行径时,达尔来不仅没有认错悔改,反而以怨报德,当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之后又带领从车师随他前来铁石山的亲兵卫队,连夜闯进王宫,将毫无防备的沙暴家族高层几乎屠杀殆尽。

伦米尔费加亲王遇害后,达尔来派手下搜遍整个王宫,找到了沙暴家族的圣物黑方玉,连同大量的金银财宝,一并运回了车师。

就在灭门惨剧发生的当天,小亲王伦米尔班恰巧随着萨奇等大臣外出游历,所以才幸免于难。当他们回到铁石山,看到尸山血海、满目狼藉时,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两个及时躲藏起来死里逃生的侍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伦米尔班和萨奇等人。

面对既成事实的惨剧,萨奇与几位大臣商议:小亲王尚在幼年,且黑方玉又被达尔来盗走,他们根本无法遵照先祖定下的合法程序,让伦米尔班顺利接任亲王大位,进而发动沙暴家族的力量,为先王和公主报仇雪恨。

更重要的是,还要提防达尔来兄弟,会随时派人回铁石山斩草除根,伤害伦米尔班的性命。

所以,他们只好急匆匆带着伦米尔班离开铁石山,暂避仇人的追杀。

小伦米尔班是费加亲王的嫡子,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背诵全族的分支名册。到了现在,能全盘掌握沙暴家族核心信息的人,竟然只剩下他一个。

只可惜,他没有黑方玉,分散西域各地的族人们,根本无法承认他的合法性;而达尔来兄弟同样很郁闷,尽管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沙暴圣物,却难以调动家族丝毫力量投入车师王廷的战争,以至于最后兵败逃亡。

这七年来,萨奇等老臣凭着自己所熟悉的几个分支族人的支持,一边保护着少主,一边寻找达尔来,伺机夺回圣物、报仇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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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了。”老萨奇长叹了一口气:“唉,感谢沙神保佑,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算是为亲王和公主报了大仇。”

听他这么说,跪在旁边的少年伦米尔班抱着头呜呜的痛哭起来。

另一侧的黑衣长者也是老泪纵横:“这位大人,我是本地的医官,也是沙暴族人。今次本来是想借着治伤的机会,进来看看达尔来这个畜生是否随身带着黑方玉,看看我族能不能得到伦米尔大神的眷顾。小亲王执意要跟着来,我们两个老东西拗不过他,只能应允。可是没想到,小亲王见到仇人,实在是按耐不住……望大人宽恕他们,就拿我来问罪吧!”说罢给李世卿连连磕头。

李世卿见状,赶忙将他们三个人扶起,不住的好言宽慰。

尽管还没有审问出达尔来的口供,实在令他有些懊恼,但是沙暴家族的悲惨遭遇,也确实是令人唏嘘。这老臣少主多年来的艰辛,换达尔来心口一刀,绝对无可厚非。如果换做是他,同样也会义无反顾的。

马克木在一旁训斥道:“你们也实在是糊涂,这种恶贼被我们大人生擒活捉,怎么可能不里里外外搜个干净,哪里还会留着黑方玉?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是藏在他大哥达尔罕手上。”他拍了拍萨奇的肩膀,打着圆场继续说:“你先别急着谢你的沙神啦。恶贼达尔来是被我们李大人一刀拿下的。现在他又宽恕了你们的罪过,这才是你们真正的大恩人呢!”

闻听此言,伦米尔班郑重的理理衣装,忽然跪倒,向李世卿行了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的大礼:“沙暴家族全体族人,感谢大人您的恩德,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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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站住!不然就放箭啦!”

在荒凉的戈壁上,一队鄯善骑兵正在紧紧追赶着两个人,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这支鄯善巡逻队在戈壁滩上发现了两个行色匆匆的骑手。从装束上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突厥人。

多年来,突厥在侵扰西域的征途中,要算杀人杀的最多的几个国家,鄯善绝对可以排进前三名。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鄯善骑兵本想截住这两名突厥骑手,好好的盘查羞辱一番。可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狠抽马鞭跑的更快。

这还了得?不待指挥官下令,骑兵们立即勒转马头,在后面紧追不舍。

眼瞅着逐渐追近的时候,突厥骑士忽然转身放箭,正中一名鄯善骑兵的面门。其他鄯善骑兵立时勃然大怒,纷纷拉弓射箭,进行反击。

那两个突厥人没有任何防护之力,转眼间便被射成刺猬,坠马身亡。

“呸!”鄯善骑兵的指挥官策马来到近前,厌恶的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好端端的折损了一个兄弟,怎能不令他心中愤恨?

“把这两个突厥鸟贼的臭头割下来,带回大营报功!”

然而这位鄯善指挥官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场小到不能再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追击战斗,竟然会成为影响后来整个西域战争进程,乃至一个庞大帝国国运的关键。

后世的史官们,曾经为此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做过各种各样的复盘和假设,最终得出了一个近似的推论:

如果那天鄯善骑兵巡逻队恰好没有经过此地,如果这两个由布鲁派出的突厥信使,运气能够再好一点点。那么,阿史那默辛可汗就能够及时收到阿思佳公主的消息,克锋将军也可以及时将自己的心上人接回草原。

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后面所发生的一切,就将会是另一番光景。而被历史洪流裹挟着的英雄豪杰、乱世佳人的命运,就完全有可能被一一改写。

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面对这段由“如果”组成的史家评论,亲历过那段峥嵘岁月的大人物们,反应也都各不相同。

大唐北庭都护府的新任指挥官——罗威大都护,向手下的将军们发表了一篇题为《我早就知道》的即兴演讲;

靖国公胡飞憋了老半天,才想出一句自认为很经典的话:“时也命也运也造化也!”而坐在他对面的长宁侯张波则笑骂道:“狗屁不通!”;

至于贵为镇西郡王、龙骧大将军的李世卿,却只说了两个字:

呵呵——

第十五章 帝都风雪

近半个月来,胡飞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听古丽伦娜的下落。

但是,不管他动用多少关系,却一直都是在外围来回兜圈子,始终无法得到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确切消息。

原因很简单,在帝都长安,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介入到北衙明鉴司的体系之内。

当然,主要是没人敢轻易介入进去。

在这期间,张波倒是给了胡飞不少指点。毕竟在帝都范围内,除了皇城,其他地方都在右神策军控制之中。

据张波查证,古丽伦娜目前确实被关进了北衙的卫所,但自打人进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胡飞脑海中想象了各种可怕的情景,皮鞭、竹签、钉板、烙铁、辣椒水……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就不禁打个冷颤,然后又赶紧继续托人四处打探。

“你要是再搞这样下去,恐怕整个长安城都会知道,有一个叫胡飞的大傻瓜,对突厥公主动春心了。”张波嘲笑他。

胡飞根本没有把张波的挖苦听进去,只是呆呆的望着房顶,嘴里咕噜着:“你说……我要是带兵冲进北衙抢人,能有几成的胜算?”

带兵冲击朝廷衙署,从官府手中直接抢人?

张波心中暗叹: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想瞎了心,疯了吧?

可是,出乎张波意料的是,这种胆大包天的想法,对胡飞来说并非是幻想,而是很快就应验了现实。

只不过,他冲的并不是朝思暮想的北衙明鉴司,抢的也不是朝思暮想的古丽伦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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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整个帝都皆沉浸在临近年节的喜悦之中。城中的百姓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片笑语欢声,丝毫没有因为漫天飞雪,而减损半分热闹的氛围。

在大雪之中,一队杀气腾腾的武威军,将京兆尹府团团包围。

何光华竟然亲自压阵,指挥着部下亲兵,把府衙临近的几条街市全部封锁。

他是不能不到现场,因为眼前的情况太严重了。

就在今天早上,从西域来的密使刚刚一入城,就立刻被京兆尹府的衙役当场拿下。何光华接到消息后,没敢有片刻耽搁,立即点齐手头所有兵马,直逼府衙,堵门要人。

京兆尹可是掌治帝都的最高地方行政长官,这种激烈的大场面,绝非一般角色能够应付的来,所以必须由他亲自坐镇,才不会出差错。

胡飞此时端坐在马上,看着京兆尹府门前与武威军对峙的府兵,心中感到有些茫然。

自从西域回来后,他就觉得何光华变了很多。以前那位疏阔豪迈、受人敬仰的大唐名将,现在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跋扈。

张波说过:“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是现在笼子烂掉了而已。”

胡飞猜不透何光华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他很清楚,眼前的情景肯定是不对的。

帝都并非武威军辖区,他们只是在接到兵部新的指令前,暂时驻扎城外。更何况,即便是在本部驻地,军队也没有理由轻易包围当地官府,干预政务的道理。

可是作为一名军人,“服从”二字早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头里。面对上峰的军令,他无法选择违拗,哪怕他觉得不对,也必须先毫不犹豫的执行。

所以,当何光华下令后,胡飞立即策马向前,大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武威军奉命捉拿逃兵,请你们配合!”

少顷,身着正三品朝服的京兆尹莫忠,从衙门里大步走了出来。他先是命令府兵收起武器,然后远远的向何光华见礼。

“上柱国,这般大阵仗所为何事呢?”

何光华端坐马上,冷冷说道:“莫大人,武威军有一个叫王英的军官,于三个月前临阵叛逃。我得到线报,说他今早潜回帝都,正要派兵捉拿,没想到却被你们捷足先登。此人掌握着朝廷重要情报,非同小可,所以本官亲自来向你要人。”

“原来如此。那若是下官不交人呢?”

何光华听了微微一愣:“不交人?为什么?”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京兆尹府为何要抓王英。

“不为什么,”莫忠淡淡答道:“因为人根本不在我手上。”

何光华眼中闪现杀机,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冰冷:“哼,莫忠你是在戏耍本官吗?”

莫忠面色不改道:“上柱国,我说的是实话。早晨在西门抓人,确实是京兆尹府的差役,但是他们不归我管。”

“笑话!”何光华哂笑道:“你府上的衙役不归你管,难道归我管?”

莫忠沉默片刻,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们是北衙的驻班捕快,所以我管不到。”

胡飞听到北衙二字,心中一凛:竟然又是北衙明鉴司!以前只知道明鉴司在大理寺有驻派人员,没想到在京兆尹府这里也有,手伸得可够长的。

何光华听莫忠这么说,更是大为紧张。这个王英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要是他落到徐成淼的手中,肯定会出大问题!

“人还在里面吗?”何光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莫忠犹豫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何光华大手一挥:“给我进去抢人!”

“慢着!”莫忠张开双臂,拦住正准备冲进去的武威军,大声说道:“上柱国,这可是天子脚下、城枢所在,你们未奉旨不能擅闯!”

何光华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冷哼道:“这不关你的事!北衙明鉴司窝藏逃犯,居心叵测。此事关乎军机,出了什么问题,我自会去向陛下解释!儿郎们,给我上!”

如狼似虎的武威军拔刀挺枪,瞬间便将莫忠和他的府兵们逼到墙角,然后一窝蜂的冲进京兆尹府。

激烈的打斗声从院里传出,不时还伴有几声怒骂和惨叫。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二十几个浑身带伤的捕快衙役被武威军押了出来,推搡着跪在雪花纷飞的府门前。

何光华亲眼看着兵丁们,七手八脚的把动过大刑的王英抬上马车,运离京兆尹府,心中的大石头方才落地。

他掸掸落在肩头的积雪,心里暗自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些明鉴司的暗探。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话:“上柱国,把我的人放了好吗?”

众人一起回头,看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从绿呢大轿中走出来,手中举着一把挡雪的油纸伞,眼睛里还带着冷酷的笑意。

“哦,原来是大理寺的徐大人。”何光华分毫不让的紧盯着那男子的眼睛。

来者正是大理寺少卿、北衙明鉴司长史徐成淼,

只见徐成淼朝何光华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卑职徐成淼,参见上柱国。”

何光华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鉴于北衙的名头和实力,他也不敢等闲视之。

于是待徐成淼施礼完毕,直起身来之后,何光华便暗暗的沉下气息,准备把一套早已编好的说辞拿出来,应付这位明鉴司长史。

但出人意料的是,徐成淼并没有给何光华任何解释的机会,而是轻轻摆手,平静的说:“请上柱国不必多言。那名犯人就由您带走好了。我这帮孩儿们不争气,承蒙您能亲自提携教训,来日卑职必有回报。”

说罢,径自上前扶起跪着的众位下属,然后一言不发的领着他们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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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把一大锅炖菜摆到案上,搓搓双手道:“吃吧!豆腐、冬瓜、白菜、蘑菇,一只肥鸡,半个蹄膀,还放了两大勺我们蜀中的酱料。”

胡飞咂吧一口温酒,叹道:“唉,你说这是咋回事呢?”

“确实有点麻烦,”张波跟他碰下杯:“何光华的野心很大。尤其这半年来,可以说是风波不断。自韩太傅过世后,他表现的愈发猖狂。就拿上个月来说,户部尚书、河南道刺史、国子监祭酒,三位朝廷重臣先后获罪入狱,全都是出自何光华之手。搞的柳诗名几乎成了光棍儿。昨天柳大人已经第二次请辞了,想要告老还乡,只是陛下不同意。”

胡飞接道:“这还只是文官系统,军队这边更是严重。你知道不?兵部的条陈已经拟出来了,你们马将军高升安南大都护。”

“明升暗降罢了。”

“对,明升暗降。”胡飞叼着鸡腿,嘴里咕噜着:“但是谁来接管右神策军,现在就成了大问题。听说就为这事,御林军的雷大统领跟上柱国快要吵翻天了。”

张波哂道:“他俩吵个鬼?你叔公胡云天才是神策军大统领。他老人家不发话,谁能定的了右神策将军这个位子?”

“我叔公他老人家恐怕发不了话啦。”胡飞把鸡腿丢在碗里,面色沉了下来:“唉,上次去看望他,老爷子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了。”

张波担心道:“你要早做准备。现在局势越来越微妙,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去。”

胡飞把杯子里的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抹嘴:“我能咋准备?当兵吃粮,听令打仗,凡事能由得我吗?”

“那何光华造反,你也跟着?”

“没有这么严重吧?!”胡飞毕竟追随何光华多年,心底里还是敬重他的。

张波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愿面对现实。等着瞧吧,明年开春的校军大试居然要跟天子六军操演合在一起办,肯定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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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颤颤巍巍的给何光华下跪施礼:“今天全赖上柱国救命,不然小人差点就想咬舌自尽了。”

何光华摆摆手:“小事情。这明鉴司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盯上了你。”

王英闻言慌忙解释:“上柱国明察,小人这一路上都走的非常谨慎,绝对未露出任何破绽啊!”

“此事先不提了。”何光华看着王英身上的伤,皱眉问:“他们有没有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王英一着急,疼的龇牙咧嘴:“虽然这帮兔崽子下手歹毒,但吴先生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况且此事又关乎上柱国的宏图大计,小人就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何光华点点头,吩咐手下给王英端了碗热汤,继续问道:“吴先生派你来,到底有什么话说?”

王英赶紧把碗放下,答道:“吴先生让小人转告上柱国,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大的方略已经基本布置妥当,各路人马也陆续入局。目前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东风?”

王英凑近两步,低声道:“吴先生说,可以实施摘星计划了……”

半个时辰后,王英坐上抬椅离开了何光华的书房。

此时天色已晚,寒风中夹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王英裹紧身上的披风,扯低风帽,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折腾了整日,现在又是浑身带伤,这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正走着,就见前面月门洞处立着一道身影。

抬椅的小厮停住脚步,将王英慢慢放下,然后都退在一旁。

四周乌漆墨黑的,王英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听对面那人道:“王英兄弟,今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哦,是蒯将军啊。”王英认出是参军蒯印的声音,不禁好奇:“这么大的风雪,您站在这里干嘛呀?”

蒯印仍留在原处没动,只是幽幽道:“我说兄弟啊,哥哥我有件为难的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蒯大哥您客气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小弟一定尽力。”

“有你这句话就行。”蒯印像平时聊家常一样,轻轻松松的说:“今天救你的时候,上柱国一时情急,说你是武威军的逃兵,为此还闯了京兆尹府,伤了明鉴捕快。唉,事情闹得这么大,万一皇帝追究起来,要提你去过堂,问个叛逃之罪,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啊,是啊,您说这可如何是好?”王英心里七上八下的,立时没了方寸。

蒯印叹道:“唉,哥哥我呀,天生就是擦屁股的命。大人顺嘴这么一说,到头来,善后的人不还是我吗?我思来想去啊,反正兄弟你肯定是躲不过这道坎了,干脆,咱主动点,自己先死了算了!”

“啊?!!!”

第十六章 妙手丹青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

一大清早,李世卿冒着西域特有的严寒,巡视全城各处的防御情况。四门转下来,手脚都已经冻麻木了。

由于大雪封道,丝路上的商队几乎绝迹。时间一长,城防系统也难免有些松懈下来。他对此很不放心,所以隔上两三天就要进行点验。

今日的成果还算不错。装具、鼓号、器械齐备无误,岗哨兵力满员,警觉性也很高。李世卿心中感到满意:看起来,近些日子瞿白枫对库风守军的训练效果显著。

城防值守的任务全都交由本地守备军来负责。因为寒天站岗实在是太辛苦,李世卿才舍不得把自己手里的精锐部队——铁甲健卒浪费在这上面。

他宁可拉着队伍到城外的雪地里练兵比武,也不愿让他们站岗放哨,活动活动筋骨总好过站在城门口戳木头桩子。

七百多名随李世卿来此的铁甲健卒,是他现在手头上唯一的筹码。若在平时,以这样的兵力防卫库风是绰绰有余。可要是真的发生他一直担心的那个状况,恐怕到时候连突围逃命都做不到。

上次军报中关于请求增援库风的想法,被驻守高昌的沈靖副都护直接给否决了。

理由很过硬,近期西域各处都出现了马贼和突厥小股部队袭扰的情况,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屠城惨剧。

安西都护府在关外的主力,被四处求援的警报搞的筋疲力尽。

为了稳住局面,沈副都护将兵力进行了最大限度的分散。根据实际情况,都护府只能先捡着最重要的几个藩国王廷加强防御。而像库风这样的小地方,就只能往后放了。

身处关内的老师给他的回复则只有四个字:待至春来。

李世卿明白关星辰的意思。

在天寒地冻的情况下,玉门关和阳关以东的部队,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出关西进,否则行军补给将会成为致命的问题。

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方才有条件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

既然无法解决,那就干脆不想了。

李世卿从城上下来,让随行亲兵先返回城守府,自己一个人在街面上闲溜达。

自从来到库风城,他还真没好好逛过这个地方。现在为了散心,索性就痛快玩一天。

李世卿闻香识路,沿着朱雀大街,先后光顾了半边街市的小吃铺子。他一手握着十几串用红柳枝穿的烤羊肉串儿,另一只手捏着葱白牛肉陷儿的胡饼,左一口右一口,边走边吃。吃的噎着时,就抄起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灌上一大口葡萄酒。

他正吃的美着呢,忽然听到旁边店铺里传出一阵熟悉的欢笑声。

李世卿停住脚步,仔细分辨那个声音,发觉竟然是罗威那家伙独有的大嗓门。再抬头看看铺子上面挂着的招牌:麻记丝绣坊,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感觉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世卿好奇心起,推门走进铺子。

“呀,是大人来了。”

李世卿定睛一瞧,原来说话的是张末。在她旁边,还坐着罗威、瞿白枫和布鲁。

几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李世卿好奇的问张末。

张末几步走到他近前:“大人你忘了,我在这里做学徒,跟麻大师学刺绣啊。”

“哦,对了,我说怎么刚才看那块招牌,感觉有点眼熟。”李世卿又问转而瞿白枫:“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罗威抢着回答道:“大人,我们在画肖像呢。”说着,举起手中的一副画来。

李世卿上前仔细观看,纸上画的正是罗威。只见他顶盔掼甲、手持宝剑,看上去威风凛凛。尤其是五官相貌,居然和真人分毫不差,栩栩如生。

“咦,真像啊!谁画的?”

“是我画的。”张末在一旁有点不好意思的应道。

李世卿边拿起瞿白枫的那副,边说道:“你还有这一手,厉害啊。”

没想到,手里这幅画更是令李世卿惊讶,画上的瞿白枫不仅样貌逼真,连神情都刻画的入木三分,活脱脱一个外柔内刚的“小娘子”。

张末见李世卿夸赞自己,欣喜道:“大人谬赞了。若是不嫌弃,我也为大人绘一副吧。”

“那敢情好。”李世卿来了兴致:“现在吗?我该怎么做?”

张末帮他摆了个姿势,嘱咐道:“你尽量保持这样不动,我先在纸上打个轮廓,面部细节今天画不完的,以后慢慢补。”

李世卿奇道:“那我岂不是还要来好几趟?”

瞿白枫在一旁解释:“不用,张姑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大概看一眼就差不多了,我们这两幅都是只摆了这么一次,三两天就画好了。”

罗威三人坐在桌旁吃果脯,聊闲天。

李世卿就直挺挺的站在侧堂中,独自做着威武状。

刺绣馆生意很好,进来出去的客人都忍不住朝这边瞅:这二傻子在干嘛呢?

李世卿被他们看的浑身不自在,心想刚才怎么忘了换个僻静点的地方。

正走神间,就听张末轻声喝道:“别乱动!”

李世卿吓得一激灵,赶紧恢复之前的姿势。站在对面的张末秀眉轻蹙,眼神专注于画纸上,一笔笔的仔细勾勒,那认真的样子煞是可爱。

直到此时,李世卿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她的容颜。

趁着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越发显得光彩照人。即便是男装打扮,却难掩其明眸皓齿、肌肤似雪的特质,令李世卿不禁看的有些痴了。

张末画完几笔后,也抬眼看他,两人恰好四目相对,静谧无言。

愣了片刻功夫,张末微微一惊,赶紧低下头假装画着什么,脸颊微微泛红。

李世卿也尴尬的望向别处,不敢再盯着她看了。

-

自从那天起,李世卿跟张末渐渐走的热络起来。只要一有空,他就带着瞿白枫罗威和几名相熟的军官往丝绣馆跑。

罗威最喜欢跟布鲁斗嘴拼酒,瞿白枫则对画画感兴趣。

而李世卿纯粹是为了见张末。

其他的军官们也都吵闹着要张末给他们画肖像。大伙儿乖乖的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站到张末面前,瞿白枫则守在她左边认真观摩,李世卿就站在右边插科打诨,逗得张末一直咯咯的笑个不停。

要说张末的丹青,确实是经过名师指点,水平非同一般。几笔简单勾勒,便把所有人都刻画的惟妙惟肖,任谁看了都赞不绝口。

消息很快传开,连马克木和冯敬也领着很多商贾朋友,纷纷登门求画。

“不要乱!全都排好队,三枚银币一张,全家福五人以内十枚银币优惠!”

李世卿看着有商机,居然打起了卖画的主意。他和张末商量,画纸颜料他出,外加派兵维持秩序,收入则与张末五五分成。

张末觉得有趣,赚多少钱倒无所谓,便爽快答应了。

唯一苦了的是老板麻大师,人家本来清静雅致的丝绣馆,突然变得熙熙攘攘,门口还戳着一队大兵,以前的老主顾都吓得不敢再登门了。无奈做画像生意的是安西都护府的校尉大人,他也只好敢怒不敢言了。

不过,事先谁都没想到,肖像生意异常火爆。南来北往的行商、库风城中的富户,全都纷纷光顾。甚至连各大酒肆里的胡姬,也都要找张末画像。至于说这价格嘛,也从三枚银币一路飞速飙升到五十枚银币,而且还一画难求。

李世卿数钱数的手都软了,整日里笑的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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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累啊。”放下画笔,张末轻轻吐了口气。这一个多月,她感觉把一辈子的画都画完了。

李世卿看着今天最后一个客人出门,嗑着手里的瓜子,咕噜道:“明天咱不营业了。”

“那敢情好。”坐在旁边的麻大师接口道。

李世卿白了他一眼,摆出一副奸商的模样:“放心,麻老板,这个月的租子我一分不会少你的。”

“不许跟麻大师这么说话。”张末一边洗手一边埋怨道:“我们已经给他老人家添很多麻烦了。”

“不妨事不妨事。”麻大师笑着道:“我挺喜欢你们热闹的。只是末儿啊,你最近光忙着给别人画画,绣法的功夫恐怕要耽误了。”

张末挽起麻大师的胳膊,撒着娇:“师傅教训的是,明天放假,我好好跟您学。”

“明天不行。”李世卿摇摇头。

张末好奇问道:“你刚不是说明天不营业了吗?”

李世卿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说:“明天确实是不营业了。不过,你还不能休息。我们去趟城外。”

“城外?去城外干嘛?”

“是这样,我们现在手里的行军地形图,都是四十年前的老存货,有些地方竟然还在沿用隋朝的旧标示。我想重绘一副库风周边的新图,好方便日后的军事行动。”

张末吐了吐舌头,惊愕道:“大人你不会是打算让我绘制地图吧?那东西没个一两年可绝对弄不出来!”

“别担心,”李世卿摆摆手:“不是让你重新画。只是在现有地图的基础上,把库风方圆两三百里范围内的形貌梳理一下。前阵子,瞿白跟你学了一些绘画的技巧,已经提早带人把附近摸过了。趁着有空,我想带你实地走一番,回来再帮他完善完善。”

-

大雪覆盖在广袤的原野上,像一张白色的巨毯,延展到天际尽头。在这白毯之上,一队快马正在疾驰。

李世卿、张末和瞿白枫,用了十七八天的时间,将库风西、北两个方向的山川地貌仔仔细细的踏勘了一番。此时,他们正赶往东边下一处战略要点。

尽管天气已经放晴,但是老话说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刺骨的寒意,把众人折腾的苦不堪言。

仗着内力深厚,李世卿倒还扛得住,可是他看着冻得鼻尖发红的张末,心下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带这位娇弱的姑娘出来受罪。

“怎么样?要不停下来歇歇?”李世卿关切的问张末。

张末裹着厚厚的裘皮,兀自觉得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她抱紧正在策马的布鲁,想回应李世卿的问话,可刚一张口,就被冷风呛得说不出声来,皱着眉摇了摇头。

“停——”李世卿勒住马头,举拳示意后队止步。

瞿白枫知道是张末熬不住了,赶忙带着几个人,在不远处寻到一处避风的小丘,扫开积雪埋锅造饭。

张末坐在火堆前,冻得瑟瑟发抖。

布鲁是个粗豪汉子,打仗是把好手,照顾人却是外行。面对这位快要冻僵的娇小姐,急的满头大汗,只知道不停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一层层的披在她身上。

“得啦,再脱你就要光屁股了!”李世卿拎着个皮囊走过来,白了布鲁一眼:“傻缺。”

他把皮囊递给张末:“来,灌上两大口。”

张末把皮囊凑到口鲜红欲滴的小嘴上,猛喝了一口,立马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辣出来了。

“什么呀这是?!”

“烧刀子,喝了能驱寒气。”李世卿笑嘻嘻的把皮囊交给布鲁,示意让他也喝点,然后朝张末伸出手:“来,站起来,我教你一套拳法,活动活动。这么坐着脚趾头会冻掉的。”

看着李世卿,张末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抬起玉手让他握住,慢慢站起身来。

第十七章 玉门换质

一队突厥血卫风驰电掣般闯入鹞子军大营,踏着泥泞的雪水,径直来到蒙格所在的中军大帐。

来自枫林湖的突厥将军巴里赫台,从怀中拿出可汗的亲笔手令,郑重的交给蒙格,一言不发。

蒙格仔细读了两遍,为难的看着巴里赫台。

“蒙格将军如果不方便动手,我带来的血卫可以代劳。”

“不是不方便动手。”蒙格咬咬牙,叹道:“唉,这位吴先生毕竟是咱们的盟友,就这么突然翻脸,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巴里赫台面无表情道:“吴凌再重要,也无法和尊贵的公主殿下相比。你难道要克锋大人或是大汗亲自来跟你说吗?”

听他这话,蒙格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命令手下:“去请吴先生来。”

-

吴凌年过五十,中等身材,一身文士打扮。花白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英俊面庞上一对朗目炯炯有神。

他举止从容不迫,即使面对帐内环列的高大血卫战士和面色不善的巴里赫台,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蒙格和吴凌交情很好,此时显得颇为尴尬,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东拉西扯半天,始终没谈到点子上。

坐在一旁的巴里赫台脾气火爆,终于按耐不住,粗声粗气道:“吴先生,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吴凌微笑着点点头:“巴里赫台将军一向随扈可汗,远道而来想必是有要紧之事,但说无妨。”

“我奉大汗之命,请先生辛苦走一趟。”

“去哪里?”

“玉门关。”

“何事?”

“交换阿思佳公主。”

吴凌仍旧微笑着点头:“好。”

-

徐成淼已经在玉门关停留了五天,随行的两百明鉴司飞骑也一直隐蔽在关外林间。

他们的整个行程并未知会安西大都护关星辰。甚至连玉门关守将也不晓得北衙明鉴司的长史竟然已经亲临此地。

这次行动对徐成淼而言,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出现丁点纰漏。

半个月前,他派人暗中联系突厥的默辛可汗,向对方提出用汉人谋士吴凌交换阿思佳公主的意图。

同时,他亲自将突厥公主从帝都秘密押送至玉门关。

阿思佳是默辛的掌上明珠,而吴凌不过是一条有用的狗而已。孰轻孰重,他相信突厥人掂量的清楚。

这些年来,为了缉捕这位“老朋友”,徐成淼几乎发动了北衙所有的力量。

按说这样一张由明鉴司倾力织就的天罗地网,任他就是神仙,恐怕也难以逃脱。但凡事都有意外。吴凌行踪隐秘,又一直远远的躲在西域,所以连番较量之后,北衙竟然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最近一年多的时间,根据明鉴司安插在西域的线人报告,吴凌的现身活动越来越频繁,而且隐隐约约还与朝中大将何光华有所牵连。

这些信息令徐成淼感觉到,抓捕吴凌的时机渐渐成熟了。

尤其是几个月前,征西大军俘虏了突厥公主阿思佳,在徐成淼看来,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天大机会。

用这个宝贝公主作为筹码,去要挟一直庇护着吴凌的突厥人,就等于已经把锁链套在了吴凌的脖子上。

在徐成淼看来,吴凌这个人掌握着太多的秘密。抓住他,不仅可以报了当年的深仇大恨,而且还可以探明突厥人的阴谋,顺势扳倒何光华,可谓一举多得。

所以,这一次的交换行动绝对不容有失。他不敢惊动任何一方的势力,即便是处于中立位置的安西都护府也不能信任。

-

“老夫一条贱命,能换得殿下平安,却也值了。不过,有件事,要先讲明。”

蒙格略带歉意道:“吴先生深明大义,蒙格佩服。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

吴凌轻捻胡须:“直到现在,我们彼此都不是敌人。我以身犯险,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去白白送死的囚犯,对吗?”

听吴凌这么说,连巴里赫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是当然。我来这里之前,大汗曾亲口嘱咐过,吴先生对我突厥有功,是突厥人的朋友。只不过这次交换公主殿下,实在是无奈之举。大汗还特意强调,命我们一不能冒犯先生,二要跟唐国说清楚,先生只是置换公主为质,他们不能轻易伤害先生分毫,否则我突厥大军必不肯善罢甘休!”

蒙格偷偷瞥了巴里赫台一眼,心想你这货瞎话张口就来啊。还不能冒犯先生?那你满帐呲牙咧嘴的血卫是假的啊?

吴凌听完巴里赫台的话,倒是显得颇为受用,微笑道:“有劳可汗费心了。老夫只是想说,既然我们还是盟友,那先前的计划就还应该继续推行,不可因为眼前的事情而有所耽搁了。”

巴里赫台显然不知道吴凌所说的计划是指什么,疑惑的看着蒙格。

蒙格颔首道:“先生请放心,计划一切照旧。十天后,也就是你们汉人的农历新年,我会亲率鹞子军和秃鹫盟,攻打库风城,进逼车师王廷。楼兰、疏勒两国,以及西域各地的暗桩也将同时发动。”

他顿了顿,看看身旁的巴里赫台,继续道:“我刚接到通报,左贤王率领的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出发,一个月之内便可加入西域战场。”

巴里赫台听得心里一惊,十万突厥大军出动,他身在枫林湖黄金大帐,竟然毫不知情!

“另外,维杜里大将也同时率兵向云中推进,压制唐军的安北都护府,使其无法抽身顾及西域和关内地区的情况。”

吴凌点点头:“好,很好,默辛可汗果然是雄才大略。将军,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记着,新月湾。”

蒙格紧盯着吴凌的眼睛:“嗯,新月湾。”

-

吴凌随着巴里赫台离开鹞子军营地,一路马不停蹄向东疾驰。五六天后,众人便能远远望见荒漠上矗立着的大唐玉门关。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孤寂悲凉的地方,仿佛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苍茫壮阔的天山戈壁,一边是繁华安宁的人间圣国。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是谁来到这里,他的身份、过往和情感,都可能会通过不同世界的转换,在不知不觉间消弭的荡然无存。

整整七年,吴凌再一次看到了这处意义非凡的地方,也似乎又看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

巴里赫台叫停行进中的血卫马队,跟身旁一位突厥使者模样的人低声交谈。那人用马鞭朝着周围指指点点,像是在跟他确认某个会晤地点的方位。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出现一点火光,连着闪灭了三下。显然,这是有人在通过遮蔽火光的方式,正在向巴里赫台一行人打出信号。

那个使者赶紧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后在半空中连着划了三圈。

不久,对面林子里亮起了很多火把光芒,几十匹战马从林中飞奔而出。

“是他们了,都点起火把。”巴里赫台吩咐道。

在熊熊火焰照耀下,那几十名骑士来到近前,为首的一人喝道:“是突厥国使者吗?”

“我是突厥血卫巴里赫台,前来迎接阿思佳公主。”

“巴将军你好,在下是大唐明鉴司掌旗使杜平,请你们稍候片刻,我家大人正陪贵公主往这里赶来。请问,我们要的人带来了吗?”

“喏,就是他。”巴里赫台指了指吴凌。

明鉴司的杜平借着火光,仔细打量巴里赫台身后的吴凌。

吴凌此时笑了笑:“小杜,你升的蛮快嘛。怎么,当了掌旗使,就不认得老夫了?”

杜平一愣,没敢答话,转头跟手下低语了几句,那名手下转身催马而去。

接下来,两方的人马就那样静静的对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大眼瞪小眼的苦候,最是令人难熬。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却迟迟未见人来,巴里赫台有些不耐烦,正要斥责杜平,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只见徐成淼一马当先,直冲到众人面前,用力扯住缰绳。

他扫视突厥众人,很快锁定了期待已久的目标,一双细长眼睛死死盯着人群中的吴凌。

“成淼,别来无恙啊。”吴凌淡淡的打着招呼。

徐成淼面色阴沉,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天有眼,你还没死。”

吴凌不以为忤,摇头笑道:“成淼,还记得老夫当年是怎么教导你的吗?凡事勿要动气,保持冷静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姓吴的,别再来这一套了,迟些时候我会让你后悔生而为人!”

巴里赫台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积怨甚深,此时此刻,他不想在交换公主的事情上节外生枝,于是催促道:“少说废话吧,一会儿你们有的是时间亲热。我们公主殿下呢?”

徐成淼恢复平静如水的神情,向巴里赫台微微点头,朝后一招手:“请公主过来,现在立即开始交接。”

一匹雪白的骏马踢踏踢踏的漫步近前,马上端坐着一位秀丽的突厥少女,双手反绑在后,只用两腿控马。

“巴里赫台叔叔,你好!”

巴里赫台眼睛瞪得溜圆:“我尼玛!……古丽伦娜?怎么会是你?阿思佳殿下呢?”

两人说的是突厥语,明鉴司这边的人绝大多数都听不懂。但是看着巴里赫台惊诧的表情,大家都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徐成淼一直认真留心身旁翻译人员的解释,还没听完就心叫不妙,他正待说话,只听吴凌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成淼啊,老夫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表面精明强干,实则蠢不可及!”

说着,他抖手甩出四枚通体乌黑的弹丸。弹丸触地爆裂,立时冒出滚滚浓烟,烟雾中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抢人!”徐成淼和巴里赫台同时大喝一声,齐齐飞离马鞍,一个扑向陷入烟雾的吴凌,另一个则扑向古丽伦娜。

浓雾之中,接连发出十几声掌击拳轰的爆响后,徐成淼被硬生生的逼退倒飞回来,落在鞍桥上。吴凌则从另一边策马奔出,闯过乱了阵型的众血卫,向西逃去。

徐成淼顾不上嘱咐部下,独自一人催马急追。

此时,明鉴司和血卫已经混战成一团,远处的树林里也蹄声大作,埋伏着的一百多名明鉴飞骑纷纷冲出,火速加入争夺古丽伦娜的战局。

因为天色漆黑且战况激烈,竟然没有人顾得上去留意越奔越远的吴凌和徐成淼。

第十八章 皆是官差

吴凌在雪原上飞速奔驰,感觉自己的内力正在一丝丝的消耗殆尽,身后不远处的徐成淼却像吊死鬼一样,紧追不舍。

两天前,在穆斯图附近的丘陵地带,吴凌的战马终因力竭而暴毙途中,被后面赶上来的徐成淼咬住,二人狠狠缠斗了一场。

吴凌平日虽是文士打扮,但武功非常高强,论实力本来与徐成淼不相上下。可他毕竟年事已高,精神气力方面实在比不过正值中年的徐成淼,所以在拼斗中渐渐落入下风。

紧要时刻,吴凌拼着硬挨徐成淼一掌,重创了徐成淼的左臂,才趁机脱身出来,朝库风方向一路奔逃。

按照原定的计划,就这几日内,鹞子军和秃鹫盟便要大举进攻库风城。所以吴凌判断,在这个方向的周遭区域内,随时可能会有大批自己人马出现。

只要能遇上突厥人或马贼,他便算是真正脱险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直到此刻,吴凌依旧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救星。而更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恐怕再难硬撑下去。

徐成淼的那一掌着实狠辣,尽管吴凌事先运功护体,罩住了要害,可徐成淼仍旧重重的伤了他的经脉。如果当时能够就地调息静养,兴许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徐成淼没有给他,也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伤了一臂的明鉴司长史,仍然有能力取他性命。所以,吴凌唯一的选择,就是强压下伤势,夺路而逃。

接连两日的催力狂奔,必然导致伤上加伤。吴凌此时只觉得气血翻涌,胸腔间好似火烧一般难受。

正在奔跑间,吴凌突然不受控的停止脚步,险些踉踉跄跄摔倒。他用尽全力,好不容易将身体稳住,没料到紧接着哇的一下,从口中咳出一蓬鲜血。

艳红的血浆喷洒在面前洁白的雪地上,看着触目惊心。

吴凌擦擦嘴角,暗叹口气,转身面对飞奔至近前的徐成淼。

徐成淼此时比吴凌也好不到哪里去。整条左臂无力的垂着,脸色阵白阵红,若不是凭着一股狠辣心力,恐怕早就已经放弃追击。

他恶狠狠的盯着吴凌,举止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从容洒脱、波澜不惊的平静神色。

“老贼,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准备受死吧!”

吴凌哂笑道:“成淼,你这是何苦呢?难道非要同归于尽才行?”

“你是在问我吗?那你为何不问问我九泉之下的师傅师娘,问问有我的娇妻爱儿?”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仇恨。成淼,仇恨只会让你失去理智,也失去宝贵的胜算,”吴凌边暗暗调息,边说道:“这一点我早就教过你,难道你都忘了吗?”

徐成淼不再答话,缓缓举起右手,一步步逼向吴凌。他已经厌倦了吴凌的说教,也看出对方这只是在拖延时间。

吴凌心里很清楚,徐成淼正准备运起最后的内力,将独门绝技风雷掌提升至巅峰状态。胜负生死恐怕就在接下来的几招之间了。

眼看着徐成淼还差几步,就可以奋起一击,吴凌额角不禁微微冒出冷汗。此时内息正瘀滞在胸腹之间,稍一用力便剧痛难忍,根本无法抗衡风雷掌的力量。

现在的他,和一只待宰的嫩鸡没有丝毫分别。

徐成淼迫近至吴凌丈许距离,正待暴起发力,却又突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警惕的环望四周。

就在这时,两人周围的雪丘后面,出现了十几个身影,正在慢慢围拢过来,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俩。

吴凌此时也看到了这群突然现身的不速之客,心中略感诧异。

他定睛观瞧,只见这些人都穿着安西都护府的军装,气度沉稳老辣,眼中杀机内敛,一看便是久经战阵的精锐。

他心中不禁惊喜参半。惊的是还没遇见突厥军,反而先撞上了都护府。莫说他现在身负重伤,就算是在平常,要对付这样一群战力强横的老兵,恐怕也讨不了多少好;喜的则是这些人同样也干扰了徐成淼即将发动的攻势,在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下,给自己留出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徐成淼犹豫一下,决定暂时忽略这群凭空出现的战士,先拼尽全力击毙吴凌再说。毕竟,这些人都是唐军,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处理后面的任何麻烦。

然而片刻之间,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武装士兵身后,缓慢走出一个人。他一身黑色轻便皮甲,外罩黑色披风,头戴英雄巾,腰挎长刀,胸前则佩戴着都护府军官的标示。

只见他缓缓走到众战士身前,面对着徐吴二人。

尽管隔着近十丈的距离,但徐成淼仍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杀机,正在牢牢的锁定自己。只要他徐成淼再敢往前踏出半步,那人必定会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扑杀过来。

吴凌能不能挡住自己的攻击尚未可知,但自己是绝对挡不住这位黑衣军官凌厉攻势的。

这个感觉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纯是高手之间的直觉。

于是,徐成淼缓缓放下右手,朗声道:“来者可是安西都护府的兄弟?”

这批意外出现的军兵,正是外出踏勘地形的李世卿等人。

方才斥候在山丘上,发现徐吴二人你追我赶,从远处快速迫近,便立即发出示警。

李世卿嘱咐张末躲在小丘后,带领瞿白枫等战士将同是汉人装束的徐成淼和吴凌悄悄合围。

面对徐成淼的问话,李世卿不答反问:“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事在此争斗?”

徐成淼微微一愣,从腰间摸出一面令牌:“在下是大理寺少卿徐成淼,奉命缉拿朝廷钦犯。还望这位大人予以协助。”说罢,将令牌抛向李世卿。

李世卿看都没看,抬手便接住令牌。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身处另一边的吴凌大声笑道:“哈哈哈,可耻毛贼,竟然敢恶人先告状!你以为能得逞吗?这位大人,我是北衙明鉴司特使吴凌,奉陛下谕旨,捉拿这个意图叛逃突厥的反贼,还请大人明察。”说着,也抛给李世卿一面令牌。

徐成淼听得差点把肺气炸。按规矩,他不能轻易暴露真实身份,所以只说自己是大理寺的人,没想到竟然被吴凌这个老鬼钻了空子。

但理智告诉他,此时不宜急吼吼的抢话辩解。

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一切问题都交给面前这位年轻军官处理好了。

李世卿掂了掂手中的两块令牌,嬉笑道:“这可真是有趣。你们二位都说自己是朝廷官差,可惜我不是吏部天官,暂时也分辨不出真假。既然此事涉及缉捕要犯,这样吧,都跟我回库风城以待勘验。来人,绑了!”

众手下一拥而上,徐成淼和吴凌都不敢有丝毫反抗,只好乖乖的任由都护府将士把他们捆个结结实实。

-

其实这个时候,李世卿他们勘测地形的任务也已经基本完成,碰上这两个人纯属意外。等士兵这边绑好了徐成淼和吴凌,整队人马便立刻踏上回程的旅途。

近些时候的天气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晴好,天上彤云密布,风也开始变得凌冽。

李世卿心中担忧,怕在途中遇上暴风雪袭击。

西域地广人稀,气候恶劣,尤其是严酷之极的暴风雪,往往是说来就来,漫天雪片目不能视,而且温度会骤降到难以承受的地步。若是身在城外荒野之中,别说张末这样的娇弱体质,就是常年挨风受冻的边塞军人也吃不消。

再加上现在临近春节,众将士也都归心似箭,所以大伙儿不敢有丝毫耽搁,一路上都是马不停蹄。

徐成淼双手倒捆在背后,全靠两腿夹住马腹,在马背上颠簸的十分辛苦。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苦痛,只是在心中暗自思忖:按常理来说,队伍回转库风城,只需要放一只信鸽往返玉门,不消几日时光,他和吴凌的身份就可真相大白。等到了那个时候,吴凌就算插翅也再难逃出升天。

可奇怪的是,为何这个老家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不紧张呢?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徐成淼心头,隐隐中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事有反常即为妖,越是想不明白,他的心里就越是不踏实。

一直等到队伍抵达库风城外,困惑的徐成淼才恍然大悟。

-

经过整整两天一夜的路程,眼瞅着库风已经近在咫尺,原本因为即将到家而兴高采烈的众人,却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远远望去,几道黑色烟柱从库风城头腾空而起,城脚下也是火光冲天。

数万大军将城池团团围住,攻城的士兵们像蚂蚁一样,沿着一条条梯子攀附在城墙之上,不停的向上涌动。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在空旷的原野,顺着风竟传出两三里远,清晰的送进了李世卿等人的耳中。

张末惊恐的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望着库风城的方向发不出半点声音。

“大人!”瞿白枫脸色苍白,一时间也手足无措。

李世卿深吸一口气,定定神道:“不要慌!至少目前城还没有被攻破。”

说罢,他迅速登上高处极目远眺,仔细观察库风城四周的情景。

半晌之后,李世卿心中暗自盘算一番,转身对呆立当场的众手下笑着说:“奶奶的,幸好老子料事如神、早有准备。”

第十九章 狡兔三窟

众人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素来知道李世卿机智多端,此前也确实针对城防做过很多准备工作,所以立时都觉得心下稍安。

战场上通常就是这样,士兵们的恐惧往往不是来自于敌人,而是来自于己方的统帅。

如果主将慌了手脚、没了主张,底下的人就多半会面临进退失据、引颈待戮的悲惨境地,也再难以提起丝毫的斗志和士气。

可如果主将胸有成竹,那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对于每个士兵来说,需要考虑无非只有两件事:如何执行命令和自己的运气好不好。

哪怕这个“胸有成竹”是装出来的,也没太大所谓。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哄着自己往好的一方面想。

李世卿此刻的自信,也的的确确是装出来的。

他事先曾预想过库风城会面临再次被攻击的可能性,但这个预想只是针对秃鹫马贼的报复,顶多就是背后还有突厥人提供些帮助。而眼前这个大场面,则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也大大超出了他计划好的应对范围。

尼玛,好几万人啊!

李世卿心里暗骂了一句,指着库风城问布鲁:“除了秃鹫盟的马贼,那边的旗号是你们的人吧,属于哪支部队?”

布鲁的脸憋得通红,半天没吭声。

张末替他答道:“紫色旗帜,下有烈火,上有雄鹰。这应该是蒙格大人统领的鹞子军。”

“鹞子军?”瞿白枫接口道:“是擅长侦查、奔袭、侵扰的轻骑兵团?竟然发动这么多人来攻打城池?”

“是的。”张末点点头:“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据我所了解的,这应该是鹞子军团全体出动了。可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跟马贼一起……”

李世卿打断她的话:“别管为什么了,你和你的小跟班赶紧走吧,回突厥回中原都行。整个西域可能都要乱套,这个地方不太平。”

“不!”张末坚定的说:“我不走!城里还有随我一起来的同伴,还有麻大师。而且……”

看着张末欲言又止,李世卿眨巴眨巴眼,正想促狭的追问一下“而且”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这种紧张的场合下实在不合适。

他咂咂嘴:“啧,算了,随你便吧。白枫,你安排两个人,保护他俩和那两位‘大人’,其他人跟我走。”

“等一下,”一直没开口的布鲁说道:“我也参加。只要不让我对付鹞子军就行,我可以打马贼!”

李世卿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布鲁则望着远处的城池喃喃道:“也不知道罗威那个傻瓜死了没有?”

-

傍晚时分,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突厥和马贼的联军停止攻势,陆续撤回营地休整。

库风城守军的高度戒备和顽强抵抗,大大出乎了进攻方的预料。这将近一天的攻坚战,前后投入了上万人,硬是没能夺占城头。

现在老天爷又不肯帮忙,漫天的大雪让形势变得对守军更为有利。

所以联军统帅部决定暂时放弃“突然强攻、一举夺城”的方案,转而围城休息,准备伺机再战。

罗威此时也终于能透口气。大人不在,瞿小娘子也不在,整个防务的重任都压在他的肩头,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攻城联军刚一出现时,他就立即按照李世卿事先定好的方针,实施全城戒严;又利用准备充足的防御力量,硬生生逼退敌人的数次猛攻。

此刻,看着几百名或躺或坐的伤兵,数数消耗过半的物资,罗威心里极为矛盾。

他既盼着大人能早点赶来主持大局,但是同时又不希望李世卿和瞿白枫他们回到这里自投绝境。

此时马克木来到他身边:“罗大人,第四批物资运上来了,你要不先下去歇会儿?”

罗威摇摇头,看着城墙附近忙忙碌碌搬运物资的人群,叹道:“马克木老兄,我就说不该画肖像画啊,现在想想,真他娘的有点遗像的意思了……”

马克木赶紧用脏兮兮的手捂住罗威的嘴:“呸呸呸,不吉利。你现在是主将,不要说丧气话!”

罗威甩着大头,躲开马克木的手,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手拿开。”

马克木放开罗威,看着城外连绵的营帐,发愁的说:“讲老实话,来了这么多敌人,我心里也没底啊。要是大人在就好了!”

罗威点点头,心中想着:李世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时一副地痞无赖样子,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堂堂校尉大人应有的体面威严,但凡是跟随他的人,却都有一种同样的感觉——只要有他在,心里面就踏实。哪怕情况再糟糕,他好像都有办法摆平。

也许,这就算是盲目崇拜吧。

-

而此时,被罗威和马克木盲目崇拜的李大人,正在库风北面不远的地方忙活着呢。

测绘小队本来是从东南方向回来的,但李世卿带领大家,沿着敌军外围兜了个圈子,绕到了库风城北面。

在这个地方,有一处乱石岗,方圆近千步。其间怪石嶙峋、大小各异,都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就在这乱石岗的中心地带,一个半地下的洞口隐藏在几座巨石之间,不知情的人一般很难察觉。

个多月前,李世卿在库风周围踩点时发现了这处天然洞穴,就命马克木安排人手,于夜间秘密转运了一大批战备物资藏在此处,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瞿白枫因为事先就知道秘密基地的存在,所以并不意外。但其他将士,包括布鲁在内,都被眼前的景象惊讶的合不拢嘴。

在这个洞库里,不仅存有大批的米面粮食、风干的牛肉兔肉,还有盔甲兵器,以及上百把强弓和成捆成捆的箭矢。最令人想不到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一批来自江南的火器。

布鲁不禁感叹道:“这就是你们汉人常说的狡兔三窟吧?”

瞿白枫清点着那批火器,疑惑的问李世卿:“大人,这些火器有些面熟啊,狼毒烟弹、火蜘蛛、满天星、滚地雷,该不会是……”

“对,就是前段时间你在东门查抄的那个胡商,他私贩的违禁品。”

“咦?那这些违禁品怎么跑到这里了?不是都存放在府库,准备按律销毁吗?”

李世卿坏笑道:“嘿嘿嘿,笨蛋,这种好东西怎么能白白销毁?!别看它守城用处不大,但是偷个营啊劫个寨啊什么的,管用着呢!”

瞿白枫心中暗想,这个不要脸的货又犯老毛病了。每次都是监守自盗,回头我得去库里仔细盘点一下,保不齐那些罚没物品都被这家伙倒卖空了。

李世卿把大伙召集起来,“胸有成竹”的安排了一番,确定下步的行动方案。

瞿白枫听完点点头:“大人,其他的我没意见,但是你单人匹马回城,这一点我非常十分绝对不赞同!”

李世卿皱眉道:“废话,我不回谁回?你回去管用吗?罗威那个傻瓜能听你指挥吗?”

瞿白枫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低着头无话可说。布鲁在一旁接话道:“我陪你一起,这样突破防线的机会高一些……”

“高个屁!就你那五大三粗的狗熊样子,到时候我都不知道是该闯营回城,还是该先搭救你。”李世卿顿了顿,又郑重道:“布鲁,你在这些人里武功最高,又擅长突击攻坚。你留下来帮帮白枫,减轻他的压力。”

不待布鲁答复,李世卿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让他们看看铁甲健卒的威风!”

“喏!”众将士齐声应和。

-

入夜后,雪下的更大了。

寒风呼啸,不时把帐篷顶上的积雪吹的倒卷起来,雪粒刮在脸上生疼。秃鹫马贼的哨兵这时候哪还顾得上站岗警戒,纷纷躲进正对营门的帐篷里避风。

帐篷门帘完全掀开,柔和的灯光映照出来,将营门处晃的微微泛亮,就算是虚应其事的布哨了。

七八个马贼卫兵凑在帐篷内,虽然不敢喝酒,但赌钱倒不妨来两手。

秃鹫盟的营区在库风小北门处,马贼们所戒备的都是城中守军,对靠外的方向本就不太在意。而且今日一场恶战,所有人都疲累不堪,玩几把放松一下,也好打发时间。

李世卿此时已经潜至营门之外,隔着木栅栏仔细观瞧,只看见对面的帐篷里,众马贼正猜枚押宝,玩的不亦乐乎。

他轻手轻脚的扳住营栅上的缝隙,双手一较劲,两脚腾空,嗖的一下就窜了起来。整个身体跃升近两丈的高度,刚好超过营栅顶端。他一探手,捞住顶端的木桩子,将身体轻轻一带,便横身越过了营栅,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脚刚一着地,李世卿就如同箭矢一般,贴地射了出去。接连穿过了两组帐篷群落,进入到营区的核心地带。

在这个地方,就有成队巡逻的战士了。李世卿不敢大意,身体蹲低,背后紧靠着一个帐篷,使自己尽量躲进帐篷的阴影里。

大雪纷纷洒洒,严重干扰了岗哨和巡兵的视线,也为李世卿创造出有利的机会。

他估摸着,越过这片稍显开阔的区域,再往前五百步左右,便能脱离贼营。到时只要潜近城门,报出口令,就算万事大吉了。

现在整个马贼大营戒备松弛,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营过去。

待一队巡兵走远,李世卿刚准备要行动,忽然身后的帐篷里传来说话声音。

他屏气凝神,仔细聆听。原来是一个人刚钻进帐篷,正在轻声唤道:“隆多大爷,大爷,你睡了吗?”

“谁啊?”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应道:“小六吗?你这个混蛋!老子让你去找娘们儿,酒都喝完了,还不见你的鬼影,死哪儿去了?”

“隆多大爷莫怪,人我给你找来了。嘿嘿嘿,你猜怎么着?那个妞是阿克江他们从附近的村子掳来的,长得非常标致。阿克江发现她还是个雏儿,本想把她献给二爷开包,拍拍马屁。没想到二爷正跟大头领和蒙格将军商量军务,根本没这个心情,直接把他轰了出去。这老东西马匹没拍成,就打算自己享用。我去的正是时候啊,阿克江裤子都脱了,我一脚就踹到他那白屁股上了……”

“别废话啦,人呐?”名叫隆多的那个马贼头目很不耐烦。

“哦哦,在外面呢……把人给我带进来。”

李世卿听到有人推搡拖拽的动静和低低的饮泣声,想来应该就是那个可怜的女孩。

小六继续道:“大爷,你可当心点,这小妞烈得很,阿克江的手都被咬烂了……”

“滚蛋滚蛋滚蛋!老子难道连个娘们儿都治不了吗?!”

小六等人被骂的落荒而逃,帐子里只剩下隆多和那姑娘两人。只听隆多恶狠狠道:“识相点,把大爷我伺候舒坦了,就留你一条贱命。不然的话,老子喊全营的兄弟们来照应你,哈哈哈,你自己选吧。”

听到这里,李世卿在帐外暗叹,这回想不节外生枝也不行了,隆多大爷,算你倒霉吧!

第二十章 千钧一发

李世卿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确定四下无人,转身抽出背后的冷月刀,刷的一下划开了眼前的帐篷。

帐内的马贼头领隆多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异变突起的瞬间立即察觉不对。但是一来他夜间喝了不少酒,二来心思全都放在了那姑娘身上,反应自然比平时慢了许多。

而最要命的是,李世卿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就在帐篷破裂的同时,人已经高速闪了进来,像外面刮起的一团风雪似的,径直卷向毫无防备的隆多。

此时隆多离那姑娘尚有几步距离,这使得李世卿不用有丝毫顾虑,瞬时将刀劲催至巅峰状态,爆炸性的力量压得隆多连气都喘不上来。

隆多在一息之间,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命在旦夕。究竟是先躲?还是先挡?抑或是先呼救?在最不应该纠结的时候,隆多大爷纠结了一个最不应该纠结的问题。

原因只有一个,这位神秘的突袭者快到令他觉得: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接下来一刹那,隆多不用再纠结了,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当隆多的粗壮的躯体轰然倒地的一刻,李世卿已经移到姑娘身前,一把捂住她正要惊叫的小嘴,低声急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姑娘一脸惊恐,紧紧盯李世卿。好半晌,她才从慌乱中反应过来,唔唔的连连点头。

李世卿长吁一口气,仔细听听外边的声音。还好刚才动作快,没用惊动其他人。李世卿把冷月刀插回背后,双手搀起浑身瘫软的姑娘,小声问道:“能自己走路吗?我们现在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那姑娘扶着胸口,瞥了一眼旁边的死尸,险些呕吐出来。她皱皱眉,强压下胸腹间那股恶心的感觉,朝李世卿鉴定的点点头。

李世卿从榻上抄起一件披风,搭在姑娘身上,嘱咐她裹紧,然后领着她从帐篷破口处钻了出来。

两人猫着腰,在狂风骤雪的掩护下,小心翼翼避开各处巡兵岗哨,来到靠近库风城这一侧的营栅脚下。

“大人,北边有情况,您来看一下。”

城头的哨兵向罗威报告:入夜后,北门远处乱石岗位置有火光闪现。由于距离较远,看的不甚真切,但好像是都护府特有的通讯火号。

罗威和马克木急匆匆的奔到北门城楼,聚睛眺望,老半天都没发现什么光亮。

罗威不禁有点失望,正要训斥手下,马克木突然扯住他:“快看!”

顺着马克木手指的方向,罗威终于看到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只消片刻,他便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是大人,是大人回来啦!”

马克木也难掩兴奋之情:“是吗?好好好!对面啥意思?”

罗威白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啥意思。这个火号是示意自己人身份的,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八成是告诉我们,大人他们会从这个方向进城。来人!”

周围的将士知道是李世卿回来了,也都振奋起来,大声应到。罗威吩咐了几条接应的方案,命众人速去准备,然后就和马克木站在城楼上焦急等待。

此时,李世卿所处的位置,距离罗威他们不到千步距离。在营栅之下,他正在七手八脚的,用绳索把获救的那位姑娘绑在自己背上。

困扎牢靠之后,他又在原地跳了几下,看看是否妨碍行动。那姑娘身体很轻,倒也不怎么负担,只是柔软的娇躯紧紧贴靠在自己的背上,不禁令李世卿心中一漾。

姑娘此时也察觉到,如此亲密的接触似有些不妥,羞怯的把头埋在李世卿颈后,浑然忘记他们正处在险境之中。

李世卿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他扳住木栅,蹑手蹑脚的向上攀爬。这次他不敢再托大纵跃,唯恐弄出半点差错。

面对城池这一侧营垒的警戒,明显比后面要高出许多。尽管雪越下越大,可是马贼哨兵还是察觉出了异常。

先是营区中央地带,破裂的帐篷引起巡逻队的注意,当他们看到里面身首异处的隆多,立即鸣锣示警。

营栅这边的岗哨听到锣声,马上紧张起来。只是略微一留神,很快就发现了正在攀墙的李世卿,纷纷呐喊着冲到近处。

李世卿眼见行踪暴露,一咬钢牙,猛然提振内力,嗖的一下窜上几尺,堪堪避过岗哨射来的箭矢,然后纵身一跃,翻过栅栏。

他双脚触地踏实,不待缓口气细,立即展开轻功,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的向前猛冲,拼尽全力拉开与马贼营寨的距离。

不幸的是,秃鹫盟马贼反应极为迅速。不到片刻功夫,营垒箭楼上的射手都已经完全就位,弯弓搭箭的朝他射来。

李世卿心中暗叹,无奈停步转身,拔出冷月刀格挡敌箭,边打边退。

这宝贵的时间一耽误,形势立显危急。离他最近的三面营门纷纷打开,数百名马贼骑兵蜂拥而出,朝李世卿二人扑杀过去。

李世卿心叫这下完了!在平野之上,莫说背后还背着个柔弱女子,就是他独自一人,也难以力抗这么多骑兵的冲锋。

尽管此时他已经基本脱离了箭楼的有效射程,加上天黑下雪,马贼弓箭手再难对他构成威胁。但是,呼啸而至的马贼骑兵,正如同勾魂使者一般,朝他逼近。

正当李世卿犹豫是该垂死挣扎般的转身逃跑,还是干脆与贼兵拼命一战的时候,背后靠近库风城的方向,轰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安西都护府的战号,如炸雷般灌进耳中,听得李世卿虎躯一振。他不再有半分迟疑,扭身向库风狂奔。

原来,罗威早就嘱咐手下,将北门铁闸悄悄升起,然后再把城门打开,两百名重甲骑兵就秘密列队门后,随时准备接应李世卿等人入城。

对面营垒一乱,罗威便已经飞身上马,率队出城,朝着李世卿的方向飞奔而去。

马贼营寨距城池本就不远,近千步的距离对骑兵而言,就是转瞬即至。

李世卿向前疾奔出几十丈的距离,眼看就快要被马贼撵上,身背后的姑娘吓得不住瑟瑟发抖。正在这时,一支标枪朝着他背后呼啸飞来,李世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觉到破风之声,立即拧转身体,用冷月刀磕中标枪。

标枪虽然被挑飞,但他却觉得胸口仿佛被大锤重击一下,震得险些吐血。

显然,这是对方阵营中的高手,用尽全力投掷而出,才会有如此刚猛的劲道。

李世卿没工夫瞧清楚那位高手的尊容,因为一匹战马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他艰难的抬起酸麻的右手,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可怕冲击。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李世卿的斜后方突然蹿出一匹战马,重重的撞上近在眼前的马贼骑兵,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两匹马,连带马上的骑士都横着飞出近两丈的距离,双双重伤不起。

紧接着,从他身后又越过大批的都护府骑兵,与秃鹫马贼对撞在一处,为他顶住了命悬一线的可怕追杀。

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到耳边:“大人,您没事儿吧?”

李世卿闭着眼睛,长吁一口气:“罗威,老子欠你一条命。”

-

马克木见到李世卿的第一个反应,是把他牢牢的抱在怀里,喜极而泣。

“老马,你的鼻涕流到我身上了!”李世卿用尽全力挣脱马克木的熊抱,一脸的嫌弃。

马克木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鼻涕:“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了……”

李世卿关切的问道:“城中的情况怎么样啦?”

罗威上前报告:“敌军是在今早日出时,前来进犯的,规模大约四万人上下。估计他们原打算是要偷袭我们,但在二十里外就被斥候发现了。我按照大人定好的方略实施防御,四门都戒备森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无奈转而强攻。到傍晚时分,总共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攻击,都集中在东门方向。其他三门则是佯攻,加起来总共也有七八次。所有进攻都被我们打退了。”

李世卿听了点点头:“很好,罗威,还有马克木,你们干得好!伤亡情况如何?”

“敌人伤亡估计在三四千,我们阵亡两百多,伤者近千人。物料方面倒还好,现在已经补充的七七八八。”罗威懊恼的低下头:“大人,我没指挥好,对不起死伤的弟兄。”

李世卿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战果已经很不错啦。毕竟敌人的兵力将近我们二十倍,而库风城还在我们手上。”

马克木担心道:“接下来该咋办呢?万万没想到,突厥人也来了。”

罗威不屑道:“怕什么,都护府没有孬种,人在城在。大人,敌军围城前,我已经派出快马求援,咱们只要撑上十天半月,援军就能来解围了。”

听罗威如此信心满满的期待援军,李世卿心中暗想:傻兄弟呀,情况恐怕没有你想的这么乐观。

种种迹象表明,眼前的局面绝非敌人一时兴起的贸然行动,而是一个部署周密的大棋局。在这之前,西域各部的都护府军已经被分散的非常严重了,此时别的地方可能也遭遇遇到同样的麻烦。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的。

但是,想归这样想,却不能真的说出来。否则军心一旦涣散,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思及此处,李世卿从容道:“罗威说的没错。眼下咱们坐在库风城里,守着火炉,喝着羊汤,看着那帮傻瓜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受罪,光是这一点他们就比咱们差远啦。咱们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有高大的城墙防御,几乎啥都不缺。而他们则是要啥没啥,至于想攻城嘛,哼哼,那还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冷月刀,究竟是吃荤还是吃素。”

“哈哈哈,对啊,是啊——”众将士闻听此言,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一时间,大家突然发现,原来被围城也并不是太糟糕啊。

李世卿转向罗威:“围城最忌死守,我们必须搞点事情,绝不能让敌人消停。”

“啊?”罗威一脸诧异:“就我们这些兵力,难道还要攻出去?”

李世卿坏笑道:“别担心,跟我来就好了。”

第二十一章 雪夜戏敌

方才城外的一场混战,将库风城四周的突厥马贼联军全都给惊扰起来。

鹞子军统领蒙格作为联军主帅统领全局,他以为是城内守军打算半夜突围,立即传令联军戒备迎战。

可是苦等老半天,也没听到接下来有什么动静。正在纳闷时,达尔罕匆匆赶来,说是有人偷营,他手下一名将领被刺杀。秃鹫盟和唐军在北门外发生遭遇战,秃鹫盟吃了些暗亏,而偷袭的刺客也已经被接回城中。

蒙格听完,立即感觉气不打一出来:就为这么点破事,竟然搞的差点炸营?!几万人大半夜穿衣披甲,戳在外面喝西北风,就只是因为你们秃鹫盟疏于防范?真是岂有此理!

达尔罕也是非常郁闷。之前他还亲自巡过哨,特意加强了对库风城这一面的监视兵力,怎么就会让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呢?攻城才刚开始,就在自己营中白白死翘个大将,真他妈晦气!

作为联军,蒙格也不好太过训斥达尔罕。反复叮嘱几句注意防范后,下令吩咐全军继续休息。然后才把达尔罕打发走,自己转身回帐休息。

蒙格回到帐中,屁股才刚刚坐稳,正打算脱衣服睡觉,就听见外面“咻——啪”的一声爆响,整个天空都亮了一下。

蒙格不禁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好几个爆炸响彻夜空。他急急忙忙跑出帐篷,发现原来是库风城头正在燃放烟花。

嘭——嗙——啪——,焰火从城头飞上半空,爆出朵朵花团,一时间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不仅是蒙格看呆了,就连已经入帐睡觉的突厥战士也都被吸引出来,三五成群的站着,愣愣的看着天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蒙格环顾周围,满眼都是披着衣服、裹着被子的将士,忽然心中一紧,大声喝令道:“鸣号集合!防范敌人夜袭!”

命令发出,刚刚卸下甲胄的突厥军又赶紧顶盔掼甲,跨马提刀,分队开出营门列阵。

整个联军是统一指挥,突厥这边集结,马贼那边也不能闲呆着。众马贼吵嚷咒骂着,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排列起松散的阵型,推出大营配合行动。

四万大军在相隔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再次整装列阵,戳在漫天飞雪里喝冷风。

这时候达尔罕策马从北营来到近前,问蒙格:“将军,什么情况?这回可不是我们惹的麻烦了吧?”

蒙格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闷声道:“库风城中突然有异动,我怀疑他们可能是想趁乱偷袭,所以命令全军戒备。”

“偷袭?”达尔罕诧异的指了指天上的焰火:“有这么明目张胆偷袭的吗?”

蒙格被达尔罕揶揄,火气更大了:“汉蛮子狡猾的很,小心没大错!”

达尔罕眼见蒙格动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默不作声的陪在旁边,一起看烟花表演。

库风城上的瑰丽焰火,放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功夫后,又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蒙格望着恢复原状、又变的黑漆漆的夜空,静静的等待了老半天,可对方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旁边的达尔罕绷着脸,使劲憋着笑,都不敢看他一眼。

蒙格心中暗骂,无奈的摆摆手,示意部下传令收兵。

随着号手指令,突厥和马贼纷纷调转阵型,开回营寨继续睡觉。

可是正当联军队伍才走了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间,库风城头上又起变化!

咚——咚——咚——

库风东面的城墙上,有几十面圆桌大小的巨鼓,被同时敲响。激昂振奋的鼓声,在旷野上传出数里之远。

那鼓点声越打越快、越打越密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约莫数清点数,到后来竟然密密的混成一片,仿佛在疯狂的催促着什么。

蒙格和达尔罕都被鼓声惊的有些心慌意乱。

久经战阵的他们非常清楚,唐军这样由慢而快、密集如雨的鼓点,只能是意味着一种命令——全军冲锋,不顾一切的冲锋!

“变阵!立即变阵!后队变前队!”蒙格声嘶力竭的吼着:“唐军要发动攻击啦!”

正在陆续回营的联军,闻令马上开始惊慌失措的调整阵型,各营各队都挤作一团,一时间人喊马嘶,场面混乱不堪。

-

城头上的李世卿看在眼里,不禁叹道:“唉,这时候要是能有两个骑兵千人队在手上,那该有多好!”

罗威表示同意:“是啊,大人。咱们铁甲健卒营都是能步能骑,一千人组成的重装骑兵,可抵万人战力。完全可以趁他们乱了阵脚,杀个痛快!”

“好了,咱们别在这里感慨啦。”李世卿吩咐道:“叫大伙儿准备吧,接下来的节目才真正惊险刺激。”

-

将近小半个时辰,突厥马贼联军的四面阵势才基本部署完毕。此时,城楼上的鼓声也非常巧合的停止下来,除了夜空中簇簇飘落的雪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蒙格气的七窍生烟,指着库风城一通大骂。

达尔罕也同样觉得挺没意思,问蒙格:“将军,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撤?还是继续等?”

“等?等个屁!”蒙格恼羞成怒,大吼道:“既然不让老子睡觉,那他们也别想好过!阵势都列好了,干脆连夜攻城!”

达尔罕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蒙格的霉头,只好应声同意。

牛角战号吹响,四个方向的联军战阵,同时开始向前缓缓推进。负责登城的部队则纷纷下马,扛着梯子徒步行进。

大军才向前走了不到三四百步,眼看即将要进入城上的弓箭射程之际,忽然,刷的一瞬间,城墙上各处安置的灯光火把几乎同时熄灭,一个不剩。

原本轮廓清晰的库风城,顿时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这个变化来的太过意外,着实把进攻方上上下下都给吓了一跳。不待主将下令,四面的战阵非常默契的同时停步,所有突厥将士和马贼们,都集体陷入一种深深的疑惑中。

整个夜晚,突厥马贼联军一直被库风守军牵着鼻子走,几番折腾下来,联军早已没了准主意,所以实在是搞不清楚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大家齐齐望向联军帅旗所在,等待着蒙格将军做出决定。

而此时的蒙格,也感到非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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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突厥的王公大将中,他可以算是比较有智谋的那一类人物,这点从他率领的部队性质上就不难看出。

鹞子军团从来都不是打硬仗的部队,往往靠的是灵活机动的战术,利用突击袭扰来打败对手。

可是这个时候,蒙格却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向来满意的智商,跟汉人相比,可能还是存在差距的。

这黑灯瞎火的库风城,究竟是圈套呢?还是诡计呢?

就如同平时玩“猜真假”的游戏一样,前面几局对方说的全是假话,而且都没有被你抓住,那接下来就很难再判断,对方下一局会按什么套路出招了。

猜“真”吧,对方每次都来假的,难保不会再次重演;猜“假”吧,没准儿他这局就正好反其道而行之。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去何从已经不再是胜负的问题,而是变成了个人尊严的问题。打败仗并不可怕,被对手反复戏耍,可偏偏总是猜不准,那就实在太丢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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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蒙格将军天人交战、进退无错的时候,城楼上的罗威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此时的库风城,就像一个赤裸的婴儿一样,毫无抵抗能力。

按照李世卿的安排,所有的战斗力量两个时辰前就已经撤下城去休整,以准备迎接后面的大战。此刻在城上的,全是马克木组织的库风城百姓。之前放烟花、击战鼓,包括刚才每人负责一个火把,同时熄灭,所有表演均是他们的杰作。

如果突厥人没有被唬住,转而发狠进攻,那真的是分分钟完蛋。

“兄弟,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不然早晚也是个完蛋。”李世卿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冷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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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突厥将军终于按耐不住了,朝蒙格喊道:“将军,咱们打吧!”

蒙格没理会他,只是兀自摇摇头。黑漆漆的库风城就像是一头庞大的怪兽,静静趴在夜色之中,等着他们送上门去。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达尔罕,欲言又止。

达尔罕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今天库风城的情况非常诡异,八成是有什么诡计陷阱,蒙格这家伙恐怕是打算让我们秃鹫盟打头阵,去探探虚实吧。

这种赔钱的买卖绝对不能干!想到这里,达尔罕连忙抢先开口:“蒙格将军,汉蛮子诡计多端,我们实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白白中他们的圈套。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待到白天再跟他们明刀明枪的大战一番!”

蒙格方才的确是想让秃鹫盟先探路的,但是听达尔罕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今夜唐军连番折腾,恐怕正是为了激怒自己,引发眼前的进攻。风雪之夜,本来就是利守不利攻,如果再配合上什么圈套,那就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蒙格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候远处的天际已经蒙蒙发亮。他心道,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蒙爷我不去碰它,你又能奈我何?等到天明再战,什么花招儿都会立即失效!

如此一想,蒙格顿时觉得自己还是非常理智,不负突厥“第一智将”的美名,若是换作其他大将在此,恐怕早就头脑发热的冲上去送死啦。

蒙格越想越得意,遂吩咐众将,留下小部分兵力继续监视,其他人回营睡觉。

-

看着敌军如潮水般渐渐退去,罗威终于安下悬着的心,对正在凝神观察敌阵的李世卿喜道:“大人,好险呐,这回可算能松口气啦。”

“罗威,立即点齐人马,”李世卿面露兴奋道:“敌人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士气低落,我们要在半个时辰内发动突袭,打他个措手不及!”

随着李世卿的命令下达,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四百名精锐的健卒营战士便端坐马上,在南门内大街上列队待命。

之前李世卿闯营回城后,便立即命令这些战士:启灶开饭,大饼牛肉吃个半饱。餐后稍歇,然后立即休息睡觉,外面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要理会。

所以,战士们此时已经睡足三个时辰,个个精神饱满。

他们身穿安西都护府的深蓝色战袍,外罩精铁打造的黑色连环甲,前后皆装有团纹护心镜,背后披着李世卿为大家特意挑选的白色斗篷。

战盔上飘扬着宝蓝色盔缨,吞口神兽形象的面罩全部放下,只露出双眼口鼻。乍一看,好似一群从神话故事中走来的魔神战将。

将士们胯下的战马也都披覆铠甲,完全可以抵御普通箭矢的攻击。

每名战士配备铁枪、铁盾和长刀。其中一百人带强弓硬弩,在马匹两侧挂着四个箭壶,壶中装三十支白羽箭,合共一百二十支。

李世卿逐一点验完毕,看着装备精良、跃跃欲试的手下们,满意颔首。

此时的士气,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激励动员。他抽出长刀,指天高喊道:“大唐军威何在?!”

众将士齐声大吼:“看我——铁甲健卒营!”

第二十二章 白日袭营

小南门外,突厥营前。

最后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方阵,正在缓缓收缩,准备回营休息。

经过整整一夜的搅扰之后,突厥战士们连咒骂两句的力气都没有了。大伙儿现在只想着赶紧回去倒头大睡,什么破城斩将、什么立功受奖,什么美女黄金,统统都抛在脑后。

西域的寒夜,素来有“活地狱”之称。

凌冽劲风夹杂着冰雪,能够轻而易举的吹透重重铠甲和棉衣,直钻进骨头缝中。

在荒郊野外,这样无遮无挡的折腾整晚,体质再好的人也扛不住。

更何况,这两千人还担负着警戒断后的任务,比其他人又多撑近半个时辰。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此时能够得令回营,一个个都急不可耐的拨转马头,再没有丁点戒备之心。

负责指挥队伍的突厥军官此时也是满腹怨气。除了自叹倒霉外,他还得表面上呵斥自己的兵士们。毕竟军有军规,必须约束着众人保持阵型。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早已经放了羊。

他看着全队都陆续转向开进,就不再多罗嗦什么。怀着满腔的怨怒,这位军官最后还回头狠狠的瞪了库风城一眼。

就是这无心的一眼,竟然令军官如遭雷击,像是被瞬间冻住似的,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木然发呆。

他使劲揉揉自己发酸的眼睛,想再次确认一下,是不是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了幻觉。

在不远处,原本紧闭着的库风南城门,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一片黑云从里面涌出,如同卷地寒霜般朝自己这个方向迅速移动,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耳畔边,密集的马蹄声从细微轻快的节奏,骤然变成震动大地的轰鸣。

“吾皇万岁!——”

这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冲锋战号!好似炸雷般响彻云端!

所有正在回营的突厥骑兵纷纷转头,也都那名军官一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大家都茫然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兽面骑士,朝自己高速直冲过来。

“我的妈呀!快跑啊——”不知是哪个人一声惨嚎,立时提醒了所有人,纷纷策马扬鞭,加快回营的速度。

其实,在这个时候,铁甲健卒的马队才刚刚开始冲刺,而且人数并不多。如果负责断后的这两千突厥骑兵,能够鼓起勇气稍微抵抗一下,是有很大机会挡住他们,为大营里的主力人马争取反击的时间。

但可惜的是,身心俱疲的突厥战士已经被铁甲健卒那股子暴烈杀气吓破了胆,竟然连半刻也不愿意多作停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跑进大营里就安全了!

当然,也有些反应慢的突厥人,没有选择及时逃命。

他们呆立当场,犹豫着等待军官的指令,究竟是战是撤?可是,短短转瞬之间,留在原地的士兵便被疾冲而来的铁甲健卒用长枪捅翻在地,踏成肉泥。

有了倒霉同伴的示范,前面的人更加没有丝毫犹豫,你推我搡的加速逃命,很多骑兵硬是被挤的人仰马翻,场面异常混乱。

几个呼吸的功夫,铁甲健卒的重装骑兵队就毫发无损的撵上了突厥骑兵大队。

健卒营将士压低身子,把铁枪平举在马侧,怒吼着战号,风驰电掣般向突厥骑兵后队撞击过去。

呼啦一下,就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子,切在嫩豆腐上。

突厥骑兵大队瞬间瓦解,近千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纷纷被捅穿、撞飞、踩死。其余运气好点的则改变方向,朝其他地方四散逃窜。

铁甲健卒们没有片刻停留,基本保持完整阵型,追着小股的突厥逃兵,直接踹进了敌人的南大营。

此次围攻库风城的联军有四万人左右,主帅营帐设在东门外,南门大营由蒙格的副将帕哈昆镇守,而北门和西门则是秃鹫马贼的营垒。

铁甲健卒冲击的,正是帕哈昆所在的南营。

这时候的突厥南营,还沉浸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大军回营将近一个时辰,疲惫不堪的士兵刚刚睡熟,此时此刻,就算外面打雷恐怕都难以吵醒他们。

李世卿带领兵马,冲进毫无防备的突厥南营,立即四下分散开,一边见人就杀,一边到处放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搅得整个营区陷入火海之中。

很多突厥战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披着毡子钻出帐篷,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冲上来的铁甲骑兵一刀劈到。

“唐军闯营啦,唐军闯营啦!”充满惊恐的惨叫声响彻半空,浓烟烈火也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南营。到处都是慌了手脚的突厥士兵,满眼都是尸体和鲜血,南门大营仿佛堕入地狱一般。

谁都没能意料到,小小的库风守军,居然敢在大白天袭击人多势众的突厥兵营。

铁甲骑兵们也并非一味的分散,他们跟随着李世卿的军号声,时聚时散。

每当遇到对方成规模的抵抗时,几百人的重装马队就直接列阵碾压过去,然后立时分散各处,继续斩杀偷袭落单的敌人;待彻底烧完一片营帐后,他们又会再次重新聚集起来,猛烈突击另一处地方。

以精锐对平庸,以集中对分散,不用较量,胜负已分。

帕哈昆被亲兵从被窝里硬扯出来,刚问清楚时怎么回事,李世卿的人马就已经杀到中军帐近前了。

一向以勇猛刚烈而闻名的帕哈昆将军,此时二话不说,跳上战马,转身就逃。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搞的手下们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直到中军帐前被唐军射死七八个人之后,大伙儿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追着帕哈昆一路往东奔逃。

主将弃守,南营便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间倒是有些突厥战士被激起凶性狠劲,就留在原地赤手空拳的顽强抵抗,充分体现出草原男儿的英勇气概。

不过,这种英勇气概在铁枪长刀面前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在被唐军铁血教育一番后,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世卿眼看南营这边搅合的差不多了,便下令吹号集结。整支突击兵马快速归队,在他的带领下,追着逃兵向东大营继续推进。

此时,突厥东营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动员戒备。虽然还没能全部集结完毕,但是有组织的防御力量,正在陆续准备迎击铁甲骑兵。

李世卿高举冷月刀,大声喝道:“弟兄们,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胜败在此一举!”

“誓死追随大人!”铁甲勇士们齐声应和。

接下来,铁甲健卒营的重骑兵,按照原定的计划调整阵型,由原先的冲锋散阵,收拢为楔形阵。

李世卿将冷月刀插在背后,右手持长枪,左手持巨盾,位于整个楔形阵的最前端,大喝一声:“都跟紧我!”言罢纵马向前。

骑兵楔形阵立时化作一柄尖刀,沿着南营与东营的连接部,一路狂飙突进。

李世卿好似发疯一般,拼命催马飞驰。凡是遇到数百人规模的突厥军队,不论步兵还是骑兵,直接冲杀,转眼间便透阵而出,身后则留下大片的尸体。若是遭遇千人以上的敌军,他就拨转马头,引领着聚拢密集的铁甲健卒,绕道而行,避免硬碰缠斗。

由于他们身处突厥大营内部,四周全是来回奔窜的突厥战士,所以拦截他们的突厥部队不敢轻易放箭,只能纯凭位置和脚力进行阻截。这样一来,便给了铁甲骑兵天大的便利。

一方是机动灵活、不拘常理的四处突袭,而另一方则处处掣肘,且缺乏统一指挥。到后来,局面竟然变成大批的突厥骑士追在一小股唐军后面,满营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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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闯营不久,鹞子军首领蒙格便登上帅帐旁的望楼,观察形势、指挥作战。

令他没想到的是,由于铁甲骑兵的动作太快,而突厥大营又处于整体慌乱之中,所以蒙格的拦截命令往往会慢上几拍才被执行,好几次都眼睁睁看着李世卿他们冲出即将完成的合围。

蒙格被手下的愚蠢表现气的直跺脚。然而,他并未丧失理智。在留心观察下,蒙格发现唐军虽然左冲右突,看似都是毫无章法的临机应变,但大体而言,他们始终是沿着东营一路向北而去。

蒙格心中暗惊,急忙下令:“赶快通知达尔罕,让他在两个军营直接的结合部列阵,唐军往他那边去啦!”

望楼上的传令兵,闻言急忙吹响牛角号,身旁的旗手则朝西北方向打出旗语。另外还有两匹快马离开帅帐,飞一般往秃鹫盟大营驰去。

没过多久,东营和北营的结合处,涌出大批秃鹫马贼,黑压压一片,严阵以待。

蒙格长出一口气,心道:谢天谢地,如此一来,眼前的这支唐军精锐再难逃出升天。

可是,正当他兀自庆幸得手之时,没料到北面秃鹫盟的大营后方,异变突起。

就在北营后面不远处的雪丘上,数十条火线瞬间腾空,飞向正在列阵的马贼。

原来,这是一直隐藏在外的瞿白枫等人,所发射的毒烟火气。

他们遵照李世卿的事先安排,本来早已埋伏在此处,专等铁甲骑兵突击到马贼大营之时,好来个前后夹击。

可是没想到,马贼的反应竟然会如此之快,提早看出李世卿的用意,专门在北营东营间列阵阻击。眼见情况有变,瞿白枫当机立断,将原本要射往营中的火器,统统都招呼在马贼阵中。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之后,蒙格从高高的望楼上,只能看见北面四处突起的烈焰和浓烈的黄烟。

如此突发的状况,立时干扰了秃鹫盟的整个部署。马贼们纷纷捂住口鼻,张皇失措的冲出烟雾,不停的大喊着:“唐朝援军来啦!唐朝援军来啦!快跑啊!”鸟兽四散。

“坏了!”蒙格攥紧身前的栏杆,自言自语的惊呼道。他话音方落,就只见李世卿的铁甲骑兵,刚好突破东营突厥最后一道防线,直杀入秃鹫马贼阵中。

蒙格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接下来的惨况。

阻击战斗已经变成毫无悬念的屠杀。唐军虽然只有区区几百人,而且此时已经是精疲力竭,几近强弩之末。但是他们个个都像疯魔一般杀红双眼,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挡住其前进的道路。

而此刻阵脚打乱的秃鹫盟马贼,比被偷袭的突厥战士更加不堪,任由这支小股唐军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大加杀戮,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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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挑飞一名迎面而来的马贼,接着顺手甩出长枪,戳中远处一匹敌军战马。那战马应声跪倒翻滚,将骑手抛飞数丈,当场断气。

没有了长枪,李世卿便抽出冷月刀,转头看看身后的突击队伍。杀到此时,全队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百人,足见战况之激烈。

李世卿顾不上难过,大喝道:“随我来!”然后径自转向,带领众人由马贼大营的前方冲出,直奔库风城北门。

一直等候在北门上的罗威,见状急忙命人扯起铁栅、打开城门,又令城楼上的守军用弓箭射住阵脚,为李世卿他们阻挡后面的追兵。

眼看着唐军突击部队都顺利进入库风北门,而城头上的守军兵马则是戒备森严,一直吊在李世卿身后的大批突厥追兵唯恐有失,只好悻悻的停住脚步。

这个时候,自库风南门外的突厥大营开始,沿着东门大营直至城北,整个突厥和马贼联军的大半圈营垒,早已经是火光冲天、一片狼藉。

第二十三章 以身相许

就在李世卿带兵从城南杀到城北,一路狂飙突进之时,库风城外东南方向的小山坡上,正有几双眼睛在密切关注着战况。

他们就是先前留守在这里的张末等人。

除了张末、徐成淼、吴凌外,还有两位健卒营战士和一位布鲁留下来保护张末的突厥护卫。

其实自打昨晚起,这六个人就根本没睡觉,一直在瞧库风城那边连番的热闹好戏。

后来等到联军陆续回营时,张末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坐在地上直打瞌睡。

徐成淼默默注视着吴凌,而吴凌则默默注视着库风城。只听他突然说道:“真正的大戏要开场了。”

张末听的一激灵,赶忙强撑起精神问道:“什么大戏?”

“如此折腾一整晚,那只是前奏而已,”吴凌对张末微笑道:“如果没有后面的大戏登台,昨夜的功课不都白做了,姑娘你说呢?”

一位健卒营战士咋舌道:“不会吧,这天都快要亮了,难道还能袭营不成?”

徐成淼的心思本来全在吴凌身上,并未太在意眼前的攻防战,此时听吴凌这么说,不禁也有些讶异,既觉得他讲的有些道理,又感到实在不可思议。

几人正踌躇间,大戏真的开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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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个把时辰的功夫,他们眼睁睁看着一队几百人的大唐骑兵,自库风南门而出,毫不犹豫的直接杀进突厥大营,然后便如入无人之境,四处冲击。

从南面到东面,再从东面到北面,所过之处皆是鬼哭狼嚎、血光冲天。

直至骑兵队转到城北,众人视线被城墙挡住,这才缓过神来。

虽然看不见铁甲骑兵最后的行止,但听到城内爆发出震天欢呼,也晓得是闯营勇士们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库风。

转眼再瞧瞧联军大营,却是凄惨无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原本整齐肃杀的营寨居然变得狼狈不堪。

两个健卒营战士看的是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追随李世卿上阵杀敌。而那位突厥护卫则是目瞪口呆,一时间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张末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惨烈的激战,既担心李世卿的安危,又紧张族人的性命,紧紧攥着一对粉拳,心里难过的要命。

真正感到内心震颤的只有吴凌和徐成淼两人。李世卿的胆略计谋、安西都护府的狂猛战力,都给他俩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干的出来。”吴凌喃喃道。

他事先真的万万没有想到,突击战的结果竟然会如此恶劣。因为对于突厥鹞子军团的真正实力,他吴凌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平心而论,蒙格所部即便不属于突厥的王牌部队,但无论兵员素质还是战斗技巧,也都远远高于大唐军队的普遍水平。而秃鹫盟虽然是马贼流匪,却也尽属凶悍狠辣之徒,在西域诸国的军队里,没几个能真正比得上。

可事实就是这样搞笑,整整四万大军,竟然在光天华日之下,被区区四百人给袭击了?!

而且还被打成了这副惨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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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我大唐又出名将矣!”徐成淼狂笑道:“怎么样,吴老贼,这下你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吧?”

吴凌冷哼一声,抖手甩脱了绑缚着自己的绳索。原来,他身上暗藏小刀,在观战之际已然悄悄割断绳子。此时战况紧急,他必须马上赶往蒙格的帅帐,为其出谋划策,所以不愿再作伪隐藏。

异变突起,健卒营战士立时拔刀出鞘,扑向吴凌,突厥护卫则闪身挡在张末的面前。

张末一把推开他,指着徐成淼喊道:“别管我,快给他松绑!”

正在与健卒交手的吴凌,听到张末的话,心中一愣。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快速料理了两个健卒营战士,然后顺手毙掉无力抵抗的徐成淼,最后再把这个身份不明的突厥姑娘带回到鹞子军。

没想到张末竟有如此急智,立马就看出眼前局面的关键所在。

当场的几个人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徐成淼与吴凌武功不相上下。他一旦解脱束缚,便能和吴凌形成对峙状态,到时另外三人再从旁援助,那么吴凌必然会落败就擒。

最好的保护不是分兵死守,而是利用优势力量发动进攻。

事已至此,吴凌的算计再难达成,于是哈哈一笑:“小姑娘,了不起!”说罢虚晃一招,逼退健卒战士,趁徐成淼还未解绑,转身向鹞子军北大营方向飞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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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从未感到如此疲惫,恍惚间竟产生一种油尽灯枯的错觉。但是入城后,他还是拒绝了回府休养,只是在城头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便咬牙硬撑着,开始巡视各门状况。

此时,看着城外突厥大军收缩后撤,那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顿时升腾起来。

一个时辰前,四面围城的突厥马贼联军纷纷放弃营寨,开始陆续向城东集结。然后,他们摆开防御阵型,又向东撤退近十里才扎住阵脚。目下,除了东门方向外,库风其他三面的围困均已解除。

“大人,您失血太多了。”马克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李世卿转过头,看到马克木发自内心的关切神情,不禁心中一暖。他正要开口宽慰马克木,忽然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

还未等他询问,那姑娘便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冲李世卿连连磕头。

这个举动令李世卿大感糊涂,急忙伸手搀扶,诧异的询问马克木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克木答道:“大人,您忘记啦?她不正是您救回来的吗?”

李世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拜谢自己的,就是昨晚从马贼营里救出来的那位姑娘。昨夜闯营回城后,李世卿便把她托付给马克木照顾,后来竟然没再顾上过问。

晚上视线难明,且又是处在险境之中,李世卿根本没来得及仔细观瞧。现在一看,我滴乖乖,这位姑娘居然长的如此标致,难怪那个叫小六的马贼赞不绝口。

姑娘虽然未施脂粉,但是粉嫩娇艳,楚楚动人;身上穿着临时找来的宽大羊皮袄,却难掩衣服下玲珑妩媚的妙曼身姿,确实是会令任何正常男儿感到我见犹怜。

李世卿不禁吞吞口水,下意识道:“好漂亮啊!”

那姑娘听了这话,脸颊微红,害羞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马克木在一旁尴尬道:“咳咳,大人,这位姑娘名叫夏莲,是伊吾族人。她听说您已经安然回城,非要让我领她来见您,感谢救命之恩。”

李世卿正要说不必如此客气,只听夏莲轻声道:“大人,夏莲的家人都被马贼杀害了,我的命也是您给的。从今往后,夏莲愿常伴大人身侧,当牛做马的服侍您。”

一位美丽姑娘对男人说出“当牛做马”四个字,任谁都会怦然心动。李世卿当场立刻蒙圈,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回应。

马克木看在眼里,以为李世卿是因为拉不下脸面来,才会迟疑不语。于是赶紧上前解围道:“大人,您看夏莲姑娘多可怜啊。既然她有这份心意,您就发发善心,收留她吧。夏莲可以住在城守府里,也方便照顾您。”

“不不不,”李世卿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万万使不得!”

马克木劝,李世卿推,夏莲则低头不语,三人正在尴尬间,忽听卫兵来报:“大人,瞿大人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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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瞿白枫等人在清晨袭击马贼大营后,就按照李世卿事先的安排,撤返乱石岗,作为游离于城外的一支奇兵潜伏下来。

没想到铁甲骑兵对联军的打击太过猛烈,以至于突厥大军竟然立即解除围城,火速退往东门外更远的营寨。

一来危机有所缓解,二来布鲁心系张末的安全,于是瞿白枫在和大伙儿商议之后,全队绕个大圈子跑去找张末。

双方一碰面,方才知晓吴凌已经逃脱,再加上徐成淼的一番解释,瞿白枫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带领大家急匆匆返回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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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赶到城守府,见到的回城的众人。虽然只分开不到一天时间,再见时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瞿白枫向前跨出一大步,行个军礼,正容昂然道:“大人,恭贺您旗开得胜!铁甲健卒营威震敌胆,属下亦与有荣焉!”

这是大唐军队中,在作战取得胜利后,下级对上级的标准祝胜语。

依照军纪规制,李世卿连忙郑重回应,同样是标准用语:“天佑大唐,我军必胜!”

走完祝胜的仪式,他又故态复萌,摆出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你们也配合的很及时,不然的话,大人我麻烦可就大啦。”

瞿白枫歉疚的说:“大人,我没有遵照您的命令,擅自回城,请您责罚。”

“不妨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世卿冲瞿白枫摆摆手,眼睛却盯着站在一旁的张末。

张末和他紧紧对视,轻轻的点了下头。

李世卿明白她的意思,也点了点头。

这时候,罗威正在和布鲁紧紧拥抱。只听罗威扯着大嗓门儿嚷道:“怎么样,布鲁老兄,这回服气了吧?”

布鲁一把推开他:“服什么气?鹞子军算个屁,草原上比谁跑的快,他们确实数第一。但要是论打仗,蒙格手下都排不上号!”

“我们可是四百对四万!”

“你换我血卫试试?一对一,你那点人连牙缝都不够塞!”

俩人越吵越激烈,李世卿则看的兴趣盎然,笑眯眯的不说话。这时,徐成淼走到近前低声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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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格正在军帐中生闷气,忽闻传卫兵报,说吴先生回来了。

他急忙起身,将风尘仆仆的吴凌迎入帐中。

“吴先生,您怎么来了?公主救回来了吗?”

吴凌喝了两口热羊奶,摇摇头道:“别提了,一言难尽啊。唐军使诈,弄了个叫古丽伦娜的假公主,被巴里赫台将军当场识破。若非我见机快,险些让他们得逞。”

蒙格皱眉道:“古丽伦娜?赫连雄大帅的孙女?这么说……公主还在他们手上?”

吴凌听出蒙格语气中隐含担忧和不满,连忙道:“我看也未必。既然他们想要的人是我,那么就没必要在公主的去留上节外生枝。所以,恐怕殿下早已经安然脱险也未可知。”说完这话,吴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会莫名其妙的闪现出张末的影子。

蒙格踌躇半晌,心里也没有个明确的主张,干脆把话锋一转:“唉,算了。还是求天神保佑殿下平安吧。吴先生你来的正好,快快为本将军谋划谋划,我鹞子军这回可是栽了个大跟头!”

吴凌就怕他继续纠结交换人质的事,听了这话赶紧微笑道:“将军不必担心,我自有夺城妙计。”

第二十四章 离间之计

突厥军帐中,满满当当的塞了三十几名将校军官。蒙格居中而坐,达尔罕在右手边,左边则坐着吴凌。此时,众人正在听这位吴先生侃侃而谈。

只听吴凌讲道:“此次失利,实属小败。皆因唐军使诈,连夜骚扰我军,又于天明时分卑鄙偷袭,方才得逞。若是光明正大的对战,我突厥大军怎会怕他!”

在场的突厥军官们,大半数身上都带着伤。听了这话全都连连点头称是,那股自信的模样,仿佛刚打了个大胜仗一般。

吴凌接着道:“虽然我们伤亡接近八千,但相比库风守军而言,联军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必然胜券在握。”

“先生言之有理,”蒙格信心稍有恢复,问:“只是不知有何破敌良策?”

吴凌回答:“方略有二。其一者,三面围城、一面攻打,集中力量击其一处。我们虽然兵力强大,但是攻城器械严重不足。与其分兵进攻,不如把全部精力放在一处。我已探明,库风城中主持大局的,是安西都护府一个叫李世卿的校尉。将军您想,一个小小的校尉,能统带多少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两千人。我们就在东门摆开车轮战,轮番进攻轮番休息,而他一刻也不能得闲。如此疲兵之策,三天之内便可将他生生拖垮!”

对面的达尔罕一拍大腿:“妙计啊,老子也要让他们夜夜睡不着觉!”

吴凌朝他点点头,接着说:“其二者,则是给库风居民放条生路。我们通知库风城里的商贾民众,限期三日离城,绝不拦阻。时日一过,则大举进攻,破城后鸡犬不留。”

“我怎么没想到?”蒙格兴奋道:“如此一来,全城的人都得跑个净光,守军的士气立时崩溃,到那时再加上轮战之术,小小库风还不是手到擒来!”

-

库风的城守府内,李世卿众人都在为眼前的形势发愁。

就在不久前,一名突厥使者前来递交书信,言明两国交战不伤百姓,故限定城中居民速速离开。同时有上百枝夹着告示的长箭射入城中各处,使这个消息立时不胫而走。

突厥人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绝,李世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稍稍建立起的信心士气,眼瞅着就有被瓦解的危险。

马克木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急道:“大人,快想想办法啊!现在西门那边聚集了五六百各族行商,都闹哄哄的要离城而去,罗威快要弹压不住了。”

“想走就让他们走呗。”李世卿苦恼道:“我总不能硬拉着人家陪我们一起死吧?”

马克木和瞿白枫等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坐在旁边的徐成淼轻声道:“世卿老弟,可否容徐某说两句。”

回到库风后,徐成淼便立即向李世卿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样做,一个原因是此事涉及到吴凌和突厥人,情况十分复杂,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避免横生不必要的误会;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通过袭营大战,徐成淼非常佩服李世卿的胆略气魄,有心要结识这位青年军官。

此时北衙明鉴司的长史大人要表达意见,李世卿也不能不重视,连忙点了点头。

徐成淼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神情:“老弟你心地善良,不愿拖累无辜百姓,这本没有错。但是不知你想过没有,一旦这个口子打开,后果便会不堪设想。人人都有求生欲望,只要有一丝机会可以选择,没有谁愿意拼尽全力赌上身家。若是任由商贾离城,不出三日,全城大半人口必会跑光。到那时,恐怕连守城将士也会动摇。”

他停了一下,见大伙儿都在认真听着,没有出言反对,于是继续说道:“不要以为只有客商才会离开。只要能保命,本城的居民一样会逃。要知道,这次跟你们上回抵抗马贼不一样。马贼是草原戈壁上的毒瘤,人人厌恶痛恨,所以全城可以同仇敌忾。但现在来的主要是突厥,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无非是换个主人而已,没必要夹在中间做牺牲品。当百姓们都出城避难的时候,本地守军还会拼命吗?都护府的弟兄们不会因为心寒而士气低落吗?”

李世卿搔搔头,为难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也不能堵着门,不让他们走啊。这等于断了城中百姓的生路,立时就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

“没错,这正是离间之计。”徐成淼同意道:“那样的话,我们还未战倒先自乱了。”

瞿白枫急道:“放也不行,不放也不行,左右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徐成淼微微一笑:“这位小哥,你知不知道我北衙明鉴司是干什么的?”

瞿白枫被他问的一愣。说实话,明鉴司的名头虽大,却还真是不怎么光彩。所以,瞿白枫只好讪讪道:“卑职有过些许耳闻,但是不甚清楚。”

“哈哈哈,你说的够委婉啦。”徐成淼欣喜中隐含杀气:“我明鉴司最擅长的,就是渗透间谍之术。若是让突厥人和吴凌老贼在这方面得逞,岂不是坠了我北衙的威名?他能离间,难道徐某不会反间吗?”

众人听的不禁眼中放光,都凑上来细问缘由,想看看这位搞阴谋诡计的大行家,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

十几队传令兵敲着大锣,在库风城大街小巷到处须宣告:

为体恤百姓安危,城守府和都护府商议决定,准许大家离城避难。但是为了保证城防稳固,防止突厥和马贼趁机偷袭,要求离城民众听从指挥,分批自西门撤离。同时,提醒民众,突厥人凶残狡诈,此番又与臭名昭著的秃鹫盟马贼联手,百姓一旦脱离都护府的保护,千万小心自身安全云云。

一时间,城中各处皆欢呼万岁,感激都护府爱民如子。

有一小部分原本犹豫是否要离开库风城的本地居民,也被感动的决定暂时不走,留下来支持都护府将士。

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的客商百姓,陆陆续续涌到库风西门。黑压压一大片,竟有七八千人之多,分批分拨的等待城门放行。

-

待到傍晚时分,在都护府的指挥下,已经先后有六批民众出城。

正当第七批近三百人的离城队伍牵牛赶马,准备启程出发之时,突然听到前方城门外一片大乱。人们纷纷停住脚步,惊讶的朝前张望,议论纷纷。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前面有人逃回来了!”

“逃回来?为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听说是中了埋伏,死人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成千上万等候在城门附近的逃难民众,此时都慌乱起来,闹哄哄的向城门处张望。

不久,人群中闪出一条通道,五六个人被连抬带架的护进城中。

这几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势,浑身是血,看着非常瘆人。

为首的一人,大伙儿竟然都认识,正是库风城中有名的老行商萨奇。

只听萨奇哑着嗓子哭喊道:“都死啦,全都死啦!我的老天爷啊!你看看眼吧!”说着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的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萨奇身边的一个小伙计伤势较轻,一边抽泣一边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们这队人马是今天下午第四批离城的。整个队伍刚往西走出不到三十里,就遇到大批的突厥军队和马贼。这些军兵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冲上来见人就杀。

他们本来是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见势不妙赶紧突围逃跑。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丢弃在路上,可还是被马贼杀死好几个人。

幸亏老萨奇熟悉地形,带着死里逃生的人们绕小道走,这才逃出命来。其他那几批离城的人,这时候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此话一出,整个西门顿时炸开了锅。

人们怒不可遏,指天骂地的把突厥历代祖先都问候一遍。同时也暗自庆幸,没有冒冒失失的跑出城去送死。

萨奇等伤员被紧急送进城守府治疗伤势,其他准备离城的商队和百姓则渐渐散去。

有了前车之鉴,没人再敢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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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萨奇被抬进城守府后院,立时醒转过来,对着李世卿等人呵呵一笑。

“萨奇老爹,您没事吧?”看着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老萨奇,李世卿关切的问:“怎么会搞的如此严重?”

马克木在一旁埋怨道:“我按照徐大人的指示,安排萨奇他们出城演苦肉计。本来说好只要装作受伤就行,没想到这个老东西竟然假戏真做,让手下朝自己胳膊大腿砍了几刀,才弄的如此吓人。萨奇,你不要命啦?!”

萨奇呵呵笑着:“没关系,没关系,这都是些皮肉伤。大人,俗话说‘兵不厌诈’。多年行商的人都有双贼眼睛,不动点真格的,恐怕唬不住他们。”

李世卿歉疚道:“老爹,真是难为你啦。这样欺瞒大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大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萨奇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身:“突厥鬼玩的花招,别人看不懂,却骗不了我萨奇。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菩萨心肠?现在卖好给我们,无非是想挑拨离间,孤立都护府,方便他打下库风城。偏偏城里就有不少软骨头,听说能逃命,跑的比兔子还快。吓唬吓唬这帮王八蛋,总比在突厥人刀下当奴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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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萨奇等人的配合帮忙,徐成淼的苦肉反间计发挥了奇效。

前面几批离城的人已经安然远去,断然不会再回来揭穿萨奇演的这出把戏,而留在城里的人则没有胆量出城以身试法。

即便有些精明的人看出其间有些蹊跷,不免将信将疑。却也没敢开口议论,生怕都护府的李大人把自己赶出城去,亲自验证真伪。

人们现在的主要情绪,不是怀疑,也不是失落,而是愤怒。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没有希望,会令人悲观沮丧、失去斗志;有了希望,然后又瞬间破灭,则会令人感到莫名的愤怒。

而这种被可以激发起来的愤怒,通常会加倍落在当初给予希望的那一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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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全城的愤怒就落在了“言而无信”的突厥人头上。

往来丝路的大商队,为安全起见,通常都配有一定规模的武装护卫。如今逃命无望的老板们恼怒异常,纷纷领着护卫来城守府报名请命,要求加入城防部队,守护城池。

这个逻辑很简单,也很直接。

根据突厥人的说法,现在不离城的,等城破了一样会死光光。既然如此,那活下来的唯一指望就是守住库风。

有了商贾们的带动,城中百姓也开始踊跃报名。与其等死,不如拼命。

一夜之间,竟有过万人申请参军,把李世卿他们惊得目瞪口呆。瞿白枫和罗威经过仔细挑选,留下将近四千人,其余都分给马克木做民夫。

这四千人中,商队护卫占了近半,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手。另外的则全都是体魄强健的年轻男子。他们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西域民风素来彪悍,个个都是能打两下的模样。

如此一来,库风城防力量在短时间内竟然猛增三倍,而且士气高涨、斗志昂扬。吴凌若是知道自己的计谋竟然会产生这样的结果,估计要被气的吐血。

第二十五章 情况危急

苦等三天,除去第一日下午逃走将近两千人外,后面再没有什么人离开过库风。

吴凌不禁暗暗纳闷,心道:难不成李世卿当真会硬阻百姓逃命?如此不仁不智之举,又不太符合他心目中那个貌似吊儿郎当、实则精明强干的年轻军官的风格。

反观这几日的库风城头,兵来将往,人声鼎沸,一副全力备战的格局。而且人员数量也是不降反增。

吴凌心中渐渐忧虑,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联军再拖延了。

依照事先的部署,这几日前后,楼兰和疏勒两国将会有大动作。不消一旬的功夫,几家友军就要四面出击,配合各地的隐蔽力量,袭击亲向大唐的西域诸国,进而迎接突厥左贤王的大军,彻底歼灭唐朝在西域的势力。

攻克车师王廷,是此次合兵的关键战役;而拿下库风,则是进军车师王廷的支点。

如果三五日内还不能破城,那后面的战略布局就会受到影响。

在贯通东西方向的丝绸之路上,留下一个如此重要的据点,会成为日后关内唐军发动反击的绝佳基地。

蒙格也深知其中轻重,不敢有丝毫耽搁。于是在休整三天之后,决定再一次发动攻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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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不打不要紧,一打吓一跳。此时的库风东城墙防线,坚固的好似铁桶一般。

突厥大军睡饱三天好觉,固然是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而库风城也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把防御工事反复加固好几遍。

城内的兵器商人开仓大放血,把上等的盔甲兵器、强弓锐矢、火药火油不要命似的统统摆上城头;食品商人则把成堆成桶的烤馕、肉干、马奶等饮食,如流水一般送往前线;新补充的青壮战士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个个悍不畏死,若不是瞿白枫拼命拦着,都恨不得跳下城去,找突厥人拼命。

士气如虹至此,则城难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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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战整整持续了五天,突厥联军严格执行吴凌所制定的车轮战术,轮番出战,给东城门施压。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库风守军不仅没被拖垮,反而越打越有精神。原因很简单,他们也执行车轮战术。

此时库风城的防御兵力上升至六千人左右,分为三组,轮番防守东门,竟然觉得毫不费劲。

虽然兵力远不及突厥马贼联军,但是库风守军能得到更好的救治休养,兼且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的防守,损耗比进攻方要小很多。

几场恶战下来,倒是鹞子军险些被拖垮。

正当蒙格和吴凌一筹莫展之时,达尔罕带来了好消息。

此前被他派入城中的扎伊特回复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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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秃鹫盟进攻库风时栽了大跟头,三弟达尔来也失手丧命。事后达尔罕让心腹扎伊特带人混进城去打探消息。

此番库风被围,罗威在城内实施戒严,扎伊特一直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直到前几日商队离城,他才有机会派人混出去,重新联络达尔罕。

这些天,扎伊特也带人参加了守城军,利用在南门轮岗执勤的时机,偷偷与等在城外的马贼互通消息。

蒙格吴凌得知此事,大为振奋。两人商议后,决定让扎伊特偷偷打开僻静的南门,来个里应外合。

达尔罕听了心中一惊:这特么简直是上次攻打库风城的翻版啊!

对于这种毫无创意的套路,达尔罕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上次的心里阴影面积留的太大了,以至于他一听到什么里应外合,偷开城门什么的,就感觉心中隐隐作痛。

但是,他终究没敢出言反对,而是将偷袭的指示尽快传送给城中的扎伊特。

人还是要有点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然而,历史却是惊人的相似。

达尔罕的预感非常准确,还没等突厥马贼联军发动里应外合的偷袭,扎伊特的人头就已经挂在库风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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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蒙格吴凌的决策,还是达尔罕的执行,都没有做错什么。要怪只能怪扎伊特流年不利,自己倒霉。

因为他遇上了两个克星。

那天,李世卿和徐成淼从东门战场撤下来休整,顺路绕道南门这边巡视。

正走着,就看见扎伊特带队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

李世卿和徐成淼几乎同时停步,眼睛盯着扎伊特远去的背影。

李世卿道:“这人好像有点问题。”

徐成淼眯缝着眼睛,点点头:“确实有点问题。”

“不会是奸细吧?”李世卿阴阳怪气的说。

徐成淼来了兴致,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世卿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凭感觉吧。那个家伙身上的气息,和我上次抓的马贼有点像哎。”

徐成淼心中一凛,暗想这恐怕就是“为大将者的天赋异禀”吧。他笑道:“我可从不靠感觉办事。我怀疑他,有两个理由。”

“居然有两个理由,这么厉害?”李世卿诧异道:“我怎么一个都看不出来。”

徐成淼两道细眼都快眯成线了:“第一、那个人见到我们后,下意识的闪躲目光,离去的步伐也隐含慌乱,这是多年办案的经验,十有九准……”

李世卿摇头道:“你老哥这个经验,也算是一种感觉。”

徐成淼不以为忤,笑着继续道:“第二、他的画影图形我见过。”

李世卿大吃一惊:“还有画影图形?”

“是啊。秃鹫盟是吴凌在西域的爪牙帮凶,他们和朝中一位重臣有着密切联系,其中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徐成淼转头对李世卿道:“我的手下曾把与这位大人物有过往来的秃鹫盟头目,都一一记录在册,还配有画影图形。其中一副,和刚才那人颇为相似。”

李世卿佩服的挑起大拇指:“我去,北衙明鉴司果然名不虚传,你老哥过目不忘的本领也是无人能敌。”

“世卿老弟,比起你马踏联营,我这点小伎俩微不足道。”

两人相对一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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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扎伊特带领手下,从城上换班回来。

队伍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街口站着一个人。瘦高的身段,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孤寂。

扎伊特感觉对方非同一般,浑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寒意。虽然只是单人孤影,却好似一面高墙,堵住去路。

“什么人?”扎伊特停步问道。

只见那人悠哉悠哉的走到队伍近前,正是明鉴长史徐成淼,他语气温和的说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

扎伊特此时已经明显察觉到对方的敌意,愠怒道:“我们是库风守城军。来者停步,通报姓名。”

“守城军吗?”徐成淼一步步逼近:“在本官面前还敢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秃鹫盟的奸细才对。”

仓啷啷——扎伊特和几个手下纷纷拔出兵器。

扎伊特用刀指着徐成淼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奸细?”

徐成淼哈哈大笑:“全天下的犯人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吗?面对指认,不晓得释疑,反而先问对方有什么证据。你倒是说说看,如果正常人被当成是奸细,会像你们这样立即拔刀相向吗?”

扎伊特被徐成淼戏耍的没了方寸,又悻悻的收刀入鞘,辩解道:“现在正在打仗,你这样神神秘秘的,又出言诬陷我等,有所防备也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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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你们立即交出武器,到城守府勘验身份,以证清白。”

说这话的不是徐成淼,而是出现在队伍后方的瞿白枫。

扎伊特大吃一惊。他不清楚徐成淼的身份,但却认得瞿白枫。全城守备军的整训都是由这位白净俊俏的长官负责,可以说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瞿白枫的突然出现,立时令扎伊特惶恐不安。他心念一转,知道事情败露,大喝道:“哼,老子帮你们守城打仗,你们还不信任我们兄弟,啥也别说了,以后咱们两不相干。”

瞿白枫的俊脸上青筋暴露,咬着牙狠狠道:“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街道前后冲出大批武装战士,将扎伊特小队团团围住。

徐成淼悠悠道:“我劝你们还是束手就擒的好,否则,会死的很难看哦。”

面对都护府强大的兵力和徐成淼不断的心理施压,扎伊特等人最终没能鼓起反抗的勇气,只得全部乖乖缴械投降。

但是,没用多长时间,扎伊特就把肠子都悔青了。

落在徐成淼手里,还不如当场战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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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守府临时设置的刑讯室里,徐成淼独自一人,亲手伺候扎伊特。屋内不断传出的凄厉惨叫声,令李世卿罗威这些沙场硬汉都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此时已经搬来住在城守府后院的张末,紧捂着耳朵,吓得心惊肉跳。

瞿白枫则保持着一贯的好奇心,偷偷跑去看热闹。但是不到片刻功夫,瞿白枫便匆匆反转回来,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只见他两眼发直,嘴里不住的嘟囔:“他不是人,是恶魔,是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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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徐成淼施施然的走出房间,一贯从容平静的面容下难掩深深的忧色。

他边洗手边对众人介绍审问的结果,李世卿等人则是越听越惊心、越听越沉重。

最后徐成淼说道:“情况很糟糕。我不能再滞留此地,必须马上赶回帝都,向陛下禀报详情。这个扎伊特只了解部分内幕,实际的情况恐怕会更加严峻。”

李世卿同意道:“你说的对,如果照扎伊特所言,朝廷必须尽快知晓,有所防范。关内的援军能早一天来,损失就能小一分。”

“援军?”徐成淼叹道:“唉,世卿老弟,这种情况下,朝廷能自保安定都属不易,你还指望有余力援救西域吗?”

“至少大都护和铁甲健卒营还在玉门关、阳关防线。”

徐成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你若不提,我还真忽略了。关星辰大人此时正是西域和中原之间的关键点,也只有他才能力挽狂澜。最不济,也至少可以保住其中一端。但我们能想到,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会想不到吗?吴凌会想不到吗?朝中那位大人物会想不到吗?”

李世卿脸色骤变:“你的意思是……”

徐成淼点点头:“恐怕关大人正处在危险之中。你此时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安心守住库风城。我会顺路向他汇报情况,并且提醒他注意安全……另外,我再安排人手隐蔽在他身边,暗中保护。”

第二十六章 藩国叛乱

后世的史官们,在记述大唐承业二十一年所发生的“西域之乱”时,往往习惯将“库风攻防战”作为整个事件的起始点。

这主要是因为,后来大唐和突厥的多位重要人物,当时都牵扯其中。

然而真正的历史并非如此。这场波及了整个丝绸之路和广阔中原、前后持续长达七年的“西域之乱”,从承业十八年便已开始在暗中酝酿。

而真正的爆发,则是以楼兰、疏勒两国的举旗叛变为开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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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皇帝平定天下之后,推行大一统的治国方略,尤其是对四方归服的番邦属国,始终主张采取“恩威并施,胡汉融合”的政策。

面对土地辽阔、民族众多的西域地区,大唐设置都护府,快速恢复自西汉以来的丝绸商路,以安定域外、繁荣经济。

丝路沿线各国均享有高度的自治权,而大唐朝廷只派遣保护商路安全的都护府军,并不干涉各藩国的王廷内政。

如此一来,即保证了唐朝在西域的主权利益,又能与各国各族和平相处。

不过世间万物都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唐朝廷、都护府军与西域各国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都护府军虽然不干涉藩国内政,但毕竟是一支强大的军事存在,任何当地的政治势力都不可能完全忽视他的作用和力量。

长期驻扎,也使得大唐朝廷的意志,可以通过都护府军辐射到西域的各个阶层。

慢慢的,西域当地汉人的社会地位渐渐升高。无论是外派的官员,还是经商的富贾,抑或是都护府的将官,逐步变成这片辽阔大地上新崛起的贵族势力。

他们掌握着特殊的权利,把控着各种资源,也不断结交西域各族首领,有时甚至可以影响某些藩国的王廷决策。

这样的变化,给当地传统的贵族势力造成强烈的危机感。同时也让西域普通的百姓感觉到,他们头上又凭空多了一群外来的奴隶主老爷,越发作威作福,实在可恶至极。

尽管在这期间,大唐朝廷因为几次内部纷乱,有时会降低对西域的管控力度。但是,因为缺少能够真正挑战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军事力量,西域当地的贵族势力也始终难以摆脱日益严重的政治压力。

直到突厥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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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更早的时候,这个地方的统治者正是突厥人。

那个时候的突厥如日中天,即便是分裂为东西两部,仍然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据传说,每当太阳升起,从第一缕阳光照到突厥疆域最东端开始算起,要经过整整两个时辰,最西端的地方才能看见旭日的光亮。

突厥铁骑横扫大漠草原,几乎所向披靡。

强大的实力,往往也必然伴随着肆无忌惮的骄横。

突厥统治者从来没有把西域各族当作“人”来看,他们的概念里,这就是一群可以恣意践踏的奴隶牲口。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西域各族民众的命运究竟有多么悲惨,就不难想象了。

所以,当太宗皇帝麾下的精兵猛将西出阳关、玉门关,讨伐突厥之时,在西域百姓眼里看到的,是拯救者的英姿。

大家举着鲜花水果、美酒佳酿,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大唐正义之师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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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当初的拯救者却又慢慢变成了统治者。

他们开始填补、挤占突厥人退却时留下的权力空间。其所作所为,似乎与前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至少,在一些心怀不满的西域旧贵族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又开始怀念起之前的主子。因为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把久远的仇恨冲刷的很淡很淡。

西域一些番邦频频在私下里联络勾结突厥,谋划着有朝一日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推翻大唐的控制。

而这其中的代表,正是楼兰和疏勒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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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国家很有意思,他们痛恨大唐,但更加痛恨周围的邻居。因为大多数的西域王廷,并不像他们那样,强烈反对唐朝的领导。

客观的说,与突厥统治相比,至少在大唐朝廷和都护府统领这个层面,还是对西域各国表示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与爱护的。

毕竟先帝定下的国策就是如此,大家也相安无事的交往了上百年。除了少数骑在西域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害群之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刀兵相见、水火不容。

这种和平的心理,常常惹起楼兰疏勒的极度不满。

人都是这样,当他想打破某种常规的时候,他最讨厌、最见不得,并不是常规本身,而是那些仍旧遵守常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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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承业二十一年新春之际,压抑许久的楼兰和疏勒,终于在突厥人的许诺支持下,举起叛唐的大旗,向着整个西域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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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家和军事家在回顾这段尘封的历史时,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叛乱爆发的时间。

照理说,西域的冬季并不是一个发动战争的好时节。

彻骨的寒风、漫天的飞雪,滴水成冰的荒原,任何一次军事行动都意味着冒险。

可叛军偏偏选择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发动攻势,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唐强悍的国力,同样也被恶劣天气实施了最大程度的限制。

另外,鹞子军、秃鹫盟以及各地潜伏的叛党,在叛乱前期的骚扰行动,还极大分散了身处西域的都护府驻军和各藩国的兵力。

于是乎,楼兰疏勒骤起叛乱,其发动的突然性和兵力优势立时令西域唐军反应不及。

当扎伊特的人头挂上库风城楼,徐成淼单人独骑驰出南门之时,远在几百里外的鄯善王城,冲天大火映红了半个夜空。

西域人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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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今天这是第几次进攻了?”罗威喘着粗气问。

瞿白枫擦擦额角的鲜血,面色凝重的说:“第六次了,我们伤亡很惨重。尤其是健卒营的兄弟,随我们到这里的剩下不到两百人。”

罗威没搭他这个茬。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说啥。七百同袍兄弟,都是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如今五百多人战死库风,罗威早把眼泪都哭干了。

近几日,鹞子军像疯了一样狂攻库风,他们不再只盯着东门,而是四面八方围攻。

李世卿率领大家拼死抵抗,才险险守住。

若不是突厥人不善攻城,除了几把破梯子外,其他几乎再没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恐怕早已经城破人亡。

两人兀自在城头感慨,远远看着李世卿兴冲冲的跑过来。瞿白枫站起身,问道:“大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突厥鬼撤了。”李世卿指着远处的阵营,瞿白枫罗威仔细观察,发现突厥马贼联军正在缓缓收缩队伍,朝后方开进。

罗威松口气:“他们也打不动了。”

李世卿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知道吗,寒潮要来啦。”

瞿白枫看看城头,果然,一直垂着的旗帜,又被风扯的立起来,呼啦啦作响。他心中一喜。寒潮过境,往往风力强劲,温度骤降。这时候,人们只有躲在生着火炉的室内才能安然无恙,敌军在帐篷里绝对是十分辛苦,更不要说野外攻城。

李世卿猜到瞿白枫的心思,说道:“老天爷站在咱们这边。趁现在还不冷,赶紧加固工事,我已经让马克木找人抬水去了。”

“抬水干什么?”罗威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世卿一脸坏笑:“浇水,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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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寒潮的可怕之处,非亲身体验过,绝对无法理解。一夜之间,暴露在室外的牛羊牲口就能被冻成硬邦邦的“石块”。

在凌冽的寒风中,突厥马贼联军根本无力发动任何进攻,只能蜷缩在帐篷内,先努力确保自己不被冻死。

突厥战士们都恨不得把火炉抱在怀里,好让自己剧烈的颤抖稍稍停顿。牛骨汤、烈酒一通猛灌下去,也管不了多久的用。每个人只觉的自己骨头缝里往外直冒寒气。

非战斗减员日益严重,每天都有几十具倒毙的尸体被抬出营帐,蒙格看的心急如焚。

鹞子军有严明的纪律,秩序还算好;可秃鹫盟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已经有不少马贼开始偷偷溜走,到附近的村庄自行寻找落脚避寒的地方。

好在上天怜悯,在突厥大军彻底崩溃前,寒潮渐渐接近尾声,最难熬的阶段终于过去。

这一天,蒙格和吴凌发现天气稍稍转好,连忙下令全体动员,准备整军再战。

可是万万没想到,库风城的新变化又让他们彻底傻眼。

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孤傲的矗立在突厥鹞子军面前,充满嘲讽的意味。

原来,李世卿利用寒潮来袭的机会,命人将水反复泼洒在城墙和墙垛上。几天下来,库风城外围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又硬又滑。

照现在的天气,不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座冰城恐怕都很难化掉。

依靠目前的兵力条件,想进攻这样滑不留手的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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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顽强且花样百出的库风城,蒙格顿时感到欲哭无泪。不过,茫然无措的鹞子军首领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因为黄金大帐的训令来了。

令文出自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本人的手笔。他先是赞赏蒙格等将士在前期的战斗功绩,强调鹞子军为西域大战打下良好的开局。接着话锋一转,严厉申斥蒙格的拙劣战力,围困小小库风城长达近一个月之久,竟不能斩旗夺城,实在是无能至极。最后,他命令鹞子军和秃鹫盟主力即刻前往车师王廷西面重镇达沃,与楼兰大军会师。只留下少量精锐,继续监视袭扰库风城。

蒙格与达尔罕、吴凌商议一番,都觉得默辛大汗的指令非常英明,一来整个战争的形势已经没必要再把精力浪费在此地,二来监视与袭扰更能发挥出鹞子骑兵的优势,同样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封锁库风。

于是三人达成一致,立即执行命令,带着久攻不克、疲惫不堪的联军,赶紧离开这处倒霉伤心之地。

第二十七章 四家联手

楼兰王灰鹰把玩着舅舅的“九星刃”,心中暗自得意。

这柄名列西域兵器榜首位的宝刀,由玄冥陨铁锻造,结合波斯著名工匠的淬火技法,轻巧坚韧、削铁如泥。

刀柄上镶嵌的九颗宝石,来自西域九个主要邦国的国主贡献,每一颗都流光溢彩、价值连城。

九星刃原本是西域诸国联盟的信物,由九国共同推选的盟主持有,本身具有极为特殊的政治意义。后来大唐接掌西域,联盟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九星刃则留在最后一任的盟主手中,代代传承下来。

而今,这柄神器被灰鹰得到,仿佛冥冥中自有神灵眷顾,怎能不令他欣喜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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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刀身血槽,心中回忆着那天发生的情景。

一想起他的舅舅——鄯善国王恰孜,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可怜模样,灰鹰就忍不住想笑。

“你背叛了神灵和祖先的英名,已经不配再拥有九星刃了!”灰鹰大声斥责着恰孜,为了体现庄严神圣,他还特意捏着嗓子提高调门。

“孩子,求求你,”恰孜连连磕头:“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放过我们吧。你喜欢九星刃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的,没必要让楼兰和鄯善如此大动干戈啊。”

“哈哈哈,老蠢货,我不只想要你的宝贝,还想要你的王廷呢。你给汉人卖命,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吗?”

说罢,灰鹰将手中的尖刀直接插进舅舅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武士们也纷纷举起屠刀,杀向跪在地上的其他鄯善王族。

这些人,都是灰鹰母亲的兄弟姐妹、子侄甥女,是灰鹰的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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鄯善王廷的陷落,震惊了整个西域。

楼兰国突然发动反叛,这固然出乎人们的预料,但更重要的是,双方的兵力对比竟然悬殊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次楼兰出动了倾国之力,十万大军连续击破鄯善和安西都护府二十一座城寨要塞,直接围困了只有不到五千人驻守的鄯善王廷所在。

一天之内,破城、屠城、焚城。一千余名都护府军被砍下人头,悬挂在王廷城门外。

不久,楼兰军队又接连攻克且末、小宛、皮山三国,劫掠青壮男女数万人,牛羊不计其数。而另一路的八万疏勒大军,则现后占领了莎车、温宿两国,同样是一路烧杀掳掠、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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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安西副都护沈靖为弹压年前的各地骚乱,将关外安西四镇的主要兵力分散部署,导致都护府没能在第一时间迅速集结,无法以成规模的力量实施有效抵御,反而被两路叛军沿途逐个击破。

这正是叛乱初起时,唐军失利的关键原因。

其实,沈靖事先对楼兰和疏勒的异动也有所察觉,还曾经专门召见派驻在这两国的唐朝使官。但这些汉族地方官员都信誓旦旦的保证,两国非常老实,绝无异心。

现在看来,这些家伙如果不是被敌人收买了,那么就一定是蠢货饭桶。

幸好沈副都护并不是饭桶,他还留了一手。

在位于高昌的安西都护府治所,屯驻着一支三万人规模的都护府主力部队,其中就包括参加过提津川会战的崔振云所部。

乱局爆发后没多久,沈靖就非常清楚的判断出,眼下情形绝非小规模骚乱,而是举国叛变。这可不是分散在各地一两个营的兵力就能应付的。所以他及时下令,将尚未被袭击的部队迅速收拢回来。

当皮山国被攻克的消息传来时,沈靖手上的兵力已经上升到将近七万人马,完全有一战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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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鹰用九星刃割下一片烤牛肉,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坐在对面的蒙格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大吃大喝。

他两人谁都不说话,吴凌和达尔罕也不好吭声。

灰鹰觉着把蒙格等人戏耍的差不多了,便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绢帕擦擦嘴,说:“蒙格将军,我还是那句话,车师不足为虑。凭我楼兰大军足以将其踏平,不必非要等疏勒人。再说,能早点让达尔罕老弟登上王位,不是更好吗?”说着朝达尔罕笑笑。

达尔罕尴尬的微笑一下,没有接话。

蒙格清清嗓子,耐着性子道:“灰鹰殿下,我完全相信你有这个实力。但是,这并不符合我们当初商议好的计划。据情报显示,唐军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要更快,他们已经开始在高昌集结。前段时间我们利用对方兵力分散的漏洞,毫无顾虑的攻城掠地,而现在这种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我们必须采取第二方案。”

灰鹰指着吴凌哂笑道:“那个什么第二方案是你想的吧。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出来这事对楼兰有什么好处。让我们与唐军在新月湾决战,这样的馊主意,你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不然怎样呢?”吴凌平静的反问:“难道在您的楼兰城决战?”

灰鹰听得一愣,正要反驳,吴凌继续道:“安西都护府在关外约有十二万人马,前阵子被联军零零星星的吃掉大概三四万左右,但并没能真正伤其元气。他们一旦动员起来,能够投入决战的兵力不会少于八万。另外,驻扎天山附近的北庭都护府还有六万多铁骑,随时可以驰援高昌。两处合兵达十五万之众,而且全都是唐朝的王牌军团。灰鹰殿下,你觉得单凭楼兰军队,能挡住来势汹汹的虎狼之师吗?”

吴凌说的都是事实,灰鹰找不出任何辩驳的理由,只能沉吟不语。

蒙格见他有些动摇,赶紧加把劲:“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突厥、楼兰、疏勒和达尔罕的车师四家联手,才能让都护府万劫不复。到那时,整个西域还不是我们的天下?”

灰鹰的眼珠骨碌碌乱转,他没接蒙格的话,转而问达尔罕:“老弟,你是咱西域人,你怎么说?”

达尔罕其实比灰鹰还年长几岁,但听他这么喊自己,也只得顺口应道:“灰鹰大哥,默辛大汗是真心实意的帮助咱们打汉人,机会实在不容错过。事成之后,我们车师拥戴大哥你为西域盟主!”

蒙格附和道:“大汗也是这个意思,西域是西域人的西域,赶走汉人,这里还得是灰鹰殿下主持大局。”

“哈哈哈——”灰鹰仰天长笑:“既然大家都这么抬举我,楼兰国责无旁贷。那我们就等疏勒军前来会合,举行歃血立盟的仪式,再在新月湾迎战都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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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往东三十五里处有一个小镇,名为“将军庙”,安西都护府的铁甲健卒营就驻扎在此处。

这是唐朝典型的军屯设置,镇子里的居民不多,基本上都是军户军属,而镇北就是兵营和校场。

由于去年秋天与突厥伯格部在提津川平原的一场大战,铁甲健卒营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之后又分兵镇守西域各处,所以能随关星辰返回驻地的健卒营战士只有不到两万人。

原本热闹的将军庙,现在显得格外冷清。

徐成淼到达这里的时候,西域惊变的消息也已经传来。

情况万分紧急,他再顾不上掩饰身份,凭着御赐金牌直接闯到中军大营。只可惜,徐成淼没能见到关星辰,迎接他的是安西都护府另一位副都护焦平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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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大都护才刚刚离开三天,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焦副都护此前主管的是军队后勤,并非战阵之将,面对如此突变,正急得手足无措。

徐成淼也急了:“这个时候,关大人去哪里了?”

焦平虏无奈道:“前些日子,兵部送来公文,命大都护赴帝都主持今年的校军大试。虽说这是国家的伦才大典,理应重视。但是大都护觉得近期西域异状频出,恐有事端,故不敢擅离职守。没想到,他婉拒赴京的奏报还没写好,宫里的特使便到了,言明这是陛下的旨意。大都护无奈,只好动身起程。”

“宫里的旨意?”徐成淼心里咯噔一下:“关大人随行带了多少护卫?”

焦副都护被问懵了,茫然道:“啊?什么多少护卫?”

徐成淼一把薅住焦平虏的领子,脸对脸大喝道:“我问你关星辰身边有多少人马保护他?”

焦平虏的脸憋得通红,梗着脖子往后挣扎着,同时还赶紧朝冲进来的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然后才对徐成淼解释道:“大都护平时都不怎么按规制带护卫的,约莫着有百十号人吧。怎么啦?”

徐成淼松开手,喃喃道:“怕是要坏事,要坏事!”他突然死死盯着焦平虏道:“你马上集合三千兵马,不,五千,跟我去追关大人。”

焦平虏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徐成淼,老半天才怯生生的说:“徐大人,我晓得你的身份。可是,没有军令、兵符和行军执节,别说五千,就是五十我也没法给你调出来啊。大都护走了三天时间,早已经离开我都护府辖区。这令、符、节,少任何一样,调动军队越界那都是谋反呢。”

看着徐成淼呆愣愣的没说话,焦平虏又继续道:“再说,大都护又不是去关外。从这里到帝都,一路都是在我大唐境内,沿途的驿站、卫所、府兵都是自己人,为何需要调动数千兵马去追大都护……难道,难道你要抓我们大都护?!”

徐成淼气的差点想扇焦平虏一巴掌。可是转念一想,焦平虏说的也句句在理,这样调兵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他在心中盘算半天,下定决心必须行险一搏,于是又质问道:“焦大人,我是北衙明鉴司长史你晓得吧?我是陛下钦差你晓得吧?我见官大三级你晓得吧?我现在命令你,召集全营军官开个会总可以吧?”

焦副统领被唬的连连点头,赶忙命令手下击鼓升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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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全营校尉以上的军官都来到帐中听令。

徐成淼待焦平虏介绍完自己身份后,对着一脸茫然的众人,只说了两句话:“我得到确切情报,有人要在路上谋害关星辰。”“想救他命的,带上兵跟我走。”

第二十八章 星辰陨落

徐成淼的话,像是往滚开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哗啦一下炸开了花。

铁甲健卒营的军官们脸上变颜变色,急吼吼追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成淼就从追捕吴凌,然后协助李世卿守卫库风,到最后审讯扎伊特等等这些事,原原本本的讲述一遍。

直到此时,大伙儿才意识到西域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同时也因为李世卿等战友拼死抗敌的经历,感到深深的震撼。

最后徐成淼总结道:“根据我的判断,关大人此行非常蹊跷。兵部我不清楚,但宫里的惯例我是了如指掌。陛下断然不会为校军大试这种事情,专门派遣宫内特使的。如果真如扎伊特所说,这次十有八九是关内外的敌人相互勾结,打算联手袭击关大人的阴谋。所以,我现在需要你们随我去探个究竟。若是真的,那我们就能及时救援关大人;若是误会,所有责任我徐成淼一人承担!”

众军官都没说话,齐刷刷望向焦平虏。

焦平虏此时汗都下来了。大家虽然都没说话,却比说话更吓人,那一双双眼睛紧盯着自己,仿佛能喷出火来。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时候只要敢说出半个不字,这伙人能把他当场给剁了。

“没啥说的啦!”焦副都护立即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无论真假,大都护的安危不容有失!出了问题我焦平虏扛着。雷长燊、田宇、朱俊杰听令!”

三名军官应声答到,站了出来。

“我命你们点齐本部人马,随徐大人前去追赶大都护。其余人等整军戒备,准备随时增援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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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安西都护府骑兵在徐成淼的带领下,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而去,只一天多的路程便进入了凉州辖地。

刚过两界山不久,便看到前方一处山谷外,有官兵站岗警戒。

徐成淼命令部队放缓速度,迎接前来问询的值勤军官。

双方互报身份后,隶属凉州府军的校尉脸上露出怪异神色,问道:“诸位大人,你们怎么知道出事了?能给卑职看一下行军执节吗?”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都护府的雷长燊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急急反问道。

校尉犹豫一下,为难的回答:“在前面山谷里,贵军一队人马遭遇了袭击……”

徐成淼听得热血骤凉,二话不说,催马奔向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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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都护府众人冲过谷口,看到山谷里的景象时,立时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抬眼望去,山谷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折断的长枪和损毁的盾牌,鲜血飞溅的一片殷红。

很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都护府的人边看边连声惊呼。其实徐成淼早已经看清楚,所有尸体都穿着都护府的军装,还有那面丢弃在血泊里,代表着主将身份的大纛帅旗。

凉州府校尉跟在他身后,解释道:“从尸体僵硬的程度看,应该阵亡有两天时间。这片区域比较偏僻,巡逻队也是今早路过时才发现的。我们的折冲将军已经接到报告,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徐成淼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大都护!”

他循声望去,看见几个人扶起地上一具尸体,正是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关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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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惨叫哀嚎声四起,几千名都护府将士滚鞍落马、失声痛哭。

这些热血男儿团团围住身中数刀而死的关星辰,声嘶力竭的怒吼着、暴跳着,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撕扯自己头发、有人用指甲死死扣着地上的泥土,好似疯癫一般。

还有很多人拔刀出鞘,顶在凉州府官兵的脖子上,狂吼着:“谁干的!谁干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那个校尉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哭丧着脸喊道:“不关我的事啊……天啊!怎么会这样?!竟然是关大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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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唯一能保持冷静的只有徐成淼。

他定了定神,强压住内心的悲痛愤恨,扯起浑身颤抖的雷长燊,温言道:“兄弟,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一定会为关大人报仇雪恨,但是现在,你必须控制部队。否则会哗变的!”

说完,他又拉起跪在地上的另外两位军官,把同样的话又说一遍。

三名军官中,以田宇年纪最长,也最为老成持重。他克制住心中巨大的伤痛,开始约束部下集合列队。

几声号令过后,六千都护府军便已经排列整齐。虽然大家还在饮泣落泪,却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另外有百多人因为悲伤过度,身体出现严重不适,都统一集中在队列旁边,席地休息。

田宇命令一队兵马接替凉州府军的关防,警戒整个山谷,另外安排人手整理遇难兄弟们的尸首,搜索幸存人员。

待一切安排停当后,三位带队军官来到徐成淼面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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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不禁暗暗心折,由衷钦佩关星辰统兵有方。

先不说都护府将士们跟自己的大都护感情深厚,因为他的罹难,人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尤其令徐成淼感慨的是,即便在如此悲痛激愤的情况下,整支部队仍然能够保持良好的纪律。带队军官也还能保持冷静理智,尊重他这位现场最高官阶长官的权威。

“诸位,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徐成淼郑重说道:“那就是追查凶手,为关大人报仇!”

三个人都没说话,沉默着继续听他讲。

徐成淼略微整理下思路,接着说:“在大唐境内,公然袭击朝廷军队,刺杀正二品功勋大将,这不是谋杀,而是反叛!探查凶手是我的职责,而你们是军人,还要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我们也只能各司其职。现在,我命令你们带着关大人和兄弟们的尸首返回玉门关,等候新的命令。”

雷长燊本想问问徐成淼要去哪里,但军纪森严,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

一直没吭声的瘦高军官朱俊杰此刻严肃的说道:“徐大人,我们相信您,也知道现在关内外的情况都十分危急。所以,我们服从您的命令。但是……如果朝廷不能为大都护主持正义,奸佞小人仍然逍遥法外的话,那么,我们安西都护府就只能采取行动,靠自己的力量为大都护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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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都护府的大队骑兵带着他们敬爱的统帅,默默的开拔离去。

过了不久,山谷又赶到两批人马。

先是凉州折冲将军洪迪急匆匆赶到此处。当他听说是大都护关星辰遇袭,并且不幸惨遭毒手,立时吓得两腿发颤。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作为地方最高军事长官,必然难辞其咎。

紧接着,徐成淼的手下也到了。

交换人质那天,他们与巴里赫台的血卫激烈交锋,可还是没能留住假公主古丽伦娜。战斗结束后,他们转过头一看,徐成淼也不见了踪影。

众手下没有什么主意,只好分为两队,一队沿着徐成淼的踪迹寻找,另一队则留在玉门关附近等待长史。

留驻在玉门的这一队明鉴司飞骑,昨天忽然从健卒营打听到徐成淼的消息,所以几乎前后脚的追到此处。

徐成淼在部下中挑选出几名善于缉查办案的的高手,命他们和留下来善后的都护府军官田宇,一起陪同折冲将军洪迪返回凉州府,向凉州刺史面禀案情,并随即展开调查。

他还给大家做了一个初步判断。

关星辰的卫队虽然不过百十来人,但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其素质应该比李世卿闯突厥大营的那支部队还要高出许多。再加上都护府将士人人皆愿为关星辰拼死效命,战斗力绝对不能简单的以人数做评判。

想要歼灭这样一支力量,即便是占据着埋伏偷袭的地利优势,没有三五千人也难说万无一失。

而且,纵观现场,并未发现任何一具袭击者的尸体,可见对方还有余力,可以做好周全的善后。

数千名武装士兵,携带着大量的伤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非常扎眼。

所以,案情调查的第一步,就是搜寻锁定近日出现在凉州地界的外来部队。

“尤其是跟天子六军有关的人,要格外留意!”徐成淼特别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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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徐成淼的分析,洪迪有些欲言又止。

这个微妙的表情怎会逃过明鉴司长史的眼睛,徐成淼马上问洪迪道:“你想到什么,大胆说!”

洪迪一愣,赶紧道:“七天前,确实有一支部队来到凉州。”

“哪支部队?”

“武威军先锋营,齐装满员,总共三千名玄甲骑兵。”

“啊!——”众人都齐声轻呼。

徐成淼眼含杀机,继续问道:“何人带队?什么任务?”

洪迪越说心里越惊,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是……是千牛中郎将胡飞……胡飞带队,行军执节上写的任务,是例行的长距离奔袭演练。说是……说是为近期要在帝都举行的六军操演做预热准备。”

田宇等都护府军官着急问:“那他们现在人呢?”

“他们来的那天在凉州大营做过一次补给,然后就离开去做演练了,”洪迪吞咽一下口水,继续说:“昨天晚上,大队人马才返回营地,估计这一两天就要回帝都。”

明鉴司的一位官员皱眉道:“大人,这实在是太可疑,必须扣住他们。”

洪迪闻听此言,担心的说:“我们折冲府的府兵倒是正在进行冬季集训,可就怕拦不住武威军。再说,没有朝廷的命令,聚兵胁迫友军,也是犯忌的呀。”

“等不了啦!”田宇转身就走:“我去把队伍追回来!”

徐成淼立时左右为难。他本想尽快赶回帝都,亲自面圣。关内外即将爆发重大的危机,想要讲个清楚明白,非他不可。

可是凉州这里,一边是怒火攻心的安西都护府,一边是骄横跋扈的天子武威军,无论是凉州刺史还是折冲将军,都无法驾驭整个局面。如果他不居中调停,搞不好会出现两军火并的大乱子。

徐成淼快速权衡一下,喊住正要离去的田宇,叮嘱他暂且不要跟将士们讲的太细,只说他要调集五千人去凉州府协助查案即可。

然后他找来纸笔,写下“西域告急,恐生内变,京畿应以安定军心为上”几句话。想了想,觉得不妥,于是又重写了一张,将其中的“变”字改写成一个“忧”字。

之所以这样,是为防止书信落在敌人手上,引起对方警觉。

从表面上看,这简简单单的文字,讲的是事实,提醒的也在情理之中,并未指向谁,或特指什么事。但陛下看后,一定会提高警惕,收回所有防卫兵权,暂缓帝都近期的一切军事调动。

他吩咐几个得力手下,乔装改扮,带着书信火速返回帝都。既不要回北衙卫所,也不要直接进宫,而是去汾阳长公主府,找到陛下的老棋友——汾阳驸马殷昌明,托他将此信偷偷带入宫中。

诸事安排妥当,徐成淼拍拍洪迪的肩膀:“走,我们先去凉州府,会会武威军。”

第二十九章 安定民心

库风城目前的处境很尴尬。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自从突厥大军撤走后,多股鹞子军和秃鹫盟的小分队便潜伏下来,整日游荡在库风城的周围。只要有人出现在城外,他们就立刻进行突袭骚扰,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几番损失过后,再没有商旅敢往来库风。

罗威和瞿白枫都曾各自率队,清剿过这些小股敌人,但是收效甚微。

别看攻打库风城时水平不怎么样,但若论起游击战术,鹞子军和秃鹫马贼却都是个中高手。他们来去如风的手段,一击远扬的策略,令库风守军非常头疼。

虽说库风是丝绸之路上的商贸重镇,物资丰富,但是毕竟人口众多,不可能总是坐吃山空。以往的时候,大雪封路也就个把月的事。之后,便会有商队开始往来贸易,使城内物资始终保持着丰沛充裕的状态。

如今却已经行不通。从第一次马贼攻城算起,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库风城基本上都没有过正常的商旅交易。

这对于城市而言,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李世卿一直以为,按城内粮食的统计数量,完全够全城百姓吃上一年。从数字对应关系上看,这是说的通的。但他没能意识到的是,粮食其实并不在他的手上,也并不属于每一个居民。

除去储存在府库中的少量官粮和军粮外,绝大部分的粮食储备都在市场之上,在商人们的手中。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西域和库风都如此风声鹤唳、极度紧张情况下,商人们往往不愿意轻易将粮食售出。

这倒不一定全都是为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主要的原因是,谁也说不准事态会恶化到什么地步,会恶化到什么时候。所以,谁也不敢把将来有可能会救自己性命的东西,现在一股脑儿的丢出去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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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面上的粮食越来越少,价格自然也就一路飙升。

这几日,马克木和通商吏冯敬为此事大伤脑筋。一边是普通百姓因为买不到粮食而民怨沸腾,另一边则是商人们担忧暴民抢粮,不断要求派兵保护。

双方的矛盾日益激烈,弄的全城都神经紧张。

两人没有办法,跑来找李世卿拿主意。

其实,李世卿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发愁,他正拉着罗威、瞿白枫在商量对策。

“能不能动用库银,向商人们采购粮食,再平价发售给百姓?”瞿白枫提出建议。

马克木叹道:“唉,这不是谁出钱的事,商家根本就不肯卖。”

“干脆这样,”罗威扯着大嗓门:“我带兵逼着他们开仓放粮,这多简单!”

冯敬赶忙道:“罗大人,这万万使不得!愿不愿意卖东西,那是商人们的自由,他们并未做错什么,或是违反什么法纪。我们若是逼迫他们强买强卖,不仅对商人不公平,而且会损害大唐官市机构的良好声誉。以后就没人再愿意跟我们打交道了。”

罗威气道:“那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全城百姓饿肚子?”

“大人,战场有战场的规矩,商场有商场的法则。”冯敬转向李世卿道:“目前的危机,是由于商品无法流通造成的。货物不能流转,就会导致商人们的恐慌,他们自然选择偃旗息鼓、静观其变。可如果我们能从外面运些粮食来,令市场变得稍微宽裕,那么商家们就会因为担心价格下跌,反而要急急的抛货出手,价格就能进一步回落稳定。这样一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李世卿听得大感兴趣,问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马克木解释说:“我们想请您组织一个运粮队,用库银到别的地方采购粮食。哪怕只有一两批也行啊。”

李世卿发愁道:“安排护卫人手没问题,钱也没问题,可问题是去哪里买粮呢?”根据从扎伊特那里审问出的情报,此时的西域各地,恐怕都已经乱作一团。

冯敬沉吟一下,说:“只能去阳关、玉门关试一试,不行就去凉州。”

不知为何,当听到冯敬提起玉门关三个字时,李世卿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烦乱起来,令他浑身上下焦躁不安。

李世卿屏息凝神,强自压下这股难受的感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老师关星辰的模样。

唉,徐成淼已经离开十来天时间,也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收到西域的消息。

“这恐怕行不通。”瞿白枫的话打断了李世卿的思绪:“去凉州,一来路途遥远,没有个把月绝难往返。二来突厥人若要搅乱西域,往东的方向必然会安排重兵,被拦截攻击的可能性也极高。”

他这话说的在理,众人都无法反驳,一个个兀自叹气。

-

大家正发愁时,卫兵进来通报:老萨奇求见。

李世卿大感奇怪,急忙传召。

不一会儿功夫,萨奇走进内堂,旁边还跟着沙暴家族的小亲王伦米尔班。

“诸位大人,”萨奇打着绷带,吃力的向众人行礼:“我家小亲王殿下,有话要说。”

伦米尔班上前两步,向李世卿施过礼,用生涩的汉语说道:“大人,现在城中粮食紧张,我或许有办法尽点力。”

大伙儿听他此话,都眼睛放光,赶忙请他两人坐下,细说原委。

伦米尔班坐下来详细介绍到:自己因为是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所以掌握着沙暴家族在西域各个分支部落的重要信息。尽管现在因为没有黑玉圣石,所以尚无法统领他们,但是以家族世子的身份,借些粮食却不成问题。

大多数的分支部落,都远离城镇,自成体系。在短时期内,应该尚没有进入突厥人的视野,完全有机会供应库风所需。

萨奇补充说,沙暴家族王廷所在的铁石山,还有一个大型秘库,专门囤积着很多粮草。上次达尔来血洗王廷时,并未发现秘库所在。这也难怪,达尔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玉圣石和金银珠宝上面,对藏粮食的地窖,想也懒得想。

铁石山在车师境内,离此处并不太遥远,而且地下阴凉干燥,粮食可以长期存放不会变质。只要有足够的车辆和护卫,就可以很快解决库风的燃眉之急。

李世卿等人闻言精神大振,均觉得此事可行。

大家赶紧和伦米尔班、老萨奇商量运粮行动的细节。最后,众人商议决定,马克木负责组织民夫和大车,由罗威率领五百人规模的护粮队,陪同萨奇前往铁石山运粮。

伦米尔班则亲自前往库风附近的沙暴部族借粮,除了他自己的贴身护卫外,李世卿还另派遣二十名铁甲健卒随行。

在等候救命粮到来的这段时间里,城守府先将府库中的存粮拿出一部分,按人头配给平价售卖,暂时稳定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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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随着一声怒吼,李世卿飞身跃出,一刀砍翻跑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

大群库风守军跟着他冲杀上来,将八十几名鹞子军团团围住。

一时间,刀来剑往,鲜血四溅。李世卿的冷月刀好似一条银蛇,灵动无比,在敌群中不住翻飞闪现,带起蓬蓬血光。

片刻功夫,这一小队鹞子军便被全部歼灭。

自打罗威的运粮队出发后,李世卿就带着兵马出城剿匪,到今日已是第九天了。算上刚才这场战斗,总共五战五捷,杀伤鹞子军和马贼数百人。

李世卿的行动,主要目的是给罗威他们返城扫清障碍,因为铁石山的救命粮绝对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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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完战场,天色已黑,带队军官请示夜间在何处扎营。

李世卿摊开一副崭新的地图,将火把凑近,仔细观瞧。看着图上各处勾描点划的娟秀笔迹,他不禁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是看见了这幅地图的绘制者——张末,正朝自己做着调皮的鬼脸。

研究一番后,李世卿指指图上的一处地方:“就在这里吧。”

说完,他略微等候片刻,忽然发觉身旁的军官并未向往常那样遵令应答,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抬起头来看那个走神的家伙。

只见那位带队军官愣愣的盯着远方发呆,好像完全没听到自己刚才的话。

李世卿顺着他呆视的方向望去,自己也立时吓了一跳。

远方地平线处,慕然出现一大片火把光芒,曲折蜿蜒足有三四里长,正在向他们缓慢移近。

有人小声问道:“是敌人吗?”

李世卿摇了摇头。

虽然火把数量众多,然而仔细看过去,便不难发现,整个队形散乱无章,行进速度也非常缓慢,绝对不可能是军队的形迹。

难道是罗威的运粮队?但是也不像啊。粗略观察,以那片火把的规模计算,足足能有数千人以上,远远超过运粮队的兵力。

李世卿急忙吩咐手下暂时隐蔽,只派出几名斥候前去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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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子,斥候匆匆返回,还带来了奉命前去运粮的罗威。

罗威见到李世卿,欣喜异常:“大人,您来接我们啦?”

“怎么回事?粮呢?”李世卿问道。

“粮在后面呢!”罗威兴奋的回答:“足足一百辆大车,都还没拉完。我的老天爷,沙暴家族可真是有钱!”

李世卿心中石头落地,继续问:“那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

罗威解释道:“都是在铁石山附近和路上遇见的。周边几个小国被楼兰人给灭了,产生大批躲避灾祸的难民。他们听说库风城安全,就都要跟着我们回城。”

“究竟有多少人?”

“这些吗?”罗威挠挠头:“我还没仔细数过,至少一万以上吧。”

李世卿心说我的乖乖,这么大规模的难民群,还是头一回遇见。更要命的是,这只是周边地区的小国,整个西域算下来还不知道会夸张成什么样子。

-

难民队伍陆续从他面前经过,大多数是拖家带口的老弱妇孺,赶着羊、牵着牛,驮着被窝卷和腌菜缸。

人们脸上满是疲惫神色,木然的向前走着,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李世卿心中担忧,这样散漫的难民队伍,一旦遇见大批突厥或马贼来袭击,立时就会陷入恐慌,拼命的四散奔逃。到那时,别说是保护他们,恐怕就连自己的运粮队都会被冲的七零八散。

他瞪了罗威一眼:“你小子胆子真大,万一被偷袭,就彻底傻眼啦。”

罗威大大咧咧的说道:“不会的,大人。突厥鬼和楼兰人早已经不在这一带,听说都往北边去啦。”

第三十章 一石二鸟

凉州,折冲府左营。

武威军先锋大将的帐篷内,银屑炭在硕大的取暖火盆中烧的正旺。烤架上挂着肥美的鹿腿,油脂淋漓滴下,在火炭上滋滋作响。

胡飞把双脚泡在热水桶里,望着火盆发呆,红亮的火光中仿佛映出了那个明艳动人的身姿。他心中惦念着古丽伦娜,不由得也对何光华心生不满。

一个月前,也就是武威军包围京兆尹府,抢走逃兵王英的第三天,何光华突然命令他率领先锋营奔赴凉州,进行军事演练。

火速办好所有行军公文后,他便立即率队出发。

因为一路上要操习各项科目,所以全营走走停停,用了近二十天,才终于按照何光华规定的时间抵达最终的目的地——凉州。

在半路上的时候,张波曾通过驿站快马给他送过封信。信里大致的内容是说,据可靠情报显示,古丽伦娜已经离开帝都,但是行踪不明。

胡飞看的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他还身在帝都,能够及时得到消息,兴许就有机会再见上古丽伦娜一面。可好巧不巧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奉命离京,让他怎么能不埋怨何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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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愣神儿间,忽闻外面卫兵通禀,说凉州折冲将军求见。

胡飞赶紧擦干脚,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随时保持军人严谨整洁的仪容,是他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尤其是要与当地军事长官会面,必须注重武威军的形象。

胡飞走出营帐,立时被外面的寒风冻得一激灵。待到看清楚来人,他不禁愣住了。

凉州折冲将军洪迪的身旁,还跟着一位官员,居然是明鉴司长史徐成淼!

对这位传说中的明鉴司长史,胡飞向来没什么好感。他欣赏的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最不喜欢搞阴谋诡计、密审暗杀那一套,再加上因为古丽伦娜的事情,胡飞对徐大人成见很深。

他一边猜度着徐成淼千里迢迢跑来这里的原因,一边向洪迪行个军礼。

洪迪赶忙回礼,说道:“深夜打搅胡将军,实在抱歉。”

胡飞正容道:“不妨事。不知洪大人和徐大人有何指教。”

洪迪看看徐成淼,意思是:还是你说吧。

徐成淼朝洪迪微微颔首,接着对胡飞说道:“胡将军,近日凉州地界发生了惊天大案,本官特地来找你帮忙。”

他边说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胡飞的面部神情,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胡飞以为徐成淼找他,是因为办案需要武力支援,便答道:“徐大人,我部奉命来此训练,并不受凉州地方辖制。按律,除非遇有外敌入侵或者武装反叛,州刺史才有权征调辖区内一切武装力量。否则,您要想调派我们,必须持有兵部的命令,或是陛下圣旨。”

徐成淼笑道:“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来借兵的。”

“那你是来干嘛?”胡飞疑惑道:“莫非案情与我有关。”

徐成淼点点头:“也许吧,我想先请教些问题。”

胡飞感到事不寻常,转身抬手,做个邀请入帐的手势。徐成淼施施然大步向前,洪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进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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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分宾主落座后,洪迪的表情很不自然,四下打量着,看看左右是否各埋伏了五百刀斧手。他的紧张举动落在胡飞眼里,更加剧胡飞心中的疑惑。

“徐大人,洪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们尽管道来。”

徐成淼也随意打量一下营帐,听胡飞这么问,淡淡说道:“胡将军,你和古丽伦娜是什么关系?”

这一招奇兵突出,吓得心中有鬼的胡飞一哆嗦。

“啊?古丽伦娜?我俩没啥关系,只是认识而已。”

话一出口胡飞就深感后悔,可惜已经无法改口。

徐成淼心中暗凛,点点头道:“如此看来,你是早就知道,那个古丽伦娜假冒突厥公主这件事。”

交换人质那天,他只是从随身翻译那里听了一耳朵,便记下巴里赫台称呼假公主时所用的名字——古丽伦娜。

他知道这位假公主当初是被胡飞俘虏的,而后来胡飞又满世界的打听她的消息,所以就使个诈术,突然用“古丽伦娜”这个姓名质问胡飞。

没想到,胡飞竟然还真的知情!

胡飞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也把旁边的洪迪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古丽伦娜和假公主是什么意思,与关大都护被袭又有什么关系。

徐成淼没有继续纠结,马上抛出第二个问题:“那日在京兆尹府门前,带队的将官就是阁下吧。你们为什么要硬抢王英?”

“额……他是武威军的逃兵。”胡飞茫然回答。

徐成淼听罢冷哼一声:“哼,逃兵?那他隶属武威军的哪一旗、哪一营?上司主官又是何人?”

面对这样的问题,胡飞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他啥都答不上来,作为武威军的先锋大将,又确实不合常理。

“这些事都暂且不提,”徐成淼看攻心战术差不多了,眼含煞气道:“我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们,伏击杀害了关大都护?”

听到这句话,胡飞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好像凳子着火,烫着屁股一般,惊得原地跳将起来:“你说谁?杀害了谁?”

“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关星辰大人。”徐成淼一字一顿的答道:“此事涉及朝廷重臣,调查案情是本官的职权,任何人等均须无条件配合。刚才我问你的三个问题,希望你尽快想清楚,天明前给本官一个明确的交代。”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洪迪暗抹一把冷汗,急急追着他离开。

徐成淼他们刚走,先锋营副将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告道:“将军,营外出现大批军队,把咱们包围啦。有凉州府兵,还有安西都护府的人。将军,将军,您怎么了?”

胡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像是疯癫了一样,嘴里反反复复叨念着一句话:“关大人死了?关大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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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如副将所禀报的那样,在武威军先锋营外,都护府和凉州府两路大军已经开始布防,凉州刺史也亲临现场坐镇指挥。

见徐洪二人从营中出来,急忙问里面的情形。

洪迪惊魂未定道:“好险啊,刚才徐大人直截了当的质问胡飞,末将还以为要当场翻脸呢。”

刺史也大惑不解:“徐大人,何必如此冒险,我们完全可以把胡飞骗到凉州府里,再行审问啊。”

“下官是不能不冒这个险。”徐成淼解释道:“若果真是他们所为,必然会做贼心虚。断不肯轻易离营,来府中会面。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让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提早离开。到那个时候,我们一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没有朝廷的指令,又如何拦得住他们?”

刺史和洪迪连连点头。

徐成淼接着道:“我亲赴营中,开门见山的讲明来意,就有理由暂时留住他们,也有理由派兵监控了。”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凉州刺史问道。

徐成淼对众人吩咐:“这里毕竟是凉州地面,监控大营的重任还是应由凉州府兵承担,如此也不会有违朝廷法度。都护府的兄弟们则在外围待命支援,尤其要重点防范通往帝都方向的道路。”

他这样安排,原是出于好意。既能够利用安西都护府的强大战力,为信心不足的凉州府兵提供支援,控制整个局势。又能够让凉州军隔在武威和安西两军之间,防止双方发生意外冲突。

但没想到,后面的事情根本没有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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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负责包围任务的凉州军部署甫定,大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对面武威军先锋大营竟然毫无征兆的躁动起来。三千轻衣轻甲的骑兵,不举火号、不宣口令,就那么突然冲出营房。

守在西面的凉州府兵,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完全吓蒙,纷纷躲闪避让,眼睁睁看着这大队骑兵从自己身边蜂拥而过。莫说阻拦,连鸣锣示警都没顾上。

胡飞一马当先的跑在最前面,心里竟还有空惋惜着烤架上那条香喷喷的鹿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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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走后不久,胡飞从乍闻关星辰死讯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虽然讨厌徐成淼,但对明鉴司的行事风格还是心中有数。今晚的会面,绝对不是徐成淼吃饱撑的没事干,跑来消遣他。

无论是古丽伦娜的假公主身份,还是闯京兆尹府抢夺王英,他胡飞都解释不清楚。

若是在平时,他倒也不害怕,无非就是削官撤职而已。有他叔公胡云天在,小命应该无忧。但如果这两件事情,硬生生的与关星辰的遇害联系上,那麻烦就捅破天啦。

徐成淼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而胡飞带领先锋营恰巧出现在此处,也着实蹊跷。隐隐约约的,胡飞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当初张波说的那句话,猝然炸响在耳边:“若是何光华造反,难道你也跟着吗?”

胡飞如坠冰窟,即便帐里的火盆烧的正旺,也抵不住心中的阵阵寒意。

联想起这半年来何光华身上发生的种种迹象,他越来越相信张波所言非虚,甚至还可能有些内情都没有全告诉他。

算起来,虽然自己是武威军的先锋大将,但却从未得到过何光华的真正信任。论亲近地位,他远不如参军蒯印。

现在回想,何光华所谓的倚重,可能更多的还是冲着叔公的面子。

倘若何光华真的意图谋反,势必要先铲除最大的威胁——安西大都护关星辰。而胡飞自己也同样是何光华的一个麻烦,因为无论如何,出身武将名门的他,是绝对不会跟随何光华叛乱的。

如此一来,眼前的情形,怕不是一石二鸟之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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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

乖乖的束手就擒,给徐成淼一个交代?这种通天的官司肯定打不清楚,何光华也完全可以推个一干二净。到时候,连叔公也护不住自己。

反抗自保,与外面的大军兵戎相见?想都不用想!刚才徐成淼在帐中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啦,你胡飞就是最大嫌疑人。此时你敢抗拒调查,双方一旦发生冲突,杀人见血,当场就可以给你坐实反叛的罪名。

胡飞脑海中不禁印出李世卿和张波的形象。若是换作这俩货,他们会怎么办?

张波一定会是满脸的冷酷严肃,李世卿则一定会是副嬉皮无赖样儿,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傻瓜,先拍拍屁股跑了再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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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虑至此,胡飞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当即命令点兵聚将。

众手下早已被外面的大阵仗唬得惴惴不安,正等着长官讲明原委。急迫之时,胡飞也不多说废话:“弟兄们,咱们摊上大事儿啦!想要活命的,立刻轻装简从,带上三日口粮,随我突围!”

第三十一章 商不厌诈

随着铁石山和附近沙暴部落的粮食陆续运到,库风城内的粮食危机,稍微得到一定限度的缓解。

虽然后面几批粮草都遇到突厥马贼不同程度的袭击,但由于罗威的护粮队戒备周全,且都是由经验丰富的商队护卫组成,所以兵力明显不足的敌人往往有心无力,难以实施太大的破坏。

再加上李世卿和瞿白枫频繁带队出城清剿,利用新绘制的精确地图,以骑兵对骑兵,以游击对游击,打的鹞子军和秃鹫盟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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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李世卿仍然在为粮食的事情头疼。

铁石山密库中确实存有大批粮草。但毕竟年份太长,即便有凉爽干燥的环境,多数也都已经发霉变质。

而伦米尔班从各部落借粮,也只能干这么一次,不可能无休无止,源源不断。

正如冯敬所言,当外面的粮食不断涌入库风市场时,确实给屯货惜售的商家带来了不小的意外。

但是,深谙生意经的老板们并不着急出手,他们还在默默观察盘算着,都护府手中的筹码究竟有多少。

要是商人们仍旧这么观望下去,危机就又会回到原点,甚至可能更加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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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和马克木冯敬关上房门,贼忒兮兮的密谋一番,决定唱一出空城计。

他们先是命令罗威:所有回城的粮车,都必须在车厢下层垫起沙土包,再在上面摞粮食袋。进城后,府库的门就那么大敞着,把沙土包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真粮食则当场低价售卖,以解决百姓饿肚子的燃眉之急。

这样一来,等米下锅的人家不再慌张,而那些本来还有些余粮的,也自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担忧。

一时间,市场上的波动暂时趋于平静。

于此同时,李世卿还用上了徐成淼那招儿,安排大批与城守府不相干的人,私下里四处宣扬,说官府要大量征召民夫马车,报酬加倍。

原因只有一个,铁石山密库中的粮食太多啦,运过来几年都吃不完。

一传十,十传百,满城的茶馆酒肆都在议论这件事,而且越吹越玄乎。

有些人仿佛真的跟着运粮队去过沙暴王廷似的,亲眼见到整座山都被掏空,里面塞的满满当当,全都是大米和麦子。

这一下,原本奇货可居的商人们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先是试探性的放出部分粮食售卖,但是很快发现,他们的商品根本无人问津。

老百姓们全都聚集在城守府门前,宁可排着长长的队伍,也要等着买比以前和平时期还要便宜很多的官府优惠粮。

这还了得?!做生意的人心里都清楚,库存往往是把双刃剑。

供不应求的时候,手中有货高枕无忧;可若是反过来,动辄就是血本无归的灾难。十几个库存丰富的大商家,赶紧推举出代表,跑来找马克木和冯敬,协商市场交易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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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心急如焚的商家代表,马冯二人表示,自己可不敢擅自拿主意。大家还是在这里稍安勿躁,等他们去请示李世卿再说。

没过多久,马克木和冯敬便转身回来。

对着众商人,马克木双手一摊:“你们看吧,当初劝你们正常开门做生意,你们千不肯万不愿。现在可好,校尉大人动了真火,说要你们自生自灭得啦。”

商家代表们听得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冯敬打圆场道:“诸位,这战时与平时不一样,凡事皆要以大局为重。贵商号前阵子都囤货不售,给城里造成不小的恐慌,确实令我家大人十分为难。当然,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我们也没责难过你们。幸亏,马克木城守和大家都是好朋友,不愿见到彼此伤和气,更不忍心看着你们血本无归。于是就在校尉大人那里费尽全力,反复斡旋一番,为诸位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得好办法。”

冯敬所谓的好办法,就是由城守府出面收购各商家的粮食。

至于价格嘛,校尉大人发善心,就以突厥围城前的市场价格为标准,五折支付。

“半价啊?!”代表们哀嚎道。

冯敬无奈的说:“不然怎么样呢?大人现在有沙暴家族的支持,不要钱的粮食随便往这里拉,恨不得天天免费发粮。要真是那样的话,你们的存货非得烂在库里不可。”

众位商家代表一寻思,情况也确实是这样。现在城外马贼肆虐,各地狼烟四起,不可能再有地方出货;城里面又碰上这么个财大气粗的李校尉,偏偏不按正常套路出牌。

与其最后赔的血本无归,还不如壮士断腕,先尽量降低损失再说。

经过几番合计,大伙儿一致同意,将手中大部分存粮,低价卖给城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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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天时间,城内十六家商号的运粮马车,如流水一般的穿梭于自家库房与城守府之间,将近六千多车得粮食,结结实实的塞进了李世卿的口袋。

这番热闹的景象,吸引了全城百姓驻足围观。大伙儿都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赞叹都护府李大人手腕高超。

同时,百姓们也终于安下心来,不再为生存问题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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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解决完一桩大事,心情甚好,便抽空去探望许久未见的张末。

才进后院,就听见女孩子银铃般的欢笑声。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张末和夏莲两人,带着几个侍女,正守着十来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边干活边说笑。

从勘察地形回来后,出于安全考虑,李世卿邀请张末带着布鲁等人住进城守府,连没有生意可做的麻大师也跟着沾光,一起搬了进来。

而夏莲姑娘则是由马克木安排,住在城守府的。

马克木的妻儿老小都在乡下老家,府内平时没有什么女眷,两位女孩的到来,给这处硬冷的男儿世界平添几分亮色。

见到李世卿到来,夏莲赶紧疾步上前,施礼拜倒。张末则是远远站着,向他点头致意。

李世卿伸手扶起夏莲,问:“你们在忙什么呢?”

“回大人,”夏莲轻声道:“我想给进城的难民熬些抵御寒毒的汤药,但是有几味药材实在想不起来。多亏张末姐姐帮忙,她的配方比夏莲以前在乡下见识到的还要好呢。”

李世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你们真是有心。药熬好了吗?”

张末走过来道:“已经让布鲁送走一批。这批也快好了。”

李世卿看着面前的两位姑娘,一个明艳俊逸、气质高雅,一个温柔妩媚、娇羞可人,不禁心中大乐,笑嘻嘻的打量着她们。

夏莲被他盯着看的有些害羞,低下头不敢说话;张末则是脸上微微泛红,嗔问:“你看什么呢?”

李世卿晃过神来,尴尬的咳嗽道:“咳咳,我今天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给难民们送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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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来到库风城的各地难民,已经有三万多人,几乎接近之前库风常住人口的规模。马克木命人在城中西北角的空地处,搭建了大片帐篷群,暂时安置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为防止奸细的混入,瞿白枫曾指挥健卒营的士兵仔细甄别,将青壮年男子和老弱妇孺分隔开来。

凡是从过军的,都编进守城部队;其余的参加民夫队,修工事、运物资。这样都可以领到相应的粮饷,不至于白吃饭。

老人、妇女、儿童和伤病者,则由城守府免费供应配额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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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张末和夏莲来到难民营帐,正巧遇见马克木和布鲁等人。张末吩咐兵士将盛着汤药的大桶抬进去分发给百姓。

马克木忧心忡忡对李世卿说道:“大人,情况不太好啊。”

李世卿点头道:“是啊,人越来越多,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呢?”

“我不是说这个,”马克木耐心解释:“难民的事还好办,我们跟许多客栈和大商号打过招呼,他们都愿意尽力帮忙,提供住处和粥食。就算再来这么多人,也有办法应付。”

“那你担心什么?”李世卿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克木叹口气:“唉,昨天到这里的人,有些来自达沃。据说,那边有大军,如山似海的大军,光是军旗就好像密林一样,数不过来、望不到边。”

李世卿赶忙问:“有知情的人吗?”

“有,”马克木用手一指后面:“大人您随我来,都在那边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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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名车师官员和军人,纷纷向李世卿躬身行礼,他们都来自达沃附近的城镇。

李世卿向他们仔细询问那边的情况,特别提醒他们不要加入自己的分析和想象,也不要提那些耳闻传说的事情,只讲亲眼看见的东西。

众人明白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或差池,都认认真真的描述自己所见。

此时的车师重镇达沃,不仅有之前发动叛乱的楼兰军队,还有突厥军和达尔罕的秃鹫盟马贼。甚至还有人说,他看见了疏勒大军。

至于说敌军的数量,逃难的车师军人们远比文官们描述的靠谱。他们是从战旗和服饰的角度来描述的。

剔除重复的部分,光是各路大军的旗号,合起来就有十几万人的规模。

这个情况,与从扎伊特那里了解到的情报基本吻合。只是,李世卿无法判断,这些大军为何在达沃附近大规模集结。

难道,是高昌的沈副都护开始率军反击了?或是关老师带兵西出玉门了?

不管哪种情况,平叛大军都急需关于敌军的准确情报。

库风城解围后,他曾派出快马向玉门关和高昌报告情况,但至今杳无音讯。很大的可能是,信使遭遇附近敌人的毒手,被封锁了信息通道。

如今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作为安西都护府排名第一的斥候队长,李世卿无法容忍自己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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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白枫和罗威被紧急召唤到难民营区,李世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他打算亲赴重镇达沃,为平叛大军刺探情报。

这一回,两人都没有出言反对。因为与即将到来的大战相比,任何一位都护府将士的安危都显得无足轻重。况且,若是论起侦察敌情,面前的李校尉是最佳选择,实在没有道理和他抢。

只是,瞿白枫和罗威两人之间,却因为谁跟李世卿一同前往,而发生激烈的争执。

李世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吵了半天,才茫然问道:“谁说我要带你们去了?”

第三十二章 惊闻噩耗

徐成淼立马玉门关,望着彤云密布的西域大地,不禁长叹一声。

胡飞的先锋营,在半日之前就已越过此处,此时早跑的无影无踪。

他转身对都护府三将言道:“再往前二十里,就出了玉门关辖区。虽然整个西域都是你们都护府的地盘,可以畅行无阻。但是,此刻西域大乱,莫说寻找这支叛军好比是大海捞针,就算是能找到,缉拿他们,也势必会分散你们健卒营的兵力。万一朝廷有新的作战指令,又到何处去寻你们?诸位,你们说,还追吗?”

雷长燊恨恨道:“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能放过这帮乱臣贼子!”

“你冷静点!”田宇制止道。

他与朱俊杰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神中同意的态度,便对徐成淼说:“徐大人,您说的对。此刻我们确实不该贸然深入西域腹地,而是应该原地待命。这笔血债我们暂且记下,也请您放心,只要有我们安西都护府在,大唐西边的门户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朱俊杰接口道:“徐大人,请您速速返回帝都,将实情禀明圣上,为我们大都护讨还公道。另外,朝廷也要尽快给我们指派新的都护长官,西域乱局不可久拖。”

徐成淼连连答应,对他而言,此时也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回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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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勒住马头,命令早已累成狗的众手下稍事休息。

那晚真是菩萨保佑,帝都在东面,他们却往西面跑,而这个方向又偏偏没有安西都护府的人防守。

胡飞是动过小心思的。一来他预判到徐成淼会重点防范东归的道路;二来就算逃回去,何光华那个王八蛋也肯定会坑他。

思来想去,不如先跑到西域去,找到李世卿。

凭李世卿对他的了解和信任,以及他在都护府中的影响力,完全有可能让恼怒异常的都护府军先冷静下来,慢慢听他解释。

这个想法,也是真的救回胡飞一命,把徐成淼他们闪个大跟头。

待到围困武威军先锋营的两路兵马反应过来,急急追赶时,胡飞和他的先锋营早已经一骑绝尘、遁入无形。

一边是轻装简行、仓皇逃命;而另一边却是重装重甲、措手不及。两天下来,熟悉地形的都护府军硬是没追上武威军先锋营,反而距离越拉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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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眼见着逃入西域,追兵也没了踪影,胡飞终于能暗松一口气。

可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

地域辽阔、语言不通,又是如此尴尬的身份,万一碰上都护府的巡逻队或是各个藩国守备军,连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而且,李世卿究竟身在何方,他也是一无所知。

胡飞无可奈何下,只好先把全营将士召集起来,详细说明眼下的状况。

只听到一半,大伙儿就炸开了锅,纷纷咒骂何光华无义。

直到这时,胡飞才突然意识到,周围这三千兄弟,竟然全都是自己多年来统领的亲信部下。

按说武威军先锋营共有一万人的编制,但他在升任千牛中郎将前,就只是指挥这三千多人。另外的兵马,还是前不久才刚刚划拨到他麾下的。

而此次凉州练兵,也只是让他带着旧部出发。

如此看来,他更加确信何光华存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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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士吵嚷半晌,终究是没个主意。对西域这个地方,大家同样都是两眼一抹黑。

因为急于逃命,先锋营的装备辎重全都丢在凉州大营。此时携带的干粮也所剩不多,三千大军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危机感骤然加剧。

胡飞暗叹一声:说不得,恐怕只好做些无本的买卖了。

李世卿、胡飞和张波三人虽是至交知己,但脾气性格迥异。李世卿为人心思缜密、狡猾多端,而且脸皮超厚;张波则是务实狠辣、冷酷果决。而胡飞与他们两人完全不同。他出身将门,自幼便被教育的端正老成,恪守本分。

若是面对眼前的困境,李世卿和张波首先想到的,不是骗粮就是抢粮,而正直的胡将军想到的却是: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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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借,那就得走城访镇,人畜无害。

凭借着上次驰援提津川会战的印象,胡飞带着先锋营一路寻过来。

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武威军先锋营所到之处,却尽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的破败景象。

回想起从凉州到西域这一路上,连半个商旅马队都没遇见,胡飞不禁暗暗心惊: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关星辰遇害,西域大乱,这一切,令他开始担心起李世卿的安危来。

小狗儿,小狗儿,你现在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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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胡飞心中惦念的“小狗儿”李世卿,正在赶往达沃的路上。

瞿白枫和罗威的抗议无效,被他硬压着留下来镇守库风。无奈之下,这两人只好为李世卿精挑细选五百名战士,负责护卫他的安全。

这些人当中,一半来自铁甲健卒营,曾追随李世卿多年,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战斗力,均无可挑剔。

而另一半人马,则是从库风守备军中层层选拔出来,战力佼佼者。他们的家庭根底全在库风城,背景干净。连番大战,尤其是亲眼目睹李世卿马踏连营后,都把他奉若神明。这次能作为他的亲兵随扈,个个感到无尚光荣。

李世卿本来不打算带这么多人去的,毕竟是侦察敌情,不是作战交锋。但瞿白枫坚定表示:要么这些人跟着去,要么他瞿白枫跟着去,不然就把城门封起来。

李世卿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安西都护府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斥候骑兵队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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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兵是精兵,将是良将。

经过瞿白枫的一手调教,再加上天生熟悉马性和周边环境,库风军完全跟得上李世卿及铁甲健卒营的步调。

整支队伍潜踪蹑行、快马如风,几日光景,便来在重镇达沃附近。

他们选妥一处隐蔽的山林,先扎住阵脚,再四面八方派出暗哨。然后由七名铁甲健卒和三名当地战士组成小队,随李世卿前去抵近侦察。

没想到,他们的这番小心翼翼,竟然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敌人大军早已经离开达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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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地百姓介绍,从三天前的中午开始,云集在达沃城的各路叛军就开始向北开拔。先是突厥鹞子军和马贼开路,然后是到此不久的疏勒大军。直到当天晚间,十万楼兰国军队也动身上路。

叛军的规模非常惊人,刀枪如林、旌旗蔽日,行军队伍连绵几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李世卿判明敌军的行进方向后,立即领着五百骑兵,抄近道追赶。他必须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才好通知给附近的友军,实施平叛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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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带着先锋营又向西行进两天,眼瞅着断粮断炊,也没找到可以提供补给的城镇。在这个季节,西域荒漠上连个小兽都看不见,就是想打猎充饥也办不到。

整支队伍人困马乏,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这天,胡飞等人正自彷徨赶路间,前方忽然传来惊叫惨叫的声音。

疲累不堪的众将士知道情况异常,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纷纷催马向前,迎面正遇上一群正在屠杀难民的马贼。

而众马贼眼见大批唐军官兵出现,立即丢下难民,仓皇逃窜。

胡飞命令手下不要追击,抓紧时间救治伤者。

原来,这些难民本来打算去库风逃难,走到半路碰见马贼,四十多人的队伍,此时只剩十七八个能喘气的。

从这些幸存的难民口中得知,离此不远的库风城还在唐军手中,胡飞立时精神大振,吩咐队伍带上难民,火速向库风开进。

疾行几十里路程后,饥肠辘辘的武威军先锋营,终于看见充满生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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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突然出现大批身份不明的骑兵部队,库风城全体立即进入戒备状态,警钟长鸣、如临大敌。

为了避免芜湖,胡飞连忙下令,吹响唐军联络的号角,以表明己方的身份。

只一炷香的功夫,城内便驰出一队兵马,来到武威军先锋营跟前。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安西都护府小校罗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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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将军?!您怎么来了?”

胡飞激动的差点抱着罗威的大头亲两口,颤抖道:“你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卑职是罗威啊,您忘了?”

“对对对,罗威,”胡飞热泪盈眶,语无伦次道:“你是李世卿的部下吧,我爱死你了!”

罗威尴尬的说:“胡将军,卑职可不好这个道道儿。”

胡飞没理会罗威的羞涩,着急追问:“你家大人呢?这个地方归他管吗?”

“是啊,我家大人是库风的城尉,最高军事长官。”罗威解释道:“但是大人现在不在城中,外去查探敌情了。”

胡飞欣然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他就好,咱们先进城再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老子给饿坏啦!”

罗威犹豫一下,没挪动地方,只是冲着胡飞伸出大手:“胡将军,您能给卑职看一下贵部的军令、兵符和行军执节吗?”

-

城守府内,瞿白枫和罗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马克木等人则在呆坐一旁,眼睁睁看着插不上话。

胡飞的部队没有行军执节,罗威不敢让他们进城,特地回来与瞿白枫商议。

罗威的本意是,让武威军先进城来安顿,一切等李世卿回来再说。

但是瞿白枫坚决不同意。

现在是特殊时期,西域情况极为复杂,此时放任这样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进城,实在太过危险。更何况这也不符合大唐军制。

“怎么能说是来历不明呢?胡将军是咱们大人的兄弟,你这样做,当心大人回来要你好看!”罗威气哼哼道。

瞿白枫针锋相对:“我不怕!如果大人要责罚,那就随他责罚好啦。”

马克木急忙打圆场:“你们两位不要再吵了。不管怎么说,那位胡将军也是自己人,要不然这样好不好,让他先带着亲兵进城休息,大队人马暂时留在城外,我们负责提供帐篷和粮草。你们看看他们那个样子,都快饿的脱了相啦!”

与李世卿不同,瞿白枫和罗威按身份等级,还是比较尊重眼前这位城守大人的官威的,既然马克木提出如此折中的方案,两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于是罗威赶忙又跑去将胡飞接进城来。

胡飞进城后,没敢跟瞿白枫他们说明自己的来意,更不敢提关星辰的事。

一来他也只是听徐成淼所言,自己并未有机会确认关星辰死讯的真实性;二来目前李世卿不在城中,留守这里的都护军战士一旦乍闻噩耗,突然爆发起来,恐怕不会比凉州那帮人能好多少。

所以,他打算就这么先悄悄咪咪的窝在城守府里,谁也不招惹,只是的静待着李世卿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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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李世卿,却正处在无比惊愕的状态中。

他们比叛军整整晚了近三天的时间出发,紧赶慢赶的抄近路,一直追到车师边境的新月湾,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斥候大队没能撵上叛军,而是阴差阳错的遇上一支安西都护府的败兵。

正是从这群残兵败将的口中,李世卿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十五万唐朝平叛大军,全军覆没!

第三十三章 折戟新月

大唐承业二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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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又被称为“臧月”。

初二这天,是汉族民间传统的“春耕节”、“春龙节”、“农事节”。民间传说这是龙抬头的日子,百姓们烧香祭祀、敲锣鼓、放鞭炮,敬龙祈雨,求老天爷保佑丰收。

相传这个节庆最早起源于伏羲氏时代,伏羲“重农桑,务耕田”,领民众社稷之事。每年二月初二,皇娘送饭,御驾亲耕。

到周武王时,每年这一天还会举行盛大仪式,号召文武百官都要亲耕务农。

大唐时期,人们已把二月初二作为一个特殊的节庆,说这是“迎富贵”的日子,在这一天要吃“迎富贵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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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于守卫西域的大唐将士们而言,承业二十一年龙抬头这天,迎来的不是富贵吉祥,而是前所未有的大决战。

号称拥有二十万之众的藩国叛军,准备在新月湾的冲积平原上,正面迎战西域疆界内最强悍的力量——由安西都护府的九万大军,和来自北庭都护府的六万铁骑所组成的大唐雄师。

这个局面的出现,完全出乎了安西副都护沈靖在战前的预料。

北庭都护府的大都护李相如,听闻楼兰疏勒发生叛乱,率部从天山匆匆赶来增援。当他得知敌方意图决战的消息后,也不禁讶然道:“这伙叛军怕不是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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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统帅部之所以会这样想,是有充分理由的。

纯以战力而言,这支主要由楼兰和疏勒两国军队所构成的叛军,根本无法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都护府相提并论。

莫说敌人所宣称的二十万兵力,很有可能只是个虚数,就算是真有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在平原野战中,十五万大唐精锐也完全有把握碾压他们,一战定乾坤。

这种完全靠实力说话的正面会战,从来没什么侥幸可言。如果叛军打算用仅仅是数量稍占优势的兵力,直接挑战唐军,那简直就是用鸡蛋碰石头。

沈靖和李相如原先最担心的,是叛军会采取化整为零的策略,竭尽所能避开唐军主力锋芒,四面出击扰乱。如果那样的话,都护府军就势必要分兵多路讨伐,而平叛之战也会变得旷日持久。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会选择正面决战!

天晓得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所以,当侦察斥候探明,楼兰和疏勒两路叛军汇合之后,确实正在向新月湾挺进,唐军统帅部便毫不犹豫的率兵赶来此地,撸胳膊挽袖子的拉开架势,准备尽早打完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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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有史以来罕见的大会战,于清晨时分拉开帷幕。

沐浴着冬日的晨光,敌对双方将阵型完全铺陈开来,绵延数里之长。闪亮的盔甲、如林的旗帜将整个新月湾覆盖。

两边都是不留后手,全力以赴。近四十万人马对峙在平原旷野之上,巨大方阵所蒸腾出的浓浓杀气,令天地为之色变。

楼兰和疏勒的战士们面目狰狞,在己方阵中挥舞着马刀长枪,朝着对面唐军不停的怒吼叫骂,声势一浪高过一浪;而这边的唐军则默不作声,静静的凝视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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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号吹响,战鼓齐鸣。

随着双方指挥官一声令下,各自的前锋大阵几乎同时发动。他们由缓慢前进,逐渐变为快速奔跑,飞速的朝对方接近。然后,两支先锋大军便像两股滔天巨浪般,猛然对撞在一处,掀开浴血厮杀的序幕。

紧接着,参战双方的左右护翼、中军主力也陆续投入战场,你来我往的纠缠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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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大唐军队就已经完全占据了场上的优势和主动权。

都护府将士爆发出强烈战意,拼杀的异常凶猛。

楼兰军、疏勒军则再没有了之前横扫西域诸国时的那种心高气傲。在大唐铁甲骑兵的狂暴冲锋下,他们被打得溃不成军,狼奔鼠窜。

一个又一个叛军大阵被压制、摧毁、碾碎。

看着眼前的战况,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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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胜利的天平却在毫无征兆之间,陡然倾斜。

激烈的战况,从太阳初升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在唐军大阵后方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明晃晃的马刀反光。万马奔腾的

蹄声如闷雷一般,由远而近,轰鸣作响——在这个关键时刻,突厥左贤王隆尼亚所率领的十万铁骑杀来了!

此时此刻,早已经筋疲力竭的唐军,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体力上,都无法再抵御身后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大军。

而原本已经濒临溃散的叛军,此时也在号角指挥下,重新快速聚拢,掉头杀回。

沈靖和李相如都不假思索的冲到军阵最前方,希望能够用身先士卒的方式,再次激励士气,奋起应战。

但是很可惜,腹背受敌的局势已定,一切都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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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突厥大军将时机把握的非常准确,猝然加入战局,从背后猛插唐军一刀,所以,战役的进程被瞬间改写。

突厥人和叛军是有备而来、前后夹击;而都护府却毫无防范、腹背受敌。谁都没能在事先料想到,大唐精锐竟然会在开阔的平原上,被几路敌人合谋,打了一个成功的伏击战。

在战役的前半段,叛军曾拼尽全力拖住都护府,用堆积如山的尸体,榨干了唐军的每一丝力气。而隆尼亚的突厥铁骑,则充分利用自身高机动性的优势,竟然从三十里外,唐军斥候警戒范围不及的地方发起奔袭,在最关键时刻,给了唐军致命一击。

新月湾会战,最终以大唐的惨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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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番血雨腥风的厮杀,唐军总共阵亡一位大都护、三位副都护、十七名封号将军、一百八十多名都尉校尉,十五万大军几乎全部战死沙场。

安西、北庭两个威名赫赫的都护府,在二月初二这天,差点从建制上被硬生生抹掉。

这是都护府建军以来,甚至是大唐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烈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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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惊魂未定、满脸血污的残兵,听着他们悲戚颓丧的讲述,李世卿的心里面一直在滴血。

此时,他感到一种无以复加的愤恨。

恨叛军、恨突厥、也恨沈靖。他恨沈靖居然如此草率,轻敌大意,累死三军。如此至关重要的战略决战,为什么不等关星辰大都护来亲自主持?

一想到自己的老师,李世卿的心脏又莫名其妙的霍霍狂跳起来。无疑,这同样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世卿强压下烦躁的情绪,赶走脑海中各种纷乱的猜疑,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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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西域境内的大唐主力已经被摧毁殆尽。接下来,突厥人和叛军势必要清剿扫荡各地残存的唐军,以巩固他们的战果。

小小的库风城,现在恐怕已经是硕果仅存的唐军堡垒。它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飘摇动荡,随时倾覆。

即便再快,关内的援兵恐怕也要数月时间,才能准备妥当,出关反击。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维持住现有的局面。

李世卿打起精神,温言安抚这群幸存下来的同袍兄弟,仔细询问后来的事情。当他听说可能还有不少人及时抽身,拼死突出重围的情况后,立即抽调出三百人手,分成几十个小队,让他们四处搜索营救从新月湾逃出来的唐军残部。

其余兵力则随他火速赶回库风城,整军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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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情势紧迫,李世卿再顾不上隐藏行踪,就沿着大路快马加鞭。

在回程途中,他们多次遇到被突厥追击的唐军,打了几场硬仗。虽然李世卿手上只剩两百人马,但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与突厥追兵交手时占尽上峰。

等他们走到月牙子城时,身边带着的残兵已经多达两千余人。

缺医、少药、没粮草,疲惫不堪的残兵不断掉队,死亡人数也在持续上升。无可奈何之下,李世卿决定暂时先在月牙子城中稍事休整,想办法寻些补给再上路。

月牙子城在鄯善国境内。这次西域大乱中,曾经先后两回,分别遭到鹞子军和楼兰军的洗劫。尤其是第二次,残忍的楼兰人竟然实施了屠城,将城中居民全部杀害。

此时的月牙子城,到处都是烈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街上的野狗啃噬着焦黑的尸体,眼睛血红血红的。

李世卿等人在恍如鬼域般的城镇中缓缓行进,心情沉重。

又有谁能想象的到,就在短短几个月前,这个地方还是一座繁华安宁、人烟稠密的西域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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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找到一处宽敞空地停下,纷纷落鞍歇脚。

当大伙正在准备埋锅造饭之时,忽听得城北口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跟随着李世卿来的战士们,体现出过硬的军事素质。他们反应迅捷的亮出兵器,各自抢占有利地形,弯弓搭箭准备战斗。

一支马队快速奔近,待其快要进入都护府弓箭手射程时,都急急停步,戒备的打量着都护府军。

李世卿定睛观瞧,发现对方并非突厥或叛军,而是四五百名身穿着泥黄色皮甲的鄯善军人。他命令大伙儿暂时戒备,自己则走到近前询问对方身份来意。

为首的一名鄯善国老军官,在马上向李世卿恭敬施礼:“这位大人,您好。我们是鄯善王廷的卫队,恰巧途经此地。大人,你们是从新月湾来的吗?请赶紧走吧,后面有大批突厥兵,正朝这边追过来。”

李世卿皱眉道:“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千人。”老军官身旁的一位女将回答道:“他们都是突厥的正规军,不能硬拼,你们也赶快逃命吧。”

李世卿本来就憋足一肚子怨气,正愁无处发泄,听鄯善女将如此说,不禁更加恼火。他语气略显平静的道:“你们走吧,我想要去寻寻突厥人的晦气。”

那名女将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头发乌黑油亮,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她听了李世卿的话,不禁一愣,难以置信的问道:“寻突厥人的晦气?就凭你们这千八百号的伤兵?”

“不是千八百,而是两百。”李世卿认真纠正她的问题,然后转身道:“弟兄们,咱们先去为死难的战友们讨回点公道,怎么样?”

两百名铁甲骑兵齐声怒喝:“誓死追随大人!”

李世卿不再多言,飞身跃上马背,带着手下将士,一阵风般从那名女将和鄯善骑兵身旁掠过,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

第三十四章 百花郡主

鄯善军人们都隐藏在残破的城墙后面,偷偷张望前方不远处横刀立马的李世卿。

他们也是出于好心,实在不忍看到都护府的将士们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都决定暂时留下来,打算在危急关头时,拼着性命援手相救。

当远处黄沙滚滚,眼看着两千多突厥兵就要奔到近前之时,鄯善老军官和那名英姿飒爽的女将,禁不住攥紧剑柄,暗暗为李世卿捏把冷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把在场所有鄯善军人都看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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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外待敌的李世卿,其实心里也有点紧张。

但是,他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一来因为新月湾之败,压在心头的怒火无处发泄,使他真的很想寻寻突厥人的晦气。二来更重要的是,他身边带着大批伤员,一旦被敌军发现,也同样是无路可逃。

如果打不赢,他就带着手下引开追兵,至少可以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想是这样想,但毕竟双方势力悬殊,又没有任何工事能够依凭。在空旷平地上与十多倍的敌人对决,说不紧张,那完全是骗人的。

李世卿心中不禁暗嘲,一向自诩“从不吃亏”的他,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也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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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骑兵远远发现李世卿等人的存在,立即呈扇形包围过来。

等跑到近前,突厥人眼见这一小股唐军竟然并不惊慌逃跑,不禁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出于戒备心理,他们纷纷停下脚步,仔细观察。

忽然间,突厥队伍中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大喊道:“是库风城的鬼面白袍军!”

这一喊不要紧,整个突厥骑兵队的心都立时揪了起来。

这支负责追击的突厥部队,正是曾经围困过库风城的鹞子军。

带队的两名突厥千夫长定睛观瞧对面的唐朝军人:蓝衣黑甲、兽面铁盔,还有那扎眼的白披风……没错!正是这群凶神恶煞般的魔鬼!

而立马阵前的李世卿,仍旧像闯营时那样不着头盔,只戴着一副红色英雄巾,衬得白净面庞格外肃杀。

其中一位千夫长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右臂。

就是在那个恐怖的清晨,眼前这位汉族将军策马直冲到自己面前,挥刀斩落。眼看自己就要一命呜呼时,他恰巧踩到一个夜壶上面,身子趔趄滑倒。

虽然侥幸避开要害,但整条胳膊也险些被对方的快刀旋下来。

千夫长永远都忘不掉,面前这位汉族将军,当时见他失足滑倒、堪堪保住小命时,竟然冲着躺在地上的自己,露出一丝冷酷笑意。

那个恐怖的笑容,后来竟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夜夜折磨着吓破了胆子的千夫长,难以安眠。

不仅仅是这位千夫长心中泛起寒意,所有经历过那次马踏连营的战斗,幸免于难的鹞子军官兵,都无法抹去脑海中关于鬼面白袍军的恐怖回忆。

尽管后来大家又连续多日攻打过库风,也都曾与守军反复交锋。但毕竟再也没有遇上这群被他们称为“鬼面白袍军”的凶神,心里面稍微得到些安抚庆幸。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正所谓冤家路窄!就在此时此地,突厥鹞子军居然与自己的噩梦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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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李世卿,两位千夫长顿时没了主意。

眼前的这群人马,并不是新月湾惨败的唐军,更不是一触即溃的西域藩兵,他们可是仅以区区四百兵力,就敢正面硬撼四万大军的白袍骑士!

自从撤离库风城后,鹞子军中就流传起一句著名的歌谣:“猛将精兵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这还一度成为可其他突厥部队嘲笑鹞子军的话柄。

“站着说话不腰疼!”鹞子战士对此纷纷咒骂道:“你们这些混球,是因为根本没有见过白袍军,所以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

这就好比是两个人打架,如果一方被另一方狠狠痛揍,且毫无还手之力,就不免会在心中留下深刻阴影,以后见面都要躲着对方走。

虽然李世卿他们只有两百人,但只要对比一下库风之战,做个简单的算术题,就能很轻易的推导出以下结论:对付这些鬼面白袍军的合理配置战力,应该在两万人以上!

幸亏千夫长小时候认真读书,算数功底扎实。两人互相使个眼色,非常默契的拨转马头,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就领着手下们火速离开。

无论怎样,还是争取离这群魔鬼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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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诡异的一幕,把李世卿也彻底弄懵了。

包括他在内的两百铁甲战士,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说好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呢?

城墙后面的鄯善军,此时全都一窝蜂的跑过来,用无比崇敬的目光,仰视这群一言不发就吓退敌军的好汉们。

老军官对李世卿道:“大人,今天我算是开眼啦,见识过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世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好意思的说:“你可别瞎奉承,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我听的懂突厥话,”老军官道:“他们刚才喊你们是库风鬼面白袍军,您是从车师国库风城那边来的吗?”

李世卿点头称是。

一旁的女将眼睛放光,兴奋的问道:“你姓什么?姓李吗?李世卿校尉?”

李世卿更加疑惑了:“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老军官同样激动起来:“真是您啊?库风城的李大人!您不知道,从库风撤离的商人百姓,到处传扬您的英勇事迹,现在大半个西域都知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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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军官虽然说的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有不少成功逃离的民众,把李世卿带领库风城抵抗突厥军的故事,带到西域各地。人们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充分发挥想象,层层渲染,将原本就充满戏剧色彩的攻防大战,描绘的扣人心弦。

在祸乱四起、烽火连绵的颠沛时期,这样的故事往往更容易被人们所接受和传播。

不知不觉中,李世卿和他的白袍军,已经给西域的百姓们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也为后来的旷世大战,开始奠定了最初的民心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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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李世卿的身份,这些鄯善军人全放下心来,仔细说明自己的来历。

那名女将,竟然是鄯善国王恰孜的小女儿,百花郡主依娜丝。

别看年龄不大,又是姑娘家,但其实这位英姿勃勃的小郡主,自幼便喜欢弓马,曾经四处拜师学艺,练就了一身好武功。

在鄯善国中,还真没几个人能是她的对手。

鄯善国都城被楼兰大军攻破的那天,依娜丝一直在东城门前线指挥作战。

当她听说身后的宫廷已被从其它城门攻入的敌军占领后,立即决定率兵回去救驾。当时守在她身边的王廷卫队副队长帕勒塔洪,拼尽老命才挡住她的去路,硬拖着依娜丝趁乱突围逃走。

在那之后,他们一边躲避敌兵的追剿,一边收拾各地败退的残部,最终以博格达山为据点,暂时安顿下来。

所幸楼兰大军破城后并未久留。他们将鄯善都城洗劫一空,便匆匆赶去与突厥会师。暂得喘息之机的依娜丝,得以在博格达山慢慢聚拢了四五千旧部兵力。

她担心敌人随时会杀个回马枪,不敢轻易带兵返回王廷,而是派人到处打听安西都护府的大军所在,打算与唐军会合后,再为父王报仇。

可是没想到,新月湾大战,唐军惨败。

专程前来寻找都护府的依娜丝和帕勒塔洪,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先返回博格达山,继续汇聚力量,等待时机,这才恰巧在半路上遇见李世卿。

依娜丝和帕勒塔洪商议一番后,当场决定率军投奔库风城。李世卿此时也正在用人之际,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诚意,于是便爽快答应结伴上路。

从月牙子城到库风,正好途径博格达山。帕勒塔洪提前赶去,将山中隐藏的军队和补给全部带出来,双方会合后又继续进发。

大军返程,逐渐远离新月湾大战的主战场,所以所遇到的突厥和叛军越来越少,故而一路无事。

几日后,李世卿带着两百铁骑,两千多新月湾残兵,外加五千鄯善军人,浩浩荡荡回到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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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库风,眼前的景象顿时令李世卿惊愕不已。

只见密密匝匝的帐篷营地,围着库风城排布的里三层外三层。

来往于营地间的,有逃难的西域百姓,有避祸的各族商旅,还有穿着各式各样军装的士兵。放眼望去,竟然有数万人之多。

面对依娜丝等人的诧异,李世卿尴尬的笑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大家疑惑之时,从库风城的城门里奔出一支马队,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飞速驰来。其中为首的正是瞿白枫、罗威和马克木三人。

到了近前,李世卿这才发现,瞿罗二人的盔甲外面,竟然还罩着白衣孝袍。

“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啊?”李世卿淡淡道:“大军虽然战败新月湾,但是按规矩,非本军主帅阵亡的时候,其实你们不必举孝的。”

瞿白枫和罗威满眼通红,提声悲戚道:“大人,是关大都护……”

听到瞿罗二人哭喊“关大都护”,李世卿瞬即僵在当场,嘴唇微微发抖:“关……关老师?他怎么了?”

“关大都护……被武威军胡飞所部伏击,惨遭毒手!”

咣当一声,李世卿栽倒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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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风,城守府内堂。

昏迷半日的李世卿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周围站满了人。瞿白枫、罗威、马克木、张末、夏莲,还有随他而来的依娜丝和帕勒塔洪。

众人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切之情,夏莲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张末则紧抿着嘴唇、轻蹙眉头。

见他醒过来,瞿白枫急道:“大人,您没事吧?”

“关老师,关老师到底怎么样了?”李世卿强打精神问道。

瞿白枫和罗威对视一眼,轻声解释道:“前日,玉门关一队飞信骑兵,突破马贼的沿路封锁,寻到这里,通报了大都护遇难的噩耗。武威军先锋营的指挥官——千牛中郎将胡飞率兵在凉州设伏,袭击杀害了准备前往帝都的关大人。焦副都护明确指示,胡飞犯案后,率部畏罪潜逃西域,特命令安西都护府各部兵马,一旦发现其踪迹,立即抓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瞿白枫顿了顿,观察着李世卿的反应,继续道:“令函上面,除了安西都护府的关防印信外,还有徐成淼大人的亲笔签押,事情应该错不了。”

罗威在一旁接着说:“大人,真是老天有眼!胡飞他们当时正巧就躲在这里。我和小瞿已经将他们统统拿下。要不是为了等您回来,将士们当场就要把他生吞活剐!”

“胡飞在这里?”李世卿脑子浑浑噩噩的,过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他俩在说什么,有气无力道:“把胡飞带来见我。千万别伤着他,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那个憨货干的。”

第三十五章 何人主将

承业二十一年,注定是大唐的多事之秋。

刚刚过完新春佳节,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的传到帝都。

先是楼兰疏勒两国举兵叛变,其规模远远超过西域各地在年前的小骚乱;紧接着,功勋名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关星辰,竟然在自己的国境内遇袭身亡,朝野震惊。

不久之后,最沉重的打击终于来临,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共计十五万大军,在新月湾全军覆没!

至此,玉门关、阳关以西,再无大唐军人的身影,整个西域尽丧敌酋之手。

根据最新的战报显示,在阳关和玉门关外,各出现了一支五万人规模的突厥大营,将西去之路全面封锁。

以安西都护府现有的兵力,能勉强保住两关不失,已经非常难得。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防守的奏疏,像雪片一般飞洒到皇帝李坤的龙案前。

而在龙案下方,满朝文武百官正闹哄哄的吵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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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人作为主管军务的上柱国,实在难辞其咎!”中书令柳诗名顿足捶胸道。

何光华听完这话,嗤之以鼻:“笑话,本官刚履新不久,之前只是统领武威军,与都护府分属不同系统,如何能背这个黑锅?”

御史中丞王杰是柳诗名的人,阴测测道:“那关大人的死也与你无关吗?胡飞难道不是你的先锋大将吗?”

“胡飞确实是在我麾下效力,”何光华回怼王杰:“但有什么证据显示,是他和武威军先锋营攻击了关星辰?至于他因何出走西域,依本官看,恐怕是因为担心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小人陷害,才无奈逃走吧。”

御林军统领雷桓反驳道:“就算是有冤情,也应该回到帝都辨明是非。这样擅自率部离开,分明就是叛逃!何大人作为主官,怕不能推个一干二净吧。”

“雷统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兵部尚书鲁耀峰替何光华解围道:“事情原委还没有搞清楚,就先扣上个叛逃的大帽子,究竟意欲何为?反正我们兵部从来没签发过命令,要求凉州府兵和安西都护府抓捕武威军先锋营。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逼走胡飞,真应该好好的查一查。”

“姓鲁的,你给我把话讲清楚,混蛋!”

“你才是混蛋,大混蛋!”

“在朝堂上如此喝骂,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呸,斯文败类!”

-

啪的一声,李坤把龙案上的白玉笔架,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大臣们惊得纷纷伏身跪倒。

“吵吵吵!聒噪得朕脑袋都疼了!关星辰和胡飞的事情暂且放下,待调查清楚再议。你们先说说西域的事情该怎么办!……都站起来说!”

鲁耀峰主管兵部,闻言拱手道:“陛下,为今之计,自然是出兵反击。幸亏按上柱国的建议,今年校军大试与天子六军操演合办,所以目前帝都附近集结了大批部队。左右神策军八万、左右武威军六万,左右屯卫军正在来的路上,差不多十万。再加上各州折冲府、都护府派来参加比试的人员,将近三十万人马,完全有能力化解西域危机。”

“是啊,陛下。”都督肖晨附和道:“现在寒冬即将过去,正适合用兵。而且国库中的粮草军需也一应齐备,当即刻出征,以免夜长梦多。”

鲁耀峰和肖晨二人主管军务,且论据充分,其他大臣即便与他俩平时政见不合,却也不好找什么反驳的理由。

李坤见无人发话,心下也不由得同意了几分,接着问道:“兵员粮草倒是齐备,但是何人可领军出征呢?”

这一问,朝堂上更是一片寂静。

他抬眼往右手边的武将朝班看去,不禁兀自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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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前排的神策军大统领胡云天,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不住咳嗽,真担心他随时会把自己的肺给吐出来;

辅国大将军李坦,高大威猛,是自己的亲弟弟。既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皇帝自然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坦这货平时打个鸟没问题,打个仗是绝对不行的;

都督肖晨乃文官出身,朝堂上运筹对策还说过得去,但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来没有带兵的经验;

右神策将军马洪杰倒是位难得的猛将,只可惜两个月前,他已经赴安南都护府上任了,此时他经常站着的位置,已经换成了左神策将军;

至于左神策将军陈……,陈什么来着?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混到连皇帝都不认识的地步,估计也没什么太大的出息。

再看朝班中其他的将军们,不是酒囊,就是饭袋。稍微有点成色的,也缺乏指挥大兵团的资历。

挑来拣去,竟然只有何光华和雷桓两个人可选。

雷桓肩负着戍卫皇城的重任,是万万不能离开的。这样一来,就只能用何光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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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李坤正在暗自思忖之时,少府监潘康突然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举荐上柱国领兵出征。”

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亲近何光华的大臣们纷纷附议。

此时李坤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徐成淼托汾阳驸马偷偷送进宫里的那张字条,心中犹疑万分:如果现在拍板决定,任命何光华为西征统帅,只要放出兵符,那三十万大军可就全部落入他的手中了。

若是何光华有所图谋,只消把非嫡系的部队,往西边远远打发走,自己带兵转身回到帝都,玩个“清君侧”的把戏,到时候雷桓的两万御林军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太子少师张策看出皇帝的为难处境,遂解围道:“陛下,微臣以为,西征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哦?张爱卿,你快说说看。”

张策看了一眼何光华,不理他愠怒的神色,继续道:“虽然当前西域情况危急,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重大的事情,千万急不得。目前我们对西域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贸然出动大军,谁能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新月湾?”

何光华哂笑道:“依张少师的意见,危在旦夕的玉门关和阳关就不管了?”

“并非不管。”张策从容应对:“可以先派遣上柱国麾下的左右武威军,分别驰援两关防御,暂时稳住局面。待朝堂上订好妥善的方略,再出动大军不迟。”

何光华听闻此言,唯恐皇帝真的把武威军派出去,连忙向李坤道:“陛下,此计绝不可行。张大人稳重有余,但进取不足,况且他又不懂军事,如此做法必定会贻误战机。西域初乱,突厥人立足未稳,百姓民心未失,正是出兵收复的最佳时机,正所谓救兵如救火。若是犹豫不决,只做分兵防守,等于给对方站稳脚跟的机会。到那时就算出动倾国兵力,也不敢言之必胜啊。还望陛下三思!”

何光华一番滔滔宏论,令李坤顿时感到左右为难。

张策之言,本来甚合他的心意;但何光华毕竟是大唐名将,论打仗的本领,除了已故的关星辰,满朝文武还真的无人能出其右。何光华说的在情在理,仅以国家大事而言,确实也不能草率否决。

他心中暗叹,无奈之下,只好又祭出看家法宝——“拖”字诀,有气无力道:“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让朕好好想想,明日早朝再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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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何光华径直回到府中,进门便破口大骂:“张策这个王八蛋!老子迟早要灭了他邺郡张氏满门!”

蒯印从屏风后闪出来,接过何光华的斗篷,问道:“上柱国,出什么事啦?”

“眼看之前商议的策略就要成功,兵符立马到手。没想到被太子少师张策横插一杠,搅得皇帝老儿又改了主意!”

何光华骂骂咧咧的,把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蒯印。

蒯印思忖一番,宽慰何光华道:“上柱国不必担心。张策之言,不过是些小搅扰。在军国大事面前,陛下还是得倚仗您老人家。到最后,兵符只能乖乖的交到咱们手上。”

何光华长舒一口气,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只是气不过而已。小小张策,根本干扰不了大局。蒯印啊,还是你办事稳妥靠谱,凉州之行干的漂亮,为本官首开胜局。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赏赐于你。”

蒯印喜上眉梢,急急跪倒在地:“上柱国对卑职有栽培提拔之恩,犹如父亲一般。能为上柱国赴汤蹈火,卑职在所不辞!”

何光华伸手扶起蒯印,问道:“你上次说,留在凉州的人,发现徐成淼竟然介入此事之中,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蒯印回禀道:“据眼线打探报告,徐成淼是从西域回来的。他好像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我们和吴先生的事情,方能及时出手,压制住安西都护府、凉州军和胡飞之间的矛盾误会,没能引发我们预期中的火并,也使得搅乱凉州的计划受阻。”

“徐成淼知道了?”何光华略微有些紧张:“那他现在人呢?”

蒯印眼中露出冷酷的笑意:“上柱国放心,我已经命令手下,盯紧徐成淼。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返回帝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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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军的参军司马蒯印,年轻有为、计谋多端,在军中素有“小诸葛”之称。武威军的历次征战中,也多次依仗他算无遗策的筹划,取得辉煌的战绩。

然而这一次,蒯印却高估了自己的手下,也低估了大唐的明鉴司长史。

徐成淼是那种对危险有着异常敏感的人。他就像是山野中的狐狸一样,能随时嗅出威胁逼近的恐怖味道。

所以,当凉州折冲府派遣专门护卫徐成淼回京的骑兵刚刚离城,他便略施手段,悄然溜出马队,乔装改扮尾随而行。

果然不出所料,队伍行进至一片山林之间时,突然遭到大批蒙面武士的袭击。这批杀手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伏击的地点又十分偏僻,上来便摆出一副不留活口的架势。

仅仅用了一柱香的功夫,随行护卫的五十多名凉州骑兵就全部被杀。

刺客们反复对尸体仔细辨认,却未能发现徐成淼的身影,立时慌了手脚。众人低声商议之后,又赶紧沿着大道,朝帝都方向急追下去。

待敌人走得一干二净,徐成淼才从远处的树丛里钻出来,掸掸身上的落叶,继续从容赶路。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有丝毫的轻敌托大,所以没再走回京的官道。

对方此番既然刺杀不成,一定不肯善罢甘休,前方大路上必定会设下重重暗哨关卡,等着他自投罗网。

经过盘算,徐成淼决定改走山路,绕出很大一个弯子,从其他方向返回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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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临近长安,道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增多,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最令徐成淼震惊的有两个。

一个消息是新月湾大败,两大都护府全军覆没。听到这个信息时,他不禁担心起李世卿等人的安危来。

虽然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这群驻守库风的热血男儿,竟能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迹,这对于向来冷酷无情的明鉴长史而言,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个消息更加糟糕。

人们纷纷传言,朝廷打算要委任上柱国何光华为行军大总管,统领五十万大军西征。最后一支奉命集结的队伍——有十万之众的左右屯卫军,已于昨日到达帝都城外,西征军马上就要开拔出发。

现在这个形势下,最令徐成淼担心的事情,莫过于何光华总揽兵权,这也恰恰是他急于回京报信的主要原因。

如此一来,徐成淼不敢再有片刻耽搁。他抛开所有顾虑,拼命加速赶路,打定主意要赶在何光华取得兵符前,向陛下揭破武威军大统领的阴谋。

第三十六章 燎原星火

胡飞垂头丧气的走进来,在李世卿的对面盘腿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半晌,李世卿拿起旁边小火炉上的茶壶,给胡飞倒了杯水,接着长叹一声。

胡飞眼圈渐渐泛红,双拳紧握,身子微微颤抖。

他出身将门,历代先祖都曾为大唐立下过赫赫战功,家族荣誉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可如今,自己却被人诬陷成杀害关星辰的凶手、可耻的叛贼,这怎么能不令他悲愤难鸣?

李世卿既暗暗替兄弟伤感,又因思念老师而肝肠寸断,一时间,却也不知道嘴边的话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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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稍稍平静一会儿,开口打破沉默:“小狗儿,你就这样轻易的放了我,难道不怕违抗军令吗?”

“扯淡!”李世卿悠悠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假正经还在想些屁事。”

听完这话,胡飞心里反而感觉舒服点。他本打算辩解关星辰不是自己杀的,但是转念想想,这仍旧是一句废话。李世卿如果不明白这一点,能二话不说就释放他吗?

兄弟间谈话,还是拣干货来吧。

于是,胡飞从提津川平原会战结束后,武威军班师回朝说起:兵胁帝都、假公主古丽伦娜被带走、闯京兆尹府抢王英、奉命来凉州练兵、突然被徐成淼率军包围、紧接着连夜仓皇逃命、之后又被瞿白枫罗威生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诉李世卿,其中还包括张波的各种分析判断。

李世卿听后点点头:“书虫说的没错,何光华确实图谋不轨。眼前关内外的局势,应该都是他勾结突厥人,一手造成的。关老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是动机,还是实力,全天下只有何光华嫌疑最大,你只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

“操他姥姥!”胡飞的铁拳重重锤在地上:“枉我还一直崇拜追随他!真是瞎了狗眼!”

李世卿听得一愣,突然大笑不止,眼泪都差点呛出来:“不论怎么懊悔,也不带你这么骂自己的啊,哈哈哈。”

胡飞琢磨过味儿来,才意识到“狗眼”说的是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

两人笑了一会儿,又忽然哭起来。李世卿因为思念老师,胡飞则是感怀自己的境遇,从小声抽泣,慢慢变成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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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发泄一番后,李世卿和胡飞都感到心里顺畅很多。两人抹掉眼泪,开始商量起后面的对策。

眼下,整个西域都已经落入突厥人和叛军之手。

据斥候回报:新月湾大战后,突厥左贤王隆尼亚所率领的部队,分成两路逼近阳关和玉门关,设立南北大营。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彻底截断中原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

叛军的主力——楼兰军和疏勒军,以及重夺车师王权的达尔罕,则是四面出击,扫荡西域诸国。凡是心向大唐的,都逐一被他们击败;剩下的全都做了墙头草,纷纷投降归顺由叛军所成立的新西域联盟。

从真正意义上说,整个西域仍就属于大唐治下的,仅存一座库风城。

而库风此时的兵力,把李世卿自己也吓一跳。

除了原来四千左右的守城军,另外还增加了大批新鲜血液:胡飞的武威军先锋营有三千兵马;依娜丝带来五千多鄯善王廷卫队;各路斥候从新月湾收拢带回的都护府残兵,也达到七千之众,再算上逃难到此的各国军人和百姓纷纷报名入伍,总兵力竟达到两万五千人!

按照大唐军制,能指挥如此规模军队的将校,至少是正四品以上的封号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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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李世卿根本顾不上自鸣得意,他此时只能争分夺秒的着手部队整编训练。

和胡飞商议之后,李世卿将全部人马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大战。

胡飞的先锋营再增编三千人,组成拥有六千纯骑兵的前军,充分发挥其擅长突击攻坚的战力优势。

左右军同样各六千兵力,由都护府军和鄯善军混编而成,罗威、依娜丝分别担任左军指挥官和右军指挥官。

瞿白枫带领五千人,作为后军,负责镇守库风城。另外,还给他配属了由马克木掌管的一万民夫工匠。

李世卿精挑细选两千名各族战士,组建中军。这些人全是身体强健、胆量过人、且富有作战经验的老兵。数量虽不算多,却担负着战役最终决胜的关键使命。

白披风、铁面罩成为中军的标配,威震敌胆的“鬼面白袍军”自此正式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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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突厥人东进封锁玉门关和阳关,叛军各自忙着争抢地盘,都无暇顾及库风城的宝贵空隙,李世卿他们展开了热火朝天的整军备战。

马克木发动全城百姓,不断加固城防工事。同时还在城外南北两面建立堡垒军寨,以增强协同防守的力量。

城外帐篷区的百姓迁入城中,除后军驻扎在这里,其余各军都搬进城外的军寨,加紧操练兵马。

尤其是中军,训练极为刻苦。

按照李世卿的要求,白袍军战士每日卯时起床,披重甲、带兵器、全副武装,负重五十斤,徒步奔袭二十里。之后不加停歇,继续举石锁、扛巨木、推碾盘,借以加强体能。

所有白袍战士都要熟练马上步下的各种战斗技巧,善使强弓硬弩,并且要求做到百步穿杨。

除此之外,李世卿还改进很多以前铁甲健卒营的战术阵法,特别是通过弓箭、标枪、长刀等武器的结合转换,不断增强铁甲骑兵的冲击力和团队作战的效率。

就在大唐承业二十一年,西域陷入大乱之际,一支被称为“库风守备军”的微弱势力,竟然在强敌环伺之下,悄悄的出现、壮大起来。

它就好像是一个小火苗,在肆虐的狂风中,顽强固守着那丁点儿的亮光和热度,只待时机到来时,去勇敢的掀起燎原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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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从神策大将军府出来,回到卫所没多久,便被千头万绪的公务整的焦头烂额。

顶头上司马洪杰赴任安南后,右神策军将军的位置始终悬空,凡事只能由他这位掌令官代署,再报告给神策军大统领胡云天定夺。

何光华推荐过四五个接替人选,兵部选官司也通过选拔批复,可任命却卡在胡老将军那里,迟迟未果。

按规制,将军人选只要得到兵部核准,名单就可以递送尚书省,奏报皇帝御批。可李坤偏偏不理会此事,特命由胡云天酌情处置。

胡老爷子是军方泰斗,又是神策军主帅,这样安排连何光华也不敢吭声。但问题是,不知道胡云天是不是因为年老糊涂,右神策军选将一事,迟迟拖着不做决定。

如此一来却害苦了张波。

右神策军负责拱卫京畿,本来就事多繁琐,千斤重担都压在这位年轻军官身上。尤其此时的帝都长安,又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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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皇城,御驾所在,恐怕从来没有过眼前如此复杂的局面。

外有西域惨败、边疆危机;内有朝堂争斗、权臣隐患。三十万大军云集帝都城外,各有分属,其心难测。

作为拱卫帝都的右神策军代长官,张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在昨日,十万屯卫军终于抵达此处。看着遮云蔽日的庞大兵团,他的担忧不禁再次加深几分。

“叔公,兵部的鲁耀坤其心可诛!”张波一直是习惯随着胡飞,管胡云天叫叔公的:“不晓得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六军操演,随便派几个营来参加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搞的几乎全军出动?还把攻城器械也搬来,投石机、神臂弩、楼车、冲城锤,加起来足足上百部!难道是要攻打帝都吗?”

“嗯……嗯……”胡云天一边闭眼打着盹,一边咕噜道:“继续说……嗯……”

张波无奈叹气,接着说:“还有营区部署的事。原先都说好的,参加操演的大军在霸上驻扎,靠近西高原演军场,方便行动。可是临到眼前,却又改成在帝都周围安营,理由是为举行圣驾阅兵,让陛下免去舟车劳顿之苦。武威、屯卫两军四面八方的铺排开,有意无意中占据了城外各个冲要地带。反而是咱们左神策军,被远远的留在朔阳城。万一……”

“咳咳咳……万一什么……咳咳……”胡云天费力问道。

张波咬牙道:“万一何光华图谋不轨怎么办?”

胡云天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张波:“何光华?他敢吗?咳咳……外面的那些将士们,会跟着他攻打自己的皇帝吗?”

张波听得一愣,没有接话。

胡云天继续道:“我大唐将士,咳咳……最看重的就是‘忠诚’二字。叛臣贼子,也最为人所不耻。咳咳咳……何光华?他并不是真正的关键……”

“那谁是?”张波诧异的问。

胡云天没说话,用手指指外面,又闭上眼睛打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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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回来后,一边忙着处理公务,一边琢磨胡云天的话,越想越心惊。

尤其是老头儿后来指着外面的动作,可以理解为让他离开,也可能是另有所指。

按照神策大将军府的方位来看,胡云天手指尖朝着的方向,究竟有谁呢?

最近处,应该是对面的老梁王府,然后是都水监。都水监旁边是工部衙门。再隔过一条街,便是太仆寺。而太仆寺后面,可就是皇宫啦。

皇宫?

他仔细思索着皇宫中的布局,那个方位……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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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胆的念头,令张波惊出一身冷汗。

坐镇东宫的大唐皇太子李铎,乃是先帝遗孤、当今皇帝李坤的亲侄子。

二十年前,晋王叛乱,先帝重伤不治,韩如柏、关星辰等人拥戴鲁王即位,并与其订立神圣盟约,千秋万载后传位于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李铎。

从那之后,李铎便以大唐王储、皇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入主东宫。

二十一岁的皇太子,难道与何光华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说实话,“顶班皇帝”李坤在位这么多年,“无为而治”的处事风格颇得人心。整个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眼看着皇位也越坐越稳当。

李坤生性洒脱,为君的风格与先帝截然相反。他的后宫里,美女佳丽多到人满为患的地步,儿子也自然也生了一大堆。光是行过加冠礼的王子,就多达三十几个,其中有十二位被册封为亲王、郡王。

平日里,这些嫡系王爷们全都卯足劲,寻着各种机会,到处展现自己所谓文治武功的“才华”,而皇帝陛下好像也对此颇为赞赏,常常大加肯定。

朝堂上下早就开始在暗地里议论:当初所定的神圣盟约,如今还做不做数,东宫的位置会不会易主?

难道是,在这种情势下,太子李铎按耐不住啦?

第三十七章 太子叛乱

张波的猜测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大唐皇太子李铎,正打算结束自己的皇储生涯,提前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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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下定这个决心的原因,除了因为堂兄弟们诸多虎视眈眈的表现,以及皇叔陛下暧昧的态度外,最为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韩如柏和关星辰都已故去。

早在三年前,也就是承业十八年,曾经效力于北衙明鉴司,后来却不知所踪的吴凌,忽然派人来拜会太子李铎,为当时的武威大将军何光华牵线搭桥。

尽管在那个时候,李铎已经陷入关于皇位问题的危机感之中,但他并没有轻易答应何光华和吴凌的计划。

因为当时韩如柏还在,关星辰也还在。神圣盟约的效力,可能还没有被破坏。

毕竟,作为皇位唯一继承人,实在没有必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去造反夺权。

而且说起来,皇叔对自己还是蛮不错的。只不过就是东宫的太监婢女比锐亲王府里少一半而已;自己去六部锻炼学习的想法被驳回,改换钧亲王去而已;他暗恋许久前来和亲的朝鲜公主,最后赐给铆郡王而已。

这些,都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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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去年韩如柏的辞世,开始令他不安了。

李铎派心腹秘密联系何光华,问上柱国以前说的那件事还算不算数。对方很快便送来回信:只待殿下登高一呼。

“登高一呼”这种刺激的事情,李铎感觉自己是有点吃不消的,因为他恐高。

于是乎,所有的想法又被暂时搁置起来。李铎打算再等等看看。

直到前些日子,关星辰的死讯也传到帝都,太子当即不再犹豫:还是赶紧登高一呼吧,再不登,恐怕就真的登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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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在得到李铎决定参与大事的消息后,终于定下心来。

正如胡云天所说,没有嫡系皇族的旗号,就算他何光华执掌再多兵权也无济于事。

大唐将士向来忠于皇室,再加上森严的用兵体制,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皇权代表参与其中,很难掀起什么浪花。

所以,李铎的心意,才是所有一切的关键。

韩如柏和关星辰原本是李铎的“护身符”。只要有他们在,李铎绝不愿铤而走险,也就绝不可能在法理道统上,给予何光华任何依凭。

而没有这个依凭,一旦事变,何光华唯一能动用的,也就只有手上少数的亲兵力量。其余绝大部分的军队都会袖手观望,甚至倒戈相击。

而现在,整个局面则大为不同。

神圣盟约捍卫者的相继离去,使李铎脆弱的神经再无所依赖。他能够抓住的,也必须抓住的,就只剩下何光华这一个希望了。

所以对于何光华而言,万事俱备下的东风,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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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事先的计划,在得到李铎明确答复后,何光华只需借由征讨西域的机会,将兵权搞到手,就可以率军发动“逼宫”,迫使李坤提前履行神圣盟约,让位给李铎登基。

只要李铎能够顺利登上皇帝宝座,那整个大唐必将是他何光华的天下。

这个方案,无论从那个角度上讲,都是极为可行的。而且,在现实中,也确实正一步一步的接近成功。

然而,一个突发的状况,却令何光华不得不将原定计划改变,提早发起行动。

因为,徐成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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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暗探报告,今早城门刚刚打开,风尘仆仆的明鉴司长史便冲进城来,毫不停留的直奔皇宫而去。

何光华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召集党羽,商量应对之策。

面对这个突发情况,有人主张马上行动,发动兵谏,逼李坤传位;有人则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不能轻举妄动、自乱阵脚,授人以口实。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谁也说服对方,最后何光华一拍书案:“不要再吵了!本官心意已决。徐成淼入宫定然没有好事,如此拖沓下去,之前所有的心血都可能会付诸东流。到那时,在座的诸位,恐怕没一个会有好下场。用兵打仗,贵在夺势!为今之计,只能先在局势上创造有利条件,然后再决定是攻是守。”

蒯印道:“上柱国言之有理,您说吧,怎么干?”

何光华点点头,眼中射出凌厉光芒:“耀峰,你马上回兵部,召集右神策军校尉以上军官,全部到兵部衙门点卯校验,设法拖住他们。同时命令城外各折冲府兵马不得离营,原地待命。”

兵部尚书鲁耀峰领命急忙离去。何光华又对屯卫军大统领刘一传道:“一传老弟,有劳你辛苦一趟,立刻回去点兵聚将,随时准备配合我行动……彪儿!”

“在!”左屯卫将军何彪应声答道。

“你辅佐刘叔叔,带好屯卫军。关键时刻,要给我挡住从朔阳城方向的左神策军!”

“孩儿遵命!”

何光华转头问蒯印:“明德门和安化门怎么样?”

“启禀上柱国,”蒯印拱手道:“守卫这两门的右神策军军官,已经归顺我方,随时可以开门,万无一失!”

何光华道:“好!左武威军即刻接管这两门,封锁朱雀大街,右武威军在城门外集结待命,如有变故,立即入城!”

两员武威军大将齐声应是。

“蒯印,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带上我的亲兵,到长林门布防,护送太子殿下来我的府中。”

蒯印大声道:“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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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兵部点卯命令后,张波留了个心眼儿,先让右神策军其他人去报到,自己则找借口推脱半晌。果然,没过多久,宫里便传来谕旨,宣他入宫。

奉诏后,张波一路狂奔,径直跑入宫内。一进太极殿,他就察觉出气氛异常。

皇帝李坤高居龙案,下面站着四个面色冷峻的人:胡云天、雷桓、张策,还有久未谋面的徐成淼。

张波拜倒在地,叩请圣安。

只听李坤道:“起来吧,见见几位大人。”

说罢,向众人介绍张波道:“这娃娃叫张波,是右神策军的掌令官,想必胡老将军是熟悉的。不过你们不知道,他其实是韩如柏留给朕的人。”

雷桓和张策都略感诧异,朝张波微微颔首;徐成淼则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双目紧盯着张波。

胡云天还是那副颤颤巍巍的样子,趁人不注意,对张波眨了眨眼。

张波依规矩向几人见礼,恭敬客气。

李坤继续道:“成淼的情报向来准确。看样子,何光华确实欲行不轨啦。但是,此番涉及到铎儿这孩子,究竟该如何处置,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胡云天资格最老,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事涉东宫而有所顾忌。他问徐成淼:“徐大人,据你所言,那个叫扎伊特的番子说何光华打算扶太子即位,究竟是太子本意呢?还是被何光华裹挟呢?”

徐成淼平静的回答:“老将军,此事卑职不敢妄测。”

“哦,这样啊。咳咳咳……那么你们明鉴司以前有没有发现过,东宫私下与何光华秘密联系呢?咳咳……”

“在这之前,并未发现过什么联系。至于最近嘛,卑职刚刚回京,尚未来得及核实。”

胡云天点点头,转向李坤:“陛下,咳咳……老臣以为,既然暂时并无铁证,可以断定东宫真的介入其中,那就应该先把太子殿下保护起来,避免被奸人利用。”

“那城外的大军怎么办?”雷桓最关心的还是军队的问题。

张策道:“这些还好说,没有兵符,部队不会擅自行动。关键是何光华如何处置?我们只有扎伊特的口供,没有其他确凿证据,硬要对他问罪,恐怕会激起哗变。”

“等证据已经来不及啦,”雷桓沉吟道:“胡帅说的对,太子殿下是关键。他如果被人裹挟,没有兵符一样会惹出乱子。军队往往最冷静,也往往最狂热,一点点火星就有可能激发冲天大火。”

李坤闻言立即道:“来人,去东宫宣召太子,让他到御书房候驾。”

内宫监领旨急急离开。

殿上的几人又继续商量如何稳住何光华,如何调配城外大军,防止出现各种不测。张波在这里职位最低,年纪也最轻,没有插话的资格,只能静静听着。

正在此时,去东宫宣旨的内宫监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咕咚一声跪在御前。

“启奏大家,太子殿下离开东宫啦!”

李坤一愣,问:“离开东宫?怎么回事,你讲清楚。”

内宫监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结巴道:“回,回大家,老奴赶往东宫时,正遇到……正遇到太子起驾。老奴、老奴宣谕圣旨,但殿下他……他拒不领旨,径自离开了。”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李铎这样的表现,再说没有深涉其中,傻子都不会相信!

李坤急道:“蠢货!你身边带的御林军是吃干饭的吗?为何不阻拦?!”

内宫监委屈的说:“大家,不是老奴不想阻拦啊。东宫长林门外密密麻麻站的都是武威军,整个朱雀大街都被封锁了!老奴带着那十几个人,根本不顶用啊……”

武威军进城了?!

李坤和其他几人齐齐望向张波。

张波心中也是一惊,回禀道:“陛下,诸位大人,方才卑职进宫之前,兵部急召右神策军校尉以上军官,赴衙听训。但是,诸城门值班军官,依律不会擅离岗位,武威军怎么可能会进城呢?”

“不用说,”徐成淼淡淡道:“守城门的右神策军里,有人被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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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坤此时真的有点发慌,二十年前的那一幕,恐怕是又要重演,而且更加凶险。

几十万大军现在就堵在帝都门口,下一刻他们会听谁的,现在根本无法判断。他以前并非没有对何光华心存防范。但是,何光华作为一个外姓将领,毕竟不可能轻易左右大局,所以便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姑且听之任之。

可是万万没想到,向来温和柔弱的侄子李铎,竟然会悄无声息的站到对面阵营,令整个局势的平衡瞬间改变。

虽说神圣盟约的真正履行,是要等到他龙驭宾天之后。但当初毕竟只是因为李铎尚在年幼,朝局不稳,所以如此约定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现如今李铎已经长大成人,提前传位,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世间之事,最怕的就是“话分两头说,左右皆是理”。如此模棱两可的问题,势必给了别有用心之人,一个天大的漏洞可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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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后悔已然毫无用处,还是必须赶紧想出对策才行。

雷桓张策均建议先封闭宫门,加强戒备。然后派出御使,持皇帝的金批令箭,调动城外兵马勤王。

对于这个建议,徐成淼摇摇头:“恐怕为时已晚。如果宫里一纸诏书便能改变局面,何光华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是统兵大将,经验丰富,不可能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乘之机的。如卑职所料不错,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能轻易走出宫门半步。”

张波急道:“可是我必须赶回卫所去,才能调动右神策军护驾啊!”

李坤闻言看了徐成淼一眼,眼神中带有询问之色。

徐成淼面沉如水,犹豫片刻后点点头,李坤立即挺直腰杆,大声道:“张波听旨!朕现在就册封你为羽林中郎将,赐你虎符,暂代右神策将军职权。你现在立即出宫去调动右神策军,把帝都控制权给朕夺回来!”

接着他转向胡云天,轻声问:“老将军,这样可好?”

胡云天不停的咳嗽着:“咳咳,陛下,我看……行!”

“好!那就这么定!”李坤大喊道:“一会儿成淼带他走密道出宫。”

看来皇帝是真着急了,连属于绝密的宫中逃生密道,都不惜暴露出来。

徐成淼道:“且慢。陛下,卑职还有一个手段,须张将军配合。若是成功,虽然不一定能平定叛乱,但至少可保帝都不失。

第三十八章 有凤西来

库风城厉兵秣马的消息,早已传到车师新国王达尔罕耳中,无疑又凭空给他增添一个烦恼。

自打重回车师王廷、夺取王位之后,达尔罕的烦恼便越来越多。

在新成立的西域联盟中,现有三大势力:楼兰、疏勒和他的车师。倘若这三个国家纯以军事实力论,数他车师最弱。

但是与疏勒国王塔吉克不同,达尔罕并不甘心屈居陪席,而是总想着要与“盟主”楼兰王灰鹰一较高下。

突厥大军东进两关后,三国各展拳脚,纷纷抢占西域地盘,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兵微势寡的车师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

眼瞅着好地方都快要被楼兰疏勒两国占据完,达尔罕整天在心中暗自着急。

可偏偏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突厥左贤王和盟主灰鹰又都给他传来命令,指示他尽早铲除驻扎库风的唐军残余,彻底平定西域。

“他娘的!”达尔罕不禁骂道:“肥肉他们吃,骨头都留下来让老子啃!”

达尔罕心疼自己手头上仅有的这么一点力量,根本就没打算把它耗在那个堪称自己“命中克星”的库风城。

所以,对于联盟的清剿指令,他是想尽办法的阳奉阴违,故意拖延。

而现在,车是国王达尔罕的全部注意力,又都放在了另一件大事上——刚刚抵达车师的波斯商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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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西域大战,丝绸之路已经封闭将近半年的时间。

这么一闹腾,更西边的大帝国——波斯早就坐不住了。如今,波斯派遣出规模庞大的通商使节团来到西域,正是打算向西域土地上的新统治者拜拜码头,交涉恢复通商等事宜。

波斯商使团的领队,是“名震丝路、汇通欧亚”的商业巨子——艾麦尼。此人不仅垄断了波斯帝国的珠宝、铁器、马匹、丝绸、药材等热门生意,富可敌国;而且他还担任波斯皇帝的御前首席顾问,位同帝国宰相,可谓是权倾波斯朝野的大人物。

此番艾麦尼亲自前来,足以证明波斯帝国对恢复通商有多么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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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突厥人只是在背后遥控掌握西域联盟,表面上仍然以盟友的身份自居。所以,接待波斯商使团的任务,还是要有西域联盟自己完成,突厥则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而艾麦尼选择的西域第一站,就是车师。

放眼地图,便不难发现艾麦尼如此决定的原因。车师的位置,地处吐鲁番盆地,正卡在东西丝路的咽喉地带。选择这里,可谓是意义非凡。

作为东道主,车师新国王达尔罕动不由得动起了小心思。

据传闻,艾麦尼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被艾麦尼夫妇奉若掌上明珠。

这姑娘年方二八,尚未婚娶,所以引得波斯皇族不少贵戚子弟都苦苦追求。可无论是艾麦尼,还是女儿赫斯提娅,对波斯的王子们都统统看不上眼。

听说这次艾麦尼出使,随行带着宝贝女儿赫斯提娅,若是能有机会把这妞儿搞到手,那自己的势力岂不是陡然剧增吗?

先不说未来岳父巨大的财富资源,完全能够轻易为车师壮大军队,提高争夺西域地盘的筹码,单单是因为艾麦尼的身份,便能以波斯帝国作为靠山,帮助他摆脱突厥人的控制,独立自主的掌控国政。

为这个目标,手下曾经问达尔罕:“殿下,如果那个什么赫斯提娅其丑无比,您也要娶她吗?”

“别说是其丑无比,”达尔罕撇撇嘴:“她就是个老妖精,我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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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罕心中的打算非常坚定,可凑巧的是,他的新对头——楼兰王灰鹰也同样是如此打算。这哥儿俩想到一处去了。

灰鹰自持年轻英俊,既是楼兰国王又是西域盟主,身份尊贵显赫,早就开始打艾麦尼女儿的主意。

所以,三天前,他亲率一万铁骑,风尘仆仆的赶到车师王廷,准备以西域最高统治者的身份,迎接商使团的到来。

这下可把达尔罕的鼻子差点气歪——怎么哪里都有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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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师王廷举办的欢迎宴会上,这两位国王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艾麦尼和他的女儿赫斯提娅。

艾麦尼年过五旬,个子不高却大腹便便,一身的珠光宝气,看起来十分庸俗。这倒是蛮衬得上他大富商的身份,可是,距离皇帝顾问的形象就差之千里了。

再看赫斯提娅,我滴乖乖!即便达尔罕和灰鹰都出身西域王族,见过美女无数,但是与眼前这位绝世佳丽相比,那些女人只能称为庸脂俗粉啦。

赫斯提娅一身洁白纱裙,围着银狐披肩,身材高挑,曲线分明。薄薄的面纱被周围烛光所映衬,令纱后的面庞若隐若现。那精致的五官好似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眼角旁的一颗美人痣,点缀的整个脸庞分外妖娆。

面对如此绝美,达尔罕和灰鹰都不再犹豫,争相对艾麦尼父女大献殷勤。那种争风吃醋的疯癫丑态,连突厥代表——舍茨亲王都觉得看不下去。

所以宴会结束后,舍茨亲王忍不住把二人召到行宫,软中带硬的训斥一顿。

平白无故的挨了顿骂,灰鹰顿觉丧气。他不敢直接顶撞阿史那默辛的亲弟弟,便把一肚子火都撒在达尔罕头上。

灰鹰借机重提库风之事,取笑挖苦达尔罕,作为堂堂的车师国王,竟然连个都护府校尉李世卿都搞不定,接连几次栽在对方手上,至今还让人家逍遥快活。

达尔罕被灰鹰嘲讽的脸上阵红阵白,却也不敢多做辩解,不禁在心中将灰鹰的祖先全都问候个遍。

可令他俩没想到的是,那位频频挂在嘴上的李世卿校尉,此时正在离他们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躲猫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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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风守备军已经初具规模,但是麻烦也接踵而来。

最重要的有两个:补给和情报。

两万五千张大嘴,一天就能吃掉一座小山般的粮食堆。再加上装备、兵器和马匹等各种需求消耗,每天起床一睁眼,能把李世卿愁得脑袋疼。

而令他更头疼的问题,则是情报。

安西都护府在新月湾被彻底击败,西域各地不是被叛军占领,就是摇身变为叛军,致使原有的情报信息网络,一夜间损失殆尽。

驻守在库风城的唐军,现在几乎变成了瞎子聋子,既不清楚西域的情况,也联系不上关内的朝廷。

对于主将来说,这可比饿肚子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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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发愁间,马克木的一句话提醒了李世卿:沙暴家族。

通过上千年的经营沉淀,这个西域最神秘家族的触角,早已经延伸到辽阔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异常的隐秘坚实。

比如老行商萨奇和库风医官,如果不是因为达尔来之死,恐怕外人永远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沙暴小亲王伦米尔班身在库风,白白掌握着沙暴各部落的信息,却苦于没有黑玉圣石在手中,无法真正执掌家族力量。

如果能帮助伦米尔班夺回黑玉圣石,就可以召集各部长老来库风集会,共同见证沙暴家族新继承人登上王位。

在那之后,这支神秘而庞大的力量,便可以名正言顺、源源不断的为库风城提供一切所需的支持,无论是情报,还是补给,甚至是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

想明白这个道理,李世卿立即决定,亲自去车师王廷走一趟,从达尔罕手中把黑玉圣石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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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瞿白枫和罗威都没有嚷嚷着要跟他一起去。

原因说来也很简单。这两个人现在分别担任着库风后军和左军的指挥官,各自统带五六千人马。

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瞿罗二人,正处在战战兢兢、莫名兴奋的状态之中,根本顾不上陪李世卿一起去发疯。

这倒是让李世卿颇感欣慰。

只是没想到,瞿罗二人不去,右军指挥官依娜丝却跳出来,闹着非要同往。

任李世卿好话说尽、拼命劝阻,依娜丝就是不答应。最后这只小母老虎被说得急眼,竟然当场抽出宝剑要翻脸动手。

无奈之下,李世卿只好带着……不,应该是被依娜丝和五十名白袍军精锐押着,一同前往车师王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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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车师王廷得城外,立即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此时得王廷,到处都布满叛军岗哨,不仅有车师军人,而且还有大批的楼兰军。

李世卿对众人分析道,不能再往前走,城中戒备如此森严,定然是有大事发生。还是由他独自入宫探宝更为稳妥,其他人则留在城外隐秘处,随时准备接应。

依娜丝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同意这个方案。

李世卿无可奈何,只好转过身,垫步拧腰、双脚发力,嗖地一声窜起丈许多高,探手抄住一枝树丫。紧跟着臂上使劲,凌空一个跟斗,又翻上一丈的距离,站到树顶。

在众人目瞪口呆下,他纵身一跃,从树顶轻飘飘的落回地面。

“怎么样?郡主殿下,”李世卿嬉皮笑脸道:“以我这样的身手,您跟着一起来,算不算是累赘啊?”

依娜丝气鼓鼓的盯着他半天,突然扑哧一笑,骂道:“你这个臭猴子,快滚吧。我们在城南密林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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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摸进车师王宫。

此时欢迎波斯商使团的晚宴刚刚结束,宾主分别回房休息。借着外面乱哄哄的机会,他来到宫殿正中塔楼的外连廊。

前面不远处,就是舍茨亲王他们所在的行宫议事厅。

此时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大批突厥武士、楼兰护卫和车师步兵在外面站岗巡逻。

李世卿知道,如此规模的警戒防范,那个房间里面肯定有叛军的大人物在开会。

他此番入宫是来寻宝的,实在没必要去招惹别的麻烦,还是早走为妙。思虑及此,便慢慢起身,准备先悄然退去。

谁知才退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喝道:“什么人?”

从口音上辨别,李世卿断定来者是车师的卫兵。对方如此大声的呵斥,必定会惊动周围兵士。

眼看既然行迹已经暴露,李世卿不再有半点迟疑,二话不说,抽出冷月刀便撞入那名卫兵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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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把正在议事厅内的众人吓了一跳。

达尔罕急忙站起身来,朝外面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啦?”

此时就听见外面稀里哗啦的叫嚷声、脚步声,瞬间乱作一团。几个高大的突厥血卫闯进屋里来,团团护住舍茨亲王。

紧接着,车师王廷的卫队长跑进来禀告:发现刺客!

灰鹰悠闲的玩着九星刃,问那名卫队长:“刺客抓住了吗?”

卫队长向他略一施礼:“禀告灰鹰殿下,目前还没有。那刺客非常厉害,转眼间便杀了十几个人……”

“哈哈哈,达尔罕老弟啊,让我说你什么好?”灰鹰闻言讥笑道:“诺大的车师王宫,这么多守卫岗哨,居然连个刺客都制服不了,你可真厉害。”

“殿下,”还没等达尔罕回怼几句,车师卫队长对灰鹰又接着说道:“您麾下的多兰将军……”

灰鹰闻言眉毛一挑,问:“多兰怎么了?”

卫队长鼓起勇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回禀道:“灰鹰殿下,刚才多兰将军也一起参与抓捕刺客,只用了一个照面,就被对方给劈死了。”

“我操!”灰鹰腾的一下跳起来,难以置信的急问:“多兰死了?!一招?”

达尔罕此时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心情。

他很清楚,灰鹰的手下爱将多兰,那可是楼兰国数一数二的猛将。刺客竟然能够一刀将其斩杀,武功高的实在令人心寒。

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竟然出现在自己的王宫之中,真是糟糕透顶!

正当达尔罕还在愣神的功夫,只听舍茨亲王大喊道:“都别他妈发呆啦!赶紧派人保护商使团,保护艾麦尼大人呀!”

达尔罕马上反应过来,意识到刺客入宫的目标,很可能是冲着波斯人来的,赶忙急吼吼的带兵冲向外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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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敌营,处于生死关头的李世卿,爆发出骇人力量,快打、快杀、快冲。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趁着视线昏暗、敌人互不统属的有利机会,急速出刀,接连毙伤二十余人,终于抢在大批护卫合围之前,翻过远处一道院墙,纵身攀上院内小楼的二层,闪身躲进房中。

刚一进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李世卿不禁愣了愣,猜想这很可能是某位女子的闺房。

就在这时,房间门外响起了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就听有人问道:“小姐,您休息了吗?没事吧?”

李世卿听的头皮发麻,心里立时明白,这屋中有人。他正打算返身从窗户逃走,却察觉外面楼下也已经响起大批军人的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间,只听他身后有个甜美的声音答道:“我没事啊,怎么了?”

李世卿急忙转身,就看到从旁边幔帐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位绝色女子。那女子冲他浅浅一笑,然后用食指在娇艳欲滴的嘴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第三十九章 偷玉偷人

李世卿见对方并无敌意,就赶紧将冷月刀垂在身侧,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冒犯伤害她。

那美女走到近前,轻声道:“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什么交易?”李世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美女笑笑,说:“我掩护你安全,你带我离开这里。”

李世卿似明白不明白,问她:“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万一我不遵守承诺怎么办?”

“做生意嘛,总得冒点险。”美女继续道:“你若愿意,就拿你这把刀起誓,如果背信毁约,就永失此物。行吗?……快点!”

李世卿心想,这姑娘眼睛还真毒,一下就看穿自己手中这把关星辰送给他的冷月刀,乃是有名的神兵利器,是他绝不肯失却的心肝宝贝。

正犹豫间,门外又有人说话:“赫斯提娅,开门,让爸爸进屋看看。”

“来啦,我在穿衣服。”原来这异族美女,正是波斯巨贾艾麦尼的女儿赫斯提娅。她催促李世卿道:“快点决定。这买卖对你有利无害,否则你就只能靠自己杀出去啦!”

李世卿把心一横:“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赫斯提娅闻言大喜,扯着他钻进一口大箱子中,轻轻合住箱盖,落上铜锁。

收拾停当后,姑娘把门打开,将房间外面的人让了进来。

此时躲在箱内的李世卿突然莫名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天大的蠢货。

倘若这姑娘只是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虚与委蛇,为自保而诓骗于他,那此时困身箱内的自己,就真的是请君入瓮、坐以待毙了。

想到这儿,李世卿不禁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暗自攥紧冷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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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赫斯提娅的父亲——商使团领队艾麦尼关切问道:“我的小宝贝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没有吓到你吧?”

赫斯提娅摇摇头,看看他身后的灰鹰和达尔罕,问:“爸爸,出什么事了?”

“惊扰小姐,真是罪该万死。”达尔罕解释道:“刚才有刺客混入王宫,杀伤我们几十个人,连多兰将军都被干掉了。我担心您的安全,特地赶来保护。”

灰鹰听达尔罕故意提到多兰被杀,折辱自己的颜面,被气得半死。

“多兰将军?”赫斯提娅吃惊道:“就是那位号称楼兰第一勇士,在今晚的宴会上还表演过刀术的将军?”

灰鹰这下更觉丧气,愤愤道:“是的,小姐。多兰惨遭毒手,都是因为车师王廷戒备松懈,才给敌人可趁之机。”

艾麦尼不想两人在此争执,搅扰宝贝女儿休息,赶紧打断道:“灰鹰殿下、达尔罕殿下,既然小女无恙,咱们还是走吧。让赫斯提娅好好休息,免得受到惊吓。”

达尔罕见赫斯提娅安然无恙,连忙躬身行礼,转身拉着气愤难平的灰鹰离开,继续去别处搜捕刺客。艾麦尼又温言安慰女儿两句,也关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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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提娅站在门口,听听外面再没有动静,回来打开箱子,放李世卿出来。

“你可真厉害啊,”赫斯提娅兴奋道:“那个什么多兰将军,连我爸爸都对他的武功赞不绝口,竟然被你杀了?!”

李世卿尴尬笑笑,拽了拽早已汗湿黏在身上的衣服,心道:姑娘,老子刚才差点被你吓死!

此刻担忧解除,他方才感觉心下稍安,同时又觉得眼前这位名叫赫斯提娅的小姑娘很有意思。在如此危急的环境中,实在是有点没心没肺、敌我不分,遂解释道:“那个叫多兰的家伙是为了立功受奖,而我则是为了逃生保命,两人出手时自然大不相同。”

赫斯提娅没理会他的谦虚之词,继续问:“你是中原汉人吗?长得蛮漂亮啊,不像我们那里的人,都是大胡子。”

“在下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的军人,”李世卿认真答道:“来这里是执行任务,绝不会伤害姑娘。请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赫斯提娅皱着眉头,一把扯住李世卿的袖口:“走什么走?你是打算耍赖违约吗?”

李世卿立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怕这姑娘当场翻脸,赶紧反问道:“姑娘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你至少应该先告诉在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我帮你离开?看你的身份地位,应该有很多人可以找来帮忙啊。”

“我叫赫斯提娅,是波斯皇帝的义女。我的爸爸,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商使团的领队艾麦尼。我这次来这里,是打算逃婚的,否则回波斯就要嫁给七王子了。爸爸的人绝对不可能会帮我,而且他们也人生地不熟。我本来计划明天自己溜走,到你们唐国去,看看帝都、游游江南,再从一个叫泉州的地方坐船走海路回去。这一趟下来,估计七王子殿下早就跟别人成婚啦。”赫斯提娅笑意盈盈的说道:“可真巧,上天这时候把你给派来了。”

“那可真不巧,”李世卿笑道:“现在去中原的路被突厥人封锁,别说你,我也回不去,只能在西域跟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赫斯提娅做个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啊,去不了就去不了,反正这个地方还有很多好玩的,只要不回波斯就行。喂,你不要指望毁约啊。”

李世卿没有办法,只好解开丝绦,蹲下身子,让赫斯提娅趴到自己背上。

赫斯提娅一脸疑惑:“你干什么?”

“我背上你,绑扎结实,好带你逃婚啊。”

“哈哈哈,大傻瓜!楼下有我的马车,明早咱们坐马车走啊,你怎么这么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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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趁着所有人都还在熟睡,大傻瓜李世卿装扮成仆人模样,跟着赫斯提娅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驶离外宾馆。

沿途遇上几处车师岗哨拦路盘查,赫斯提娅便以使官身份,拿出达尔罕亲自颁发的赤金令牌,畅通无阻的出城离开。

李世卿一边策马,一边回头瞅瞅车内堆放的十几口大箱子,好奇的问:“这里面装着什么?能看看吗?”

“不能!”赫斯提娅嘴里啃着小苹果,咕噜道:“爸爸说过,财不外露,里面的宝贝不能给你看。”

李世卿心中暗笑,这小姑娘处处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其实没什么心机,“财不外露”这四个字能挂在嘴上吗?

这个时候,两个人通过半夜的聊天,都已经对彼此的情况有些基本了解,说话也随意很多。

马车很快便来到城南密林,守候在此处的依娜丝等人从林中出来,看见李世卿,赶忙询问情况如何。

李世卿把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依娜丝瞪他一眼:“哼,让你去王宫里偷黑玉圣石,你却偷个女人回来,色狼!”

周围的白袍战士都知道这位百花郡主不好惹,眼睁睁看着右军指挥官咒骂主将,却也没人敢吭声。

李世卿尴尬道:“这怎么能说是偷呢……”

旁边的赫斯提娅不高兴了,问道:“这女人是谁啊?这么凶,她是你老婆吗?”

依娜丝闻言,俏脸羞得通红,大怒道:“谁是他老婆?你才是他老婆!”

眼看两个女孩就要吵起来,李世卿赶忙拉架:“你俩都瞎说些什么啊?我哪里有这个艳福?嘿嘿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先撤吧。”

既然宝物没偷成,对方又加强了戒备,有可能很快就会搜索到此处,众人也不敢过多耽搁,只得急匆匆返回库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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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两三日时光,众人便回到库风城中。听闻主帅回来,留守库风的指挥官们纷纷来到城守府商量对策。

除了各军的指挥和马克木外,沙暴小亲王伦米尔班、萨奇,以及负责灾民安置工作的张末和夏莲也都参加了会议。

大家听说没能将黑玉圣石偷到手,都不禁有点失望。伦米尔班和萨奇则好言安慰:人比东西重要,李世卿和兄弟们能平安回来就好。

依娜丝路上憋着火没出撒,现在又旧话重提,说起李世卿见色忘义,光顾着搭救什么波斯美女,因而耽误了大事。

李世卿被她说的满脸通红,偷眼观瞧坐在旁边的张末。

张末看依娜丝在那里又跳又叫,训得李世卿抬不起头来,一直强忍着笑。旁边的夏莲则凑过来,对她悄声耳语几句,两个人都再也憋不住的偷乐起来。

这时张末发觉李世卿正在看自己,脸颊微红,冲李世卿吐吐舌头,眼睛里却满是柔情蜜意。

李世卿心中暗自比较,夏莲温柔娇美、依娜丝英姿飒爽、赫斯提娅妖艳动人,三人都各有千秋、不相上下。但她们与张末一比,却又都略输一筹。

正愣神间,就听依娜丝在耳边吼道:“说你呐,发什么呆?!”

还没等李世卿回过神来接话,门口响起赫斯提娅的声音:“我在隔壁实在听不下去啦!你们搞搞清楚,是我救他,不是他救我。”

说罢,赫斯提娅迈步款款进来,一屁股坐在张末和夏莲中间。

依娜丝愣了一会儿,气鼓鼓的使劲坐下。毕竟那晚在重兵包围下,事实的确如此,她也无法强辩。

赫斯提娅看看屋内的众人,眼睛突然停留在张末身上,讶然道:“姐姐,你长的好漂亮啊!”

大伙儿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蹦出这么一句,立时都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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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末也觉得这小姑娘单纯可爱,笑道:“你是叫赫斯提娅吗?你也很漂亮,像草原夜空里的明星。”

赫斯提娅听她这么说,满脸欢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旁若无人的攀谈起来。

胡飞看着她俩,不由得想起古丽伦娜,心中略微有些惆怅。他稍稍收拾一下心神,开口道:“目前各军的整训情况良好,已经具备相当的战力。只是情报网和军需补给仍然是大麻烦,恐怕还得再为黑玉圣石走一趟。”

“再去?”瞿白枫道:“敌人此番必然会加强防备,再入虎穴不等于送死吗?”

伦米尔班也说道:“是啊,大人,这个险确实不值得再冒。”

赫斯提娅正跟张末小声聊天,听到他们的话,插口问道:“你们说的那个黑玉圣石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克木和萨奇都是热心人,于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一番。赫斯提娅听完,嘴里念叨着:“黑方玉?黑方玉?……姐姐,你随我来。”

说着,拉上张末跑出屋去。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又转身回来,各自怀中还抱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咣当,咣当,两个像石头一样的物件被扔在桌上。赫斯提娅拍拍手,指着桌上得东西问萨奇:“你们看看是不是这玩意。”

伦米尔班和萨奇凑近观看,登时傻眼。

面前这两块石头,正是黑方玉!!

只不过,沙暴家族的黑玉圣石,只比拳头大了一点。而赫斯提娅拿出来的,虽说是不太规则的正方体,却竟然有羊头大小,色泽更纯。

萨奇把整张脸都贴在上面,前后左右仔细观察。过了良久,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没错……没错……这就是黑方玉,只不过……”

李世卿纵身跳到他面前:“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是原石,”老萨奇瞪大眼睛:“沙暴家族的圣石,是经过打磨雕刻的,上面还有伦米尔大神的图像……”

“图像你还能记得吗?”瞿白枫在旁边急急问道。

萨奇点点头:“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底座的文字、周围的图案,全部印在我得脑子里,分毫不差。”

胡飞激动的问:“能画出来吗?”

老萨奇为难的摇摇头:“能说,会看,画不准。”

众人转头望向张末,张末微微笑道:“你说,我画,你再看。”

伦米尔班搓着手,满脸急的通红:“那工匠呢?工匠的问题怎么办?”

“放心吧,”马克木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全西域最好的玉匠——和田斋的大老板秦书才,就住在咱们隔壁!”

“妥啦!”李世卿一拍大腿:“咱们给他刻个新的不就齐活儿了吗?”

第四十章 潜龙勿用

大唐帝都,共有东西两市,一百零八个里坊。

各里坊都由高墙环绕,设前后坊门。相互之间被大小道路隔离开来。全城百姓就分散居住在这上百个豆腐块般的小区域内。

每日戌时,城内高大的钟楼,会准点鸣钟报时。鼓楼则开始按照固定的节奏打击敲响巨型皮鼓,在一百二十声鼓点之内,城中居民必须全部返回里坊。

鼓声落定,各坊门封闭,京兆尹府的府军便开始净街巡逻。

这个时候,若是没有皇命在身,还敢在街面上闲逛的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立即当场缉拿,押送大理寺问罪。

这便是自太宗皇帝以来,著名的宵禁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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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帝都,与以往有些不同。戌时还没到,城内便已经是“万径人踪灭”,各处里坊也纷纷提早闭门落锁。

有些胆子大的,搬着长梯,爬在墙头往外偷偷张望。

就在大街上,两拨人马正在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一边是早上入城的左武威军,另一边则是负责帝都防御的右神策军。

武威军清一色的黑衣黑甲,显得冷峻肃杀;神策军则全部穿着红衣红甲,如火云一般,朝气夺目。

这铁与血的颜色,曾经并肩携手,代表大唐得皇权威严,横扫八方。

而如今,却好似冰炭同炉,互不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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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城纵横东西南北的十字大街,被红黑两种颜色分割占领,双方越逼越近,大战一触即发。

此刻,两军的指挥官都在等待。

左武威将军陈云帆,在等上柱国何光华的命令;而右神策军的张波,在等陈云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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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坐在马鞍上,远远眺望着对面将军大旗下的陈云帆,心里琢磨着徐成淼的话。

“张将军,你只需把握时机,驱逐武威军,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办。”

当时皇帝李坤曾问徐成淼怎么个办法?

徐成淼只回一句:“潜龙勿用。”陛下就不再吭声。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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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的是,半个时辰前,皇宫玄武门内的北衙,曾向外发送出一批紧急密令。而接受密令的对象,是明鉴司得“初九”班。

初九,不是指每个月的第九天,而是指《易经》第一卦——乾卦的首爻:初九,潜龙勿用。

这个以“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为主旨的卦象,告诉人们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潜藏的龙,不要轻易施展威力。

初九班,便是那条收敛威力的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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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柏看看手中的小竹牌,上面刻着“亢龙有悔”四个清秀的小字。

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非常清楚:“潜龙勿用”的命令已经终止,从现在开始,要不惜一切代价,立即除掉自己所监控的目标!

他抬起头,死死盯住在他前面的左武威将军陈云帆。

此时,陈云帆还在观察对面右神策军的动向,自己的后背,正对着亲兵护卫尹柏。

尹柏缓缓提起手中长剑,剑身上隐隐泛着幽暗的蓝色光芒。那是他刚才趁人不备时,偷偷涂抹的剧毒。周围所有的人都手持兵刃,目视前方,丝毫没有察觉到尹柏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猛然间,只听尹柏大吼一声:“忠于吾皇,誓杀叛贼!”边喊边抖手将毒剑刺入毫无防备的陈云帆后腰。

异变突起,众人都被这炸雷般的吼声惊得一哆嗦,再转眼看时,陈云帆已经口吐鲜血,直挺挺栽倒马下。

尹柏像疯了一般,紧跟着跳下马,不停的挥剑斩在陈云帆头上身上,边砍还边歇斯底里的大喊:“忠于吾皇、忠于吾皇……杀贼!杀贼!杀贼!……”

所有人都被当场吓傻,齐张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连武威军阵地最前排的枪盾兵都纷纷回头,拼命垫脚张望,不知道主将旗下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对面的神策军突然开始发动。成排成排的红衣将士,高举着长刀,呐喊着向他们压迫过来,越跑越快。

本来就没什么心理优势的武威军,面对主将突遭横难,立时军心涣散。

客观讲,如果仅仅是两军在街头对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要说真的朝着自己人拔刀进攻,那就必须师出有名、堂堂正正才行。否则,便是蓄意反叛的滔天大罪。

这也正是何光华非得拉上太子李铎的原因。

有了“保护皇太子即位”的名义,手下将士们才能鼓足勇气,去直接面对代表皇帝陛下的神策军和御林军。

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也因为陈云帆的被杀和尹柏的嘶吼,全部化为乌有。

面对已经冲杀到近前的神策军,没有几个武威军将士敢于奋起抵抗,纷纷夺路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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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尹柏击杀陈云帆的同时,其他二十几名北衙明鉴司“初九班”的卧底,也已经各自展开行动。

他们当中有马夫、账房、厨子、亲兵、文书,还有几位中下级军官。每个人都瞄准自己长期负责盯守的目标人物,发动了突然的袭击。

由于多年的精心准备,卧底的身份隐蔽性又高,在骤然发难中,初九班的卧底几乎是人人得手。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人也都无法安然脱身,最终与目标同归于尽。

“忠于吾皇!”成为这些人最后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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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初九班”盯住的,不只是陈云帆这样的高级武将。

遇刺的二十几人中,除了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兵部员外郎、两个都督府司马、右武威军掌令官和三个武威军重甲营的都尉外,还有十几个在武威军、屯卫军中专门负责传令的校尉和队长。

这些人虽然并不算位高权重,但却肩负着各军各营往来联络的任务。

再加上前面那几位要员,全都是负责出谋划策的文官和掌控主力部队的武将,他们的突然死亡,立时便让武威军和屯卫军陷入“群龙无首、通信失灵”的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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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印也在初九班的刺杀名单上。

当那位身为同乡、陪伴自己长达五年的小文书,操着蓝汪汪的匕首,冲向自己时,蒯印展示出一直深藏不露的武功,几个照面便将其制服。

可是还没等审问,小文书便咬破藏在口中的毒囊,自尽身亡了。

不久,军内陆续发生刺杀案件的消息,纷纷传到上柱国府中,左武威军被神策军逼退的噩耗也同时传送过来。

何光华知道事有蹊跷,也立时察觉出情况不妙。

如此下去,一旦左武威军全面败退,丢掉明德门和安化门的控制权,自己和李铎就将被困在帝都城内!

他当机立断,命令蒯印率领亲兵,保护他一家老小和李铎速速离城,避往城外的武威军大营。

幸好全府上下早已经有所准备,指令一下,立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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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府队伍匆匆忙忙穿过冷清绝迹的长安大街,快速赶到帝都南边的明德门,正要往前穿城而出时,突然听到半空中“嗖”的一声,走在最前面的一名何府卫兵立即中箭落马。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抬头观瞧。只见城门楼上站着一位红衣将军,手持铁胎弓,背插雁翎箭,威风凛凛的挡住去路。

要知道,此时队伍距离城门口尚有三百多步,完全超出普通弓箭手的最大射程。而对方竟然在这么远的地方,直接命中正在快速移动中的骑兵,可见这张弓有多么可怕。

何光华躲在靠后的地方,唯恐被对面的箭手射杀,而蒯印则赶紧催马上前探看。

待他看清对面城楼上那名神箭手后,故作从容的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右神策军的掌令官——张波大人。张将军别来无恙啊。”

张波也微微一笑:“蒯大人,你好。先纠正一下,本官现在是羽林中郎将,右神策军代将军。”

“哦——失敬失敬,恭喜恭喜!”蒯印拱手道。

“这也是托上柱国和蒯大人的福,才使本官能升的这么快!”说着,张波轻轻松松的将铁胎弓搭箭拉开,瞄准蒯印:“蒯大人,废话不多说,现在明德门已经重新回到我右神策军手中,请你们的人立即退回府里。奉陛下圣旨,帝都全城戒严啦。”

蒯印一边在心里掂量着能否格挡张波这一箭,一边眼珠子四下打量。此时他并未看见其余右神策军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

“在下若是非要出城呢?”蒯印试探道。

张波拉弓的手没有丝毫抖动,稳定的像是石雕铁铸一般:“那你就尽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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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波也是在虚张声势。

左武威军因为主将被杀,迅速溃退。一片慌乱之中,居然连城门都没管,就径自撤出城外,向右武威军靠拢。

右神策军按区域逐一清查驱赶城内武威军,同时还得分兵守护各衙门以及贵族府邸,所以向城门这边推进的速度,与逃命的武威军相比,就显得慢了很多。

张波在指挥部队推进的途中,忽然接到消息说:何府上下正准备出门南逃。

他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就立即命令副将留下来集结队伍,他先一步赶到最近的明德门拦截对方,其余的人马待收拢完毕后,尽快赶来增援。

此时,张波一人一弓,守在明德门城楼上,面对着上千名何府的亲兵护卫和家眷奴仆,脸上毫无惧色。

他只是担心如果对方不要命的以齐往前冲,自己恐怕会阻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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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印盯着面容坚定的张波,思索犹豫片刻,还是决心试险。他一挥手,喊了句:“给我冲!”同时向后飞离鞍桥,跃下马来,防范张波给他一箭。

前排的十几名骑兵听闻命令,赶紧催马起步。可还没等他们把马跑起来,就只听半空中嗖嗖声不断。

城楼上的张波好似变戏法一样,连珠箭发,眨眼工夫,就把这十几名骑兵全部射翻。

跑的最远的一个骑兵,也只不过才奔出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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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身下马的蒯印才刚站稳,就见到众手下横尸在地,不禁微微一愣。转眼间,张波的弓又重新瞄上了他。

眼见如此神技,包括蒯印在内的所有何府亲兵,都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引起对方的注意,招来可怕打击。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城门外和街道上,同时响起大批军队迅速行进的脚步声。

原来,一直等候在城外的右武威军此时奉命前来接应何光华,而驰援张波的右神策军也恰巧及时赶到此地。两边的大军在明德门内大街狭路相逢,正好将何府车队夹在中间。

进入城门的右武威军投鼠忌器,停在原地不敢再进一步行动。何府的人也不敢向武威军靠拢,担心受到城楼上的张波和身后神策军的前后夹击。

张波也兀自担心,因为已经有武威军战士沿着城门两旁的楼梯冲上来,渐渐靠近他。

而远处的神策军也因为没得到张波的明确指令,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几方人马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定在当场,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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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僵持之时,一个人自何府车队中缓步走出,越过层层叠叠的卫兵,站在明德门正前方。

他头戴九珠鎏金冠,身穿月白色五爪金龙袍,腰缠八宝玉带,脚蹬缎面官靴,指着城楼大声道:“张波,你可认得本宫?”

张波定睛一瞧,心中暗叹:这下可麻烦了。

第四十一章 阳春素面

来者正是大唐东宫——皇太子李铎。

张波不敢在他面前无礼,急忙垂下弓箭,拱手端正道:“卑职参见殿下。”

一见张波行礼,城上城下,连武威军带神策军纷纷叩拜,都参次不齐的山呼:“参见太子殿下。”

胡乱行完礼数,双方将士不待太子说句“平身”,就站起身来,又各执兵刃继续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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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也没太在意周围众人的失礼怠慢,只是盯着张波道:“本宫现在要出城,张将军也想阻拦吗?”

“卑职不敢,”张波躬身回答:“但是,陛下刚刚颁旨,明诏整个长安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城池。所以,卑职斗胆,恳请太子殿下速速回驾东宫。”

李铎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平静的问道:“张波啊张波,韩太傅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都忘了吗?”

听闻太子此言,张波不禁虎躯一震,整个人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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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承业六年,春。

剑门关外,春寒料峭。在驿道边上,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里面正冒出滚滚的白色蒸气。此处是一间经营面条、抄手生意的小饭馆,掌柜的是本地人,姓牛。

此时,牛老板正握着长长的竹筷子,搅和锅里的面条。

三五位客人,就坐在挡风的挂帘草席后面,喝面条汤、摆龙门阵。

今天天气寒冷,驿道上往来的行人并不多,牛老板不禁发愁他的生意,边操持锅碗,边向路上张望。

这时,他看见从不远处的地方,朝这边走过来一大两小,三个身影。

走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左边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另一边的小姑娘则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母子三人在清冷的寒风中,走的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似的。

看见面食摊,小男孩吞吞口水,扯着那女子的衣角道:“娘,我饿了。”

他这一说不要紧,右边的小女孩也来了劲,哭着喊着要吃的。

孩子的哭闹立时令那位母亲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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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母子三人本是云南人氏。家乡前年闹匪患,女子的丈夫被强盗杀害。母子无依无靠,只好来蜀中投亲避难。

没料到,远房亲戚早已迁往中原、人去楼空。这一下,寻亲不成的母子三人,生活顿时没了着落。年轻母亲身上那点微薄的盘缠,早就已经花完。

她生性要强,本打算找个地方做些活计谋生,但没有哪个雇主愿意用她这样拖带两个孩子的人。接连碰过几次壁后,她们母子三人彻底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

这位母亲不愿像其他流民那般沿街乞讨,宁可饿死也不受嗟来之食。她带着孩子也没个方向,就沿着驿道一路走来,到现在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想想死去的丈夫,再看看身边的儿女,母亲悲从中来,不禁横下心,默默念叨:孩子们啊,可怜你们跟着娘受苦了,咱们既然不能苟活于世,便去找你们的爹爹相会吧。

心念及此,这女子几步来到面摊前,怯怯的问:“老板,……阳春面……一碗……”

牛老板正忙活着,闻言抬头看看她,又瞅瞅旁边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应声答道:“好嘞,一碗阳春面!”

说罢,熟练的抄过旁边一只大海碗,将热气腾腾的面条捞进碗里。

那位母亲禁不住愣了一下。她看出来,别的客人用的都是普通碗碟,而绝非眼前海碗这么夸张的尺寸。

还没等她问,牛老板又掀开旁边一口小锅,从里面舀出两勺汤,浇在面条上。再撒些葱花盐末,将碗递到她手中。

瞧着面条上漂着的油花,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这位母亲知道,牛老板用的不是阳春面惯例的清水面汤,而是鸡汤。

“这……”她欲言又止。

牛老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瞥她一眼道:“坐到避风的地方,慢慢吃吧,你看娃儿们都饿成啥子样喽。”

年轻母亲眼里噙着泪花,领着两个孩子坐到挂帘旁,取过筷子塞在他们手中。

母子三人围着这碗面,头碰头的吃了起来。

“好香啊!”哥哥大声赞叹道。

妹妹也点点头,小脸上透着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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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着两个孩子把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心中五味杂陈。她盘算着,让孩子们饱饱吃一顿,然后沿着盘山栈道,寻个清净所在,母子三人纵身一跃,也就再无牵挂了。

她颤巍巍的站起身,走到牛老板跟前,把随身带的包袱双手呈过去,说道:“老板,请您见谅。我们娘仨逃难到此,花光了盘缠。这包袱里还有几件旧衣裳,尚值得几文钱,送给您兑饭钱吧……您看行吗?”

“哎呦,这位姑娘,你看你说的撒子话嘛,”牛老板忙着干活,看都不看她一眼,摆摆手道:“一碗素面条而已,算啦算啦,你走吧。”

年轻母亲不愿白受恩惠,坚持要把包袱塞给牛老板。一个不收,一个硬送,声音渐渐大起来,引得吃饭打尖的顾客纷纷观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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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纠缠推让时,一位中年客人走过来,言道:“这位姑娘,在下有个建议,不知是否妥当。”

说话这人中等身材,面庞清秀,眉宇间透出一股正气。他穿着单薄的文士长衫,外罩斗篷,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两个随从打扮的青年。

那位母亲赶忙施礼道:“不知道这位官人有何指教。”

“是这样,既然老板一番好意,你也不宜太过推却。大不了记下这笔账,待来日手头宽裕后,再奉还也不迟。”那中年人顿了顿,继续笑道:“除非,你是觉得以后再没有机会还钱了?”

被此人似有意似无意的点破心事,年轻母亲不禁微微一惊,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中年文士又走近几步,低声道:“姑娘,在下擅长相术,方才吃饭时,从你眼中看出几分厌世的神色,不知说的对否?”

年轻母亲赶紧摇摇头,然后又迟疑的点点头。

中年文士笑了,朗声道:“呵呵,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只要心存希望,又有什么难关过不去呢?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得想想这两个孩子啊。”

听完这话,年轻母亲悲从中来,忍不住默默的流下两行热泪。

中年文士思忖片刻,问她:“你可有什么手艺吗?”

“我会酿酒,”女子擦擦眼泪:“在家乡时,孩子他爹都是喝我自家酿的酒。”

旁边的小男孩大声道:“我娘做的米酒可好啦,邻居们都讨来喝。我还能喝一大碗呢!”

“哦?你有这么好的酒量啊?哈哈哈,好!”中年文士抚掌笑道:“小伙子,来来来,我送你一个小戏法。”

他拉起小男孩的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颗印章,用嘴呵呵气,然后在男孩手心里印了一下。

小男孩看看手掌上的印记,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中年文士解释道:“这个啊,是个小戏法。你摊开手,别把它弄花了。带上你娘和妹妹,到前面的剑门关去找县令孙大人。你给他看看这个标记,请他帮忙找个小院儿,再借给你十两银子,让你娘开个小作坊酿酒,好不好?”

小男孩不相信,追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上面是四个字——‘雪松之鉴’。”看小男孩还是不明白,中年文士继续道:“我叫韩如柏,雪松是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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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中年文士,正是时任尚书左仆射的韩如柏。他此番是去西南巡视匪患,回京路过剑门关时,恰巧遇到这母子三人。

本来,像这种流民载道的事,他是不会去管的,也管不过来。但那位年轻母亲眼中隐现决绝之色,两个孩子又尚在年幼,令韩如柏不禁产生恻隐之心,于是出手相救。

而他救的这个小男孩,正是少年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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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如柏担心小张波会把印签弄花,耽误正事。想了想,又将印章上的羊脂玉吊坠拆下,交到孩子手中,让他拿给自己的学生——剑门县令孙祥龙。他知道,孙县令只要一看到这个玉坠,就能立刻明辩真伪,依令而行。

最后,韩如柏对张波母亲道:“姑娘,你性子端正刚强,固然难能可贵。但是过甚便易折,并非好事。望你能放下包袱,把孩子好好养育成人。”

说罢,跨上骏马,翩然北去。

韩如柏走后,张波母亲心里寻思,这位中年文士绝非寻常之辈,虽只寥寥数语,却犹如醍醐灌顶。她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便带着孩子返回剑门关,去找那位孙县令。

孙祥龙一看小张波手中的印迹,再加上玉吊坠,心中清楚这是出自老师的嘱托,自然非常重视。所以他们母子三人所需的事项,一应俱全,全都由孙祥龙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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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张波母子便在剑门安顿下来。

母亲平日里酿酒卖酒,生意越做越好,再加上有官府的帮衬照应,几年时间,一间酿土酒的小作坊竟变成远近闻名的大商号。

而当初那位接济过他们的牛老板,也承了张波母亲的报恩之情。在她的资金支持下,把小面摊改换成剑门首屈一指的酒楼——洞香居。

张波则在母亲的悉心抚养下,安心读书、勤奋习武。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不仅是满腹经纶,还练就一手绝妙的好射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数年寒窗的功夫终究没有白费。张波凭借文武双全的本领,考中武举,之后又代表益州折冲府,参加帝都的校军大试。

正是在那次大试中,他结识了李世卿、胡飞两个好兄弟,还有幸被胡云天相中,选进神策军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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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伍神策军后没多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张波奉命公干,到已经升任太傅的韩如柏府上奏报军情。

待军务禀告结束,他趁着旁边无人,从怀中掏出一直珍藏身边的羊脂玉吊坠,双手呈给韩太傅。

母亲经常对他兄妹二人提起当年往事,叮嘱他们一定要记得知恩图报。而逐渐长大的张波,也慢慢知晓,当年他母子三人走投无路之时,正是因为那位韩先生出言点化,把母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也等于间接救了他兄妹二人的小命。

后来又靠韩先生委托官府鼎力相助,才使一家人过上富足生活。妹妹早已经出嫁如意郎君,兼且又是女儿身,所以这报恩的大事,就须由他来完成。

韩如柏是朝廷的大人物,雪松先生的名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大成人的张波自然也就清楚当年那位恩公的真实身份。

今日相见,一是奉还信物,二是代母报恩。

韩太傅接过吊坠仔细观瞧,立时回忆起曾经的那段机缘。当年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如今已变成眼前英气逼人的年轻军官,实在是令他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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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从那以后,韩如柏便对张波青睐有加。其实他并不图张波报恩,只是觉得,自己与这孩子有种某名的亲近感,可以毫无条件的信任。

而两人之间的联系,也并未向任何外人透露过。他们只是偶尔通过书信往来,在笔墨间相交。有时候唠唠家常,有时候张波问些公务上的困惑,韩如柏则回信指点。

张波从来不主动登门求见,韩如柏也没有刻意提拔照拂,清淡如水的笔友交情,一晃就是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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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韩如柏去世前半个月的一天,太傅府中的詹事,匆匆忙忙的跑来找张波,说大人要召见他。

张波心里也清楚,恩公恐怕时日不多,估计是有要紧的事情交代给他,便火速赶去。

等他来到太傅府内宅时,突然惊奇的发现:除了躺在榻上的韩如柏,在卧房之中,还有另外两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大唐皇帝李坤和东宫太子李铎。

第四十二章 左右为难

卧榻上的韩太傅,歪着身子,满面病容,对李坤李铎二人道:“这个年轻人是右神策军巡防营的副将,名叫张波。他是老夫的忘年之交,为人重情重义、常怀赤子之心,而且颇有才干,是个好苗子。”

李坤闻言,仔细打量跪在地上的张波,赞赏的点点头;李铎则眼中满是热切神色,对他施以友善的微笑。

韩如柏继续道:“小书虫啊,老夫恐怕命不久矣,想最后拜托你两件事情,可好啊?”

“太傅大人,请您尽管吩咐,”张波含泪哽咽道:“只消您一句话,张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啊,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韩如柏欣慰的笑着:“老夫想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誓死为陛下尽忠,以秘密的身份,暗中替陛下看顾好神策军。在关键时刻,要能为陛下效死命、挽狂澜。”

张波连忙向李坤磕头:“臣誓死效忠吾皇,矢志不渝!”

李坤笑笑没说话,他正等着听韩如柏说出第二件事。

果然,韩如柏接着道:“第二件事,是让你暗中守护太子,尽自己最大努力,确保殿下周全。老夫是神圣盟约的见证人,今后,全要靠关星辰老弟啦,你要多帮衬一些。”

张波听的一头雾水,赶忙又对李铎叩拜。



帝太子本为一体,效忠的话题为何要分开两遍来说?另外,既然是要尽忠守护,为何不把自己安排在他们身旁办差,而是秘密隐藏于神策军中?

张波带着想不透的疑惑离开太傅府,直到韩如柏去世,再也没登过门。

陛下李坤和太子李铎在那之后。也从来没有召见过他,仿佛那次在韩府的见面根本就未曾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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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当着神策军和武威军双方将士的面,站在城下的太子李铎,突然对城上的张波问出“韩太傅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都忘了吗?”这句话时,立即令张波陷入到左右为难的境地。

我的老天爷,张波心道:那天老子可是接到过韩太傅两条遗命啊!

“关键时刻,为陛下效死命、挽狂澜!”

“尽最大努力,确保殿下周全!”

韩太傅,韩大人,韩亲爹!没有你这么坑人的呀!张波心中暗骂,都说你能掐会算,难不成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才故意设个连环套让我往里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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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眼前的问题,若是换作徐成淼在场,或者是其他将领,绝对不会如此纠结。最佳的选择肯定是立即开打,然后趁乱出手,顺便结果李铎。如此一来,叛军再无道统依凭,必然不战自溃。

但是张波不行。

刹那间,他深刻体会到韩如柏二十年来的苦衷:一边是皇帝陛下,另一边是太子殿下,都是他必须竭诚效忠的对象,却又都各执不同立场,因皇权归属的问题而泾渭分明。

如何平衡其中的复杂关系?又如何守护不过是一纸文书的神圣盟约?

恐怕,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智慧,更要有忍辱负重、勇于担当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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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片刻,张波终于拿定主意。

此时若是不放李铎出城,那么,这位太子殿下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被当场射杀,要么是被逼回东宫。

变乱骤起之时,皇帝天威难测,太子回到东宫后,搞不好是要被砍头的。

所以不管哪条路,都会有负韩如柏所托。

而放李铎离去,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先保住太子一条性命。

假如叛军在得到太子之后,真的要犯禁攻城,那么他张波便拼死一战,为皇帝陛下尽忠捐躯,就当是报答韩太傅当年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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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缓缓拱手,语重心长道:“既然殿下决意出城,臣不再阻拦。也希望殿下您不要忘记韩太傅的一片苦心。切莫被奸人利用,误入歧途。保重!”

李铎如释重负,同样郑重的向张波拱拱手:“张将军,你的话本宫记住了。你也好自珍重,多谢!”

说罢,他大步走向右武威军,后面的何府车队也趁势急忙赶上,一起离城而去。

张波品味着李铎最后所说的“好自珍重”,不禁露出苦笑。就这么轻易把人放走,陛下和朝臣们知道后,不把他张波的皮扒了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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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田斋大老板,号称“西域第一玉匠”的秦书才,用一双修长灵巧的手,缓缓打开摆在自己面前的锦盒。

周围众人都摒住呼吸,紧张的注视着锦盒内的东西。

秦老板平静面容里,透出一种优雅的自信。他轻轻的将盒中物件取出来,双手捧给伦米尔班。

沙暴小亲王也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难掩兴奋激动之情。他仔细端详半天,又转身递给了旁边的萨奇和库风老医官。

两个老头儿此时脸上也显出难以形容的神色,颠来倒去认真查看。

罗威急不可耐的问:“怎么样?像吗?”

萨奇与老医官对视一眼,对大家道:“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不不,不是以假乱真,”老医官觉得萨奇的描述不够贴切,补充道:“依我看来,恍惚见竟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哦——”众人闻言,轻声欢呼。

赫斯提娅高兴的抱住张末,咯咯直乐。张末也露出欣慰的笑意,一天一夜的时间,不断的绘画、修改、再绘画、再修改……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李世卿和胡飞也相对一笑,感觉事情终于见到曙光。

“下一步该做什么?”瞿白枫最关心这个问题。

伦米尔班也没什么经验,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萨奇。

老萨奇小心翼翼的将“新版”黑方玉放在锦盒中,回答道:“根据沙暴家族的传统,继承人要先派遣信使,前往西域各地,面见七十二部氏族长老,邀请他们到铁石山见证家族族长的即位典礼。然后在每位长老带来的金扎羊皮卷上签署血字、盖上黑方玉印,就算正式登上亲王宝座了。”

李世卿皱眉道:“一定要在铁石山吗?”现在除了库风,车师全境都被达尔罕掌握,去铁石山实在险不可测。

“那倒不一定,”老医官接口道:“据我族《神典》记载,历史上曾经有过三次亲王即位大典,因为战乱和瘟疫的缘故,是在铁石山以外的地方完成。现在西域正处动荡之时,我们在库风举行典礼,也没有什么问题。”

伦米尔班干脆说道:“那好,我这就安排人手,邀请长老们来。”

为保证万无一失,胡飞建议从前军抽调部分精兵,陪同护送伦米尔班的使者前往。众人商议一番,均觉得如此更加稳妥。

马克木还有点忧心重重:“咱们如此大张旗鼓的邀请各部长老,还要搞即位大典,会不会引起突厥人和叛军的注意啊?要知道,城里现在说不准就会有敌人的探子,时刻盯着咱们呢。”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李世卿点头道:“我们必须做些动作,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确保沙暴家族的典礼能顺利完成。”

依娜丝和罗威一听他这么说,都兴奋的问:“做什么动作?”

李世卿略作沉思,说道:“据赫斯提娅讲,达尔罕与灰鹰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矛盾,也许我们可以善加利用。”

“是啊是啊,”赫斯提娅插嘴道:“这两个家伙都想娶我,争的不可开交。达尔罕还说要把黑玉圣石送给我爸爸做礼物,没想到这玩意儿我家里多的是!”

依娜丝瞪她一眼:“哼,都想娶你,看把你美的!”

赫斯提娅气恼的朝依娜丝做个鬼脸,正要回嘴反击,夏莲赶紧扯扯她袖子,安慰她别生气,依娜丝是说着玩的。

张末则微笑的朝依娜丝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这样。

说来也怪,百花郡主天不怕地不怕,谁的帐都不买,可偏偏对张末特别服气。见她如此表示,也就乖乖的闭口不言。

李世卿没理会她们,继续对手下们说:“一来是有争风吃醋的原因,二来更重要的是西域利益之争。达尔罕此人野心很大,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屈居灰鹰之下。咱们就给他来个三计齐发。”

“三计?这么多?”罗威挠挠头。

“对,三计,其实办的是同一件事。”李世卿脸上又露出那副赖皮坏模样:“第一计叫声东击西,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第二计是瞒天过海,令各部长老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库风;第三计,也是最重要的——反间计。让达尔罕和灰鹰两个家伙,狗咬狗一嘴毛!”

胡飞最了解李世卿,只看他那一脸的坏笑,心中便知道,准是有人要倒霉了。

-

御书房内,张波跪倒在地。他汇报完城中情况后,自请皇帝惩罚。

雷桓张策面色阴沉,都没有说话。胡云天则不停的咳嗽,同样没有发表意见。

徐成淼依旧保持着平静神情,但话语间却充满杀机:“陛下,张将军故意放走叛贼,按律同罪。不处以极刑,不足以震慑大局。”

李坤没吭声,只坐在龙案前愣愣的出神。

“陛下?”一旁的太子少师张策开口询问:“陛下?您怎么了?”

“哦?”李坤回过神来:“成淼刚才说什么?处以极刑?张波吗?”

徐成淼淡定如水:“启奏陛下,正是。”

胡云天咳嗽道:“咳咳咳,陛下,咳咳,老臣以为……”

李坤冲胡老爷子摆摆手道:“老将军不必多言,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件事张波办的很好啊,为什么要处以极刑呢?”

众大臣闻言均惊愕万分,尤其是徐成淼,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

“不放铎儿走,又能怎么样呢?”李坤为难道:“难不成当场杀了他?这么干,难道就不怕全天下的人,都在背后戳朕的脊梁骨吗?”

雷桓忍不住道:“但是太子意图谋反啊。”

李坤摇摇头:“那又如何?天下的人不会看到太子谋反,只会看到皇帝以谋反的罪名处死太子,然后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且不要说朕没办法堵住悠悠众生之口,就是在九泉之下,朕又如何面对皇兄呢?难道跟皇兄说:铎儿因为要拿走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我把你唯一的儿子给杀了?!”

他顿了顿,抬手示意张波平身,说道:“你做的很好,如柏没有看错人。若是你为了向朕表现忠心,伤害了太子,那不仅有负韩大人对你的信任,连朕以后也不敢再用你啦。”

张波听完此话,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又伏身跪倒,爬在地上轻轻抽泣。

徐成淼则眯缝着眼睛,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情。

“陛下宅心仁厚,臣感佩至深。”张策躬身道:“只不过,眼下危局尚未化解,城外几十万大军蠢蠢欲动,该如何是好?”

胡云天闻言停下咳嗽,朗声道:“老臣倒有一个‘双全之法’,还请陛下定夺。”

第四十三章 双全之法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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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之难,莫过于双全之难;双全之难,皆因为莫衷一是。

恰恰是需要取舍的两方都有道理、都有意义、都有价值、都不能轻易割舍,这人世间才会不断上演一幕幕的悲喜剧情。

孟子有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秉持如此想法的所谓君子,往往是缘于不能妥协或不愿妥协。

以此反观,便不难理解:妥协二字,也正是双全之法的根基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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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妥协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勇气。懂得妥协的人,方能兼顾大局。这样的智慧与勇气,对政治家而言尤为可贵。

作为三朝老臣的胡云天,正是这样一位懂得妥协的资深政治家,所以他在御前提出了自己的“双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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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胡云天分析,目前搅入局中的各方人马,其实从本心而言,都不愿意事态升级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自己这方很好理解:兵力不占优势,又要兼顾皇城安危,值此突厥外患搅扰西域的关键时期,实在不宜大打出手。

而何光华那边,从之前的种种迹象可以看出:他最初的想法是骗取军权,然后再发动兵谏,妄图用最小的代价,拥立太子即位。当大局妥定之后,才有可能选择大开杀戒、清除朝中异己。

这样的判断有三个原因:

其一,何光华事先并没有做好夺取帝都的充分准备,左武威军在长安城里的表现实在是大失水准。正常情况下,即便因为有“初九班”的奇兵袭击,但也绝不至于一击即溃、形同儿戏。

其二,发动的时机不对。兵谏也好,造反也罢,大多应当选在夜晚,或者是朝臣集会的时刻。像这样光天化日的发兵进城,处处显出仓促意味。至于说为何如此惶急,虽然原因尚不得而知,但也足以说明此举并非提前计划。

其三,武威军失利之时,何家老小尚在城中,竟然还须仓皇撤退才能保命,这完全不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应有的做法。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好真要大打出手的准备,那如今身在城外的上柱国,对“是战是和”的问题,恐怕还是在犹豫之中。

逼的紧些,就不免狗急跳墙、鱼死网破;放的松些,便能存在谈判转寰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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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分析,马上得到张策的积极响应。雷桓虽然还有所保留,但也基本认同。就连徐成淼也不得不同意,胡老将军所言合情合理。

李坤追问道:“既然如此,那所谓‘双全之法’,计将安出呢?”

“给台阶、留面子、拖时间。”胡云天忍着咳嗽,一字一顿道。

张波跪在地上,静静听着胡老将军仔细阐述“双全之法”的构想,越听越感慨,心中不禁暗道:叔公啊叔公,您老不应该叫胡云天,您应该叫胡狸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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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城外,漫山遍野的军营里,已经开始微微骚动了。

之前城中闹得沸反盈天,城外各军又都被限制出营,各种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一会儿说是武威军造反啦;一会儿又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是御林军与神策军发生冲突,武威军进城拉架。

还有的说是因为何光华被徐成淼陷害,落的满门抄斩,武威军进城为主帅报复。

更夸张的说法是陛下驾崩,几个亲王争夺皇位,互相攻打,武威军、神策军和御林军各帮一边。至于东宫太子嘛,早已经死翘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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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此时也陷入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正如胡云天所意料的那样,何光华本身并不想真的展开大规模内战,至少在没有拿到全部兵权之前,他绝不愿意发生“图穷匕见”般的硬拼。

太子的加入,只是让他得到法理道统上的根基,但这个根基并不牢靠。

真要硬拼起来,六万武威军加上十万屯卫军,也未必就能够轻松击败依托帝都强大防御工事的神策军。

而战况一旦陷入胶着,其他部队会不会突然倒戈,对他群起而攻之,实在很难讲。

何光华本来计划,当徐成淼入宫后,来个双管齐下,一手控制太子,一手控制帝都。即便阴谋败露,双方翻脸,也可以趁势逼迫李坤退位。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老儿李坤的反应非常迅速。右神策军毫不犹豫的与左武威军对峙街头,再加上突然杀出来的一帮神秘刺客,竟然瞬间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若不是李铎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恐怕他何光华能不能活着离开帝都,都在五五之间。

他正兀自发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蒯印匆匆忙忙跑进来:“上柱国,有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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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沉,一轮白日挂在时密时疏的云间,冷峻萧然。

初春的西域,气候往往变化无常,令人们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穿衣才好。

驻扎色当小镇的楼兰士兵们,有的披着棉袍,有的套件单衣,三三两两的坐在城头,闲谈聊天。

历时数月的西域大战,到此已经基本结束。能活下来,对这些人来说是最幸运的事。眼下境内再无战事,遥远的玉门关和阳关也有突厥人防守,现在该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他们所在的色当,是突厥人指定的十二处军镇之一。

这里原本是属于车师国的一个小城镇,现在则专门用来囤积粮草军需,以供应突厥大军和西域联盟的军队。

其他十一处军镇,都分布在西域各地,由楼兰军和疏勒军分别看管。

对此,达尔罕曾经提出过异议,至少自己境内的军镇,应该由他们车师负责。

但是盟主灰鹰直截了当的拒绝他的提议,为此事两人还闹的有点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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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士兵们正在偷懒,忽然远远看见一支队伍自东边向色当行进过来。

从旗号上分辨,应该是达尔罕的车师军队。

这队车师兵马走到城下,逐渐停住脚步。一名老军官策马向前,呼喊城上的楼兰军放吊桥开大门,让他们进城。

西域联盟本就是一个松散的军事体系,无论是军制条令,还是联络协同,都远不如大唐和突厥军队那样严谨。彼此之间,缺乏起码的身份验证手段,只能从旗号衣着上简单判断对方的所属。

面对这支身份含糊的车师军,城上的楼兰指挥官颇有些犹豫。

按理说,军镇的设立,本来就是为了给各路友军提供休整补给的,凡遇有经过此地的队伍,都应该放进城中。

但是,眼前这队人马实在太多了,足足三千骑兵,比他守城军规模还大。

就这么贸贸然的放进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他这么一迟疑,下面的车师老军官不满意了,指着上面骂骂咧咧。跟在他后面的车师骑兵更是恼火,大声吵嚷着,甚至有人还拔刀出鞘,胡乱的挥舞。

楼兰指挥官见状,吓得不敢再有丝毫拖延。

本来这个地方就属于车师,听说为此车师国王和他们灰鹰殿下还大吵过一架,令车师军队上上下下都憋足一肚子火。现在要是再禁止这支友军入城,搞不好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他急忙吩咐放下吊桥,迎接车师骑兵入城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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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老军官长出一口气,转头对后面的人低声说道:“大人,妥啦。”

一身车师军装的李世卿点点头道:“好,马克木,你的任务完成。现在赶快去后方原地待命,不要跟我们进城。”

乔装改扮成车师军官的,正是马克木。他出身车师王廷,熟悉情况且语言纯正,喊门的事情责无旁贷。眼看大战在即,马克木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急忙按照李世卿的交待,撤往队伍后方。

李世卿看看左右,胡飞、依娜丝、罗威都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于是把手里的马鞭一挥:“入城!”

由库风前军、左军、右军抽调精锐组成的三千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陆续通过色当城门。

看着面前开敞着的黑洞洞的大门,李世卿突然想起库风城的小北门,想起秃鹫盟马贼当初被他骗进城时,突然被拦腰截断、惨遭屠戮的可怕景象。

禁不住,李世卿的手心里微微冒汗。

如果楼兰军也给他来这么一招,那就呜呼哀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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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抬头观望,城上的楼兰军面色平静,甚至有些呆滞。他们正在三五成群的望着自己,却没有丝毫杀机。而更多的人,则是根本毫不关心入城的骑兵队伍,依旧聊天笑闹,或者眺望其他方向。

眼看整支队伍全部进入色当小镇,什么意外也没发生,李世卿终于放下心,用眼色示意众手下:可以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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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会有圣旨?!

何光华心中大惑不解:这他娘的该不会是战书吧?

他起身出来,见到传旨的内宫监,正打算问清对方来意,只听那御使道:“洒家参见上柱国。陛下有旨,请太子殿下和上柱国聆听诏谕。”

李铎此时也刚从大帐中走出来,疑惑的看看何光华。

何光华沉沉气,说道:“有什么旨意,你念吧。”

“啊?”那名年轻的内宫监愣了一下,怯怯的问道:“嗯……上柱国,您难道不跪听圣旨吗?这怕是不符合规矩啊。”

何光华被这位耿直的内宫监问的有些尴尬,犹豫片刻,只好无奈跪下,李铎等人见状也纷纷拜倒。

内宫监看这帮人既不摆设香案,也不整理朝服,就那么稀稀拉拉的随便一跪,颇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在出门前,陛下曾经特意交代,宣旨时不必太过拘礼。于是,他也不再纠结这些繁文缛节,清清嗓子,朗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太子李铎,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自授册宝以降,轨度端和、敦睦嘉仁、躬善典籍、勤习御牍,无负四海之心。

朕秉政日久,心力劳惫,特命李铎赴东都洛阳,持玺领武成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凡百司所奏之事,亦皆复启太子参议。

另,上柱国、武威大将军、忠勇侯何光华,武烈文长,屡立奇功,夙夜兢兢,不辞辛劳。擢升太子太傅,加一品衔,率左右武威军,随扈太子巡视洛阳。

武威军上下人等,着部司以功论赏,酌情晋升,兹为激励。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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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圣旨,李铎与何光华都愣了:万万没想到,这一帮反叛之人,不仅没有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反而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皇太子李铎,擅离东宫不被问罪,擅闯城门也不被问罪,反而还恩准巡视洛阳,抚军监国,并且特命武威军随扈身侧,这完全超乎想象啊!

何光华则更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得到韩如柏当年的官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连蒯印都被晋升为四品羽林中郎将,而武威军内几乎人人连升两级。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宣旨的内宫监却急了眼:“太子殿下,何太傅,诸位大人,你们倒是赶紧领旨谢恩呐,这怕是不符合规矩啊!”

第四十四章 血战长街

一小队楼兰军兵来到近前,准备引领李世卿他们前往镇内大营。

城头上的指挥官此时也快步走下来,四处寻摸刚才喊城门的车师老军官,他还以为马克木是这支车师骑兵的主将。

“你瞎瞅什么呢?”李世卿冷哼道:“本官是车师国王麾下的四大金刚之一,花里胡哨将军。你是想找我吧。”

楼兰指挥官一愣,赶紧施礼道:“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花将军,失敬失敬。请问花将军来此有何公干呢?”

李世卿语气傲慢的说:“本官奉突厥左贤王的命令,追捕残余敌军。路过你这里,打算稍事休整。你们这儿有没有好酒好肉啊?有没有漂亮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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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李世卿跟楼兰指挥官东拉西扯的当儿,罗威等人纷纷下马,一边装作活动腿脚,一边有意无意的闲逛上城墙。

胡飞和依娜丝则率领着大部分将士端坐马上,准备随时动手。

楼兰指挥官没留意到罗威的行动,只是急急忙忙的招呼带路小队在前面开道,自己则殷勤的引领着李世卿等人前往军营休息,顺便回答李世卿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但是,楼兰军官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眼前这位花里胡哨将军,虽说口音纯正,但明摆着是一副汉人面孔,这在以秃鹫盟为前身的车师军队中非常少见。

他再转头看看跟在后面的车师骑兵大队,发现队列中同样夹杂着不少汉人模样的士兵,不禁更加疑惑。

李世卿察觉出他心生疑窦,赶紧又问:“色当的总指挥是谁,有多少驻军?”

“啊?总指挥吗?”指挥官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答道:“是我们哲昆将军,驻军一千。不过昨晚忽然来了突厥的两个骑兵千人队,说是准备去阳关那边的南大营换防的。所以,不好意思,花将军,现在没有那么多营房可以安置贵部,只能先凑合挤挤了。”

李世卿听说城中竟然还有突厥军,心中暗暗一惊,表面却依然不动声色。

他身后的依娜丝闻言也大感意外,错愕的盯着那名楼兰指挥官。

那楼兰军官似乎有所感应,回头与依娜丝对视片刻,突然惊呼道:“你,你不是百花郡主吗?”

李世卿在一旁无奈笑道:“都告诉你了,我是花里胡哨将军,手下当然得有几个名叫什么花什么叶的郡主啦。”说罢,仓啷一声拔刀出鞘。

楼兰指挥官听完李世卿的话,还没想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只见面前刀光一闪,整个人翻落下马。

等他重重摔在地上时,嘴里才问出那句:“您说的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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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整支队伍正走在从城门通往兵营的主大街上,两旁店面林立,行人众多。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就夹在道路两边,围观刚刚入城的大军。

楼兰指挥官这边一落马,那边依娜丝同时大喝道:“动手!”

说罢,便和胡飞带领众将士,对着引路的楼兰士兵大开杀戒。

色当是个小镇,全城也就只有这一条主干道热闹繁华。当街动手,立刻惊得周围人群连声惊呼、做鸟兽散。

一时间城中大乱。

罗威等人远远的接到信号,也立即在城上发动突袭,将毫无防备的楼兰守军打的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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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了片刻功夫,众人便把街面上的楼兰小队收拾干净。

可是,他们连刀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就听见大街的另一端,骤然响起轰鸣的马蹄声。

原来,昨晚进城歇脚的突厥军,刚才正在整装列队,准备开拔出城。

队伍才整理完毕,忽然听到外面大街上乱成一团。有两个侥幸逃脱的楼兰战士跌跌撞撞的闯进营门,大喊敌军入城。

突厥将军闻言不敢怠慢,赶紧率兵冲出大营,去迎战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从哪里来的哪支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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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汹涌而至的突厥骑兵,久经沙场的胡飞展现出过人反应。他不待李世卿发令,便立即指挥手下,调整成冲锋阵型,正面迎击对手。

此番参战的前军部队,大多是原来武威军先锋营的将士,人人都身经百战,勇猛无畏。他们心里清楚:狭路相逢勇者胜。像是在这样窄长的街道上,一旦让突厥人的战马毫无阻碍的冲起来,无论多少兵力都要完蛋。

所以,虽然人数不多,但前军战士却是最先一批紧跟胡飞,迎着敌人猛冲过去的。

李世卿同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尽管突厥大军的现身,情况超出他的预想,但此时已经顾不上犹豫,他立即挥刀向前,命令所有人正面硬撼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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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过几百步长,二十几步宽的大街上,两股骑兵高速对撞在一起,瞬间便将狭窄的通道塞得满满当当。

双方最前排的战士,面对面的杀在一处,根本不用考虑什么招式,就抡着手中的马刀长枪,直来直去的捅啊砍啊。

后面上来的骑兵则不停的呼喊着,使劲往前涌、往前拱。等前面的人倒下了,便立刻补上去,继续拼杀。

而不幸倒在地上的人和战马,全都被四周成百上千的马蹄踏成肉酱。

小镇色当的主街道上,仿佛凭空生出一个巨大的恐怖漩涡,不停的把两边的战士卷进去、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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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世卿的战马,被周围密集的士兵堵在自己队伍中间,令他心急如焚。

目前这样硬打硬杀的呆板战术,完全是在无谓的浪费战力。一旦熟悉地形的楼兰守将哲昆带人通过其他街道,从侧后方绕过来包抄,己方就会面临被前后夹击的危险。

无奈的是,现在他的周围全是人,并且牢牢挤作一团,根本无法有效调动军队。

李世卿急中生智,双手猛撑马鞍,脚下使劲,嗖的一下腾空而起,就踩着旁边人的脑袋肩膀,几步跳到街边的房顶上。

他站在房上,扯着嗓子朝位于更后面的依娜丝大喊道:“郡主!带人后撤布防,戒备敌军兜屁股!白袍军听令,带上弓箭,都他娘的给老子上来!”

随着李世卿一声令下,百十来个白袍军将士纷纷跃离马鞍,干净利落的攀上街道两旁的房屋,然后跟随自己的主将,沿房顶快速逼近前方的突厥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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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骑兵的带队将军,此时也跟李世卿刚才一样,被牢牢挤在自己的队伍中间,丝毫动弹不得。

他挥着马刀,声嘶力竭的大喊:“给我冲啊,杀啊,压过去!”仿佛叫喊声会触发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帮助他和他的手下,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

而且他坚信,喊得声音越大,那种神秘力量就越强。

可是眼看着嗓子都已经喊哑,对面的骑兵仍然是寸步不让。这实在是令那位突厥将军有点泄气。于是他清清嗓子,准备再次昂首呼唤那个神秘力量来帮助自己。

没想到,这一抬头,恰好看见旁边房顶上出现的身影。

一排排弓箭手,已经将闪亮的箭矢对准他。

他本想高喊的“冲啊!杀啊!压啊!”,顿时变成“我的妈妈呀!”

随着突厥将军一记绝望的惨嚎,高居房顶的白袍军战士开始对下面街道疯狂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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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房顶到街面,最远不过几丈的距离,密密麻麻堆得全是人。在这种情况下,弓箭手完全不用瞄准,闭着眼睛胡射,也是百发百中。

这种突如其来的凌空打击,最令人恐怖的地方,并不在于能真正造成多大伤亡,而是会因为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所产生出的绝望感觉。

对方弯弓搭箭,顶着自己的脑门射击,还偏偏无力可挡、无处可躲,就算是换成突厥大汗最忠勇的血卫战士来,也一样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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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骑兵们被雨点般的箭矢射的惊恐万分,哇哇大叫。一百多名弓箭手,只需要短短几轮齐射,便轻松撂倒数百个突厥战士。其他幸存的人再顾不上往前涌动,全都忙不迭的四处躲闪。

激烈的胶着鏖战,就如同拔河比赛一样,只要有一方稍稍松劲儿,那另外一方就马上会爆发出成倍的士气和战力,完全碾压对手。

所以突厥军稍稍一乱,胡飞等人便立即有所感应,及时向对手实施更加猛烈的进攻。

身处阵营前排的突厥战士们,察觉到自己后方阵脚不稳,又突然承受对面提升数倍的压力,哗啦一下被胡飞他们突破了防线。

兵败如山倒,一个跑,所有人都跟着跑。

前一刻的凶悍,转瞬就变成下一刻的恐慌。

虽然还有少量血性的突厥战士留在原地,三五成群负隅顽抗,但绝大部分人马都已经迅速后撤。

败退的突厥人,连同哲昆赶来支援的楼兰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从其他城门匆忙逃走。占据绝对优势的库风骑兵,轻而易举的将残余敌人消灭殆尽。

半晌的功夫,镇内战事逐渐平息。

大家没顾上丝毫休整,抓紧时间按照事先的计划,兵分两路:马克木组织人手,尽量抢运色当仓库里的粮草和装备;罗威则带领手下,撤换各处的楼兰旗帜,改成达尔罕的车师军旗。

十几个库风本地战士,骑着快马,敲着铜锣,满大街来回奔驰,向躲在屋内的百姓大声宣告:色当重归车师王廷管辖。

不少楼兰国派驻色当的文职官员,都没来得及跟随哲昆撤退。他们此时正藏在房间里求神拜佛、瑟瑟发抖,同时也把街上的宣告声听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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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妥当后,天色已黑。罗威和马克木来到李世卿身旁报告情况:“大人,从色当镇上总共征用了两百多辆大车,外加七十多峰骆驼,都驮满粮食和箭矢。车师的旗帜和占领布告,也已经插得到处都是。咱们可以出发啦!”

李世卿满意的点点头,与胡飞低声商量一下,命令道:“罗威依娜丝率领两千人,护送马克木车队,绕道芒西里湖,从大洪峡那边返回库风。”

“那你呢?”依娜丝问道。

胡飞咳嗽一声:“咳,右军指挥使,请你注意与主将说话时的态度。”

依娜丝瞪他一眼,却也不敢再放肆,可仍旧嘟着小嘴,不依不饶的盯着李世卿。

李世卿无奈道:“我们负责断后,掩护你们……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打个伏击战什么的。”

依娜丝嚷道:“我也要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上下尊卑之分,偷偷看着旁边的胡飞,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胡飞无奈摇摇头,对李世卿道:“大人,百花郡主熟悉地形,她跟着咱们也好。”

“好吧,”李世卿想了想,问:“此处尚在车师境内。楼兰人想要报信搬兵,最近也只有往东北方向的萨克伊城。从色当到萨克伊,中间有没有什么适合埋伏的地点?”

百花郡主依娜丝闻言,得意洋洋的说:“想找伏击地点吗?不是吹牛皮,这一带我从小便游玩打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离此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小片丘陵,大道就从丘陵间蜿蜒穿过。在那里藏上几千人都绝无问题呢!”

第四十五章 骚乱难平

送走传旨的内宫监,何光华和李铎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过多久,屯卫军大统领刘一传和手下左屯卫将军何彪匆匆赶来。他们同样刚刚接到圣旨,除了宣召关于皇太子巡视洛阳、抚军监国的内容外,刘何二人也都得到封赏。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何彪脾气火爆、性子直爽,眼前的情况彻底把这个粗鲁军汉给弄糊涂了。

李铎没说话,何光华也没说话,旁边的蒯印思索片刻,开口道:“这应该是皇帝的怀柔政策吧。莫不是缓兵之计?”

刚刚晋升为骠骑大将军的刘一传,此时也搞不清眼前情况到底是福是祸。

他对何光华犹豫的说:“要说是缓兵之计吧,倒也不像。毕竟发的是明诏,快马廷报已经开始通传各州、郡、府、县。最远的地方,不出半个月也都会知晓。如此一来,殿下抚政东都武成殿的事,就算铁板钉钉了。”

“哦,对啊,”何光华反应过来,赶紧向李铎躬身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皇储地位更加稳固。”

李铎摆摆手,示意周围跟着何光华道喜的众人都直起身来,无奈道:“上柱国,你别开玩笑啦。现在皇叔来这么一手,咱们该怎么办呢?”

何光华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您知道咱们现在最缺什么吗?”

李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最缺什么?”

“咱们不缺精兵、不缺猛将、也不缺堂堂正正的道统权威,”何光华叹口气:“唉,我们最缺的是深谙朝堂政治的谋臣。就像现在,陛下轻描淡写的一纸诏书,我们既不清楚背后的缘由,也无法继续明刀明枪的发动兵谏。”

何彪问道:“为何不能兵谏?”

对于这个问题,在场的众人都很想知道答案,只听何光华道:“我们在帝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武威军神策军互有损伤。而太子殿下又拒不奉诏、擅离东宫和帝都。无论怎么看,定个抗旨谋逆之罪都不为过。可是,陛下不仅不降罪,还特命太子抚政洛阳,我等也具有封赏,为什么呢?”

武将们捉摸不透其中原委,都屏息凝神听他继续讲:“因为如果现在陛下撕破脸,定太子殿下有罪,那我们就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等到两军对决时,他可以说我们谋反,我们也可以说他有意违背神圣盟约,大家各说各有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立刻就会出现皇帝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局面。而地方的官署和军队中的各个派系,也势必将纷纷站队,搅入局中。到那个时候,陛下既不能一口吃掉我们,我们也未必能攻克帝都,双方将陷入难以预料结果的长期对峙。”

蒯印点点头:“上柱国言之有理。现在明旨一发,天下皆知皇帝仍然守约,还对殿下及我等将士恩宠有加。若是我们此刻还要提兵逼宫,那么便会因为师出无名而导致军心不稳。用不了多久,各路勤王大军便会及时赶来,以平叛的名义将我们消灭于帝都城下。”

李铎皱眉道:“要是这么说,那本宫就乖乖赶赴洛阳吗?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所以说,我们最缺谋政的良臣。”何光华无奈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如此复杂的问题,实在不是我们这帮只知道舞枪弄剑的大老粗能够想透彻的。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殿下您还安然无恙,军队也还在我们手中。这恐怕是目前最好的境况了。”

听完何光华的分析,刘一传欲言又止,他旁边的何彪忍不住抢先道:“皇帝不仅加封赏赐我们屯卫军,而且还有其他旨意。”

“什么其他旨意?”何光华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刘一传沉声回答:“陛下要帝都附近的屯卫军即可开赴边关,驰援安西都护府,协防玉门关和阳关。”

蒯印惊道:“好狠啊!”

何光华心中暗道:皇帝老儿李坤,你果然有手段。刚才的诏书中,只说让武威军随扈太子,并未提到屯卫军,当时他就已经觉得不妥。现在看来,此计确实非同一般。

“恩宠信任、加官进爵”在先,“民族大义、国家安危”在后,轻而易举之间,便分化掉何光华手中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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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屯卫军敢抗旨不从吗?

放着迫在眉睫的敌国外患不管,死皮赖脸的留在帝都,其心可诛也!到时候,屯卫军上上下下都会被扣个“不忠”的可耻帽子,遭到世人唾弃。

搞不好,还要让奉旨“抚军监国”的太子殿下站出来,亲自明正典刑,严惩刘一传等人,那样热闹可就搞大了。

但是,屯卫军一旦离去,远赴西域边疆,先不用说其战况如何,仅仅从宫里发出几道金披敕令,旁边再配合上安西都护府的压制,就能轻易把屯卫军中的高层指挥官来个大换血,全部由皇帝信任的将领顶替接管。

从此,何光华就再也没办法得到屯卫军的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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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何光华,等他拿主意。

何光华倍感压力。

他倒背着双手,在主帐前的空地上来回踱步,时而停下来低头沉思,时而抬头仰天出神,周围众人都默默的看着他。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何光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冲大家笑道:“呵呵呵,如此说来,倒也不失为两全之法。此次行动,我们是想拥戴太子殿下尽早即位,执掌大唐江山。以免夜长梦多,被小人觊觎宝座,以至于生出变数。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恐怕时机还未成熟。”

他顿了顿,从容自信的说:“如今,陛下仍在盛年,帝位稳固。况且也并未明确流露废储之意,我等尚不能急于一时。再者,此刻西域变乱,帝国边关危急,实在不应该在内部自乱阵脚,最后被外敌所趁。所幸的是,有我们一帮赤胆忠心、维护神圣盟约的忠臣在,殿下可以巡视东都洛阳,行使抚政监国的大权,储位更加稳固。即便是发生什么不测,仍有自保之力。所以我等还是先奉旨行事吧。”

“那么,我们去西边?”刘一传疑惑道。

“对,去玉门关。”何光华明确道:“一传,此去西域边疆,切记以防守为上,不可与突厥人轻起战端。你必须牢牢掌握住屯卫军,如有任何变故,必须要先行派人赶赴洛阳,求取太子殿下的旨意,再做定夺。”

刘一传郑重的点点头。

嘱咐完屯卫军大统领,何光华又对蒯印说道:“你赶紧派出信使,请吴先生来洛阳,越快越好!”

蒯印领命飞奔而去。

何光华转向李铎,深深一躬:“殿下,您若无异议,咱们这就起驾洛阳吧。”

大唐皇太子微微颔首,温言道:“从此,就有劳何太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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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安化门,城楼。

皇帝李坤一身白色文士装,外罩黑鹅绒大氅,站在清冽的寒风中,遥望城下不远处的连绵军帐。

半个时辰前,左右武威军开始集结动员,陆续拆营拔寨、整理行装。

已经变得有些零落的军营正中,树立着两杆大旗。

一面是纯黑色主帅大纛,旗帜中央一个斗大的“何”字,两旁写着“大唐上柱国武威大将军忠勇侯”;

另一面旗帜只写了一个“李”字,鲜红的笔画,在明黄色的旗面上显得有些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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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坤望着那面临时找来、代表太子御驾所在的黄色大旗,不禁有些微微的惆怅。

内侍总管福宝轻声道:“大家,城上风硬,还是回宫吧……”

见李坤没有回应,站在旁边的张策道:“陛下,微臣作为太子少师,没能尽到职责,令东宫殿下身处困境,实在难辞其咎……还请陛下责罚。”

李坤转过头,看了一眼张策,仍然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继续向远方眺望。

“陛下不必过虑,”徐成淼躬身道:“明鉴司有办法从洛阳把太子接回来……”

张波听闻此言,心道:北衙明鉴司所谓的“接回来”,恐怕用“绑架回来”形容更贴切,而且不用分是活人还是死尸。

他正要说话,突然有人扯他衣袖。愕然看去,正是老将军胡云天在朝他微微摇头。

只听李坤悠悠道:“接回来又如何?人回来,心也回不来。”

雷桓拱手肃容,说:“陛下,臣以为徐大人的建议值得考虑。难道您就不担心,太子殿下会受到何光华的胁迫吗?”

“铎儿总要长大的,”李坤语气加重几分:“既然要长大,就必须学会如何面对权臣,学会如何生存自保……”

说到这里,李坤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屯卫军奉诏开拔了吗?”

张波回禀:“启奏陛下,屯卫军统领刘一传已经派人复旨:全军立即奉命出征。兵部签发的行军执节也送到了屯卫军主帐。”

“好,好,很好。”李坤松口气,欣然道:“他们肯听话,这事就好办。西边也确实很紧急,不能没人管。”

胡云天颤颤巍巍的说道:“咳咳……陛下,老臣以为……咳咳咳,此事没那么简单。咳咳……刘一传那两把刷子,怕不是突厥人的对手……咳咳,咱们还得早作打算啊。”

被胡老将军连咳带喘的如此一说,大唐皇帝李坤立马觉得身上的寒意又平添几分,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冷还是心冷。他急忙说道:“对对对,爱卿讲的有道理,铎儿这边暂且先不用分太多心,咱们赶紧回宫,商量商量西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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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承业二十一年的帝都骚乱,就以这样的“和平”方式,暂时落下帷幕。

后世史官在记述这段经过的时候,往往语焉不详,版本迭出,且前后矛盾。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除了当时个别几位有资格参与其间的重臣名将外,没有谁能真正说的清楚,那天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能看到的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寻常春日,左武威军突然进入都城、封锁朱雀大街;然后,他们又被神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赶出帝都;再然后,就是宫中传出那篇名动天下的诏书——东宫抚政;再再然后,就是太子领着武威军前往洛阳、十万屯卫大军出征两关;再再再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你要说这不是叛乱吧,不对。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连续出现违旨犯禁的武装流血事件,莫名其妙的死了成百上千个士兵以及十几位高级官员,其中竟然还包括左武威将军陈云帆以及兵部侍郎戚兴这样的大人物,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你要说就是叛乱吧,也不对。

皇帝依旧是皇帝、太子依旧是太子,整个乱局中并没有人被定罪谋反,更没有人因此被抄家灭族。

传闻中的始作俑者——上柱国何光华,事后还被加官进爵,仿佛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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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依照比较官方的说法,该事件的性质为:小规模的治安骚乱。

至于骚乱的起因,则是右神策军某位冯姓军官,与左武威军某位刘姓军官,因为争抢“怡红院”的头牌姑娘翟娇娇,双方发生激烈口角,近而大打出手;大量所属部队的人员参与斗殴,以至于持续引发冲突升级。

所以,这起被命名为“风流债(冯刘翟的谐音)骚乱”的治安事件,最终由京兆尹府的莫忠大人承担责任。

因为莫大人治理不力,所以被罚一年的俸禄,其余负责京城治安的府军长官纷纷撤职查办,而长安知名的娱乐场所——怡红院,停业整顿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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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小骚乱,不过只是大戏开锣的前奏而已。

真正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到来。

第四十六章 摆宴请客

李世卿带领一千骑兵,在罗威马克木出发一个时辰后,也按计划离开色当小镇。

众人往东北方向走出二十里左右时,李世卿突然命令全军停步。

依娜丝勒住缰绳,不解的问:“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李世卿没理她,朝胡飞点点头。

胡飞冲满脸疑惑的百花郡主狡黠一笑,招呼麾下的前军将士,调转马头,往西北飞奔而去。

李世卿看胡飞渐渐走远,才又命令剩下的五百多人马,继续向设伏地带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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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依娜丝大惑不解:“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去打伏击吗?胡飞为什么半道离开?”

李世卿一边策马飞驰,一边对她说道:“我的郡主大人,胡将军是去请客的。”

“请客?请什么客?”

“当然是去请参加宴会的贵客啦!”李世卿猛抽几下马鞭,好像有意和她比赛似的,纵马狂奔。

依娜丝气的秀眉高挑,咬牙催马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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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依娜丝所说的丘陵地带。

李世卿站在高地向四周略微观瞧,感觉这里果然是一处利于伏击的好地方。

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有很多山坳可以藏伏军队。一条土石路就蜿蜒曲折的贯穿丘陵之间,两边尽是高矮错落、便于居高临下发动攻击的小山坡。

他赞叹的点点头,对气喘吁吁赶过来的依娜丝说道:“这里真是处绝妙的伏击阵地,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依娜丝瞪他一眼。

李世卿悠悠道:“可惜我们兵力不足,没办法利用老天爷赐予的地利优势。”

依娜丝颇感疑惑,不禁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你们神神秘秘的,现在又说这样的话,难道不准备打伏击吗?”

“当然,”李世卿笑着说:“你不会真的以为咱们要打楼兰人的埋伏吧?”

眼看着依娜丝即将发火,李世卿赶忙继续解释:“楼兰人在色当吃了大亏,必然要出兵报复。根据我们表现出来的战力,对方不来则已,一来就肯定规模不小。至少……怎么也要五千人以上,才算是看得起咱们吧。你想,就算有如此优越的地理,用一千人去伏击数倍于己的敌人,也实在是太过冒险。”

依娜丝并非刚上战场的雏儿。她久经战阵,对行军打仗之事很有心得,所以听李世卿的分析,也表示同意:“是这么个道理。可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打不成真伏击,打个假的还是没问题的。”李世卿坏笑道:“所以我才让胡飞去请客人来。咱们负责摆下宴席,等两边的嘉宾到场,再热闹一番。”

依娜丝此时有些明白过来,笑着说:“你这个大坏蛋,满肚子坏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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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名库风前军战士,此时都换上从色当仓库里搜罗来的楼兰军装,整齐列队在一处山丘顶上,默默注视着不远处一支行进中的队伍。

这是车师的巡逻队,大概两百人规模。

他们刚刚完成巡防任务,此刻正准备返回位于两里外的大营。经过一路的辛苦颠簸,眼看着终于快要到宿营所在,车师战士们都禁不住放松下来,不时的轻声言笑。

胡飞掂掂手中的重铁枪,沉声道:“预备——上!”说罢,一马当先的冲下山坡。

五百名前军骑兵一声不吭,催开战马,跟着自己的主将杀向车师巡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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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闻蹄声,车师战士都警觉的转头查看。当他们发现一支楼兰军队正沉默不语的向自己高速冲刺过来,霎那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道,这可是在车师境内,而且不远的地方就是车师大军的军营,无论怎样,也不至于会明目张胆的攻击自己吧?

巡逻队的指挥官本打算呼喝对方止步,让其报明身份来意,可他还没张口,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虽然这些楼兰军并没有高喊冲锋的杀声,可仅仅看他们的冲击速度和闪亮马刀,就晓得来者不善!

指挥官急吼吼的大叫:“戒备!戒备!友军进攻!”

友军进攻?!

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彻底把车师战士们都搞蒙了。但是,好在求生的本能还在,迫使着他们迅速做出反应,纷纷拔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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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急提马速,遁着一道弧线,撞向正在急急忙忙整理队伍的车师指挥官。

战马未到,重铁枪已经闪电般刺出,强大劲力带起尖啸的风声。

车师指挥官心叫不好,赶紧双手持刀,猛然向外格挡,希望能拼尽全身力气,磕飞这来势凶猛的一枪。

然而,当他的长刀只差毫厘就能触到重铁枪时,那杆重逾百斤、正在凌厉突刺的大枪忽抖动一下,仿佛一条灵蛇般,猝然后撤,令刀锋堪堪蹭着枪尖空抡过去。

指挥官全力挥刀,没能如预想中的砍中铁枪,而是劈在空处,那种用错了力道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长刀也险些因为惯性太大而脱手飞出。

胡飞撤枪之时,战马刚好与车师指挥官擦身而过,他顺势反手一挥,铁枪的枪杆重重砸在对方的背心处。

“噗——”车师指挥官喷出一大口鲜血,应声栽下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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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松料理完敌军的指挥官,胡飞趁着对方阵脚大乱之际,舞开手中大枪,拨扎挑刺、上下翻飞,打的车师巡逻队苦不堪言。

此时,巡逻队中的号手早已吹响求援的号声,还有部分车师士兵死里逃生,拼命跑向远处的大营。

胡飞看到效果基本达成,赶紧嘬指吹出一声长哨,示意众手下。

前军将士们此时仍旧沉默不语,听到暗号后自动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砍杀敌军,另一组则将受伤的战友救起,先行脱离战场。

不一会儿工夫,两里外的车师大营响起喧嚣嘈杂的声音,一队又一队的车师战士开始冲出营门,向这边杀来。

胡飞将重铁枪挂在马鞍旁的吊钩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微微一笑,带领众弟兄扬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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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来啦!”

依娜丝带着几名斥候,从远处跑过来,高声喊道。

李世卿看看日头,现在距他们抵达此处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楼兰萨克伊城的大军终于按照他的预想,准时来到这里。

色当小镇被“车师军”偷袭,驻守在那里的楼兰人和路过的突厥骑兵吃了大亏,绝对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所以驻扎萨克伊城的楼兰将军闻讯后,立即点齐五千兵马,跟着守将哲昆所率领的残部,气势汹汹的杀向色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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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你可千万不要迟到啊。”李世卿心里默默念叨着。

依娜丝来到他近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我估计,胡将军的客人也快到了,”李世卿自信的说道:“我们先给这边的贵宾们上点开胃小菜,勾勾他们的食欲!”

依娜丝闻言兴奋道:“好嘞!谨遵将命!”说罢,连蹦带跳的招呼手下呼啸而去。

李世卿则吩咐旁边的亲兵,再派几个人朝另外的方向搜索,去接应胡飞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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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将军尼可鲁策马跑在队伍最前方,哲昆则在他身后一马的位置。

“将军大人!”

尼可鲁听到哲昆喊他,勒住马缰绳,转头问道:“什么事?”

哲昆放慢马速,来到尼可鲁旁边:“大人,这地方距离色当不远了。前面是一片丘陵地带,是不是派探马先查看一下。”

“用不着!”尼可鲁还以为哲昆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傲慢的训斥:“小小的车师人,还入不了我的眼内。哲昆,你要知道,我们可是灰鹰殿下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若是遇到唐军,小心些确实有必要,除此之外,都不在话下!”

说完,他继续狠抽马鞭,猛蹿出去。身后大队楼兰军都紧跟着他飞驰而过。

哲昆厌恶的皱皱眉头,无奈也只能催马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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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六千人的楼兰军转眼就进入山丘夹道的小谷内。

只听突然间一记爆响,一支烟花火箭从山丘背后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大团璀璨绚烂的焰火。

尼可鲁和哲昆都大感惊愕,急忙停下步伐,拔刀出鞘。

两边山丘赫然出现大批战士的身影,用车师语高喊道:“楼兰狗贼!去死吧!”

一时间,密集的箭矢从天而降,射向猝不及防的楼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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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有埋伏!”尼可鲁厉声大叫:“第一团左边,第二团右边,给我冲上去!”

他带领的部队,不愧是楼兰王手下的精锐之师。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只惊慌片刻,便按照主将的指令,不要命般的策马冲上山丘。

依娜丝带着伪装成车师军的库风将士,并不打算恋战。眼看楼兰人冲过来,都纷纷调转马头,夺路而逃。

当参与伏击的队伍跑到丘陵地带的边缘时,李世卿正坐在马上焦急的等着他们。

只听他喊道:“快快快!胡子离这儿不到五里路啦。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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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胡飞和他的前军战士,也已经将恼羞成怒的车师大军引到丘陵地带附近。

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边行边打,利用灵活机动的战术,始终把敌人吊在四五里外的距离,一直吸引到此处。

李世卿和胡飞两路人马在丘陵地带不远的一片密林外汇合。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

前后两个方向都响起阵阵马蹄声,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亮,仿佛两条奔涌流淌的大河,朝着同一个位置推进。

“弟兄们,客人们都到齐啦,”李世卿挥挥手:“咱们看戏去!”

大伙儿随着他一声呼啸,扬鞭策马,驰入林中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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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等人在林中下马,刚刚藏好身形,外面的两股大军就先后赶到此处。

追击胡飞一天一夜的车师大军,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乍一看到前方漫山遍野的火把光亮,顿时惊骇莫名。

他们没料到这里会埋伏着敌人的大队兵马,显然是针对自己设下的阴谋圈套,赶紧停住脚步,扎稳阵型。

而楼兰大军先是因为被偷袭丢失色当而恼怒不已;紧接着又在小丘谷遭到伏击,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此刻看到迎面而来的车师军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尼可鲁把刀向前一指:“弟兄们,车师混蛋就在前面,给我狠狠的教训他们!”

楼兰军在西域联盟中兵力最多、战力最强,一向骄横惯了。除了突厥人,他们谁的面子也不给。听到长官发令,便毫不犹豫的向车师军发起猛烈进攻。

楼兰人一冲锋,车师军也不再犹豫,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迎着对方猛冲过去。

第四十七章 寻人美差

楼兰国和车师国的两路大军,在色当小镇东北五十里处的一场大战,震惊了突厥的左贤王、新任西域总督隆尼亚。

看着桌案上的三份报告,隆尼亚感到头大如斗。

第一份报告来自西域盟主——楼兰王灰鹰。他在报告中大骂达尔罕是唐朝的奸细,居心叵测,意图背叛。灰鹰请求隆尼亚首肯,立即发兵,配合他彻底绞杀车师。

第二份报告出自车师国王达尔罕的手笔,文中言辞悲愤、感情真挚。他控诉灰鹰骄横狂妄,蓄意破坏联盟、挑起战端:暗中指使部下无故袭击车师军队,实在是罪恶滔天。达尔罕恳求突厥主持公道,严惩战争凶手。

而第三份报告,则是隆尼亚所派遣的突厥官员拿回来的情况调查:

五月初一,突厥卡拉部的两千骑兵奉命赴南大营换防。在途径色当军镇时,突然遭到一支车师军队的袭击。双方在色当城内的大街上对战,卡拉公爵之子——骑兵将军卡维男爵当场殉国,阵亡将士达一千三百二十四人。

三日后,即五月初四,楼兰军的尼可鲁率领六千兵力,在色当附近与车师王廷第三军团遭遇,发生激烈战斗。

此役,楼兰伤亡两千余人,车师伤亡三千五百余人。车师第三军团不敌,战败后撤回驻地。色当则重新被楼兰军占领。

双方均指责对方发动偷袭伏击,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目前事件尚无确切结论,调查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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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尼亚把羊奶碗重重撂在桌上,骂道:“太扯淡了!”

副元帅达勒姆侯爵粗声粗气的问:“堂哥,怎么扯淡啦?”

隆尼亚没好气的瞪了达勒姆一眼,不耐烦的说道:“你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自己不会动脑子吗?我问你,究竟是卡维的骑兵强,还是楼兰军强?”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的突厥精兵厉害啊!”

“是啊,”隆尼亚叹口气:“唉,按照报告上说的,袭击色当的车师人大概也就三千人的规模,居然能面对面把卡维的两千骑兵打残;而他们的第三军团是达尔罕的主力部队,足足八千兵马,偷袭楼兰军六千人,却反被胖揍一顿。这难道不奇怪吗?”

“啊——卡维比楼兰人厉害,楼兰人比车师人厉害,而车师人又比卡维厉害……嗯,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哦。”

隆尼亚喝口羊奶,继续道:“另外,据达尔罕所说,在第三军团的大营外,他们一支两百人的巡逻队被楼兰军队袭击。交战的地点距离大营不过两里路远近,第三军团竟然连伸手援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整支巡逻队就被对方干掉,连队长都身负重伤。”

达勒姆侯爵诧异道:“那岂不是快如闪电的突袭?这倒蛮像咱们突厥的风格。”

隆尼亚又瞪了他一眼,好像自言自语的说:“最可疑的是,达尔罕说他根本没有派人进攻过色当,而灰鹰也指天发誓,没有任何一支楼兰部队曾经靠近过车师第三军团大营。两处战场也都只有防守方的残骸,却没有留下进攻方的尸体,算是彻彻底底的死无对证。”

达勒姆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堂哥,你是说这里面有鬼?”

“肯定有鬼!”隆尼亚面色凝重:“我已经专门派人去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域联盟。据探子报告,灰鹰和达尔罕都在不断的集结兵力,双方随时有可能打起来。你辛苦一趟,去调解调解。”

达勒姆一拍大腿:“让我带两万精兵,保证把这两个牲口压的服服贴贴。”

隆尼亚摇摇头:“你只能带随身的亲兵去。近日,阳关和玉门关来了大批的唐军,看旗号应该是汉人的精锐部队——屯卫军。南北两个大营不容有失,所以必须保持规模足够的兵力。舍茨亲王现在车师,你去找他商量着办,尽量缓解楼兰和车师的紧张关系……”

正说着,风尘仆仆的蒙格走进主帅大帐来,一屁股坐在毡毯上:“亲王殿下、侯爷,你们好。”

“哦,是小鹞鹰啊,”达勒姆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又得了个好差事?”

蒙格满脸苦笑,无奈道:“我说侯爷,你就别挖苦我啦。你问问殿下,大汗给我的是好差事吗?”

隆尼亚笑笑,没有说话。达勒姆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任务。

蒙格接过亲兵端来的热羊奶,猛灌一大口,擦着嘴角道:“大汗命令我组建什么‘寻人团’。赫连雄老元帅的孙女古丽伦娜回到枫林湖后,向大汗讲述了公主被俘的整个经过。到现在,阿思佳殿下既没有入玉门关,也没有回枫林湖,那只能是仍然流落在西域。所以,我奉命满世界的寻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隆尼亚接着道:“波斯商使团的艾麦尼大人,也找到舍茨亲王帮忙寻人,他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哦,赫斯提娅。这个小姑娘在车师王廷留书出走,说是要到西域各地游历。现在兵荒马乱的,把艾麦尼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整个人都瘦了十斤。他代表着波斯帝国,身份尊贵,所以舍茨亲王压力也很大。他把此事禀报大汗后,也委托我们的鹞鹰将军负责寻找。”

达勒姆朝蒙格吐吐舌头:“这么大的西域,找两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我说小蒙格,你怕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故意整你的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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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达勒姆侯爵与鹞子军首领、新任“寻人团”团长的蒙格将军,一起离开突厥北大营,前往车师王廷。

达勒姆是不得不急着赶过去,因为灰鹰已经率领五万大军直接逼近车师边境。达尔罕也不甘示弱,指挥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共三万兵力准备迎击。

西域新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蒙格同样是刻不容缓。

血卫副将巴里赫台带着古丽伦娜,奉命加入“寻人团”,去搜救阿思佳公主。他们现在已经到达车师,与舍茨亲王以及另一位寻人事主艾麦尼汇合,准备立即开展行动。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这位团长可不能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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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快马加鞭,在路上没有半分耽搁。然而,当他们进入车师境内三四日的光景,带队的向导突然改道,离开便于驰骋的丝路商路,走上颠簸小径。

达勒姆大惑不解,忙问向导是怎么回事。

向导解释说,前面不远就是著名的库风城。目前此处仍在唐军掌握之中,常常有大规模的斥候骑兵巡逻,一旦碰上恐怕凶多吉少。

蒙格听到“库风”二字,心中立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达勒姆则勃然大怒,痛骂达尔罕无能。整个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主力,都被这位侯爵大人的雄师消灭于新月湾,可现在居然还要偷偷摸摸的绕道而行,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他娘的鬼面白袍军?!”达勒姆怒喝道:“老子连十五万唐军精锐都屠羊宰牛般的杀个干净,还会害怕这小小的余孽?走大道!”

蒙格等人劝阻不住骄横暴躁的达勒姆侯爵,只得硬着头皮、提心吊胆的跟在他后面,沿大路往库风方向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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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提娅、张末姐姐,你们快来看啊,这里有好多野果子!”夏莲欣喜的呼喊着,招呼大家来这边的灌木丛。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张末夏莲等人跑到城外采摘野果。

名义上这是为即将要召开的沙暴盛典酿造果子酒,实际上是因为大家久呆在库风城里太闷,找个借口出来撒撒欢、散散心。

除了张末、夏莲、赫斯提娅,百花郡主依娜丝也跟着跑来。她的理由更充分,这一带是右军的防区,所以她要率兵巡逻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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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提娅,你当心些!”夏莲关切的提醒道:“旁边那个是蝎子草,会咬人的!”

听夏莲这话,赫斯提娅赶忙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朝夏莲顽皮的吐吐舌头。张末则被逗得咯咯直笑。

她安慰赫斯提娅道:“没有夏莲说的那么夸张。这种草有尖刺,被蛰到会非常疼,不过一会儿就没事啦。”

“末末姐,你不用提醒她,”依娜丝从后面走过来:“让她亲自体验一下,印象才会更加深刻。”

赫斯提娅生气道:“末末姐才没有你那么坏!”

张末无奈笑道:“你们两个呀,总是斗气。郡主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然也不会因为惦记咱们的安全,亲自带兵陪同。”

依娜丝被她说中心事,俏脸微红,转移话题道:“我说末末姐,既然我在这里,你那只大狗熊就不必再跟着吧,我看他烦。”

张末知道依娜丝因为自己父王的死,心中不免痛恨突厥军人。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远远的吩咐布鲁,让他去河边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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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刚刚走开没多久,两名斥候骑兵便匆匆赶来,向依娜丝报告说,发现一支突厥马队正朝这个方向行进。

依娜丝闻言立刻翻身上马,要去查看敌情。

赫斯提娅兴奋的喊着要一起去,而张末则因为惦记自己族人的情况,跟夏莲她们商量一番后,也征求依娜丝的意见,想跟着同去看看。

百花郡主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姑娘,既然张末等人有此打算,当然不会顾虑那么多。依娜丝让张末与她共乘一骑,带着众人赶往突厥马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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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正是准备前往车师王廷的达勒姆一行。

越是靠近库风,达勒姆侯爷就越是要求队伍放慢速度,而且还大张旗号,招摇过市。向导急的抓耳挠腮,不时向旁边的蒙格请示,是否要赶紧改道。

蒙格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侯爷的脾气性格,丝毫不敢拂逆他的想法。

达勒姆出身突厥黄金族,血统高贵,是位能征善战的猛将。

他麾下的四万金狼军勇士,可以算得上突厥军队王牌中的王牌,乃是阿史那默辛可汗的心头肉。

此番西域大战,正是达勒姆的金狼骑兵最先抵达新月湾战场,快速撕碎了大唐军队的后防线,才最终夺取胜利。

所以,向来骄横的达勒姆侯爵变得越发自信。以蒙格的资历地位,绝对轮不到他说出半个“不”字。

“我说小鹞鹰啊,”达勒姆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说道:“听说你之前曾经攻打过这里,怎么着?没打下来?”

蒙格赶紧催马向前几步,与达勒姆并肩驱驰,恭敬道:“是的,侯爷,我们在这里吃过些亏。但若不是大汗另有任务安排,我定能拿下库风城……”

达勒姆哂笑道:“得了吧,你手下那帮小鹰崽子我还不知道?论打仗你们还差得远。回头让我的儿郎们过来,把库风城屠个干净,好给你出口恶气。”

“左贤王殿下已经命令达尔罕剿灭库风残敌,恐怕不需要侯爷的精锐出手。”蒙格略微有些尴尬。

达勒姆把大胡子一甩,扭了扭肥胖的身躯,不屑的说:“哼,这种事情,你还能指望西域这些蠢货?论战力、论血性,我突厥的金狼勇士……”

“不好!”向导一声尖叫,打断了正准备慷慨陈词的达勒姆侯爷:“那边有敌人!”

第四十八章 劫杀大将

达勒姆众人闻言大吃一惊,纷纷循声望去,发现几百步外的一处小丘树林外,有七八十个骑士立于马上,正朝他们这边张望。

蒙格大喊一声:“戒备!”然后伸手拦住正准备下令战斗的达勒姆,说道:“侯爷,你先别着急。我们只有五百兵力,实在没必要犯险。而且对方的装束并非唐军,咱们还是先问清楚才好。”

达勒姆思索片刻,觉得蒙格说的有些道理,便朝向导努努嘴。

向导赶忙带上两名骑兵,举着突厥旗帜,向树林跑去。

-

依娜丝她们躲在树林里,望着外面不远处停步戒备的突厥马队。

只听张末说道:“这些人全都是突厥的金狼勇士。队伍最前面骑着枣红马,身材高大魁梧的是达勒姆侯爵,他旁边那个骑黑马的是鹞子军首领蒙格将军。”

“太好啦,逮住两条大鱼!”依娜丝兴奋道:“我右军大部队马上就到,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张末连忙摇头,提醒依娜丝:“你忘记大人的嘱咐吗?沙暴即位大典前,必须尽量保持克制,不能与突厥军发生冲突,以免引起对方的注意……”

依娜丝打断张末的话:“你也说是尽量克制啦,又不是完全禁止。敌人也要分分高低主次。像这样落单的敌军主将,错过了就是贻误战机!”

“不是这样的……”夏莲在一旁怯生生的道:“大人说的尽量克制,是指除非敌军大举进犯我们,才可以就地实施反击。可是如果对方没有明显的敌意,不管重要不重要,都不能主动挑衅。”

依娜丝懒得理会夏莲的话,斩钉截铁的说:“好啦,都别跟我扯那么多。你们不懂打仗的事情,这里我说了算。”

说罢,她翻身上马,驰出树林。

-

“少说废话!”

正在说明自己身份来意的突厥向导,忽然被林子里跑出来的一位女将军打断话头,不禁愕然。

依娜丝来到他近前,猛扯缰绳,战马顿时扬着前蹄,原地直立长嘶。

“告诉你们那个什么侯爵,我们是库风守备军,”依娜丝待马蹄踏稳,大声喝道:“给他两个选择,一是下马投降,二是血战到底,滚吧!”

那向导听完这话,整张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嘴巴张合几下,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无奈掉头回去,向达勒姆如实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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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听完向导的回禀,顿时勃然大怒。

他身为突厥大汗麾下的悍将,统帅金狼主力纵横草原从无敌手,今日却被一股地方杂牌军藐视,真是无礼之极!

“孩儿们!拔刀出鞘,让这帮软蛋尝尝金狼爪牙的滋味!”

“呼哈——”五百金狼战士也被依娜丝的挑衅激起凶性,纷纷亮出兵器,准备一举消灭眼前这小股狂妄的武装骑士。

突厥金狼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战斗目标一旦明确,丝毫不带半点犹豫。五百战士转眼间便形成弯月阵型,向依娜丝他们包抄过来。

看着快速移动、气势汹汹的突厥兵,林子里的夏莲等人不禁都感到莫名紧张。赫斯提娅揽着张末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端坐马上的依娜丝则显得气定神闲,她面容冷峻的扫视着摆开阵势的突厥人,眼中射出如火如炬的光芒。

只见她从腰间摸出一把牛角号,仰天吹响。

呜——

悠扬的号角声传出很远,在广漠的旷野上随风飘荡。

就在这时,密林后方的不远处,同样也响起牛角号的声音,明显在呼应着依娜丝的号角声。

接着,密集的马蹄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跑越近。霎那间,数千名步兵骑兵从密林间夺阵而出,以更大的弯月阵型向达勒姆侯爵他们反压过去!

库风城右军及时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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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典型的平野遭遇战。交战双方都没有时间排兵布阵,几乎是边快速移动,边形成最有效的战斗阵型,这就非常考验指挥官的水平和战士们的训练素养。

尽管对方有数千之众,但达勒姆和蒙格并没有太过焦虑。

一方面库风兵马是步骑混编,在平原对战中并不具备高机动的优势。所以尽管他们人数众多,却很难与放开手脚的全骑兵队形相提并论。

另一方面,这两个人也对自己的金狼骑兵充满信心。

自从新月湾会战之后,突厥军队的自信心就飙升至空前的高度。只是一仗便斩杀十几万唐军,近乎完全摧毁大唐两个主力军团。这样的结果,绝对是突厥与唐朝上百年来交锋对决的最佳战绩。

突厥军队所展现出的强大战力确实有资格傲睨天下!

而这样强悍的力量,又怎么会把库风杂牌军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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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的两个弯月军阵,转眼对撞在一起。霎那间,刀来枪往、人喊马嘶,双方战士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按照达勒姆侯爵的预想,同样也是突厥金狼军的传统战法,整个战斗的进程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金狼骑兵先是高速冲击对方阵营,利用自身的速度优势和勇猛的突击力量,把对方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然后,全队骑兵毫不停留的沿着缺口向前突进,直至从敌阵后方杀出。

这时,他们再凭借自身机动灵活的特点,不待敌人转身布阵,紧接着从后面重新杀入对方阵中,从前方透阵而出。

如此反复冲击数次,对方的阵型就会被撕扯的支离破碎,进而完全丧失抵抗能力。剩下的,就只是如同狩猎一般,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残兵了。

当初在新月湾,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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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达勒姆和金狼骑兵没料到的是,如今这招儿不灵光了。

尽管眼前的库风军,并不比新月湾的都护府军更厉害,尽管金狼骑兵一开始也顺利杀入对方阵中,并且能够快速突进。

但是,对方却没有像新月湾的唐军或以往遇到的其他敌手那样,因为金狼军的猛攻而惊恐退让。

他们在拼命!

拼命的抵住金狼骑兵,拼命的杀、拼命的死、拼命的补上阵亡战友所留下的空缺,再拼命的杀……

金狼军在对方阵中前进不过百步距离,便被死死的顶住。而且因为四周重重叠叠冲上来的库风战士,使自己深深陷入被包围的困境。

这时候,原本两个弯月大阵,已经混成一个圆阵。阵中心是被困住的金狼军,而外面则是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的库风将士。

与此同时,依娜丝另外指挥着两队兵马,成钳形向留在原地的达勒姆和蒙格等人包抄过来。

蒙格发现情况不妙,一把扯住达勒姆的缰绳,大喝道:“侯爷,快走!”

达勒姆还在焦急观望战况,兀自担心陷入包围的金狼军,闻言怒道:“胜负未分,我的那些儿郎怎么办?!”

“哎呀,我的侯爷!”蒙格用手指着越跑越近的依娜丝,对达勒姆喊道:“敌人太多,再晚我们就都走不掉啦!”

说罢,不理达勒姆的咒骂,虎臂发力,硬扯着他的战马,带领其余的护卫扬长远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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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六百八十三、一千六百八十四、一千六百八十五……一千七百三十六!

“启禀大人,”李世卿的亲兵队长陆遥肃立报告:“卑职又清点了一遍,总共是一千七百三十六名弟兄……”

李世卿坐在城门口的台阶上,呆呆看着小广场上一排排用白布蒙着的尸体,没有回应陆遥的报告。

库风城众将领都站在他周围,沉默不语。

眼前这些,都是刚从战场上收拾回来的右军将士遗体。经过马克木等人的处理,竟然把整个东门内小广场摆的满满当当。

瞿白枫看其他人都不说话,只好开口道:“大人,这场仗我们总共歼灭突厥金狼军四百一十多人……”

“有屁用!有屁用!”一直没吭声的李世卿突然暴怒起来,冲着正在说话的瞿白枫一阵狂吼:“我问你有屁用!用一千七百多人换四百人,你告诉我,有屁用!”

瞿白枫被他吓的一哆嗦,赶紧低下头,闭紧嘴巴。

胡飞轻轻扶住李世卿的臂膀,沉声道:“世卿,不,大人,你别激动,别忘记老师的教导……”

李世卿正想转身大骂胡飞,却看见胡飞张嘴无声的向他示意四个字:为将之道。

为将之道!

霎那间,李世卿回想起,当初老师关星辰在帝都的神策将军府里,对他和胡飞、张波所讲的话。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知利害、明方略、行赏罚,可以整军待敌;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老师的谆谆教导,言犹在耳,不由得令李世卿警醒过来:眼前的情况虽然气恼万分,可作为统帅,他刚才的表现明显失了方寸,这样会使部下对自己的信服产生动摇。

李世卿啊李世卿,你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的沮丧,而把老师的教诲抛到九霄云外呢?你怎么会蠢到因为一次小小的损失,就在部下心中埋藏怀疑的种子呢?

想到这些,李世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冲胡飞感激的点点头,接着转身望向依娜丝。

百花郡主与李世卿对视一眼,伏身跪下:“大人,这次确实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干。我愿意接受惩罚。”

“右军指挥依娜丝,”李世卿语气平静的道:“我来问你,你可明确知晓本官之前的将令?”

依娜丝抬头望着李世卿,被他眼中明澈淡然的目光所感染,轻声道:“卑职明白。”

“重复一遍。”

“大人有令:沙暴家族即位大典之前,各营须约束人马、加强警戒,巡防区域不得超过库风方圆二十里范围。凡遇有敌军,非遭受袭击或察觉其有进攻城池意图者,均不得擅自挑衅。违令者……斩!”

“好,你既然明晰将令,那本官就不存在指令不达的过失了,”李世卿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瞿白枫!”

瞿白枫心中一惊。他不仅是后军指挥,同时还担任着库风军法官,此刻喊他,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卑职在!”

李世卿虎目一瞪:“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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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可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鄯善老军官帕勒塔洪一直是依娜丝的护卫队长,此时他老泪纵横,伏身跪倒,不停的在地上磕头。

旁边的瞿白枫、罗威、马克木、张末、夏莲等人也想为郡主求情,可看着李世卿沉静的气度,都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是好。

赫斯提娅却一反与依娜丝斗嘴的常态,扯着百花郡主的衣袖哭喊:“你快给他说句软话啊,你快点求饶啊……你说话啊……”

依娜丝则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有两行热泪顺脸颊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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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静静的盯着瞿白枫,等他应声遵令执行。同时双手背后,不停的给站在身后的胡飞比划着手势。

胡飞心中暗自笑骂:这个混蛋,又要老子出来陪他演戏。

第四十九章 家族举制

“大人且慢!”胡飞轻咳一声,移步拦在瞿白枫和李世卿之间,肃然拱手道:“请容卑职一言。”

李世卿道:“哦?胡将军有何话说?”

众人见状都心下稍安。

胡飞是战功赫赫的武威军大将,品秩比李世卿还高;而且他又是大人的生死兄弟,为人正直忠厚。在这个关键时刻,恐怕也只有他能为依娜丝求情了。

只听胡飞说道:“大人,虽说此番右军指挥官依娜丝的确是违抗军令,按律当斩。但念其是因为担心错失良机,才出手劫杀突厥大将,所以并非事出无因。当前西域情势危急,我军兵微将寡,却又身处敌人腹地,随时可能面临艰困大战。所以应该尽量保持战力,此时实在不宜处斩军中重要的指挥官啊!”

听胡飞如此说,再看看周围众人殷切的神情,李世卿沉吟道:“嗯,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是以大局而论,此刻是应该珍惜有经验的军官,方才能保持战力、守住库风,以便积蓄力量平定叛乱。”

胡飞继续道:“大人英明。所以卑职建议,可否暂且记下依娜丝的罪责,令其率军戴罪立功,如此也能向全军以及阵亡的弟兄们交代。”

李世卿点点头:“那好吧,就依你之言。本官并非轻易宽恕依娜丝的罪过,只是出于大局考虑,姑且缓她不死!但是死罪暂免,活罪难饶。依娜丝违抗军令,依律撤销其右军指挥职务,由胡飞代领,帕勒塔洪辅助。瞿白枫,将依娜丝收监禁闭十日,以儆效尤。今后再有胆敢不从本官号令者,定斩不饶!”

除张末与赫斯提娅外,其余众人齐齐拜倒:“谨遵大人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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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完苦肉计,李世卿和胡飞二人匆匆赶回城守府,找来冯敬和萨奇商议即将举行的沙暴家族继位大典。

冯萨二人此时都已听说百花郡主的事,不由得感慨良多。他俩既为依娜丝能够免除死罪而表示欣慰,称赞李世卿顾全大局、执法有度;同时也为此战中右军将士的伤亡情况而深深担忧。

冯敬道:“大人,下官虽然不通军务,但仅就战果而言,说明我军目前虽然已经初具规模,可还是与敌军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是啊,”胡飞在一旁同意道:“三比一的战损,如果是发生在全军会战之时,恐怕就是灾难性的结局。”

老萨奇接口道:“大人,胡将军,说实话,刚才广场上放着的尸体,可把各部族的长老们给吓着啦。甚至有些失心疯的老家伙乱吵吵,说这是什么不祥之兆,有损大典运程。呸!好歹被我臭骂一顿!”

听闻此言,李世卿和胡飞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自沙暴小亲王的召令发出,已经有五十几个沙暴部族的首领秘密赶到库风城。另外尚有十几个部族,因为地处西域偏远之处,或是命令尚未送达,或是首领还在路上。

但是,这并不影响伦米尔班的继位大典。因为只要超过半数的首领长老参与见证,登基即位就可以被视为合法了。

只不过,在已经到来库风的部族首领中,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以哈桑首领为主的几个沙暴大部族,对登基典礼的地点和家族所持的立场,向小亲王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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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什么质疑?”李世卿关切的问。

萨奇无奈道:“哈桑那个老东西,他问殿下为何要在库风城举办大典?我问他究竟啥意思,他不回答我,反而又问为何要与大唐站在一边?你说混蛋不混蛋?!”

胡飞与冯敬相对一视,都没说话。

李世卿倒是饶有兴趣:“这样啊?那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我懒得理他,”萨奇愤愤道:“是我们小亲王回答的。殿下只说了一句话,达尔罕是他的杀父仇人,李将军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问哈桑,你说我不在库风城登基,我又能在哪里登基?”

“哈哈哈,你们殿下可以啊,词锋犀利!”胡飞抚掌笑道。

李世卿也开心的笑了,连连摆手:“唉,萨奇老爹,救命恩人我可不敢当。”

老萨奇端正身体,严肃道:“大人,是您擒获达尔来,报了我们的血海深仇;又是您找回黑方玉,让我们复国有望。这样恩同再造的情分,小亲王他奉您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丝毫不过分啊。”

李世卿听他这话,不由得又谦虚几句,接着话锋一转:“萨奇老爹,话虽这样说,但那位哈桑首领的担心也有些道理。目前西域已经落入叛军之手,背后还站着突厥人。而我大唐的援军尚不知何时才能出关。如此境况下,将整个沙暴家族的命运与我们这支库风孤军绑在一起,确实不算明智。恐怕,跟哈桑首领抱持同样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吧。”

冯敬接口道:“是的,大人。这些日子下官负责接待部族首领的工作,和他们没少打交道。像哈桑这样直截了当表明心意的有十几个,还有一些不敢说或不好意思说的,据我观察至少有一半以上。”

“这么多啊?”胡飞颇感担忧。

“八九不离十,”萨奇点点头:“不过,也有不少坚决支持殿下决定的。比如黑山和玉陀罗。”

李世卿来了精神,急忙问:“黑山?玉陀罗?怎么这么古怪的名字?”

萨奇解释道:“黑山是生活在龟兹国的沙暴部落首领。他们这个部族以游牧为生,非常彪悍善战,可以算是我们沙暴家族中的异类。我就常跟小亲王提起,当年若是黑山他们在铁石山,达尔罕兄弟绝对不敢造次。黑山这人性子憨直,对家族忠心耿耿,所以殿下说怎样就怎样。讲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小亲王殿下打算现在去投奔突厥人,这家伙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唉,总之就是没什么脑子。”

“哦,他的立场倒是蛮鲜明——肯听话,没立场。”李世卿揶揄道:“那玉陀罗呢?他怎么样?”

“玉陀罗此人不一般。”冯敬说道:“他的立场非常明确,跟着大唐走!”

胡飞也兴趣大增,连忙问:“这是为什么?”

冯敬解释道:“玉陀罗到达库风后,曾与下官有过一次深谈。他们部族地处楼兰和鄯善交界,人口众多。以前和平时期,他就非常仰慕中原文明,时常通过丝绸之路与大唐进行贸易往来。此番西域大乱,楼兰占领鄯善,四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也伤及不少他的族民;而且楼兰王灰鹰在统治境内实施高压政策,非常不得人心。这两相比较,使他更加坚定心向大唐。”

李世卿心里弯弯绕比较多,疑惑道:“玉陀罗的话是否可信?他既从楼兰来,会不会早已与灰鹰有过交往,此番表明心意只是为了套取我们的信任?”

“绝对不会的!”老萨奇连连摆手:“大人,这方面请您放心。我族内部可能会存在不同意见,但绝不会出现叛徒。”

他见李世卿等人没好意思反驳或质疑,便接着解释道:“沙暴家族虽然看似松散,但其内部远比任何国家都稳固的多。因为凝聚我们全族的,不是靠王权,而是靠宗教信仰。历代亲王之所以能够成为家族领袖,是缘于他们皆为沙海之神的嫡血后裔,代表着伦米尔大神在人间的绝对权威。”

李世卿和胡飞闻言恍然大悟。

沙暴家族是典型的****体系。亲王既是家族总首领,行使管理整个庞大家族的政治权利;同时又是宗教领袖,控制影响着每一位部族成员的精神世界。

从某种意义上说,伦米尔姓氏在沙暴家族中的权威,要远高于大唐皇帝或突厥大汗在自己国家中的地位,其稳固性不可同日而语。

在大唐或突厥,经常会出现敢于挑战最高权威的野心家,甚至也不乏成功者。但是在沙暴家族中却,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类事情。原因很简单,子民的精神支柱,是难以被刀剑与金钱所取代的。

同样的道理,在这种情况下,暗通外人、背叛家族也很难实现。不要说部族的族民不会同意,就是各个首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都过不去。

所以,政见不同可以在内部争吵,但绝不会因为政见的问题,去寻求外部的支持。玉陀罗在可信度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你说的我理解了,”李世卿想到另一个不解之处:“既然殿下的影响力如此大,可是为何你还会为哈桑的异议而烦恼呢?”

老萨奇长叹口气:“唉——,大人您有所不知,我担心首领们会‘举制’啊。”

这下连“西域通”冯敬都迷惑了,不禁问道:“你说的‘举制’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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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制,是沙暴家族千百年来的一种特殊政治规则。

由于沙暴家族七十二个部落散布西域各地,自谋发展、共保圣主。所以,除了家族最高层的首领和长老们之外,各部落的信息始终作为最高机密,不能对外泄露分毫。

当初达尔罕兄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空有黑玉圣石而无法号令沙暴家族。

而每当出现新任亲王继位之日,也正是这个秘密最脆弱之时。因为七十二部首领会应召齐聚一堂,将原本最机密的事情,直观的展示在世人面前。

此时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通过武力手段,将所有首领一网打尽,就有可能会通过严刑逼供的方式,获取各个部落的位置、人口、财富、联络暗语等具体信息。

所以,历代沙暴亲王的继位大典,都需要经过特殊安排,在铁石山秘密举行。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家族《神典》也记载过,曾经有几次继位大典,因为战乱和天灾的缘故,是在铁石山之外进行的,但其保密程度甚至远远高于铁石山的等级。

为保护家族这个核心机密的绝对安全,《神典》中还规定了一个重要措施,那就是“举制”。

凡是出现任何可能危及家族安全、导致各个部落信息泄露的情况时,只要家族亲王一人同意,或者二十四位以上的部族首领联署,即可立即实施“举制”。

举制一旦开始,各个部族必须马上隐蔽,三年内亲王与部族间不得有任何联络。

其间只留下特别指定的十二个部落,负责拱卫沙暴亲王和铁石山,其余的部族等于完全和沙暴家族高层断断去联系。

直至三年后,才再由铁石山发出征召,重新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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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萨奇如此详细的讲解,李世卿和胡飞同时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种动物的形象:性格温和、行动谨慎,而且关键是寿命特别长,千年什么万年什么的……仔细想来,还真有点符合这个家族历史悠久的特点。

第五十章 亲王继位

李世卿不得不对眼前的形势做出重新估计。

原本指望伦米尔班顺利登基后,能将遍及西域各处的沙暴家族力量整合起来,充分支援库风以及日后的平叛行动。

可是按照目前沙暴各个部族的态度看,这个考量恐怕很难实现。

他不禁担忧的问萨奇:“据你判断,哈桑首领会不会真的采取举制的动作?”

“那要看今天晚间,殿下和他们商谈的结果。”萨奇为难道:“如果殿下明确表示要和大人您站在一起,共同抵抗突厥人。那么,哈桑这个老鬼,肯定会因为担心整个家族被卷入战争漩涡,而鼓动那些摇摆不定的部落,跟着他实施举制……我太了解小亲王的脾气啦,他对于大人您的态度,是绝对不会发生动摇的……”

冯敬担心道:“那也就是说,双方必然会因为谈不拢而摊牌。”

老萨奇长叹一声,无奈的摇着头。

李世卿看看眉头紧锁的胡飞,暗自盘算片刻,又接着问萨奇:“萨奇老爹,我听你刚才说,举制后会有十二个部落负责保卫亲王,这些部落是如何指定的?”

萨奇愣了一下,答道:“这倒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可以是我们这些铁石山的长老大臣挑选,也可以是各部族根据实力相互推举,还可以是自告奋勇。不过,最终选谁不选谁要由亲王殿下决定。”

胡飞听出些门道儿,察觉到李世卿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连忙追问道:“那如果殿下选择哈桑的部族呢?”

“这有啥可说的?”老萨奇把头一扬:“如蒙殿下钦点,可算是那老家伙和他部落族民的福气与荣耀,他当然得全力以赴呀!”

“那敢情好啦!”胡飞与冯敬异口同声,兴奋的看向李世卿。

李世卿也点点头,对萨奇道:“我们可否把原来的计划变通一下。现在整个西域危机四伏,敌人的实力非常强大。与他们对抗,动辄就会有灭族之祸。倘若现在把沙暴家族都拖进来,不仅各部首领长老们有顾虑,就是我也于心不忍。倒不如让哈桑他们举制,而我们则协助殿下甄选出十二支意志坚定、实力不俗的队伍,参与到行动中来。我想,只要是能够选择得当,就既可以得到有力强援,又保证家族元气不会大损。”

胡飞同意道:“确实如此。我们目前并不需要整个沙暴家族一起去冒这天大的风险。毕竟,敌我双方还未到真正决战的时刻。如果单从情报网络和补给需求上看,其实能起到关键作用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部族而已吧。”

萨奇是从政经商多年的老江湖,当然明白用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欣然道:“两位大人讲的对,我之前确实没想过这层意思。若是如此操办,事情就简单多啦。我们可以专挑那些善战的、钱多的、人脉广的,还有扎根楼兰、疏勒、车师三国多年的部族,作为保护殿下的十二亲卫部族,照样完全可以达成我们的目标!大人,我这就去向小亲王禀告,先商议部族名单,晚上好跟他们过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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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这些都是何太傅呈送过来的奏折,后面还附着太傅的各项批注,请殿下过目。”

李铎抬头看看捧着一大摞文书的内宫监,又继续把目光移到手中的《左转》上,没好气的哼道:“知道啦,你放那里就行。”

内宫监谄笑道:“殿下,太傅府的人还在外面候着,等您签批用印呢。”

李铎闻言颇感不耐烦,呵斥太监:“那就让他等着,没看见本宫在读书吗?!”

“殿下息怒,洒家该死”内宫监为难道:“不过,今次来的是蒯将军……”

听说是蒯印在外面,太子李铎不禁愣住,踌躇一番后无奈道:“好吧,呈上来,本宫签批。”

此时的大唐皇太子李铎,正身处东都洛阳的紫微宫。

数月前,李铎在何光华与武威军的护卫下,东出潼关,来到帝国的副都洛阳城,开始自己监国抚政的生涯。

但一切和他最初想象的有所不同。

监国的日子,与李铎在帝都东宫时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因为何光华基本上没怎么给他过问政事的机会。

自打住进紫微宫,李铎很少见过正儿八经的大臣。虽然帝都方面会将朝堂廷议和各省各部的奏章及时送来,请他阅示批复。但是这些公文奏本都统统被截在太傅府,先由何光华做出意见,再转给他用印签批。

有几次李铎对朝臣所奏之事发表了一些不同的见解,何光华便吹胡子瞪眼,以太子太傅的身份教训他一番,最后还是逼着自己按照何光华的意见做出批示。

这特么与牵线木偶有啥区别?!

李铎越想越气,可怎奈何光华手握大军,控制着整个洛阳。他一个近乎被软禁的太子殿下,也只能乖乖的忍气吞声。

到最后,有着年轻心性的李铎干脆也不再认真应对,经常赌气压住堆积如山的奏折,故意拖延不决。

此番何光华的心腹蒯印亲自前来,说明对方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李铎不愿在这个时候真的让何太傅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阅示内宫监捧来的奏报。

好在这次送来的奏折都是关于各地方兴修水利、赈济灾民的普通政务,唯一一个官员任命也仅仅是从四品级别,所以李铎没有太大压力。

待他草草批复完,便命内宫监去宣蒯印入殿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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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已经晋升羽林中郎将的蒯印,身穿大红色武官圆领袍,头戴无翅纱帽,足蹬薄底官靴,白净面庞上满是得志神色,快步走进殿中,向李铎俯身拜倒。

李铎唤蒯印平身,仔细打量半晌,幽幽道:“蒯爱卿别来无恙啊。”

“启奏殿下,”蒯印恭敬道:“微臣奉太傅钧令,一直忙于洛阳的各项军务,未能有机会拜望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哦,忙军务啊,那真是辛苦爱卿了,”李铎心不在焉的说道:“提到军务,本宫正想问你,西域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好像很久都没有收到阳关和玉门关的军报啊?”

蒯印连忙道:“殿下明鉴。西疆军报一直都有送来,可能因为殿下在专心读书,所以未能及时过目吧?”

“是吗?”李铎看看旁边案牍上堆成小山的卷宗,淡淡说道:“有这个可能,那你就给本宫讲讲吧。”

蒯印说道:“是,殿下。近期西疆尚算安稳。自从刘大统领指挥屯卫军抵达两关后,我军的防御实力大增,令关外的突厥南北大营老老实实,不敢有任何妄动。此时边疆已经恢复稳定。”

“边疆恢复稳定?”李铎眉头微皱:“蒯爱卿,本宫记得西域也是我大唐边疆属地,你说的这个稳定包括西域吗?”

“额……西域?西域尚在敌人手中……”

李铎轻拍桌案:“那屯卫军和都护府究竟在干什么?这天气都转暖了,为何还迟迟不出兵西征,收复失地?”

“这个嘛……”蒯印斟字酌句的答道:“应该是帝都方面还未确定统兵大将的人选,而且西征的兵力动员、物资准备也尚需时日……”

李铎缓缓站起身,走到蒯印面前:“你们何大人既是太子太傅,又是上柱国,身负都督天下诸军事之权。他不尽快奏明朝廷,早日落实此事,恐怕会有负朝野厚望……这里有一份关于出兵西域的诏令,是本宫亲笔所书,打算请太傅过目后,呈报陛下御批,然后明发天下的。正巧你来了,带回去给何太傅吧。”说着将一卷绢帛递了过去。

蒯印眉头一挑,双手接过太子诏令,突然觉得这张轻柔的绢帛好似有千斤之重。

-

库风的城守府里,高搭木台、张灯结彩,威风凛凛的中军将士们都身着白色披风,挎长刀、持强弩,整整齐齐的布满府内外各处要点,站岗警戒。

今日,沙暴家族最重要的亲王继位大典,将在这里举行。

萨奇依照李世卿的建议,与沙暴小亲王伦米尔班商议出应对“举制”的方案,并在元老会上明确提出:家族支持大唐收复西域。

以哈桑为首的多个部族立即表示担忧和反对,并且威胁要动用《沙暴神典》所赋予给他们的举制之权。

没想到,伦米尔班顺势应允,并当场拿出已经研究妥当的十二个护卫部族名单。

名单中包括能征善战的黑山部族、艾克伦部族,以及人口众多、兵源充足的多奇部族与赫连穆斯部族。尤其是多奇部族,大部分是猎户出身,又擅长采矿锻铁,以出产弓箭手而闻名,在战场之上非常有用。

另外还有三个富裕的大部族,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关键还储备着丰富的药材资源,可以补充库风所需。

其余五个部族虽然没有什么能力特别突出的地方,但他们都长期生活在楼兰、疏勒、车师等国。经年累月的发展,使他们的触角已经延伸到这些国家的各个阶层角落,上至官员将领、下至贩夫走卒,甚至在这三国的王廷之中,都有自己的秘密眼线。其中,就包括坚定支持大唐的玉陀罗。

看到这份清单,哈桑与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明白,这是小亲王早有蓄谋,故意等他们抗以,好趁机钻《神典》的空子。对此,大家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既不违背亲王殿下追随大唐的意志,又能最大限度的保护沙暴家族。所以他们不禁又为家族能出现如此精明睿智的继承人。而略觉欣慰。

于是,各部族首领纷纷表示同意,继位与举制先后进行。亲王殿下统兵抗敌,六十个部族蛰伏隐蔽,待到三年后再视情况决定家族未来走向。

唯有老哈桑还念念不忘一个问题:“殿下还年轻,也没有个子嗣,若是在战场上出个三长两短,沙神的后裔该如何接续啊?”

伦米尔班笑眯眯的劝慰他:“放心啦,哈桑伯伯,萨奇大人早已经给我物色好七八个妃子,三年后我保证抱出一大堆胖小子给你看!”

-

“素兀立婆,鲁伦哈利提……麻达麻木……伦米尔,伦米尔迪力——”

几十位部族首领,整整齐齐的跪在城守府内的小广场上,高举着双手,背诵《神典》中的咒文,向天空中大声祷告。他们正对面的高台上,端坐着一身麻布粗衣、头戴柳枝花环的伦米尔班。

李世卿作为特邀的观礼嘉宾,坐在高台下方左侧的椅子上,胡飞等库风将领则肃立在他身后。

此时,冯敬正低声给李世卿介绍:“现在是祈祷环节。祈祷完毕后,只要伦米尔班将手边铜壶里的水泼洒到众人身上,就算是礼成了。接下来用黑方玉在各部族的血盟羊皮卷上盖印的事情,则会由萨奇他们操办,不必都堆在这里排队……”

李世卿点头偷笑道:“嗯,好,他们没发现那是假货吧?”

冯敬笑着摇摇头:“哈桑和黑山他们都确认过,如假包换。”

李世卿大乐,刚要说话,突然见到瞿白枫从府外急匆匆跑进来,径直奔向自己。

“大人,据斥候报告,楼兰车师的八万大军,正在朝库风逼近!”

《大唐都护府》第一卷完

第五十一章 城外迎敌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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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暴家族举办盛大酒宴,庆祝伦米尔班亲王继位典礼顺利完成。而李世卿却顾不上眼前的美酒佳肴,而是带领着库风诸将前往距城池十里外的楼兰车师联军营地,探查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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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达勒姆和蒙格自依娜丝的手上死里逃生后,便如丧家之犬般一路狂奔至车师王廷。

面对着连舍茨亲王都弹压不住、仍在吵嚷不休的灰鹰达尔罕二人,达勒姆废话不多,上来就是一顿鞭子,抽的两位国王叫苦连天。

“没用的兔崽子!”达勒姆侯爵大骂道:“老子在你们的地盘上差点挂了,你们还有脸在这里叫喊!还我的儿郎来!还我的儿郎来!”

舍茨亲王与蒙格死命拉住达勒姆:“侯爷,侯爷,息怒,请你息怒啊……再抽就要出人命啦!”

别看灰鹰和达尔罕在性格温和的舍茨亲王面前,都是声高气壮、互不相让。可是一旦换成脾气火爆的突厥大军副元帅——大名鼎鼎的达勒姆侯爵来,他们却乖的跟两只可爱的小绵羊一样。

平白无故挨顿鞭子,即便被打的满脸是血,也没有言语半声。而两位国王的卫兵们更是噤若寒蝉,远远站着不敢上前阻拦。

待舍茨亲王安抚好达勒姆,又问明情况,才不免惊诧道:“竟然会有此事?库风的唐军余孽居然敢如此大胆?!”

灰鹰忍着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咬牙道:“亲王殿下,侯爷,这件事全都要怪达尔罕这个蠢货!我已经三番五次催促他剿灭库风匪患,就连左贤王殿下也曾严令指示,可他就是迟迟不动。达尔罕分明是在姑息纵容残匪,居心叵测!”

“你放屁!”达尔罕大怒道:“我的第三军团原本是要计划进攻库风城的,却突然被你偷袭,导致伤亡惨重,无法出征!可见你才是暗地里勾结敌军的奸细!”

灰鹰怒目圆睁,大吼道:“血口喷人!是你偷袭我色当驻军,意图反叛!”

“都给我住口!”

达勒姆使劲一跺脚,震得地板都微微颤动。他撸了撸大胡子,冲灰鹰和达尔罕咆哮:“你们两个混蛋不要再争啦!现在立刻带上所有的兵马,跟我去踏平库风城!”

-

胡飞指着远处的联军大营,对李世卿说道:“大人你看,楼兰军和车师军虽然是一起到来,却分为两处扎营。营寨间的距离又显得稍远了些,看来他们之间还是心存芥蒂。”

“以后不是正式场合,别称呼我为大人,”李世卿埋怨胡飞:“成天一本正经的,你累不累啊?”

胡飞闻言笑笑:“军队里还是应该尊卑有序嘛。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李世卿接过话题,点头道:“你分析的没错,楼兰人和车师人还是尿不到一个壶里。那个差点被郡主干掉的什么达勒姆侯爵,尽管可以强压着他们来进犯库风,但是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弥合他们之间的猜忌。这一点,我们要好好利用。”

身后的瞿白枫问道:“大人,敌军兵力占有绝对优势,可为何不直接围城,而是选择在这么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那你得先问问蒙格和达尔罕,”胡飞难得开玩笑道:“看看他们上次挨完揍的屁股,到现在还疼不疼?”

众将闻言都轻声笑了。

李世卿连忙挥手让大家噤声,毕竟此地距敌军并不远。他问道:“敌人休整一夜,明天必然要开始进攻。你们说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咱们的防御工事比较齐备,应该凭借守城的地利条件,以逸待劳。”瞿白枫毫不犹豫的回答。

对方兵力将近库风军的四倍,包括猛将罗威在内的诸位军官,都纷纷表示同意。

李世卿望向沉吟不语的胡飞:“你的意见呢?”

“嗯……白枫说的有道理,”胡飞思索道:“但是如此应战有些过于被动,万一敌军围而不打,我们恐怕就要困守孤城。”

李世卿拍拍胡飞肩头:“是啊,而且沙暴家族的首领们都还在城中,若是被困住,那就真的内无生路、外无援兵啦。”

“可问题是……”胡飞继续盘算着:“以我们目前的战力,你真的有信心在平野上与这么多敌军一决高下吗?”

李世卿眯着眼睛紧盯敌营片刻,转身对胡飞道:“我需要你配合我,这次赌把大的。走,我们回城详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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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晨光照到库风城头时,城内的报警钟声早已响彻四方。

五万楼兰军和三万车师军组成二十个大型方阵,正在向库风城缓缓推进。

按照达勒姆最初的计划,原本是要趁夜突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轮番猛攻,一举攻克库风。

但是蒙格和达尔罕都曾经在这个地方吃过大亏,所以难免心有余悸,极力劝阻达勒姆不要草率行事。

蒙格特别提醒达勒姆,他们前日被劫杀时,对方的表现绝非乌合之众,而是有能力将五百金狼勇士留下的强军,所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达勒姆对蒙达二人的过分紧张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毕竟己方掌握着绝对优势,可以说是稳赢此仗,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太驳蒙格的面子,遂同意按他们的意见,中规中矩的打攻城战。

由于此番参战的都是西域军队,达勒姆侯爵指挥起来不顺手。于是,他命令灰鹰作为希宇盟主,担任作战总指挥,达尔罕在旁辅助,自己则与蒙格一起坐镇后方督战。

蒙格本来是应该留在车师王廷,与舍茨亲王组织“寻人团”的,但他担心花样百出的库风再出变化,于是便跟着达勒姆过来观战,必要时也好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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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通军鼓响过,灰鹰立马军前,踌躇满志。

他知道死对头达尔罕,曾经在库风城铩羽而归,所以颇想利用此战树立威风,压过车师一头。

况且,突厥副元帅就在后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也必须用事实证明,西域盟主这位子可不是白来的。

灰鹰吩咐手下,全军先整体向前推进,到接近城头弓箭射程范围时,停步喊话招降。若对方投降还则罢了;若是对方拒绝,就将大军分成四路,东西南北各门一起攻打。

可是没想到,他的指令刚刚下达完毕,对面远处的库风就忽然城门大开,两万名库风守备军整装列队,开出城外布阵。

“呦呵?!”后方的达勒姆在马鞍上探起身子,搭着手帘遥遥张望,兴奋道:“这小小的库风有点意思啊,竟然敢出城迎战?!”

蒙格同样也是大惑不解,搞不清楚守军为何如此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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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阵前的灰鹰眼见对方出城列阵,露出招牌式的张狂气焰,大笑道:“库风的小崽子们竟然主动来送死,真是天助我也!”

既然对方有如此勇气,看来连喊话招降都可以省掉。灰鹰拔出宝剑,向前一指:“车师军原地待命,楼兰勇士们,全线推进!”

随着他一声令下,排在最前面的八个楼兰步兵方阵开始稳步向前,另外两个骑兵方阵则护住左右两翼,同时移动。灰鹰带领中军压阵,准备随时出击。

而位于整个联军左侧的七个车师军方阵,则依令留在原处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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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间,已经在城外快速部署好阵型的库风守军,也随着战鼓声,朝对面的楼兰军缓慢迎去。

出城交战的两万库风战士分列成三个唐军惯用的横向大阵。

最前排是将近一人高的橹盾,巨大盾牌一线展开,构成整个阵型的防护墙。第二排是长矛手,可以在对方冲击到橹盾墙前面时,顺着盾牌的间隙向外穿刺,杀伤敌人。第三排是刀盾手和巨斧手,他们是短兵相接的主力,全部由身体强健、勇悍无畏的精兵组成。最后面是三排弓箭手,方便轮换射击,专门负责远距离毁杀敌军。

经过李世卿等人的悉心调教,这支原本兵源构成复杂、近乎乌合之众的地方守备武装,如今俨然已初具正规军的雏形,唯一欠缺的就只是战场上残酷的考验历练了。

面对曾经在新月湾取胜的叛军主力,库风将士们并未露出丝毫畏惧神色,而是紧紧跟随鼓点和带队军官的呼喊,步伐一致的向前行进。

当两军距离一千步左右时,城头鼓声戛然而止,库风战士齐声大喝:“呼吼!”全军同时停步,数千面橹盾猛然触地。

两万将士如同一人般,动作整齐划一,具备极强的震撼力。大军起止方寸间,处处显示出这是一支不容小视的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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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鹰和楼兰军也不禁被这种场面震慑心神。

三个库风方阵静静的矗立在面前,唯有身后漫起的烟尘在提醒着楼兰人,眼前这支军队已经完全做好战斗准备。

此时,前面八步两骑共十个楼兰军阵,还在迎着对方前进,而库风军的猝然止步,立时对他们的节奏造成干扰,很多军官士兵瞬间产生出一种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停的纷乱念头。

两军对垒,节奏是关键的因素。节奏步调一乱,就难免会陷入攻守失据的境地。库风守军只在一动一静之间,便达到扰乱敌方节奏的效果,可见其指挥官绝非泛泛之辈。

正远在后方观战的达勒姆和蒙格,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将。他们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替灰鹰有些感到担心。

“赶紧加速冲击!”两人异口同声道。

面对如此行止有度的军队,最佳的做法应该是利用已经鼓起的士气,猛冲猛压对方,争取把节奏抢回来。相反,最为忌讳的,则是跟着对方步调来,彻底陷于被动。

西域盟主灰鹰殿下,不出意外的令这两位突厥大将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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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鹰被库风军沉稳的气度所影响,担心冒然压上会遭受重创。他犹豫片刻后,急令前军停步。同时,指示两翼的骑兵快速前出,展开试探性攻击。

左右各三千人的楼兰骑兵队接到命令后,立即扬鞭催马,像巨大铁钳的两个钳头,朝库风军的两侧夹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似曾相识

“放!”“嗡——”

“放!”“嗡——”“放!”“嗡——”

库风守军的阵内,带队军官每喊一声,便有数千支箭矢腾空而起。军官喊得快,箭矢飞的更快!

指令与指令之间几乎没有停歇,而满天的箭雨更是毫不停顿的自阵中腾起,又朝着楼兰骑兵落下。

三排弓箭手轮番搭箭、满弓、发射,几个呼吸间便将上万支箭矢倾泻在两翼冲击的楼兰骑兵阵中。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从进入弓箭射程,到库风军橹盾墙前,不过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楼兰骑兵竟然丢下近半的人尸马骸。

剩余侥幸不死的楼兰人,则不断加速,希望利用强大的冲击力,撞开面前的盾牌墙,杀进对方阵中,为己方的步兵创造冲锋机会。

刷啦——,库风军的橹盾突然全部直立转向,盾牌与盾牌之间闪出空隙,每个空隙间都同时伸出四五支长枪,密集的枪尖正对准高速冲过来的楼兰骑兵。

跑在最前面的骑兵见状根本来不及停步,顿时被长枪连人带马刺个对穿,直挺挺的卡在盾墙前方。后面上来的骑兵则纷纷叠撞在一起,再难向前半步。

“杀啊!”早已在盾墙后方等候多时的刀盾兵和巨斧手,此刻越阵而出,对着停滞不前的楼兰骑兵一阵狂猛砍杀。

尤其是那些手持巨斧的战士,个个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他们双臂抡圆,用斧头狠扫马腿,只一下便能掀翻战马,紧接着将落马的敌人砍得头盔碎裂、骨断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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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冲击两翼的骑兵被库风军砍瓜切菜般绞杀,楼兰王灰鹰恨得咬碎钢牙,他挥动手中宝剑,暴跳如雷:“压上,给我全部压上!撕碎他们!”

八个楼兰步兵方阵依令行动,又开始向前推进,越跑越快。

此时,残余的楼兰骑兵已经开始向本阵溃退,而库风的步兵战士也迅速撤回阵内,高大盾墙又恢复如初,岿然不动。

大阵后方的弓箭手朝着快速靠近的楼兰步兵,开始自由射击。

楼兰军的射手也同时一边奔跑一边放箭还击。库风阵内的刀盾手则纷纷举起盾牌,保护自己和身边战友不受伤害,如此一来,楼兰的弓箭并未对库风战士造成太大威胁。

灰鹰的八个大阵总共有近三万步兵,尽管在库风射手的打击下,伤亡不小,但其总体战力并没有被瓦解。在狂奔数百步后,楼兰战士终于撞上橹盾墙。

两军自此全面接触。

在正面阵地上,库风将士与楼兰军隔着盾墙展开激烈战斗;而在大阵的两侧,双方则陷入了短兵相接的残酷绞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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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西域叛乱,楼兰国是叛军的绝对主力。他们不仅兵力充足,而且经过多年准备,战斗力也非常强悍。

在新月湾会战之前,楼兰大军仅仅凭借一己之力,便连续击败包括鄯善在内的七个西域国家;而新月湾战场上,也正是靠他们奋力抵住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联手攻击,才将唐军拖至疲惫不堪的境地,最终给突厥创造出得手的机会。

从那之后,楼兰军更是势如破竹,横扫近半个西域,再无敌手。

如此辉煌的战绩,让他们的国王灰鹰,成为当之无愧的西域盟主。

无论是疏勒国的铁骑,还是达尔罕马贼班底的车师军,都不愿、也不敢轻易挑战楼兰大军的权威。

灰鹰一直自信的认为,除了突厥大军外,在整个西域的版图内,再不可能有可以抗衡他的力量。

然而,这种自信被库风守备军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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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的近距离厮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期间,楼兰军几番后撤,调整阵型、更换生力军,然后又继续投入战斗。

可是不论楼兰人怎么调整进攻,三个库风大阵都依旧是岿然不动,就好像海岸边的礁石一般,任由激浪拍打,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尽管双方是在平野上交战,没有谁占据着地利优势。可是整体算下来,楼兰军的伤亡程度要远远高于库风守备军。

因为库风军的战法更高明,各个兵种之间的协同作战也更有效。

“侯爷,你看出什么了吗?”蒙格问达勒姆。

达勒姆捋着胡子,思索道:“嗯,看出来啦……灰鹰是个窝囊废!”

“我不是指这个,”蒙格气结道:“我是说,你看对面的库风守军,像不像一群没有穿着唐军军装的唐军?”

“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能够把纯步兵玩的这么溜,果真有几分唐军的意思!”达勒姆眼珠子咕噜乱转:“我明白啦,他们不是西域各国的残兵败将,而是他娘的都护府!怪不得老子会吃亏……”

蒙格心想,这老侯爵倒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此同时,他又为楼兰军暗暗担心,于是赶紧派传令兵去前方,提醒灰鹰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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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王灰鹰此时正在急吼吼的调兵遣将,准备再次派出麾下的新部队,加入眼前激烈的战事。久攻不克,已经让这位心高气傲的西域盟主渐渐丧失理智。

而蒙格派传令兵带来的信息,却令他和部下们都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立刻清醒冷静下来。

蒙格说对面有可能是大唐安西都护府?

他娘的,照目前的战况来看,这个可能性还真的很高哎!

灰鹰赶紧喊停正要增援出战的四个方阵,命令他们扎住阵脚,不得轻举妄动。

“殿下,不能再这么拼了,”身边的楼兰长老喊道:“如果对方真是都护府的人马,那咱们就和自杀无异!您看看那边!”

灰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左侧望去,差点气得吐血。

就在自己浴血厮杀的当口,三万车师大军正悠闲的看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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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车师国王达尔罕心里很清楚,灰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作为西域盟主,时时处处都想树权立威,压过自己一头。

此番攻打库风,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仓促行动,但联盟毕竟出动了总共八万大军,征讨库风城。

以如此实力,在西域就算是要亡国灭族都绰绰有余。况且,又有达勒姆侯爵这样的突厥贵族重臣在后面观战,灰鹰怎么能不趁机好好表现一番?

楼兰人从没有和库风城交过手,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所以想当然的,打算仗着人多势众,一举压垮对方,斩将夺城。

而为了不让曾经在此败北的达尔罕有雪耻翻盘的机会,灰鹰从一开始便把三万车师军晾在一边,只顾着招呼自己的兵马去捏库风这个“软柿子”。

库风军和楼兰军刚开始交锋的时候,达尔罕和车师将士确实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轻轻松松坐山观虎斗。

可时,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他们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沉默。

达尔罕对库风武装的认识,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尽管鬼面白袍军的威力确实惊人,但毕竟只有数百规模,其余则都是些杂牌商团护卫。

当初没能打下库风,在他看来,更多的是因为天时地利等因素的干扰。而对于库风军在城防战中的种种表现,达尔罕也并未觉得有多了不起。

没想到,只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库风守备军竟然变得如此厉害!

他心中暗暗庆幸,幸好前些日子没有冒然跑来剿灭库风,也幸好今天灰鹰贪功冒进,没有让他们车师去打头阵。

不过开玩笑,英明的灰鹰殿下,在撞了南墙之后,怎么可能会放过你车师达尔罕?

“盟主有令,车师军立即投入战斗,协助前方楼兰将士击溃库风守军!贵军不得故意拖延,凡有畏战不前者,斩!”

呸,达尔罕朝地上吐口口水,大手一挥:“儿郎们,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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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车师军团开始出动啦!”

胡飞立马库风大阵中央,正在紧张的指挥各部左挡右突。此时闻声远眺,果然,这支休息一整天的生力军终于出战。

他连忙回头看城上,那面在心中期待已久的红色刀旗,恰在此时树立起来!

旗下站着的,正是库风军总指挥——李世卿!

-

“中军听令,上马!”

随着胡飞一声令下,藏在大阵中的千余名白袍军战士,齐刷刷跃上早已准备多时的披甲战马,抖开身后的白色披风,举起五十面白色旗帜。

从远处看,仿佛在库风军巨大的阵地中间,突然开出一束洁白花朵,迎风摇曳。

胡飞再次望向城头,那面艳红刀旗此时已经擎在李世卿掌中。只见他高举双手,在空中用力一挥。

胡飞得到信号,决然大喝:“出击!”

前面的各排战士,闻令纷纷闪向两侧,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来。白袍军刷的一声放下面罩,催马行进。

-

两军自清晨交战开始,一直是西域联盟主攻,库风守备军防守。双方以库风军三个方阵为节点,展开反复厮杀。

到目前为止,灰鹰已经先后投入近十二个方阵的步骑大军,共计约三万兵马,轮番上阵交锋。

足足四个时辰,付出数千人伤亡的代价,却仍然没能击溃库风军的阵地。

懊恼不已的灰鹰在蒙格的提醒下,终于察觉到对手非同一般,顿觉后悔:白白牺牲了自己儿郎的性命。

于是他下令吹响号角,拼命催促一直袖手旁观的车师大军,去替换早已疲惫不堪的楼兰子弟兵。

此时,阵前四个楼兰步兵方阵依照命令,开始脱离与库风军的接触,逐步向后撤退,给从左后方上来的一万五千车师军腾出交战空间。

车师军也同样排出四个步骑混同的阵型。不过,他们的阵列相对松散,行动缓慢。

达尔罕的手下们,心不甘情不愿的逐渐接近后退中的楼兰军,准备越过友军方阵,去进攻库风守备军。

楼兰人身心俱疲,又要防范后撤时库风射手的干扰打击,所以越退越快;车师人则在知晓库风军战力水平后,拖拖拉拉的不愿急于去送死,所以越走越慢。

这样一来,两支友军的交汇处,就比灰鹰所预想的靠后很多,距自己主阵只有不到五百步距离。

不过,灰鹰此时并未对这个细节太过在意,毕竟只要达尔罕愿意上去送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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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轮换作战的两支部队越走越近时,突然之间,一直时处于防守状态的库风守备军,出现了料想不到的异动!

之前莫名开放的那束“白花”,在库风军阵中高速移动,转眼间便从阵地偏左侧的位置冲了出来。

“吾皇万岁!杀杀杀!”

震天怒吼在耳边炸响,一千多名白袍军战士高举长刀,如狂风卷地般杀来!

第五十三章 白色飞花

库风守备军的动作,令西域联军的指挥官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正在撤退中的四个楼兰步兵方阵首当其冲。

因为白袍军是从库风阵地左侧杀出,所以是自他们的右边出现,而此时正在准备轮换作战的车师大军,则位于距离楼兰人不远的左边。

这些即将撤出战场而略显松懈的楼兰战士,恰好隔在白袍军与车师军中间。

白袍军的速度极快。他们在胡飞的带领下,朝楼兰人旋风一般的冲过来。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来到眼前,根本没给楼兰将领留出任何思考的机会。

按照作战常理,如果遭遇敌方骑兵突袭己方侧翼,那么距敌最近的战士应该就地扎稳阵脚,通过弓箭和盾阵的保护,尽全力顶住敌人,为其他方向的战友赢得反击的时间。

就算最不济,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拖住对手,绝不能让骑兵肆无忌惮的冲起来。

然而,楼兰军并没有这个觉悟。

一来是因为他们刚刚脱离战斗,已经进入到库风弓箭手射程不及的安全地带,整个团队都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另外,此时这四个楼兰步兵方阵因为伤亡惨重,也很难再有效整合起防御战线。

况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另一边,并非自己的楼兰兄弟,而是怨恨甚深的车师混蛋,何必为保护车师人而拼命?

所以,带队的楼兰将领也用不着过多考虑,立马带着手下一窝蜂的加速向主阵奔逃。

-

由于视线被撤退的楼兰军所阻挡,身处另一侧的车师军队,直到现在,仍然未能完全掌握战场上的变化。

他们先是听到远处响起震天的喊杀声,赫然是大唐安西都护府惯用的冲锋口号,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紧接着,近旁的楼兰军队忽然开始加速后撤。

那副大难临头、狼奔鼠窜的情形,立即搅得车师军心神不宁,战士们边向前行进,边朝右边那个方向不住张望。

待到大部分楼兰士兵与他们擦身而过,逃往远处时,车师人这才终于看清楚:如噩梦般的鬼面白袍军,正轻描淡写的放马狂奔,径直杀向自己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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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达尔罕的军中,大部分将官都是长期追随他的马贼头目,也都对之前与白袍军交手的经历心有余悸。

待这些人看到,当初马踏联营、如入无人之境的可怕对手,竟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侧翼时,立刻慌了手脚。

列阵迎敌为时已晚,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命!

军官们都率先跑起来,一个带十个,十个带百个。最右侧的一个三千人方阵,连稍微抵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崩溃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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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眼见对方如此窝囊,抖开重铁长枪,带领白袍骑士们加速冲锋,无所顾忌的突入敌军阵中。

白袍军如同扑入羊群的猛虎,亮出锋利爪牙,沿路狂砍猛杀。一口气轻松冲破第一个方阵。

此时,车师军副统帅马古就在第二个方阵之中。经验丰富的他,已经基本弹压住骚动的队伍,面对白袍军的方向,草草设下三道防线。

而与此同时,另外两个车师军方阵也逐渐停步,开始转向布阵。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马古的防御刚刚部署好,被冲散的第一方阵溃军,便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转眼就把三道防线冲的稀烂,任由狂飙突进的白袍军又轻松杀入第二方阵。

完了!副统帅马古心中顿时腾起绝望的念头:垮啦,全完啦!

五十面白色旗帜迎风招展,好似催命的灵符,飞旋在车师大军头顶。第一方阵和第二方阵的士兵混在一起,无助的抵抗躲闪着白袍军的屠杀。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军纪军令的概念,只有不停的逃!逃!逃!

随着第二方阵的崩溃,其余两个步骑混合团队也急忙掉头后撤。骑兵不断越过或撞倒己方步兵,不要命的往主阵奔逃;步兵则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的躲避着追击过来的白袍军。

-

越来越多的车师溃军开始往联军主阵的方向涌去,惊慌失措的逃命间,士兵们散布的漫山遍野。

胡飞则带领白袍军,夹杂在逃命的人群中,继续向前突击。

灰鹰亲眼目睹了白袍军出战,自己的楼兰军率先逃跑,紧接着车师方阵一个又一个的被击溃,早已是心胆俱寒。

此时当他见到由溃军开路,白袍军紧随其后的朝自己这边杀过来,连忙不假思索的下达命令:弓箭手射击拦阻。

楼兰将领骇然道:“殿下,前边可都是车师友军啊,这样放箭会误伤自己人的!”

“自己人个屁!”灰鹰怒骂:“再晚大家就都是死人啦!”

-

数千名楼兰弓箭手开始稀稀拉拉的射击,然后慢慢的由疏变密,漫天飞箭无情的洒向奔逃中的车师兵群。

白袍军将士纷纷举起挂在马鞍旁的盾牌,保护自己不受箭矢所伤。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都披覆着铠甲,无惧射来的弓箭,仍旧保持原来的速度,丝毫没有停留。

可是,周围的车师士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原本以为离主阵越来越近,终于可以保住小命,却没料到迎接自己的,不是友军的增援保护,而是残酷无比的打击。

箭雨迎面扑来,瞬间给毫无防备的车师军造成惨重伤亡。

-

“灰鹰!我问候你祖父的老婆!”

眼见楼兰人向车师溃军展开大规模射击,不禁令达尔罕急怒攻心。

但是,他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痛骂灰鹰。因为此刻白袍军猝然调整方向,锋锐直指楼兰与车师两军的结合部。

由于灰鹰和达尔来双方心存芥蒂,所以不仅在两军设立大营时泾渭分明,就连出战布阵阶段,也未能按照常规,保持有效间距。

原本应该只有十几步距离的战阵结合部,竟被他们双方拉开足足两百步之遥。

胡飞率军提速冲刺,一刀戳在联军的“软肋”之上。

如此开阔的地形,居然没有半分阻挡,好像平坦走廊一般,任由白袍军放蹄驰骋,直奔联军大后方。

-

正在后方观战的达勒姆和蒙格,被眼前此景吓了一大跳。

两人都笃定的认为,白袍军是冲着自己而来。可是此时他们身边却连半个好使的兵将都没有。心急火燎之下,达勒姆与蒙格只得急慌慌掉转马头,拔腿就跑。

同一时间,灰鹰和达尔罕则双双感到惊骇莫名。

这两位西域国王,就那么眼睁睁的瞧着,大片白色身影在两军之间一路奔向身后。

“变阵!变阵!”“听我命令,调整阵型!”“全体都有,向左转,左转!蠢货!向左,不是向右!”“弓箭手,弓箭手快准备啊!”“盾牌,我这里需要盾牌,白袍军冲我过来啦!”“不要跑,都不要乱!”

两边阵营像炸了锅一般,吵吵嚷嚷着各种命令。将官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而士兵们则茫然不知所措,眼瞅着白色骑士在自己身前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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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所率领的白袍军快速来到敌军后方,马不停蹄的向左弯出一个弧线,朝楼兰军最后排的一个方阵冲去。

这个目标选择的异常巧妙。

首先这是一个纯步兵阵营,机动性差;其次因为他们位置靠中间,完全看不清楚白袍军的行止,所以尚未能及时作出转向迎敌的准备。

当白袍军兜着他们屁股冲上来时,这批楼兰军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于是,又一支溃军产生了。

白袍将士们这回并没有驱赶着这群逃兵向前挺进,而是趁乱冲进右边的另一个步兵方阵内,大开杀戒。

旁边那个方阵的士兵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再被白袍军一番血洗,立即抱头鼠窜,四散逃开。

然后,胡飞一扯缰绳,又带着全队绕回来,堪堪截住前面那群溃兵,逼着他们掉头朝左方涌去。

灰鹰在马上急的直跳脚,眼看着后方各阵都要被搅乱波及,忙不迭的连连下令,调派几支主力骑兵,前去拦截白袍军。

然而诡异的是,白袍军左冲右突,不断驱散楼兰步兵方阵,却始终隔着大群溃军,避开对方骑手的堵截。

楼兰骑兵苦于自己人挡住去路、碍手碍脚。明明是与白袍军近在咫尺,却连对方衣衫也摸不到,气的险些吐血。

好在这个时候,部署在前阵的几个楼兰团队,都已经纷纷转过身来,呈防御阵型向白袍军围拢,阵型之间也专门留出空隙供溃兵逃离。

达尔罕那边虽然没遭受白袍军袭击,可是他也没闲着。

一边收拢整顿被击垮的四个方阵的战士,一边命令剩余的四个方阵转向,面对混乱不堪的楼兰军阵群严密布防,避免被白袍军突然冲击。

灰鹰忙着转身拦截,达尔罕忙着整队布防,两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胡飞和白袍军身上,竟浑然忘记,这个战场上还有另一支敌军的存在。

三个库风守备军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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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胡飞率军出战后,三个方阵的指挥权,就交到了瞿白枫和罗威的手上。

两人一边指挥战士们重新整队、扎稳阵脚,一边组织马克木的民夫队将伤员抢运到后方城内救治。

此时,留在原地的库风军,还保持着一万五千人左右的规模。

这些将士们亲眼目睹白袍骑兵杀敌的整个过程,个个看的是血脉喷张、激动不已。那些策马飞驰在敌军阵中的白色身影,简直比任何激励动员都有效。

库风守备军士气大振!

正当大伙儿摩拳擦掌,恨不得能立即冲上去,与英勇的白袍军并肩作战时,城楼上的巨型战鼓骤然敲响。

罗威高举长刀,怒吼道:“弟兄们!中军已经打乱敌人阵脚,现在该看咱们啦。别给库风丢脸,别给大人丢脸,杀!——”

“呼哈!——”

全军齐声应和,开始向西域联盟稳步推进。

一直在城内隐身待命的前军骑兵,此时也从城门冲出,远远掩杀过来。漫天扬起的风尘和闷雷般的蹄声,为库风军的总冲锋营造出一种惊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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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傲的楼兰王灰鹰,此刻彻底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身后捣乱的白袍军还没有被制住,前面又出现势头迅猛的冲锋,他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已经掉头去围堵白袍军的三个步兵方阵,此时只得又被匆匆调遣回来。其慌乱惊恐的状态,与逐渐杀近的库风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个库风军大阵,加上从后方赶过来的前军铁骑,总共一万多士气高昂的库风勇士猛然冲击楼兰军队,发动猛烈的厮杀。

与此同时,另一个库风方阵在瞿白枫得指挥下,缓步移向旁边的车师大军,在距离一箭之地外,默默的注视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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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罕立马阵中,周围全是惊慌不安的车师兵将。

他看看不远处混战一团的楼兰人,又看看跟前这批虎视眈眈却并未进攻的库风军,心中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他赶忙命令手下,收起兵器,慢慢的朝着楼兰大阵的反方向移动,逐渐拉开自己与灰鹰之间的距离。

没想到,当车师兵马开始依令行动后,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库风方阵,也稍稍向后退走一段距离。

这下达尔罕终于确认库风军的意思了:只要你不掺和我们揍楼兰人,我们就不动你!

第五十四章 太子明诏

楼兰军终于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灰鹰此时是不得不撤。可叹他空有数倍于敌的兵力,却因为库风军的前后夹击而陷于完全被动的境地。

勇猛的白袍军还在不停的来回冲击,搅乱后方阵营;前面攻上来的库风步兵则是骁勇异常,负责抵挡他们的楼兰兵马被压得步步后退;从库风城中杀出来的数千黑衣铁甲骑兵,此时也已经突入楼兰阵营的侧翼,眼看就要与白袍军汇合。

真要等到对方合兵一处的时候,恐怕他灰鹰想全身而退都难矣。

号令发出,整个楼兰军立马放弃抵抗,狼奔鼠窜的往大后方营寨奔逃。

胡飞见状并不恋战,而是带领全体骑兵,仅仅追出三四里路程,便匆匆赶返回来,与留在原地的步兵方阵,分两面围住尚未离开的车师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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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车是国王达尔罕感到尴尬万分。

打吧?实在没这个胆气。撤吧?又怕引起对方误会,惹来狂暴的攻击。无奈之下,只好一声不吭的呆在原地,就那么干耗着。

对面那位手持重铁枪的黑甲将军,好像是库风军的最高指挥官,也不晓得他会否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李世卿李校尉。

达尔罕正暗自琢磨着,忽然见到黑甲将军与旁边两名军官商议几句后,便朝自己这边挥了挥手。

嗯?啥意思?喊我过去?

达尔罕与众手下兀自纳闷不解,就听对面的黑甲将军喊道:“天色已晚,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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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太傅,吴凌吴先生在门外求见。”

何光华听说吴凌来了,急忙起身出外迎接。就在府门处,吴凌一人一马,风尘仆仆的静候着。

“哎呀,吴先生,你可算来啦!”何光华伸出大手,揽住吴凌臂弯,喜道:“可真是想煞何某啦!”

吴凌从容笑道:“在下还没来得及恭喜大人,加官进爵,荣升太傅。”

“先不说这些,里面请,里面请,坐下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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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傅府平日议事的书房内,何光华与吴凌分宾主落座。一旁陪坐的,还有蒯印和右武威将军叶荣成,这两人都是何光华的心腹爱将。

吴凌先向何光华告罪,解释自己接到蒯印送出的书信后,本打算立即启程。

可是无奈听闻屯卫大军赶赴阳关和玉门关,唯恐他们与关外的突厥人发生误会冲突,便暂且留下来,给左贤王隆尼亚和刘一传牵线搭桥,斡旋联络了一番。

待到诸事稳妥,这才急忙赶到洛阳。

“有劳先生费心啦,”何光华欣然道:“多亏有先生在,才能稳住西边的局面。”

吴凌赶忙谦逊:“在下可不敢贪天之功,全赖太傅您运筹帷幄,主持大局。”他略微顿顿,接着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帝都的兵谏计划,最后竟然会有如此变数。也多亏太傅临机决断有方,才避免了局势失控。”

“唉——”何光华长叹道:“我也不知道这样接招对是不对?总之,我们可能真的低估了李坤和朝臣们的本事。”

“其实现在的局面未尝不好,”吴凌安慰何光华:“至少,太子还在我们手中,神圣盟约的效力仍可利用。”

何光华没有作声,将书案上的一张绢帛拿起来,递给吴凌。

吴凌双手接过绢帛,仔细读了两遍,眉头紧锁的问:“这是出自东宫手笔?”

“是的。”蒯印在旁边解释道:“是末将奉殿下之命,带回来给太傅的。殿下还说,准备呈送皇帝御批后,明诏天下。”

吴凌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转眼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

何光华紧盯着吴凌,蒯印则与叶荣成对视一眼,三人也都沉默不语。

良久,吴凌才又转回头来,淡淡说道:“太傅大人,看来我们不仅低估了李坤,也同样低估了李铎。”

叶荣成不禁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吴凌抖抖手中的绢帛,言道:“只短短的数百字间,便将收复西域的方略说的如此明晰深刻,不是低估又能是什么呢?”

“哦?愿闻其详。”何光华沉声道。

“太傅,蒯将军、叶将军,你们请看这段,”吴凌指着绢帛上的文字念道:“治民之要,在经济融通、物产丰饶;治疆之要,在屯兵备险、军农并举;治番之要,在汉夷合同、免苛除暴。此三者失其一,则西疆必乱;三者尽失,则域外不复吾大唐矣。可知,吾敌非突厥也,乃朝堂之策也。”

吴凌感慨道:“寥寥数语,切中要害,若非天资聪颖,绝难做到。”

叶荣成是武将出身,听后并没有太深感受,而蒯印则同意道:“先生说的是啊,末将也有同感。不过我更在意的是这段:西域经略百年,政通人和、丝路繁茂。此番突厥叛军骤然发难,颠覆藩国、阻断商道,久之必损民利、必伤民心。彼时,西域万里之界,处处燎原烽火可期也。目下之事,当急征:关内道之华州、泾州、陇州、宁州、庆州;陇右道之秦州、渭州、兰州、凉州、甘州;以及河东道之绛州、汾州共十二路府兵,集结玉门整军备战。左右屯卫军、安西都护府一部与各州府兵合计三十万大军,可先于入冬前西出两关,击溃突厥南北大营。再待来年春回之际出兵征讨,西域诸国百姓必翘盼王师,盖平叛大事可定矣。”

“哦?你都背下来啦?”吴凌饶有兴趣的问道。

蒯印点点头:“末将有点过目不忘的小伎俩。但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能对军务有如此见解,实在出乎意料。”

吴凌略微思索,问何光华:“太傅,东宫殿下现在近况如何?”

何光华回答:“自从来到洛阳,我和他的关系就很微妙。他婉拒了我赠送的六位绝色美女,还把我派去伺候他的宦官、宫女和乐师都打发走,只留下从帝都带出来的十几个旧人使唤。”

“那问政之权呢?”

“嗨——”何光华一拍大腿:“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懂什么?对那些奏请之事净瞎出主意,我为此也教训过他几次。现在帝都送来的公文都是我先看,然后再拿去紫微宫给他批核。这娃娃,总是拖拖拉拉的,不肯痛快用印。”

吴凌听着不禁眉头紧锁。

蒯印看出吴凌有些不悦,连忙打圆场道:“先生,这也难怪太傅生气。现在太子在洛阳监国抚政,除军务外,凡官员任免、国库度支的政事,皆由长安的尚书省拟好条陈,八百里加急送至东都,经殿下核准后方可执行。帝都那一干大臣,处处与太傅作对,而我们又有诸多人事、政务上的布局需要殿下支持。他不与太傅一条心,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嗯,我知道。”吴凌表示接受蒯印的解释,继续对何光华道:“太傅大人,你此时千万不能急躁。太子不是在襁褓中继位的幼年皇帝,你也并非托孤辅政的顾命大臣。他已经成年,有独立的思想见解,同时又保持着对周围所有人的戒心。他与我们只能是基于利益一致的政治结合,而绝不会甘心完全被我们所控制,成为一个傀儡。如果双方的关系搞僵,对我们会非常不利啊。”

何光华无奈的应道:“先生言之有理,是何某着急了。那现在该怎么办,这份诏书?”

“把诏书扣住,不给他送去帝都不就结了。”叶荣成拍手道。

蒯印摇摇头,反对叶荣成的建议:“这不是办法。你截断他与帝都的联系,不就等于向外人明说,太子被我们软禁啦。如此一来,别说是利用他的身份号令天下,搞不好明天长安就会以我们劫持太子为名,出兵讨伐。”

“那该怎么办?”叶荣成急道:“如果这份诏书被皇帝批准,岂不是真要让刘统领跟突厥人开战?”

“唉,这位太子殿下,”吴凌感慨道:“他还真是搞的我们有些措手不及……不如这样,明日我随太傅觐见太子,假作非常重视他的意见,专门前去商议。在下会想出办法,暂时让他收回成命,并且恢复与我们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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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天气,比起帝都来,要炎热许多。

太子李铎在屋内待得气闷,决定到外面走走。反正平时也没有什么官员来觐见,他便索性只披上件绸衫,敞怀坦腹的坐在庭院树下乘凉。

此刻,他有点想念帝都了。

这个季节,帝都北苑每旬都会举办马球赛,那欢快热闹的场面别提有多带劲。皇子们组成的球队,与各将军府邸的球队展开比拼,王公贵族们都纷纷携带着女眷在场边观战。

有时候,甚至连长乐坊的名媛娇娘们都会被邀请前来,也数她们喊得声音最大。

李铎骑着他的“雪云驹”,在赛场上驰骋纵横,每每拔筹得分,都会赢得场外观众的欢呼喝彩,其中当然还少不了无数少女含情脉脉的凝视。

不赛马球时,皇族子弟们也会结伴同游华清池。那个地方依临骊山,是一大片规模磅礴的皇家宫殿,风景绝佳,气派非凡。

曾有诗云: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说的便是著名的华清池。

皇子们和贵族子弟在此游山玩水,泡汤泉、饮盛宴,载歌载舞,通宵达旦。皇太子李铎自然是宴会上的主角,享尽众星捧月的乐趣。

即便是不能出去游玩的日子,他被太傅韩如柏逼着,枯坐在太学院里读书、到校军场中习射、去门下省旁听政事,也都好过洛阳百倍。

甚至,李铎竟然还有点想念皇叔李坤。

如果这个老头儿不是皇帝,那绝对会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李铎心里这样想着。

他还清楚记得,有几次陛下心情好,跟自己闲聊起斗鸡、斗蛐蛐的窍门,令一向自诩这方面从无敌手的李铎也不禁大开眼界,佩服的五体投地。

唉,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和那位慈眉善目、诙谐怪趣的皇叔陛下,越走越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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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何太傅来了,他正在殿前候见。”

“啊?谁?”李铎愣怔片刻:“哦,太傅啊。你……你让他到这里来吧。”

内宫监犹豫道:“来这儿?殿下,您不更衣吗?”

李铎摆摆手:“不用更衣了,何太傅又不是外人。这么热的天,本宫脱了再穿、穿了再脱,实在麻烦的很。”

“……是,老奴遵旨。”

看着内宫监满脸愁容的离去,李铎嘴角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第五十五章 红旗校尉

在楼兰军营寨与车师军营寨之间,燃着一堆篝火。达勒姆侯爵、鹞子军蒙格、灰鹰和达尔罕四人正围坐在篝火旁。

他们身后站着一圈突厥的金狼军,圈外不远处则是数百名楼兰军与车师军,泾渭分明的列队于两边。

蒙格埋怨达尔罕道:“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喊你去盟主的营帐开会,左请不来、右叫不到,偏偏选在这个地方喝风?”

灰鹰挖苦道:“他做贼心虚呗,怕我宰了他!”

“放屁!我心虚什么?”达尔罕怒道:“我确实是怕你下黑手,好把战败的黑锅扣在我头上!”

灰鹰把九星刃往地上一插,也大声吼起来:“我正是要问你个勾结敌军的罪名,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我那些死难的弟兄?!”

达尔罕急忙冲着达勒姆和蒙格辩解:“侯爷,将军,灰鹰这绝对是恶人先告状。他的楼兰军今天未战先撤,闪开我军侧翼空挡,给库风军制造突袭我军的机会;而后又无故射杀撤退下来的车师战士,这笔血债,还请两位替我们车师主持公道!”

“你还有脸讲这些?”灰鹰激动的说:“达尔罕,你来告诉我,今天这一场大战,你们车师除了被人家赶着四处逃跑,可曾与对方交过手吗?”

达尔罕闻言一愣。

现在仔细想来,在今天整个战斗过程中,车师军确实未曾真正交战。莫名其妙的被白袍军击杀两三千人,还被楼兰军射倒无数。

灰鹰见达尔罕理亏无言,继续逼问:“我军遭受敌人前后夹击的时候,为何你们却幸免于难?轻松的好像来郊游似的。与库风军近在咫尺,眉来眼去,他们为何不攻击你?为何最后会放你们回营?你们究竟暗地里有什么勾结?说!”

达尔罕被他问急眼,腾的站起身来,指着对方大喊:“灰鹰,你他娘的别想往我身上推责任!我我我,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总指挥吗?你带着八万大军被人家两万人揍成这幅怂样,还有脸摆盟主的臭架子吗?我——呸!”

灰鹰从地上拔起九星刃,同样指着达尔罕怒喝:“你敢再给老子说一遍?”

达尔罕也噌的抽出腰间弯刀:“来啊,有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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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我闭嘴,还不嫌丢人吗?”达勒姆侯爵动了肝火,一声大吼镇住剑拔弩张的灰鹰达尔罕二人。

蒙格也赶紧调解:“好啦好啦,二位殿下都消消气,吃了败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别再互相埋怨啦。来,坐,都坐下慢慢说。”

蒙格做好做歹的把灰鹰拉着坐下来,又顺手把达尔罕的刀收了过来,不断好言安抚。

达勒姆撇撇嘴,咕噜道:“也没见你们今天在战场上这么有种,害的老子也跟你们一起受这窝囊气!”

“得啦,我的侯爷,”在场的人里,只有蒙格显得心情很好:“您也少说两句吧。我和达尔罕殿下早就提醒过大家,这回您跟灰鹰殿下终于相信了吧,库风这个地方邪门的很!”

达勒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张张嘴没有说话。

客观的讲,今天库风守备军的表现,尤其是白袍军的战力,确实是异常惊人。

蒙格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不知你们几位留心没有,今天白袍军的打法,有很多蹊跷之处。”

三个人情绪都不高,不作声的听他继续说:“白袍军忍耐半天时间,突然出动,恰恰是在楼兰车师两军轮换之时。而且他们是从后撤的楼兰那一侧进攻,待楼兰军急速退却时,并不追击,而是选择正在前进的车师军,古怪不?”

经蒙格这么一说,达勒姆等人纷纷思索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蒙格接着说道:“等把车师军冲散,他们没有就地展开厮杀,而是像赶羊一样……不好意思,达尔罕殿下,我只是打个比方……就像赶着羊群一样,逼车师军往主阵跑。”

“嗯,确实如此,”灰鹰认可道:“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下令弓箭手射击的。”

蒙格点点头:“而白袍军真正的目标,却选择了联军阵地的结合部,一路奔袭到底,再调转头杀回来。虽然我和侯爷有事先行离开,但后来听楼兰诸位将军描述,也大概了解到白袍军的情况。他们始终是在躲避拦击堵截的楼兰骑兵,专门选择势弱的步兵下手,方才搅乱了灰鹰殿下整个大阵。”

达尔罕大惑不解:“两军对阵时,他们怎么能够如此精准的择肥而噬?要知道,千军万马丛中,刀枪林立、人影纷乱,有时候能把方向搞清楚都很不容易了。”

“关键是在城头,”蒙格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没有发现吧?白袍军出战之前,城上竖起了一面红旗。它每晃动几下,白袍军就会有新的攻击目标。”

灰鹰惊诧万分,不禁问蒙格:“你在后阵,比我离库风城还远,连这都能看清?骗人呢吧?”

达勒姆摆摆手:“这可不是骗人。蒙格在我突厥,是鹞子军首领。知道为什么叫鹞子军吗?就是因为这家伙有一对鹰眼,目力极好。据说在百步之外,连蜜蜂几条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个有点夸张啦,”蒙格笑道:“不过我的目力确实要比普通人强些。我依稀看见,摇动那面红旗的是位年轻军官。若我所料不错,在库风城中能有如此高明的战术素养,应该就是安西都护府的校尉李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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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傅快快平身吧,本宫衣衫不整,还望太傅见谅,”李铎面容平静道:“这位是?”

何光华连忙为吴凌引见:“殿下,这位吴凌先生是臣的故交,曾效力于北衙明鉴司。他刚刚从西域归来,特意随臣前来觐见。”

李铎不禁有些纳闷:“北衙明鉴司?这倒是有趣。吴爱卿,既然你从西域来,那就快跟本宫讲讲那边的情况吧。”

吴凌拱手道:“微臣遵旨。殿下,西域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是恶劣至极。自新月湾大战后,西域各地再无我大唐军兵官员的身影,他们不是被俘被杀,便是四散躲藏。诸国重新成立西域联盟,推举楼兰王灰鹰担任盟主。据臣所知,突厥和西边的波斯,都已经派遣使者拜会灰鹰,正式承认联盟在西域的地位。可以说,那里已经不再是我大唐疆域了。”

听闻此言,李铎沉思良久,继续问道:“西域盟主?那本宫问你,现在西域究竟是谁在主事?到底是听谁的?是听那个所谓盟主的呢?还是听突厥可汗的?抑或是可汗派出的什么总督将军之流?”

吴凌没想到李铎的提问如此犀利,谨慎回答:“殿下,您有所不知。此番突厥参战,只是西域联盟通过高昂代价请来的援兵,突厥人并未攫取那里的统治权。”

“高昂代价?什么代价那么高昂?”李铎笑道:“不会是金山银山、绝世美人吧?”

“这个……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李铎点点头,露出一个“量你也不知道”的微笑:“吴爱卿既是来自西域,又随太傅一道,想必是已经看过本宫的西征诏令,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吴凌心想,就是等你这么问呢。于是从容答道:“那要看殿下是把微臣当作普通臣子看呢,还是当作亲信近臣看。”

“哦?这两者有何不同?”

“若是把微臣当作普通臣子,那么微臣会说,殿下的西征诏令英明果决、切中要害,当立即颁布执行。”吴凌稍微顿了顿:“若是殿下把微臣视为亲信近臣,那么微臣会说,此事万万不可!”

李铎面色平静道:“二者截然相反,本宫愿闻其详。”

吴凌双手一揖:“殿下明鉴。数月之前,太傅压上全族性命,带领麾下将士扶保殿下登基,还险些弄得帝都血流成河,究竟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捍卫神圣盟约,为的就是继承韩太傅和关大都护的遗志,拥护您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令我大唐江山永固。也正是因为何太傅等一干忠臣的坚守,才使得皇帝陛下放弃了可能废储的打算,敕令殿下监国抚政。如此一来,殿下的地位更加稳固,我大唐的基业也更加稳固。”

李铎微微颔首:“的确如此,何太傅劳苦功高,本宫都记在心中。可是这些与西域之事又有何关系呢?”

“殿下,”吴凌沉着应对;“我们之所以能秉持正道,除了大臣们的忠贞之心,更重要的是,还有六万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武威军将士在,有十五万屯卫大军在,有关星辰大都护亲手培养的都护府军在啊。如果没有这些强大力量的支撑,怎么可能震慑住那些觊觎帝位的奸佞小人呢?”

李铎没有出声,用眼神示意吴凌继续说下去。

吴凌继续讲道:“西域远在万里边疆,而帝都洛阳却近在咫尺。一边是蛮荒苍凉、夷狄丛生的域外,一边是富饶文明、关系国祚的机枢。我们究竟该把最重要的力量放在何处,不是一目了然吗?若是遵循殿下的诏令,屯卫军、都护军和各州府兵都去跟突厥人厮杀,必然会引发旷日持久的举国大战,而武威军也迟早会被派上战场。到了那个时候,又由谁来保卫殿下的安危呢?”

李铎面沉似水,愣愣望着桌面,不发一言。

“恐怕,只需几个奸臣怂恿陛下,发出一道圣谕,再派上一小队禁军,就能将神圣盟约完全摧毁,令无数忠良的苦心付诸东流。所以,微臣斗胆,还请殿下三思啊。”

吴凌一口气说完,拱手施礼,低着头等待李铎回应。何光华则站在一旁,两眼望向殿顶兀自出神。

良久,李铎开口问道:“吴爱卿,你现在身居何职?还在北衙明鉴司吗?”

“启禀殿下,”吴凌回复太子:“微臣从未离开过明鉴司。”

李铎若有所思的说:“我们都知道,北衙一向是皇家私兵,只忠于陛下一人。尤其是明鉴司,誓死效忠、绝不动摇。吴爱卿,本宫可以信任你吗?”

吴凌郑重其事的拱手一揖,躬身道:“殿下,微臣当初加入明鉴司时,恐怕比现在的殿下您还要年幼几岁。按照祖例规矩,微臣曾经发过毒咒,誓死效忠陛下,矢志不渝。但是……那时候的陛下,并非当今圣上,而是——先帝,您的父皇。”

第五十六章 难征西域

闻听蒙格此言,达勒姆断然道:“果然是都护府在捣乱。不行,我必须赶紧把这件事报告左贤王,请他派兵增援,彻底消灭此地的残匪!”

“侯爷莫急,”蒙格言道:“目前去请援兵不太现实。据悉,大批唐军已经进驻玉门关和阳关,下一步动向难测。左贤王奉大汗之命,负责把守西域门户,绝不可能在此时抽调任何兵力来库风。况且大军出动也需时日,往返至少个把月功夫,难以解决问题。”说着,他偷偷朝达勒姆使个眼色。

坐在一旁的灰鹰也接茬:“是啊侯爷,虽然我们初战不利,但小小库风还用不到劳烦左贤王费心。只要你能支持我充分调用整个联盟的兵马,我灰鹰一定为侯爷踏平库风城,活捉李世卿!”

达勒姆看到蒙格的暗示,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西域战事后期,阿史那默辛可汗曾经告诫过参战众将,在西域应该尽量保存突厥的实力。如有变故,要尽量派遣西域诸国自己的军队去消耗,从而达到突厥分化控制西域的目的。

此时,他警醒过来,正好听灰鹰如此说,便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是。目前这里还有六七万兵力,完全没有必要再派人来。这样吧,既然今日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楼兰和车师人心不齐、各自为战,才会给都护府可趁之机。那么我决定,达尔罕的车师军团指挥权,暂时划归西域盟主灰鹰接手。两军合成一军,统一指挥作战。达尔罕,你没有意见吧?”

达尔罕很想说我不仅有意见,而且意见还很大嘞。但他终究没敢开口,悻悻道:“一切都听侯爷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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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吏部选官司。

一位中年官员扯扯厚重官服的领子,稍微透口气,指着手中公文说道:“这东宫官署新拟任的司经局太子洗马(注:唐朝官职,太子近臣),名字看着有点眼熟啊?”

坐堂的司官闻言,用鼻子哼了一声,呷口今年进奉的西湖明前茶,悠然道:“老谢你也真是的,太子那边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小官儿,也值得如此留心?”

“吴凌,鄞州慈溪县人士,”姓谢的官员没理会他,继续道:“我记得……以前刑部的一位主事也叫这个名字,好像也是慈溪人。该不会是同一个吧?”

司官在圈椅上腾地挺直身子:“吴凌?!你说的是刑部缉捕司的那个吴凌吗?不是曾经传闻,都说他其实是北衙的人吗?赶快,拿来给我看!”

两人把头凑到一起,小心审阅洛阳送来的这份任命公文,又唤书吏将封存多年的刑部名册取出对照,仔细研究半天后,司官沉声道:“老谢,这件事情必须赶紧上报。涉及到东宫和北衙明鉴司,咱俩都疏忽不起,连柳老中书令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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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看完吏部送来的通报,啪的一声拍在案上,满脸杀气。

吴凌老鬼,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你居然有胆量回到中原,还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赴太子门下任职。

你是真不知道我明鉴司的手段?还是根本就从未把我徐某人放在眼里?!

徐成淼沉思片刻,决定立即入宫向皇帝禀报。他打算动用北衙全部力量抓捕吴凌,但这事必须先要得到陛下首肯。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自己的怒火,而擅用皇家私兵。

离开卫所,徐成淼穿过玄武门和朱明门,快步来到内朝两仪殿。平时,皇帝李坤就是在此处看书休息。

待徐成淼拾阶而上,走到殿前,刚好迎面遇上几位从里面出来的重臣,不禁一愣:没想到陛下刚才正在朝议。

大臣们看见徐成淼,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情,纷纷点头招呼一下便擦肩而过。唯有与他还算相熟的太子少师张策,将徐成淼拉到旁边低声攀谈起来。

张策说道:“徐大人,自从东宫那桩事情之后,咱们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朝廷发生如此变故,你肩上可是千斤重担啊。”

“为陛下效命,在所不辞。”徐成淼好奇的问:“张大人,现在是太子监国,陛下已经有些时日未理朝政了,怎么今天还在朝议?”

张策耐心解释:“你有所不知。太子监国,主要是民生政务方面。涉及到军队的事情,仍然须由圣上裁决。尤其是……”他伸手指指一个方向,“尤其是有关西域方面,还得要帝都决定才行。”

徐成淼讶然道:“陛下准备用兵西域吗?”

“唉,恰恰相反。”张策叹道:“现在朝臣们大多主张尽早西征,唯恐久拖不决,会形成再难挽回的局面。可是陛下……唉,每次议到此事,陛下就……”

“就……龙体欠安?”

张策扑哧一笑:“对对对,龙体欠安。……唉——”

徐成淼接着说道:“这么说,陛下是不赞同出兵收复西域。张大人,您是朝廷重臣,这事您怎么想的?”

“我理解陛下的苦衷。”张策放低声音:“首先,我们现在虽有精兵,却无良将。这倒并不是说无将可用,而是不知道能真正信任谁。”

徐成淼闻言点了点头。

帝都事件,能瞒得住黎民百姓,却瞒不过重臣大将。现在皇帝与太子几乎是处于分庭抗礼的状态,难保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不会产生“择木而栖”的心思。若是轻易把虎符授出,却又所托非人,恐怕不用等与突厥人交战,自己内部就先乱起来。

由此可见,何光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对大唐有着严重危害。

张策继续分析:“其次,陛下这次是真的有些害怕了。新月湾会战,足足折损十五万大军啊,那可都是帝国的精锐。放眼天下,除了神策和武威两军,有谁敢吹嘘自己比安西、北庭都护府更强?连他们都全军覆没,陛下还敢把谁再派到西域,去喂饱突厥虎狼?”

“可是西域那里,还有坚守国土的忠贞将士!”徐成淼激动道。

张策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继续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守卫库风城的那个校尉。可是你离开西域已经半年,他们的情况如何?还有没有幸存?谁都不知道。而且,我们总不能为那千八百人,再添进去成千上万吧?”

看着徐成淼默不作声,张策知道他想不通,于是便主动转移话题:“你来见陛下,是有什么要事吗?……哦,不方便说就不要对我说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说,”徐成淼淡淡道:“卑职刚接到吏部的通报,叛贼吴凌,已经被东宫殿下任命为太子洗马了。”

张策闻言大惊:“消息准确吗?”

徐成淼沉声回答:“具体情况,我还得进一步核查,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吴凌与何光华相互勾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这可是头等大事!”张策一把拉上徐成淼,转身便往大殿去,边走边急道:“现在陛下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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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鹰成功接掌车师指挥权的第三天,蒙格匆匆离开联军营地,返回车师王廷。

他是不能不走。

舍茨亲王之前曾经派出专人,三番五次的催促他:巴里赫台与古丽伦娜已经抵达半个多月,波斯商使团领队艾麦尼的耐心也即将耗尽。大伙儿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蒙格赶紧回来商议大事,好尽快开展寻找公主与赫斯提娅的使命。

最后一回,舍茨亲王撂下狠话:他这位“寻人团”的团长,如果再不回来主持大局,当心黄金牙帐门口的杆子上,给他的人头留出位置!

无奈之下,蒙格只好先放下库风城这边的战事。

临行前,他对达勒姆侯爵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急于出战。一定要等到全军休整完毕,楼兰、车师两军协同训练大至妥当,再慢慢对库风展开攻势。

达勒姆和灰鹰哼哼哈哈的应付着他的建言,显然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这也难怪,论起打仗来,天上地下的,这两位大爷服过谁?!

蒙格颇感无奈。但是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他也不能再为此磨蹭纠结,只好暗叹一句:您两位自求多福吧。然后一路星夜兼程的赶到车师王廷,与巴里赫台等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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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西域,基本上已经从战争的紧张局势中走出来。各个藩国在西域联盟的松散联系下,都正陆陆续续的,重新开始自己疆界内的统治管理。

成规模的抵抗力量,除库风城这样牛掰到没朋友的狠角色外,其他几乎被消灭殆尽。战火正逐渐被正常的生活所取代。

但是,在这和平景象的背后,其实还是暗流涌动。

大唐毕竟在这里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西域诸国中的王公百姓之中,究竟还有多少心向大唐的,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而且在战争期间,有大量的汉族官员、都护府残兵,趁着突厥人和叛军无暇顾及的机会,在番邦城池或山野密林中逃散潜藏,伺机而动。

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平时看来虽然毫不起眼,可一旦被劲风吹拂,转瞬就会变成燎原大火。

远在枫林湖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担心唐朝在西域的残存势力暗中捣乱破坏,所以在战后,立即将蒙格的鹞子军团改编为西域驻巡军,分散部署在各个地方,专门负责监视西域诸国的动向。

蒙格也因此成为除左贤王隆尼亚这位“总督”之外,在西域最有权势的人。

这次由他来担任“寻人团”的团长,也恰恰是看重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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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师王廷久候多时的巴里赫台,为人脾气火爆。他仗着自己是大汗身边血卫将领的身份,对姗姗来迟的蒙格大加贬斥,指责他违抗军令、故意拖延。

舍茨亲王也埋怨蒙格,放着如此重要的任务不管,偏偏跑去跟达勒姆胡闹。万一因为他的耽误,致使公主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向大汗交代?

古丽伦娜和艾麦尼两人倒是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但他俩一个挂念阿思佳公主,一个担心女儿赫斯提娅,自然对蒙格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蒙格心中委屈连天,暗道:舍茨亲王是大汗的弟弟、巴里赫台是大汗的亲卫、古丽伦娜是老元帅的孙女、艾麦尼是波斯皇帝的老师。他娘的,老子谁也惹不起,却又偏偏是他们的团长。

这活儿可真不好干呐!

第五十七章 回师王廷

库风城的备战工作,并未因前些日子的胜仗而有丝毫松懈。

李世卿一方面安排马克木动员全城力量,抓紧一切时间,不断加固防御工事,准备迎接后面随时可能出现的城防大战;另一方面,则让瞿白枫挑选出忠诚可靠的战士,分批护送沙暴家族的各位首领悄悄离城。

张末则领着赫斯提娅和夏莲,组织起大批医官民妇,负责救治战场上撤下来伤员。

尽管库风城物资丰富,药品纱布什么都不缺,可还是因为伤员太多而忙的昏天暗地,接连几天都没能睡个囫囵觉。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此时库风城中的士气极为高涨。

尽管敌人大兵压境、气势汹汹。可铁一般的战绩,使每个人心里面,都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现在的库风,完全有击退敌军的能力。

只要有李世卿他们在,只要有白袍军将士在,就根本不用担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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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士气氛围的感召下,刚刚继位的沙暴小亲王伦米尔班,说什么也不肯随部属离开库风城,他坚持要留下来与大家并肩作战。

任凭李世卿胡飞等人好话说尽,萨奇哈桑等人不住磕头恳求,就是无法动摇伦米尔班坚定的心意。

最后,还是靠张末出马,才劝动这位固执的小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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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会这么管用?”李世卿对此充满好奇。

张末撅撅嘴道:“没什么呀,我就说大人你之后可能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没准儿会是要他带领部族去攻打车师王廷,来个围魏救赵什么的。所以现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到外面做做准备的好。”

听到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立时让李世卿和胡飞等将官对张末再次刮目相看:如此简单绝妙的计策,我们怎么事先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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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年来,在内外忧患的双重压力下,大唐皇帝李坤比以前苍老许多。若不是年轻时打下的好底子,恐怕他的身体早已撑持不住。

主要还是因为心累。

太宗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万里疆界,历代先皇兢兢业业守护的西域国土,竟然在他这个不肖子孙手上一朝尽丧,还白白搭进去十几万大唐将士的性命。要说心里不着急,那绝对是骗人的。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李坤不知有多少次跪在先帝皇兄的灵位前,偷偷哭诉着自己心中的委屈与自责。

他跟皇兄讲西域、讲都护府、讲韩如柏和关星辰,讲各种各样的事情,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有时甚至能讲到东方泛白、雄鸡报晓。

当然,他提到最多的不是西域,而是皇太子李铎。

正如张策和徐成淼所分析的那样,如果不是何光华蛊惑李铎,在关键时刻制造出震动朝野的帝都事变,引发后面一连串难测的情况,李坤当初会毫不犹豫的集结大军,立即发兵西征,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赶走突厥人,抢回西域。

毕竟,他李坤虽然窝囊,但身体里仍然流淌着太宗皇帝的血液,那种傲睨天下、无所畏惧的血性,还在内心深处跳动!

可是,老天爷却好像在故意考验李氏皇族似的,让太子皇侄在最不应该的时候,与自己产生出疑戒之心,完全打乱了帝国的正常节奏。

李坤希望无为而治,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他听完徐成淼的报告,面容上的忧惧神色又加重几分。

“成淼,你跟朕说说,吴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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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格在与寻人团众位汇合后,立即展开大规模的搜索工作。他利用西域各地驻巡军的力量,广撒眼线,在城镇和乡村到处探访阿思佳与赫斯提娅的踪迹。

由于担心如果暴露二人身份,会引起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所以寻人团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宣示她们的真实来历,只是对外声称舍茨亲王的两名婢女被强盗劫掳,并且配上简单的画影图形。

如此一来,搜索效果自然大打折扣,而且还闹出很多似是而非的误报误传。

巴里赫台对蒙格的成效颇为不满,成天骂骂咧咧,指责他办事不利。

蒙格一边受着窝囊气,一边继续敦促各部加大力度寻人,同时,他还惦念着库风那边战事的进展情况。

自打他离开联军营地后,灰鹰指挥的西域联军又与库风守备军发生了两次平原交手,双方都互有损伤。

尽管库风军依然骁勇异常,但是统一整合后的楼兰车师联军稳扎稳打,倒也没让白袍军再有太大斩获。

库风军眼见没有更多便宜可占,同时沙暴各部族的首领也都安然离去,遂退守城中,凭借防御工事以逸待劳。

而灰鹰发动多次攻城战,却也收效甚微。此时正赶上雨季来临,连日的瓢泼大雨,实在利守不利攻。

于是,西域联军只好暂时罢兵,攻守双方重新陷入僵持阶段。

蒙格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也便松下一口气。毕竟攻方占有主动选择的优势,就是慢慢耗,也有可能把李世卿他们耗死。

所以,他准备待雨停之后,亲自带队前往龟兹,在当地找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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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正当近期的大雨稍稍显出停歇的迹象时,意外之事发生了。

就在车师王廷附近,突然出现大批的武装军队。他们穿城过县、四处巡游,越来越逼近王廷所在。

此刻的车师王廷,主力部队第一、二军团和国王卫队均已经随达尔罕前去库风剿匪,全城仅留下三百多人的防御力量。加上蒙格的驻巡军和舍茨亲王的护卫,也不过两千兵力。

而据探子报告,这支神秘的武装足足有五六千人!

蒙格和巴里赫台不敢大意,赶紧亲自前去探查。

一番侦查下来,蒙巴二人都面色凝重。对方以骑兵为主,行踪飘忽不定,但绝对是冲着王廷来的。而且他们虽然服装杂乱,但旗号却非常鲜明:库风军。

“妈了个羔子!”巴里赫台骂道:“库风余孽怎么跑到这里来啦?!灰鹰和达尔罕是干什么吃的?”

蒙格心中却犹疑不定。灰鹰他们究竟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西域联军已经被击败?不应该呀。昨天才收到军报,说一切正常,准备天气放晴后再度发起攻势。

但是眼前这支人马又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一副要夺取王廷的架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蒙格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若对方真要展开攻击,目前自己手上的力量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守住王廷。毕竟舍茨亲王和波斯使团的身份尊贵,容不得他冒半点风险。

蒙格与巴里赫台商量过后,赶紧回城准备防守,同时派出信使,飞马通传身处库风的西域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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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兵离开足有两天时间,游荡在城外的神秘军队却始终没有再向王廷推进半步。他们保持着二十里的距离,来回兜圈子。

蒙格心中的不安越发加剧。他灵光一闪:啊呀不好!恐怕是中李世卿的计啦!

对方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城池附近,但是迟迟没有任何进犯的迹象,会不会是在故意引诱达尔罕率军回师,然后好在半路劫杀?

从车师王廷去往库风,不过两百多里的路程。骑兵如果全速奔驰,也就是一天左右的光景便可到达。根据时间计算,现在车师军可能已经启程,正在往伏击圈里钻。

蒙格越想越害怕,他慌忙指派新的传令兵,赶紧前去通知达尔罕小心提防。

没想到,还没等传令兵出城,就只见车师大军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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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风尘仆仆的达尔罕,蒙格关切的问:“殿下,你这一路上没什么状况吧?”

“嗯,将军,没啥事,”达尔罕边喝奶茶边答道:“前天晚上接到您的通知,我立即点齐所部人马,走了一天一夜才及时赶回。路上没什么差池。”

蒙格放下心,点点头:“没事就好。不过,你就这么回来,灰鹰殿下他肯放人吗?”

“灰鹰?那个混蛋比我还早走一天!”

蒙格忙问怎么回事。

原来,比蒙格派出的信使提早一天时间,楼兰的信使就已经赶到联军大营,通报说:楼兰王廷突然遭到库风军的围攻。

灰鹰没料到李世卿居然还有余力,可以长途奔袭自己老巢。他担心宫中几十位绝美妃嫔的安危,不管达勒姆侯爵的反对意见,急吼吼领着大军回师救援。

当然,他也没敢太过得罪那位突厥重臣,好歹留下一万步兵,加上达尔罕的车师军,继续攻打库风。

可是灰鹰刚走不久,蒙格的信使也恰巧赶到,向他们讲述汇报车师王廷的情况。达勒姆撅着大胡子哼道:“达尔罕,你不会也要急着回去救老婆吧?”

“我没有那么多累赘,”达尔罕大大咧咧道:“侯爷,我倒是不急,就是不知道舍茨亲王他老人家和艾麦尼大人急不急。“

达勒姆一听这话,顿时没了脾气。舍茨是阿史那默辛的胞弟,在突厥地位尊崇;而艾麦尼则代表着波斯皇帝。他俩连半点闪失都不能有,否则即便是达勒姆,也没有几个脑袋够大汗砍的。

经过一番商议,达尔罕留下五千车师兵归达勒姆指挥,自己匆匆上路,回城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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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两仪殿的徐成淼,向陛下李坤详细汇报完洛阳那边的最新情况,突然听到皇帝这样问他:“成淼,你跟朕说说,吴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成淼不禁一愣。他整整思路,沉声道:“陛下,您还记得秦铸秦大人吗?”

“秦铸?朕当然记得。”李坤眉头微皱:“秦爱卿是你的前任,好像也是你的师傅。”

站在旁边的张策,同样很熟悉陛下所说的,这位北衙明鉴司的前任长史秦铸。

他曾与自己多年同朝为臣,是个精明干练之人。

只听徐成淼说道:“陛下,我的师傅秦铸,正是被吴凌所害。而那个时候,他还是秦大人最为倚重信任的副手。”

面对着沉默不语的李坤和略显愕然的张策,明鉴长史徐成淼,就在两仪殿中,娓娓道来一段陈年旧事。

第五十八章 陈年旧事

二十三年前,大唐帝国迎来自己新的君主——唐皇李堪。

前静文皇后膝下无子,李堪能在十几位非嫡出的皇子中脱颖而出,被最终选定为皇权的继承人,靠的正是他敦睦仁厚的品性,以及英明睿智的治国之才。

朝野上下,都因为将国祚托付给这样的贤主来执掌,而感到欢欣鼓舞。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就是晋王李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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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鲁王李坤不同,李圹与新皇帝李堪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而且,他俩的母亲——淑妃与德妃,还曾经因为宫闱争宠而嫌隙颇深。

李圹自小体格健壮,疏阔豪迈,练就一身好武功。十四岁时便跟随他的亲娘舅——时任屯卫军大统领的吴子芳四处征战。

别看小小年纪,李圹却屡立战功。

所以在诸位皇子中,他有个响当当的的名号——“飞将军”。

对于李堪成为九五之尊这件事,李圹很是不服气。他觉得无论是文治武功,李堪都远不如自己。

而更令他愤恨的是,自己深爱着的慧琳,竟然也嫁给了李堪。

慧琳,是长阳郡主的闺名。

长阳郡主乃是辅国公程千里的爱女,自幼便被不能生育的静文皇后认作义女,在后宫抚养长大。

李圹与慧琳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圹加冠没多久,这二人便在宫中偷偷尝了禁果,暗地里私定下终身。

可就在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的时候,同为皇子的楚王李堪,突然继位登基。

经过一整套政治考量和朝堂博弈后,长阳郡主慧琳被已经荣升为太后的义母选中,指配嫁给新陛下,准备开始自己母仪天下的皇后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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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位慧琳郡主,实在是颇有心计。

她已经把清白身子给了晋王李圹,若是在入主后宫时被人发现,那不仅静文太后脸面无存,就连她的生父程老公爵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于是,慧琳利用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便利,上下疏通打点,搞妥负责为自己验身的女官、稳婆等人,最终成功瞒住早已破身的丑事,得以顺利过关。

只不过,后来她肚里的那个孩子,李堪唯一的继承人——李铎,究竟是皇帝的骨血还是晋王的子嗣,却也成为一桩连慧琳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绝密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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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抢了皇位,又被人抢了老婆,甚至可能连儿子也被抢了,这口闷气差点把晋王憋出血来。

但是,即便这样憋屈,他也没敢动过半分造反的念头。有皇权天威在那里镇着,可怜的晋王打算就这么安安生生过完一辈子算啦。

直到,北衙明鉴司那边爆出通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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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鉴司的长史,正是徐成淼的授业恩师秦铸。而吴凌也正是在李堪继位后不久,加入明鉴司,并成为秦铸的亲随。

吴凌原本姓尤,是江左望族之后。但是他自小父母双亡,少年时常常被族中亲戚排挤欺负,竟然差点闹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天下之事,往往无巧不成书。聪明机灵的尤凌,再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当时担任杭州刺史的吴子芳发现。

通过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吴子芳非常喜欢尤凌这个孩子,便将他认作义子,并且改随吴姓,从此精心抚养栽培,直至其长大成人。

年轻的吴凌悟性颇高,又勤奋好学。在吴子芳的倾力教导下,练就出一身文武双全的好本事。他本意要去考取功名,以便能光宗耀祖,扫除多年来在家族中的怨愤之气。

可是,心机深重的吴子芳没有同意吴凌的想法,而是巧妙安排,令其瞒天过海的混入北衙明鉴司,作为吴子芳埋在宫中的重要眼线,潜伏下来。

以吴凌的绝佳资质,很快便得到长史秦铸的赏识,在北衙明鉴司中地位也日益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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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就在吴凌加入明鉴司,正准备步步高升的时候,这个显赫百年的老店却要面临关门歇业的尴尬境遇。

因为,皇帝陛下不喜欢。

李堪为人刚正不阿、崇礼尚义。他坚信光明正大、磊落坦荡才是执政之道,而对于明鉴司的那些阴暗手段,则颇为厌恶。

皇帝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出要取缔北衙明鉴司的想法,这令秦铸极为紧张。秦铸倒不是贪恋权位,而是觉得如此会有负历代前辈的心血和托付。

所以,秦铸把自己关在家中沉思数日,终于悟出一个能挽救明鉴司的主意:让陛下觉得我们还有用,而且有大用!

秦铸觉得,皇帝之所以想裁撤他们,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明鉴司确实没办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巨案,很有些吃闲饭的感觉。

如果要想让陛下回心转意,就必须查大案子。

什么案子够大呢?当然是谋逆啊!

什么人最有可能会谋逆呢?当然是掌握重兵的大将或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啊!

那么,谁既是大将,又是皇亲呢?

秦铸挑来拣去,发现可怜的晋王李圹,他最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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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秦铸如此的行事方法并没有错。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类似明鉴司这样的机构,在负责督察、甄别内部忠诚时,往往都是从“大胆假设”和“充分怀疑”开始出发的。

当然,假如晋王殿下确实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那么明鉴司就算立功的心思再切、办案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胡乱罗织罪名,构陷朝廷忠良。

只可惜,晋王李圹还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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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主要得问题有两个:一是与皇后之间的某些历史遗留问题,需要说清楚。当然,如果能说清楚,估计会死很多人。

二是与屯卫军大统领吴子芳之间的某些秘密交往,同样也需要说清楚。当然,如果能说清楚,估计会死更多人。

这两件事情,后者关系到军队安全、政权稳定;前者则关系到皇家尊严——主要是陛下的脸面问题。

明鉴司神通广大,经过审慎彻查,所掌握的证据也越来越详实。

秦铸是那种天生的办案行家,越是调查深入进展,他便越是热切亢奋。多年来的朝堂经验令他逐步坚定自己的判断:这次真是钓到大鱼啦!

而秦铸越激动,配合他侦办案件的吴凌就越惊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晋王和吴子芳的命运,早就已经与吴凌的命运牢牢绑缚在一起。若是真让秦铸率先出手,那吴子芳抄家灭族的结局中,定然少不得他吴凌的身影。

出于对义父的忠诚,更是因为要争取自保,吴凌及时将秦铸调查的情况,秘密通报给李圹和吴子芳知晓。

面对如此惊变,李圹和舅父吴子芳再没有任何可以犹豫拖延的余地。

经过一番紧急密谋,李圹终于下定决心,凭借着屯卫军和部分州府军的支持,先下手为强,悍然发动了震惊天下的“晋王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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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就是那段尽人皆知的历史了。

叛军进展顺利,大举围困皇城,甚至还通过宫内的奸细,暗伤了皇帝李堪,使其最终不治身亡。

但是由于安西、安北、安东三大都护府的勤王军队及时赶到,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粉碎叛军的图谋,才将纷乱的朝局稳定下来。

最后,韩如柏、关星辰等人推举鲁王李坤继位,并订立神圣盟约,扶保李堪之子李铎成为大唐皇太子,承续一代贤主李堪的皇权血脉。

而叛乱的始作俑者——晋王李圹、屯卫军大统领吴子芳则兵败身死,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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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芳当初为确保吴凌等眼线的安全稳妥,故而彼此之间的联络行事异常机密。再加上他是于混乱的战斗中被杀,所以,吴凌的秘密身份,到最后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秦铸因为“晋王叛乱”提早发生,担忧新皇帝李坤怪罪自己掌管的明鉴司,未能及时将案情禀告、揭发李圹等人的造反阴谋,有失职的嫌疑,所以便将本已经调查详实的卷宗悄悄封存起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之后的几年时间,因为李坤和韩如柏的刻意弹压,朝野上下均对晋王叛乱事件讳莫如深,大家也就有意无意的将这场皇族内讧渐渐淡忘掉。

吴凌自此切断最大的身份隐患,得以开始全新的官场生涯。

他兢兢业业、拼命苦干,把北衙明鉴司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秦铸对吴凌的表现也非常满意,不断将衙门内的各种资源和重要使命都交到吴凌手上,俨然将其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所以,当秦铸的得意门生徐成淼加入明鉴司时,他眼中所看到的吴凌,绝对是一位在北衙效力多年、值得尊敬的前辈和师长。

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不用多久,秦铸便可以安然退休,而吴凌则将会顺利接替秦铸的位子,继续带领徐成淼等一干青年才俊,为皇帝陛下尽忠效命。

可惜还是那句话:世间之事,往往无巧不成书。老天爷习惯给每个人看似稳定的命运轨迹,添加些莫名的变化与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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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中秋佳节。

已经基本处于退居状态的秦铸,召集明鉴司里的众位部下,到自己的府上欢聚饮宴。

一来是因为他打算来年春天就要正式卸任,所以借着过节的机会再和大家坐坐;二来爱徒徐成淼的儿子恰逢满月,也顺便给这个小娃娃摆个贺酒。

当时凡是留守帝都的明鉴司官员,几乎全都到齐。大伙儿难得共聚一堂,大排筵宴,热闹非凡。

论身份、论地位,吴凌自然是宴会上当仁不让的主持人。他领着众位兄弟,轮番给老上司秦铸敬酒,既感谢他多年来的栽培,也恭贺他的顺利荣休。

同时,吴凌也颇为照顾徐成淼,捧出宴会上最重的礼物——一尊黄金打造的小麒麟,赠与徐成淼的公子。

没想到,正当宾主同欢,其乐融融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觥筹交错间,吴凌不经意的发觉,那位与他素未谋面的徐成淼夫人,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端详自己。

与生俱来的敏感,使吴凌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他借着出去方便的机会,转身绕到内堂僻静处,暗自观察那位带着孩子返回内宅休息的徐夫人,正恰巧听见了徐夫人与秦铸夫人的对话。

原来,这位徐夫人也来自于吴凌的故乡——慈溪,而且同样是当地名门望族之后。论起关系,她还算是尤氏家族的远亲。

徐夫人对师母讲到,刚才宴会上的吴大人,很像是自己的一位亲戚,那位自小便被杭州刺史收养的尤凌。

吴凌听闻此言,不免大吃一惊。他很清楚,如果这话被秦铸或是徐成淼听去,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若是出于职业习惯,他们顺藤摸瓜查下去,那么自己的身份秘密就极有可能会完全暴露。

想到此处,他把心一横,当场做出了一个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决定。

第五十九章 护驾东宫

吴凌的决定是杀人灭口。

府中佣人们全都集中在前院伺候酒宴,秦夫人的婢女也被打发去吃饭休息,此时屋内就只有两位夫人在闲话家常。

如果他手段利落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毙掉两人,然后再返回前院继续喝酒,造下一桩死无对证的悬案。

从表面上看,吴凌实在是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杀人动机,所以旁人也断然不会把凶手嫌疑联系到他的身上。

斟酌妥当,吴凌立即闯入屋中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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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徐两位夫人皆是寻常女眷,体质娇弱。被武艺高强的吴凌突然袭击,连呼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重掌轰击下心脉碎裂,双双毙命。

吴凌得手后,确认过两人的确已经气息绝尽,正要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忽听得旁边摇篮里传出婴儿的哭闹声。

这是徐成淼刚刚满月的儿子。

吴凌本来不打算理会一个尚未懂事的孩童,但怎奈这孩子哭声太过响亮,已经引得不远处几间房里的人有所注意。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隔空打出一个手刀,凌厉的掌风瞬时将婴儿震昏过去,再没发出半点动静。

就在此时,秦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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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方才秦铸在酒桌上,与一位老兄弟争论“和田美玉”的门道。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秦铸遂决定去书房取一副他珍藏多年的玉璧,好彻底证得对方哑口无言。

正当他捧着玉璧从书房中出来时,恰巧听到徐成淼儿子的哭喊声。他本也没有太过留意,想是那孩子饿了,急着要吃奶,故而继续往前院赶。

可他才走出两步,便听见那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不禁立时定住脚步。

秦铸觉得孩子哭闹之声停止的有些蹊跷,完全不似正常的状态,于是又赶忙转身来到内堂查看。

刚一进门,秦铸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惊骇莫名。

自己的夫人仰面躺在地上,嘴角挂着鲜血,没有丝毫生机。而徐夫人则横卧在旁边,同样命丧黄泉。

秦铸惊呼一声,正待上前仔细观瞧,忽然觉得身后寒风乍起,一道刚猛的掌劲朝他的背心印了过来。

身为北衙明鉴司长史,秦铸的武功自然不是寻常的江湖高手所能相比。尽管他因为妻子丧生而心神大乱,但面对从后而来的偷袭,秦铸仍然及时做出反应。

他猛然提气,向前窜出,堪堪避过掌击,紧接着转过身来,看清楚来者是谁。

“吴凌,是你……”

还没等秦铸把话说完,吴凌就已经扑身上前,继续拳掌并用,对他展开猛烈的攻势。

经过多年的合作,秦铸早就知道吴凌的武功非常高强,可是他万万没由想到,吴凌其实还是隐藏了真正的实力。眼前这位老部下所展现出来的功夫,完全比秦铸所预想的要高出数倍,招招刁钻狠辣,打的他难以招架。

秦铸本想呼喊前院的人过来增援,可是吴凌越打越快,拳风压制的他连缓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无奈之下,秦铸急中生智,将一直牢牢握在手中的玉璧,朝吴凌用力掷出,同时闪步后撤,大吼道:“来人!”

玉璧飞到吴凌面前,眼看就要打中,却见吴凌扬起袖子,顺势一个旋身,将玉璧兜在衣袖之内,转手又向秦铸射回去。

秦铸没想到吴凌竟然还有这么一手,闪避已经来不及,只好尝试着奋力出拳,格挡来势汹汹的玉璧。

玉璧带着秦铸和吴凌的两股内力,急速旋转着撞上秦铸的铁拳,砰的一下陡然炸碎,反震之力令秦铸立时受了不轻的内伤。

更要命的是,吴凌借着玉璧的威势,如影随形般闪到秦铸跟前,趁他手臂酸麻无力举起的机会,接连几拳打在秦铸胸腹间。

伴随一阵骨裂脆响,秦铸剧痛嘶吼,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凌空飞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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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张策问道。

徐成淼抑制住心中苦楚,低沉的说:“我和同僚们听到师傅的呼喊,急急忙忙赶到内宅时,吴凌老贼早已经逃走。师傅只说出‘凶手是吴凌’这句话,便气绝身亡。而我那孩儿也因年纪太小,撑不住吴凌的掌力,不久便随他的母亲一起去了。再后来,陛下任命我接替师傅的位子,执掌北衙明鉴司。于公于私,我都从未松懈过对吴凌这个叛贼的抓捕。”

“成淼,”李坤疑惑道:“当初吴凌犯下滔天罪案,涉及你的师门和妻儿,这些事情朕都清楚。但究竟其动机为何,却始终不得而知。今日听你讲来,这里面竟然有诸多曲折,甚至还牵扯到先帝和晋王,真是出人意料。不过,这些案情,你为何不早点禀告朕呢?”

徐成淼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和陛下一样,始终弄不明白,当初吴凌犯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直到前段时间何光华叛乱,微臣详细探查屯卫军大统领刘一传的背景资料时,不经意间发现,师傅封存在屯卫军密档中的吴子芳卷宗,这才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一一推演出来。今日陛下问起吴凌的情况,微臣不敢再隐瞒,还望陛下恕罪。”

李坤点点头,自言自语:“如此看来,如果让吴凌留在铎儿身侧,实在非常不妥。这可如何是好呢?”

看到皇帝为难,张策拱手道:“陛下,照徐大人所说,我们完全可以断定,吴凌此人既不忠于先帝,也不忠于您,更不会忠于太子。如此蛇蝎心肠的佞臣,万万不能陪侍东宫。可是在目前的情势下,不论我们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去知会提醒太子殿下,殿下都绝对不会相信。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让臣前往洛阳,陪在殿下身边,保驾护航。”

徐成淼摇摇头:“张大人,虽然您是太子少师,论身份此行妥当。但是,您毕竟是文官出身,离开朝堂去对付吴凌、何光华这样的敌手,别说是护卫太子,遇到紧要关头时,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张策被徐成淼说的哑口无言。其实他也能掂量清楚洛阳局势的凶险,晓得明鉴司长史所言不无道理。

李坤听完张徐二人的对话,略加思索后拍案道:“张爱卿的谏言倒是提醒了朕。我们也是时候应该派遣人手去东都洛阳啦。辅佐也好、保护也罢,总之要有可靠的人陪伴在铎儿身边,防范他被何光华和吴凌进一步蛊惑伤害。而且,朕的心里面,也正好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文武双全、赤胆忠心。最妙的是,铎儿一定能够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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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罕率领车师大军返回王廷的第二天,库风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此前一直凭借城池采取防守策略的库风守备军,突然倾城而出,摆开阵势向西域联军的营寨推进。

此时镇守营寨的正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他手上有一万五千楼兰车师联军。

面对李世卿的挑衅,傲慢的达勒姆无法压制住心中怒火,他严令联军结阵迎战,誓要让库风城的余孽尝尝突厥“常胜将军”的厉害。

于是,就在联军大营外面的平原上,库风军与西域联军展开了大规模的战斗。

一时间刀来枪往、人喊马嘶,尽管双方投入的兵力比起之前的那场大战少了很多,但激烈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客观而言,达勒姆确实有骄傲的资格。

作为阿史那默辛可汗麾下的爱将,达勒姆无论是勇气血性,还是指挥素养,都无愧于“善战”的称号。

在灰鹰手上表现稀松的西域联军,到了达勒姆旗下,立时变成精锐之师。全军进退有据、攻守兼备,即使是面对白袍军的冲锋,也能够拼死抵抗,不至于像当初那样,窝囊到一击即溃。

两边的人马自天明一直杀到黄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好像两头遍体鳞伤的巨兽,喘息着、嘶吼着,相互僵持,却又都难以把对方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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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看看逐渐坠入天边云彩间的落日,吩咐手下道:“弟兄们,该咱们出手啦!”

此时,他带领着五百名白袍精锐战士,正隐藏在西域联军营寨侧后方的密林中,距离最近的营门大概只有一千余步。

正面战场上,是经验丰富的胡飞领着罗威等人在与达勒姆拼死较量,而李世卿则发挥自己擅长突袭作战的优势,和瞿白枫搭档,准备从后方偷营。

随着李世卿一声令下,瞿白枫带着七八名打扮成车师军模样的将士,率先纵马奔向联军大营。

“急报!达尔罕殿下紧急军报!”

库风本地战士操着纯正的车师语,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守卫寨门的联军士兵眼见对方来的人数不多,况且又是传送紧急军报的信使,便赶忙打开大门通道,迎接这一小队传令兵入营。

李世卿在密林里远远看见寨门洞开,立即催马跃出林子,指挥突击部队开始冲刺。

同一时间,瞿白枫的小队正好抵达营寨门口,他们没再往营里前进,而是就地翻身下马,杀敌夺门。

千步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可谓转瞬及至。李世卿的突击队冲到营寨大门口时,瞿白枫等人尚处在混战之中。

本来负责守门的联军有着兵力上的优势,只要再坚持片刻功夫,就完全可能将瞿白枫他们收拾掉。可是,当众人见到由远而近扑杀过来的白袍骑士,顿时彻底丢掉抵抗的勇气,纷纷转头逃跑。

李世卿领着白袍战士,顺势一路闯入联军大营的中心地带。

此时联军的主力部队,都已经随达勒姆出营作战,眼下留在营帐里的,不是伤兵,便是老弱。他们哪里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白袍军,都惊慌失措的四散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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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啪!

一支烟花火箭从西域联军大营中腾空而起,刹那间爆出璀璨花团。纷繁闪耀的焰火停留在昏暗天际之中,与远处火红的晚霞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时间不长,大营里连片的帐篷也燃起熊熊火光,仿佛晚霞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天边扯落到地上,散发出更加明亮耀眼的光华。

大股浓烟随风卷入联军阵中,很快引起难以抑制的骚乱。

“侯爷,不好啦,大营烧起来啦!”

达勒姆转过头仔细观瞧,心里咯噔一下:要完蛋!

第六十章 守株待兔

眼看着大营起火,不用说,肯定是库风守备军从后面偷袭得手。

达勒姆心中暗自愤恨:原本八万人规模的讨伐大军,绝大部分兵力都被灰鹰和达尔罕抽走,剩下的全部用来抵挡正面之敌,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哪还有余力稳守后方。

库风城的李世卿恰是瞅准这个机会,才会主动出城挑战,然后再趁机声东击西,杀入联军大营。

此刻两军已经鏖战多时,都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自己方面突然后院起火,无异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西域联军阵中,已经渐渐开始慌乱骚动,军心崩溃的可怕情况随时由可能爆发!

经验丰富的达勒姆立即下令:“最前排的各个方阵就地扎稳阵脚,没有命令不得后退半步;第二排方阵后撤三百步结阵,准备接应前阵友军。位于最后面的四个骑兵千人队朝大营方向行进布防,随时阻击从后方突袭的库风军。其余各部则迅速整队,分批脱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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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在此主事的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正是他临危不乱的部署,发挥出关键作用。

尽管因为大营被袭而军心浮动,但西域联军仍然按照达勒姆的指挥,基本保持住完整的防御体系,逐步撤出战场。

而李世卿和胡飞看到对方章法有度的阵型状态,也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可以抓住。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只能眼睁睁的让达勒姆安然退走。

由于联军大营几乎被完全烧毁,随军的辎重粮草也尽皆覆没。无奈之下,达勒姆不敢多做停留,只得决定先率军返回车师王廷,待重新集结兵马后,再来讨伐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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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儿郎们都等的不耐烦啦!”黑山身穿皮甲背心,露着肌肉发达的臂膀,对伦米尔班说道:“您说,这校尉大人讲的靠不靠谱啊?”

沙暴亲王伦米尔班语气坚定:“黑山首领,前些日子,你在库风城头上亲眼目睹过李大人的霹雳手段。而更早的时候,我还见证过大人率领几百兵力突袭几万敌军的奇迹。你告诉我,这样的英雄人物,天下间能有几个?”

黑山啧啧舌道:“嗯,那位李大人确实厉害,黑山是心服口服!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他让我们绕着车师王廷兜足几天的圈子,现在又跑到这里等候敌军,实在是让我想不明白。”

“引蛇出洞,围点打援,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伦米尔班语气中有点责备的意味。

黑山是个实在人,他没有听出亲王的不耐烦,继续表达自己的困惑:“那为什么昨天不伏击达尔罕的兵马?”

伦米尔班摇摇头:“我不清楚大人的谋划。不过,据我猜想,大概是因为达尔罕回师的原因,乃是车师王廷察觉到我们的行踪,向他报警求援。所以这家伙一路上行军也定然会加倍小心,伏击他并不容易得手。”

“可是我们在这里苦等一整天。现在三更半夜的,哪里有什么其他敌军的影子?”

“要沉住气,”伦米尔班教训黑山:“大人曾经说过,两军阵前,胜利总是会眷顾更为沉静的一方。”

黑山摇晃着披肩长发,咕噜道:“殿下,你说的我听不懂,我还是想不明白……”

突然间,黑山闭口不言,一对铜环大眼直勾勾盯着远处出现的大片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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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听完皇帝李坤交代的新任务,伏身拜倒领旨。

李坤仔细观察张波的反应,疑惑道:“张将军,朕看你的神色,好像早就料到会派你去东都洛阳,辅佐保护太子?”

“启禀陛下,微臣确实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张波从容应答:“当初何光华叛乱,陛下采纳胡帅的建议,敕令太子抚政监国。这其中固然有形势所迫的因素,但也有历练太子的圣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能任由奸臣贼子长期蛊惑殿下。所以,微臣觉得帝都迟早都会派人赴洛阳陪驾,而微臣亦在人选之列。”

张策和徐成淼闻听此言,都微微点头。

李坤欣然道:“不愧是韩如柏看中的人啊,很好,很好。那你准备带多少人随行?”

“微臣一人一马一弓,足矣。”

“不带护卫?”李坤有些愕然:“难道你不晓得此行的凶险吗?”

张波解释说:“陛下明鉴。东都洛阳现在已经完全处于何光华的武威军掌握之中,除非陛下同意微臣把整个右神策军都拉过去,否则百八十人和千八百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况且,到了那边,微臣身边的人也极有可能被对方分化收买,人多反而会妨害大局。所以还是微臣独行更加爽利些,也能叫何光华他们难知深浅、疑神疑鬼。”

徐成淼接话道:“陛下,张将军抵达洛阳后,自会有明鉴司的人与其联络,在暗中提供策应保护。”

“能得到徐大人的照拂,”张波微笑言道:“末将的小命至少保住一半了。”

李坤和张策都听出张波话中略带着些许讽刺意味,不禁露出思索的神色,倒是徐成淼反应洒脱,呵呵笑道:“张将军抬爱了。徐某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为陛下尽忠而已。说起来,徐某倒也有件事想求将军援手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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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库风战场撤出后,达勒姆率领残余的西域联军,马不停蹄的往车师王廷进发。

他们此刻是不得不连夜赶路。

大军激战整日,几乎是水米未进,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营寨被毁,辎重物资全部丢弃,更使得军心惶惶不安。

如果不赶紧回到车师王廷,达勒姆也没有把握能将这支散兵再控制多久。只有回到可以提供保护和补给的城池中,大军才算是真正安稳。

好在从库风回王廷的路程并不太远。照目前步骑混编队伍拼命赶路速度来算,预计后天就能看到王廷的城墙了。

达勒姆看看周围累得直吐舌头的骑兵,再瞧瞧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步兵,心中知道这支三流部队已经到达极限,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会出问题。

他暗叹一声,吩咐全军止步,休整半个时辰再走。

众士兵闻言如蒙大赦。骑兵滚鞍下马、步兵松盔卸甲,全都三五成群、横七竖八的躺坐在地上,享受难得的休息机会。

达勒姆接过卫兵呈上的水壶,正打算吩咐部下安排警戒岗哨和巡逻斥候,但他一瞅这些人的疲塌状态,又把已经到嘴边的命令咽回去。

唉,算啦,就算派他们去,也会偷懒打瞌睡的。

此时的达勒姆侯爵,感到非常窝囊。别人都是带着“雄兵”征战四方,自己却是带着一群“熊兵”打仗。尤其是灰鹰和达尔罕这两头蠢熊,害的自己在西域连番受辱,真是岂有此理!

他下定决心,等回到车师王廷后,一定要给堂哥隆尼亚去信,请求他同意让自己麾下的金狼军赶来参战,他一定要用库风全城的鲜血洗刷屈辱!

“对,就这么干!”达勒姆举起水壶,咕咚咕咚的猛灌一通后,自言自语道。

就在达勒姆设想着如何指挥突厥精锐部队,横扫库风城的时候,身后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波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吾皇万岁!——”

很多西域联军的战士都听不懂汉语,可是对于这句话,大家却是耳熟能详:这是安西都护府的冲锋口号!

其实他们并不明白,究竟什么是“吾皇”,而“万岁”又是何意。在其看来,这句汉语最正确的翻译应该是:你们都去死吧!

没错,每当这句“吾皇万岁”在战场上响起的时候,就意味着死神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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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胡飞、瞿白枫、罗威率领着白袍军,不举火把,摸黑从后方的大路上杀出,仿佛一群自地狱而来的幽灵骑士。

他们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正是联军停步休整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绝大多数的楼兰车师兵丁才刚刚歇息不久,人人都处在一种涣散状态。

惊心的战号,纷乱的蹄声,月光映照下飞舞的白披风。

这一切,令整个西域联军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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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啊,跑啊,白袍军来啦!

恐慌如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全军。大伙儿根本顾不上结阵抵抗,都一股脑儿的往前跑,希望离这群白披风越远越好!

达勒姆侯爵从刚才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立马完全陷入茫然无措的境地。

他太熟悉李世卿此时的作战风格了,因为这也正是他们突厥人惯用的策略:长途奔袭、快速突击、来去如风,利用机动灵活和强大战力,像狼群驱赶牛羊一般,玩弄对手于股掌之间。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狼群,而是牛羊。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赫连雄老元帅在此地,抑或是阿史那默辛大汗亲来,也再难有回天之力。

达勒姆不再犹豫,他立即使出突厥另一套著名战法:打不赢就快跑!飞身上马,指挥着周围的骑兵部队,赶紧逃命!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西域联军才往前跑出不到两三里的路程,就只见对面的高地山冈间,突然亮起数千支火把,大批举着库风旗帜的骑兵,迎面呼啸杀来。

他们正是伦米尔班和黑山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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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徐大人有何吩咐?”张波客气道。

徐成淼先看看李坤,见陛下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对张波讲道:“徐某想拜托将军,特别留意吴凌这个人。如有机会,最好能将他秘密抓捕。”

张波笑道:“徐大人真会说笑。末将身处龙潭虎穴,不被对方生吞活剥就算万幸,如何抓捕何光华的手下大将?”

“将军莫急,且听徐某细说,”徐成淼并未受到张波言语的影响,继续耐心解释:“吴凌此人,身份非常复杂,恐怕并非何光华手下大将那么简单。严格意义上说,他不属于任何人的部下,极有可能是何光华、突厥人之外的第三股势力。”

徐成淼的话,引起了张波的好奇,开始认真揣摩这个信息背后的含义。

只听徐成淼接着说:“另外还有情报显示,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关星辰,在凉州遇刺身亡一案,幕后的策划者很有可能就是吴凌。”

张波闻听此言,立改之前反讽徐成淼的态度。关星辰之死,涉及到他的两个好兄弟。李世卿需要为恩师报仇,胡飞则必须洗刷身上的污名。

尽管他俩现在生死未卜,但作为兄弟,张波无论如何也要替他们搞清楚事情原委。

“徐大人,”张波拱手肃容道:“安西大都护不幸遇难,关系到我大唐军方的尊严,只要能查出元凶,有什么需要末将做的,请您尽管下令!”

第六十一章 初定版图

在白袍军和沙暴骑兵的前后夹击下,西域联军彻底崩溃。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逃兵,场面极度混乱。

库风白袍军战士训练有素,他们紧紧跟随自己的主将,保持着整齐的队形,继续追击敌方重要目标。

而黑山麾下的沙暴骑兵则是完全分散,好似狩猎一般,尽情杀戮逃往各个方向的西域溃军。尤其是黑山,手持长柄巨斧,犹如神话中的魔王降世,靠近他身边两丈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活口。

越来越多的西域联军士兵,选择弃械投降。

接近天明时分,战斗才基本结束。将近一万名从库风战场上撤出来的联军战士,被杀死将近三千人,其余绝大多数成为俘虏,只有区区百十号骑兵能随着达勒姆侥幸脱险。

李世卿与伦米尔班会师在一起,收拾好散落的兵器马匹,押着大批战俘,胜利返回库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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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身边的残军,全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他们行进速度飞快,第二天中午时分便来到车师王廷。

不可一世的侯爵,再次从库风军手中死里逃生,心中羞怒难当。

他向舍茨亲王等人大略讲述兵败过程,最后把责任全推给灰鹰和达尔罕。

“殿下,我要对这两个混蛋军法处置!”达勒姆怒气冲冲:“就是因为他们临阵脱逃,才导致全军的失利!”

达尔罕委屈道:“侯爷,您不能说我临阵脱逃,顶多是误中汉人诡计呀。”

“混蛋,你还敢狡辩!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舍茨亲王见状,连忙喝退冲进来的突厥卫兵,好言安慰道:“我说达勒姆老兄,你先消消气。战场之上,胜败无常,谁还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这次失利,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情,咱们慢慢商议着来嘛。”

达尔罕在一旁心想:这场败仗,阵亡那么多西域战士,光是我车师国就白白折损五千多兵力,在这位亲王眼里居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真是应了那句西域谚语——“自家的羊是羊,别家的羊是肉”!

达勒姆谁的面子不给,也必须给舍茨面子,他压住火气道:“殿下,多谢你的宽容。我这就向左贤王请令,尽快调集突厥主力前来报仇。”

舍茨点头赞同:“是啊,隆尼亚殿下是西域总督,这件事还得他来拿主意。我奉大汗之命,协助左贤王署理西域的民政外交,库风城匪患如此猖獗,是不是要考虑先把周围城镇的突厥官员和商旅都撤到这边保护起来呢?”

蒙格早有此意,赶紧接茬:“殿下英明。我的驻巡军分散各处,兵力薄弱,容易被李世卿各个击破,不如护送官员们一起回到车师王廷,将力量集中起来。这样也能避免再犯当初安西都护府分兵防守的错误。”

“嗯,我看可以,”达勒姆捋着大胡子道:“张开的手掌,不如攥起的拳头。干脆,把车师境内各处的驻巡军全调回来,加强此处的战力。”

达尔罕闻言,心中暗自琢磨:突厥人都调走,留下我的兵马给李世卿收拾?我才没那么傻呢!等会儿回去就赶紧偷偷下令,库风附近城镇的车师军也悉数回到王廷集结。

蒙格和达尔罕都打着保存实力的小算盘,却没曾想,这恰恰留给李世卿一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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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击退西域联军后,李世卿等人一直在研究,接下来该怎么走。

几乎所有的主将都认为,应该趁着胜利的威势,尽快向四周区域延伸。这样既可以形成协同防御的城镇体系,不再困守库风这一座孤城;同时又能扩展兵源和补给的征集范围,逐渐壮大实力。

李世卿也同意大家的观点,只是考虑到这些城镇尚有不弱的敌军力量,颇有些“下赌场却没多少本钱”的犹豫。

但是时间不长,沙暴家族在各地的眼线就纷纷报告:库风附近大小城镇的军队,不论是突厥人还是车师兵,全都开始陆续开拔撤走。

接下来短短半个月功夫,以库风城为中心,方圆三百里范围内,除去车师王廷外,居然再也看不到半个敌军的踪影。

三个大县城,一十六个集镇,五十多个乡村部落,干干净净的呈献在李世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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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李世卿既不敢相信眼前的境况,又舍不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只好火急火燎的催促各路探子:尽速查实敌军统帅的真正意图,快!快!快!

一时间,无论是车师王廷的宫殿官署,还是城中的大街小巷,“为何撤兵?”成为了年度最热门话题。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的人,仿佛你如果不参与聊上几句,都不好意思跟大家打招呼。

准确的信息很快传回库风,李世卿看完情报,当即拍板:午饭不吃了,马上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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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率领前军将士,进占库风北边的达坂城,面对车师王廷的方向,与库风城形成犄角之势。

罗威带着左军开赴东南,控制伊克鲁县,针对突厥两关大营设置防御。

右军由“刑满释放”的依娜丝指挥,驻防人口众多的帕伊城,此地接壤几个西域小国,作战压力不大。

而瞿白枫的后军则兵分多路,逐各占据周边乡镇。

至此,西域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库风军府,第一次确定了自己的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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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有趣,真是有趣!”李铎看完帝都送来的公文,对吴凌笑道:“吴爱卿,这回你有新的同僚啦。”

吴凌早已在何光华府中看过这道任命文书,此时仍双手接过李铎递给自己的公文,细细阅读一遍,才说道:“殿下,微臣觉得这位张大人实在有些古怪。”

“哦?怎么个古怪法?”

吴凌答道:“微臣听说,当初正是这位张波张大人,率领右神策军,与何太傅的武威军血战帝都街头。后来,同样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您和太傅让开明德门,而事后皇帝也未曾因此责罚他。所以……”

“所以,你也搞不清楚,张波的立场究竟站在哪一边,对吗?”李铎面带微笑。

吴凌点点头:“正是如此。殿下,恐怕对此心存疑问的,不仅仅是微臣一人。”

李铎仍旧笑意盈盈:“这事说来话长,你有空亲自去向张波本人打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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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太子和吴凌君臣闲谈之际,远在洛阳七百里外的驿道上,张波正信马由缰的轻松赶路。

自从上次领受皇命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他与徐成淼碰过几回面,商议妥当在东都的配合方略,同时也把右神策军的军务交接完毕。

之后他又给身在西蜀的母亲去封书信,禀告即将赴任洛阳的消息,这才动身启程。

张波单人独骑,一路行来自然是洒脱自在。他走走停停,充分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领略沿途的民风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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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张波正在路上走着,眼看傍晚时分突然下起雨来。他因为贪图前路的景致,错过落脚驿站,此时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遮雨的去处都没有。

张波乃军旅出身,倒也不怎么在乎。他脱下斗篷,换上蓑衣,又在头戴的英雄巾外面罩个斗笠,继续上马赶路。

可是没走几步,就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女人呼救的声音。

张波赶紧催马奔驰,刚拐过一个山弯儿,就只见四个山贼强盗模样的彪形大汉,正将一名妙龄女子往路边的一辆马车里拖拽,显然是要欲行不轨。

而那辆车子旁边的地上,还倒卧着一位老者的尸体。

张波赶忙弯弓搭箭,瞄准那几个人,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四个山贼都没有想到,在这荒山老林间,竟然还会碰巧遇上过路的行人。他们皆是凶顽狠辣之辈,正打算转身教训敢来多管闲事的小子,却突然看见张波手中的弓箭。

这一下,几人都不禁犹豫起来,纷纷停手不再对女子动粗。

像弓箭这种能远距离杀伤的兵器,向来具备强大的震慑威力。故而,朝廷官府往往并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枪棒,却唯独弓矢不行。

除了衙门登记在册的猎户人家,寻常百姓均不得私藏弓弩,更不准携器入城。

此时强盗们眼见张波手持弓箭,便知道这位年轻公子绝非普通人。

为首的强盗高声叫喊:“喂,朋友,这里不关你的事,还是趁早走吧。免得我们兄弟动起手来,没你的好看。”

张波不为其所动,单单沉声问了一件事:“这位老者,是被你们杀死的吗?”

那强盗头儿见张波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是我们杀的又怎么样?”

张波叹口气,淡淡的说:“唉,我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的。可是现在已经伤及人命,那就难逃王法。我也只好替本地官府,了结尔等这桩官司!”

言罢,他快若闪电般得连放三箭,例无虚发,当场便射杀三个强盗。

剩下那个贼头儿见势不妙,顺手拉起女子当作肉盾,并将环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怒吼道:“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宰……”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羽箭仿佛凭空出现,正中自己的哽嗓咽喉。贼头儿后面的话语,全都变成恐怖的咕噜声,手中的钢刀也松脱落地。

强盗滚烫鲜血溅落在那位女子脸颊上,令她不禁转身偷瞧。这一看不要紧,女子立时便被吓得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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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醒了?”张波轻声道:“我煎了副汤药,你喝上一碗驱驱寒气。”

那位之前被强盗劫掠的女子悠悠转醒,眼神迷离的打量着四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这是在哪里?”

张波从火架上取下小锅,将锅里的汤药倒入铜碗,再递到那女子面前:“这里是座破败的寺庙。你方才受到惊吓,又淋雨受寒,我只得带着你暂时寻个避雨的地方。来,这锅碗和汤药,都是我随身备着的应急之物,还算干净。”

女子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仿佛正在努力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过了良久,她才睁开秀眸,轻声言道:“奴家想起来了,刚才多亏公子搭救,不然……公子救命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说着,她就要挣扎着起来。

张波赶紧放下药碗,双手隔远虚扶:“不必如此。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最好是不要乱动。”

女子听张波如此说,微微点头,又绵软无力的躺下,继续说道:“奴家贱名蕊姬,乃是帝都乐户。不知公子尊姓高名,来日有缘,奴家必会……必会涌泉相报。”

第六十二章开府邸

张波听到“蕊姬”这个名字,心中清楚,眼前的这位姑娘出身贱籍。

乐户,乃大唐的刑律名。

这是一种罪役户,也叫“乐人”。通常是把犯罪官员的妻女没入官府,隶属乐籍,成为乐工。而有些年轻貌美的乐工则被充当官妓,供人玩乐。

所以“蕊姬”也并非这姑娘的真名。

张波见她并未提及原本的身世,知道她必是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再继续问究,大大咧咧的答道:“我姓张,你喊我张大哥就行。报恩之事以后莫要再提。你我萍水相逢,来日各奔前程,不用挂在心上啦。”

蕊姬听张波这样讲,知道这位张大哥是在暗示自己:不久便会和她分道扬镳,从此两不相干,不由得悲从中来,默默点头。泪水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

张波愕然道:“蕊姬姑娘,你何故落泪啊?”

蕊姬闭上眼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又觉得如此会对恩公不敬,踌躇片刻,轻声回答:“奴家不敢欺瞒张公子。我已蒙死志,恐怕今生再难报答您的恩情,故而分外伤感。还望公子见谅。”

因为幼年时的经历,令张波最见不得厌世轻生的悲剧,他赶忙劝慰蕊姬:“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弃?你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此番言语,更加触动蕊姬的伤心之处。她一边饮泣,一边向张波道出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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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姬自幼因为父亲获罪,被发配到官妓坊学艺。十八岁时,她被工部的一位侍郎大人看中,赎身除籍,纳入府中为妾。

怎料到府里的侍郎夫人非常泼辣,根本容不得可怜的蕊姬,整日里打骂虐待。不到半年时间,便将她扫地出门。

侍郎大人无奈,只好赠送百两纹银,又雇辆马车,送她回原籍汴州安身。

行到此地,车夫因贪时赶路,没能及时留宿客栈,傍晚间正遇上山贼打劫。若不是张波恰巧路过,她被玷污身子不说,恐怕连卿卿性命也难保住。

“公子,不瞒您说,”蕊姬最后道:“奴家在故乡早已举目无亲,此前在路上便有些心灰意冷。今日再经逢此劫,怕是天意不肯容留。奴家不敢耽误公子,与您别过后自会寻个了断。”

张波挠挠头,咬着嘴唇思索片刻,一拍大腿道:“唉,得啦。姑娘也不必为难。你若是不嫌弃,就先跟我去东都吧。等到了洛阳,我再想办法安顿你。”

蕊姬闻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挣扎着起身给张波叩拜:“奴家愿意当牛作马侍奉公子,报答您的似海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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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姬被张波收留后,感觉人生又重新燃起希望。心情愉悦,没几天,身体也很快恢复过来。

于是,这二人启程上路,结伴同赴洛阳。

张波对蕊姬大略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但天真浪漫的蕊姬听完后,并没有显得太在意。只要能够跟在张波身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并不怎么关心张波有多高的官职地位。

尤其是当她听说张波尚未婚娶,表现的非常开心,同时也悄悄将原来自称的“奴家”,改成了“妾”字。

张波生性豪迈,对此也并不介意。他带着蕊姬穿城过镇,翻山涉水,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偶尔走到山林之间时,张波便会钻进树丛,射猎些野鸡野兔,烤来给蕊姬品尝。蕊姬吃的开心,就站在篝火旁,给张波跳舞唱曲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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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日光景后,张波和蕊姬终于抵达目的地——东都洛阳城。

两人来到洛阳北面的徽安门外,远远便看见一队官员兵士在此地等候。

为首的正是何光华的亲信大将蒯印。

蒯印看见张波,趋步上前,拱手微笑道:“卑职参见张大人。前日接到驿站通报,大人这几日便会抵达东都,太子殿下和太傅特意吩咐,要卑职率领洛阳各署官员在此迎候大人官驾。”

他身后的众位将领官员也纷纷作揖问候,乱哄哄响成一片。

张波拱手环揖,回应“有劳各位大人”。然后又对蒯印笑道:“蒯将军别来无恙。你我皆是正四品的羽林中郎将,这‘卑职’二字,张某可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蒯印面露亲切神情:“卑职怎敢与大人比肩。张大人不仅是随扈御驾的亲卫将领,现在更荣升东宫詹事府的太子詹事,掌统三寺、十率府之政。将来殿下登基,大人定然是封侯拜相,到时候卑职还指望您照拂提携呢。”

张波闻言大笑:“哈哈哈,蒯印啊蒯印,你可真招人喜爱。看来当初在帝都明德门,幸好没有冲动给你一箭。”

蒯印颇有些尴尬,但他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假装没听见张波的讽刺,引领张波蕊姬二人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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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皇城宫城,皆在东都的西北角,可是蒯印过门不入,而是领着张波跨过城中的洛水,直奔南市旁边的嘉善坊。

张波来东都之前,早对城中的地形路况下过一番功夫,此时眼见蒯印南辕北辙,不仅疑惑询问。

“哦,张大人有所不知,”蒯印从容答复:“每日这个时辰,殿下都在午休或读书,最厌烦旁人打扰。所以曾有旨意,让大人先暂时回府歇息,待明天一早再入宫觐见。”

张波还是大惑不解:“既然如此,我们不是应该去官署吗?怎么朝着东南方向,越走越远呢?”

蒯印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宅邸道:“这是太傅的意思。张大人自帝都远来洛阳,想必生活上没有在长安时那样安逸自在。太傅怕怠慢了大人,特意置办下前面这片庭院,作为您在洛阳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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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还真是出手阔绰。

这座位于洛阳嘉善坊的宅院,占地近百亩,前后五进,左右厢房八十余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后院的花园里还开凿出一片池塘,引城中的伊水入池,环绕假山水榭、茂林修竹,尽显奢华气派。

尤其是池畔的一栋三层小楼,雕梁画栋、造型精致,题名为“蜀山阁”,颇有些呼应张波身世籍贯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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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和蕊姬在蒯印的引领下,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宅邸转遍,早已经是晕头转向。

“蒯大人,如此奢侈贵气的地方,恐怕张某无福消受。”

蒯印摇头道:“哎,大人说的哪里话。您现在贵为殿下近臣,这座宅子也只能算是勉强相称,岂会有奢侈之评。洛阳城中的商贾富户,很多比这里更要大呢。”

张波心中暗自掂量一番,欣然点头:“既然是太傅的一片好意,那我就暂时寄居些时日吧。叨扰之处,还望太傅和蒯大人见谅。”

“大人您客气,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见张波痛快应允,蒯印放下心来,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大人恕罪。宅子虽然妥当,但是府中应用的一干仆人却未曾准备。我等皆以为大人至少会带着十几个随从,没想到却只有夫人跟您来。”

听到“夫人”二字,张波微微一愣:夫人?哪里来的夫人?

他忽然反应过来,转头望向蕊姬。只见蕊姬俏脸微红,垂头不语,眉眼间尽是羞赧欣悦的神色。

张波觉得一时间跟蒯印也解释不清楚,同时也怕蕊姬难过,便含含混混的答应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有时间再慢慢找好啦。”

蒯印见诸事办妥,再次提醒张波,晚上太傅于府中大排酒宴,为他接风洗尘,到时再来接驾。然后便领着众手下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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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只剩下张波和蕊姬二人。蕊姬好奇的打量着屋中精雕玉琢、价值不菲的陈设,对张波欲言又止。

张波奇怪的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公子,哦不,大人,”蕊姬怯生生的答道:“妾真的没想到,您虽然年纪轻轻,却竟然是这么大的大官啊。原先那位侍郎大人,恐怕连您的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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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木擦擦额头的汗水,捧着羊皮卷说道:“大人,数据粗略统计出来,目前我们管辖着四座规模较大的城池,分别是库风、达坂、伊克鲁和帕伊。四城的总人口在十五万左右。再加上城镇乡村,总共约有近二十万民众。”

冯敬接着汇报:“达坂城是西域有名的粮仓,物产丰富。按以往计算,今年入冬前可收获麦粟将近一万五千斛。仅仅是这一个地方,就能提供我军半年的口粮。”

李世卿闻言大喜,叹道:“太好啦,终于不用再为人吃马嚼而发愁。”

冯敬继续说:“伊克鲁毗邻火焰山,盛产铁矿石。当地的冶炼业同样非常发达,那里出产的兵器盔甲,曾经是车师军队最主要的装备来源。”

李世卿和胡飞听的连连点头。

“还有百花郡主守卫的帕伊,”马克木介绍道:“那是西域有名的大城。虽然防御体系比较薄弱,但是人口众多。而且帕伊还曾是大唐设立的郡府,所以当地百姓普遍对汉人都非常友好,可以成为我们征兵的主要基地。”

听完马克木和冯敬的介绍,李世卿不禁略有些困惑:“照你两位的报告,我们现在形势很好,可为何你们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马克木看看冯敬,转向李世卿答道:“目前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缺人。”

见李世卿没听明白,冯敬赶紧帮忙解释:“准确说是缺人才。我们极为缺乏治理民政的人才。”

李世卿恍然大悟,仔细想来,这确实是个严重问题。

管理城市,绝非简单。

像马克木和冯敬这样的人,完全能够胜任城守的职务。但关键是,一个拥有几万人口的城池,不可能事事都要他俩亲力亲为,他们就算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行政体系和军队差不多,都有着整体的部署、详细的分工和高效的沟通机制。

一个成熟的行政团队,不仅要有马克木这样的大脑角色,还得有手有脚:管治安的、管商贸的、管财税的、管府库的、管运输的,甚至打更报时、清扫大街也得有专人管理。吃喝拉撒,样样不能轻忽,否则动辄就会出现民心骚乱。

库风的行政体系在西域大乱中得以保存完整,尚无大碍。但是其他几处地方就不容乐观了。

原先这些地方的大唐及车师官员,不是在战乱中被杀,就是早已四散逃亡。后来接手的突厥人和达尔罕的部下,现在也都弃城离开,仅剩下少数当地吏员留守。

目前短时间内还能勉强支撑,但要想把辖区内的各个城镇都治理的井井有条,好为将来的平叛大战提供有力支持,现在的人手恐怕远远不够。

李世卿望着窗外苦思许久,突然转过身来,对在座三人说道:“哎,你们说,咱给他来个‘求贤令’怎么样?”

第六十三章 宴无好宴

张波端坐马上,随着蒯印的卫队前往太傅府。何光华专门为他设宴接风,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加上赠送府邸的事情,一切都出乎张波之前的预料。

按照张波的设想,何光华虽然不会在一开始,立即就对他这位不速之客大开杀戒。但也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多半是要搞些下马威的伎俩,好杀杀张波的锐气。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何光华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

他安排蒯印带领众官员出城迎接,而自己却并未到场。既显示出重视之意,又未扰乱尊卑规矩。

他赠送初到贵地的张波一处奢侈豪宅,府内使用之物一应俱全,连花园小楼都命名“蜀山”,足可见用心细致。但是,宅内的丫鬟仆人却又未曾添置半个,显然是为了避嫌,也免得张波为难。

热情周到,却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么高明的手腕,会是何光华这个粗鲁军汉能想到的吗?

张波对此颇为怀疑。他心中默念:徐成淼啊徐成淼,恐怕你那个老对头吴凌,已经开始对我用招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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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的太傅府,就坐落在洛阳的承福坊内,与太子所在的皇城仅一街之隔。

这处宅院原本是隋末大将王世充在担任洛阳总管时,兴建修造的总管府。后来王世充登基称帝,迁入洛阳皇宫后,就将它赏赐给太子王玄应。

之后又几经更迭,宅院数次转手,最后是当朝的豫王殿下搬进去做了主人。

何光华来到东都不久,便一眼看上豫王府的风水气象。他硬逼着豫王搬家,给自己腾地方。

面对这位瘟神,连当今陛下都要忍让三分。性情温和、老实巴交的豫王怎么敢惹他,只得乖乖听命,收拾家当另寻别处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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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重新修缮的太傅府,极尽奢华瑰丽。府中广厦千间,奇山异石无数,还圈养着大批孔雀仙鹤等珍禽异兽。

张波从府门进来,一路走一路看,不住的啧啧赞叹。

他随蒯印来到摆设宴席的正堂,顿时被眼前巍峨的建筑所震惊:这哪里是什么主厅正堂啊,它分明就是一座宫殿!

飞檐高挑,玉柱耸立,诺大正堂的开间足有百步之阔。比起帝都的两仪殿,只略微小了一点而已。

好气派的太傅府,好嚣张的何光华!

朝廷官员的住宅、行仪、服饰皆有规制,不同品阶享受不同的待遇。大臣们日常起居的标准绝对不能逾礼,否则就是大不敬的忤逆之罪。

何光华官拜太傅,虽然位极人臣,但爵位不过是区区忠勇侯,论尊贵,在朝中并不算多么显赫。可是他居然敢占用王公府邸,甚至私自扩建正堂规模,分明是有挑衅皇权之意。

张波心中暗骂,不禁也因为何光华的狂妄气焰而担心:这家伙既然明目张胆的擅权,那后面与其相处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此时,何光华已经率领手下众人迎出正厅,张波赶忙上前几步,依礼问候:“卑职参见太傅。”

“哦,哈哈哈,张詹事远来辛苦,”何光华亲切的拉住张波的手,朗声笑道:“今晚本官略备薄酒,给詹事大人接风洗尘,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啦。来来来,本官给你介绍些同僚认识。”

说着,何国华为张波逐一引见身后诸位官员。

这些官员大约分为三类。人数最多的自然是何光华的武威军系将领,其次便是洛阳本地各令署的长官。而来自太子府的只有两人,也是令张波印象最深的两人。

太子洗马吴凌和黄门侍郎单廷宪。

吴凌自不必说,他是张波此行的重要目标人物之一,难免要格外留意。

而单廷宪这个人则令张波非常意外。

黄门侍郎并非宦官,而是隶属门下省的少府官员,专门负责在皇帝和尚书令之间公事处理的往来传达,属于能自由出入禁中的外官。这个职务往往能接触到众多朝廷机要,所以地位特殊。

有时,黄门侍郎还兼职掌握皇帝戍卫的协调管理工作,绝对可以算是皇室近臣。

由于太子李铎奉旨领武成殿,假天子节抚政监国,所以东宫特向帝都申请黄门侍郎的属官职位,也是正常现象。

这位单廷宪单侍郎,虽然担任文职,可他并非读书的士子,而是一位武林高手。

张波是行家出身,稍微打量就看出单廷宪太阳穴高高隆起,一双锐目精光四射,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内力。张波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之前曾专门阅览过的所有资料,并未想起有关此人的丁点记录,不禁暗暗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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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跟随着何光华,熙熙攘攘的步入大厅,分宾主落座。

大厅正中的高榻上,摆着一条宽阔案几,是何光华的主人席位。主位的上首是张波的主宾位,而对面坐着的是豫州刺史。这三席都是单人独坐,案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位宫装美人跪坐陪侍。

其他官员则是两人一席,分列两边摆设的桌案。

宴会在何光华的祝酒辞中开始,在场众人频频举杯,欢迎张波履新洛阳,一时间热闹纷繁。同时,各色珍馐美味流水般铺陈上来,令张波大开眼界。而身边的美人也是颇为殷勤周到,不停的为他斟酒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群穿着羽裳彩衣的舞娘,在大厅中央空阔的场地翩翩起舞,好似彩蝶飞旋、落英缤纷。

透过舞娘穿插身影的空隙,张波偷眼看见坐在对面不远处的蒯印,正对同席的单廷宪窃窃私语。

此时单廷宪恰好抬起头来,与张波隔席对视一眼,面露不屑的笑容。

张波被他如此不怀好意的盯着,心中不禁暗想:宴无好宴,该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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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李世卿决定发布“求贤令”,征召西域各地的治理人才后,第一个重要问题便接踵而来:旗号怎么定?

目前他们占据车师境内大片区域,再像以前那样,自称什么“库风守备军”,显然已经不太合适。究竟打什么样的旗号,成为核心人员争论的话题。

“就叫铁血复仇军吧!”依娜丝兴奋的喊道。

瞿白枫摇摇头:“不妥当。还是叫‘大唐守备军’好。”

马克木略带犹豫道:“是不是取个跟西域有关的名字,比如‘新西域联盟军’?”

“联盟这个提法不合适,”胡飞朗声道:“我记得以前唐军番号中‘骁骑’还空缺,称骁骑军,怎么样?”

“骁骑,骁骑,听着小气的很,还是叫铁血复仇军过瘾!”

“什么呀,干脆叫复仇联盟算啦!”

“不不不,还是大唐守备军气派,我同意瞿白枫的想法。”

“瞿小娘子起的名字太土气,应该叫骁骑,或者骠骑!”

“你他娘的才土气……”

众人吵吵嚷嚷,闹的不亦乐乎,李世卿却一言不发,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功夫,他站起身来,猛然扯开手中白布,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七个鲜红色大字——“大唐安西都护府”。

大家不禁一愣,都纷纷默不作声。

安西都护府,这个名字,大伙儿并不是没有想到。尤其瞿白枫和罗威,两人本身就是都护府的军人,更是首先就考虑到此意。

但是,新月湾的惨败和关星辰的罹难,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轻易提起这个曾经代表着无上荣光的名字。

现在眼见李世卿手中白布上的字迹,瞿白枫、罗威等都护府将士全都禁不住热泪盈眶,而胡飞和马克木等人也唏嘘不已、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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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后世史书记载,在大唐承业年间的后期,帝国曾出现过两个“安西都护府”并存的奇异现象。

一个是经历新月湾大战后,由副都护焦平虏暂代指挥,退守玉门关的都护府余部,规模不足三万人;

另一个,则是未经大唐朝廷批准,却人数众多、兵员复杂,长期征战在西域各地的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

前者因为权臣掣肘,空有雄心壮志却只能龟缩一隅;后者却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无皇家授权、无补给粮饷、甚至都无人问津的“三无”杂牌军。

但就是这支无依无靠的域外孤军,在日后的艰难岁月中,为大唐帝国掀开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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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歌舞结束,众宾客纷纷鼓掌喝彩。

掌声未落时,黄门侍郎单廷宪便站起身来,对正中高坐的何光华言道:“太傅大人,今晚宴席真是精彩纷呈。卑职酒后斗胆,想再为诸公添些小兴致。”

“哦?单大人有何提议啊?”何光华笑呵呵的问道。

单廷宪朗声回答:“卑职出身江湖,蒙殿下青睐,授予黄门侍郎一职,主管洛阳皇宫宿卫。今日得见张詹事,甚是欢欣。论起职属关系,张大人是卑职的顶头上司;论起武功人品,张大人更是甩掉卑职几条街。所以,卑职不才,想请张大人在武学上指点一二,也算为大伙儿助助酒兴。”

张波心道:这就来啦。他不待何光华发话,赶紧道:“今日酒宴,恐怕不适合舞刀弄棒吧。再说依我大唐律制,也严禁擅自比武械斗……”

“唉,詹事大人说的哪里话,”蒯印在旁推波助澜:“律法禁止的是民间争斗。我大唐以武立国,朝堂和军队在饮宴中比武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詹事府统领东宫政务,作为上司主官,指点指点下属,也是合情合理啊。”

何光华接道:“嗯,小蒯说的有些道理。在座大多数人都是军旅出身,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张大人,你就下场跟单侍郎过两招,好让大家开开眼。”

吴凌之前一直笑而不语的看着张波,见他仍在迟疑,顺口说:“不如这样,大家都别用兵器,仅仅在拳脚上切磋,点到为止好啦。”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都纷纷大声起哄,要看张单二人比试比试。

张波顿时颇有些为难。

一者他弄不清楚单廷宪的底细,既不知对方的出身来历、功夫深浅,又不晓得太子殿下对此人的态度。

再者,张波所擅长的是弓马骑射、兵法战策。若论起武功,他完全比不上自幼被关星辰亲手调教出来的李世卿。

对方既然摆足一副高手的风范,又提议只比拳脚,想必是把握十足。万一自己因为实力不济,有个闪失,搞不好就可能会被单廷宪所趁。

虽然何光华等人不至于胆子大到当场要自己小命,可是打个骨断筋折也在所难免。就算没这么悲惨,仅仅是落败,也算帝都方面颜脸无存。

第六十四章 微末小吏

安西都护府发布“求贤令”?

这不是在说笑话吧?唐军不是在新月湾都死光了吗?怎么还会在西域招募人才?

李世卿的求贤令,通过沙暴家族的十二个分支部族,以安西都护府的名义,迅速向整个西域地区扩散。

一时间,到处都是议论之声。

唐军在库风大败西域联军的消息,也随着求贤令不胫而走。那些仍然心向大唐的西域百姓们,都在偷偷的相互转告、窃窃私语,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

库风、达坂、伊克鲁和帕伊四城重归大唐统治,这在黑暗的乱局中,给人们带来一丝丝难得的光明。

不论消息真假,十里八乡的民众还是纷纷往库风军的领地涌来,仿佛朝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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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难怪。在西域大乱中,以楼兰疏勒为首的西域叛军到处烧杀抢掠,所过之处民不聊生。

后来,突厥人也加入战局。

尽管他们奉有阿史那默辛的严令,没有像以往那样屠城灭族、四处作恶。但是在战后,他们将沉重的军费税赋都推在西域各国身上,不断压榨掠夺西域百姓的财富。如此一来,同样是搞得怨声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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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李世卿他们一放出消息,就立刻吸引大批民众前来投奔。其中,自然有大批库风军团急需的,原先效力于大唐的地方官吏。

为防止敌人趁机渗透,李世卿决定本次录用的治理人才,以汉族官员为主。相对于叛军和突厥人而言,纯正的血统可以最大限度保障其忠诚意志。

经过层层甄别筛选,总共有一百三十五名官吏被军团录用,分赴四个大城及个别重要乡镇任职。

在这其中,有一位名叫谢坦之的中年官员,引起了李世卿的注意。

此人年过三十,精明干练,履历清晰。面试时思路周密、对答如流,令马克木和冯敬非常满意。

而更让大家感兴趣的是,一些认识这位谢大人的民众口中,所传颂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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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坦之是在西域本地出生长大的汉人,曾担任过巴列县的主簿。

有一次,巴列县令外出,谢主簿留守衙门代行公务,正巧这时候有人前来击鼓告状。

原来,本县有一家汉族富户,姓郑名财。这郑财的亲姐夫是安西都护府的都尉,所以郑财仗着姐夫的权势,平日经常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那天早上,郑财雇佣的回纥老羊倌儿热目克孜在放羊时没留神,一只小羊羔摔下山崖死了。热目克孜将这事告诉郑财,并表示自己愿意赔偿雇主的损失。

谁知那郑财看看羊倌儿手中捧着的小羊羔尸体,开口便要对方赔五百个铜币,否则就用热目克孜十五岁的女儿来抵偿。

热目克孜当场傻眼。在市面上,一只羊羔也不过二十几枚铜币,郑财这么胡来,明白着是在讹诈。

两人谈不拢,逐渐吵嚷厮打起来,里长等乡邻都纷纷出来劝架。郑财不依不饶,非要拉着热目克孜到衙门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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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主簿听完案情,面色一沉,问热目克孜:“你受雇于人,摔死羊羔本就有亏职责,为何不愿意赔偿啊?”

“老爷,不是小人不愿意赔,实在是他漫天要价,我赔不起啊!”热目克孜操着蹩脚的汉语,磕磕巴巴的解释。

“哦?他要你赔多少?”

热目克孜看看郑财,愤愤道:“五百个铜币。”

“五百个铜币?”谢主簿沉吟片刻,说道:“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他作为事主,要你赔多少都是应该的。”

热目克孜急道:“老爷,小人没那么多钱啊,他还说不赔钱就要领走我的女儿……”

谢主簿打断老羊倌儿的话:“你有没有钱,本官不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什么好说的。不然的话,当堂抽四十鞭子,也可以算抵账。你自己选吧。”

里长一听,四十下蘸着盐水的鞭刑,非得要了热目克孜的老命不可。他赶紧伸手扯住热目克孜的衣袖,要他别再争辩,并悄声安慰说,回去大家一起想办法凑。

老羊倌儿无奈,只好含泪答应,认下谢主簿的判罚。

而众乡亲都在心中暗骂,觉得这狗官偏心汉人,实在昏聩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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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财却是喜笑颜开,心想来衙门打官司,你们这帮番子能赢我才怪。他躬身向谢主簿作作揖:“多谢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你先别着急谢,”堂上的谢主簿淡淡道:“本官还没审完呢。”

“啊?没审完?这不都判他赔偿了吗?”郑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主簿耐心解释:“本官问案,向来是摔盆审盆,砸碗判碗,审完一桩再审一桩。刚才断完被告,现在该你这个原告啦。”

听这位谢大人如此说,郑财、热目克孜和里长等人,全都被搞得糊里糊涂。

只听谢主簿问郑财:“你的羊为何值这么多钱啊?”

郑财被他问的一愣,眼珠咕噜乱转,随口胡诌:“大人,草民这只羊并非普通的羊,而是西域名贵品种——天山雪羊。雪羊成年后,剪下的羊毛非常绵细,是绝佳上乘的好毛料。而且羊奶产出也是普通羊的几倍。自然就贵很多。”

“哦,原来如此。”谢主簿捋捋胡须,继续问:“可本官看这羊尚在幼小,并未成年啊。”

郑财赶忙继续瞎编:“大人,草民这只羊确实还小,但再要好生喂上两年,便可长大。羊倌儿把羊摔死,等于害的草民断了财路。”

谢主簿点点头:“哦,这么说你是按天山雪羊长成后的价格索要赔偿了?”

“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嗯,这么看也有道理,”谢主簿思索片刻,突然问郑财:“如此稀有的品种,想必喂养的饲料,也不同寻常吧?”

“那是自然,”郑财越吹越有感觉:“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种雪羊不吃草,需要专门喂大米,一天至少两斤呐。”

谢主簿微微笑道:“一天两斤米?这倒确实是珍贵。一天两斤,两年就是一千四百斤,折合将近二十石米。按现在的市价来算,应该是九百七十个铜币。对吗?”

郑财完全没听明白:“大人,您……您算这个干吗?”

谢主簿从容道:“本官说过,摔盆审盆,砸碗判碗。热目克孜是按照成年雪羊的价格赔偿你的,而你的羊还差两年才长成,所以你也得找补他两年的饲料钱,两边相抵——总共四百七十枚铜币!”

郑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谢大人是在绕他呢!

“大人,大人,”郑财急道:“既然如此,草民不用他赔了,这羊我不要了。”

啪!

谢主簿拍下惊堂木,面色一沉:“说赔就赔,说不赔就不赔,你当这衙门是专门为你家开的吗?不赔也可以,像他一样,四十鞭刑抵账!”

郑财听完吓得直哆嗦,赶紧改口道:“是是是,草民给他饲料钱,给他钱。”

“好,本官给你们写判词。”谢主簿提笔蘸墨,点点划划写下一份判词:

摔死天山羊,算出廿石米。

被告赔五百,倒找四百七。

郑财取偏财,讹人反欺己。

刁钻暗亏心,昭彰明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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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人万岁——”

热目克孜和众乡亲都忍不住为谢主簿的判决欢呼喝彩,而郑财付完饲料钱后,则灰溜溜的离开县衙。

他回家越想越气,连夜跑去找他的姐夫喊冤诉苦。

郑财的姐夫是都护府的都尉将官,向来骄横跋扈。闻听此事立刻大发雷霆。他认为谢坦之不仅不给他面子,而且还居然偏心西域贱民,掉过头来欺负汉人。

第二日一早,郑财的姐夫就给当地郡守写去书信,严令其将谢坦之撤职查办。否则,都护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郡守接到都护府的公函,不敢得罪。好在谢坦之这个主簿的职位,也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所以立即找个借口,将他撤职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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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坦之丢官后,知道这是郑财在背后捣乱,也懒得去计较什么。他收拾行囊,打算借此机会到关内走走。

长这么大,谢坦之总是听说大唐气象非凡,却始终没有机会亲身体验。这回他的饭碗被砸,正好促成此行。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谢坦之刚刚准备动身起程之时,西域叛乱突然爆发。也幸亏他被提前罢官,所以第一波叛军进攻时,县衙内的汉族官吏尽皆被杀,独独漏过他一个。

逃过一劫的谢坦之暗自谢天酬神,庆幸自己塞翁失马。之后他又听说新月湾唐军惨败,阳关和玉门关也被突厥人封锁,遂打消前往中原的念头,在乡下躲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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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时日,谢坦之看到安西都护府发布“求贤令”,顿时感到欢欣鼓舞,决定立即前往应征。

他并非贪恋官职,而是热切的希望能为国家和西域百姓做些什么。

所以谢坦之早早便赶到库风,参加官吏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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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听完谢坦之的经历,大感有趣,连忙吩咐手下将其请来见面。

二人坐下来一聊,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投缘感觉。谢坦之非常敬仰眼前这位比自己年龄还小的长官。尤其是李世卿连番大战,率领着白袍军威震敌胆的豪气,令谢坦之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李世卿也十分喜欢谢坦之,觉得他见识精妙、思路敏捷。最关键的是,这人还非常有趣,一点都不呆板。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一直从中午说到傍晚。

李世卿感觉肚子有些饿,便又命人把胡飞、瞿白枫、罗威、依娜丝和马克木冯敬等人统统喊来,大家边吃边聊。就连张末、赫斯提娅和夏莲也一起被请过来。

谢坦之这家伙颇有点“人来疯”的毛病。眼见着这么大人物齐聚一堂,登时产生一种受宠若惊的兴奋。

他这一高兴,便将一个在心中思考许久的想法道了出来。

没想到,这个想法却把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震惊的目瞪口呆:与西域联盟谈判讲和。

第六十五章 一颗葡萄

何光华看着张波为难的表情,心中颇感满意。

在这之前,众人曾经反复商议过,该如何对付这位来自帝都的太子詹事。

按照叶荣成等武威军将领的意思,要么懒得费神理会他,要么就派兵在半路劫杀,一了百了。

但是吴凌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他有两个理由:一是张波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据蒯印讲述,当初在帝都明德门内,殿下与张波对话的时候,好像还牵扯韩如柏在其中。没有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前,若是冒然将张波杀掉,太子李铎那边的反应实在难以预测。

搞不好,会再次将东宫与太傅之间的矛盾激化。

再者,虽然张波职位不高,但是身份特殊。作为朝廷特命派遣的大臣,他要是一死,必然会给帝都落下口实,正好派遣大批调查官员,前来洛阳缉捕犯案的凶手。这样反而会干扰到太子与太傅正常理政。

所以,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根据吴凌的分析,帝都此时派遣太子詹事这样的近臣要职,显然是针对他担任太子洗马一事而来,目的就是要和武威军系统争夺太子的信任倚重。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以攻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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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太傅府和武威军都按兵不动,由吴凌派遣人手一路跟踪监视张波。

等张波来到洛阳时,便有了蒯印城门迎客、何光华赠送宅邸,以及现在的接风盛宴等诸多安排。

这些安排,目的就是要给太子李铎造成错觉。

吴凌计划通过这些表面功夫,既要让李铎认为,何光华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反而是光明磊落,颇有容人海量。同时又要使李铎觉得张波贪慕虚荣富贵,是个难以充分信任的对象,在心中对其埋下担忧戒惧的种子。

而此时宴会上的比武挑战,则是另一个制造错觉印象的机会。

新任命的黄门侍郎单廷宪,本是将门之后。他自幼拜武林名家为师,苦练身手功夫。学成出山,便一直啸傲江湖,乃是天下第一大门派——黄河帮的副帮主。

吴凌将他招揽到麾下,本意是为何光华助力,牢牢看住太子。而这一回正好派上另外的用场,光明正大的挑战张波。

单廷宪内外兼修,武功远在张波之上。他若能在宴会比武中击败张波,甚至打伤他,既不会因此落罪,还能给太子留下另一个印象:张波此人本事平平,难当重任。

李铎是年轻人,而年轻人往往最容易犯得错误就是:只凭借简单的表面现象,便会对他人做出草率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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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切都是由吴凌亲自策划,“先礼后兵”的攻心策略:在张波身上着力,攻的却是李铎的心。

张波此时并未猜透何光华与吴凌的谋算,他更关注的是眼前的问题。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场较量实在是躲不掉的:不敢应战的话,别说自己下不来台,传出去也有损皇帝和神策军的颜面。

但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面前这位对手绝不简单。单廷宪随随便便的往厅中一站,便有种渊停岳峙的感觉。

张波暗自琢磨盘算后,起身道:“既然诸位大人有此雅兴,那张某就献丑啦,还请单侍郎多多指教。不过……”

他看看笑而不语的何光华,继续道:“不过,卑职出身军旅,寻常切磋时均持器械,还望太傅批准,让我与单侍郎用兵器过招。”

何光华闻言一愣,旋即又欣然应允:“本官也是军人,张詹事的脾气秉性甚合我意。来人,拿木剑来!”

旁边的侍从立即取来两柄重木剑递给二人。这种器械是唐军日常训练时常用的道具,在太傅府里倒也不怎么稀罕。

单廷宪接过木剑,在手中掂掂分量,心中暗暗喜道:这东西材质坚硬,重量合适,若是扫在张波的腿上,准叫他一个月下不了床榻。

张波趁众人不留意,将盘中一枚葡萄偷偷收入腰间,然后转出案席,来到大厅中央,持剑与单廷宪对立。

“好——”何光华用玉箸轻击铜质酒樽:“比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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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谢坦之的建议,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百花郡主依娜丝怒道:“混蛋,你喝多了吗?在这里胡言乱语!”

其他军官虽然没有恶语相向,但也面色不善。

李世卿灌完一杯葡萄酒,问谢坦之:“先生,你先说说看,怎么想的?”

谢坦之早就预料到众人会有如此反应,见李世卿问他,便悠然说道:“各位,咱们目前最缺什么?”

马克木还延续着之前“求贤令”的想法,不假思索的回答:“最缺人才。”

“非也非也,”谢坦之微微一笑:“我们不缺人才,更不缺人心。马克木大人您看,求贤令一出,不就立马有大批的官吏民众蜂拥而至吗?”

瞿白枫好奇道:“那你说咱们缺什么?缺地盘儿?缺粮饷装备?”

谢坦之摇摇头说:“这些都不缺。或者说并非最紧要的缺失。咱们现在最缺的是……”

“时间!”李世卿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案上。

闻听此言,谢坦之惊诧的望向李世卿,转瞬又露出欣慰笑容:“大人说对啦!看来您是早已胸有成竹。”

李世卿连连摆手:“老谢你别急着拍我马屁。主意是你提的,还是你先讲讲,让我参详参详。”

谢坦之对大家从容道:“大人刚才说的,也正是学生心中所见。咱们现在初创胜局,军团所管辖的疆域和人口都迅速增加。如果能够充分消化吸收,势必会为将来收复西域奠定坚实的基础。”

胡飞点头道:“是啊,兵无民不立。占据牢靠的根基,方是制胜之道。”

“可是胡将军,”谢坦之自问自答道:“若是敌人现在来进攻我们,并且是长期攻打、反复袭扰,我们能巩固住得来不易的胜果吗?我想,到那个时候,别说是积攒力量,就算想保住四座县城,恐怕也会疲于奔命。”

这番话,不仅令胡飞哑口无言,连气哼哼的依娜丝也露出犹豫的神色。

谢坦之继续说:“咱们现在要守稳四城,需要时间;要囤积军需粮草,也需要时间;要征兵要训练要扩充战力,还是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只能找西域联盟去要!”

李世卿问谢坦之:“你的意思是,缓兵之计?”

“大人英明!正是缓兵之计。”谢坦之对众人分析:“我们要利用西域联盟与突厥之间互相提防、而联盟内部又各怀鬼胎的机会,争取最多的时间休养生息。谁对我们暂时放下敌意,我们就跟他和平相处,互不侵犯;谁冥顽不灵,我们就主动出击,打到他服软为止!这个时期,各方敌人都想着保存实力,没有谁会真的愿意做出头鸟,把自己宝贵的兵马送来给白袍军练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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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何光华一声开始,单廷宪立即抢步上前,挥剑疾斩张波。

张波往后撤身,闪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剑,正打算还击。没想到单廷宪刚才只是使个虚招,成功逼退张波后,便马上横剑猛扫。

当的一声,张波双手持剑,硬架住侧身袭来的强横攻势,立即感觉自己两臂酸麻。

他事先曾充分估计过对手的实力,可没想到还是有所低估。这单廷宪不仅动作敏捷、剑法灵活,而且力道刚猛无比。

眼见失去先机,张波不由得再退两步,以便重整防守。单廷宪却得势不饶人,张波刚一退步,他便冲到跟前,大开大合的连攻十几下。

张波左支右绌的狼狈抵挡,连连后退。幸亏他步伐快捷,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手的木剑扫中,场面实在是惊险万分。

若是一直这么被动挨打下去,恐怕他也撑不住多久。

二十几个回合转眼过去,无奈之下,张波只好行险一搏。在奋力挡开单廷宪的必杀一剑后,张波纵身低头撞向对方怀中。

单廷宪见张波打算欺身近战,知道他这是急病乱投医,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准备采取两败俱伤的策略。

牢牢占据上风优势的单廷宪,怎么肯给张波这样的机会。他大喝一声“来得好!”,将本已攻出去的木剑及时收回,由前刺改为下削,朝张波头颈处斩落。

坐在旁边观战的何光华和吴凌,见状都禁不住发出轻呼。

双方虽然使得都是木剑,可对于单廷宪这种高手而言,就算用树枝子也照样能够取人性命,更何况是沉重的木剑。若是真的击中张波的后脑要穴,足以令其当场殒命。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只见张波前冲的身体突然一滞,紧跟着一个利落的前空翻,堪堪避过单廷宪的剑锋,从他头顶翻跃过去。

这一奇招大出单廷宪的预料,张波不仅成功避过攻势,还趁机闪到自己身后空虚之处。

但他毕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此时临危不乱,旋即一个转身,抬剑虚架。

没想到,张波落地后,并未向单廷宪展开进攻,而是仿佛冲劲过猛,收不住脚步似的,噔噔噔的连番向前奔去,拉开与单廷宪的距离。

转过身的单廷宪,此时恰巧面对张波的后背。眼见张波立足不稳,向前踉跄,他赶忙轻身提气,如影随行的追迫上前,准备从后面一剑击伤张波,打完收工。

就在单廷宪越追越近之时,张波突然抛掉手中木剑,一个弓步扎稳腿脚,拧身转体。

在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支弹弓。

嗖——啪!

此时正在加速前冲的单廷宪,忽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感到额头微微疼痛。

一股冰凉的液体,从脑门顺着鼻梁缓慢流下。

单廷宪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不禁停住脚步,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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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此时挺身站起,拱手道:“单侍郎,承让了。”

一脸懵逼的单廷宪看看张波手中的弹弓,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他发现那湿粘的液体并非鲜血,而是呈现透明状态。

“不好意思,单侍郎,诸位大人,”张波微微一笑,朝着同样一脸懵逼的何光华、吴凌等人解释道:“那是一颗葡萄。”

第六十六章 秘密协议

何光华等人恍然大悟:原来张波是用葡萄射中单廷宪的额头。

因为事先早就已经说好,二人是进行兵器比试,而且也并未规定不准使用暗器。众所周知,张波最擅长的兵器正是弓矢,如此一来,也不能指责他取巧犯规。

况且,张波利用弹弓击中单廷宪,所用的飞矢是一颗葡萄,若是换成寻常石弹珠或铁弹珠,恐怕早已把单廷宪打的额碎骨裂。所以,认真说起来,还算是他手下留情。

何光华惊愕半晌,才尴尬道:“张大人射术高明,本官早有领教。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招杀手锏,真是令人大开眼见,实在是……实在是,佩服佩服。”

张波哈哈一笑:“太傅谬赞啦。实际上,卑职是被单侍郎的剑法压得喘不过气,被逼无奈才使出这点雕虫小技。胜之不武,贻笑大方。”

说着,他又转身对单廷宪说道:“单侍郎的武功远胜在下,这次不过是疏于防范,才被在下投机取巧,还请多多见谅。”

听张波如此说,单廷宪也不好再发作什么。他毕竟是江湖人士,比武较量乃家常便饭,输赢之间也洒脱豁达,遂拱手道:“大人客气。单某确实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来日有机会,再找大人切磋领教。”说罢,便转身回席。

张波也安然落座,端起酒樽,接受在场众人不尴不尬的敬贺。

宴会进展到这个程度,气氛也已经了然无趣。何光华心中不悦,略微再饮几杯便草草结束酒宴,大家各自回府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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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仍是由蒯印陪伴护送,回到自己的新宅邸。

来到正堂,他发现蕊姬尚未休息,靠坐在书案的灯台旁边,用手撑着腮帮打瞌睡。

“咦?蕊姬姑娘,你怎么没去睡觉啊?”

蕊姬见到张波回来,赶紧起身,伺候他脱去外氅,轻声道:“公子还未回府,妾怎能先自歇息,而且……”

“而且什么?”张波接过蕊姬递来的茶碗,边喝边问。

蕊姬俏脸微红,害羞道:“而且这宅院那么大,一个人也没有,妾胆子小。”

张波闻言笑着说:“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蕊姬姑娘不必害怕,此处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从外面飞进一支短箭,正钉在厅侧的柱子上。

蕊姬立时吓得脸色泛白,愣是没敢出声。

张波也颇感惊愕。待他看清楚那支短箭尾部拴着锦囊,上面有徐成淼和他约定的特殊标记,才尴尬道:“额……这是我朋友送来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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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坦之的一番言语,正说到在座众人的心缝中。冷静下来想一想,谢坦之的分析不仅是有道理,而且是非常有道理。

李世卿满意的点点头,对众手下说道:“谢先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此前迎战西域联军之时,我几次三番的下令,放过达尔罕和他的车师军,也正是有此含义。”

张末接着道:“是的。这一回,库风方圆几百里范围内,各路军队都纷纷撤离,给我们留下权力真空,也同样说明,他们都打算让别人与我们交战,而自己则站在旁边看热闹。”

库风诸将纷纷点头称是,觉得谢坦之的策略真的可以试试。

大家既然在“通过和谈争取宝贵时间”这件事上达成一致,那么接下来就是“跟谁谈”“如何谈”的问题了。

有人主张远交近攻。先稳住突厥、楼兰和疏勒等方面,集中力量打击达尔罕。

有人则持相反的意见,觉得应该尽量避免与近在咫尺的车师发生冲突。而楼兰因为距离很远,所以没必要过多在意。

有人建议联络疏勒国,毕竟双方从没有交过手,彼此尚算中立。可以想办法鼓动疏勒与楼兰争夺盟主地位,好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甚至还有人提出天马行空的构想,远赴枫林湖黄金牙帐,跟突厥大汗直接谈判。

一时间,吵吵嚷嚷,众说纷纭。

等了好半天,李世卿见大家都已经讲的差不多,便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们说,咱们的头号敌人谁是?”

诸将思索片刻,有人试探着回答:“突厥人?”

听到这个答案,大伙儿都下意识的看看张末,略微有些尴尬。

张末倒是面色如常,凝视着李世卿,稍稍点头表示同意。

李世卿也颔首道:“说的对,我们真正的对手是突厥。西域之争,是大唐与突厥之争。那么,你们再说说,对于西域叛军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又是谁?”

这时候张末开口了:“以前,他们最担心的威胁,应该是安西都护府。至于说现在嘛,应该是换成突厥人。”

张末所言,道理明晰,大家一听就都明白过来。西域叛军作乱,本就是因为要推翻大唐这个主人的统治。而眼下局势,突厥却有可能成为他们头上新的主人。

依照正常逻辑,西域联盟中的几个主要国家,必然会对突厥保持着高度的戒心。

敌人的敌人,就有可能成为朋友。

哪怕这个“朋友”水的一塌糊涂,但也总好过都变成张牙舞爪的敌人。

李世卿慢慢引导着部下的思路,顺利走上自己预计的轨道,心中颇感满意。只听他朗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同样担心突厥人的老朋友们,献上一剂安心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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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撤兵以来,达尔罕一直都闷闷不乐。

眼看着大片国土落入李世卿之手,自己却毫无办法,实在是令人憋屈。

别看达尔罕有胆量拉开架势,带着兵马跟灰鹰的楼兰军团叫板对峙。可是面对库风的李世卿和白袍军,这位车师国王还真有些发怵。

他心中算盘打的精明:单纯靠车师军去讨伐李世卿,根本没有胜算把握。

什么杀弟之仇,什么夺城之恨,统统没法跟自己的小命相比。

达尔罕曾多次请求蒙格发动驻巡军,帮助他收复失地。可是蒙格推说巴里赫台天天跟骂儿子一样,逼着自己去寻找公主,实在是顾不过来,言辞委婉的拒绝了达尔罕的请求。

在蒙格这里碰完软钉子,达尔罕又去找舍茨亲王求情,没想到亲王殿下更软。舍茨温言告诉他,自己只负责政务外交,打仗的事情不能瞎掺和。

无奈之下,达尔罕又跑到达勒姆侯爵那里。可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对方一通臭骂轰了出来。

最后,他只能写信给左贤王隆尼亚求助。隆尼亚倒好,非常认真的在信上批注一句“转呈西域盟主灰鹰殿下裁夺”,就把皮球踢飞了。

没想到,灰鹰还真给达尔罕送来回函。信函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将达尔罕和车师军好生羞辱一番。最后撂下一句话:“从小养成好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达尔罕差点没把鼻子气歪。

正当达尔罕为库风军的事情寝食难安之时,身边的一位近臣突然秘密报告:李世卿的代表找到自己,想要与车师国王谈判议和。

达尔罕闻言大吃一惊,旋即又静下心来。

与李世卿和谈?

哎,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行的选择。

其实,令达尔罕最闹心的,并非被李世卿抢占去四座城池,而是他担心库风军团继续蚕食周边的领土,甚至直接来攻打车师王廷。

所以他才会上蹿下跳的鼓动各路援军,和自己一起去讨伐李世卿。

但是如果对方能够坐下来谈谈,彼此都让个步,保持一定程度的克制,那对车师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达尔罕赶紧嘱咐那位大臣,回复对方的要求,尽早安排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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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安西都护府李世卿将军的代表,与车师国王达尔罕殿下的代表,在罗布泊附近的一个小镇会面。

双方就当前的西域局势和各自的政治诉求,充分交换意见,并达成多项共识。

最后,经过平等协商,双方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下,正式签署临时停战协议,为车师人民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曙光。

——以上是《西域志略》中的官方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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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当时安西都护府的代表,亲身参与整个谈判过程的胡飞将军,在事后的回忆录中却是这样记载的:

承业二十一年秋,余随镇西郡王李讳世卿公,赴车师与敌议和。郡王殿下白龙鱼服,乔扮侍卫以掩行踪。

当是时,敌酋嚣狂,无视败局之定数,欲占我军之胜果。敌厚颜无耻、冥顽不灵;余义正词严、寸步不让。彼此分歧之深,概莫能述,竟至互以大军相胁之地步。

观此异状,郡王殿下忽传钧谕,曰:当决战!我军尽赴捐躯,魂返故国矣。尔等同归尘土,疆界再属谁家?

敌酋闻言惊惶,悻悻然落笔缔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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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各个史家怎样记述这段经历,安西都护府与车师王国之间的临时停战协议,最终还是得以签订完成。

按照协议,车师王廷承认李世卿的安西都护府,代表大唐重新管治库风、达坂、伊克鲁、帕伊和附近所属乡镇等地方。

而安西都护府也作出承诺,绝对不会主动进攻车师其他地区和车师军队。

如果双方因为第三方的干扰,被迫在战场上相遇,都应尽量避免战斗接触,并可以随时保持秘密沟通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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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份盟约,达尔罕总算可以稍微安心。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类似的“临时停战协议”或“和平友好互不侵犯协议”,不仅仅是他车师一家签了。李世卿最终拿到的,是西域联盟中七个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所签订的约书。其中,竟然还包括灰鹰的楼兰国!

与楼兰军力相当的疏勒国则比较特殊,他们仅仅是与李世卿达成口头协议,并未白纸黑字的写个清楚明白。

尽管各家约书的形式和内容并不完全相同,但核心的意思却都基本一致:不与驻扎在库风的安西都护府军队交战。

第六十七章 治理雏形

与西域诸国缔结和平协议之后,大唐安西都护府的编外部队——库风军团,才开始真正进入快速发展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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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整个西域已经基本从战争的阵痛中复苏过来。

尽管丝绸商路仍然闭塞,但是西域境内的通商往来渐渐恢复。再加上波斯商使团的斡旋,域外世界的商队也陆续进出此地。

西域势力版图也完全划定。楼兰疏勒两国由于抢占先机,又有强大军力支撑,都各自裹挟拉拢大批从属邦国,势力范围辽阔。

车师和另外四五个实力稍弱的西域国家,也竭尽所能的拉帮结派,巩固自己的地盘。

突厥人则将主要精力放在玉门关和阳关方向,由左贤王隆尼亚亲自坐镇,防范大唐派兵反攻。而对于西域腹地的控制,就显得相对松弛,仅仅是依靠分散在各地的蒙格驻巡军施加影响。

在这个阶段,突厥更加看中的还是攫取西域的财富资源,用以补充突厥国力。在政治方面,仍未有太大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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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这是经历战乱后,一个相对安定缓和的时期。先前搅入乱局的各方势力,都在抓紧时间休整复原、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这也恰好给了李世卿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上百名汉族官吏补充到各个城镇,很快便发挥出超乎想象的作用。

他们既熟悉政务,又熟悉民情,还具备优越的综合能力。没用多长时间,这些官吏们便重新构建起唐朝先进的治理体系,将库风军团所辖诸城经营的风生水起、井井有条。

尤其是谢坦之,在处理公务方面大放异彩。

原本李世卿安排他协助马克木和冯敬工作,可是到后来,竟然变成马克木和冯敬成天围着他问这问那、遵令办事。最后,李世卿索性任命谢坦之担任都护府的主簿,全权打理辖区内的一切行政事务。

民生安定,百业俱兴。在政务逐渐稳定的背景下,李世卿等人也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军队的建设上来。

通过一轮大范围的征兵,原本两万多人的库风军团,迅速扩充至六万人的规模。

李世卿将原有的组织构架解除,重新整编这支已经被正式命名为“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的兵马。

首先,他将主力部队全部抽回库风,组建三个军,形成核心拳头力量。而各城镇的防守则交由二线守备部队负责。

新建的三个军中,第一军为纯骑兵部队,整整一万铁甲骑兵,代号“疾风”。总指挥是胡飞,两位副指挥由原武威军先锋营的军官王成龙和孙建中担任。

第二军是纯步兵,兵力达两万之众,代号“烈火”,以安西都护府“铁甲健卒营”的标准打造。全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总指挥由罗威担任,副指挥则是依娜丝的老部下帕勒塔洪。

第三军也是一万兵马,步骑混同编列,代号“惊雷”。百花郡主依娜丝成为第三军总指挥,瞿白枫作为副指挥协助依娜丝。

李世卿的直属亲兵,威名赫赫的鬼面白袍军则扩充至五千兵力,编为“主帅营”。

沙暴小亲王伦米尔班原本想要将自己的护卫军也编入都护府,但是李世卿没有同意。毕竟,此事涉及到沙暴家族的根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经过劝说,伦米尔班勉强同意,暂时让自己麾下的一万沙暴军隐蔽境外,配合李世卿行动。但是,他还有个附加条件,请李世卿派遣了一名都护府的军官担任沙暴军的副指挥,配合总指挥黑山日常练兵和作战。

安西都护府的库风军团初具规模,汉族士兵和西域本地战士接近一比三的比例,这在都护府军的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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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部队整编的动作,李世卿胡飞原先最担心的两个问题:情报和补给,也都得到充分的改善。

在谢坦之的出谋划策下,一张几乎覆盖整个西域的情报网络被快速搭建起来。沙暴家族的老萨奇和玉陀罗搭档配合,作为库风军团情报司的负责人,专门收集整理各路消息,不断渗透策反敌方核心人物,号称李世卿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马克木则被谢坦之推举为总军需官,依令在辖区核心地带建设储备仓库,囤积大批粮草装备。同时,他手下的军需官们还分赴辖区外的各处战略要地,秘密设立隐蔽的补给中继站,为今后大军作战行动铺垫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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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李世卿还专门设立了一所“库风讲武堂”,由他出任总教习,胡飞等将领分任各科教习,给基层军官和优秀士兵们开班授课。

讲武堂什么都讲,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左至练兵、右至打仗,中间还管着认字读书,全方位培育库风军团自己的军事人才。

那段时期,在每天晚饭之后,都会有大批大批的粗鲁汉子,搬个小板凳挤坐在一起,满头大汗、认认真真的听着台上的教习讲课。

后来,在大唐军方中,曾经出现过一个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派系,那就是闻名遐迩的西域派将领。而这些功勋卓著的大将们,有很多就是当初在这所讲武堂中勤奋求知的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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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世卿胡飞他们正在西域忙的不亦乐乎之时,孤身洛阳的张波也同样没有闲着。

太傅府酒宴的第二天,张波便早早赶赴紫微宫觐见太子李铎。

李铎见到张波,表现的分外亲切。他向张波询问皇帝陛下的近况,问皇兄弟们的事情,还问朝臣们对自己抚政的评价。问完这些,又开始打听帝都的马球赛、诗会、酒会和长乐坊一年一度的樱歌节。

幸好张波也是在京城玩乐的高手。他对太子的问题应答如流、生动有趣,把李铎逗得咯咯直笑。

两人攀谈半日,李铎还留张波用过午膳,直到下午方才让他回去。

从那日起,张波便依例每日朝班,正式履行起太子詹事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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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子麾下的属臣,从严格意义上算,也就只有太子詹事张波、太子洗马吴凌和黄门侍郎单廷宪三人。

詹事可谓太子东宫的大总管,掌控三寺十率府。虽然现在李铎的东宫官署建制不全,根本没那么多机构和人员,但级别就是级别,三人中数张波职务最高,凡是跟殿下有关的一切事务,他都有权过问。

太子洗马是东宫司经局的长官,主要负责协助太子学习典籍、处理日常公文。所以吴凌担负的算是秘书一类的要职。

而黄门侍郎也有洗马类似的职权,但是单廷宪乃江湖武夫出身,只能负责戍卫的职责,标标准准的一个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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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铎有了总管、秘书和保镖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也与之前相比改变许多。

他不再像刚来洛阳时那样心中郁闷、百无聊赖,而是慢慢的疏朗起来。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审阅各省各部的奏报,空闲下来便习文练武,或与属官们谈天说地。

由于有吴凌居中斡旋,外加张波从旁监督,何光华也一改之前独断专行的风格,开始事事都与李铎商量着来办,两人的关系也日趋缓和。

但是,呈现缓和态势的,仅仅限于太子和太傅之间,而他们原本那种互不咬弦的状态,却传染到太子詹事和太子洗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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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李铎问政日勤,张波与吴凌之间的矛盾分歧也越发严重起来。

两人经常因为立场不同,在给太子殿下建议时争执不下,甚至吵得面红耳赤。每到这个时候,李铎都会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俩斗嘴。

李铎发现,张波吴凌这二人都实在是非常有趣。

张波胜在满腹经纶,吴凌强在经验丰富;张波年轻所以思路敏捷,吴凌年长故而老谋深算;张波有言辞犀利的伶牙,吴凌有能言善辩的利齿。他俩凑在一起,真的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令人难分高下。

他此前一直听说,皇帝陛下在朝议时,最害怕的就是大臣们打嘴仗、吵文架。每每遇到此情此景,皇叔便会头痛不已,大呼龙体欠佳。

可是自己怎么偏偏觉得这种事情很有意思呢?

而且通过张波和吴凌的争论,李铎总能在其中发现一些关键要窍所在,也往往能察觉到一些他们背后所持的意图目的,进而更加有助于形成自己独立的策略主意。

也正因为这样,李铎并没有因为张吴二人的据理力争而左右摇摆,反而经常做出果决的判断,还将他俩说的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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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这纷纷扰扰间走的飞快,一晃便是几个月过去。

张波从刚开始时,对东宫政务不太熟悉,完全就是为反对吴凌而反对的状态,慢慢进入对职务驾轻就熟的境界。

期间,他还通过徐成淼明鉴司的帮助,在东都另外寻得一处小院落,将何光华赠送得宅邸原物奉还,带着蕊姬搬到新家落脚。

虽然是从大宅邸搬到小门户,可蕊姬一点都不沮丧,反而更加自在高兴。唯一令她稍有些遗憾的就是,直到现在,张波也未曾将她收入寝帐,仍然以兄妹关系相处。

张波与徐成淼的合作,也还是仅限于对关星辰遇害的调查。但因为他初来乍到,阵脚尚未站稳,所以也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不过,他让明鉴司暗探专门提醒徐成淼:放弃秘密抓捕吴凌的念头。据他的观察,以吴凌的武功修为,以及何光华的精心保护,北衙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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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他刚刚把记录有关吴凌情报的密扎,交给明鉴司的人带走,家中忽然来了东宫的内宫监,召唤张波赶紧入宫觐见。

张波在蕊姬的服侍下,边换朝服边向内宫监打听何事。

那小太监谄笑道:“回禀大人,洒家也不太清楚啊,好像是要议论治水和屯卫的事。哦,对了,太傅大人也来了呢。”

张波一听说是商议这两件事,立即头大如斗。他看看时辰,跟蕊姬无奈道:“你晚上别等我回来了,铁定又是要大吵一个通宵。”

第六十八章 以退为进

令张波头痛不已的那两件事,确实非同小可。

一则是豫州刺史奏请治理黄河主道;另一则是有关晋升屯卫军大统领刘一传的条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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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刺史是何光华来到洛阳后更换委任的第一个新官员,乃是其铁杆亲信。所以豫州刺史奏请之事自然也是对何光华有利的。

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一直是治国要务,尤其黄河治水,弄好了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弄不好就天灾人祸纷至沓来。

大唐的水利事务,一般由尚书省下属的工部负责。工部衙门里专门设有水部员外郎的职位,督导各州郡的水利工程。

豫州刺史提案的并非寻常水务,而是建议朝廷恩准,实施整个黄河主道的治理。

治理黄河主道有必要吗?应该说极有必要。

黄河水系发达,流量充沛,途径帝国北部一十六州,涉及灌溉、饮水、航运、洪涝灾害等各种事务,关系到几百万人口的民生。

但是,治理主道在当时又是天大的难题。因为其工程浩大,所以往往会耗费天量的资金、物料和人力,甚至有时还需要调动大批军队参与其中。

所以,不逢盛世、不遇明君,历代朝廷都不敢轻易启动治理黄河主道的议程。历史上因为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而导致动摇国本、劳民伤财,甚至引发民变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国家一旦批准启动治理工程,那全权负责此事之人,瞬间就可以掌握朝廷近半的国力资源,变得权倾朝野。

豫州刺史的这封奏折,简直就是为何光华量身打造的。论官职、论资历,朝中有谁能与何太傅争夺这个位同司空的“黄河道大总管”的职位?

何光华如果主持兴修工程,不仅能够掌握到更多实质性的权力,还可以趁势将各州郡的府兵和青壮年劳力都牵制在这个上面。对西域的收复之战,也将会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对张波来说,兴修黄河之事万万不可推行,至少不能在何光华得势的时候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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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事,却是何光华和吴凌百般阻挠的议题。

当初屯卫军刚刚奉旨开拔西去不久,帝都便动过撤换刘一传的念头。

但是,考虑到当时西域局势紧张,临阵换帅于国于军都不利,所以皇帝李坤和胡云天老将军商议后,决定暂且放过此事。

再后来,朝廷眼看着屯卫军顺利进驻两关,各项防御体系也都构建完善,便又打起了刘大统领的主意。

何光华接到帝都发给太子审阅的,关于屯卫军统领任免公文,立即大惊失色。他赶忙将廷报压住,没有呈送东宫,而是通过吴凌秘密联系突厥的左贤王。

没过多久,驻扎两关战线的突厥大军,忽然在玉门关外展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场面声势极为骇人。

驻守玉门关的安西副都护焦平虏,吓得一日内连发十二道紧急军报,唯恐都护军和屯卫军抵挡不住,请求朝廷火速派兵增援。

李坤一看这种情况,只好又再次打消撤换刘一传的念头,继续观察风头形势。

没想到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除了一场军演外,突厥人再没有其他动静。帝都这才放下心来,重提换将之事。

这一回,何太傅可不能再玩之前的把戏了。先不说朝廷还会不会被唬住,单说突厥左贤王隆尼亚,他又不是何光华的亲爹,想咋样就咋样。你以为十万大军出动,是过家家啊?

于是,“拟晋升刘一传回京担任太尉,协助陛下顾问诸军事”的条陈,便摆在了抚政监国的太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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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廷议,何光华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李铎才开口问询诸位大臣的意见,豫州刺史便捧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请愿书”。

刺史禀报,这些请愿书均来自黄河两岸的各郡民众,他们热切盼望太子殿下能够恩准治理黄河主道的奏疏,造福四方百姓。

太子李铎翻看着摞成小山的书信,默不作声。

吴凌趁机又添把柴火:“殿下,据各地水治所报告给工部的信息,今年黄河凌汛期比往年略有提前;而钦天监也预测,随着星象流转,月影叠日,今后的两年都将是潮汐年份,全国各个水系均会受其影响而导致水位上涨,其中以黄河主道尤甚。所以黄河主道的治理,实在是刻不容缓。”

说着,他给豫州刺史递个眼色。

刺史见状赶紧接话:“是啊,为了大唐社稷,也为了黎民百姓的平安,还请殿下圣裁恩准啊!”

李铎抬起头,望向张波:“张詹事,你看呢?”

“启禀殿下,”张波躬身道:“臣日前曾为此事专门去信给尚书省,询问帝都诸位大人的意见,却得到完全不同的答复。”

“哦?他们怎么说?”李铎关切问道。

张波心中暗自回忆一下,回答说:“首先是户部的回复。去年虽然两淮地区大收,但是陇右道、河南道和关内道都因为出现灾害,而导致粮食减产;剑南道还发生过一次地震,形成近十万规模的灾民。再加上西域叛乱,朝廷不仅失去丝绸之路的关税和商贸两大进项,而且都护府阵亡将士的抚恤,屯卫大军调派驻防两关,也都耗费颇巨。殿下可知,仅仅是赈济灾民和军费开支这两项,就一下子掏走国库一千两百万贯,这几乎是以往年份将近半年的财政收入。”

李铎发愁道:“这么多啊?那国库里还剩多少呢?”

“国库储蓄大概还有两千多万贯,为应对各种不可预测的危机,户部的大人们说什么也不敢再有大的支出了。”张波稍微停顿,继续讲道:“另外还有工部。工部尚书乔大人亲自给臣写来信函,详尽介绍他上任六年来,所主持过的黄河支流疏浚加固工程。他认为此时完全没有必要再大兴土木,去费力治理主道。”

吴凌闻言,连忙反驳张波:“张大人所言差异。户部向来最爱哭穷,其实他们是懒政。朝廷税赋采用的是租庸调法,再加上皇帝陛下推行无为而治,多次下调税率,导致该徼的税也收不上来。这才使得国库空虚,稍遇变故就显得捉襟见肘。现如今国家安定多年,藏富于民,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征武德年间曾有过的河捐,专门用于治理工程。殿下,据臣推算,仅仅是沿河十六州,就基本可以支撑所需开销。”

“吴大人是在说笑话,”张波哂笑道:“这十六州大多在去年的受灾名单之中,情况本就不太乐观,现在还要增加税赋,难道不怕激起民变吗?”

吴凌也不甘示弱:“张詹事,照你的说法,增加些许税赋就能激起民变,那还要朝廷和军队做什么?”

张波据理力争:“好,就算你能弹压住民怨,开征河捐。可你也不要忘记,历代治河工程的预算,向来都是有增无减。一旦开始实施,最后涉及捐赋的州郡肯定远不止这些,必然会需要遍及全国。到那个时候,万一西域有变,需要用兵,钱从哪来?人从哪来?”

一直没吭声的何光华此时开口了:“张詹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西域那边一天不稳定下来,咱们就一天不能办任何事,整个国家都干瞪眼的闲等着,是吗?”

“我没这个意思,”张波气道:“太傅大人切莫曲解卑职的想法。”

何光华不紧不慢的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动不动就搬出西域做借口。要知道,现在连皇帝陛下,也没有明确处置西域问题的圣意,我军与突厥将会长期处于对峙的局面,这是尽人皆知的基本判断。而太子抚政监国,主理民生政务,正需要做出功在千秋的业绩,来树立皇权威信。你这样百般阻挠,究竟居心何在?”

张波无惧何光华的质问,针锋相对道:“殿下乃有道明君。若要树立威信、开创伟绩,也并不用争这一朝一夕的时间。老子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掌握国祚,就越是应该审时度势,如履薄冰。现在西域外患未除,天时、地利、人和都难言具备,冒然开展事关国运的巨大工程,犹如临渊驰马一般。太傅大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提醒君主谨慎决断吗?”

吴凌此时帮何光华反驳张波:“呵呵呵,詹事大人任然没能理解太傅的意思,反而还偷换概念。西域外患虽然未除,可也已经趋于稳定。此时的局面,恰恰该由殿下主持,将精力放在国内的建设上来,这便是‘天时’。殿下和太傅身处东都洛阳,临近黄河沿岸,督导工程更有‘地利’的优势。沿河十六州的百姓纷纷请命,武威军也镇守在侧,这不算是‘人和’又能算是什么呢?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手中,资金人力的保障也无大碍,为何不能现在就开始创造利国利民的丰功伟绩?”

李铎被吴凌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心动,点头道:“吴爱卿言之有理。我们确实需要利用眼下的条件有所作为,总不能既丢了西域,国内的事情也没搞好。”

张波闻言,心中暗叫不好。太子年轻气盛,极容易在“建功立业”这个话题上被何光华他们蛊惑。

一旦李铎批准豫州刺史的奏疏,恐怕连帝都方面都再难以改变。毕竟皇帝明诏天下,由东宫抚政监国,除军务外,其他事情都基本交给太子裁夺了。

现在看来,持重谋国那一套,在太子这里并不好使。年轻人胆子大,闯劲足,干什么都有股子冒险精神。吴凌的怂恿,远比张波的慎重更容易让李铎接受。

没办法,张波只好决定改变策略。

如果现在继续喋喋不休的唱衰经,恐怕不仅不能说服太子,反而会引起殿下的不快,被排斥出议事的圈子。

所以他以退为进道:“殿下,吴大人的这番分析,微臣也感觉有几分道理。如果真能够顺利实施黄河主道的治理,对朝廷和百姓而言,也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是,治理工程毕竟事关重大,豫州刺史的奏疏中仅仅是提请御准,而详尽的方略却多有疏漏含混之处。譬如工程的步骤进度、资金的筹集拨付、民夫徭役的调用安排等等,皆非地方州府所能统筹规划的。臣以为,是否可以先诏令尚书省,安排工部和户部研究出一套可行的方案,待呈送殿下斟酌后,再一并核准。”

这个建议说的合情合理,即便何光华与吴凌担心节外生枝,却也不好找出什么过硬的道理来反驳。

李铎见众人无话,便首肯道:“如此甚好。那就拟旨尚书省,责成他们根据豫州刺史的建议,谋划具体实施方略,限期一个月完成!你们有什么好想法,也一并写进去,供帝都的大人们参详。”

众人纷纷拱手应道:“臣遵旨。”

李铎拍拍书案,长吁一口气:“好啦,现在咱们再说说屯卫军的事吧。”

第六十九章 大将人选

听到太子提起屯卫军的事,何光华等人不禁暗暗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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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态度非常明确,用意也非常明确。

朝廷之所以将此事呈报给李铎来决定,既是因为有必要遵照抚政监国的规矩办事,又是在试探目前太子与何光华之间的关系。

如果太子批准刘一传晋升太尉,交出屯卫军的兵权,不仅可以顺利剪除何光华的党羽势力,也能够确定李铎并未成为权臣的傀儡。

倘若东宫驳回任命,那也没什么关系。只需要陛下再专门发一道敕令,同样可以换掉刘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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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官职管理非常严格。通常从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皆是经由中书省、门下省和吏部层层审核批复,方可生效执行。而最终的核准权力,则掌握在皇帝手中。

东宫太子监国期间,代行天子令。所以刘一传的任命,需要由李铎来拍板。

但是,朝廷官员的选任还有另一个比较罕见的渠道,那就是皇帝的敕令。在某些特殊的时候,皇帝也可以通过门下省,绕开整个朝廷行政体系,直接进行官员委任,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墨敕斜封”。

由此看来,吏部所奏请的公文,不管李铎如何决议,仿佛刘一传的去留命运都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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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何光华与吴凌经过反复商议,能想到的应对办法只有一个:东宫留中不发。

何为“留中不发”呢?简单的说,就是皇帝把大臣的奏章留在宫禁之中,不交议也不批答。

如果李铎能将刘一传的事情暂时稳住,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那么皇帝为顾忌朝廷体面,便不能轻易动用敕令。这样的话,屯卫军也就可以保住了。

可关键问题是,太子殿下会采取“留中不发”的手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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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吴凌的观察判断,很难。

年轻的太子李铎,表面看似温和柔弱,但实际上,他骨子里有种倔劲儿。有时候钻起牛角尖,那股子倔劲儿还会表现的非常激进、非常强硬。

通过上次“帝都兵变”就不难看出来。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有胆量跟着何光华一起干的,也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有勇气指着张波大喊“让路”的。

再加上后来在东都洛阳,因为有段时间与何光华的关系搞得比较僵,所以李铎对太傅府也是非常不客气,这同样充分体现出:太子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

像这样的一个人,你要让他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对某件重大决策保持沉默,恐怕并不容易。

况且,殿下身边还有一位帝都的代表——张波,怎么会让何光华轻易钻了空子?

所以,如何说服太子,非常考验水平。

如果话讲的不到位,李铎就可能会在张波的全力鼓动下,批准刘一传的晋升,那么万事休矣;

如果话讲的太到位,一旦李铎被说动,就势必要否决吏部的奏章,从而引发皇帝动用“墨敕斜封”,同样是万事休矣。

要把“晋升刘一传”的这桩官司,说的也对也不对,可真真难死了吴大人。

思来想去,吴凌琢磨出一个花招:跟何光华唱双簧。

他让何光华假意赞同晋升刘一传,使其交出兵权;而自己则表示坚决反对,据理力争。两个人在太子面前大吵一番。何光华尽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破绽百出,从而干扰到张波的建言;吴凌则把话只说一半,显得言犹未尽、似是而非。

只要掌握好节奏,多半便会令李铎左右为难,不能立即做出决断。

然后这时候何光华再瞅准机会,顺势向太子建议:既然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不如先将此事暂且留中,待殿下斟酌妥当后方才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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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个策略,当听到太子提起屯卫军刘一传的事,何吴二人马上开始了事先设计好的一套精彩表演。

在大殿之中,这两人上来便各执一词,你一言我一语,针对屯卫军统领的问题展开激烈辩论,越说越激动,越吵越亢奋。

如此局面,不仅把李铎搞的糊涂起来,就连张波也是目瞪口呆。

何太傅今天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来紫微宫之前,张波早已经准备好一大堆说辞,打算为刘一传的事,跟何光华他们来个舌战群雄。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何光华居然也积极主张晋升的提议,还没等张波开口,他就已经与吴凌吵得不可开交,反而使张波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张波弄不清楚他们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但他可以断定,眼前的事情绝不简单。

无论怎么想,何光华都没有理由乖乖就范,放弃对十五万屯卫大军的控制,将自己的筹码拱手让出。

况且,即便是迫于形势,何光华在无可奈何之下,最终接受朝廷收回兵权的现实。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急赤白脸的跟自己幕僚在外人面前吵翻天。

他们这是在演戏!

张波心中暗道,以前李世卿常说:皮裤套棉裤,肯定有缘故。事有反常即为妖,现在何光华和吴凌既然在作妖演戏,不管是为了什么,准没好事。

与冷眼旁观的张波相比,李铎并没有把心思全放在揣摩何吴二人的意图之上。

何光华今日的表现,确实有点出乎李铎的预料,他没想到太傅所持的立场竟然与以往大不相同。

但是很快,太子李铎的注意力便从“对何光华的疑惑不解”,转移到“是否晋升刘一传”这件事本身上来。

当初吴凌第一次觐见时的那番说辞,确实对李铎造成比较深的影响。他同意吴凌说辞背后的逻辑:皇权的安稳,要靠军权的保障。

不过,李铎心中也清楚,屯卫军效忠的并不一定是自己。

何光华作为统兵大将,之所以有胆量对抗皇叔,是因为李铎和神圣盟约的存在。

在双方合作的天平上,他李铎一个人,与何光华的千军万马有着对等的分量。

就像何光华需要自己一样,李铎同样也需要何光华军队的支持,如此才能压制住某些觊觎储君之位的皇族。但是,这支与自己分量对等的军队未免有些太大了。

大到何光华可以随时对太子不敬。

所以,在何光华、吴凌以及张波的盘算之外,李铎也有他自己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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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与吴凌絮絮叨叨的争辩了近半个时辰,太子李铎突然淡淡问道:“刘一传赴京高升的话,何人接替他屯卫军大统领的职务?”

众人闻言略感错愕,张波赶忙应答:“启禀殿下,吏部和兵部拟定的人选,是禁军统领雷桓大将军,而禁军那边的新指挥则另有任命。”

“雷桓,雷桓,”太子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沉思片刻,悠悠言道:“刘一传功勋卓著、劳苦功高,也是该回到帝都享享清福啦。不过,接替他的人,本宫觉得雷桓不太合适……”

张波趁何光华还在发呆,询问李铎:“依殿下的意思,哪位将军可以呢?”

李铎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宫一时还没有想到……这样吧,何太傅乃我大唐名将,没人比他对军务更熟悉。既然太傅也觉得刘一传可以晋升转任,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那么本宫也赞同此议。”

听太子这么说,何光华与吴凌的脸都绿了,正要开口辩解,却听李铎继续说道:“不过屯卫军负有戍卫西疆的重任,接替刘一传的大将不可草率指定。雷桓将军一向负责陛下的安全,并非最佳人选。张詹事,你替本宫拟诏,责令吏部和兵部重新制定名单,多列几个人,由本宫酌情挑选。什么时候定下人选,什么时候批复刘一传的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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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兀自笑什么呢?”蕊姬一边给张波的碗里添饭,一边好奇的问。

张波笑意盈盈的接过饭碗,说道:“我现在终于想通,今天何老贼与吴老贼打的什么鬼算盘。他俩是想把事情搅黄,弄的不上不下,好蒙混过关。可没想到,我们的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完全掌握主动权,反而搞的何老贼哑巴吃暗亏,打落牙往肚里咽,哈哈哈。”

蕊姬给张波碗里夹着菜,莫名其妙的说:“公子你说什么呀,蕊姬一点也听不懂。”

张波遂把刚才廷议的经过给蕊姬讲述一遍,又加上自己的判断评论,把蕊姬逗得咯咯直笑:“公子,你们这些大人们可真是有趣,怎么也跟妾当初待得怡红院一样,姐妹们之间吵吵闹闹、花招百出。”

张波点点头道:“是啊,其实都差不多。不论皇家朝堂还是烟花之地,无非就是那些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的事。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朝堂之争会要人性命吧。”

“不不不,”蕊姬叹道:“我们那里有时也会闹出人命的。”

张波听蕊姬如此说,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蕊姬犹豫片刻,跟张波道出自己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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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时,蕊姬和自己的亲妹妹因父亲获罪,被官妓坊收容,不久又卖到帝都有名的烟花青楼怡红院。

怡红院的老鸨见她俩年纪尚幼且资质绝佳,于是按照常例,将其指派给院中头牌之一的名妓花娘抚养调教。

花娘给这两个小女孩起名“蕊姬”“莲姬”,悉心照料,视如己出。而蕊姬姐妹也渐渐把花娘当作自己的妈妈,享受着世态炎凉中一丝难得的温暖。

烟花柳巷之地,争风吃醋的事情常有发生。尤其是几位头牌之间,免不了会为某些大金主大恩客的青睐而争宠。

花娘因为姿色出众、能歌善舞,最受王公贵族的欢迎,所以也渐渐引起其他姑娘的妒忌怀恨。

有一回,朝中一位重臣携朋唤友,来怡红院饮宴,几位怡红花魁尽皆相陪。酒酣耳热之间,一位头牌名妓趁宴会主人不备,偷偷摸走其腰间的一枚玉佩,暗藏起来。

饮宴后的第二天,那位重臣发现玉佩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这玉佩并非寻常之物,乃是皇帝钦赐,轻易丢失可算欺君之罪。重臣思来想去,应是落在怡红院了,于是马上带领家将到怡红院查找。

怡红院惹不起这种大人物,立时也紧张起来,挨个房间细翻,最终竟然在花娘的枕头下发现玉佩的踪影。

按照规矩,这种事情应该报官处置,将原委查个水落石出。可是那位重臣担心走漏消息,会受到陛下责罚,故而没敢惊动京兆尹府,而是责令妓院老鸨自行严惩花娘。

老鸨为了给那位重臣出气,也不理花娘苦苦哀求喊冤,便命令众院奴下重手,对花娘一顿杖责。

可是谁也没想到,几轮重棍下来,竟将娇弱的花娘打的香消玉殒、当场毙命。

第七十章 绑架亲爹

“那后来呢?”张波神情紧张的问道:“你们姐妹俩受到牵连了吗?”

蕊姬眼含热泪,哽咽的说:“要说牵连,他们倒也没有为难我们两个小姑娘。可要说没牵连,我们姐妹在世上本就没有了亲人,花娘就如同我们的亲娘一般。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当场打死,心中的滋味……”

话还没说完,蕊姬便忍不住哭泣起来。

张波长叹一口气:“唉,世间总是有诸多不公,只怪老天瞎眼!”

蕊姬抽泣道:“妾不敢怪老天,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花娘死后,无人照管我们姐妹,老鸨便逼着我们接客,否则就不给饭吃。”

“你们那时候多大?”

“妾刚满十一,妹妹还不到十岁。”

砰!张波闻言一拳砸到案上,心中暗恨:他妈的,等老子回到帝都,非带着神策军把怡红院给趟平了不可!

蕊姬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收住眼泪,宽慰道:“公子您别动怒,都是妾不好,不该跟公子讲这些糟心的事。妾也是因为这几日正巧临近花娘的忌辰,心中十分郁结,才忍不住重提旧事。还望公子恕罪。”

说罢,便拜倒在地。

张波赶忙双手搀扶起蕊姬,轻声说:“不怪你,不怪你。我只是心疼你们姐妹俩的可怜遭遇。”

“公子不必为此过虑。”蕊姬顺势倚在张波的臂弯中,言道:“我们姐妹并没受多久的苦。花娘原本有位相好之人,也是朝中的官员。那时他恰巧不在京中,事情又发生的突然,所以才……否则,只要有他在,花娘绝不会死。后来那位大人回京,听说此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老鸨再也没敢为难过我们姐妹,只让我俩做了艺妓。而那位大人也时常来探望我们,直到奴家被收入侍郎府中。”

张波看着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蕊姬,心中怜意大生,问她道:“那你妹妹呢?莲姬还在帝都吗?”

蕊姬仿佛很享受张波的呵护拥抱,俏脸微红,柔声回答:“妹妹后来也被赎身,跟着一位做生意的大老板去了江南。我们姐妹至此再无联系。妾每日求神祷告,盼望妹妹能够过的平安幸福。”

张波点点头,用手轻轻抚着蕊姬的鬓发,说道:“你放心,我明日便去信给帝都,让神策军的弟兄们查访怡红院,看看是谁领走了你的妹妹。一有消息,我就让你们姐妹团聚,不再忍受这离别之苦。”

蕊姬闻言赶紧起身,玉臂揽住张波的脖颈,贴着他的面庞呵气如兰:“公子万万不可如此。妾知道公子身负重任,此时此刻怎能为一青楼女子费心。传出去给人知道,有辱公子官誉清名,妾便罪该万死了。妹妹自有她的命运,妾别无所求,只希望公子能……能疼爱妾就好了……”

张波看着蕊姬脉脉含情的眼睛,听着她柔情蜜意的表白,不禁心中一软,对着蕊姬近在咫尺的红唇,轻轻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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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与胡飞在校军场上忙了整日,天傍黑的时候才回到城守府,准备祭祭亏待一整天的五脏庙。

才来到饭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啪嗒一下摔碗的声音,紧接着赫斯提娅撅着小嘴,气哼哼的走出来。

她看见李胡二人,招呼也不打,还瞪了李世卿一眼,兀自回了后堂。

“嘿!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像话啦,这么大火气。”李世卿看着赫斯提娅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咕噜道。

胡飞也盯着赫斯提娅曼妙的身姿,随口回应李世卿:“怕不是来月事了吧?”

李世卿瞪了胡飞一眼:“呸,你这家伙懂得倒是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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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进饭厅,见只有马克木和夏莲正在用餐。

夏莲瞅见李世卿,赶紧起身相迎:“大人,您回来啦?胡将军您好。我现在就去厨房盛饭。”

李世卿笑呵呵的应道:“好好好,饿死我们啦。哎,老马,刚才赫斯提娅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张末呢?她怎么没来吃饭?”

马克木端起桌上的酒壶,给李世卿和胡飞斟满两杯蜜酒,这才解释道:“唉,大人,这两位大小姐都想家啦。”

“想家?”李世卿奇怪道。

夏莲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过来,轻声解释:“是的,大人。这些日子,赫斯提娅特别想家,想她爸爸,晚上还偷偷哭过好几回。张末姐姐本来是要劝慰她的,可没想到两个人聊了半天,赫斯提娅反而把姐姐也给影响了。”

胡飞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问:“所以,张末也不吃饭啦?”

“嗯,接连好几天都没怎么吃。”

李世卿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夏莲:“刚才赫斯提娅发脾气摔碗,是什么原因?”

夏莲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马克木,意思好像在询问他:能说吗?

马克木也犹豫了一下,可当他看到李世卿的眼睛里泛起的寒光,立时想起这位大人最讨厌手下的人欺骗隐瞒,赶紧答道:“是这样,赫斯提娅……赫斯提娅想找人把她爸爸绑架到库风,我说了几句反对的话……”

噗——,胡飞嘴里的饭一口喷了出来:“什……什么?!绑架她爸?”

“到底怎么回事?”李世卿也懵圈了。

夏莲说道:“赫斯提娅很想见见自己的父亲,可是她又不能回商使团,否则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所以张末姐姐给她出了个主意,请她爸爸到这里来。”

“唉,说好听点是请,”马克木叹气道:“其实就是找人给绑来。”

胡飞大惑不解:“找人?找什么人?全军将士,没有大人的命令,一个都调不动啊。”

马克木点点头,又无奈道:“您说的是这个道理。所以赫斯提娅没找军团帮忙,她找的是沙暴小亲王。”

李世卿和胡飞听马克木这么一说,立即恍然大悟。当初因为黑方玉的事情,赫斯提娅算是伦米尔班的大恩人,甚至可以说整个沙暴家族都欠着人家的情。

再加上这位小亲王与她年纪相仿,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爱玩爱闹的主儿,更何况绑架的又是赫斯提娅自己的亲爹,这样的小请求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伦米尔班本身手中就有军队,而且老萨奇和玉陀罗还是军团情报司的指挥官,在车师王廷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线,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恐怕不合适吧,要不要阻止他们?”胡飞问李世卿。

马克木叹道:“唉,晚啦!刚才听赫斯提娅说,两天前伦米尔班就去了车师王廷,亲自指挥绑票行动。算算时日,如果顺利的话,这时候估计都在回库风的路上啦。”

李世卿皱皱眉头,吩咐胡飞道:“马上从你的第一军中调五百人,沿路搜索接应他们。如果有意外情况发生,可以不必请示、就地反击。记住,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伦米尔班和艾麦尼的安全。”

胡飞应一声“是”,起身就走。

李世卿略微思索,突然又喊住他,从腰间摸出一面令牌:“还是别用第一军,派主帅营的白袍军出动。你辛苦点,亲自带队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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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李世卿用筷子敲着碗,在门口探出头来。

“大小姐,开饭啦!”

张末正坐在屋里画画,看见他来了,赶紧起身道:“大人,你好。”

李世卿端着一碗鸡蛋面,晃晃悠悠的踱步进来,递给张末:“又在画画呢?哎,说起来,我那副肖像画怎么还没完成啊?”

张末接过碗,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身形轮廓早都画好了,可就是面庞没有勾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始终觉得很难把握……”

“你直接说我丑不就得了,”李世卿满脸挂着赖皮像,贼兮兮道:“是不是还得我再像呆头鸟一样,站上半个时辰给你描摹啊?”

张末最烦他这副无赖模样,没好气的说:“那倒不必。您这副尊容啊,恐怕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说完这话,张末突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仔细想想颇有些调情表白的意味,霎时羞得面颊微红。

李世卿也是闻言一愣,尴尬的挠挠头,没话找话道:“嗯……对啦,你赶快吃饭,千万别凉了。”

张末没动筷子,好奇的问李世卿:“大人这些日子不是都在忙着练兵吗?怎么还有空想起给我这小女子送饭呢?”

这句话说的,更像热恋中的女孩,对情郎的嗔怪埋怨之语。

气氛立时尴尬万分。

张末暗暗纳闷:自己怎么一见到李世卿就不会说话了?

而李世卿也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该哄、该劝、还是该解释什么。

两人沉默片刻,机灵的张末赶紧转移话题:“我知道了,大人您一定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

“啊?问什么罪?”李世卿此刻脑子里全是张末刚才说的那句嗔怨之语,根本反应过来现在的问题。

张末微笑道:“就是赫斯提娅的事情啊。”

李世卿醒悟过来,大大咧咧的说:“哦,你说这事啊。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为这事责备你们呢?”

“为什么不责备?”

看张末一直追问,李世卿晓得其中必有缘故。他答道:“赫斯提娅想念家人,这是人之常情。你给她出主意,让伦米尔班来帮忙,也没有违背都护府的军令纪律。我当然没有资格去怪罪你们啦。”

张末闻言摇摇头,转身坐到矮几旁,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李世卿,微笑道:“看起来,大人还是没有明白我的用意。”

李世卿好奇心大起。

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突厥姑娘,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每每都能有常人所不及的见识想法,于是赶紧蹲下身子:“你快说说看,我这人有时糊涂的很。”

张末扑哧一笑:“大人并不糊涂,只是心思没放在此处罢了。不过你这人呢,也有个优点,就是非常虚心,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

“哎呀,你快别卖关子啦,”李世卿抓耳挠腮道:“赶紧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张末盯着李世卿的眼睛,笑眯眯的问他:“大人,我给您请来了一位财神爷,您该如何奖励我呢?”

第七十一章 两国友谊

此时,在车师王廷和突厥亲王行辕里,早已经像炸开锅一般沸腾鼓噪。

波斯商使团领队、波斯皇帝的首席顾问、欧亚丝路的商业巨子——艾麦尼大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匪徒绑架!

寻人团的团长蒙格,此时就感觉自己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阿思佳公主与赫斯提娅还没找到,反而又把艾麦尼给弄丢了,这日子还他妈能不能好好过啦?!

向来温和慈祥的舍茨亲王,此时就像是死了亲爹一样,指着蒙格、巴里赫台和车师国王达尔罕一通臭骂,暴跳如雷。

说到气愤处,舍茨居然抽出身边侍卫的弯刀,要血并这三个蠢货。

幸好达勒姆侯爵及时抱住文弱的亲王殿下,才没闹出突厥历史上最尴尬的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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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亲王发完脾气,达尔罕根据蒙格的安排,立即实施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找人。

原秃鹫盟的各位马贼首领,也紧急召见车师附近各个山头的土匪和城镇里的黑帮派系,询问究竟是哪个蟊贼要钱不要命。

集结在王廷的五千突厥驻巡军,则冲出城池,分八个方向快速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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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长,东南一路的骑兵回来报告:发现艾麦尼的行踪!

看着满身血污的带队军官,舍茨亲王木然问道:“你咋不把人给我带回来呢,大哥?”

“殿下,诸位大人,我们差点就能把人抢回来,”军官委屈道:“对方出动近千马贼接应,跟我们发生激烈交战……”

达勒姆怒道:“混蛋!你们一队兵马足足有六七百人,连一千马贼也打不过吗!”

作为驻巡军的主将,蒙格也感到颜面尽失,气恼大喝:“究竟是怎么搞的?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那军官慌忙解释:“侯爷、将军,不是这样的!马贼并不是关键问题,就算再多上个一两千,我们也不怕。问题是出在别的地方……将军,就在兄弟们占据上风,马贼渐渐抵挡不住的时候……白袍军突然杀到!”

一听“白袍军”三个字,达勒姆、蒙格、包括达尔罕,顿时都感到头皮骤然发紧。

娘的!又是李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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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手下脱罪,车师当地驻巡军的指挥官赶紧说道:“殿下、侯爷、将军,这确实不能怪儿郎们不拼命啊。最近这段时间,库风那一带匪患闹的很凶,他们明目张胆的打出‘安西都护府’的旗号,纠集了数万之众。尤其是白袍军,来去无踪、战力强横……”

“够啦!闭嘴!”达勒姆侯爵怒气冲冲打断指挥官的话:“妈了个羔子,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舍茨亲王听说安西都护府介入其中,顿时也没了主意,他疑惑的问众人:“你们不是说,大唐都护府在新月湾被全歼了吗?怎么现在库风那边又冒出个都护府?”

达勒姆撅着胡子不回答,达尔罕低着头假装没听见,蒙格见状不得不吭声:“殿下,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确实已经被我军消灭在新月湾,库风这一带的是其残余力量,为首的正是那个校尉李世卿。”

“残余力量?残余力量还能有好几万?”舍茨亲王今日火气格外大:“你们这是在蒙蔽大汗!不行,波斯商使团身份尊贵,艾麦尼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派兵,马上派兵,去给我把人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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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舍茨亲王火急火燎,要派人前去营救的时候,被绑架的肉票——艾麦尼大人正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搂着宝贝闺女老泪纵横呢。

前天清晨,艾麦尼和往常一样,吃完早餐后,便溜达到王廷后花园散步。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女儿下落不明,他早就已经返回波斯了。

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赫斯提娅还是音讯全无,可怜的艾麦尼感觉自己都急瘦了。

他拍拍大肚子,正兀自发愁感慨,突然听到身后扑通扑通两声闷响。

艾麦尼回身观瞧,大吃一惊,原本跟在后面的两个亲随保镖此刻都躺倒在地。他见状正要惊呼,忽然眼前一黑,一个大麻袋从头顶套下来,将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再然后,艾麦尼就感觉双脚离地,被人抬着飞奔起来。

他还暗暗琢磨:就凭自己这个分量,抬他的人还真得有把子力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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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麦尼被晕晕乎乎的抬着跑出去很远,紧接着又被扔上一辆马车。仅凭直观感觉就能知道,马车咣里咣当的飞速赶路,片刻不停。

要说他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到了此时,艾麦尼已经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他很清楚,自己这是被绑架劫持了。

究竟是谁干的呢?

艾麦尼猜不透。要知道,他刚才可是在车师王廷里,周围全是大批的突厥驻巡军和王宫卫队。能有胆量、有能力把他从那里给劫出来,绝非等闲之辈。

难道是突厥人或者车师人?没道理啊。他们毫无动机,也没有必要去得罪自己所代表的波斯帝国。

会不会是国内的政敌?也不太可能。那些混蛋动机倒是有,但是远在距波斯千里之外的西域,却没有这个实力。

那会是谁呢?艾麦尼不停猜想分析着,可始终是没有个头绪。

除了中间歇息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食物和饮水,其余时间,都一直是把艾麦尼关在黑漆漆的车厢里。

艾麦尼就只能听见外面闹哄哄的。

一会儿好像是突厥人追来了,险些将马车截下;一会儿又有大批的骑兵马蹄声响起,双方正在激烈厮杀;再过了一会儿,突厥人大喊大叫着什么“鬼面白袍军”,然后纷纷落荒而逃。

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马车又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艾麦尼也搞不清楚时辰,弄不清楚方向,只能约莫着过了大概有两天的时间,运送他的车辆才停止前进。

外面响起纷繁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车门也哗啦一下被拉开。

外面强烈的阳光刺得艾麦尼眯起眼睛,他镇静的整整衣服,用熟练的车师语说道:“嗯,在下是波斯的艾麦尼。阁下意欲何……我的娘为……乖宝贝儿!”

站在车门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赫斯提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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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相见,登时紧紧拥抱在一起,泪如泉涌。

艾麦尼猜一千、想一万,也没料到竟然是乖女儿绑架自己。

此时他根本顾不上这几天以来,担惊受怕的苦楚,一边念着谢天谢地,一边不住询问赫斯提娅的近况。

赫斯提娅跟父亲边哭边讲述以往的经历。待她使劲撒完娇,这才不好意思的抹抹眼泪,给艾麦尼引见身旁众人。

当艾麦尼听说眼前这位笑眯眯的汉族军官,就是大名鼎鼎的都护府校尉李世卿时,不禁露出意外的神色,仔细端详打量对方。

而李世卿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波斯特使,与艾麦尼的目光对视,寸步不让。

两人互相凝视片刻,艾麦尼拱手用汉语说道:“李将军,久仰久仰。”

李世卿还礼道:“特使阁下,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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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库风城守府中大排筵席,欢迎艾麦尼的到来。一时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后,李世卿特意安排艾麦尼与赫斯提娅同到贵宾室休息,好让他父女俩尽述别后重逢的家常。

第二日,艾麦尼又在李世卿等人的陪同下,参观城内的风土民情和商贸往来。之后,还特别为其举行盛大的阅兵操演。

艾麦尼不住感慨赞叹,夸奖安西都护府所管辖的城市,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景象;而且令他没想到的是,库风军团竟然如此雄壮威武,比他见到的西域各国军队都要精锐百倍。

整整一天的参观结束后,李世卿再次宴请艾麦尼。不过,这回参加酒宴的人比昨日少了很多,除了陪伴赫斯提娅的张末外,只有胡飞与谢坦之列席。

由于身份的关系,今天酒宴上的众人基本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李世卿艾麦尼两人在不住的举杯交谈。

艾麦尼是只老狐狸,他看今天的参观安排以及此刻酒宴的架势,心中明白:安西都护府对自己是有想法的。

多半的可能是,希望得到波斯帝国的承认和支持。所以,艾麦尼故意不谈及这方面的话题,而是一直议论风花雪月,顾左右而言他。

李世卿确实如艾麦尼所料,有类似的意图。但他是只小狐狸,同样不急着开口,只是陪艾麦尼嘻嘻哈哈的说笑。

他俩始终在绕圈子,在座的其他人也就不好开口。

张末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给赫斯提娅悄悄使个眼色。

赫斯提娅收到信号,对艾麦尼娇嗔道:“爸爸,您先别念叨酿酒的工艺啦,等以后有的是机会,再炫耀您的酒经。”

她顿了顿,见父亲笑呵呵的停住话头,温和的看着自己,继续说道:“现在安西都护府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您老人家倒是想办法帮帮他们啊。”

艾麦尼拍拍大肚子,笑道:“哎呀,我的乖宝贝,李将军他们兵强马壮,哪里需要我这个糟老头来添乱?李将军都没有这个意思,你瞎热情什么啊?哈哈哈……”

李世卿看了一眼胡飞等人,见他们都在朝自己微微点头,于是对艾麦尼言道:“艾麦尼阁下,赫斯提娅说的不错,其实我也正有此意。”

“哦?竟有此事?”艾麦尼装傻道:“不知道李将军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出力呢?”

李世卿放下酒杯,端正身体,严肃道:“阁下此番前来西域,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在下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想请教阁下。”

艾麦尼和气的笑道:“将军请指教。”

“我大唐与波斯历来交好,通过丝绸之路,双方历经近百年的互信关系,而阁下您更是这条繁荣丝路的直接受益者。”李世卿平静的说:“可是不知因何缘故,这回我国刚刚遭遇叛乱,西域局面还尚未明朗,贵国就要急急忙忙的与叛军沟通联系。如此做法,究竟至我大唐于何地,又至两国友谊于何地呢?”

艾麦尼没有料到,这位李将军词锋如此犀利,前一秒还把酒言欢,后一刻便义正言辞。

然而他也不是柔弱好欺的雏儿,闻言慢慢放下酒杯,沉着道:“将军,你说的没错。可是国家大事,并非朋友相交那么简单。国与国之间的友谊,其定义也更为宽泛深邃。既然你表达了你们的意见,可否容我站在我国的立场上,谈谈对西域和对我们两国友谊的看法?”

第七十二章 投资对象

艾麦尼侃侃而谈道:“西域在大唐的治下,已经有上百年的时光。不能否认,贵国的治理功绩,是令人钦佩的。我国以及再往西去的阿拉伯、欧罗亚等国,也都是通过途径西域的丝绸之路,享受到繁荣商贸和大唐友谊所带来的各种好处。但是……”

他稍微停顿片刻,仿佛在斟酌合适的词句,然后继续道:“但是,世间没有长青之树。贵国在西域的经营,也并非尽善尽美。此次为什么会爆发西域乱局,诸位可曾有想过吗?骄奢淫逸日久,必然人心思变。无论是西域诸国,还是你们的外敌突厥,如果没有贵国自身的问题作为诱因和基础,西域会如此迅如惊雷般的天翻地覆吗?”

艾麦尼的一番话,说的李世卿、胡飞和谢坦之都沉默不语。

只听他接着说道:“本来,骚乱刚刚出现的时候,通过波斯商旅们的报告,我们还对大唐、对安西都护府抱有很大信心,觉得你们有能力应对不测,进而维护波斯在西域各地的利益。但令人遗憾的是,突厥人的介入,改变了我国对局势的判断。而后来事态的发展,也确实正如我们所担心的那样,贵国败了,并且败得极惨。”

胡飞此时忍不住说道:“可是我们并没有败的翻不了身。正如阁下所见,安西都护府还在坚守奋战!”

“胡将军,你说的我认可,”艾麦尼面容平静的仿佛不带任何情感:“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你们确实很了不起,能守住库风,还扩大了地盘,拥有几万大军。但是,与你们的对手相比,你们还是非常脆弱的。恕我直言,仅仅是西域联盟,发起狠来就可以征召至少三四十万的军队。况且……唉,说出来也无妨。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显示,突厥的阿史那默辛可汗,其志向绝不仅仅是西域。他刚刚平定了之前突然发生的部族叛变。接下来不久,便将会统帅大军借道西域,攻打大唐的中原。到时候,你们恐怕也自身难保。”

听到这个消息,李世卿等人都大惊失色,而张末也震惊的合不拢嘴。

“您的这个消息准确吗?”李世卿难以置信的问道。

艾麦尼点点头:“八九不离十。要知道,和你们一样,我们也始终在提防着突厥人的扩张。所以,对于西域的问题,在我国看来,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利益谋算罢了。否则,数十万突厥大军的兵锋究竟指向何处,就难以预料啦。”

李世卿默默消化了一下艾麦尼的言语,沉声问道:“阁下,如果大唐与突厥爆发举国大战,波斯站在哪一边呢?”

艾麦尼毫不犹豫的回答:“突厥是马背上的民族,征服二字,是他们永远的主题;而大唐爱好和平,愿意与各国友好相处,又经营着丝绸之路。两者相比,我们当然是希望大唐能赢。但是政治就是政治,我们波斯只能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

这番话已经说的非常直白,波斯只会把筹码押在局面占优的一方身上,可能是大唐,更可能是突厥。

谢坦之不解的问:“既然波斯也认识清楚突厥的本质,难道不怕万一我大唐败了,他们会把刀口转向贵国吗?”

“谢主簿多虑了,”艾麦尼依旧面色平和的答道:“突厥如果能够侥幸得手,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但也同样势必会陷入贵国广阔的疆域之中,而无法自拔。要想彻底征服汉人,谈何容易?再说,我们波斯也并非好欺负的。”

说完,艾麦尼又端起杯中美酒,细细品味起来。

李世卿看出来了,这位波斯特使艾麦尼,不仅是闻名天下的大商贾,也是一位老谋深算、手腕高明的政治家。

他的话讲的简单明确——从国家利益出发,波斯要坐山观虎斗。但是同时,波斯通盘的考虑选择又并未完全说死,令你即便知道他的意图所在,却毫无办法。

对付这样的老滑头,看来不动点心思是不行的。

李世卿笑道:“艾麦尼阁下,您这番对于邦国交往的分析,令我等受益匪浅。来,敬你一杯!”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共同一饮而尽。

放稳酒杯,李世卿又开口道:“阁下说国家之交,不似朋友之交,这一点我非常赞同。不过,以在下看来,有时这国家大事,倒更像是在经营生意。”

艾麦尼闻言大感兴趣,因为这也恰恰正是他一贯的理念,所以不禁发问:“哦?将军竟然也这样认为?愿闻高见。”

“高见可不敢当,”李世卿摆摆手,笑着说:“在您的面前,无论是谈政治,还是谈生意,那都是班门弄斧了。我只是觉得,贵国对于西域形势以及未来局面的应对之策,有失商业经营之道啊。”

艾麦尼平生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他以商道入政道,辅佐波斯皇帝治理庞大的国家。他最善于运用商业规律,精明算计国家得失。现在听到李世卿这么讲,顿时有些错愕不服的意思。

“没想到将军也懂生意经。我艾麦尼倒想请教请教。”

李世卿不慌不忙的给艾麦尼斟满酒杯,嬉笑问道:“阁下先告诉我,做生意的本质是什么呢?”

艾麦尼对于这个曾被人问过无数次的问题,颇感不屑的回答:“生意之事,说起来也极为简单。无非就是‘融通天下,低买高卖’八个字而已。”

李世卿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哈哈哈,说的对啊!既然如此,那么您和波斯为何要‘闭塞天下,高买低卖’呢?”

艾麦尼听他将自己的八字生意经,改的不伦不类,微微皱起眉头。

李世卿继续解释:“大唐与突厥之间的争战,不论谁输谁赢,抑或是两败俱伤,对波斯而言,都没有直接的好处。难道你们打算趁乱出兵,一举把我们两家都吞掉吗?”

艾麦尼摇摇头:“那绝对不会。我们一来没有这个实力,二来也要防范虎视眈眈的阿拉伯,不可能参与到这边的纷争中来。”

“就是这么说呀。”李世卿朗声道:“你们现在不论是把筹码都押在谁那边,最后都只能是得罪另一边,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艾麦尼大惑不解:“你的意思是我们两边都押,或者两边都不押?”

李世卿拍拍艾麦尼的肩膀,说:“差不多吧。但更好的选择是‘押小开大’。说的简单些,就是投资小小的,回报大大的。”

见艾麦尼还是没明白,李世卿勾着他的肩膀,耐心解释道:“做生意嘛,本质上就是投资。正如你所说的,要低买高卖。想想看,你们现在去拜西域联盟或是突厥人的码头,人家正在得势,那价钱得多贵啊。到最后你们得到的回报,还不一定能超过所投入的成本。打个比方说,我大唐的军队西出两关,顺利收复失地,您这笔买卖还不得赔光了啊?!”

艾麦尼眨巴眨巴小眼睛,感觉李世卿说的略微有点道理。不禁问道:“那么你说现在哪里有便宜货可以投资,而且以后会有丰厚利润呢?”

李世卿大大咧咧的拍拍胸脯,言道:“最佳的投资对象就在眼前,以阁下的眼光,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艾麦尼像刚刚才认识李世卿一样,愣愣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将军。

旁边的谢坦之也说道:“是啊,艾麦尼阁下。我军现在虽然实力还嫌不足,但毕竟在西域占有一席之地。来日我军光复全境,或者天朝大军前来征讨,您都会因为这笔投资而赚的盆满钵满。”

胡飞接着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没能成功,您这桩买卖也不会亏太多的。”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说在生意人的心缝儿上,不由得艾麦尼不动心。本已经打定主意不伸援手的他,此时开始认真考虑起与李世卿合作的可行性。

艾麦尼深思片刻,问李世卿:“将军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李世卿眼见终于说动这只老狐狸,平静道:“很简单。据我们的探子报告,因为赫斯提娅的出走,您迟迟未能前往楼兰,与西域联盟的盟主互换建交国书。所以,我们希望波斯先暂时不要承认联盟的地位,不要与他们建立任何外交关系。”

“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艾麦尼问道。

李世卿郑重的点点头:“是的,就这一个要求。如果你能答应,就是对我们都护府最大的支持,最大的投资!”

“不是!”赫斯提娅撅嘴道:“还有别的要求!爸爸,您能不能让陛下支持都护府,给我们提供资金和装备,最好是能派些军队来助战,越多越好!”

李世卿等人闻听此言,都感到啼笑皆非。

艾麦尼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对李世卿道:“将军,说老实话,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如果你愿意把它视作我们对贵国的善意,我们也非常感激。这样的投资,如果在未来能换得巨大的回报,当然不失为一桩好买卖。不过,我也只能是拖延时日,却无法真正改变结果。波斯不可能无限期的断绝与西域的官方往来。除非……”

李世卿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能让西域再次陷入复杂混乱的局面,以至于联盟无法真正代表整个西域说话。”艾麦尼面色沉重道:“那就意味着全面战争,而不是你们现在这种小规模的武装割据。至于说,要让波斯帝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我实在是决定不了。”

李世卿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能理解艾麦尼的难处。

艾麦尼长叹一声,对赫斯提娅说道:“唉——,我的乖宝贝,你真的决定像昨晚说的那样,坚持留在这里吗?”

赫斯提娅坚定的点点头。

艾麦尼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无奈道:“唉,中原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女大不中留。爸爸从小把你宠的没了边,现在只能自食其果啦。你的杜克叔叔,此时正在从波斯赶来这里的路上,一到西域,我就派他来库风保护你。有杜克叔叔在,就算是被千军万马围困,他也有办法把你保护出来……另外,我回去后,会把令牌交给他,一并带给你。爸爸我做不了帝国的主,自家的那点子东西还是能拿主意的。咱们家在西域的人马资源,往后就都交给你调派吧。”

李世卿听他这么说,顿时大感意外。要知道,艾麦尼是丝绸之路上名震欧亚的大富商,其生意产业遍布西域各地。在财力方面,富可敌国的艾麦尼可比沙暴家族更加强大。

他举起酒杯,激动的说:“艾麦尼阁下,赫斯提娅小姐,从今天起,你们就都是我的投资人啦!”

第七十三章 白马擒贼

太子李铎所规定的一个月期限,转眼便已过去。户部和工部依旨草拟的黄河主道治理方案,也提早几日完成,快马加急送至洛阳。

根据两部官员得会商测算,整个工程所需要耗费的资金,预计高达四千万贯。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大唐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如此看起来,不另外开征税赋肯定是不行了。

另外,工期和人力也是个大问题。

考虑到农时与天气等因素,原本豫州刺史所计划的两年时间,被延长到三年半左右。投入的民夫数量也翻了一番,大概需要近四十万规模。

兵部还提供建议,依照以往的经验,沿河十六州各折冲府的府兵,也必须暂停每年例行的训练。其中大部分抽调至工地现场,戒备民夫聚众生变。

至于负责指挥的大总管之职,尚书省举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工部尚书乔运良,另一个则是皇帝李坤的长子锐亲王,也就是淮阳王李锐。

说老实话,如此浩大的举国工程,由一位区区正三品的尚书来担纲,实在是有些不匹配。但是没办法,朝廷也的确没有更佳的人选。

要说这锐亲王吧,身份倒是尊贵,而且也是皇子中最早参议政事的。但是他所热衷的,是朝堂上的权谋争斗,对具体政务并不熟悉,也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太子看着帝都送来的公文,无奈笑笑,对众属官说道:“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啊?”

豫州刺史率先发言:“殿下,微臣以为,帝都有司的大人们关于治河的方略,确实要比臣之前的谋划更加高明精准,对此臣完全赞同。只是这总管的人选嘛,实在不妥。试问,举国上下,满朝文武,还能有谁比何太傅更适合这个重要的职位呢?就连黄河两岸的百姓们,也都期盼太傅大人来主持大局啊!”

张波在旁边哂笑道:“刺史大人,你莫要动不动就搬出民意来说服殿下。两岸百姓都希望何太傅主持?你是一个一个的问过吗?”

“这……这……”豫州刺史憋了半天,也没敢回话。说确实都问过吧,傻子也不会相信。说没问过吧,立马就得被詹事大人说成是欺君之罪。这真是左右为难。

吴凌为他解围道:“刺史大人,你也真是的。本官知道你心中装着百姓,每每论政必然以民为重,习惯成自然。下次记得改改这个毛病。”

豫州刺史赶紧顺坡下驴,连声称喏。

吴凌继续道:“启禀殿下,尚书省的提名,确实有不妥之处。乔尚书虽然经验丰富,但是毕竟职位不高,要协调指挥一十六州府、四十万民夫和数万兵丁,恐怕无论是经验还是威望,都不足以服众。而锐亲王,恕臣不敬,就连殿下您也不会认同吧。”

李铎笑笑:“我这位王兄,打猎赛马天下第一。”

“是啊,殿下。如此人物,怎能承担起事关国运的重任呢?”吴凌痛心疾首道:“尚书省如此草率,应当诏谕申饬!臣建议,应该由殿下您亲自担任总指挥之职,而何太傅从旁襄理,方才安稳妥当。”

张波心想,吴凌果然有一手,居然也学会以退为进的招数。

按吴凌这个建议,何光华只要稍微使点小花招,便能轻轻松松的将太子架空,由他独揽指挥大权,一手遮天。

李铎倒是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颔首道:“吴爱卿这个想法不错。不过,帝都大人们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这样吧,本宫掌舵,何太傅、乔尚书,还有锐皇兄任副职,大家都互相分担着干。”

张波闻言暗叹:也只好如此这般啦。虽然明知乔运良和李锐绝非何光华的对手,但是能多两个人掣肘,总比何光华独断专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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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在自己的书房内,凑着油灯,抓紧赶写今日廷议的情况报告,好于明天一早发往帝都。

蕊姬端着刚刚煎好的香茗来到书房。

她将茶盘轻轻放下,然后蹑手蹑脚的绕到张波身后,柔缓的搂住他,在张波耳旁呵气如兰:“公子,该歇息片刻啦。”

张波搁下毛笔,用手扶住蕊姬的玉臂,头靠枕在她的香肩上,柔声道:“蕊乖儿,你先去睡,待我写完就来陪你,好吗?”

“不嘛,妾要公子现在就陪,”蕊姬撒娇道:“要不这样吧,妾学过推拿之术,公子一边写,妾一边服侍你。”

张波听她如此说,不由想起蕊姬每晚在床笫间,迎合讨好自己的姿态,心中一热,赶忙说道:“千万别,那样我还如何能写的下去?乖,等等我啊。”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

两人正在笑闹之时,忽听院外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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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三更时分,居然还有人来访,想必事不寻常。

张波连忙起身走出房间,问道:“谁呀?”

“张将军,我是陶源。”

张波一听,竟然是明鉴司在洛阳分部的掌旗使陶源,疾步上前把门打开。

“你怎么来啦?出什么事了吗?”

“将军,咱们进屋详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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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将陶源领进房间,蕊姬见到有客人,赶紧施礼。

陶源略一还礼:“嫂子请见谅,卑职找将军有要事相商。”

张波向蕊姬稍微示意,蕊姬便乖巧的走出书房,转身将门带上。

陶源听着蕊姬离开的脚步,转脸对张波道:“将军,后天太子要去白马寺进香,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打算秘密抓捕吴凌。”

张波闻言一愣,疑惑不解:“我也是晚间廷议时,才听到殿下这个安排,你怎么知晓的这么快?”

“不瞒将军,殿下身边也有咱们的人。”陶源显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轻描淡写的稍微解释,又继续说:“后天是先皇后的忌辰。太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长安的大慈恩寺,为亡母进香。今年改在洛阳白马寺。殿下特别吩咐,因为时日特殊,不准何光华派兵戒备,以免打扰僧侣清修,所以只带几位属官侍卫前往。如此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张波为难道:“这事徐长史知道吗?你们有把握吗?”

陶源急道:“哎呀,我的将军,洛阳与帝都远隔万水千山,等报告长史大人,黄花菜都凉啦。他老人家曾经交代过,只要一有机会,不用请示长安,可与将军相机定夺。把握是绝对有,我会出动洛阳的全部精锐,有十几个人。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可以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张波很不放心,问陶源:“你们准备怎么干,别忘了,太子殿下也在那里,万万不能惊扰圣驾。”

“所以我才来找将军啊,”陶源解释说:“我需要您配合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单廷宪留在紫微宫;另一个则是在寺院中的时候,找个借口将吴凌单独支开。只要他离开太子身边,我们弟兄就瞅准机会,先用浸过麻沸散的短箭射伤他,然后趁势将其拿下。白马寺在城外,得手后很容易走脱。将军大可放心。”

张波瞧着满脸坚毅神色的陶源,知道劝不住他。仔细想想,他也觉得应该有六成以上的胜算,遂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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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太子李铎带着手下众人,如期前往白马寺进香。

张波借口近些时日,帝都的重要公文往来频繁,必须留人值守,硬压着本有戍卫之职的单廷宪在宫中看家。

自己则陪着李铎,再加上吴凌和七八个侍卫,来到城外这座历史悠久的寺院。

寺中的主持,法名了尘,早已经于前一日接到通知,说太子殿下亲临,天不亮就守在山门外迎候。

众人随了尘长老步入山门,一路来到正殿。

白马寺与帝都的大慈恩寺一样,都是皇家寺院,一切用度皆由朝廷供养。而且历代帝王都会赐赠田产,以丰其库资,所以这种寺庙平日极少有寻常香客,显得非常清静。

李铎在众高僧的陪伴下,进奉香烛,唱诵极乐往生咒,祭拜自己的母亲慧琳皇后。

诸事行毕,不觉已近中午。

按照惯例,太子是要在寺中用完素斋,然后才启程返回。趁着厨房还在准备,了尘将大家领到禅堂奉茶。

众人落座闲谈,话题也都是围绕着佛经禅意展开,于是张波趁机问了尘:“长老,本官听说贵寺典藏无数,其中就包括四祖道信法师的《东山法门大注》和神秀禅师亲笔所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了尘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所问,确是如此。这两部无上典籍,就存放在后面的藏经阁之中。”

太子李铎最是崇信释家,听了尘如此说,立即兴致盎然:“哦?大师,弟子是否有缘一睹呢?”

“善哉善哉,”了尘也最喜欢这样的王公贵族,欣然道:“既然殿下开启金口,老衲这便去取来请您御览。”

张波赶紧言道:“长老请慢。殿下,吴大人执掌司经局,不如让他同去,顺便看看还有什么经典,可以一并请来。”

李铎不禁有些纳闷,吴凌虽然是司经局的太子洗马,可是据他所知,这位吴大人也并非学富五车的大儒,对佛家更没有深入研究,为何要专门跑这一趟。

不过,太子洗马作为专门负责指导东宫文理修为的官员,像这类找书看书的事情,也确实该吴凌去办。

所以,李铎也没太过在意,顺势点了点头。

吴凌起身拱手,道了一声遵旨,便随了尘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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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凌这一去,张波就禁不住紧张起来。他一边与李铎随便闲谈,一边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功夫,就听见禅堂后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一时间,喊喝声、脚步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众侍卫立时炸了毛,团团护住太子李铎,如临大敌。而张波则赶紧纵身抢到门口,朝外观望情况。

很显然,这纷乱嘈杂的声响,并不符合之前陶源对他所介绍的计划。

张波不由得暗暗焦躁,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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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后面的动静渐渐平息。

紧接着不久,禅堂门外走来两人,赫然竟是吴凌与单廷宪!

第七十四章 蜀中南宫

吴凌的平安归来,着实令张波吃惊不已。而单廷宪此时出现在白马寺,更加令他感觉事情不妙!

这二人跨过门槛,朝张波略一点头,便径直来到太子面前。单廷宪躬身禀告:“启禀殿下,刚才发现刺客,惊扰了圣驾,还请殿下恕罪。”

李铎听他这么说,惊魂甫定,连忙问道:“哪里来的刺客?到底是什么情况?”

单廷宪详细解释道:“总共有十四名刺客,无一漏网,都被臣和手下弟兄们给结果了。至于说他们的身份,目前还不得而知。”

“十四个,这么多?”李铎吃惊道:“没有抓住活口吗?”

吴凌在旁边说:“殿下,这些刺客武功高强、身份隐秘。想要生擒他们,实在是很不容易。倒是有两个负伤不起的,但也都暗自吞服毒药,畏罪自杀了。”

李铎闻言思索片刻,奇怪的看着单廷宪:“你不是留守紫微宫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殿下恕罪,”单廷宪赶忙回答:“今早殿下起驾不久,太傅便来了。他听说微臣留守值班,大发雷霆。太傅说,帝都公文再重要,也不必留臣看家,指派个机灵的内宫监盯着就已经足够。殿下万金之躯,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就要拿微臣的脑袋问罪。然后便催促微臣率领众侍卫赶来陪驾。”

吴凌接着道:“也幸亏太傅如此尽心,单侍郎才能及时赶到。不然,若是让刺客得到机会,伤着殿下,我等就万死难辞其咎啦。”

太子李铎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二人,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张波,冷然道:“张詹事。”

“臣在。”张波心脏突突直跳。

只听李铎语气依旧冰冷:“看来,你还是远不如何太傅啊。你将单侍郎留下,他将单侍郎派出,一留一出之间,竟然恰好出现大批刺客,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张波闻言赶紧跪倒,伏拜在地:“殿下,是臣思虑不周、安排不当。请殿下治罪。”

李铎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张波,转头问吴凌:“了尘禅师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殿下请放心,方丈和寺中僧侣都不曾受伤,只是难免受到些惊吓。”

“真是罪过!”李铎愤然起身:“母后的忌日竟然被搅成这样!本宫绝不能善罢甘休。单廷宪,你负责调查此案,限期十日内,将案情呈报本宫!”

说罢,李铎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去,吴凌单廷宪等人连忙在后面跟随,只留下张波还跪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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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不禁长叹一声。

自从白马寺回来,这都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七天里,他每日去宫中点卯应差,都被内宫监挡在殿外,说是殿下吩咐:今日不见。

作为东宫的大管家,太子居然不见,这究竟是何道理?

开始时,他还担心李铎是不是因为在白马寺受到惊吓,身体不适,所以需要调养休息,不见属臣议政。

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何光华、吴凌等人依旧每日进宫议事,就连豫州刺史也可觐见。唯独他这位太子詹事被挡在门外。

张波懊恼之余,心中也清楚,必是因为那天自己诸多可疑的安排,引发了太子的戒惧之心,才会如此对他。

估计殿下是想等等单廷宪十日后的调查结果,再做判断。

如此一来,张波也特别想见见明鉴司的人,了解一下那日究竟发生什么?

只可惜,他将联络信号挂在院门口好几日,也没有任何明鉴司的暗探依约来会。

难道真的如单廷宪所说,明鉴司的人马全完蛋啦?包括掌旗使陶源也没能幸免?还是说有活口落在何光华手中,正在某处秘密审问?

张波的担忧越来越重。太子开始怀疑自己,北衙外援也断了联系,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沉沉的压在张波心间。

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过,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一朝输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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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黄河主道治理的诏书就要确定了,而有关屯卫军统领人选的问题,也可能已经开始在殿下那里商议。

如此关键的时期,自己居然被封堵在局外,怎么能不令他心急如焚。

张波此时后悔不已。悔不该当初草率答应陶源的请求,冒冒失失展开行动。

现在仔细回想,问题其实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近半年来,在朝堂议政方面,他经常与吴凌发生争执。矛盾越激励,张波就越觉得吴凌既可恶又难以对付。年轻人心中的那种焦躁情绪也越来越重。

所以,当陶源提出要秘密抓捕吴凌时,张波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大局如何,而是有种暗暗的窃喜——终于可以把这个讨厌的老家伙给干掉啦!

正是这个情绪,让他失去方寸,尽量说服自己把事情往好里去想,方才酿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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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张波另一个不安之处,则是吴凌与何光华竟然如此高明,仿佛事先便看破自己的图谋。

难道真是他不仅高估了自己,同时也低估了敌人吗?

张波绝不会相信单廷宪的解释。就算事有凑巧,何光华走狗屎运,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让单廷宪误打误撞的赶来护驾,才碰到明鉴司行动。

但是,明鉴司的手段究竟是个什么水准,早在帝都叛乱之时,张波就已经有所领教。既然陶源说是精锐尽出,那就绝非泛泛之辈。

十四个高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且都是亡命之徒,吴凌怎么会完好无损的回来,连丁点皮肉伤都没有?他们又怎么可能被单廷宪仓促带来的二十几个侍卫轻松拿下?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张波没有搞清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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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姬见张波这几日茶饭不思,非常心疼。灶台上的肉羹热了又热,却始终没能端去给张波享用。

她的张公子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发呆,闷闷不乐。

蕊姬把肉羹取出来,吹吹被烫红的小手,犹豫片刻,还是用纱笼罩住瓷碗,转身准备茶具,开始在火上煎煮今年新摘的雀舌茶。

这是张波平日最喜欢的,因为量少,蕊姬自己都不舍得尝尝。现在为了讨公子欢心,她只好使出这件法宝。

一会儿功夫,蕊姬端着茶,轻步来到书房。

“公子,请吃茶。”

“哦,好香啊,”张波闻言抬头,问蕊姬:“是雀舌?”

蕊姬将茶盅捧到张波面前,顽皮的吐吐舌头:“嗯,妾看公子这几日不开心,特地煎了此茶,让您放松一下。”

张波歉疚的说道:“实在对不住,蕊乖儿。我这几天为公事烦恼,害的你也一起担心。”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蕊姬赶忙摆手:“都怪妾没服侍好公子,不能为公子分忧。”

张波大感宽慰,幸好还有这么一位温柔娇美的玉人陪在他身边,使自己不至于完全孤苦伶仃。

他伸出虎臂,将蕊姬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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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马寺回来的第十日,也就是李铎给单廷宪定下的最后期限那天,宫中来人传旨,召张波入宫觐见。

张波随内宫监来到太子御前,发现何光华吴凌等人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李铎见到张波进来问安,略略点头,吩咐道:“好吧,人到齐了。单侍郎,你说说调查的情况。”

张波见李铎丝毫不解释为何这几日不见自己,心中有些不痛快,同时也因为不知道单廷宪究竟调查出什么,而感到惶惶不安。

只听单廷宪回禀道:“启奏殿下,微臣这几日四处寻访,略微有些收获。白马寺中的那些刺客,所使用的兵器都是江湖中惯用的普通货色,并未有何特殊之处。但是,在其中领头的人身上,臣发现了一种暗器。”

说着,他命侍卫呈上一个木盘。只见那盘中盛放着一架小巧别致的微型弓弩,旁边还摆着几支短箭。

李铎仔细观瞧半天,问单廷宪:“这说明什么问题?”

单廷宪答道:“殿下,微臣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兵器,于是通过江湖上的朋友四处打听,最终才了解到,这个弓弩出自蜀中的一个门派——南宫世家。南宫家族善使暗器,精于粹毒炼毒之术,由于其行事低调,又偏处西南一隅,所以鲜有闻名。”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南宫家的人?”李铎疑惑道:“本宫从未与其有过瓜葛,他们究竟受何人指使,又为什么要谋害本宫呢?”

单廷宪不慌不忙的回答:“殿下,据微臣勘察现场得出的分析,刺客所针对的目标并非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张波一直暗自糊涂,为何单廷宪的调查没有提北衙明鉴司,而是指向了蜀中的南宫家,此时听他又说的目标另有其人,不禁心中一惊。

“另有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铎面沉似水,冷冷问道。

单廷宪继续介绍调查结果:“十四名刺客,当时全部埋伏在远离殿下所在禅堂的地方,等到了尘长老和吴大人离开后,便纷纷隐蔽追随而去。当了尘长老刚刚进入藏经阁,刺客们便突然对吴大人发起进攻。幸好大人反应迅速,及时避开偷袭的毒药暗箭,又依托身后的殿阁防守,才保住性命。”

李铎闻言冷笑:“哦,原来是这样,吴爱卿,看来是有人想要你的性命啊。”

此时张波感觉背后冷汗直冒,微微垂下头,不敢对视李铎的目光。

吴凌在旁边躬身回答:“殿下,臣在北衙明鉴司的时候,曾经得罪过不少大唐的敌人,遭人报复也并非头一回。只是这次连累殿下受惊,还请您恕罪。”

单廷宪接口道:“吴大人,你莫要过早下结论,是不是你当初的仇家,还不一定。”

太子听单廷宪这么说,饶有兴趣的问他:“依你看,幕后真凶已经锁定了?”

单廷宪没有回答李铎这个问题,而是转身面向张波,问道:“詹事大人,请问你认识南宫羽屏吗?”

张波被他问的一愣,硬着头皮答道:“认识,他和我曾经都在四川神箭门学过艺,算是师兄弟吧。”

“算是师兄弟?”单廷宪哂笑说:“据卑职所知,你二人亲如兄弟,南宫羽屏还曾在你剑阁老家住过半年,拜你母亲为干娘!”

见张波支支吾吾的闪烁其词,太子李铎冷冷问道:“单侍郎,这南宫羽屏是何许人也?南宫世家的吗?”

单廷宪干脆回答:“殿下,正是如此。此人是南宫世家现任家主的长子,也是此番暗杀行动,最大的嫌疑主事人!”

第七十五章 难脱干系

太子李铎听单廷宪说出幕后主事者的身份,不禁凝视着身前的张波,开口问的却仍旧是单廷宪:“你如何断定南宫羽屏有重大嫌疑?”

单廷宪答道:“启禀殿下,微臣在洛阳的一些江湖朋友曾说,就在白马寺进香的前后几日,在附近看到过南宫羽屏的身影,再加上这弓弩兵器,所以微臣大胆猜测,此事极可能与他有关。”

张波怒道:“不可能!我曾经去信给母亲,家乡之人都清楚我目前身在洛阳。南宫若是果真来到这里,必定会寻访我。到现在我都未曾见过他……”

“那说不定他现在就躲藏在你的家中呢?”单廷宪不屑道。

“你放……你血口喷人!”

单廷宪不理张波,向李铎拱手道:“殿下,微臣建议,现在就去张詹事府中探查,看看南宫羽屏是否真的在其家中安身。”

这个提议非同小可,搜查朝廷官员需要严格手续,李铎也不好轻易决定。

他用询问的语气对张波道:“张詹事,既然单侍郎坚持认为你的朋友,那位叫南宫的人身份存疑,并且可能就在你家……你是否同意他们去探看一番呢?”

张波咬咬下嘴唇,忍着屈辱答道:“殿下,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检查!”

“好,那就这样,”太子沉声吩咐:“单廷宪,你现在带人去张波家中查访。记住,只许看,不许搜,更不得惊扰张詹事的家眷。内宫监,你们派两个得力之人同去见证。”

众人领命,纷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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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李铎一边等着单廷宪前去查看的结果,一边开始讨论起政务。

“太傅,你昨日呈上来的奏章,本宫已经看过了。”李铎对何光华说道:“你的几个建议很好,看来本宫没有选错人。如此,关于治理黄河主道的诏书,就明发吧。”

“臣遵旨——”

众官员纷纷拱手应和,张波正在兀自愣神,此时惊醒过来,也赶忙随大家一起领旨,心里却还在不住打鼓:什么奏章?何光华提了什么建议?我完全不知道啊。

只听李铎接着道:“至于屯卫军的事情,确实还是比较麻烦。吏部兵部给出的人选,太傅全都相不中,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您折煞老臣了,”何光华闻言躬身道:“国家遴选大将,岂是臣有资格相中或相不中的呢?只是臣根据对众将的了解,做几句点评而已,最后还是全凭殿下圣裁。”

李铎无奈笑笑:“本宫抚政监国,虽然按职责说,确实有权决定官员任免。但屯卫军毕竟事涉军务,究竟谁来接替刘大统领,本该是由陛下决定。现在却交给不熟悉军务的太子拿主意,真是有些强人所难啊。”

说着,他略带埋怨似的瞟了张波一眼。

“殿下切不可如此说,”吴凌接口道:“民政军务,都是殿下在荣登大宝之前,需要熟悉掌握的。现在有何太傅从旁协助,正是历练的好机会啊。”

李铎点点头:“吴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太傅啊,你所举荐的那两位将军,一个是左屯卫将军何彪,另一个是右武威将军叶荣成,倒真是有些举贤不避亲的意思呢。”

何光华哈哈一笑:“哈哈哈,殿下明鉴,臣确实是出于公心。这两个人都是统兵多年的大将,战功赫赫,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臣对他们非常了解,把十五万屯卫大军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都可以高枕无忧。”

张波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几日缺席廷议,何光华与吴凌竟然玩起新花样。他们看出太子换将的心意已决,便打算放弃刘一传这枚棋子,改成更加得力的亲信来接替。

也难怪太子会感到为难。何光华这么一整,再加上他在军务方面的绝对权威,只言片语间,就完全可以让李铎在选将之事上,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说什么高枕无忧,恐怕不是指太子,而是指他何光华高枕无忧吧。

此刻,张波也明白了,刚才太子李铎为何会对他有那种埋怨的意味。

白马寺行动的失败,令李铎当场立即生出高度戒备。鉴于张波之前一系列的反常举动,李铎误为张波极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而且是针对自己而来。

在没有完全弄清楚刺杀案件的原委之前,当然不可能再让张波参与机枢讨论,从而也丧失了一位能在军务方面牵制何光华的有力助手。

不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毕竟大将人选尚未确定,张波觉得还有一搏之力。只可惜比较尴尬的是,直到现在,张波只晓得何彪与叶荣成这两个候选人,而吏部兵部究竟提名谁,他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够据理力争呢?

更何况,张波心中还惦记着家里的蕊姬,也不知道那位身世可怜的姑娘,会不会被单廷宪他们给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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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波一心二用,边留意李铎他们的讨论,边惦念蕊姬的情况时,前去探查的单廷宪回来了。

一进大殿,单廷宪便跪倒在地,大声道:“殿下,找到啦,证据找到啦!”

随着他的话,同去见证的内宫监双手捧着两个物件,呈到太子李铎面前。

李铎将其拿在手中,不由得仔细端详。那两个物件,一个是被摸得油光发亮的竹牌,另一个则是柄洒金折扇。

张波远远瞧见,心叫不好!

这两样东西他太熟悉啦。正是师兄弟兼好朋友,南宫羽屏从小不离身的“宝贝”。

竹牌上刻着“南宫”二字,是进出南宫世家山门的通行令牌;扇子则是师傅送给南宫羽屏的礼物,扇面上画着“后羿射日”的图像。

这两件东西,从来都是南宫羽屏不准别人碰触的禁忌。就连张波拿了,都差点能令南宫跟他翻脸。

而此时此刻,这些“宝贝”竟然握在太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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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李铎问单廷宪:“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何处找到的?”

单廷宪回答:“据竹牌上的文字看,应该是南宫羽屏所用之物。全都是在张詹事家中的客房枕边寻获。床铺还是温的,显然住在那里的客人是仓促离开,所以不慎将东西遗落。这些情况,同去的内宫监可以证明。”

内宫监闻言,赶紧俯首称是。

李铎转而问张波:“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这还能怎么解释?!

张波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巧言辩解,唯恐再次引起太子的怀疑和不满,只好实话实说:“殿下,臣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臣家中未曾来过任何客人,此事贱内可以作证。至于说这两样东西,据臣看……的确是南宫羽屏之物。但是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臣的家中……我也不得而知。”

“哼,你倒是说得轻松!”何光华面色不善:“张波,人证物证俱全,你便开始想一推两净的耍赖吗?我看分明是因为政见不同,你忌恨吴洗马。所以才引来江湖恶徒,妄图谋杀朝廷大臣!”

这个罪名一扣,殿中众人都立即感到,何光华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浓重杀气。

刺杀朝廷大臣,这可是意图谋反的大罪!要死很多人的!

面对各种预料之外的证据,张波是彻底欲辩无言,而太子李铎面对此景,也同样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吴凌开口说话了。

他温和道:“太傅大人切莫着急,请容下官说句公道话。”

众人都好奇吴凌会说什么,不禁齐齐望向他。

只听吴凌对李铎说道:“殿下,臣以为,此案虽然有证据显示,可能与蜀中南宫世家有关,但也仅仅是嫌疑而已,并未查清坐实。况且,即便刺客中有南宫家的人,也并不代表是南宫家在主事。臣供职北衙多年,仇家遍地,不排除有人会借刀杀人、栽赃陷害。所以太傅大人这样指责张大人的罪名,恐怕稍显有些武断。”

“嗯,嗯嗯,你说的对,你说的有道理。”李铎忙不迭的表示同意。

说实话,如果现在就立即确认张波的罪名,那究竟该如何处置东宫詹事,对他这位太子而言,还真的是头痛万分。

何光华则不满道:“那好吧,你说我武断便武断。你这个被人刺杀的,都不着急,我何苦操这份闲心!”

李铎赶紧安慰咄咄逼人的何光华:“唉,太傅也不必如此生气。吴凌大人所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虽然他们两个经常吵架,但也都是为公事相争,并没有什么私仇,本宫看张波不至于如此。”

何光华见太子如此说,也只好暂时做罢,稍稍收敛怒气,沉声道:“殿下明鉴,不是老臣故意为难张詹事。只因为单侍郎所查到的证据线索,以及那天张波的各种反常安排,都显示出白马寺的事情,与他难脱干系。若是真如老臣所言,那么这种行径绝对不能姑息,否则岂不是会朝纲大乱!”

单廷宪接着何光华的言语,继续说道:“殿下,吴大人的胸怀度量,微臣非常钦佩。但是太傅的话也是至理。请殿下允许,让微臣继续查办此案,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要么证明张大人的清白,要么给吴大人一个交代。”

太子李铎闻言,也只好点头答应:“众位爱卿所言甚是。传本宫旨意,自即日起,东宫太子詹事张波,停职在家待查。白马寺一案,由黄门侍郎单廷宪主理,凡涉案人员必须通传到府配合,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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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身后还跟着一队“护送”他的武威军。见张波进入院门,这几十名武威军士兵便在小院四周布下岗哨,严密戒备。

此时蕊姬正在屋里轻声哭泣,见到张波回来,赶忙擦干眼泪,起身迎接。

张波几步上前,搂着蕊姬,关切问道:“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吓到你啦?”

“公子,妾没事的。”蕊姬眨眨发红的眼睛,强作欢颜:“公子你平安回来就好了。妾刚才一直担心,怕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说着,蕊姬又伤心的哭泣起来。

“哎呀,我的好蕊乖儿,我怎么会有事呢?”张波用指尖轻轻抹着蕊姬脸颊上泪珠,温言安慰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蕊姬听他这么说,乖巧的点点头,又露出迷人的笑容。

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慌慌张张的说:“不好啦,妾刚才光顾着伤心,忘了给公子准备晚饭!饿坏了吧,匣子里有点心,公子请先垫垫。妾这就去外面买些熟肉酒菜回来。”

张波一把拉住正准备出去的蕊姬,沉默片刻后,不忍道:“蕊乖儿,别去了。外面已经被武威军封锁……你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第七十六章 龟速比赛

经过两个多月的繁忙准备,西域联盟第二次讨伐库风城的大军,终于集结完毕。

尽管艾麦尼早已经平平安安的回到车师王廷,可是由于李世卿的实力已经发展到令突厥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所以左贤王隆尼亚还是严令西域各国组织讨伐军,彻底消灭盘踞在库风四城的安西都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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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被劫持的经历,突厥的几位重臣都曾详细询问过艾麦尼本人。

艾麦尼不厌其烦的对他们讲述了这个故事:李世卿妄图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迫使自己屈服,承认库风军团的地位,并奉上大笔赎金。

但是,英勇无畏的波斯好汉艾麦尼大人,又怎么会在绑匪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义正言辞,大骂李世卿等人无耻怯懦,只会以多欺少,绝对不是英雄所为。

在艾麦尼正义力量的感召下,匪酋李世卿顿时感到自惭形秽,不由得生出悔恨之心。最终,以李世卿为首的库风匪徒只能心悦诚服的恭送艾麦尼大人回到城邦。

对于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突厥人只能是讪讪一笑,说几句钦佩之语。心中却都暗暗骂道:傻瓜才会相信这种扯淡的说辞!

但是,艾麦尼身份尊贵,他说是怎样,那就是怎样,舍茨亲王他们也不能把他怎样。只要人能够平安回来就好,管他付出过什么代价给李世卿。

反正,李世卿也蹦跶不了多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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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讨伐,起因是艾麦尼被劫持,但真正的关键,则是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巨大的影响力。

自从李世卿等人占据大片领土,并且发出“求贤令”之后,在整个西域都造成了不小的波动。

各地幸免于难的汉族官员、商旅、军人、百姓都纷纷逃往安西都护府的地盘,寻求庇护,这也使得库风军团的实力与日俱增。

每过一天,李世卿的力量就会壮大一分。长此以往,势必会对突厥进一步统治西域,造成严重的威胁。

作为西域总督,隆尼亚对这个问题不得不重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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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突厥人的强压下,西域联盟这回动了真格的,总共纠集了二十七个国家,整整二十万大军。

西域几个实力较强的国家都被要求加入进来。

当然,这些国家也都曾与李世卿秘密签署过和平协议,只是彼此之间并不知晓,而突厥人就更不知情了。

此次讨伐大军总共分为三路。左路军由达尔罕指挥,兵锋直指达坂城,麾下大多是临近的一些小国组成的联军。

中路军的元帅是灰鹰,他的目标是库风城;而右路军为首的是疏勒国太子,计划攻打帕伊城。

这两路人马,都是由楼兰和疏勒各自的从属国组成,泾渭分明。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为防止再次被李世卿威胁后方,蒙格亲率一万驻巡军,协助达勒姆侯爵镇守车师王廷,在后方督战。

轰轰烈烈、威武雄壮的第二次讨伐战争终于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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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中右三路大军同时出发,踏上征程。

自此,西域历史上著名的“行军比赛”也正式开始。

不过,这个比赛比的并不是谁更快,而是比谁更慢。

三路讨伐军,都几乎不约而同的,使用着龟速向前挺进。是的,你没有看错,是龟速。唯一不准确的是,实际情况可能比龟速还要更慢一些。

尽管疏勒国没有与库风军团签署协议,但是这并不会妨碍他们,在行军比赛中不断刷新纪录:作为一支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整整一天的行进路程只有——两里。

两里?!这简直太他妈无耻啦!

中路军元帅灰鹰得知此事后,立即感到义愤填膺。他对手下们怒喊:弟兄们,明天咱们走——一里!

至于左路军元帅达尔罕,他可没有灰鹰殿下的雄心壮志,他干脆就……不走了。

当达尔罕关于“途中遭遇大暴雨,全军不得不原地休整”的军报送回到车师王廷,达勒姆和蒙格禁不住抬头看天,高悬在头顶上方的大太阳,刺得两人头晕目眩。

要知道,此时达尔罕的左路军离他们也就五里之遥。

这帮孙子究竟在干什么呢?

突厥统帅部发出绝望的疑问。出发近一个月的时间,三路大军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完,“就是我放只乌龟出去,现在也已经爬到库风城下了。”蒙格揶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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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讨伐军中,也并非都是灰鹰达尔罕这样的孬种。西域,还是有英勇汉子的!

这个英勇汉子,指的就是且末国王。

且末是个西域小国。但是国家虽小,却搁不下且末人的壮志豪情。为了在此次战争中打出名堂,顺便可以得到突厥人的青睐,多讨些好处,且末国王将全国的兵力统统带来参战,足足有三千大军!

面对左路元帅达尔罕的怯战表现,且末国王极为不满。他决定,甩开整个大部队,最先攻打达坂城,抢到头功!

于是,以步兵为主的且末军,迈开大步,急速前进,不断的逼近安西都护府所设定的边界线。

到达安西边界,且末国王还亲自动手,一脚踢飞竖立在地上的木制界碑,挥舞宝剑狂吼道:“孩儿们,随我杀敌去啊!”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刚越过边界线不远,且末军便迎头撞上了胡飞的第一铁甲骑兵军。

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三千且末军就被一万铁骑撕得支离破碎。又是一顿饭的功夫,包括国王在内的全体且末军,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且末国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但绝非最后一个,被库风军团在《西域图志》上除名的国家。

第一军的将士们把且末人的尸体用绳索拴住,骑上战马狂奔,一直拖到边界线外很远的地方,才像丢垃圾一样随手一扔,然后扬长而去。

沿途则留下无数的残肢断臂、肠肚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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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目睹整个战斗过程的各路联军探子,纷纷返回营地报告。

他们并没有添油加醋、刻意夸大,仅仅是简单直白的客观描述,就足以让听者感到毛骨悚然。

在西域诸国的印象中,以前的安西都护府,从来没有这样凶残的战力。

这尼玛也太可怕啦!

有且末国做榜样,这回不仅是左路的达尔罕,连中路和右路也完全停住脚步。

当晚,还有两个且末的邻国,悄悄带兵离开营地,踏上返程之路。

他们倒并非是被吓跑的,而是为了抓紧时间,回去抢占且末的地盘。其中一个国家属于楼兰的阵营,而另外一个,则不出所料的出自于疏勒阵营。

如此一来,西域联盟讨伐军的军心士气,变得更加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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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各路送来的军报,达勒姆侯爵气的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西域软蛋们,将战争当成儿戏。

蒙格倒是非常淡然,他摸着酒杯底座上的花纹,问达勒姆:“侯爷,不知道您想过一个问题没有。想当初,我们的敌人是多么强大啊。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全都是英勇善战的军人,就连我们突厥也敬重他们。可就是您所说的这群西域软蛋,居然与都护府展开浴血厮杀,尸积如山却寸步不让,一直把敌人拼到精疲力竭。说句实话,当时咱们的将军们,哪个不对他们表示赞叹。可如今呢?为什么会变成彻头彻尾的软蛋?”

达勒姆收起怒容,好奇的打量蒙格,问道:“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心!”蒙格目光灼灼的看着达勒姆:“因为人心变了。当初楼兰、疏勒,还有车师,他们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退路都没有。败了,就意味着灭亡。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去拼去杀,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拥有了所能拥有的一切,他们不想再拼,也不敢再拼。他们生怕拼错了,会把眼前的东西都丢掉。”

达勒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小鹞鹰,你说的还真有道理。就是你侯爷我,舒坦日子过久了,有时候也会不愿意再爬上马背的。”

“所以啊,我的侯爷。我们突厥人要想保持永不失败,就必须不停的征服!征服!再征服!永远在马背上战斗,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对对对,”达勒姆摇头晃脑的说:“我听大汗也讲过类似的话,好像是什么:要想保持民族的……对,民族的活力,就必须不断寻找敌人,永远战斗下去。对吧?”

蒙格笑道:“是的,侯爷,您讲的没错。说回西域这边,我们光用嘴巴逼这群软蛋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偷奸耍滑的出工不出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他们的危机感。”

“危机感?什么危机感?”

“那种‘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会灭亡’的危机感。”

见达勒姆还是不明白,蒙格咬着牙低声说:“组建督战队,杀一儆百!”

“你是说让驻巡军去杀畏战不前的西域讨伐军?”达勒姆兴奋道。

蒙格连连摆手:“不不不,侯爷你是知道的,我的那些儿郎们,巡逻放哨还行,这种杀伐果断的事情可干不来。您可以向左贤王殿下调些金狼军来,不用多,两三千就足够,作为您麾下的督战队。”

“好主意,这点小请求,堂兄不会拒绝的!”达勒姆捋着大胡子,高兴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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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达勒姆的请求后,隆尼亚颇为踌躇。他也听说了三路讨伐军故意避战的情况,觉得确实有必要成立督战队。

可问题是,目前在形式上,西域诸国与突厥仍属盟友关系。尽管保护费照交,打起仗来仍是听从突厥调遣,甚至盟主的位置都要突厥人指定才行。

但是,毕竟那块遮羞布还在,也不能轻易撤掉。

督战队历来都是对付自己人用的,体现着上级对下级的管制意义。如果对西域诸国使用这个手段,那就意味着他们完全变成突厥的下属,丧失自主权。

这样做究竟妥当不妥当呢?

思来想去,隆尼亚的思想天平还是倾斜到“战争胜利”这一边来。以目前战况看,再拖延下去,恐怕真的会生出大事端,到时候可汗怪罪下来,他隆尼亚的麻烦可就大了。

还是有必要用督战队,来逼一逼讨伐军,尽早平息都护府为好。

而且此次西域共出动二十万兵力,达勒姆只跟自己要三千人,估计也就是为了起个象征意义,不会掀起什么大浪。

想到这里,左贤王隆尼亚终于答应了堂弟的请求,同意派兵援助。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达勒姆要这三千金狼军,正是打算掀起滔天巨浪的。

第七十七章 金狼督战

西域联盟的三路讨伐大军开展生动有趣的野外郊游活动,将近两个月的时候,局势悄然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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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早上,左路军元帅达尔罕忽然接到突厥人的命令,要求他们在黄昏前,急行军八十里,到达树龙山南麓。

达勒姆侯爵正在前方等待他们。

从传令兵严峻的神态中,达尔罕看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毕竟是混江湖的老手,察觉事有蹊跷,便立即重视起来。

达尔罕发布命令,全军立即开拔,向树龙山挺进。

他想看看,突厥人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等看清楚形势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止方略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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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路军急赶一整天的路程,绝大部分兵马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指定地点。

在那里,达勒姆和他的三千金狼督战队已经等候多时。

“达尔罕,全军都到齐了吗?”侯爵傲慢的问道。

达尔罕低声询问身旁副将后,回答道:“侯爷,只差渠勒国还未抵达。今早他们出发的晚一些,不过也快到了。”

正说着话,渠勒国王快步走进来:“不好意思啊,侯爵大人,达尔罕殿下,哈哈哈。我没有迟到吧?”

“你迟到了。”达勒姆侯爵冷冷说道。渠勒国王闻言一愣,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达勒姆没理会他,转头问达尔罕:“左路元帅,我今天给你的命令是怎么说的?”

达尔罕下意识的答道:“急行军八十里,于黄昏前到达树龙山南麓。”

达勒姆点点头,指着外面对渠勒国王说道:“你看看外面,月亮都已经出来了,你还好意思说没迟到?本帅奉总督左贤王殿下军令,执掌督战队,有权约束全军纪律。你公然违抗军令,就别怪我无情啦。来人!”

身旁的金狼军大喝一声:“在!”

达勒姆充满杀气的声音在整个营地中回响:“渠勒军大队长以上所有军官,连同这个蠢货一起,全部论罪处斩。其余士兵就地缴械,重新整编后暂归左路元帅直接指挥!”

“遵命!”金狼督战队抽出弯刀,纵马将七八千渠勒军围住,同时早有人将渠勒国王以及众渠勒将官拖拽过来,捆绑结实。

虽然金狼军只有三千兵力,还不到渠勒军的一半,而且周围还有五六万西域联军在场,但是他们身上所爆发出的浓重杀气,硬是威慑得无人敢吭一声。

数千名渠勒战士,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王和将军们,被人家如同捆羊绑牛一般,扔在地上。

渠勒国王不停的高声叫喊,但他喊得不是“弟兄们,给我上啊!”,而是“侯爵大人,侯爵爷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达尔罕作为主帅,不能对麾下盟友的哀嚎视若无睹,他连忙求情道:“侯爷,请您息怒。渠勒国王确实有错,但错不至死。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打一顿军棍,惩戒惩戒也就可以了。”

“放屁!”达勒姆怒道:“达尔罕,就是因为你软蛋无能,才几次三番害的老子跟着蒙羞,现在你竟然还敢为这目无军纪之徒求情,难道不怕我连你一起治罪吗?!”

面对突厥副元帅如此严厉的训斥,达尔罕也不免心惊肉跳,赶紧退后半步不再言语。

随着达勒姆一声令下,咔嚓咔嚓,二十几位渠勒国高层首领,转眼便人头落地。

随后,督战队根据侯爵的要求,将人头分送到中路军和右路军,并且带去达勒姆的命令:“按计划加紧行军,分头攻打目标城市。胆敢再有迟疑拖延者,便和渠勒国王同样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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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的霹雳手段,极大震撼了各路讨伐大军。

大家都没有想到,突厥人发起狠来,竟然会如此可怕绝情。

本来,在西域诸国心中,突厥只是一位外来的强援,而并非自己的老大。以往的各种客气尊重,也都绝对与“主仆”的概念无关。

在西域大战中,正是因为突厥人派出精兵,才帮助联盟打败不可一世的大唐都护府。之后他们又屯兵两关,为诸国把守西域门户,防止大唐派兵复仇。

对于这些,几个主要的参战国都心存感激。同时也觉得,即便是需要给突厥缴纳巨额的保护费,那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说在后来相处中,大家都事事听从突厥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当初就已经说好,在军事作战方面以实力强大的突厥为主导,另一方面也因为诸国都希望得到突厥的支持,以便能在联盟内部抢夺更多利益。

但是现如今,这种平等相处的关系有些变味了。

突厥人越来越骄横,也越来越不把西域诸国当回事。以前大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现在却好像是君臣。

渠勒再小,也是个独立王国。就因为屁大点的事情,居然把一国之主给咔嚓了,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世间之事,往往是敢怒,却未必敢言。

左中右三路的元帅将军们,对于达勒姆的跋扈行为,仅仅是在心中暗自不满,明面上还是赶紧调整步调,积极投入战争进程。

因为谁都不想成为突厥人下一个发泄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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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和依娜丝赶到城守府内堂,看见李世卿正在与萨奇、玉陀罗两人交谈,而谢坦之、罗威和马克木也陪坐在旁边。

见到他俩到来,李世卿朗声道:“就等你们了。情况有新的变化,我们要做好准备,迎接恶战!”

依娜丝闻言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略带兴奋道:“早就都准备好啦。怎么样,这回要来真的吗?”

胡飞与在座众人点头打过招呼,对李世卿道:“我第一军正面的敌人,这几天确实加快了行军速度,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磨磨唧唧的。”

李世卿解释道:“据情报司得到的消息,突厥达勒姆组织督战队,砍下渠勒国王的人头,杀鸡儆猴。所以三路敌军都改变计划,朝我们快速压迫过来。”

“渠勒王?那家伙挺风趣可爱啊,怎么会被突厥人给砍了?”依娜丝疑惑道。

玉陀罗又耐心给大家讲述一遍事情始末,听的众人面色凝重。

李世卿分析道:“据此看来,突厥是真的着急啦。先不管他们这个举动,会在敌人内部引起什么不良反应。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按照第二套方案,主动出击。”

胡飞点头道:“是的,敌人三路齐进,目的就是要我们分兵阻击,顾此失彼。我们则应该集中力量、攥成拳头。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马克木也说:“大人,在敌军磨蹭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将三城和附近乡镇的百姓尽量转移到后方,坚壁清野基本完成,可以跟他们周旋了。”

“那么,咱们先挑哪一路打呢?”第二军总指挥罗威关心的询问。

李世卿与谢坦之对视一眼,回答道:“我跟老谢商量过,都认为应该先打敌人的右路,疏勒。”

谢坦之解释道:“疏勒此前从未与我军交战过,对我们并不熟悉。但是我们通过萨奇老爹和玉陀罗的情报,对疏勒军却有着深入的了解。现在,他们内部骄狂轻敌的心态,在三路大军中最严重,行动也最冒进。所以,大人决定,先吃掉他们!”

李世卿贼兮兮的笑道:“关键问题是,达尔罕和灰鹰都十分清楚我的风格,咱们那个计划对他俩不好使,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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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右路军由疏勒国太子塔尼率领,总兵力达七万人。全军绝大多数都是骑兵,来自疏勒和其众多的从属国。

他们的疆域距离库风军团较远,中间还隔着车师楼兰的势力范围。

所以对于此次讨伐战争,疏勒国王塔吉克并不是特别用心。他派遣儿子统兵前来,也只是为给突厥人和灰鹰一个面子而已。

一开始,太子塔尼根据父王的交代,也不打算当出头鸟。而是依照与李世卿达成的口头协议,虚应其事,溜达着行军。

但是,当达勒姆的一千金狼督战队,带着渠勒国王的人头来到右路军后,塔尼便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反正也推脱不掉,那还不如痛快一番,也好让手下们趁机发些横财。

于是,右路军在督战队的监督下,发挥出骑兵高机动性的优势,全速突入安西都护府的境内,开始攻城略地。

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右路军就接连占领三个集镇,兵锋直至帕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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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达勒姆侯爷极为满意,大大称赞疏勒军的表现,还要求中路军和左路军向塔尼他们学习。

受到鼓舞后的塔尼更加卖力。他不停催促手下,抓紧时间继续向前,争取早日夺取安西都护府的重镇帕伊城。

就在一切都进展顺利之时,李世卿带着都护府库风军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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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亲自率领库风军团的第三军阻击迎战塔尼所部。

双方在维兰河谷外摆开庞大阵势,针尖对麦芒般的打在一起。

经过一番激烈较量,步骑混编的第三军,渐渐抵挡不住疏勒骑兵的猛烈攻击,不断向后退却。而塔尼也抓住有利局面,持续投入进攻力量,希望一点点的压垮都护府军的防线。

最后,第三军眼见情况不妙,竟然转身撤退,开始亡命逃窜。

右路军元帅塔尼,怎么肯放过全歼库风第三军、活捉李世卿的难得机会?他急忙传下命令,全军放开马蹄,火速追击溃军。

就这样,右路讨伐军和都护府的人马你追我赶,全部涌进维兰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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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兰河谷地势险要,两边峭壁相夹,中间原本是玛纳斯河的一条支流缓缓而过。

后来,因为气候变化,河水逐渐干枯,露出嶙峋的河床。谷中植被也变得非常稀疏,地势崎岖不平,非常不利于骑兵奔驰。

在很多地段,还需要骑兵下马,徒步通过。

塔尼率兵追赶第三军,越走越不踏实。

但是右路大军此时已经位于河谷的中后段,现在想要转身回去实在心有不甘。何况只要再坚持一下,右路军就能冲出维兰河谷,到达平坦之处。

而第三军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到了那个时候,都护府步兵的两条腿,绝对跑不过疏勒骑兵的战马。

塔尼完全有把握在李世卿逃回帕伊之前,便将其杀个精光。

于是,塔尼继续催马向前,不断命令部下,克服困难,加速追击。

正走着,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慌慌张张的跑回来,面色惨白的报告:“前方谷口处,出现一道城墙!”

塔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那个斥候口齿不清,抑或是自己听错了。他又大声质问一遍,前方谷口出现什么?

城墙,一道城墙!

斥候坚定确信、咬字清晰的回禀道。

第七十八章 进退维谷

在塔尼的面前,不远处的维兰河谷谷口,果真矗立着一道“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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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塔尼听完斥候的报告,感觉难以置信,急忙带领手下将军们亲自去查看。

可是一切正如斥候所说,城墙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这个城墙和以往概念中的城墙不太一样。它并不是由墙砖垒筑形成,而是用碎石木料堆砌起来,看上去张牙舞爪。准确的说,是一道极不规整的土垒。

尽管样子丑陋,但这道土垒城墙足足有四丈多高,中间开设通道。此时土垒大门紧紧关闭,而城墙上则站满武装士兵,高举刀枪、弯弓搭箭。

城头树立着一面红色旗帜,上面写着两个醒目大字:烈火。

这正是安西都护府中,代号为“烈火”的库风军团第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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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对方严阵以待的模样,塔尼不敢轻举妄动。他赶紧派人去后面查看,另一边谷口的情况究竟如何。

不久,探子回报,在他们后方的谷口处,同样出现了一道城墙。

尽管那边的城墙,是由装满石料的车辆堆积而成,远不如这边显得那么高大坚固,但同样非常扎实。

而且,那边驻守的军队更多,对方还在谷口两边的山崖上,布满弓箭手。

这样的防御阵型,非常难以攻克。

塔尼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中李世卿的计啦!

安西都护府用来对付自己的,不仅仅是“惊雷”第三军,而且还有“烈火”第二军。

此刻,他们已经被这两支都护军,死死的困在维兰河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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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个地方名字叫做河谷,但里面却连一滴水也没有;河谷两侧,均是难以攀缘的悬崖峭壁,前后通路也已经被对方的防御工事堵死。

《孙子兵法》“九地篇”有云: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意思是说:进入的道路狭隘,退出的道路迂远,敌人以少数兵力能击败我众多兵力的地区,叫做围地;迅速奋战则能生存,不迅速奋战就会被消灭的地区,叫做死地。

所以,对于塔尼和右路军来说,维兰河谷是绝对的“围地”和“死地”!

塔尼也是位能征善战的大将,他很清楚此刻形势的凶险。所以,塔尼立即毫不犹豫的命令属下,对城墙展开猛烈的进攻,争取尽快杀出一条血路来。

右路军战士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纷纷下马,发狠进攻。

守在土垒上的库风军将士,拉弓放箭,将密集的箭雨倾泻到敌军人群之中。他们甚至还搬来投石机,隔着土垒把火油弹砸向对面。

片刻功夫,维兰河谷内便伏尸处处,浓烟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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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的部下连番猛攻二十几次,死伤数千人,却连土垒都没能爬上去。

这时候,土垒两旁的山顶上,出现大批第二军战士,他们举起石头滚木,胡乱扔下,砸的疏勒军苦不堪言。

这么高的距离,这么窄的空间,就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块掉下来,也能要了人命。更何况第二军抛下来的都是磨盘大的巨石!

转眼功夫,土垒前方就不敢再站人了。本来还在死命进攻的疏勒人都慌慌张张的向后溃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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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前路不通,塔尼又急忙挥军向后,企图攻破后方谷口处的车垒阵地。

没想到,这边更难啃!

车垒虽然比较矮,但是守卫在此处的,同样是第二军,而且是第二军的主力部队,人数比前方还多,两边山坡上到处都是弓箭手。还没等塔尼他们靠近,就只听到一阵阵嗡嗡的刺耳声,紧接着漫天飞蝗般的箭矢就迎面袭来。

疏勒军困兽犹斗,冒着飞矢拼命向前冲,终于有人抵近了车垒阵地。

他们正准备一跃而上,为后面的人杀开通道,却看到从车垒后方突然跳出无数个赤膊战士,挥舞着长刀向自己冲过来。

他娘的,库风军竟然反冲锋!

第二军总指挥罗威亲自上阵,光着膀子,抡着他那柄加长版的环首刀,带头突入疏勒军中,所向披靡。

以“铁甲健卒营”标准打造的第二军,充分展示出烈火般的杀气,硬生生将原本是进攻方的疏勒人打退几百步。然后才从容返回车垒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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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双方又是将近二十次的冲锋与反冲锋,足足打到天黑方才罢休。

眼看着天色已晚,后方车垒还是岿然不动。此时,激战整日的疏勒军水米未进,早已经疲惫不堪。塔尼无奈,只好先暂时收兵,率领全军退回谷地中间地带,露营休整。

塔尼一边行进,一边还鼓励垂头丧气的众手下:“弟兄们,别担心!副元帅高德曼大人还在谷外。他明天一定会带领后军的弟兄前来接应咱们。到时候,咱们给唐军来个前后夹击,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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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是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吗?当然不是,正如他所说的,右路军副元帅高德曼,确实是带领一万多人留在谷外的。

这一万多人,全都是步兵,主要负责押运粮草、站岗放哨的任务。白天塔尼率领主力骑兵前去追击李世卿,就留下高德曼这部分兵力,打扫战场、看管辎重。

待他们将一切整理妥当后,再追赶右路军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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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德曼带领手下正在收拾战场,突然远远看见维兰谷口的方向,出现大批唐军。他们牵着牛车、赶着马车,将一车车石料拉到谷口处堆积起来,开始部署防御工事。

一见此景,高德曼立刻心叫不妙。他知道,这支凭空出现的都护府大军,是在堵塔尼殿下他们的后路。

高德曼赶忙集合队伍,准备攻击这支唐朝伏兵,好策应塔尼的后方。

可还没等他的命令传下去,忽然之间,就在高德曼他们身后的远处,烟尘滚滚,蹄声阵阵,另一支都护府大军杀到。

塔尼殿下还是低估了李世卿。对付右路军的不仅有“惊雷”第三军和“烈火”第二军,连“疾风”第一军也来了。

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三大主力部队,足足五万精锐,悉数登场。

第三军负责诱敌,第二军负责围困,而第一军,则专门负责扫清障碍和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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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德曼这边尚未把队伍整理好,第一铁甲骑兵军已经冲到近处,此时疏勒军散乱的阵型,处处都是破绽。而更要命的是,他带领的这支右路军后卫部队,全部都是步兵,唯一的骑兵竟然还是那一千金狼督战队。

要说还是金狼军不含糊。看到敌人气势汹汹的杀过来,金狼勇士二话不说,立即翻身上马,抽出弯刀。

不过,他们上马抽刀后,并没有迎击都护府军,而是齐刷刷绕到高德曼的步兵身后,开始认真履行起督战的任务。

高德曼气的破口大骂,但是他此时也顾不上金狼军了,急急忙忙的开始指挥迎击库风第一军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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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的讲,高德曼和他的后卫部队还是很顽强的。

面对如狼似虎的第一铁甲骑兵军,这支仓促应战的步兵部队,硬是扛了半个时辰。

这样的成果,就是放在整个西域联军里,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金狼督战队的功劳。

一千金狼骑兵布成散兵线,立马横刀的站在步兵方阵后面。凡是有逃跑或后退的,他们废话不多,冲上去就是一刀。下手竟然比前面的铁甲骑兵还狠。

疏勒步兵夹在中间,往前就会挨都护府揍,往后就会被突厥人砍,那种苦不堪言的感觉,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好在这种痛苦也就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冲在最前面的铁甲骑兵已经很靠近金狼督战队了,突厥人这才结束督战任务,掉头逃跑。

一万轻装步兵,在平原上对抗一万精锐骑兵,你还指望他能有多好的战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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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第一军的细心梳理,右路军的后卫部队彻底消停了,而塔尼殿下所期待的接应也彻底歇菜了。

第二天一早,不明就里的塔尼,依旧领着手下,继续攻打后方车垒,随时准备和外面的高德曼上演里应外合的精彩剧目。

但令西域右路军和塔尼感到意外的是,经过一夜的休息,昨天那道矮矮的车垒竟然长高了,也长大了!

原来,昨天晚上,就在塔尼他们都呼呼大睡的时候,同样是人困马乏的第二军将士却并没有休息。他们连夜搬运材料、修筑垒墙,只用了短短四五个时辰,就把车垒升级为两丈多高的土垒!

目睹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奇迹,塔尼和他的部下们,心中都生出绝望之情。

守卫在对面的,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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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归感慨,突围还得照旧。

塔尼麾下的四万战士,为了活命,继续发起绝望的攻击。

与昨天背水一战、气势如虹的状态相比,今天右路军的攻势明显减弱很多。尤其是过了中午之后,很多战士都已经没有气力了。

主要是因为——缺水。

人可以几天不吃饭、不睡觉,但一整天不喝水却有些够呛。

尤其是打仗这种大运动量的活动,剧烈消耗之后,补充水分比补充食物还重要。

昨天晚上,已经有些将士因为实在口渴难耐,开始偷偷放马血来喝。可是谁知道,马血这玩意极为腥气不说,喝完后还更加口渴。而且是那种从口腔到嗓子,再从嗓子到胃里,全都火热火热的渴。

好不容易守到天明,很多战士都早早爬起来,去吮吸树叶花草上的露水来解渴。

可是你想象一下,那可是四万多人啊,树上的叶子瞬间就被撸光了,就仿佛有大批的蝗虫过境一般。

其实,整个队伍在行军作战中,还是备着水壶的。但是那点为数不多的甘甜清水,还要留给中高级军官们喝,普通战士则无福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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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缺水的缘故,各部队都开始出现大量非战斗减员。即便是还能参加战斗的,也多半体力不济,致使有效的进攻次数越来越少。

而负责防守河谷谷口的安西都护府将士,则是以逸待劳。他们凭借着坚固的攻势,稳稳守住土垒,令塔尼的兵马劳而无功。

更要命的是,镇守前方土垒的唐军还利用占据上风口的地利,燃起多个火堆,大量浓烟随风卷入维兰河谷,加剧了谷内士兵干渴燥热的苦楚。

这一回,还未等到天黑,主攻一方的西域右路军就已经很难再向前推进半步。为了防止被唐军反扑,塔尼只能匆匆忙忙招呼收兵,退回河谷中心地带继续苦等援军。

第七十九章 风尘暗探

塔尼右路军被围困的第三天,全军已经因为严重缺水而处于极度困顿的状态,再也没有余力展开突围作战。

塔尼原本期盼身在谷外的高德曼能够及时赶来援救。可照目前的情况看,估计他和步兵后队也是凶多吉少。

此时的塔尼不禁感到深深的懊悔。

他低估了安西都护府和李世卿,也将父王塔吉克出兵前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如果不是自己贪功冒进,绝不会至使数万将士陷于维兰河谷这处绝境之中。

塔尼看着身边萎靡不振的士兵,看着四周为了找水而挖出的一个个干涸的深坑,再看看头顶似火的骄阳,心中充满了无奈。

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现在别说是突围,就连个求救的传令兵都出不去。安西都护府把维兰河谷封的严严实实,而这个鬼地方却连半滴水都找不到。

再这样过一两天,根本不用李世卿带着唐军来打,所有的人就都会活活渴死!

他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艰难的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口水,火辣辣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口腔喉咙。

沉思片刻之后,塔尼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似的,吩咐各部将官前来开会。

“弟兄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就这么渴死在这里,也不忍心再让你们做出无谓的牺牲。所以,我决定——投降。”

听到塔尼这充满绝望沮丧的话,众将都默然不语。

就眼下的境况,其实也容不得他们有更多选择。要么奋战而亡,要么留在原地等死,想活命的话,就只剩“投降”这一条路了。

看到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塔尼沉重的点点头。他命令手下立即联络谷口的唐军,说明己方的意图,并请他们派遣代表接洽。

时间没过多久,安西都护府便送来答复:接受投降。

第二军副指挥帕勒塔洪亲自前来谈判,并且带来了李世卿本人的口信:“只要右路军放下武器,大唐安西都护府以崇高军誉保证,自塔尼太子以下,全体右路军将士均会得到尊重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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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简短的磋商,双方最终达成协议。

将近四万兵力的西域右路军,在疏勒国太子塔尼的带领下,纷纷交出兵器战马,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走出维兰河谷。

出了河谷,右路军得到了最低限度的清水和食物补充,然后便在安西都护府第二军和第三军的警戒下,向帕伊城的方向缓缓前进。

而全体右路军将官,包括塔尼在内,则被李世卿暂时留下来。让他们与自己的部队暂时分开,才能确保战俘们不会在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

当然,这也是双方事先谈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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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塔尼和他的手下们顿好之后,都护府的将军们开始为另一个问题发起愁来。

整整四万大军,究竟该怎么处置?

要知道,库风军团现在三支主力部队,合起来也不过五万人马。这凭空多出来一支数量相近的战俘队伍,光是军粮的耗费,就大的可怕。

另外,看管战俘也是问题。如果要在四城范围内建立几处战俘营地,需要很多时间和资金,同时还要特别安排军队进行弹压控制。

目前战局如此紧张,哪还有这个闲工夫和富余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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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也不能杀,放也不能放,留着还浪费粮食。刚才因为成功俘虏四万敌军而欢欣鼓舞的诸位都护府将领们,现在都一个个愁眉不展。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对策时,李世卿从军需处的管帐先生那里借来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拨弄起来。

瞿白枫好奇的问道:“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人算他一百银币,”李世卿没理瞿白枫,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将军怎么着也得算十万个银币吧……哦对,还有太子,哈哈,太子值钱,一百万银币……三八二十四、七八五十六……我滴乖乖,总共可以卖六百三十万个银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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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外面这些人什么时候走啊?眼瞅着都快小半个月了。”

张波放下手中的书,看看横卧在软榻上的蕊姬,闻言宽慰道:“蕊乖儿,这些日子把你憋闷坏了吧。我估计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了,再忍耐忍耐。”

蕊姬枕着玉璧,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张波:“公子,你真好看。妾一点都不闷,能这样一直和公子待在一起,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张波闻言一笑:“我哪里好看,是我的小蕊姬好看才对。”说着,他伸手搂住蕊姬的腰,一使劲便揽入自己怀中。

蕊姬咯咯娇笑,直喊痒痒。

美人扭动的娇躯,令张波暂时忘掉了心中的郁闷烦恼。他正准备低头亲吻蕊姬时,忽听得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咦?晚饭已经送过了啊,怎么还有人来?”蕊姬闻声一愣。

张波被外面的敲门打断了兴致,不禁有些懊恼,大声喝道:“敲什么敲?报丧吗?!”

“大人,两仪急报。”门外传来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话。

张波闻听此言,立即坐正身子,问蕊姬:“今日是哪天?”

“初六吧,公子怎么了?”

张波心里清楚,外面是北衙明鉴司的人来了。当初徐成淼曾跟他做过暗号约定,每月上旬的口令分单双日轮换,双日正是“两仪急报”。

他赶忙披上衣服,疾步来到门外,轻轻拉开一道门缝。

只见门口处站着三个人,都是武威军的打扮。其中两个背朝着张波,正在持戟挎刀的站岗。而另外一个则是敲门之人,对门里的张波微微一揖。

张波朝外四下打量一番,戒备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吗?”

那个敲门的武威军平静的回答:“张将军,卑职是明鉴司的,请您跟我走一趟。”

张波冷笑一声:“哼,明鉴司,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罢,他便要关门。

那武威军赶紧伸手挡住,又说出一句话:“将军且慢。小狗是蠢蛋,胡子是色狼。”

正准备关门离去的张波闻言一愣。

刚才他的确是怀疑对方身份有假,猜想可能是吴凌捕获了明鉴司在洛阳的暗探,通过严刑逼供,得到明鉴司平常与自己联络的暗语,然后再设局谋算他。

可是当对方说出这句不伦不类的话之后,张波便不再犹豫。这是他在离开帝都前,专门告诉徐成淼的一句暗语,以便确定对方身份。

这句话除了他和徐成淼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此刻既然对方能够说出来,足以证明身份无疑。

张波疑惑的看看两边的卫兵,问对面的人:“他们?”

“他们都是自己人。”对面那人回答道:“近些日子,武威军的戒备比之前松懈很多,我们略施手段,就得到了今晚正门岗哨执勤的机会。请将军现在跟我走,有人要见您。”

张波想了想,说声稍等,接着转身回到房中,叮嘱蕊姬两句之后,便换上外衣随那名武威军士兵离开宅院。

两个人穿街过巷,走出不太远,便拐进一户小院子。

院门口与正房门口都站着便衣大汉,看样子都是武功不俗的高手。

张波在守门大汉的指引下,抬步走进正房。

一进屋,他便赫然发现,原来在此处恭候自己的,正是北衙明鉴司的长史徐成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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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将军,别来无恙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徐某想不来也不行啊。”徐成淼比个手势,请张波坐到他的对面。

张波落座后,忙不迭的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成淼面无表情的望着张波,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应该是徐某向你张将军请教吗?”

张波闻言一愣,仔细想想,确实应该是自己这位身处洛阳的大钉子,告诉远道而来的徐成淼,东都所发生的一切。

他赶忙长话短说,从那晚陶源来找他讲起,白马寺如何如何,太子如何如何,一直说到自己被单廷宪调查,以及现在的尴尬处境。

徐成淼听的非常认真,时不时打断张波的讲述,问上几个细节问题。

等张波全部讲完,徐成淼默然片刻,叹道:“可以确定,消息走漏了。吴凌老贼将计就计,布下一个针对你的死局。”

“是啊,现在完全是针对我的局,”张波同意道:“可笑的是,这件事我确实参与其中,痕迹明显,不由得殿下不疑神疑鬼。可我又偏偏没能在第一时间讲清原委,到后来就更不能解释。这里面牵扯到明鉴司,所以才被吴老贼抓住机会,将事情搅得似是而非,令太子殿下不能再充分信任我。”

徐成淼道:“我早就提醒过你,吴凌绝非善类,对付他不能有丝毫大意。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张波思索道:“我绝对不会泄露,恐怕是陶源那边出了问题。现在找到陶源了吗?”

徐成淼摇摇头:“没有他和其他弟兄的任何下落,恐怕是凶多吉少。”

“会不会有人被活捉了?”张波担心道:“我对吴凌和单廷宪的话,不能相信。”

徐成淼好像在想着其他事情,随口道:“这倒不必担心,我手下没有能被敌人活捉的,要么战死、要么自裁。”

说完这话,他朝门外喊了一声:“王伯,你来。”

一位六十上下的老者随着徐成淼的招呼,从外面走了进来。

徐成淼问道:“王伯,陶源跟你讲过去白马寺的行动吗?”

“回禀大人,陶掌旗使不曾说过,”王伯垂首道:“按规矩,卑职只负责观察记录,不得过问各类公务。”

徐成淼点点头,吩咐王伯:“好,你去把上月十四日至十六日的记录拿来。”

王伯赶忙领命而去。功夫不大,他便转身回来,将一本蓝皮册子呈给徐成淼。

徐成淼仔细翻看记录,目光停留在一处地方:“十五日那天晚上,周顺和孟奇去过天香楼?”

王伯答道:“是的,大人。听说第二天要出大任务,所以决死班的人习惯去放松一下,这也是符合规矩的。”

“狗屁规矩!以后这条规矩取消!”徐成淼面色一沉:“看样子,消息八成是在青楼窑子里走风了。”

张波不解道:“不会吧,那种地方怎么泄漏消息?”

徐成淼摆摆手,打发王伯出去,才对张波低声道:“你有所不知。烟花之地往往是套取情报的好地方。只要手段高明,很多男人都会在酒酣耳热、意乱情迷的时候,被训练有素的风尘女子察觉到蛛丝马迹。而不幸的是,吴凌又恰恰是布置妓馆暗探方面的高手。”

听到徐成淼这番话,张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安感觉,可是他又弄不清楚毛病究竟出在哪里。

徐成淼善于查人神色,他看出张波似有所感,不禁追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吗?”

张波思索片刻,顺着自己的感觉问徐成淼:“你说吴凌是这方面的高手,是指他当初在北衙时,专门做过类似的部署吗?”

徐成淼想了想,回答张波:“是的。让你多了解一些吴老贼的事情,对今后的行动也有益处,所以我也不瞒你。当年帝都著名的怡红院里,就有一个头牌名妓是他的暗探。我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花娘。”

张波闻言虎躯一震,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全都到竖起来!

第八十章 身陷重围

花娘?!花娘不是蕊姬的师傅兼义母吗?

张波感到有些心神不宁,他难以置信的问道:“徐大人,你确定吗?那个叫花娘的名妓,真的是吴凌的手下?”

徐成淼奇怪的打量着张波,回答道:“那个时候我师傅已经算是退隐,而我主要负责对外行动,明鉴司里是由吴老贼代为主持。对于他亲自掌控的眼线人马,我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可以确定花娘就是明鉴司的人,这点不会有错。”

闻听此言,张波头脑中飞速盘算:花娘、吴凌和蕊姬之间,是否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一种不祥的预感扰动在他的心间。

张波此时不敢轻易告诉徐成淼有关蕊姬的事情,担心这可怜的姑娘受到伤害;但是他又觉得如果不及时说出来,恐怕会因为错漏关键信息而耽误大事。

正在纠结犹豫间,忽然听到窗外护卫暴喝:“什么人?!”

紧接着,外面一阵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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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色中突然闪现大批杀手,朝这个小院落蜂拥而至;而更远的几条街道,则是火把闪耀,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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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护卫闯进门来,急道:“大人,敌人来袭!至少上千武威军包围了我们!”

张波大吃一惊,望向徐成淼。

明鉴长史徐成淼此时显得非常镇静,淡淡道:“小郭,你带几个兄弟,掩护张将军突围回到住处。敌人的目标是我,我来引开他们。”

还没等护卫小郭说话,张波便急道:“那怎么行?我与你同进退!”

“没时间磨叽了!”徐成淼目露寒光:“若是李世卿在,怎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

说罢,徐成淼一个纵身高高跃起,竟原地上升两丈多的距离。接着足尖轻点房梁,又继续升腾,直接撞破屋顶,来到房脊之上。

徐成淼双脚刚一落稳,便朗声笑道:“哈哈哈,吴凌老贼,徐某人在此。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只听外院响起单廷宪的声音:“徐成淼在房顶,围住他,别叫他跑了!”

徐成淼几个闪身,避开四下仓促射来的箭矢,转身沿着房檐一路向西纵跃而去。

此时部署在房顶上负责拦截的武威军兵丁,全都被徐成淼快若闪电的拳掌扫的东倒西歪,让出一条通道。

随着徐成淼突如其来的奔逃,整个围捕的大网也齐齐往西移动。参战的武威军士兵都高度戒备,紧盯着徐成淼移动的身影,按事先的计划逐层布防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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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破顶而出的瞬间,护卫小郭不敢有丝毫耽搁,他一把扯住还在发愣的张波,纵身向后门冲去。

几位之后进来的明鉴司护卫,也急忙遵照徐成淼的命令,纷纷加速冲刺,抢在小郭和张波之前冲出后门,杀向布防此处的武威军。

虽然武威军是身经百战的天子军,战斗力不同凡响。但是,在这种深夜窄巷之中,面对武功高强、手段狠辣的明鉴司暗探,还是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四五名暗探护卫狂杀猛突,转眼砍翻十几名武威军战士,闯开一条通道,然后便毫不犹豫的杀进两侧武威军人群之中,以便拖住敌人,掩护张波突围。

小郭挥刀在前开路,张波紧随其后,顺着通道向前拼命奔驰,遇屋穿屋,遇墙翻墙,快如闪电般离开被重重包围的院落。

由于徐成淼吸引了包括单廷宪在内的大批高手,所以张波这边并没有太大压力。他俩突破对方三道防线后,便凭借脚力甩开追兵,转到张波家所在的街巷。

张波宅院门口仍旧是一片宁静,刚才那三个站岗的卫兵还是留在原地未动。他放下心来,赶紧嘱咐小郭返回去探查情况,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想办法及时来通报。

护卫小郭心里惦念着长史和战友们的安危,忙不迭的连声答应,急匆匆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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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推门进屋,一直苦候他的蕊姬赶忙起身,迎过来为他更衣。

看着殷勤服侍自己的蕊姬,张波心中像是梗着一根刺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一方面,他彻底领教到了吴凌的高明手段。从白马寺到今晚,环环相扣,在不经意间便布下天罗地网,不仅成功将他拉入谷底,现在还把徐成淼也搭进去。

徐成淼临走时的果决,更令张波感到气馁。

他明白徐成淼的用意,此时自己若是卷进混战去,完全有可能被吴凌或单廷宪顺手干掉。即便能侥幸逃生,事情闹到太子李铎那里,他张波也还是难以自圆其说。

“为什么在被停职调查期间,与北衙明鉴司长史秘密会面?”

张波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反而会令李铎把他看成是明鉴司派到东宫的暗探。

所以,徐成淼当机立断,牺牲自己以保全张波。此时此刻,明鉴长史的安危,成为张波心中最担忧的事情之一。

而另一方面,眼前这位娇弱姑娘的真实身份,也严重的困扰着他。

目前已经可以确信的是,花娘是吴凌的人。那么,蕊姬会不会也是吴凌的人呢?张波不敢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从感情上说,他更愿意相信蕊姬姐妹是花娘找来的掩护,她们之间只有单纯的师徒关系而已。毕竟,那时候蕊姬莲姬还只是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但问题是,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吗?

怎么就会这么巧,一个与吴凌有着间接联系的人,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

张波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不过是天意缘份之类的借口。

不过,如果蕊姬姑娘真的完全不知情,而自己就这样妄下判断,说她是吴凌的眼线,岂不是会冤枉她吗?

蕊姬对自己情真意切、爱慕追随,张波又怎么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份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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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累了吧?妾去给你温一盏酒来解解乏?”

张波正在兀自出神,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蕊姬。

蕊姬露出顽皮的浅笑,说道:“公子,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张波突然产生一种冲动,很想开口问蕊姬是否认识吴凌。但是话刚到嘴边,他便想起方才徐成淼呵斥他的那句“若是李世卿在,怎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

对啊,如果世卿遇到这个问题,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张波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李世卿那副赖皮模样:“你是傻瓜吗?这种话哪有直接问的?就算对方真有疑点,也不可能像你一样憨憨的说出来。”

“书虫,一定要静下心来,慢慢的观察,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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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张波天人交战的时候,北衙明鉴司的长史徐成淼,正陷入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危局之中。

四面八方全是武威军的高手。

他们形成了一个以徐成淼为中心的巨大圆面,一边快速移动,一边逐步的收紧缩小包围网。

徐成淼利用高低错落的民居房舍,迅如疾风般的窜跃奔驰,堪堪避过几处重甲士兵和弓弩手,离城中的洛水河道越来越近。

但同时,能够威胁到他性命的敌人也越来越近。

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出他想借洛河水遁的意图,于是在其行进路线的前方不断出现大批的拦截兵力。

而在徐成淼的身后,以单廷宪为首的十几名绝顶高手也已经近在咫尺。只要他稍微一停顿,就会立即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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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用力扫开一名扑上来的武威军,将其连人带刀一起打下房檐。然后提气轻身,准备跃离自己所处的屋顶,逃往下一个落足点。

可就在他双脚刚刚离地之时,左侧下方的地面上突然飞起一道人影,手持长枪,直直刺向徐成淼。

这一枪势大力沉,枪中蕴含着的深厚内劲,隐隐夹杂着风雷声响。兼且事发突然,时机把握的非常巧妙,正选在徐成淼身体悬空的时候,所以极难抵挡。

徐成淼借着月色看的分明,来者正是右武威将军叶荣成。

此人乃是何光华麾下的大将,武功修为自然非同一般。叶荣成此刻出现在这里,也足以看出何光华与吴凌对今晚行动的重视。

而叶荣成选择的时机也让徐成淼心生绝望。

这里距离最近的洛水不过百余步的远近,只要再狂奔几个呼吸的的功夫,徐成淼就可以纵身跳入河中,再从河底溜之大吉。

可是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派出最强悍的战将,稳稳守住最后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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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无奈变招,他不敢硬撼叶荣成久经沙场的刚猛枪锋,只能放下轻功提纵术,改为千斤坠,重新落回屋顶,然后疾步后撤,避开敌方攻势。

就在这一落一退之间,后面追赶而来的单廷宪已经抢到徐成淼近前,顺势抖手一刀,狠劈徐成淼的颈背。

徐成淼感觉到身后刀风乍起,不敢怠慢,赶紧侧步闪身,避过凌厉的环首刀,然后转身与单廷宪缠斗在一起。

将徐成淼一枪逼回房顶的叶荣成,此时又落回到地面,横枪站在原处,凝神观战屋檐上的交锋。

而紧随单廷宪到来的大批武威军高手,则是四散在房顶各处,将徐单二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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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以武功内力来看,徐成淼与单廷宪可以算是不相上下。徐成淼的独门绝技“风雷掌”,就算是放到江湖之中,也是名震四方的上乘功夫。

所以,与单廷宪交手,徐成淼并不吃亏。

可关键问题是,此刻并非江湖上寻常的比武切磋。除了面前这位绝顶高手外,四周尚有强敌环视、重兵围困。

每拖延一分,徐成淼的危险便加大十分。

对方之所以没有立刻群起而攻之,仅仅是由单廷宪来与自己单打独斗,既是想摸清他徐成淼的功夫底细,也是想借此损耗他的力气,以便最后有机会将其生擒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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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一边与单廷宪刀来拳往的拼斗,一边暗暗观察周围的形势。

目前参与到此次围捕行动中,武功最强横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单廷宪,另一个则是站在房下面压阵的叶荣成,其余的人马都要差上一两个等级。

眼下如果想要成功突出重围,就必须从敌人最强的点入手。

最强的一环,也往往意味着最弱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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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徐成淼突然大喝一声,凌空飞起丈许,使出风雷掌法中的绝杀技——五雷轰顶,猛然扑向对面的单廷宪。

第八十一章 死里逃生

面对徐成淼蓄势而发的绝杀,单廷宪不敢等闲视之。他赶忙提聚功力,气贯刀锋,迎着徐成淼自上而下的猛攻,挥刃上挑,准备与其硬拼一计。

令人没想到的是,在此危急关头,徐成淼用的竟然是虚招。

正当单廷宪的环首刀刚刚向上抡起之时,徐成淼在半空中突然侧转身体,将下劈的铁掌改为横扫,堪堪击中擦身而过的钢刀。

就是这一个关键的变化,既令单廷宪用错了力道和方向,也使徐成淼得以借击中刀身的反震之力,猝然横移飞出,越过右边的两名武威军高手,纵身扑往房下。

单廷宪见机极快,他一看徐成淼变招横飞,心知不妙,立即大喝道:“叶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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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单廷宪的本意来说,是想及时提醒守在下面的叶荣成小心防范,徐成淼真正的目标可能是他,要叶荣成做好拦截的准备。

可谁知单廷宪不喊还好,一喊反倒帮了徐成淼的大忙。

叶荣成一直在房下压阵观战,他眼看着徐成淼没有与单廷宪硬拼,而是巧妙变招,飞身跃离房顶,便立刻反应过来——徐成淼另有打算。

经验丰富的叶荣成马上决定跃起拦截徐成淼。

可是正当叶荣成准备运气纵跃之际,忽听得单廷宪在房顶上一声暴喝,呼喊自己。叶荣成不知道上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不禁被这喊声弄得稍稍有些分心。

如此一来,他刚刚要提起的劲气也顿时松了几分,致使原本计划好的招数放慢半拍。

高手相争,胜负变化往往就在毫厘之间。

叶荣成微微愣神的功夫,徐成淼如同一只扑兔的猎鹰一般,从半空中呼啸飞来,使的正是刚才对单廷宪要用没用的“五雷轰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像叶荣成这样的武学大家,只要看看徐成淼的架势,就立刻能分辨出对方所施这一招的威力。再加上徐成淼还从单廷宪那里借了少许内力,利用三丈多高的俯冲优势,颇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气魄。

叶荣成是有名的悍将,在战场上从不肯轻易妥协退避。此时此刻,骁勇的叶荣成也没想过要避开徐成淼的锋锐。

但无奈徐成淼速度太快,转眼便扑到他的头顶,叶荣成想要运足力气根本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仓促举枪向上格挡。

徐成淼凝聚全力的双掌,重重轰在枪杆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叶荣成只觉得举枪的双臂酸麻不堪,自己胸口则好像被大铁锤狠狠捣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憋闷疼痛。

叶荣成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难以承受徐成淼这如山般的重击,当场喷血后退。他向后接连趔趄出四五步,最后坐倒在地,还连带撞翻了周围几名武威军兵丁。

徐成淼一招得手,暗叹侥幸。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趁着叶荣成负伤摔倒所引起的混乱,冲入武威军之中,全力出手。

一时间,包围阵型出现意想不到的混乱。

单廷宪反应最快,他是紧跟着徐成淼飞落地面的。但是他没想到叶荣成竟然如此不济,连一招也没能挨住,便身负重伤,给了徐成淼扰乱局面的机会。

等单廷宪想要再次追上徐成淼时,陷入纷乱状态的武威军士兵反而成为了他面前的干扰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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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廷宪急中生智,他凭借高明的轻功,纵身高高跃起,从半空中飞扑徐成淼。

眼瞅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时,却只见徐成淼突然朝身旁的地面上,抖手甩出一枚通体乌黑的弹丸。

弹丸触地爆炸,顿时生出大量刺鼻的烟雾,瞬间便将方圆几丈的范围都裹在其中。这正是当初吴凌在玉门关外使用过的,北衙明鉴司特制的“迷离珠”。

单廷宪眼看着徐成淼的身影隐入浓烟之中,马上调整方向,及时转身飞往通向洛水的那个区域。

因为他心中十分清楚,洛水是徐成淼此时唯一的逃生机会。所以,单廷宪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前头,截击企图利用烟雾逃遁的明鉴长史。

可是单廷宪万万没有想到,徐成淼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从靠近洛水的方向冲出烟雾。

今晚奇招迭出的徐成淼,继续使出过人手段,从反方向冲出烟雾,而且一出去就飞身上房,快速朝西北方向奔驰。

所有的武威军都和单廷宪一样,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洛水河畔,这样反而给了徐成淼突出重围的机会。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齐齐转身追赶时,徐成淼早已经连番击倒二十几名武威军,跳出包围圈外,趁乱跑远百十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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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廷宪气的哇哇怪叫。

眼瞅着徐成淼马上就要手到擒来,可是煮熟的鸭子居然扑腾其翅膀来,徐成淼接连成功戏耍自己后逃之夭夭,怎能令他单廷宪咽下这口恶气。

“给我追!”单廷宪怒吼一声,率先展开轻功,紧追徐成淼。其余的众手下也急忙在后跟随,上蹿下跳的追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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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的脚力奇佳,在没有高手拦截的情况下,他催动内力一路飞奔,朝着洛阳西北方向,片刻不停的加速前进。

单廷宪等人虽然拼尽全力,却始终被他甩在百步之外。

双方你追我赶的越过几个里坊之后,落在后面的单廷宪边跑边暗自纳闷:今夜的围捕行动,是由吴先生亲手布下的生死局,利用白马寺事件将徐成淼引诱到洛阳,一役毙之。

面对这样一张天罗地网,徐成淼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能够翻越此时由重兵把守的洛阳城墙,成功脱身远遁的。

唯一可虑的是,徐成淼在情急之下潜入洛水,借由四通八达的河道逃出包围圈,再躲到明鉴司的密巢里隐藏起来。

到那个时候,要想在诺大的洛阳城中,找出北衙明鉴司长史的踪迹,恐怕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难了。

况且,作为帝国的东都,也不可能长期封闭各个城门来搜捕犯人,更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搜捕并无明确罪名的朝廷命官。

可是现在看来,徐成淼显然已经放弃借洛水逃生的选择,而是另有图谋。

他究竟是要逃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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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蕊姬微笑道:“蕊乖儿,不用温酒了。你去给我沏壶浓茶来,我今晚要赶着写一份重要的公文,帝都来的大人还等着呢。”

蕊姬闻言乖巧的点点头,起身去厨房沏茶。

张波看着蕊姬离开的背影,眼睛里显出复杂难明的神情。他轻轻叹口气,摊开书桌上的纸张,提笔蘸墨,开始刷刷点点的写起来。

时间不长,蕊姬托着茶盘走进书房。她将茶具轻轻放在书案边上,柔声道:“公子,请吃茶。”

张波仍旧神情专注的写着,温和的答道:“好,你放在那里就好了。我先写完这段。”他没有转头看蕊姬,而是一边写着公文,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蕊姬的反应。

此时蕊姬就跪坐在张波的右手边,文案卷宗上的题目恰好呈献在她的面前,上面赫然写着:太子洗马吴凌涉安西大都护遇刺案之查证。

张波隐约感觉到,蕊姬偷偷瞄了一眼卷宗,而且表情微微一动。

但是这个细节实在太过微小。在若有若无之间,张波看的也并不真切,很难判断究竟是不是确如他感觉的那样。

张波故作轻松道:“哎,我记得你上次说,家里还有些春园坊的点心吧?”

“是的,公子。”蕊姬轻声答道:“有桂花饼和香莲糕。公子,你饿了吗?”

张波对她笑笑:“还真是饿了,你去拿些来,我一会儿就着茶,吃一些垫垫肚子。”

蕊姬道声遵命,又起身去厨房准备点心。

张波等她走开,刷刷几笔便写完公文结尾,落款用印。接着,他将公文熟练的收卷起来,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一根细发,蘸了蘸烛台上的蜡油,轻轻粘在卷口不显眼处。

蕊姬端着点心进来时,张波刚好弄妥,把那份公文慢慢放在书案的卷堆上。

“公子这么快就写完啦?”蕊姬开心的说:“妾还担心你要熬到很晚呢。”

张波接过蕊姬递给他的湿帕,边擦手边笑道:“事情确实是极重要的事情,但要说的内容并不多。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取走。蕊乖儿,我跟你说,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咱们就不用再受这些窝囊气啦!”

“真的啊?那可太好啦!”蕊姬拍怕自己的小手,高兴道:“公子近来也憋闷坏了,到时候妾要跟公子出城,到郊外好好散散心。”

张波把一大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一言为定!我带你去北邙山打猎。时辰不早了,你去打些水来,我略微洗漱一下,就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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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一边催力狂奔,一边回头查看追兵的情况。

刚才他连使巧计,终于成功脱出重围,暂时避免了被当场生擒的危机。

但是,危险并没有真正解除。

尽管之前的厮杀拼斗并没有给徐成淼造成太大的伤害,但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受伤总是在所难免的。

此时徐成淼全身上下共有七八处创伤。这些伤势虽然不重,但却令他失血不少,再加上突围时不得不剧烈损耗内力,奔逃更是不留余力,所以,现在的他,感觉到自己也快要油尽灯枯了。

现在武威军高手还在死死的咬着他,半点也没有放松。尤其是那个单廷宪,越追越近,眼看过不多久便可能撵上。

洛阳城此时正处在何光华的完全掌控之中,对方此番又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对徐成淼而言可算的上内无接应、外无援兵。

可以供他逃命的生机是少之又少。

刚才放弃从洛阳河道遁走,完全是在无奈之下做出的权宜之举。若是能有丝毫机会,徐成淼也一定会拼死闯一闯,夺洛水而逃。

可是现在徐成淼已经顾不上后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另寻生路。

而目前危机四伏的洛阳城中,能给他提供的生路也只剩下一条,那就是前面不远处的一大片宏伟建筑群落——东都皇城!

第八十二章 谈笔生意

维兰河谷战役结束之后,库风军团的三个主力军顾不上休整喘息,就立即开拔,奔赴中路战场。

由西域联盟盟主灰鹰所率领的中路军,已经距离库风城不到五十里了。

若不是因为之前的较量令灰鹰心有余悸,同时他还打着保存楼兰军实力的小算盘,此时恐怕早已经开始攻城战斗。

在灰鹰摸清楚目前的情况、挥军进攻几乎空城的库风之前,李世卿必须拦住他。

至于达尔罕率领的西域左路军,暂时由黑山手下的一万沙暴军,利用频繁的袭扰战术拖住,致使其行动缓慢,所以达坂城的局势尚不算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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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世卿和库风将士们火速进军的同时,一支神秘的骑兵小队,也悄悄离开军团指挥部,马不停蹄的奔西北而去。

这支骑兵小队的目的地,是距车师王廷不远的莱姆镇。在那个地方,刚刚抵达了一批规模不小的疏勒部队。

根据玉陀罗的情报显示,这支部队是疏勒国的皇家卫队,他们是护卫着疏勒国王塔吉克来前线协调督战的。

本来,疏勒王塔吉克只是派遣太子塔尼参加讨伐军。可是当他听说突厥的达勒姆侯爵组建了金狼督战队,并且以“违反军纪”的名义处死渠勒王和大批渠勒将领之后,这位老国王就立时坐不住了。

塔吉克担心儿子会成为下一个白白牺牲的糊涂鬼,所以不得已亲自前来协调。

万一突厥人故意找疏勒军的茬儿,以他在西域的身份威望,或许可以令舍茨亲王和达勒姆侯爵有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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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支来自于库风军团指挥部的骑兵小队,也正是冲着疏勒王塔吉克来的。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和塔吉克谈笔生意。

队伍为首的是四个人:安西都护府主簿谢坦之、情报司负责人玉陀罗、赫斯提娅和艾麦尼的大管家杜克。

他们奉李世卿的命令,前去与疏勒王谈判,磋商塔尼和四万战俘的问题。

这个时候,关于右路军被大唐安西都护府围歼于维兰河谷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域联盟的讨伐军。

相对于突厥人和西域诸国的错愕震惊,疏勒王塔吉克还有更多其他的心情。惊愕、担忧、悲伤、懊悔等等等等,可以说是五味杂陈,难以尽述。

然而,在塔吉克心中,此时最大的情愫,应该是恐惧。

原因很简单——太子塔尼带走的,可是疏勒国近半的主力部队。

现在,这支宝贵的力量全都折在讨伐战之中,一下子便令疏勒国实力大损。在当今西域大争的时期,这无异于是自杀般的失策。

塔吉克甚至都已经能感觉到灰鹰、达尔罕等西域国王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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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塔吉克因为右路军失利的事情而惶惶不安时,卫兵报告:安西都护府的使者找上门来了。

处于敌对位置的双方,在塔吉克临时安排的密室悄悄会面。

对方一开口,便道出一个让塔吉克惊喜万分的消息:塔尼和四万大军目前安然无恙,并未像有些传闻所说的那样,整个右路军被安西都护府屠杀殆尽。

塔吉克得知自己的儿子和部下还活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了些。可念头一转,另一个疑惑不禁油然而生:李世卿在打什么鬼主意?

“贵使此次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面对疏勒王塔吉克的问题,出面回答的,既不是老成持重的谢坦之,也不是洒脱帅气的玉陀罗,而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赫斯提娅。

赫斯提娅答道:“殿下,我们这次来见你,是想和你们谈笔生意。”

塔吉克很奇怪为何是一个小女孩来代表安西都护府说话。他不像灰鹰和达尔罕,曾经接待过波斯商使团,所以并不认识赫斯提娅。

但对方既然能有如此安排,那么眼前这位美丽少女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塔吉克冷哼道:“贵方还好意思谈生意?你我双方曾经有过协议,彼此之间应该保持和平克制。可是现在,我的儿子和部下居然都成了你们的阶下囚!”

谢坦之担心赫斯提娅被塔吉克的气势压住,正要替她开口反驳,没想到赫斯提娅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答道:“殿下,你说的可真逗。塔尼太子和疏勒大军是在哪里被俘虏的?是在疏勒国境内吗?你们跃马横刀的跑到我们安西都护府的地盘,是来游玩的吗?”

塔吉克被赫斯提娅反问的哑口无言,正兀自尴尬间,只听赫斯提娅继续说道:“也幸亏我们双方早就有口头协议,我家大人又是一贯出了名的讲信用,这才会在塔尼殿下山穷水尽之时,给他留出一线生机。这足以证明,和我们做生意,是不会吃亏的。”

赫斯提娅一番软中带硬的言辞,说的塔吉克眼珠子骨碌乱转。

仔细想想,她的话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若是换了别人困在维兰河谷,恐怕早就被李世卿的库风军团给全歼了。

想到这里,塔吉克的语气也不禁软了几分:“好吧,既然大家还有这点交情在,那么就请贵方尽快释放我的儿子和疏勒军人。咱们之间的协议也继续有效。”

谢坦之和玉陀罗两人,都没想到塔吉克的脸皮居然会这么厚。

明明是他自己理亏,却非要表现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疏勒人先违反协议,向都护府发动进攻,现在反而打算要用协议来约束安西都护府妥协退让。

赫斯提娅却丝毫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塔吉克:“殿下,您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呢,小女子佩服佩服。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殿下。”

“请教不敢当,”塔吉克面沉似水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赫斯提娅转头看着谢坦之等人,笑道:“我想请教的问题是,如果咱们现在甩手就走,不知道塔吉克殿下会不会挽留呢?”

谢坦之和玉陀罗都是人精,听赫斯提娅这么说,立马配合递话。

“依我看,照国王殿下这个态度,双方也没什么好谈的,不如早点回去得了。”

“就是就是,来之前大人也曾说过,疏勒实力强大,也不会真的在乎这区区四万兵马,还是由我们自行处置算了。”

赫斯提娅笑着摇摇头:“哎,话不能这么说,好歹那也是四万多条人命啊。难道国王殿下就能忍心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或是被卖到波斯、阿拉伯去当奴隶?您说呢,殿下?”

“卖……卖到波斯?阿拉伯?”塔吉克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们不会真的这么绝吧?”

“为什么不呢?”赫斯提娅脸上透着一种少女的纯真,不解的问塔吉克:“连您都不怎么在意他们,我们为什么要费心照顾?留着浪费粮食吗?”

塔吉克感觉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戏耍的无言以对,实在是难堪至极。但是怎奈形势不如人,也只好忍气吞声道:“咳咳,本王从未说过不管疏勒将士们的安危。既然贵方不愿轻易放人,那就请贵使者谈谈你们的条件吧。”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一个士兵两百枚银币,一个将军二十万银币,太子殿下两百万枚银币,再加上他们近些日子的伙食费、住宿费,以及入侵我境内所造成的损失赔偿,总共两千万枚银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赫斯提娅的小嘴巴噼里啪啦的报上一连串的数字,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精明老成的奸商。谢坦之和玉陀罗却听的面面相觑:赫斯提娅刚才报出的价格,可是大人之前定价的三倍啊!

疏勒国王塔吉克闻言大惊,原地蹦起来三尺多高:“两千万!你在开玩笑吗?!就算把我们掏空了也凑不出来啊!”

面对失态的老国王,赫斯提娅小妹妹缓缓的站起身,脸上甜美的笑容被一种某名的冷酷所替代:“殿下,凑得出来或是凑不出来,并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这笔买卖到底做不做,还是由您老来决定。我只给贵国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是殿下答复的最后期限。”

说罢,她略施一礼,便领着谢坦之、玉陀罗和杜克,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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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吉克失神的望着赫斯提娅远去的背影,好半晌都没有动一下。

安西都护府实在是太狠辣了。

对方看准自己绝不肯放弃四万大军的心态,狮子大开口,竟然开出疏勒国一年税收总和五倍的价格,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一刻,老谋深算的塔吉克真的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趟安西都护府的这潭浑水。

现在可好,居然让人家给逼到这步田地。

为了疏勒王国的安危,他必须要救回自己的儿子,更要救回四万精锐将士。可问题是,赎人的钱去哪里凑呢?

不要说掏空国库,就是把他的裤子都当了卖掉,也绝对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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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外面有客人求见。”

塔吉克听到手下的通报,略微回回神,有气无力道:“什么狗屁客人,不见。”

手下愣了愣,犹豫片刻后继续道:“殿下,对方说他们是波斯商使团,代表艾麦尼大人前来拜会。”

“波斯商使团?”塔吉克闻言大惑不解。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波斯商使团来到西域后的第一站就选在了车师王廷。后来又因为发生一连串的事情,致使商使团再未离开车师国。

他们连西域盟主灰鹰的楼兰国都没去,更别提路途遥远的疏勒国了。

但是,西域的政治家们心里都清楚,波斯商使团在这个时期的重要意义,也都抱着强烈的交往意愿,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疏勒王塔吉克。

此时听说对方是艾麦尼的代表,塔吉克连忙收拾起刚才沮丧的心情,吩咐手下赶紧有请波斯贵客。

片刻功夫,一位衣着考究、举止端庄的中年人被领进帐中。

只见他恭敬施礼道:“在下是波斯商使团的库尔班,代表艾麦尼大人参见国王殿下。”

塔尼脸上挤出难得的笑容,柔声道:“呵呵呵,原来是库尔班阁下,久仰久仰。您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快快请坐。”

“殿下您太客气了。”库尔班再次鞠躬谢礼,然后在一旁缓缓坐下,继续道:“艾麦尼大人委托我向殿下问好,并送上他真诚的歉意。艾麦尼大人说,他来到西域这么久,却因为爱女失踪的原因,一直都未能亲自去拜会殿下,还请您恕罪。”

塔吉克连忙摆手:“哎,这说的是哪里话。艾麦尼大人遭逢不幸,我早有耳闻,也曾派遣疏勒军队参与寻找小姐的下落。只可惜没能帮上什么忙,应该是我歉疚才对。如今西域再次陷入战争,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我每天都在祈祷,请天神保佑艾麦尼大人的爱女早日平安归来。”

“感谢殿下的关心,我定会将这些话转达艾麦尼大人。”

塔吉克点点头,继续问道:“现在联盟与安西都护府激战正酣,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有何指教呢?”

库尔班闻言微笑道:“指教可不敢当。我这次来,是代表艾麦尼大人,和殿下您谈笔生意的。”

第八十三章 财神驾到

徐成淼急中生智,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再不敢有丝毫犹豫。他猛然提气,接连猛蹿几步,向前飞跃出十几丈的距离,转眼来到东都皇城的城墙下。

人还没有站稳,右手早就从背囊中拽出一柄链锁飞爪,抖手便射上墙头。

钢制飞爪一抓牢墙砖,徐成淼立即脚下发力,猝然跃起丈许,紧接着手脚并用的攀墙越脊,飞入了太子李铎所在的东都皇城。

追在后面的单廷宪等人,眼看着徐成淼消失在皇城内,顿时惊得心胆俱寒。

虽然现在还弄不清楚,徐成淼夜闯皇城究竟有什么图谋,但是他逃入太子御驾所在,断然已经超出了吴凌之前的算计策划。

这一变数,成为今晚行动中最不可测的因素。

而且,一旦惊扰了李铎的圣驾,引得龙威震怒,天晓得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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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闯进宫城的明鉴长史徐成淼,也正是看准了吴凌单廷宪等人投鼠忌器的顾虑,才冒险突入禁区,向死求生。

据之前的情报显示,奉旨监国的东宫太子李铎,并没有完全与何光华同流合污,也没有变成耳提面命的傀儡木偶,而是在张波的有力配合下,渐渐掌握了一些与何光华周旋的主动权。

像今晚的围捕行动,徐成淼赌李铎事先一定毫不知情。

这个猜想的道理很简单。

北衙明鉴司长史,是历代皇帝的私兵,是皇帝的眼睛耳朵,是亲信中的亲信。如此的身份,绝非普通朝廷命官可以相比。

在大唐帝国的势力范围内,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无疑于是对最高皇权的直接挑战!

皇帝陛下脾气再好,也万万不肯善罢甘休。

而李铎又根本没有除掉徐成淼的动机和理由,何苦在形势逐渐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做出如此不智的蠢事呢?

所以说,这完完全全就是何光华与吴凌暗自策划的动作,目的就是既要剪除朝廷内对他们不利的对手,又借机挑拨破坏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可谓是一石二鸟。

徐成淼决心沿着这个思路豪赌一把,赌注则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尽管夜闯皇宫、惊扰圣驾是滔天大罪,但只要李铎没有介入今晚的阴谋,那对徐成淼来说,就还存在着一线宝贵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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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生意?”

疏勒国王塔吉克听到库尔班提到“生意”二字,头都大了一圈。

当然,这也只能怪之前赫斯提娅的“生意”谈的过于刺激,以至于给这位老国王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塔吉克心中暗骂道:老子又不是开店铺做买卖的,怎么一个个都跑来谈生意呢?!

但是想归这么想,面对艾麦尼的全权代表,塔吉克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依旧笑呵呵的问道:“不知阁下所说的生意,是指什么呢?”

库尔班不慌不忙的回答:“哦,殿下,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殿下和几位盟友举起义旗,兴兵反唐之后,整个西域陷入战争状态,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段期间,不说各地商旅百姓受到战火的侵扰,生活寥落困顿,单是联盟中各国的军费开销便耗资糜巨。现在大局也基本稳定了,无论是军队重建、还是经济复苏,都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所以,我家大人希望能在这个过程中,为西域各国敬添一些微薄之力。”

“哦?那么艾麦尼大人打算怎么帮助我们呢?”塔吉克眯缝着眼睛,边思索边问面前的库尔班。

“借款。”库尔班淡淡答道:“我们愿意为各国提供所需的资金支持。无论是黄金还是白银,都可以。”

这可真的算是“正瞌睡呢便递个枕头过来”,塔吉克刚刚还在为钱的事情发愁,现在就从天而降一个财神爷,他难掩兴奋道:“怎么借?借多少?”

库尔班心中暗自偷笑,表面上还是平静似水:“艾麦尼大人说,此次借款事关重大,故而以楼兰、车师和疏勒三个在西域比较有实力的国家为优先客户。第一批款项总共只有两千万银币的份额,大家分配,先要先得。”

“我要,我要,两千万我全要!”塔吉克还没等库尔班说完,便急吼吼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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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梆梆——,咣咣咣——

一时间,梆子声、锣鼓声响彻整个洛阳皇城。

侍卫们举着火把,提着长刀,大喊着“有刺客”,四处严密搜素夤夜闯入皇宫重地的不速之客。

太子李铎从睡梦中被嘈杂的声音吵醒,惊慌起身,急急忙忙的呼唤守在寝室副厢的内宫监,询问发生了什么情况。

内宫监一惊一乍的回禀:宫中发现刺客,武威军正在抓捕。

听了这话,李铎再也无法安睡。他连忙起身更衣,然后率领众侍从来到御书房,等候外面的消息。

而闯宫的徐成淼此时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露出半点踪迹。

单廷宪指挥武威军官兵忙活半天,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不敢耽搁停留太久,于是吩咐手下继续在宫内各殿搜索,同时紧急征调更多的部队封锁皇城周边区域后,自己火急火燎的赶到御书房奉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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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一见到满脸大汗的单廷宪,探身问道:“单爱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殿下,今夜有刺客闯入紫微宫,臣等正在全力搜捕。目前寝宫及御书房外已经布防妥当,殿下的安全万无一失……”

单廷宪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御书房顶梁上传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微臣徐成淼,参见太子殿下。”

在众人闻声惊愕之际,北衙明鉴司长史徐成淼从房顶翩然落下,跪倒李铎面前:“大理寺少卿徐成淼夜闯皇宫,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殿下治罪。”

“大胆刺客,护驾!”单廷宪暴喝一声,立时便要扑向跪在地上的徐成淼。

太子李铎从愕然中清醒过来,赶忙喊住单廷宪:“爱卿且慢!本宫认得这位徐大人。”

众侍卫闻言停住脚步,纷纷挡护在李铎和徐成淼之间。而作势欲扑的单廷宪也只好收起架势,看看跪伏的徐成淼,又看看太子,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徐成淼是何许人也?他表面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的芝麻小官,可帝都的贵族圈子里有谁不晓得北衙明鉴司长史的威名?

尤其是在几年前,徐成淼亲手扳倒兰陵王李茂勋之后,朝堂上的重臣大将们都形成了一个共识:不认识他,就等于不认识“死”字怎么写。

太子李铎当然也清楚,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徐大人,是皇帝李坤真正意义上的心腹,绝非自己可以擅自处置的人物。

况且,徐成淼既然能执掌明鉴司这么重要的部门,本身就是一位沉着稳重、进退有度的老辣角色,今夜如此明目张胆的闯宫犯禁,必然有其背后的原因。

李铎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徐爱卿,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从实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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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塔吉克猴急的模样,库尔班强忍着笑,故作为难的说道:“啧……哎呀,殿下,这可不好办呐。艾麦尼大人的意思是,这两千万是由你们三家分的,可你一个人全都要了,我怎么向大人交代呢?不瞒你说,我来你这里算是第一站,明天还要赶到前线去拜会灰鹰殿下他们……”

“不用啦,不用啦!”塔吉克慌忙拦住库尔班的话:“库尔班老弟,听老哥哥一句话,前线兵荒马乱的,何必去冒这个险呢?况且楼兰财雄势大,灰鹰那家伙疑心又重,肯定不会领艾麦尼大人这个情的。这笔贷款对老哥我来说非常重要,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

库尔班沉思片刻,问塔吉克:“国王殿下,不是我故意刁难你。西域诸国都是我们的朋友,这么做实在是有违做生意的道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过硬的理由,我也好给艾麦尼大人一个解释。”

塔吉克听了库尔班的这个要求,不禁犹豫片刻。

然后,他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似的,将右路军战败,还有安西都护府使者的事情,都向库尔班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库尔班老弟,”塔吉克最后说道:“老哥哥我真的是不敢对你和艾麦尼大人隐瞒半点内情,也生怕因为原委讲不清楚,以至于耽误了大事。现在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了吧?”

库尔班沉默半晌,紧盯着塔吉克的眼睛道:“殿下,你面临的危机确实非同小可,而这个理由也应该可以说服艾麦尼大人。但是,借款是有条件和代价的,你明白吗?”

塔吉克也紧盯着库尔班的眼睛,沉重的点点头。

库尔班继续说:“借款期限二十年,每年利息为总金额的十分之一,连本带息按复利计算。”

塔吉克面色凝重了很多,但是他没有更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点头表示认可。

库尔班停顿了一下,接着介绍:“我们需要贵国以每年的税收作为借款抵押物,到期如果无法全额还款,还可以协商延长借款约定。”

塔吉克此时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你的意思是……要我交出二十年的税收权,甚至更久?!”

“不然呢?”库尔班仿佛吃定了对方一般:“殿下有更好的建议吗?”

塔吉克长叹一口气,苦涩的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库尔班悠悠的说道:“殿下,这次对西域提供借款的,除了我家艾麦尼大人外,波斯帝国皇族也是股东。所以,如果贵国出现任何违约行为的话,不仅会影响您的良好声誉,而且还可能引发国家间的争端,您能理解吧?”

塔吉克愣了一会儿,赶忙回应:“那不会,我们疏勒万万不会做出违约背信的事情。”

“那就妥当了,”库尔班轻松的拍拍手:“如此一来,我就省的再往灰鹰殿下和达尔罕殿下那里跑一趟。塔吉克老兄,你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有我在艾麦尼大人面前斡旋解释,借款的事情肯定万无一失。”

塔吉克听库尔班这样说,尽管因为苛刻的条款而导致心中纠结无比,但也总算是有望救回自己的儿子和军队,所以不住的千恩万谢。

库尔班客气几句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对塔吉克说:“殿下,不知道你对钱有没有一个基本的概念。两千万枚银币,如果装在中等楠木箱的话,至少要将近五千多个箱子,使用六七百马车运送。在当今的局势下,我们将钱运到你这里,你再运到唐军那里,这中间出状况的风险有多大,你考虑过吗?”

塔吉克被库尔班问的一愣,这方面的事情,他还真没有做生意的商贾精通。

“那……那该怎么办?”

库尔班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几下,好似想出什么妙招一样:“不如这样,你把唐军的代表叫来,咱们签个三方协议。我们负责直接把钱送到他们那里,然后他们放人,岂不更好?”

第八十四章 疑案明灯

徐成淼缓缓起身,对李铎拱手道:“启禀殿下,臣奉旨查办安西大都护关星辰遇刺一案,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目前案情出现了重大进展,所以陛下命令微臣,前来洛阳向殿下汇报。”

太子李铎听徐成淼如此一说,恍然记起这件事来。

从某种角度上讲,作为神圣盟约的缔造者和守护者,关星辰对李铎意义非凡。他的离世也可以算是李铎最终靠向何光华,从而引发“帝都事变”的诱因之一。

帝国将星陨落,本来应该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可是因为之后接连发生西域和太子的多重变故,案件本身又涉及盘根错节的政局斗争,以至于最后竟然变得谁都对此不闻不问、刻意淡忘。

唯一还惦记追查案件的,恐怕只剩下安西都护府旧部和眼前这位明鉴司长史了。

李铎对关星辰有种某名的特殊情感,不禁关切道:“哦,大都护的案子有眉目了?情况如何?”

徐成淼不慌不忙的回答:“当初最大的嫌疑人,是原武威军前锋营主官、千牛中郎将胡飞。但是此人逃脱抓捕后,率领部下远逃西域,至今下落不明。对此,武威军大统领何光华也是推得一干二净。但是经过微臣的调查,发现当初涉及此案的,还有武威军的其他人员。众所周知,武威军奉陛下旨意,随扈殿下。按我大唐军制,随扈军自然也就是您掌握的直属部队。所以微臣若要深入查办此案,不得不先向殿下您请示。”

李铎闻言不禁一愣,下意识的说道:“竟然有此事?”

“殿下明鉴,”徐成淼继续道:“刺杀朝廷大将,罪同谋反。如此大事,微臣不敢欺瞒殿下。臣今日傍晚时分入城,本打算明日一早便来觐见。没成想才到落脚之处,便遭遇武威军大规模攻击,微臣手下的探员非死即伤,而臣是拼了一条老命才杀出重围。无奈之下,只好逃入皇城中,乞求殿下的庇护。”

单廷宪大惊失色,怒喝道:“你血口喷人!我们是在抓捕白马寺的刺客!”

“我血口喷人?”徐成淼寸步不让的队单廷宪怒吼道:“我没有大喊我是徐成淼吗?我这一身的伤是假的吗?!”

单廷宪恼羞成怒:“混蛋!你胡说八道……”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到李铎猛然拍击书案,大声道:“住嘴!休得无礼!”

周围的侍卫见到太子龙颜大怒,下意识的抽刀出鞘,仓啷啷的声音响成一片。

单廷宪官拜黄门侍郎,眼前的侍卫本来都是他的部下,现在竟然搞的对自己拔刀相向,顿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愕。

他反应也算快,赶紧跪倒在地:“殿下息怒。微臣真的不知道这位徐大人的身份。我们正在搜捕刺客,双方发生冲突完全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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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没有丝毫回应,只是冷冰冰的盯着徐单二人。

徐成淼倒还好,眼前的情况至少说明,他赌对了。而跪在地上的单廷宪则没那么好受,心中七上八下的不住打鼓。

他是不能不感到为难。

吴凌当初就判断过,白马寺事件是个很好的契机。它既能将张波在太子心目中树立的形象摧毁,又可以利用此事作为鱼饵,钓到徐成淼这条大鱼。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徐成淼于情于理,都不会不来洛阳的。

所以,他一早便设下了请君入瓮的死局。

可是万万没想到,徐成淼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吴凌他们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就是没有明鉴长史的半点踪影。

前几日,黄河主道疏浚工程终于敲定下来。李铎委派吴凌和蒯印陪同何光华,去往汴州督导工程的筹备事宜。

吴凌惦记着徐成淼的行踪,又借口拖延了几天。最后实在没法再磨蹭了,才于今早跟着何光华等人离城出发。

谁也不曾料到,早上吴凌前脚走,傍晚徐成淼就乔装进城。

留下看守东都的单廷宪,几乎同时接到城门和张波宅邸两处暗哨的报告,马上便判断出确实是徐成淼无疑。

这时候再去追吴凌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下,他只好通知叶荣成,按照原定计划立即展开行动。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徐成淼在情急之下,竟然会来“夜闯皇城”这一招。

单廷宪出身江湖草莽,打打杀杀没问题,可是论起朝堂奏对,那绝对是门外汉。

眼前的势头急转直下,方才被徐成淼似是而非的一通描述,硬是将今晚武威军的抓捕行动与大都护关星辰遇刺一案扯上关系,怎么看都像是武威军为了掩盖案情而“杀人灭口”的伎俩。

又哪能不引起太子李铎的怀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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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李铎才开口说话:“好吧,既然是误会,那现在情况弄清楚了,你们就把外面的军队撤掉吧。来人,传太医,先给徐大人处理伤势。”

内宫监领命,匆匆将太医找来,就在御书房内给徐成淼包扎伤口。

而李铎和单廷宪等人,则在一旁默默的等着。

一会儿功夫,徐成淼身上七八处大小伤口料理妥当,脸上却仍旧因为失血过多而略微显得有些苍白。

李铎吩咐人给徐成淼搬来凳子,然后问道:“徐爱卿,你有什么要奏明的,这就讲给本宫听吧。”

徐成淼先谢过太子赐座,接着回答道:“殿下,据臣调查,当初关大人遇害之时,武威军先锋营确实身在凉州,以当时的战力论,他们的嫌疑最大。但是,先锋营可能拥有关键的不在场证明。”

“哦?不在场证明?”李铎疑惑道:“为什么说是可能有?”

徐成淼继续解释:“是这样的。胡飞的先锋营奉命演习,所选的地域,是根据计划明确指定的荒野山林,所以本该无人能够见证。但微臣的手下在附近查访时得知,那段时间正巧有一位荣休归隐的朝中老臣,携故友寻访山川之乐,其中有佛门高僧景德禅师和西北著名隐士方青遥。这几位名士都说曾亲眼见到了在山中呼啸操演的武威军。而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大都护遇害的地方,相隔近百里,时间地点都不可能对得上。”

李铎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景德大师和方先生都是世外高人,断然不会说谎的,他们的证词确实极为关键。不过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还说可能算是证明,而且又找到武威军头上呢?”

徐成淼恭敬回答:“殿下明鉴。那几位高人的证词,只是下属书面汇报,微臣尚未前去亲自核实,故而只能说是可能。至于说武威军,则更有意思了。臣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在那个时期,除了胡飞的先锋营外,还有一支武威军的部队也离开了本部大营,前后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哦?他们干什么去了?”

“根据兵部的记录,他们是去鄂州押解粮草。”徐成淼说道:“按说这在军中也是很寻常的举动,而且兵部那里备案的令、节、符,批核有序,沿途各折冲府的关防印信齐全,没什么可疑之处。”

李铎听徐成淼说是不可疑,却知道此事背后必定另有隐情,所以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等他继续讲。

果然,徐成淼话锋一转:“但是,正因为一切正常,才显出此事的不正常之处。问题就出在折冲府的关防印信上面。在这支部队报备的行进路线上,有一处必经之地,就是山南道的宛州。而当时宛州的驰道,因为突发山体滑坡出现了严重损毁。所以,那段时间,南北往来的信使、官员以及军队,都全部绕道临近的显州通行。可是,武威军的这支队伍回营后,递交给兵部的沿途关防印信上,盖的仍然是宛州,却并没有显州折冲府的大印。殿下,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铎面色阴沉:“这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过那条道。”

徐成淼点点头:“是啊,微臣正是想来请教何太傅,那支神秘的部队,当时究竟是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听完徐成淼的分析,李铎有些为难的说:“关大人遇刺一案,事关重大,徐爱卿查办辛苦了。不过,太傅此时已经去往汴州督导河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宣召回来,恐怕需要你等些时日。或者,你拿着本宫手谕直接前去汴州,当面问他?”

徐成淼心想,让我去见何光华?那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吗!别说是带着你太子手谕,就算是拿着皇帝诏书,何光华也敢随便找个借口,当场把我给剁了。

徐成淼担心李铎真的把这件事坐实,立即就签发个什么狗屁“手谕”给自己,那时候可就真的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于是,他赶忙转移话题,先稳住李铎:“殿下,此事倒是不急于一时。微臣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太子听徐成淼这么说,倒是马上引起了兴趣,问道:“哦?徐爱卿还有何事?”

徐成淼的脑子飞速转动,硬逼着自己在一瞬间,编出一个能和“关星辰案”相提并论的好借口。

电光火石间,徐成淼突然灵光一现,脑海中闪现出张波的模样。

“殿下,微臣想谈谈有关白马寺事件的一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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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徐成淼介绍“关星辰案”的时候,单廷宪在旁边已经是听得汗流浃背,一直在为何光华和吴凌暗暗担心。

此刻眼见徐成淼又把“白马寺案”扯了出来,更是觉得惊愕莫名。

吴凌不在,又有谁能制住这个心思缜密、巧舌如簧的明鉴长史呢?

当初因为查办“白马寺案”是太子明发天下的诏谕,所以朝廷百官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已知晓清楚,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虽然李铎曾经指定单廷宪负责侦办案件,但是对于徐成淼这位大唐“顶级办案专家”的意见,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外行”单廷宪,都不能不重视。

面对目光殷切专注的李铎,和脸色阴沉不定的单廷宪,徐成淼暗暗长吁一口气。

他此刻已经下定决心,打算趁着何光华吴凌都不在东都的难得机会,凭借自己多年的丰富经验,干脆将目前对张波不利的局面,给他来个硬生生的翻盘!

“殿下,白马寺一事,有以下几处疑点。”

第八十五章 模棱两可

太子李铎听徐成淼说,白马寺案件存在疑点,而且竟然还有几处之多,禁不住好奇心大增。

说实在话,近一个多月以来,因为张波身涉此案,同样给李铎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一方面,李铎因为张波对吴凌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而感到深深的失望和戒惧;另一方面,也由于张波在停职调查期间,无法有效的制衡何光华派系,使得李铎在处理政务时,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而且,单廷宪奉旨查案后,牵连进这个案件中的人是越来越多,既有朝廷官员,也有江湖门派。

李铎一时间也很难判断,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被何光华他们无辜卷胁的,而今后定案时又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同样令他头痛万分。

现在徐成淼介入此案,先不说他立场如何,单单是此人的办案经验和独到眼光,便能对李铎深刻认识白马寺事件的原委,提供有力帮助。

所以,明鉴长史的话,完全吸引住太子李铎,暂时忘掉了手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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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淼兀自思索了片刻,稍稍理清些思路,开口道:“殿下,白马寺案件经由东宫颁发明诏之后,虽然有特旨,命黄门侍郎单廷宪单大人全权侦办。但是按照大唐刑律,案件的始末还是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刑部和我大理寺。所以,微臣对这个案件的基本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他见太子理解的点点头,继续道:“微臣有一事想先请殿下核实。”

“嗯,徐爱卿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道来。”李铎表现的非常配合。

徐成淼欣然发问:“谢殿下。微臣斗胆,那日在白马寺中,殿下是否亲眼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李铎立即摇摇头说:“不曾亲眼见到过。本宫是在了尘大师的禅房中,听到外面嘈杂打斗之声。后来整个事情的经过,是由吴凌与单廷宪禀报的。”

“原来如此。”徐成淼露出一个“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接着问李铎:“那么,事后殿下有没有派人去查验过打斗现场和刺客的尸体呢?”

李铎下意识的看看单廷宪,答道:“这倒是有。本宫曾经吩咐身边的内宫监,去验看过尸体。不过……他们都是些宫中使唤的下人,没有这查案办案方面的经验,肯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尸体现在的情况呢?”徐成淼追问道。

站在一旁的单廷宪不耐烦的回答:“都已经埋了。这么热的天,尸体放不住。”

徐成淼仍旧点点头,对太子说道:“殿下,微臣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在白马寺发生的所谓刺杀事件,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个人的描述而已。一个是当事人吴凌,另一个则是及时赶来救援的单廷宪。除此以外,没有人真正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单廷宪闻言大怒,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闭嘴!”李铎生气的瞪了单廷宪一眼:“不要打断徐爱卿的话。”

徐成淼微微一笑:“单大人想问本官是什么意思,其实也很简单。我的意思就是,此案的经过、动机、证据和推论,都仅仅是构筑在你们两个人的口头描述之上。至少,目前还没见到更有力的第三方证明。”

单廷宪争辩道:“白马寺的方丈了尘就是第三方证明啊!”

“不不不,”徐成淼不慌不忙的对单廷宪说:“了尘长老最多只能算是当时在现场的见证人而已。但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判断,刺客的身份和目标,也无法确定刺客出现后双方交手的细节。也就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尘长老也搞不清楚。”

徐成淼的这一番话,立时引起了李铎的对此案的重新认识,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徐成淼不待单廷宪开口反驳,继续讲道:“以上只是此案的第一个疑点。接下来,便是吴洗马了。照你们所说,那些刺客个个武艺高强、悍不畏死,行动失败时宁可服毒自杀,也不肯束手就擒。那么,本官忍不住要问,这样一批可怕的死士,在处心积虑的情况下,向事先毫无防备的吴凌发起突然袭击,怎么到最后吴凌会毫发无损呢?”

这个问题是问单廷宪的,可是单廷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只好支吾道:“吴先生……吴先生武功修为很高,当然有……有自保的能力。”

徐成淼呵呵笑道:“好吧,就当是吴凌武功高强。可是接下来的第三个疑点,就更是有趣了。那天吴凌的运气,也实在是好到了极点。他有幸躲过刺客的突然袭击,在自己尚未陷入重围死局的时候,你单侍郎便恰好奉太傅之命,率兵及时赶到,堪堪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吴大人。”

“是啊,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单廷宪气哼哼的说道:“幸好太傅大人英明,吴先生也鸿运当头,否则我要是听张波的鬼安排,肯定就要出大麻烦了。”

徐成淼无奈的摇摇头:“唉,直到此时,你还在硬往张波身上扯,真的是不知道意欲何为?本官问你,即便是何太傅料事如神,让你赶到白马寺护驾。可你抵达白马寺时,怎么就那么凑巧,不早不晚的正好遇上刺客袭击吴凌?当你发现刺客后,又怎么能当场就做出准确判断,断定他们只是针对吴凌而来,却并不是将太子殿下作为目标?以你的身份和责任而言,在那种情况下,不是应该亲自率领精锐护卫,在第一时间先赶去禅房那边,查看殿下的安危吗?为什么你放着太子不管,却要拼命保护吴凌,直到将后院的刺客全部制服才施施然的跑去报功?难道你就敢保证当时没有其他的刺客跑去威胁殿下吗?”

单廷宪被徐成淼这几句话逼问的哑口无言,他看到太子李铎的面色越来越阴沉,赶紧伏身跪倒:“殿下,臣当时确实考虑不周,只顾着与敌人厮杀,未能想到护卫禅房……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铎牙齿咬得的咯吱响,正要对单廷宪彪火发作,却听徐成淼继续道:“案发之后,你单大人未曾得到刺客的半句口供,仅仅凭借着一具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袖珍弓弩,便一口咬定此事和蜀中南宫世家有关。而好巧不巧的是,南宫家的公子南宫羽屏又正好是张詹事的同窗好友。于是乎,这件刺杀朝廷官员的惊天大案,就自然而然的将张波牵扯进来,并借机对他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说句不好听的话,像你这种办案的手法,本官入行二十年多来,都从未听说过。”

“砰!”皇太子李铎气愤的一拍龙案,大喝道:“单廷宪,徐爱卿说的这些问题,你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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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这回可是动了真怒。徐成淼方才的一番分析,他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越听越心惊胆寒。

显而易见的疑点,往往最容易被身处当局者所忽略。

从明鉴长史口中说出来的这些问题,不论怎么看,白马寺事件都像是吴凌和单廷宪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目的就是要陷张波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这位皇太子,竟然被他们当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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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案件,本身的原委其实非常简单。

可是到现在为止,之所以会被搅得如此扑朔迷离,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因素,被各方都有意的隐藏了起来。

那就是,刺客的真实身份。

参与那次行动的,无疑就是以掌旗使陶源为首的明鉴司暗探。

但是,直到此刻,他们的身份仍然没有暴露出来。

对于张波而言,他自然是不愿,也不敢将实情告诉太子李铎。因为不论他怎么解释,都难以与北衙明鉴司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今后皇太子恐怕也是绝无可能再信任他。

而涉事的另一方,太子洗马吴凌,也不能轻易吐露出真实的情况。他既担心太子因为得知是北衙明鉴司出手,进而会刨根问底的纠结背后原因,以至于将自己多年来的秘密逐渐展现出来;同时他又希望能够利用难得的机会,布局谋算张波和徐成淼。所以,从一开始便隐瞒了刺客的身份来历。

双方皆有盘算、各怀鬼胎,最后竟然异常默契的,将案情中的最关键环节,来了个似是而非的颠倒乾坤。

也正是因为敌对双方的相互配合,才令这件简单的刺杀行动,或者说抓捕行动,变得疑点重重。

经验丰富的徐成淼,恰恰是抓住了这个要窍,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连番攻击单廷宪行事间的疏漏,成功引起太子对此案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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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徐成淼能轻易达成目的,也要怪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对手太笨。

如果面对徐成淼质询的不是单廷宪,而是换成吴凌、何光华,甚至就是蒯印,都不至于被如此莫名其妙的翻盘。

刺客都死光了,那又如何?难道以前刺杀朝中大员的案件中,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难道死无对证就可以说是自导自演吗?

吴凌没有受伤,那又如何?就不允许苦主全身而退,非得断手断脚、吐血重伤才合理?不然就是有欺君之罪?

单廷宪恰巧的赶到白马寺,那又如何?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有早一些或者迟一步才能算是正常?

没有及时护驾,那又如何?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别说是从外面匆匆赶来的单廷宪,就是太子李铎自己都不晓得身在何处、下一刻会转移到哪里避险。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禅房,又能真正说明什么问题?

至于说袖珍弓弩、南宫世家,还有把张波和南宫羽屏列为嫌疑,那又如何?人都死光了,现场仅仅留下这么一个有用的线索,顺藤摸瓜大胆假设怀疑对象,这不正是你们明鉴司办案时惯用的手段吗?

一个又一个质疑,都存在着一个又一个相对应的反驳。

可惜,粗莽憨直的单廷宪,自己也已经因为做贼心虚而方寸大乱,根本没有办法快速理清思路,与徐成淼针锋相对。

而他拙劣紧张的表现,又恰如其分的映衬出徐成淼的英明睿智、洞察如炬,不断给李铎加深怀疑的印象。

倘若吴凌能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会被气的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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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往往就是这样,当面临疑窦丛生、误会重重的事情时,如果对方不能当场据理力争、充分表达,就特别容易将某种判断固定强化下来,以至于今后无论对方如何努力解释,都很难再扭转过来。

此时此刻的皇太子李铎,便是这样的情况。

他已经不再相信吴凌他们之前所讲的话,也基本认定了白马寺一事,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从大局考虑,没有结果的结束,对他来说恐怕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八十六章 生财之道

经过一番慎重考虑,疏勒国王塔吉克最终接受了库尔班的提议,决定与安西都护府的代表进行三方协商。

这个决定是有道理的。

塔吉克不仅仅考虑到库尔班所说的资金运输安全问题,同时还对突厥人和联盟之后的反应有所顾忌。

如果由他的人将大笔资金运往安西都护府的领地,即便最后能够顺利赎回大批战俘,可是一旦消息走漏出来,他仍然会面临难以对盟友解释交代的问题。

搞不好灰鹰等人还会借机给他扣上一顶通敌的大帽子,那时可就进退两难了。

假如塔吉克召集三方协议,让波斯商使团与安西都护府直接进行对接交割,那么即便中间出现什么问题,他也能够推个一干二净,说自己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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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塔吉克第二天一早便亲赴赫斯提娅等人所在的驿馆,表示愿意接受安西都护府开出的全部条件,并建议对方与自己的金主讨论支付赎金的具体方案。

赫斯提娅早就料到,库尔班叔叔一定可以把塔吉克这个老狐狸搞定,但她还是故作为难的犹豫再三,最后让玉陀罗做个顺水人情,劝说她答应三方磋商的建议。

事情至此,终于取得决定性的进展。

在疏勒国王面前,赫斯提娅与库尔班装模做样的上演一番讨价还价的戏码,确定了全部款项到位的期限,以及释放塔尼和四万疏勒大军的时间和方式。

最后三方在赫斯提娅准备的羊皮卷上签字画押,圆满结束此次战俘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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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班借口要马上回去筹措资金和运力,与塔吉克道别后,匆匆返回距莱姆镇不远的车师王廷。

他将此次行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艾麦尼汇报清楚,最后说道:“老爷,不是我刻意恭维,这回小姐真的是让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论是她提出的整个方案构想,还是在塔吉克那里的谈判博弈,绝对是继承了您的风范。咱们不费一分一毫,便得到疏勒王国二十年的税收权益,堪称是神来之笔啊,哈哈哈。”

艾麦尼听到自己最得力的商务主管夸赞宝贝女儿能干,心中自然是乐开了花。他笑呵呵的摆摆手,说道:“哎,库尔班,你可别这么夸她。赫斯提娅年纪还小,经验什么的远远不如你们这些老兄弟。再说,咱们也并不是没有成本,那两千万的银币,按道理还是要给人家李将军的。”

库尔班解释道:“老爷您这种清楚分明、讲究诚信的风格,正是咱们纵横欧亚的生意法宝,属下非常认可。不过,小姐那边另有计划。她托我转告您,李将军已经同意,将两千万银币的赎金暂时存放在咱们这里,并不需要立即提现。咱们这边可以通过向唐军提供武器装备、战马、粮食和药品的方式,逐步抵扣这笔巨款。”

“那敢情好啊!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艾麦尼思索道:“如此操作既省掉了很多麻烦和风险,也能够切实解决安西都护府目前最重要的困难。”

库尔班笑眯眯的回答:“当然是赫斯提娅小姐的提议。老爷,说实在的,小姐真有做生意的天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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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库尔班向艾麦尼大赞特赞的同时,赫斯提娅与谢坦之等人也已经返回了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的营地。

跟随他们一同到达的,还有杜克运来的十车金银财宝,都是从艾麦尼在西域各商号里临时抽调。

这些钱财是赫斯提娅自己做主,决定拿来当作提成奖金,发放给库风将士们的。

赫斯提娅的解释是,此次艾麦尼财团之所以能够获得疏勒王国二十年的利息收益,完全是靠成千上万的库风将士们浴血奋战换来。

也就是说,这个丰厚的利益回报,其中也有他们的功劳。

从生意的角度而言,为了奖励大家之前的贡献,激发他们今后的积极性,理应给予相应的报酬。

于是,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现金奖励,在赫斯提娅的主持下,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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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得到奖励的,自然是各军的指挥官级别。包括胡飞、依娜丝、瞿白枫、罗威、帕勒塔洪等人,每位都分到整整一箱黄金。

这笔横财,即便是放到帝都或者洛阳,都足足可以令人跻身富家行列,更不要说是在西域这个地方,简直立刻就变成了“大财主”。

胡飞心仪已久的汗血宝马终于有了着落,美滋滋的盘算着今后怎么跟张波炫耀一番;依娜丝立即给库风城的“金戈坊”下了订单,预定年度神兵利器“寒霜刃”;瞿白枫捧着手里的书单不停傻乐,上面写着的全都是绝版的古卷典籍名录;罗威则拉着几位手下,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热烈讨论,今后应该在哪些城市投资点房产、置办些庄园。

接下来的是中级军官们,也同样分到了数量不一的酬金。其丰厚程度虽然比不了几位主将,但对于清贫惯了的都护府军人来说,仍然是一大笔不菲的收入。这一回,买房置地娶媳妇,全都有指望了。

最后,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兵也都领取了以银币和铜币为主的赏钱。

无论是大唐的老兵,还是西域各族战士,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打完仗居然还能分钱?

他们手里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满面笑容的向统帅李世卿和大小姐赫斯提娅,表达着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

一时间,库风军团上上下下,都因为这一笔意外之财而欢欣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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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瞎胡闹!”李世卿对此不满的咕噜道:“军人保家卫国,怎么能整的像是做买卖一样?”

可是,当赫斯提娅命人把最大最重的一个黄金箱子抬进他的帅帐后,正派的库风军团统帅立马就露出一副谄媚而夸张的笑容。

“哦,哈哈哈,还有我的呀?呵呵呵呵,赫斯提娅,你这就太见外了,哈哈哈哈,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嘿嘿嘿,不过这样的激励手段,倒是的确有助于提振士气啊,哇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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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世卿的财迷心态暴露无遗,但他无意中所说的话,还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赫斯提娅这个举动的出发点,只不过是为表达一种商业运作上的感激意味。但是谁都没能预料到,这件事本身,却对整个历史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根据后世史官所著的《西疆志略》和《大唐史》等卷宗记载,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曾经拥有着一项与众不同的作战风格,并且以此闻名于世。

那就是——抓俘虏。

应该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抓俘虏”,并非是指单纯客观的作战结果,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具有绝对主观倾向的常规操作。

在接下来几年的战争中,库风军团几乎每战必追求大规模的生擒敌军,而不是大规模的杀死敌军。

这样特性鲜明的风格,在西域,甚至在中原,都为安西都护府的库风军团,赢得了“仁义之师”“王者之师”和“文明之师”的美名。

不过人们不知道的是,对于库风将士们而言,“仁义不仁义、文明不文明”,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人值钱!

相比突厥金狼军要靠砍杀人头,挂在腰间来标榜自己的战绩,库风将士们则是温柔的把敌军俘虏绑成一串,妥善的带回营地,再好吃好喝的供起来。

等到赫斯提娅过来提人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大把大把的财宝,落入大伙的口袋。

如此一来,西域各国的军队也都慢慢养成了相应的默契。

跟安西都护府打仗,其实不用太拼命的。打不过的时候,老老实实把刀枪一扔,跟着唐军走就是了。

反正,他们仁慈的国王,总会想办法把他们领回去。

这些“仁慈的国王”,指的就是疏勒、楼兰、车师、且末、哈密等等等等。

自然,他们也都是艾麦尼的老客户——借款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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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志略》就曾一针见血的指出,西域平叛大战,发展到后来,已经不再是刀枪剑戟的厮杀之战,而是以债务权益为代表的金融之战。

各个西域国家,从赎回战俘的需求开始,进而发展到装备补充、城镇建设、经济商贸和王室开销等等方面,都在不断的向域外财团借债。而这样的变化,使得他们一步步变成了债务的奴隶,也一步步丧失了决策的主导权。

站在他们身后的大债主,就是来自波斯的商业天才——艾麦尼大人。

不过,艾麦尼大人同时又欠着李世卿大人的巨额存款。

想想看,这笔账最后究竟该怎么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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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巨型三角债到底怎么算,只是一个问题。

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突厥的西域总督隆尼亚慢慢发觉,西域各国的军队伤亡变得越来越少,而自己派去督战的金狼军反而死的越来越多。

这令他不得不持续给达勒姆补充兵力。

“你这个蠢货,难道是在拿督战队当敢死队用吗?!”

面对左贤王的责问,副总督达勒姆侯爵同样感到很困惑。

每次战斗,安西都护府都是围着西域联军不动手,专挑自己的金狼督战队狠打。而那些被李世卿掳走的诸国军队,用不了多久又都会完好无损的返回到营地,重新整顿后再次投入战场。

然后,再次被掳走。

在其中最夸张的一个月里,整个西域联军只死了三十七个人,其中大半还是非战斗伤亡。倒是达勒姆的金狼军,挂了足足两千多。

而且他发现,诸国国王对下属的要求,也从“拼死杀敌”,渐渐变成“兄弟们,能跑就跑啊,老子实在是借不起啦!”

这个后来始终困扰着达勒姆侯爵的问题,一直到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率领大军抵达西域,才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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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提娅的奖励行动,或者说劳军行动,除了深远的意义之外,对眼前的战局也同样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整个部队的士气都被调动起来,使得之前因为长途奔袭、连续作战而引起的疲惫状态,得以有效扭转。

此时,李世卿已经率领库风第一军、第二军和第三军,来到乌伦都河东岸,及时拦住灰鹰讨伐军的去路。

他们身后五十里的地方,就是安西都护府的总部所在地,兵力空虚的库风城。

灰鹰的中路军,在西域联盟中实力最为雄厚,原本就有近八万兵力。加上近期调来的增援部队,现在已经超过十万人的规模。

尽管他们之前行军缓慢,错失了夺取库风的最佳机会。

但是,这也令整支中路讨伐军能够养精蓄锐、士气极高,以近乎巅峰的状态靠近了安西都护府的核心地带。

而他们的对手——库风军团,虽然在这之前成功消灭掉右路军,取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但是因为高强度作战、远距离行军,所以尽管伤亡不大,但部队缺乏必要的休整,非常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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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状态迥异的大军,扎住阵脚、隔河相望,彼此都在等待着,一场影响西域命运之战的到来。

第八十七章 河底玄机

乌伦都河静静的淌过广袤平原,一路蜿蜒曲折,奔向远方。这条绵延上千里的河道,流经纵贯五个国家,曾经孕育了无数的沿岸民生。

而此时,在乌伦都河河道最为平缓窄近的潘松渡口,这个昔日热闹繁华的丝路商道重要节点,早已经是战云密布、军垒森然。

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的全部主力正集结于此地,与身处对岸的西域联盟中路讨伐军,隔河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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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自河面上袭来,吹拂着李世卿的黑色披风不住飘动。这位年轻的统帅,此时正率领着部下大将们,立于河岸高地处,观察对岸敌营的动静。

胡飞来到李世卿身后,凝视着乌伦都河面上倒映的点点星火,轻声问道:“这支歌谣的曲调听起来很悲伤,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李世卿出神的听着营帐中传来的低沉歌声,随口答道:“唉,还能唱什么?无非就是些‘妈妈送儿上战场’‘年轻的姑娘盼着我早日回家乡’之类的……”

“胡说八道!”依娜丝此时也来到他们旁边,她先是白了李世卿一眼,转而对胡飞解释道:“这首歌是西域的一首古老歌谣。歌词主要的意思是说,祖先曾经亲手将故土的山河湖海交给我们,而此时却被异乡人无情的夺去。我们这些不肖的儿女,实在愧对天神和祖宗的眷顾,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后世子孙。”

听到依娜丝的这通翻译,同样身为“异乡人”的胡飞突然觉得有些尴尬,默不作声的低头打量着自己的鞋尖。

李世卿没有理会他俩,转身对后面的萨奇说道:“我们已经和敌人对峙十七天了。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现在,对面的西域联军,除了在昨日晚间组织过一次以步兵为主的试探性进攻外,竟然连一次像样的大规模攻势都没有。如果单单是灰鹰这么做,我还可以理解。但是据你们的情报显示,突厥的达勒姆早在十天前就来到了这里,现在主持大局的是突厥人。他们这样低调的状态,很可能预示着,某个大阴谋正在向我们逼近。”

萨奇回应道:“是的,大人。我们干掉塔尼的右路军后,极大的震撼了敌人。无论是灰鹰,还是突厥人,现在都对我们非常忌惮。虽说乌伦都河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但是仅凭中路军这点实力,想要从正面武装泅渡向我们发起进攻,量他们也没这个勇气。最大的可能就是敌人正在调集其他方向的援军,打算夹击我们。”

胡飞点点头,接着道:“最近的援军,无非就是已经逼近达坂城的达尔罕。他们那边有什么动向?”

“胡大人,已经不是逼近这么简单了。”萨奇回答:“我刚刚接到前线的战报。达尔罕率领的左路军已经打到达坂城下,小亲王殿下和黑山首领被迫率军退入城中防守。”

依娜丝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萨奇答道:“大概是两天前。突厥的鹞子将军蒙格亲赴前线,督导达尔罕所部。他们甩开黑山首领的袭扰,不顾一切的直扑达坂城。”

“我估计达坂那边守城的问题并不大。”胡飞沉吟片刻说:“之前我们第一军驻防达坂城时,曾经仔细加固过防御攻势,城中粮草准备的也比较充足。沙暴部队和城防守备队的兵力足以顶得住达尔罕的杂牌军。”

“顶得住是顶得住,”李世卿转身面向众人,目光灼灼的说:“可是这样也意味着,黑山他们被困在了达坂。而敌人的左路军完全可以在看住沙暴军的同时,分兵抄我们的后路。”

依娜丝警醒道:“对啊,蒙格在突厥的将军中,本来就是以远途奔袭见长的!”

李世卿思索片刻,吩咐依娜丝和萨奇:“你们立即安排斥候骑兵和情报司暗探,扩大警戒搜索范围,尤其要注意防备达坂城方向来此的大小道路。蒙格随时可能会出现在我们的侧后方。”

接着,他对胡飞说道:“你们第一骑兵军自今夜起进入一级战备,枕戈待战,确保敌情出现时可以立即组织迎敌。”

胡飞点头:“遵命!末将还可以先派出一支两千人的精兵,推进至丝路以北五十里处,部署第一道警戒线,为反击偷袭的敌人争取更多时间。”

“如此甚好。”李世卿对胡飞稳妥的安排非常赞许,继续命令道:“罗威,你马上亲自带领一小队白袍军,沿河边再进行彻底侦查。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对面的敌人肯定做了什么手脚,以便配合蒙格的偷袭。其余人等,各自回营整军,提高戒备!”

“是,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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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时分,李世卿的营帐内依旧灯火通明,几位主要将官都还聚在帐中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奉命前去侦查敌情的罗威此时匆匆返回,向李世卿他们禀报新发现的情况。

“大人,您说的没错,”罗威一脸的兴奋:“突厥鬼果然有阴谋!”

胡飞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赶紧说。”

罗威定了定神,继续道:“我方才派了两组人马,沿着河道向上下游仔细搜索,谁知搜了将近十几里都没什么异常。我琢磨啊,乌伦都河看似平静,其实水道很深,水底又多有暗流旋涡,整条河其实就数咱们面前的这一段最为平缓。敌人若是要弄手脚,绝不可能舍近求远,所以还是得从正面这里下功夫。”

李世卿看着罗威满脸得意洋洋的表情,知道他必定有所收获,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屁赶紧放!”

“是,大人,小的这就放。”罗威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还笑嘻嘻的说:“我挑了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在身上涂抹棹树汁,趁着夜色溜进河中探查。您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依娜丝一脚踹到罗威屁股上,嚷道:“放屁就放完整!不要一截一截的来,急死人啦!”

罗威一边揉着臀部,一边躲得依娜丝远远的,说道:“弟兄们发现,河道变浅了!”

“变浅了?!”

李世卿等人闻言一愣,一时间还不能完全理解消化罗威所说的情报。

罗威解释道:“从离咱们岸边七八十步的位置开始,一直向对岸延伸,河道变浅了。原本那里的水位深度可以完全淹没住马腿,可是现在人站在那里都淹不到膝盖处。弟兄们蹲着都可以露出头来。”

“啊?!那岂不是可以让骑兵快速冲过河道?”依娜丝紧张道。

帕勒塔洪老成持重,闻言思索道:“这不应该啊。现在还没到枯水期,而且我们每天也都在观测岸边水位,并没有发现水位明显下降的迹象。”

“是敌人在水底动了手脚!”李世卿沉吟道:“应该就在昨晚。”

罗威点点头:“大人,您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下水的兄弟报告,河底垫满了砂石包,横向宽度足有三十几丈,应该是昨晚敌人组织步兵武装泅渡时,偷偷运来的。”

胡飞咬牙道:“我说呢,昨天晚上敌人毫无征兆的发动步兵攻击,上万战士举着大盾,趟着齐腰深的河水,就那么直接了当的扑过来。在我们的严阵以待之下,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战术意义。原来他们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世卿哂笑道:“看来,我们的敌人也懂得用脑子了。之所以选在夜间进攻,应该就是为了掩护后面的工兵,将砂石包偷运到河中,铺出一条可供骑兵突击的通道来。”

帕勒塔洪眉头紧锁,说道:“大人,这可不妙啊。敌人这样做,分明就是在为发动总攻做准备,说明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帕勒塔洪老哥,你说的没错,”李世卿平静的说道:“敌人这样的布置,不可能保密太久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左路军在蒙格的带领下,已经靠我们很近了。”

胡飞沿着李世卿的思路,继续分析:“敌人应该是这么盘算的。双方大军隔河列阵对峙之时,蒙格的人马突然出现在我军的侧后方,对我们形成威胁压迫。在我们不知道敌人有河底部署的情况下,理所当然的认为对岸敌军的行动会被河水阻滞,从而也就可以放心抽调大部分主力部队,转身迎战偷袭之敌……”

依娜丝接着道:“等我们分兵离开之后,正面敌军便突然发动总攻。而当我们留守的部队看到敌人如履平地一般的飞马杀到面前时,一定会因为惊愕莫名而军心大乱。”

“哼!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的被两面夹击了!”罗威愤愤的一锤桌子。

李世卿点点头,踱步到地图前,悠然问道:“所以呢?我们该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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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指挥官的这个问题,大家都不禁沉思起来。

片刻功夫,探敌有功的罗威先开口道:“不如咱们今晚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利用他们的工事,冲到对岸去,给突厥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依娜丝闻言颔首,显然她也跟罗威想到一处去了。

帕勒塔洪则表示不赞同:“罗将军,我看这样并不妥当。对方既然费了如此大的力气,布下有利于他们的局面,那么就必然会严加看守河道,以防止被我们识破机关。你们派出几个侦查斥候尚可以借着夜色悄然潜近,不被对方发现。但如果大批兵马行动,断然逃不出敌人的监视。”

胡飞也同意帕勒塔洪的观点,说道:“趁夜偷袭,的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这样,我们连夜加固河岸防御体系,加倍设置拒马鹿砦,挡住正面之敌。然后集中精力,先重拳击溃自东北方向而来的西域左路军,再调转头对付中路军。”

“这样两处分兵,不就正合了敌人的心意吗?”一直没说话的萨奇疑惑道。

胡飞摇摇头:“哎,萨奇老爹,这怎么会一样呢?敌人以为我们毫无防备,而我们则摸清了他们的虚实。只要能稳稳守住河岸,以快打慢,以集中对分散,完全有取胜的机会!”

别看胡飞年纪轻轻,却早已是沙场老将。他的计划更为稳当,令在场的众将都纷纷表示赞同。

依娜丝说道:“如此看来,这里等若是另一个维兰河谷。我们用乌伦都河挡住中路军,用优势兵力围住前来偷袭的左路军,让他们两个遥遥相望却救援不及。灰鹰那龟孙子这回恐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啦!”

第八十八章 梦魇疑云

“啊——”李世卿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蹭的一下坐起身子。

他使劲的摇晃摇晃脑袋,待看清楚周围的景物后,才长长嘘出一口气。此时用手一摸,脑门上竟然全是冷汗。

“来人”这两个字刚到嘴边,又被李世卿咽了回去。他起身离榻,借着微弱的光亮,伸手抄起书案上的水壶,也不用杯子,就那么凑在嘴边大口大口的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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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梦境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库风城。可是,城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仿佛鬼域一般。

李世卿就在空旷的街道上走啊走,不时的回头四处张望,可周围始终是静悄悄的。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当他心中充满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苍凉的号角声——安西都护府惯用的撤军号角!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低沉号声的响起,胡飞、依娜丝、罗威、瞿白枫,还有七八个库风将领,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团团围住他。

这些人都盔残甲破、血染征袍。

罗威的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大窟窿,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胡飞的右臂被砍断,露着白森森的骨头;依娜丝和瞿白枫身中数箭,嘴巴里吐着血泡,咕噜咕噜的说不出话来。

李世卿被惊呆了。他很想问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无论他怎么大喊大叫,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这些人又突然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躺在面前的几具尸体。李世卿走上前仔细一看,竟然是张末、赫斯提娅和夏莲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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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怖的景象,硬是把这位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的将军直接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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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稍微回了回神,脑海中仍旧盘旋着刚才的梦境。

人们睡觉的时候都会做梦,可往往醒来之后,很快便会遗忘掉梦境中的大部分细节。像李世卿现在这样,不仅没有忘掉梦魇,反而是越想越清晰的,只能说明这个梦做的太真切、太深刻。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世卿心中想起,老师关星辰当初指点自己时曾说过的:为大将者,敏锐的灵觉也是必备素养之一。

世间很多的事情,尤其是在战场上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的依据和道理可供你来详加参考。善战者通常都有着异于常人的直觉,很多重要的判断也都是靠这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所决定的:就是这样打,没道理好讲。

现在这个恐怖的梦,难道就是自己的灵觉在提出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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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李世卿朝帐外喝道。

一位值班的青年军官闻声走进帐中:“大人,请吩咐。”

李世卿在帅椅上缓缓坐下,问道:“胡将军他们呢?还在休息吗?各营情况如何?”

“启禀大人,”军官稳重的声音回荡在李世卿耳边:“一个时辰前,胡将军和罗将军已经率领疾风军、烈火军向东北方向开拔,随行的还有惊雷军的骑兵部队。目前留守营中的,除了直属的主帅营卫队,就只剩下百花郡主和她麾下的第三军七千步兵。”

军官顿了顿:“大人,郡主率领将士们连夜抢修加固河边工事,才刚刚忙完,入营歇息。现在要召郡主来帅帐吗?”

李世卿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紧:大军这么快就出发了?这个消息,无形中令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加重几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人,接近卯时三刻了。今日云多雾大,所以天色亮的还不怎么分明。”

李世卿的手指不自觉的敲着膝盖,沉吟好半天,他突然命令道:“赶紧叫依娜丝来,我有要事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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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立马乌伦都河的岸边,远眺着对岸薄雾笼罩下的安西都护府大营。西域盟主灰鹰紧挨在他旁边,后面则是几百名金狼军和楼兰卫兵。

灰鹰抖抖披风,摸着八字胡,指着对面狞笑道:“侯爷你看,汉蛮子果然察觉了。”

达勒姆得意洋洋的笑了笑,说道:“汉人向来狡猾多端,自然会留意到咱们前晚的动作。一夜之间立起这么多的拒马障碍,估计累的半死了,哈哈哈。”

“是啊,咱们的儿郎那么辛苦,也该他们累一累啦。”灰鹰谄媚的附和道。

达勒姆收住笑容,问道:“灰鹰老弟,唐军大营的动向如何,探明了吗?”

灰鹰闻言没有回答,而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位楼兰军官催马上前禀报道:“侯爷,殿下。潜伏在对岸的斥候已经查明,昨天半夜时分,敌军主力突然集结出动,规模在四万人左右,步骑混编,朝东北方向开进。”

“哈哈哈哈,好!”达勒姆抚掌笑道:“看来李世卿果然中了左贤王的妙计!”

灰鹰此时也感到分外轻松:“是啊是啊,我的侯爷,左贤王他老人家不愧是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名帅!稍微勾勾小手指,李世卿就得乖乖的听话。只不过,不知道蒙格能不能成功钓拖住这四万人的敌军主力。”

达勒姆摆摆手:“放心吧,小鹞鹰的本领我还是有数的。论起灵活狡猾来,蒙格不比汉蛮子差。他一定有办法!”

灰鹰点点头:“侯爷说的有道理,那么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好戏要上场啦。”

“不急!”达勒姆抬头看看天色:“按照左贤王的计划,太阳落山前应该不会收到信号,我们还有将近一白天的时间,叫儿郎们好好吃饭休息,养足精神才能杀个痛快!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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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娜丝来到主帅大帐时,李世卿正坐在书案前,望着地图呆呆的出神。

看李世卿没理会自己,依娜丝伸个懒腰,略带不满道:“我的将军大人,您老找我什么事啊,知不知道昨晚您呼呼大睡的时候,本郡主一直在河边挖土搬砖啊?”

“哦?郡主来了?”李世卿才发觉依娜丝的到来,赶忙道:“快来这边坐。”

依娜丝盘腿坐到李世卿对面,跟他隔着一张书案,歪头打量道:“咦?看你这副样子,好像也没睡觉?”

李世卿用手搓搓脸,答道:“嗯,差不多眯了一会儿,没怎么睡踏实。”

依娜丝不禁露出心疼的表情,一改往常的泼辣神色,柔声道:“你的压力太大了,肩上的担子比我们重……唉,不说这些了。既然睡不着,正好向你汇报一下布防的情况……”

李世卿摆手打断依娜丝的话,自顾自的说道:“胡飞他们的动作怎么这么快?大半夜的就开拔出营了?”

“你睡糊涂了吧?还是困糊涂了?”依娜丝不解道:“昨晚不是都商量好的吗?西域左路军大多是步兵,若是要配合灰鹰夹击我们,应该不会选择崎岖难行的果米勒山林,而是取道飞星峡,从那面绕个弯过来。为了能够合围数量相近的敌军,我军必须选择有利地形。所以胡飞他们先一步出发,向东北方向推进,尽量抵近他们。”

李世卿静静的听依娜丝说话,没有吭声。昨晚的会议后半程,他一直处于晃神的状态,作战方案基本上都是由手下大将们商议出来的。

现在听百花郡主讲解原委,才发现脑海中确实有这么个的印象。

依娜丝继续道:“之所以半夜出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尽可能的隐蔽行踪,令对面的敌军难以察觉我方的意图。就连增设拒马阵,都要我悄悄摸摸的进行。”

李世卿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依娜丝生气的嘟着小嘴:“你到底什么意思嘛?昨晚就看你有些不正常,现在又跟我玩失忆。又点头又摇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不是算漏了什么?”李世卿忽然说道。

依娜丝愣了愣,没听明白李世卿的意思,问道:“算漏?算漏什么?你是指敌人还有别的什么阴谋诡计?”

李世卿皱着眉头,边思索边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太对劲?”依娜丝身子往前挪了挪,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炯炯的盯着李世卿问道:“你别着急,仔细想想,慢慢说。”

李世卿和依娜丝对视片刻,缓缓道:“好,不急,咱们慢慢捋啊。先说水底沙石包的事情。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非常高明,很容易便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依娜丝闻言点点头,表示同意。

李世卿继续道:“可这招要实施起来,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偷运铺垫沙石包,而是要将整个行动做的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那应该怎么做?”依娜丝疑惑道。

李世卿耐心回答:“具体应该怎么做,我还没想成熟,但是至少绝对不会像敌人前晚那样的做法。仅仅一次非常突兀的进攻动作,没有展现其他任何迷惑性的战术意图,摆明了就是要让我们察觉此举不同寻常,进而派人去查探究竟。”

“然后便能发现水底的秘密?”依娜丝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说,敌人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河水被他们垫浅了?”

李世卿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你想啊,能琢磨出水底沙袋这个主意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用些手段来掩饰这个秘密呢?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发现端倪,不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吗?”

依娜丝满脸困惑的说道:“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你想多了。你这个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都把自己都带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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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位于库风城与伊克鲁县交界处的一个山林小村落,突然迎来一批神秘的不速之客。

村里的男女老幼被人从睡梦中拖起,尖刀顶着脖子,全部押到村东头的晒谷场上。清晨凛冽的寒风在谷场上呼啸而过,吹的身上只穿着薄衫的人们瑟瑟发抖。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抗议,就连母亲怀抱中的婴孩,也仿佛被周围的气氛所震慑,忘记了平时习惯的哭闹。

就在村民的四周,围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他们的帽盔上飘着兽毛缨穗,刀旗上绣着巨大的狼头标志。

一名头目模样的骑兵策马奔到将军大纛下,低声禀报:“将军,都搜遍了,全村八十七口上,全部在这里,无一漏网。”

他对面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位面容冷峻的骑兵将军。听完他的汇报后,将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

“喝哈!嘎思路!”一声突厥语的“杀光!”,如闷雷般响彻在四周。大批骑兵端起枪刺,抽出马刀,如恶狼般扑向手无寸铁的村民。

眨眼功夫,八十七名男女老幼便横尸在地,喷涌的大量鲜血瞬间将晒谷场染红。

那名将军看都不看尸体一眼,对周围的士兵说道:“我们奉命为大军开道,必须隐蔽行踪。现在既然已经进入唐军境内,不必再专门挑山林道路行进,改沿大路奔驰,只要绕开城镇即可。所有看见我们的,都不能留下活口!听我命令,目标潘松渡口,出发!”

众骑兵闻言,纷纷扬起马鞭,朝西北方向催马疾驰,转眼便走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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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远处的山林间响起密集的马蹄声,无数骑兵的身影出现在清晨的雾气之中,仿佛是自地狱而来的凶神恶煞一般。

如山似海的骑兵队伍并没有丝毫停留,而是沿着之前那队屠村凶手所留下的标记,一路狂奔而去。

第八十九章 庙算得失

维兰河谷的战事结束之后,瞿白枫便带领着第三军的部分将士返回了库风大本营。

一方面,他奉李世卿的命令,负责加强库风城防御,以备不测;另一方面,他还要配合马克木完成好后勤供应的任务。

瞿白枫跟随李世卿多年,精明干练、少年老成,忠诚度更是不用质疑。所以,李世卿也最放心让他来看守本部。

此时,犒赏完大军的赫斯提娅,也已经随着谢坦之等人抵达库风,与久违了的张末、夏莲汇合。虽然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个兵荒马乱、战火连天的年代,能与朋友再次重逢,也同样是件令人感到分外开心的事情。

瞿白枫因为有重任在身,所以顾不上与大家分享这难得的快乐。他向谢坦之简单介绍了一下城中的状况,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卫所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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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坦之见瞿白枫要走,赶忙喊住他:“瞿将军,先请留步。”

瞿白枫闻言站定,冲谢坦之笑道:“谢主簿,您可别这么叫我。卑职只是都护府小校,并不是什么将军。您喊我小瞿或者白枫就行。”

谢坦之被瞿白枫的爽直逗得一乐,笑道:“照你这么说来,我这个主簿也是叫不得了。这些可都是咱们大人私自封的官儿。”

“哈哈哈……”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开怀大笑起来。

打从库风城的军队自我命名为“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后,李世卿便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封官许愿之举。

这里既无需都护府帅印,也不用吏部兵部公文,就单凭李校尉那么大笔一挥,便多出来一堆将军大人和都尉老爷。

“画饼充饥,画饼充饥。画饼而已嘛,”自封为“将军”的李大人舔着脸解释道:“这不就是为了方便工作嘛,也不是真的图什么升官发财,嘿嘿嘿……”

面对这种苍白的解释,像胡飞、瞿白枫这种稳重端正、忠于朝廷的军人,都觉的李世卿纯粹是在胡闹,非常不以为然。

只有以罗威为首的一帮大老粗们,个个乐的喜笑颜开、手舞足蹈。感觉跟着大人真是不含糊,坚决高举双手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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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白枫知道谢坦之留住他,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赶忙又坐下细问原委。

谢坦之捋着长须,从容道:“白枫,按理说,你管军务,我管政务,有些事情轮不到我插嘴过问……”

瞿白枫赶忙打断谢坦之的话:“哎,谢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您这就太见外了。大人曾特别嘱咐卑职,凡事要多听取先生的意见。您有话但说无妨。”

谢坦之微笑着点点头,向瞿白枫表示谢意,心中不禁暗想:大人用人确实有一套。若此时镇守库风的是罗威或者依娜丝,恐怕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他略微理理思路,问瞿白枫:“目前城中的兵力如何?”

“我带回来的第三军将士,大概千人左右。加上逐渐恢复的伤兵,十天半个月内,还能再补充一千五百人。”瞿白枫认真答道:“城中守备队原本有两千人,这样算下来估计在将近五千的规模。”

谢坦之微微颔首:“如此兵力,暂时守住库风应该是可以的。南面的帕伊,因为右路军的覆灭,也算是危机解除。北面的达坂城可能略微吃紧些。”

瞿白枫同意道:“的确如此。不过,达坂城防御体系比较完备,再加上沙暴军团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应付达尔罕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伊克鲁呢?”谢坦之突然追问道。

“伊克鲁?”瞿白枫愣了一下,出于善意,他耐心解释道:“先生,嗯……您可能对军事不太了解。情况是这样的,敌人的三路大军自西向东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库风、达坂和帕伊三城。只要这三城还在我军手中,我们就不用过于担心敌人会绕道偷袭更后方的伊克鲁县。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敌人的中继站会完全处于我军的势力范围内,导致出现孤军深入、粮草不济的危险……”

谢坦之摆摆手,打断了瞿白枫的话:“白枫,你说的这些我懂。谢某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是兵书也略读过几本。我的意思是……或者说你的意思是,敌人只会从西边来吗?”

瞿白枫被谢坦之拦住话头,微微有些不悦。听到他这么问,稍感不耐烦道:“不是从西面来,难道还会从东面来吗?”

突然间,瞿白枫好似想起了什么,背后的汗毛立时倒竖起来:“东面……东面还有一支突厥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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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算漏了。”李世卿不理依娜丝的挖苦反驳,继续分析道:“敌人与我们隔河对峙了十多天,这种情况一反我们以往对突厥人的认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引起我们的疑神疑鬼,觉得这其中是不是会有什么阴谋。”

“当然有阴谋啦!”依娜丝气鼓鼓的道:“现在不是已经揭破他们的诡计了嘛。”

李世卿沉思道:“不,事情没那么简单。在我们开始怀疑阴谋存在的情况下,对方恰巧就进行了一段拙劣表演,还在这个表演后面留下一处任我们探查的诡计部署。”

依娜丝刚要开口反驳,李世卿却不待她说话,便接着道:“而正在此时,我们得到了西域左路军围困达坂城的消息。同时,还附带着另一个信息,蒙格去了左路军。”

“所以呢?”依娜丝问道。

“所以,我们又推导出另一个结论——敌人有可能会采取包抄合击的战术。”李世卿眼里闪烁着亮光,毫不停顿的说道:“然后,便是之前那个进攻行动的破绽所带来的消息,也就是罗威发现的河水变浅!于是乎,我们自己将这一个又一个的结论串联起来,描绘出一副敌人完整的作战方案。”

依娜丝并不傻,她只是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复杂阴谋背后的逻辑。不过,她现在也不再反驳李世卿,而是开始认真思索。

只听李世卿接着说:“就在昨夜,我们根据自己推想出来的敌人部署,做出了相应的对策,并且赶在他们发动总攻前,立即抢占先手实施。然后,我们便自己亲手制造了眼前的局面……”

依娜丝抬眼望向李世卿:“我明白你说的了。眼前的局面就是,四万主力大军已经离营远去,却并不知道敌人是否真的就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前来偷袭的左路军会乖乖的撞入我们的手中;而留在此地的,却要以不足万人的兵力,对抗十万大军发起的猛烈攻击。”

李世卿的面容平静如水,但眼神中却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沮丧。

“赶紧派人把胡飞召回来!”依娜丝突然大喊道。

李世卿微微摇头,轻声说道:“不,郡主殿下,我们还是算漏了。敌人的手段,比你我想的还要深……”

依娜丝感觉自己的脑子现在有些乱了,她很难理解李世卿所说的“算漏了”究竟是指什么。就在依娜丝感到抓狂的时候,眼前这位冷峻的年轻将军,脸上突然又露出了那久违的无赖笑容。

这个二皮脸般的坏笑,曾经多次出现在依娜丝的面前。而每当这个笑容闪现时,就意味着敌人的噩梦将要到来。

依娜丝从来都是非常厌恶李世卿的这副嘴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看在眼里却觉得那么安心,甚至还有点如释重负的喜悦感。

依娜丝心想:我怕不是疯了吧?

李世卿没给她继续想下去的时间,便贼忒兮兮的把脸凑到她耳边:“你听我的安排,这样……这样……,然后,再那样……,到最后,咱们给他来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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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白枫擦擦额角的冷汗,自我安慰道:“东边确实有一支规模达十万之众的突厥大军。不过他们的任务是堵截我大唐的军队出关,断然不会轻易调动。之前他们就从未参与到讨伐库风的行动中来。”

谢坦之面色凝重的说:“之前没有来,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来。之前我们也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对吗?”

瞿白枫茫然的点点头。谢坦之说的确实是实情,单以现在库风军团的实力论,明摆着的,就算是整个西域联盟一起出动,恐怕也奈何不了李世卿。

在这种情况下,突厥左贤王的大军,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话虽如此说,”瞿白枫心中还略有不甘,兀自辩解:“当初罗威驻防伊克鲁的时候,的确针对突厥南北大营做过一番防卫的功夫。单单是警戒前哨站,就设置了二十余处,最远前出三十里。敌人若是真有个风吹草动,我们是能够及时发现的。”

谢坦之道:“伊克鲁的防御图我研究过。你说的那二十几个前哨站,都是以伊克鲁县城为支点设立的,其目的也主要是为了保证县城的安全。不过……”

“不过什么?”瞿白枫现在已经没之前那么足的信心了,赶忙追问道。

谢坦之转头望向窗外,仿佛也在问自己似的:“不过,如果突厥人的目标并不是伊克鲁,而是绕开城池,长驱直入。我们的前哨还能发挥作用吗?”

这句话问完,两个人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们各自盘算着,谋划着,时间都仿佛在身边凝固了。

过了老半天的功夫,瞿白枫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急道:“不行,咱俩在这里瞎想没有用,得赶紧把这个问题禀报大人,提醒他们当心!”

谢坦之显然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点头道:“你说的对。库风距离大人的军营不过五十里路,快马一个时辰内便可到达,我们还是要听大人的裁夺。白枫,你是否亲自跑一趟,这件事传令兵恐怕讲不清楚。”

瞿白枫为难道:“我倒是不怕辛苦,可是大人将库风交给我,我怎么能擅离职守?况且万一真如你我所料,突厥人在此时奔袭入境,突然攻打库风,而城中却连个能统兵打仗的指挥官都没有,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谢坦之觉得瞿白枫说的有道理,点头道:“的确是这样。毕竟我们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显示突厥的南北大营有任何异动。千万不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吓到自己。”

“要不这样吧,我先派出大批斥候骑兵,排开最大限度的搜索面,朝着东边开始地毯式的侦察。”瞿白枫对谢坦之道:“你去找玉陀罗,让他们的人全力收集突厥大营的情报。至于大人那边,请先生写封书信。大人是精明人,您寥寥数语,他心中就有数了。”

谢坦之觉得瞿白枫如此安排比较稳妥,正待答应,忽听门外卫兵通报:“大人军令到!”

第九十章 抽身而退

卫兵匆匆忙忙跑进军帐,气喘吁吁的报告:“殿下,唐军撤退啦!”

还没等灰鹰反应过来,达勒姆臃肿的身躯蹭的一下从毡毯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你说什么?撤退啦?!”

卫兵被达勒姆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愣愣的点了点头,正要详细解释,灰鹰早已经匆忙起身,扯上达勒姆就往外边跑。

“侯爷,赶紧去看看!”

两个人冲出帐外,翻身上马,一路朝岸边营门奔去。

等他们来到营门外,远眺对岸时,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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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安西都护府大营,此时人声鼎沸、战马喧腾。

一队队士兵排着整齐的行列,正在陆续开出营寨,朝后方进发。

河岸边负责警戒的橹盾手和弓箭手,此时也已经开始收缩阵型,显然是因为大军的撤退行动渐近尾声,作为后卫的他们也准备抽身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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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与灰鹰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侯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世卿察觉了?”灰鹰好半天才问出句话来。

达勒姆也是一头雾水,哪里能回答的了灰鹰的疑问。愣了半晌,达勒姆忽然一拍大腿,嚷道:“坏啦,绝对不能让李世卿溜掉!”

灰鹰也连连点头:“对对对,不管他们是否识破咱们的计策,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掉,左贤王的大军马上就要到达此地,如果扑了个空……”

灰鹰没敢再往下说。如果突厥骑兵长途奔袭几百里后,发现自己扑空了,这虽然算不上什么战败损失,可作为前敌指挥的达勒姆和灰鹰,就这么眼睁睁放走了煮熟的鸭子,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达勒姆也明白这个道理,急吼吼的喊道:“灰鹰老弟,赶紧动员部队,追上李世卿,缠住都护府!”

接着,他转身对副官道:“你马上派人渡河,到对岸接应摩哈迪副元帅的大军,告诉他情况可能有变,让他们尽快赶来合围唐军!”

“遵命!”副官转身大步流星的跑去传令。

此时,西域联军的大营中已经响起了集结的牛角号声,各营各队的战士开始紧张的集合整队,准备接下来的追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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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说,要是你的判断是错误的呢?”依娜丝看着对面一阵慌乱的景象,对身边的李世卿说道:“要是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突厥大军,那咱们岂不是白白丢弃了眼前最重要的防守阵地?”

李世卿微微一笑,答道:“如果半个时辰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心里还真有些七上八下的没底。不过现在看来,我猜想的八九不离十了。”

依娜丝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对岸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一般来说,敌军看到我军突然放弃阵地、大举撤退,不管怎么着也应该先疑神疑鬼的派人探查一番,弄清楚情况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他们倒好,咱们这边刚一抬脚,那边就慌的鸡飞狗跳啦。”

“所以,他们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我军在河岸这边的阵地,”李世卿看着依娜丝的眼睛,笑道:“而是我们本身,对吗?”

依娜丝也露出一个“想通了”的笑容:“嗯,你说的没错。敌人既然那么有把握吃住我们,必然会有我们意料之外的杀招。现在眼看招数还没来得及用上,我们就要拔腿溜掉,自然就会不顾一切的扑过来啦。”

李世卿如释重负的叹口气:“唉,好啦。现在只剩下两件事,一是尽快找到我脑海中猜想的突厥大军的行踪,另一个则是赶紧拔腿逃命,千万别让达勒姆和灰鹰真的咬住咱们。不然可就要呜呼哀哉啦!”

依娜丝哂笑道:“放心啦,胆小鬼!第三军的步兵兄弟早就走了一个多时辰,估计很快就能与负责接应的瞿白枫他们汇合,安返库风城。现在这里都是最精锐的白袍军,硬碰硬的跟灰鹰他们打一场都不怕。我现在倒是比较担心胡将军那边,能否及时收到我们的消息。”

“这方面我反而不担心。”李世卿轻松道:“蒙格能带到这里的,肯定不是左路军的大部队,所以也就不会给胡飞他们带来多大的威胁。胡飞这个家伙貌似忠厚,实则一肚子坏水。他一定会按计划配合好咱们的。”

依娜丝坚定的点点头,抽出腰间的长剑,大喝道:“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啦。听我命令,放火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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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格藏身在密林之中,偷眼观察远处安西都护府的军阵。

他是奉左贤王隆尼亚的命令,于前天中午时分赶到此地,跟随他一起到来的,是由鹞子军和左路军一部所组成的纯骑兵部队,规模约有六千。

左路军的步兵则仍然留在达坂城,由达尔罕率领,继续围困沙暴军团。

蒙格一边看着林外的情况,一边嘬着牙花子。眼前的情景,跟他事先设想的状况有些不一样,这不禁令他心中暗自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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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隆尼亚在战前的分析,此番李世卿率领库风军团的主力部队,凭借乌伦都河阻击西域中路军。以灰鹰他们的实力而言,恐怕很难成功突破防线,更不要说能够顺利消灭李世卿规模达到五万人的精锐兵力。

可是如果贸然抽调左路军从侧翼迂回包抄,不仅留在达坂城的沙暴军团会成为身后可怕的威胁,同时也难保不会再次中了李世卿的圈套,一不小心钻进对方预先设下的包围网,重蹈塔尼右路军的覆辙。

所以,想要彻底歼灭唐军的余孽,就不得不动用手上的生力军——驻守在两关大营的突厥主力。

但问题是,两关大营也有自己的任务。驻防玉门关和阳关的唐军,实力不容低估,尽管目前双方是相安无事,但万一自己这边兵力刚刚抽调走,唐军就突然翻脸出关,那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隆尼亚最大限度可以调用的兵力,也就只有万人左右。

凭借区区万把人的兵力,想取得决定性胜利,那就只有一种打法:分散敌人、长途奔袭、逐个击破。

于是,突厥左贤王隆尼亚布下了眼前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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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方面命令达勒姆故布疑阵,令李世卿他们确信中路军的计划败露,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稳守河岸、以逸待劳。

另一方面,隆尼亚命令蒙格率领高机动性的骑兵部队,从侧后方抵近库风军团,虚张声势的吸引对方分出优势兵力,前来捡左路军这个大便宜。

而真正的杀招,则是由突厥另一位副元帅摩哈迪所率领的一万铁骑,自两关大营出发,星夜兼程,奔袭扼守乌伦都河的库风军指挥首脑。

当摩哈迪得手后,再与中路军会师,从后面突击被蒙格疑兵所吸引的库风主力部队,完成最终的合围绞杀。

隆尼亚之所以要布置这样相对复杂的战术,主要是担心如果战法过于直白,李世卿等人察觉到有可能被各路大军合围之时,恐怕会主动退守库风城。

到那个时候,且不说攻城战拖延日久,于己方不利,单单是作为进攻方所要付出的巨大伤亡代价,就非常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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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格作为隆尼亚一手培养出来的爱将,当然对主帅的意图有着深刻的理解。

他带领麾下的骑兵部队,披星戴月的赶到飞星峡外,又连着苦候了三天时间,终于远远看到大唐安西都护府的旗帜。

蒙格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显而易见,左贤王的谋划起作用了。

飞星峡距离潘松渡口路途并不算近,就是急行军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到达。此时库风主力来到这里,就说明对方已经确信自己有把握一边守住渡口,一边还能吃掉自己这支“疑兵”。

而这个想法,也终将会给正在逐渐逼近乌伦都河的摩哈迪副元帅一个进攻的窗口期。

河岸那边既然胜券在握,那么蒙格现在的任务就更加明确了:想尽一切办法,拖住面前的唐军主力,再给摩哈迪发动另一次背后突袭创造时机。

但是,此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却引起了蒙格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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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风军团的主力部队在刚刚展开作战阵型没多久,便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转而变成原地待命。

蒙格命令部队故意暴露出一些行踪,好让对面的唐军发现自己。

可是万万没想到,即便是看到了自己这边的旗号,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这支四万人的森然大军,就在距离蒙格两里外的地方,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蒙格被这种场面搞的有点头皮发麻。他有心出阵去主动挑衅一下,可是无奈手头上的兵力实在有限,冒然进攻颇有些鸡蛋碰石头的感觉。

另外他也摸不透对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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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蒙格疑神疑鬼之时,远处的库风军突然一下动了起来!

整支大军齐齐朝后转向,后队变前队,接着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原本部署在阵前的四个铁甲骑兵千人方队,此时又向前推进百步,遥遥对着蒙格这边,显然是在为整支大军做断后的防卫。

不好!他们要撤!蒙格心中一惊,旋即又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身旁的军官急急问道:“将军,唐军撤退了,咱们怎么办?追吗?”

蒙格瞅瞅四周的兵将,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下这六千多骑兵,有部分是鹞子军,更多的则是达尔罕指挥的各国杂牌军。这些人利用打打逃逃的策略,钓住对方的注意力还勉强可以办到。但若是在这一马平川的原野上,与大名鼎鼎的库风骑兵军对战,估计还没打就得败下阵来。

蒙格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算了吧……唉,汉人太他妈狡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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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将军,怎么样?稳妥吗?”罗威小声的问道。其实他没必要这么轻声细语的,周围全是铁甲骑兵,绝不怕给敌人听到。

胡飞打开头盔面罩,长吁了一口气:“呼——,看对面敌人的反应,应该跟大人判断的一样。我们面前的不是左路军主力,而是一支实力弱小的疑兵。”

“我看也是!”罗威露出放松的神情,招呼身旁的传令兵:“传我命令,叫大队加快行军速度,不用再有半点迟疑戒备啦!”

此时,胡飞和罗威所处的位置,正是在留下来负责断后的骑兵方阵中。

一直令两人提心吊胆,唯恐从背后掩杀而来敌人大军,并没有真的出现,对方甚至连跑过来干扰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胡飞一拢马头,狠狠的抽动马鞭:“我们走!大人等的正急呢!”

第五章 真假鹰扬

方才“公主殿下”说出来的秘密,直接把胡飞给听傻了。

原来,眼前的这个少女叫古丽伦娜,她根本不是什么鹰扬公主阿思佳殿下,而是突厥名将——赫连雄元帅的孙女。

古丽伦娜自幼与阿思佳公主一起长大,两人情谊深厚。古丽伦娜既是阿思佳的干姐姐,又是她的贴身侍卫。

鹰扬公主阿思佳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唯一的女儿,也是是突厥有名的美人。她冰清玉洁、聪慧机敏,在西域和草原被人们尊称为“瀚海明珠”。

只可惜这姑娘体质柔弱,六岁时从马上意外摔落后,便再也不愿骑马习射。默辛可汗宠爱女儿,也不再以突厥人的标准要求她,而是从中原请来很多文士,教她学习汉家经典。

今年夏末秋初,年芳十八的阿思佳向可汗提出,想去探望她的姑母——伯格爵爷的夫人纳宁。

阿思佳自小母亲早逝,正是这位纳宁姑母一手抚养她长大,故而两人亲如母女。

之所以这时候去探望姑母,是因为她今年年底就要举办大婚,新郎是突厥著名的青年英雄、有“草原雄鹰”之称的血卫将军克锋。

女儿在出嫁前,想和“妈妈”说说体己话,也是人之常情。默辛可汗实在拗不过宝贝心肝,也只好同意。

公主一行刚刚抵达伯格部族,正巧赶上伯格爵爷率军征伐西域。

阿思佳以前从未上过战场,好奇心极重,而跟在身旁的古丽伦娜则从小习武,听见打仗就兴奋莫名。

两个小姐妹一商量,决定跟随大军去看热闹。

伯格爵爷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她们的请求。一来,这两个女孩身份尊贵,实在不好违意得罪;二来,伯格对此战也颇有信心,最多是打不赢嘛,总不会打输掉。

自九月出兵,历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五万突厥大军进展非常顺利,先后击溃于阗国、姑墨国、温宿国、精绝国、车师国的军队以及当地少量的大唐都护军。

按照计划,伯格只要再寻找到机会,战胜安西都护府在关外的主力,便有机会利用漫长的冬季巩固战果。只要一入冬,漫天风雪就会令唐军难出玉门关和阳关半步。

等到转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小半个西域早已落入突厥之手。

令人高兴的是,唐军也非常配合伯格的计划,在提津川平原摆开阵势迎战突厥大军。

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黑衣骑兵。

这个变数令伯格有点进退两难,但他还是很快抛开了犹豫,决定先击溃摆在正面的唐朝步兵集群,然后再根据情况选择对神秘骑兵是战是退。

可是万万没想到,战斗并未以伯格的意志进行。

按照常理,强悍的突厥骑兵在平原上对步兵发动冲锋,就好像锋利的狼牙撕咬野牛肉一样轻松。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这一次,狼牙咬住的是野牛的肩胛骨——肉还没扯下来,牙被却卡住了。

从早上到傍晚,突厥骑兵一波接一波的冲击,安西都护府一步接一步的后退,两边的战士像割韭菜似的倒下了一茬又一茬,可就是分不出胜负。

伯格爵爷急的直跳脚,眼睛红的仿佛要喷出血来。双方陷入这种胶着状态,谁想要轻松抽身就难如登天了,而不远处的黑甲骑兵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呢。

他没得选择,只能不停的命令部下冲冲冲!早一步击垮步兵集群,便能早一步脱身出来重整旗鼓,到时就算是拔腿溜走也会更加稳当些。

打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安西都护府的步兵大阵终于显出疲态。作战经验丰富的伯格断定,对方再也无力抵挡下一次强力的冲击了。

他心中默默盘算:直到现在,远处山岗上的黑甲骑兵仍然纹丝未动,如果接下来不能一举打垮安西都护府,后面恐怕就会夜长梦多、胜负难料了。此时此刻,正是放手出动突厥精锐部队——金狼军的最佳时机!

战号吹响,上万名金狼勇士铺天盖地的朝对方掩杀过去,伯格爵爷激动的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口中念叨着: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当金狼军的锋线迫近唐军只剩不到一千步的距离时,黑甲骑兵仍然没有丝毫反应!伯格强压住心中的狂喜,默默感谢天神真的保佑了他,沉声道:“全军准备总冲锋!”

可惜,天神只保佑了伯格爵爷一小会儿,然后便站到了对面那边。

还没等突厥全军做好冲锋准备,凭空出现的火球、爆炸、烈焰,就无情的惊醒了正在憧憬胜利的伯格。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趁着金狼军攻势稍滞,队形微微散乱的时机,黑色的骑兵集团从山岗上猛冲下来,像一只巨人的手掌,狠狠的扫中伯格心爱的主力部队。

黑色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快速迫近,首先便是发射出一轮满天飞撒的密集箭雨,瞬间就放翻了大批突厥兵马;紧接着,唐军闪亮的枪刺在战马高速冲击下,发挥出惊人效果。长枪将无数突厥战士挑个对穿,直挺挺飞落马下。

尽管金狼战士拼命抵抗,可黑色骑兵穿着的是三层重甲,头盔上的面罩放下,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甚至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披着铁甲,浑身上下好似刀枪不入一样。

金狼战士一刀砍过去,往往只能在黑色重甲上留下一道白印,却丝毫创伤不了对方。

短短几个照面,金狼军的阵型便被冲的七零八落。而黑甲骑兵竟然能保持着三个基本完整的锋阵,几乎毫无损伤的继续向前突进。

后面幸存的金狼军见状,纷纷掉头逃跑,希望能够及时退回自己本阵,脱离险境。

大批突厥骑士散乱无章的溃退,正好给了唐军机会。黑甲骑兵就撵在他们屁股后面,又朝着突厥主阵冲过来。

此时,疲惫不堪的突厥大军已经被眼前景象震撼的心胆俱裂:金狼军是突厥精锐中的精锐,可是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便彻底败退,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黑甲骑兵仿佛传说中的死神一般,狂啸着、嘶吼着扑到他们近前。曾经纵横草原无敌手的突厥军人,此时连半点抵抗之心都提不起来,不待主将下令便转头奔逃。

落日下的提津川平原,到处都是你追我逐,宛如狩猎场一般的惨状。

阿思佳她们本来是在阵地后方观战,可是无奈突厥大军后撤的速度太快,转眼就将她们裹挟冲散。阿思佳和古丽伦娜四处躲避着两军激烈的交锋,处处险象环生,加上此时天色已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迷了路。

胡闯乱转之间,她们好巧不巧的遇上罗威等人,被迫展开自保的战斗。

趁着侍卫们拼死抵抗的空档,古丽伦娜强逼着阿思佳公主在车内换成下人服饰,又弄散发髻、用血抹花脸庞,塞在婢女群中。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啦,”古丽伦娜拍拍手道:“进阳关之前,我求你释放几个婢女和侍卫,让他们回去给大汗报个平安,用牛羊金帛来赎我。你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阿思佳正在其中。”

胡飞此刻真是听得欲哭无泪。看看眼前这位脸带笑意、满不在乎的突厥美女,回想着李世卿那天晚上的提醒,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古丽伦娜继续道:“胡将军,你是个好人,我实在不忍心一直这么骗你。所以,在进帝都前,我要告诉你真相。不管怎么样,突厥公主绝不能落入你们的手中。现在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胡飞坐在地上,气鼓鼓的盯着古丽伦娜。他现在也不用考虑什么礼貌不礼貌了,干脆先过足眼瘾再说。

见胡飞一直不说话,古丽伦娜笑盈盈的蹲在他身边,柔声道:“你那位健卒营的兄弟,虽然长着一副坏样子,但却是个聪明人。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的。因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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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李世卿揉揉发酸的鼻子,心想这是谁念叨我呢?

旁边的瞿白枫赶紧用树枝拨弄一下篝火,关心道:“大人,着凉了吧?西域这鬼地方就这样,才十月份,晚上就这么冷。要是在我老家会稽啊,这时节还舒服着呢。”

“嗯,没事。”李世卿裹紧身上的斗篷:“你快睡吧,罗威那头猪都打老半天呼噜了。”

瞿白枫道:“我不困。大人,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我估摸着,明天中午就差不多能到库风城。”

李世卿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明天如果走快点,中午还能赶上在库风城里喝羊肉汤。哎,我听说那里“丝路商栈”的胡姬个个都是美妞,跳起舞来肚皮一抖一抖的,嘿嘿嘿。”

瞿白枫没接他这个茬,继续拨弄着篝火。

李世卿盯着他:“嘿,跟你说话呢,听见没?等前面三个月的军饷发下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怎么样?哈哈哈。”

瞿白枫瞪他一眼,故意把话题扯开:“大人,之前咱们驻守库风的都护军被伯格全部惨杀,咱们这次奉命接防,说是一个营,其实也就多半个千人队,兵力会不会太单薄啊。”

李世卿大感没趣,顺嘴道:“慌什么?伯格的主力被我们打的抱头鼠窜,周围方圆上千里都没有一个突厥鬼了。”

提津川会战结束后,武威军当晚便匆匆离开,而安西都护府则就地休整了几日。在那之后,关星辰将参战大军分为三路,健卒营一部随他返回玉门关;另一部由副将崔振云率领,前往位于高昌的安西都护府治所;还有一批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马,组成若干小分队,分赴西域各城,填补前阵子大战留下的防守空白。

李世卿他们就是被派遣去往丝路商城——库风的驻防部队。

瞿白枫继续道:“那如果突厥人要再派大军回来报复呢?况且就算没有突厥,也得防范马贼啊。我听说这边的马贼可多了,都是以前西域一些没落的小国或部族,没有了家园便四处武装劫掠。少则数百人,多的有上万人呢!”

“瞎担心个球,”李世卿抻了个懒腰:“哪有那么夸张?我看你就是在玉门关内呆久了,听风便是雨。上万人的马贼?那以前驻守在这里的都护军还不活啦?”

瞿白枫正欲反驳,突然间听到远处的岗哨一声暴喝:“什么人?!”

警报刚起,李世卿便立时抄起冷月刀,噌的一下子窜了出去。瞿白枫则抬脚勾翻火上架着的小锅,汤水立时将篝火浇灭。

紧接着,他摸起身边的长枪,踹醒了熟睡中的罗威和其他几个军官,急急忙忙的朝哨兵示警的方向跑去。

等瞿白枫他们来到近前,只见李世卿正带着夜间执勤的巡逻小队,把三十几匹马和七八辆马车团团围住。马上的骑士用车师语急急的说着什么,李世卿又快速的问了几句。

得到对方答复后,他一脸凝重的对瞿白枫道:“你这个乌鸦嘴,真把马贼招来了。”

第九十一章 穷寇莫追

傍晚时分,西沉的斜阳将柔和的暖光,洒满整个乌伦都河。

东边的天空此时已经渐渐黑沉下来,与晚霞绚丽的西面天际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那个昏暗的方向,突然凭空的出现了一支大军,在蹄声轰鸣间朝着河岸边奔驰而来。

突厥北大营指挥使——副元帅摩哈迪率领突厥铁骑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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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刻,按照原来的计划本应该是发起总攻的节骨眼,可是摩哈迪并没有迎来他预想中大开杀戒的激动场面,满眼看到的尽皆是狼藉和灰烬。

“奶奶的!不会是打完了吧!”

随着摩哈迪不满的嘟囔,跟随他到达此地、早已被激起血性和杀意的突厥勇士们,顿时都多少感到有些失落。

火急火燎的赶了几天的路,最后竟然连口汤都没喝上,怎么能不叫人觉得丧气?

“情况不对啊,元帅,”一名亲卫指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人群,对摩哈迪说道:“怎么没有看到一具尸体?”

摩哈迪闻言不禁一愣,眯起眼睛仔细观瞧四周。是啊,这处战场上不仅没有残肢断臂和尸首,也闻不到平时习惯了的血腥味。满鼻子只有呛人的焦糊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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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哈迪正在兀自纳闷,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远处策马而来。远远的,便听到那个人粗着嗓子大喊道:“哎——,摩哈迪,你来啦?!”

摩哈迪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对头——突厥大军的另外一位副元帅达勒姆。

达勒姆催马来到近前,勒住缰绳,开口便不满道:“我说摩哈迪,你怎么才到啊,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摩哈迪闻听此言,立即满脸厌恶的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

这两个人之间的嫌隙,其实由来已久。

虽然同为副元帅,但是摩哈迪与达勒姆完全不同。达勒姆出身黄金贵族,是左贤王隆尼亚的表弟。论起血缘来,他与当今大汗阿史那默辛也算是同族亲戚。所以,达勒姆在突厥军队中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

而摩哈迪则没有达勒姆这么高贵的血统。他来自于一个小部落,出身卑贱。摩哈迪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所以,达勒姆看不上摩哈迪低微的身份,摩哈迪也瞧不起达勒姆的裙带关系。两个人平时互不咬弦,经常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针锋相对。

今天在乌伦都河畔相见,真可谓是冤家路窄。

摩哈迪气恼达勒姆一开口就不给自己丁点面子,沉声道:“达勒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军呢?”

达勒姆很想说“唐军都被你达勒姆大爷给干掉啦!”,好气气摩哈迪这个“冷面鬼”。但是军情紧急,可开不得半点玩笑。更何况,因为放走了李世卿,达勒姆本来就担心会被摩哈迪抓住把柄,到左贤王那里告自己一状。

所以,达勒姆赶紧收起脑海中荒唐的想法,严肃说道:“我正要跟你讲这件事。唐军逃跑啦!”

“跑了?”摩哈迪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大战在即,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了?我说侯爷,该不会是因为你那副丑模样,把李世卿给吓走的吧?哈哈哈……”

达勒姆怒道:“我呸,你那个蠢样子才叫丑!依我看,很可能是因为你们行踪不密,走漏了风声,才导致唐军害怕逃跑的!”

摩哈迪脸色一沉,冷冰冰的说道:“达勒姆,你不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敌人是从你面前走掉的,就算闹到左贤王那里,你也不占理!”

达勒姆听摩哈迪如此说,心中清楚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不免感到些许尴尬,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跟你扯这些闲话。你赶紧整顿队伍,顺着沿途的标记追下去。灰鹰在两个时辰前已经带兵去追赶李世卿,你们现在立即去支援他!”

摩哈迪静静的看着达勒姆,没有任何反应。

达勒姆见状不由得心头火起,怒喝道:“你聋了吗?!还不快点行动?”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摩哈迪冷冰冰的说道:“我奉左贤王殿下的军令,千里奔袭赶到乌伦都河,是为了配合西域联军作战,而不是归属你指挥。按照原定计划,鹞子军负责在侧翼牵制分散敌人兵力,你带领中路军正面进攻唐军河岸防线,而我们则选择有利的时机,从他们背后发动突袭。现在,汉蛮子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为什么要我替你去追人?”

达勒姆被摩哈迪问的一愣,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唐军逃走?什么也不干?”

摩哈迪用马鞭向上推了推自己的头盔,悠闲的说道:“我倒是想干,可是干什么?怎么干?现在连敌人在哪里都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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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止步!”

灰鹰高举右手,喊停了正在狂奔中的大军。

自今早发现李世卿率军撤退后,灰鹰就根据达勒姆的指示,率兵急追库风军。

由于依娜丝在出发前命令部队放火焚烧河岸大营,在很大程度上阻滞了西域联军的大规模追击。再加上事起仓促,所以,灰鹰当时能调动的兵力并不算多。

后面这一路上追追打打,几番折腾下来,又有大批的步兵被掉队甩下。

此时留在灰鹰身边的,只有一万多来自各个联盟国的骑兵,其中楼兰军人占了大半。

眼看着天色渐黑,李世卿他们与自己始终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故意引诱的意味越来越浓,使灰鹰不禁担忧起来。

他询问身边的将领,此处大概是在什么地方。

几名熟悉地形的军官交头接耳一番后报告,他们现在的位置约莫是在车师国境的东北角,距离鄯善边界已经不远了。

“库风城在哪个方向?”灰鹰眉头禁皱的问道。

一名老军官回答:“启禀殿下,库风应该是在咱们的南边,大约得有三十里以上的路程……”

灰鹰闻言咒骂:“他妈的,怎么越追越偏了,李世卿这明显不是要逃回库风城啊。”

库风原本位于潘松渡口以东五十里的地方,现在却处在灰鹰的南边,显然他们是一直跟着李世卿在朝东北方向移动,所以灰鹰才会说越追越偏了。

手下将领们也都心中疑惧,纷纷劝灰鹰道:“殿下,俗话说:穷寇莫追。咱们这一路赶过来,距主力部队越来越远,万一中了唐军的埋伏,那可就麻烦啦。不如就此收兵吧。”

灰鹰也正有此意。与自己的小命相比,达勒姆指示他全力咬住李世卿的命令,显得根本无足轻重。

“汉蛮子诡计多端,咱们如此天黑路远的追下去,实属不智。”灰鹰命令道:“今天就此作罢,全军后转,沿途收拢掉队的兵卒,回营休整。”

随着灰鹰一声令下,追击部队如释重负,纷纷掉转马头,准备动身返回。

就在灰鹰和部下们正打算催马离去之时,一直被他们追赶的库风军,忽然又掉头跑回来了。两千名库风骑士呼啸而至,停在了距离灰鹰几百步外的地方。

为首的正是库风军总指挥——李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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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变化不禁令灰鹰颇感紧张,他赶忙扯住缰绳,回身查看库风骑兵的动静。

只见李世卿和一名将领越阵而出,跑到弓箭手射程够不到的近处,大喝道:“殿下无功而返,不觉得可惜吗?”

灰鹰本人并不认识李世卿,但凭感觉对方应该是正主无疑,于是狞笑道:“来者可是安西都护府的李校尉?”

李世卿旁边的将军回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便是大唐安西都护府库风将军李世卿大人!”

灰鹰闻声一愣,仔细辨认后,又笑道:“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依娜丝表妹啊。表妹你乃是堂堂的百花郡主,何时变成了唐国的军官?”

依娜丝凤目含霜、满面煞气,狠狠道:“灰鹰,你这个弑亲忘义的无耻鼠辈,竟然还有脸喊我表妹!告诉你,我做大唐的将军,远强过你当突厥人的走狗!”

灰鹰双肩一耸,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咱们慢慢走着瞧吧,迟早让你们知道我这个西域盟主的厉害。”

李世卿微微笑道:“灰鹰,你倒是嘴硬。与其把话说的这么豪气,不如咱们这便先过过招,彼此分个高下如何?”

灰鹰眯缝着眼睛,仔细端详面前这位名扬西域的汉人将军,又打量了打量李世卿身后的部队,嘻嘻奸笑道:“我看你才是嘴硬吧。不过区区两千来人,就想跟我较量?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哈哈哈哈——”灰鹰身旁的将军们,闻言都纷纷怪笑起来,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

受到他们的感染,身处灰鹰后方的西域联军骑兵也都抽出马刀,在空中狂挥乱舞,对着李世卿高声喝骂挑衅。

面对成千上万的嘲讽之声,李世卿并不为其所动,仍旧气定神闲的端坐马上。身旁的依娜丝则举起右手,朝身后的骑兵打出一个手势。

“呼哈!”不远处的库风骑兵看到依娜丝的信号,齐声应和。

虽然这边人数比对方少了数倍,但那股杀气战意,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口令,硬是震的灰鹰等人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将嘲笑声停住。

紧接着,两千名骑兵动作整齐划一,从背囊中抽出白色披风,迎风抖开,干脆利落的系在身后。

“白袍军!白袍军!他们是白袍军!”

西域联军阵中瞬时响起了不安的喊叫声。因为那一大片突然出现的耀眼白色,前一刻的自信,转眼间便化成了惊慌失措。

很多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提缰退马,好似要随时准备后撤一般。原本整肃的阵形,也微微有些纷乱。

“不要慌!不要乱!”灰鹰勒住马缰,朝周围大吼道:“他们人数不多……就算打不过,跑总没有问题的。”

听主将说出如此泄气的话,西域将士们顿时感觉心里更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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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李世卿笑道:“殿下太天真了,李某怎么会让你轻易跑掉?”

灰鹰听李世卿说出这句话,惊疑不定的心情更加强烈。

眼前的情况,令他不敢再有丝毫托大。所以,他决定放弃刚才心中萌生出“赌上一把,生擒李世卿”的念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正当灰鹰打算趁着白袍军还未冲过来,下令全军火速退却之时,忽然听到后方的士兵喧哗鼓噪起来。

灰鹰和众将转头观望时,赫然发现在他们身后的地平线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了漫天的烟尘。如林似海的刀枪在落日的余晖中若隐若现,沉闷而整齐的步伐声也越来越近。

一个庞大的军阵正在向这里移动,而飘扬在军阵最前方的旗帜上,书写着“安西都护府”五个大字!

第九十二章 阵前谈判

几乎是在安西都护府的步兵方阵出现的同时,灰鹰他们左右两边的远处,同样也卷起漫天飞尘。

两支各五千人的都护府铁甲骑兵,呈弯月形向西域人合围过来。

灰鹰见状大惊失色。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心中默默盘算:挡在前面的是有如噩梦般的鬼面白袍军,别说他自己没胆硬闯,就算他有勇气,手底下的人也根本不会去执行这种近乎愚蠢的命令。

向后冲,是庞大的步兵方阵。看那层层叠叠的橹盾、长枪和弓箭,样样都是对付骑兵的克星,强行冲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而左右两边则是高机动性的铁骑。只要自己一动,对方转眼间便能将他完全截住,接下来便是其他方向的唐军一拥而上,将他们彻底绞杀。

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仅灰鹰感到进退两难,连他部下的将士们也都慌了手脚,惊恐不安的气氛越发强烈。

最要命的是,灰鹰他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生怕稍有过度的举止,可能引起对方误会,招致没有余地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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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鹰这边无可奈何,只能先静观其变。而都护府那边也在安静的等待,他们尚没有任何要大举进攻的迹象。

铁甲骑兵的阵营中,忽然跑出一支马队,飞一般的驰到李世卿近前。

为首的正是第一军指挥官——胡飞。

“大人,卑职率第一军、第二军奉命赶到,请您指示!”

胡飞端坐鞍桥,向李世卿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李世卿心道:胡子这家伙,总是这么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永远也改不了啦。

他笑了笑,回礼道:“胡将军,你辛苦了,将士们辛苦了。”

“愿为大人效命!”说完唐军这几句规制口令,胡飞松口气道:“总算及时赶上了,我还一直担心会误了大事呢。”

依娜丝笑道:“飞哥,你们动作好快啊。说实话,我刚才还在心里有点埋怨你呢。若是再不来,我和大人就得硬着头皮跟他们打一场啦。”

胡飞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接到大人的指令,几乎立刻收兵。只是不晓得你们最终会把敌人引到什么位置,只能一边向这里赶路,一边派斥候搜索。天色越晚,难度就越大,万一不小心错过,我们可就成罪人了。”

“不怪你们,”李世卿开口道:“事发突然,我也是临时决断。像这样在运动过程中合围敌军,本来就是件极艰难的任务。你和罗威完成的很好。”

胡飞如释重负的点点头:“大人,突厥军的事情如何了,找到他们的行踪了吗?”

李世卿平静的回答:“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道白枫有没有侦察到。其实,到目前为止,这支突厥大军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胡飞道:“我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敌人的行动显示,他们绝对有另外的手段,算来算去,现在除了突厥南北大营,还能有什么生力军呢?”

依娜丝嘻嘻一笑,指着远处的西域人说道:“我们在这里瞎猜什么,一会儿问问他们不就什么都清楚啦?”

“对啊,郡主说的有道理,”胡飞反应过来:“大人,接下来咱们如何行动,你得赶紧下命令啊。”

李世卿说道:“眼下我们掌握绝对优势,灰鹰比咱们更着急。不过,后面还有连番大战等着,现在如果要一口吃掉他们,敌人在困兽犹斗下,我们的伤亡也会不轻……”

胡飞明白李世卿的想法,可仍旧开口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逼他们投降?”

李世卿点点头:“想是这么想,不过……”说着,他为难的看着依娜丝。

依娜丝与李世卿对视片刻,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犹豫不决,撇撇嘴道:“好啦,我依娜丝虽然平时有点小任性,可也是识大体的人。灰鹰的臭头就先寄存在他的脖子上,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摘下来的!”

李世卿和胡飞没想到,依娜丝这么轻易就能答应放过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感到又惊又喜,也不禁佩服这位百花郡主的过人气度。

李世卿大喜道:“既然郡主点头,那就万事好办啦!先吓吓灰鹰这个王八蛋,然后我再去谈他个七荤八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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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随着突然响起的军号声,安西都护府四面大军同时呐喊战号:“吾皇万岁!”

几万将士发自胸腔的狂吼,杀气冲天而起,震得风云都为之变色。

接着,步兵方阵和骑兵队列齐齐向前推进百步,令身处中心地带的灰鹰等人,感觉周围空气都被猛的压缩了一下。

“殿下,怎么办?!”“殿下,咱们撤吧!”“殿下……”

身边的将军们慌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吼吼的向自己请示命令,使灰鹰更加焦躁万分。

灰鹰此时也非常懊恼,一方面他后悔不该听从达勒姆的指示,不管不顾的死命追击李世卿;另一方面则是暗暗咒骂,突厥的援兵为何迟迟还不来援助。

正在此时,对面的李世卿发话了:“灰鹰殿下,有没有兴趣谈一谈,找到个相安无事的好办法,免得大家在这里吹夜风。”

灰鹰听到对方如此说,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回应道:“好啊,李将军。你我双方之前签有和平协议,今日之事则纯属误会。倒是真的应该好好聊聊,让大家冰释前嫌啊,哈哈哈。”

李世卿催马向前又走了几十步,高举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灰鹰反应过来,也赶紧驰出阵列,向李世卿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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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越走越近,几乎在两军相距的中间点止步汇合。

李世卿笑道:“殿下还记得双方的协议,真是难得呐。”

灰鹰听出了对方的嘲讽之意,尴尬的笑笑:“唉……将军,您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李世卿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问道:“之前的事情不提了。现在的情形,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灰鹰眼珠子咕噜乱转,说道:“既然是将军先提出谈判,想必是早已拟好完全之策,不如将军说说看。不过……我要善意的提醒您,我这一万精锐尚有一拼之力,如果条件太过分的话,咱们有可能谈不拢哦。”

李世卿露出一个“早知道你会如此”的表情,从容道:“殿下你千万别误会。我来找你谈,完全是看在双方之前的协议份上,与你所谓的一拼之力无关。你的人现在身心疲惫,士气已堕,我的白袍军可以在片刻功夫内将你们消灭干净,不知道你信不信?”

“那你还来谈什么?”灰鹰兀自嘴上强硬着:“那就打好啦!”

李世卿微微一笑:“殿下这么有自信,该不会还在指望突厥大军来救你吧?”

灰鹰被李世卿说中心事,不免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世卿看灰鹰的反应,心中已经了然,继续套话道:“我若是不知道,又怎么能够把你引到这里来呢?实话告诉你吧,突厥人是不会来救你的,就那么点兵力,还想翻腾起多大的浪花呢?”

灰鹰此时更加确信,李世卿已经掌握了突厥的确切情报,无奈的叹口气道:“唉,的确如你所说。隆尼亚只派一万兵马支援,摆明了还是要让我们西域人跟你们拼命。”

李世卿点点头,口气突然一变:“既然突厥人的心意,你都清楚明白,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与我们为敌呢?今日的窘境,完全都是殿下咎由自取,也必须承担代价!”

灰鹰欲言又止,他本想说:对我们来说,和突厥人相比,你们唐人不也一个德行?但他没敢说出口,转而问道:“不知道将军说的代价是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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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缴械投降,然后率西域联军撤出所有敌对我们的行动!”李世卿斩钉截铁道。

灰鹰一愣,继而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仿佛李世卿说的话极为荒谬似的。

他说道:“将军你是在逗我吧。咱们先不说投降后,你怎么保证我和部下的人身安全;也不说今后怎么撤出突厥人操纵的讨伐战争。单单说你的这两个要求,如果我投降被俘了,还怎么率领联军罢战呢?”

李世卿回答道:“殿下莫急,我逐一解释你的疑问。我方提的两个要求,其实是合成一件事来办。你的人投降后,留下做人质,而殿下你则安然回营整军,撤返楼兰。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塔尼和他的四万右路军并没有被杀掉,而是早已经安全回到疏勒,退出了这场根本不必要的战争。”

灰鹰闻言大惊,急忙追问详情。李世卿一五一十的给他讲述了与疏勒王塔吉克达成协议的事情,只是将艾麦尼介入其中的细节隐去未说。

灰鹰听完李世卿的话,知道对方应该没有说谎,恨恨道:“他妈的,塔吉克这个老鬼,我说他怎么连一点伤痛焦虑的表现都没有,就那么气定神闲的回国了。原来他早就留好了后路!估计还盘算着回去捡我的大便宜呢!”

“是啊,殿下。”李世卿顺水推舟道:“疏勒王是个聪明人,他才不愿意趟这个浑水。而你呢?准备怎么办?”

灰鹰斜着眼睛看看李世卿,琢磨了片刻,问道:“我的人留在这里没问题,楼兰也可以像疏勒那样花钱赎人。但是你就不怕我回去后马上变卦,不肯罢战撤兵吗?”

李世卿双手一摊:“那我也没有办法啦。既然咱们仍旧是敌人,我只好先把这里的俘虏全部都宰了,然后揪住你的楼兰军一通狠打。大不了到最后就是就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局。”

灰鹰最害怕听到的就是这话。如果自己的楼兰被李世卿和安西都护府盯上,而对手疏勒国则置身事外,那么最后讨伐战无论结果如何,自己这个西域盟主地位都绝对不保。

说白了,楼兰和他的各个附属国之所以会加入讨伐战,一是因为突厥人对自己施加的压力,二是灰鹰也想借此机会树立盟主的威信。

至于说安西都护府的库风军团,本身并不在楼兰的势力范围内,对他灰鹰也没有造成直接的威胁,并不像车师国王达尔罕那样有切肤之痛。所以在这之前,楼兰会在私下里与李世卿达成互不进攻的协议。

来这里打打秋风可以,但要是替别人拼命,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达尔罕那边如何?”灰鹰突然问道:“他们也会撤出讨伐战吗?”

李世卿淡淡道:“总得有人为这场战争付出些惨痛的代价嘛,要么楼兰,要么车师,你说呢,殿下?”

灰鹰眼睛里闪出幽幽的光亮,咬牙道:“好,成交!”

第九十三章 有城难攻

灰鹰接受李世卿的罢战提议后,命令全体部下立即弃械投降。然后他又指定了两名楼兰将军留下来约束部队,等候自己赎回他们。

一切调停妥当后,灰鹰向李世卿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请务必全歼突厥副元帅摩哈迪带来的一万突厥铁骑。

因为只有这件事情办到了,灰鹰才有条件趁机带兵退出。

对于灰鹰的这个要求,李世卿爽快的答应下来:十日之内,必定将摩哈迪和他的铁骑永远留在此地。

灰鹰的歪脑筋又转了转,提出自己不能向李世卿提供任何关于突厥人的情报,更不会配合安西都护府的军事行动。

一切都要靠李世卿他们自己,而灰鹰只是在旁边等待最终结果。

对此,李世卿也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并且表示能够理解灰鹰的难处和担忧。他只是特意提醒灰鹰,回去后尽量找借口避开战事,免得被库风军团误伤。

灰鹰没料到李世卿竟然如此好说话,赶忙欣然应允:楼兰军保证绝不招惹都护府,双方的友谊地久天长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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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灰鹰带领一小队护卫策马远去,依娜丝狠狠骂道:“呸!无耻!”

李世卿在一旁安慰她说:“郡主,你放心吧。咱们迟早会再找上他的门,为老国王报仇雪恨的。”

依娜丝看看李世卿,无声的点点头,眼底已经微微泛起泪花。

胡飞与罗威此时催马赶到近前,李世卿询问他俩道:“事情都办妥当了吗?”

胡飞赶紧又上前几步:“大人,办妥了。我已经派王成龙带领两千骑兵,押送俘虏返回库风城。”

王成龙是第一军的副指挥,也是当初胡飞在武威军先锋营里的旧部。

李世卿颔首道:“好,那咱们也整军出发吧!估计摩哈迪元帅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啦,哈哈哈!”说罢,他翻身上马,猛抽短鞭,快速奔驰而去。

胡飞和依娜丝罗威一起,紧紧跟着李世卿,率领都护府大队人马朝西边的乌伦都河方向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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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灰鹰才带着一路收拢起来的散兵游勇返回中路军大营。

他没待喘口气,便直奔中军大帐,去见在此守候多时的达勒姆等人。

负责诱敌的蒙格也早已来到这里,这个时候正陪着达勒姆、摩哈迪他们一起吃早餐。

灰鹰一入帐,便看见突厥人正在悠闲的喝着羊奶茶,吃着油果子,再联想起自己昨晚差点被李世卿给生吞活剥,心中不禁大怒。

灰鹰心想:他妈的,这帮王八羔子,让老子去找唐军死磕,险些把小命白白葬送了。最后还喝了一宿的冷风,连夜赶了几十里路才活着回来。他们倒好,自己轻松自在的享受着美味佳肴,嘴巴里所说的援兵却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达勒姆见灰鹰沉着脸进来,心中确实有些因为愧疚而发虚。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堂堂的突厥元帅,怎么能为这么点小事,给这西域人低头?

于是,他又端起架子,大大咧咧的说:“灰鹰你回来啦。追击唐军的情况如何啊?”

灰鹰一愣。他本以为达勒姆就算再蛮横,也总该通点情理,好歹也要温言关心几句。可没成想,对方不仅没有丝毫歉意,竟然连“道声辛苦”都懒得敷衍,也不让自己这位西域盟主坐下一起用餐,反而是像呵斥手下一样,一上来就质问战果。

灰鹰心里的狠劲被激出来,他死盯着达勒姆,硬是没有回话。

达勒姆见状,感觉灰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摩哈迪面前落了自己的面子,立即勃然大怒。他正准备发作,一旁的蒙格赶忙拦道:“殿下此番作战辛苦,赶紧过来,过来这里坐,趁热用些早餐。”

灰鹰看看蒙格,又看看吹胡子瞪眼的达勒姆,极不情愿的坐到毡垫上。他隔着案子坐在达勒姆对面,左边是蒙格,右边是摩哈迪。

灰鹰与摩哈迪还是在新月湾战役时见过一次,彼此并不熟悉。两人都略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达勒姆仍旧不依不饶的问灰鹰:“喂,我说灰鹰,你哭丧个脸给谁看?本帅在问你,昨日战况如何?是不是让李世卿给跑掉啦?”

“侯爷……”灰鹰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沉声道:“你问的可真是好笑。莫说让李世卿跑了,我能跑了都算是万幸!”

闻听此言,在场的三位突厥将领都是一愣。

照他们之前所预想的,灰鹰的西域联军极有可能留不住决意撤退的安西都护府,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回库风,居城固守。

但无论怎样,自身总不至于吃多大的亏。

可是听灰鹰这么一讲,情况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达勒姆和蒙格连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灰鹰抓起一大块手把肉,先狼吞虎咽的饱餐一顿,接着添油加醋的把昨天经过讲述给三人。

当蒙格听说安西都护府的大军突然出现,将灰鹰他们团团围困时,不仅大感惊愕:“怪不得昨天他们撤的那么快,原来是去打你们的埋伏。”

灰鹰露出一个“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悻悻道:“是啊,蒙格将军。本王被围住的那一瞬间,也感到分外的莫名其妙。唐军的主力不是都奔着你去了吗?”

蒙格被灰鹰弄得有点没面子,讪讪的说:“汉蛮子太狡猾啦,居然看出咱们的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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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左贤王隆尼亚此次的谋划并没有太大的纰漏。从某种角度看,这个作战计划甚至可以算是当初新月湾大战的翻版。

他首先部署相对优势的兵力,从正面吸引唐军的注意,同时以侧翼袭扰的方式分散对方兵势,而真正的杀招则来自于背后。

如果计划能够顺利实施,那么乌伦都河畔的库风军团,就势必会像之前新月湾的同袍们那样,被从身后掩杀而来的突厥铁骑撕得支离破碎,最终因前后夹击而全军覆没。

只可惜,方略没有错,人不太对。

隆尼亚虽然是突厥军中赫赫有名的统帅,但是论起“运筹深远”,他比不上雄才大略的默辛可汗;论起“阴骘诡谲”,他也比不上老谋深算的吴凌。

更重要的,他的对手不是当初的副都护沈靖,而是李世卿。

如果当初沈靖能够及时察觉西域叛军的异常举动,带大军从新月湾抽身退出,那么即便十万突厥骑兵与二十万叛军汇合一处,也不可能轻易击败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精锐部队。

如果那样的话,西域的局面将会走上另一条发展轨迹。

很可惜,沈靖也不是李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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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鹰趁着在座三人都有些愕然的机会,继续卖乖道:“谁说不是啊。本王可是坚决执行左贤王殿下和侯爷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退缩。怎料到李世卿如此狡猾狠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不小心便着了他的道。白白折损大批人马,令我楼兰国元气大伤啊,唉!”

那个意思是,你们看看我灰鹰大人多么尽心卖力,遭受如此打击之后,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折腾我啦。

达勒姆一时间没了主意,眨巴眨巴眼睛示意蒙格说话。

蒙格接收到达勒姆的信号,先看一眼坐在对面始终不言语的摩哈迪,而后无奈的暗自叹口气,说:“殿下也不必沮丧。小小失利算不得什么。从大局上看,我军能顺利拿下潘松渡口这处战略要地,完全是大胜利。回头两位元帅一定会在左贤王面前为殿下请功的。”

“是啊是啊,”达勒姆捋着大胡子说道:“灰鹰,你就是小家子气,这不是吃饭的家伙还在脖子上嘛,慌什么?”

摩哈迪也说:“灰鹰殿下,本帅会如实禀告左贤王他老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灰鹰也不敢做的太过,以至于惹毛飞扬跋扈的突厥人,于是见好就收:“各位,我灰鹰感谢大家的照拂。只是……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走,还请各位拿个方略出来。”

达勒姆傲然道:“那还用说!酒足饭饱之后,大军立即开拔,兵锋直指库风城!”

蒙格对此有些顾虑,说:“侯爷,先请稍安勿躁。以咱们现在的兵力,跟李世卿进行平原会战,还有比较大的胜算。但是若要强行攻城……恐怕就不太容易啦。”

摩哈迪点点头:“蒙格将军说得对。我不知道中路军有多大的把握,仅凭着比唐军多不足两倍的兵力,就攻打人家兵精粮足的城池。反正我的儿郎们不会去干这种蠢事。”

“你……”达勒姆气结道:“摩哈迪,你未免也太软蛋了。”

摩哈迪冷哼一声:“哼,达勒姆,你分得清软蛋与傻蛋的区别吗?”

眼看两位副元帅又要吵起来,蒙格赶紧劝解:“大家有话好说,都别动气,别动气。侯爷,不是末将贪生怕死。咱们突厥人本来就是擅长野战,不擅攻城,连大汗都多次告诫过带兵的将领,作战时要尽量避免舍长取短。现在中路军……”

达勒姆不耐烦的打断他:“好啦,别他妈啰嗦了。你就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蒙格望向摩哈迪,摩哈迪冲蒙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大胆说。

蒙格又看了灰鹰一眼,平静说道:“两位大帅、灰鹰殿下,末将建议,大军暂时留在潘松渡口,设置壁垒营寨,休整待机。”

砰!达勒姆的铁拳重重锤在桌上,震得盆中的肉汤菜汁四处乱溅,只听他怒道:“小鹞鹰,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摩哈迪故意不给达勒姆面子,阻拦道:“达勒姆,收起你的臭脾气,听蒙格讲完。”

蒙格冲摩哈迪尴尬的笑笑:“摩帅,不妨事,不妨事,侯爷是直爽人。末将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有几个原因:其一,以我军目前的兵力,确实不能强攻库风。不仅是攻不动,完全围困也做不到。就这么贸贸然的抵近过去,唐军居高临下、以逸待劳,进可攻退可守;而咱们则是处于平野立寨,还远离大后方。不仅每日每夜都要提防李世卿出城偷袭,而且粮道补给也有可能随时被掐断。到时候就算是要罢战撤军,还得提心吊胆,寸步难行。”

灰鹰附和道:“将军言之有理,没有优势兵力,却贴着敌人城池太近的话,反而会处处陷于被动。”

摩哈迪偷偷瞥了达勒姆一眼,看他整张大脸憋得像猪肝似的,心中不禁偷笑,说:“这点说的没错,本帅也认可。还有其他原因呢?”

第九十四章 牛刀杀鸡

蒙格接着说:“其二,右路讨伐军的意外折损,不仅使我们无法实现钳形合围的优势,反而令中路军的侧翼失去保护。当务之急,应该是先稳住阵脚,依托乌伦都河作为屏障,建立能够随时威胁库风城的攻击跳板。让我们变成进可攻退可守的那一方。”

摩哈迪和灰鹰听的不住点头,只有达勒姆还在兀自气哼哼的捋胡子。

蒙格没理会达勒姆,继续道:“待咱们背靠潘松渡口,建立好完善的营寨,便可与左路军的达尔罕遥相呼应。我可以命令他全力攻打达坂城,如果李世卿要分兵援救,那么咱们就看他的援兵有多少。若是援兵不多,我军就半路截杀;若是援兵很多,咱们就趁势攻击库风,叫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倘若唐军选择龟缩在库风不出来,那便让达尔罕夺取达坂后,挥师南进,与我们一起合围李世卿余孽。”

“好,妙计!”摩哈迪拍手称赞道。

灰鹰眼睛咕噜乱转几下,阴恻恻的说道:“各位大人,本王还有一个好提议。虽然塔尼的右路军没了,但是帕伊城还在啊。那个地方此时兵力空虚,何不派出一支骑兵把它抢占过来,同样可以搅得李世卿军心大乱啊。”

蒙格笑着点点头:“殿下说的极是,还要烦请您派兵辛苦一趟啊。”

灰鹰之所以会提到帕伊,并非真的有心染指此处。他本意是打算让摩哈迪带兵去偷袭帕伊城,好把这支突厥大军调离自己身边,免得李世卿找上门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所以听蒙格这么说,灰鹰赶忙道:“将军,这恐怕不妥。本王的骑兵主力昨天遭到唐军重创,目前难以再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去奔袭帕伊了。”

灰鹰有便宜不抢,令蒙格颇感意外,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面的摩哈迪笑道:“这样吧,本帅跑一趟,去把帕伊给屠了。说实话,儿郎们此次千里奔袭却扑个空,心里面都憋着一团火呢。好该让他们找个地方宣泄一番,哈哈哈哈。”

摩哈迪的官阶比蒙格高,长官既然如此决定,按常理蒙格是不敢违拗的。但他也确实有自己的顾虑,所以硬着头皮道:“摩帅,您的部队是咱们手上最珍贵的力量。万一李世卿派兵援救达坂城,我们还需要您去截击他们呐。”

“不妨事!”摩哈迪自信的摆摆手:“偷袭兵力空虚的帕伊城,不需要太多人马,三千足矣!就让我的副手昆丹带队,而我留在这里坐镇。”

“这里不需要你坐镇。”半天没说话的达勒姆此时开口了:“这里有我在,你呆着反而碍事。留下五千突厥铁骑,剩下的你带到帕伊去。”

摩哈迪冷笑道:“留下五千人?你指挥的动他们吗?”

达勒姆大大咧咧的说:“你尽管把兵留下,看我能不能指挥的动!”

“做梦!”摩哈迪冷冷道:“我的人马,你休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麦芒般,互不相让。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响,引得帐外的卫兵不停的探头进来观望。

蒙格看的心中恼火:这两个家伙,吵架也不分个场合。当着灰鹰这个外人的面,太丢突厥的脸啦。

他赶忙起身劝解,连哄带吼的在摩哈迪与达勒姆之间和稀泥。没想到,这不劝架还好,越劝吵得越凶。

两个脾气火爆的突厥副帅,在帐中跳着脚的大吵大闹,时不时的还要上手互相推搡几下,而蒙格拦在中间,劝了这边劝那边,急得满头大汗。

灰鹰则盘腿坐在一旁,喝着奶茶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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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大半天,三个人都累了,各坐在桌子的一边,喘着粗气歇息。

灰鹰看着觉得怪有意思的。都吵成这样了,既不动手干架,也不愤然离去,居然还能坐在一张桌上生闷气。

他不知道的是,突厥作为能够称霸整个草原的统治民族,民风最是彪悍。男儿间武风盛行,一言不合那可就是要拔刀决斗的,即便是贵族阶层也不例外。以前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突厥勇士,因为意气之争,而死于比武斗殴之中。

但是自从阿史那默辛大汗执掌权力之后,便严禁贵族、官员和军队中发生私斗,违令者不仅处以五马分尸之刑,严重的甚至还要诛族。

至此之后,突厥上层阶级的武斗之风便大为收敛。

所以,不管吵得多凶,达勒姆与摩哈迪也只能是拼拼口水而已。

灰鹰提起铜壶,分别给三人斟满奶茶,又一一递到他们手边,笑着说:“各位大人,都消消气,喝点奶茶润润喉咙。”

蒙格接过奶茶,道了声谢,说道:“要不这样吧,为了避免部队指挥不协调的麻烦,还是劳烦摩帅亲自带兵去收复帕伊。夺城后,您留下少量兵马驻防,大部队再返回此处。同时我派信使飞马通报左贤王殿下,等候他老人家进一步的指令。”

摩哈迪郁闷的咕噜道:“牛刀杀鸡……唉,好吧,我去帕伊,省的呆在这里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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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库风城,却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

原因很简单,在外作战多日的库风子弟兵们凯旋回城啦。

全歼西域右路讨伐军、伏击中路军主帅、先后俘虏敌人达五六万之众,而自身损伤不过三千余人,这样骄人的战绩,确实值得全城军民欢欣鼓舞。

最重要的是,库风城仍然稳稳的留在大唐手中!

相比两个月前,二十万西域讨伐军大兵压境时的紧张情绪,现在全城上下都变得淡定了许多。尽管昨天库风西面重要的屏障——潘松渡口落入敌手,但是百姓们并不慌张。

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是打不垮战不败的常胜铁军。

更不用提犹如神一般存在的鬼面白袍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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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们是不知道突厥铁骑已经来了,不然……”李世卿站在城头,看着夹道欢迎大军入城的民众,揶揄道。

“不然怎么样?”张末站在他身边,好奇的问。

李世卿从她手中拿过一块果脯,丢在嘴里吧咂着,说道:“不然,早就都脚底抹油啦。”

“我说你这个人心里怎么这么阴暗呐?”另一边的依娜丝略带不满的说。

张末和夏莲闻言都忍不住扑哧一乐,赫斯提娅训斥依娜丝:“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是不是又想挨军棍啦?”

依娜丝皱起眉头:“什么叫又想?我啥时候挨过军棍啦?你给我说清楚!”

张末笑着说:“好啦好啦,你们别斗嘴了。其实大人说的没有错,在咱们真正把突厥军队打败一次之前,他们始终都会是城中百姓心里的恐怖阴影。”

依娜丝好奇的问张末:“姐姐,你不是突厥人吗?怎么说的如此轻松?”

张末不仅微微一愣。是啊,可能是因为在库风待得时间久了,现在居然会不自觉的站在自己民族的对立面去想问题。

这种认知令张末不禁心中一紧,莫名的伤感起来。

李世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偷偷看了张末一眼,赶紧转移话题:“城中粮草准备的怎么样了,够不够大军所需呢?”

依娜丝没好气道:“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谢坦之,或者马克木。”

赫斯提娅冲依娜丝做个鬼脸,故意气她似的,说:“启禀大人,粮草完全不是问题。前天杜克叔叔亲自押运两百车军粮抵达库风,把马克木大人新建的六个大粮仓全部填满了。听谢大人他们说,现在的储备足够全城人一直吃到明年秋收呢。”

李世卿追问道:“各处中继站呢?”

赫斯提娅显然并不知道中继站的事情,错愕的答不上来,张末替她解围道:“根据你部署的十一处战略要点,我们都设置了秘密中继站,现在全部已经补充完毕,比城中存粮还早一步完成。”

李世卿大喜道:“太好啦,前段时间作战损耗了不少,我还担心要留下不少空白呢。”

“这多亏赫斯提娅的家族,”夏莲补充道:“他们身份特殊,行动方便,及时补充好各处秘密仓库。”

赫斯提娅喜滋滋的说:“那要感谢大人,他让我爸爸赚的更多呢。”

依娜丝最关心的就是与战争有关的事情,听她们这么说,也欣慰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有了充足的粮草准备,后面的仗就不担心啦。”

她顿了顿,又冲张末说道:“另外一个大功臣就是张末姐姐。这回能连番胜仗,都是靠你绘制的地图,非常精准详细,尤其是最后包围灰鹰那一次。”

张末不好意思的笑笑,正要谦虚几句,却突然发现李世卿正微笑着凝视自己,脸颊腾的一下泛起红晕,低下头不再说话。

好在其他几个女孩都被街道上热闹的场景吸引,大家指指点点的嬉笑评价,没人太在意张末的神情。

李世卿凑近一步,轻声对张末说:“谢谢你。”手指还有意无意的碰碰张末的玉手。

张末身子微微一颤,娇嗔的瞪了李世卿一眼,接着弯起如玉葱般的手指,狠狠弹了李世卿手背一下。

李世卿做出一个吃痛的夸张表情,冲着张末呲牙咧嘴。

张末咯咯笑着,骂道:“赖皮,不跟你闹啦。”说罢,领着众姐妹一起走下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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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正奇怪张末她们怎么忽然说走就走,回头一看,原来是瞿白枫和谢坦之两人从远处赶过来。

张末知道他们肯定是有重要的公务向李世卿汇报,所以先一步离开。

瞿白枫二人走到近前,施礼道:“大人,您辛苦了。”

李世卿微微还礼,笑道:“你们也辛苦啦。我交代的事情办的如何?”

瞿白枫正容回答:“禀告大人,我们正是为此来的。根据斥候的回报,突厥两关大营确实派出一支骑兵。他们自进入我军境内后,不掩行踪、不做停留,一路奔向乌伦都河。沿途经过七个村落,全部屠村灭口,共计四百八十二条人命。”

谢坦之补充道:“情报司那边的消息,这批突厥骑兵的指挥官,是突厥副元帅摩哈迪。此人是员勇将,在突厥军中非常有名,据说还是什么突厥‘铁血十三鹰’之首。他这次的任务是长途奔袭我军主力,妄图重演新月湾的战例。”

李世卿闻言,嘴角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酷笑意。

瞿白枫接着说:“暗探还说,摩哈迪与达勒姆素来不睦,这次也不知道隆尼亚是怎么想的,竟然派他来配合作战。”

李世卿眉毛一挑:“哦?这么说,他还算是个有缝的蛋?”

“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瞿白枫自嘲道:“咱又不是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李世卿哈哈哈大笑:“哈哈哈,瞿小娘子也懂开玩笑啦。只要能让我捣碎这枚臭鸡蛋,做苍蝇也无所谓啦!”

谢坦之感受到李瞿二人之间亲密的战友情谊,也不禁哑然笑道:“大人说的没错。打仗嘛,还就得专门找这种缝来钻才行。我和白枫判断,敌人下一步应该不会贸然逼迫库风,而是另有图谋。”

第九十五章 借机扩张

“张詹事,这些卷宗都是河务总管行辕呈上来的奏折。殿下吩咐你先眷录批注,然后再呈送御览。”

张波点点头,双手接过一厚摞公文,说道:“有劳内宫监,本官马上动笔。”

负责递送公文的太监赶忙客气几句,待张波签押完回执,才施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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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内宫监,张波坐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快速浏览一遍各项奏折中的内容,不禁又摇头叹气。

一个多月前,明鉴长史徐成淼夜闯紫微宫,在太子李铎面前滔滔雄辩,力挽狂澜,把本已经晦暗不明的错综局势,搅和的更加扑朔迷离。

出于政治平衡上的考虑,太子在第二天便传下谕旨,昭告朝野。

谕旨中说的很清楚,白马寺案件实为江洋大盗的犯禁之举,后经东宫和大理寺的联手调查,整个案件终于水落石出。

接着,一批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毛贼,陆续被官府揪出来杀头顶罪。而所有参与办案的有功人员,包括单廷宪和徐成淼在内,都得到嘉奖,官升一级。

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无论对于洛阳而言,还是对于帝都而言,都是希望看到,也都乐于接受的。

案情既然已经查实,那么因为此事而遭到牵连的东宫詹事张波,也就不必再继续接受停职调查。

三日后,官复原职的张波重新走马上任,回到东宫官署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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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又恢复原状,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包括张波的那处小小的院落,里面的女主人仍旧是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蕊姬。

那晚张波在公文上偷偷粘着的发丝,在第二天仍旧完好如初,并没有被任何人破坏掉,里面的内容自然也无人窥探过。

张波对此稍稍觉得安心。

尽管蕊姬的出身来历以及她与吴凌的巧合关联,仍旧不能令张波完全释怀,但至少没有当场印证出,蕊姬是敌方的眼线。

没有实证,就是好事。张波这样安慰自己。

他既不想去深究蕊姬的真实身份,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能放在这件事上。

因为,何光华才是目前最头疼、最迫切的问题。

黄河主道的疏浚工程,现在正处于紧张的前期筹备阶段。

沿河一十六州、上百万民众都牵扯其中;国库近半的资金储蓄被调用周转;四十余万民夫劳力铺陈上阵,光是用来喂饱他们的口粮就堆积如山;还有大批工程所需的石料、木料,正在源源不断的运抵各处施工现场,牛拉马驼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如此庞大而复杂的准备工作,却还只是整个工程的一个小小开端,便已经将强盛的大唐帝国,拖得有些气喘吁吁了。

河务总管由太子李铎亲自担任。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挂个名而已。真正掌控局面的,是稳坐河务总管行辕的太傅何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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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华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不出张波事前所料,何光华借助督导河务的机会,大权独揽,毫不迟疑的将触手伸向帝国的各个职能衙门,要钱、要粮、要人,肆无忌惮的扩充加强着自己的实力。

对此,张波始终想不明白,帝都当初为何要接受这项治河工程的提议,明明知道这是在养虎为患,可又偏偏听之任之。

他多次去信给胡云天和张策,询问朝廷的真实想法,得到的却都是些“克尽勤勉、安心理政”的冠冕套话。

这就更令张波感到疑惑:怎么连叔公也这么说,难道他和陛下都老糊涂了吗?

徐成淼离开洛阳之前,曾专门和张波见过一面。张波也借机询问过徐成淼关于治河的看法。而当时徐成淼的回答却显得意味深长:“政务方面的事,徐某不太了解,不好给将军什么意见。不过,徐某以为,河务毕竟是由太子殿下亲掌,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波从徐成淼话里隐约听出些许不同寻常之处,一边慢慢品味,一边逐渐稳下心来,认真辅佐太子李铎处置政务。

今天,河务总管行辕又递来一大堆恼人的文书,其中最令张波头疼的,是何光华奏请扩充武威军。

这件事,可就不能再怪他不淡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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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编军队,于国于君来说都绝不是寻常小事,尤其是在大唐。

两百多年前,旧朝最后一任皇帝荒淫无道,致使整个国家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皇帝曾经最信赖的近卫将军,亲自率兵攻破江左行宫,将这位末世昏君直接刺杀于金碧辉煌的御台之上。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四十万铁甲雄师正秘密集结于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云山要塞。

一位身材矮小的黑甲将军,在他三个儿子的拱卫下,昂然登上要塞中最高的烽火台。

他面对着漫山遍野沉默不语的士兵,抽出腰间宝剑,指天大喝道:“自今日起,我要带领你们纵横天下,一起痛痛快快的活着!一起痛痛快快的去死!我们的旗号是——唐!”

几十万同样身穿黑衣黑甲的战士,举起如林似海的刀枪和旗帜,声嘶力竭的大喊着:“万岁!万岁!万岁!”

出身于关陇军事集团的大唐太祖、太宗两位皇帝,正是凭借着手中强大的军队,征战四方,放倒一个又一个对手,最终踏着敌人的尸骸,登上至尊寰宇的宝座。

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唐的开国帝君们,最为在意的就是对军队的掌控。

一百多年来,在整个庞大的帝国体系之中,只设立了三类常备军团——护卫皇城的御林军、代表皇权讨伐四方的天子亲兵和戍卫边境都护府军。

其余的武装力量,全部是由“府兵制”所构成的各州折冲府。

各折冲府的府兵,闲时务农、战时出征,全凭天子颁发的虎符征调集结。一旦战事结束,便卸甲归府,对任何一位统兵大将而言,都毫无“嫡系效忠”可言,也就完全避免了将帅拥兵自重的可能。

而常备军团,则根据各自任务的不同,严格限制其兵员编制的规模。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缘故,是绝对不会轻易增编的。

何光华并非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当然也就知道,以目前自己的身份和局势,朝廷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允许他改变武威军现状。

所以,何光华所奏请的,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武威军扩编,而是玩了一个迂回的手段。

他建议太子,批准设立“河务军”。

组建河务军的构想,核心内容是将沿河一十六州的府兵进行整编,专门负责此次黄河主道疏浚工程的军力保障。主要的任务包括:弹压河工徭役、维持工程治安、押运材料粮草、看守重要仓库等等。

这些理由都非常过硬。尤其是弹压河工徭役这一项,更是极为必要。

想想看,二十几万民夫凑在一处,其间只要被别有用心之徒煽动蛊惑,很容易便会激起民变,爆发出大规模的暴乱。

到时候别说疏浚工程停摆,就连国本都有可能会被动摇。

但是何光华的规划又未免太大了些。按他奏折中所说的,沿河十六州府兵几乎要被全部征调,意味着骤然合成了一支十五六万规模的大军。

更夸张的是,他还提出,新组建的河务军需要更换有别于以前府兵的服装装备,而其新的规制标准几乎又跟武威军一模一样!

这他妈不就等于又另外组建了一支庞大的武威军吗?

张波气的把这份奏折狠狠摔在书案上,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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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白马寺一事的影响,张波被停职的时间虽然并不算很久,但却错失了一段极为关键的时期。

几桩震动朝野、关系天下的大决策,恰恰都是在这段时期里议定的。

黄河工程正式拍板启动,并且明确的形成“以太子担纲,何光华辅佐”的格局,张波则被排斥在外,可算是输了一筹;

屯卫军大统领的人选也有了着落。

经过几番博弈,太子最终决定:由自己的亲娘舅——辅国公程千里的长子、慧琳皇后的哥哥程开阳接替刘一传。

程开阳之前曾担任淮南道大总管,是执掌一方的军政大员,再加上公爵的身份、皇亲国戚的地位,由他接手屯卫军,朝中也没有太多反对的意见。只可惜,程开阳并非武将出身,年纪又已老迈,此次远赴千里边关,实在是令人担心。

这一局,何光华虽然不算赢,可也不算输。毕竟他的侄子何彪也同时晋升为屯卫军副统领,兼掌左屯卫军,仍旧是大权在握。

另外,今年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和明年校军大试的总指挥,也都是由何光华推举的人来担任,一文一武,两个为国伦才的重要大典,就这么被太傅府轻松把持。

随着太子与太傅的关系日趋平静稳定,何光华的权势地位也进一步稳固,越来越多的官员都或明或暗的投向何光华。

而在这个关键的时期,帝都的核心首脑层却集体失声了。

无论是皇帝李坤,还是老将胡云天、张策、柳诗名,甚至连一向刚直不阿的御林军大统领雷桓,都没有出来干涉过任何一项决策,而是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看着。

西域疆土沦陷无人过问,大都护关星辰含冤遇刺也无人过问,现在何光华野心膨胀还是无人过问。

“这个朝廷究竟是怎么啦?!”张波心中暗暗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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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大佬们都装聋作哑,张波可不能放任不管。

他揽起袍袖,提笔蘸墨,在眷录好的奏折留白处,刷刷点点的写道:

臣以为,太傅所奏之事,大谬矣。

治黄要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惠民益国之举也。故而君臣同心,万民戮力,以举国之沧海,赴河道之一粟,唯念毕其功于一役也。

然则,今日之天下,盖非贞观之景气。外有西疆敌寇犯边,天狼射月;内有储君履新监国,百业待兴。

当是时,为政者皆应体恤君心,爱惜国力,凡务应以中正平和、不动根本为宜。

沿河一十六州折冲府兵,尽为本乡子弟,平日农闲操演亦未曾懈怠。以盛壮之军,分守所辖之域,保障河道工程之安宁,足矣。何须再另行集结,重整新军乎?

十五万骁勇青壮,分散方圆千里之地,本各有统属、各具补给。转瞬间取消规制、呼啸汇聚,岂非未战而先自乱阵脚乎?

太傅此议,无视治河工程之首要,尽逐旁业之末节,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也。

臣恭请殿下明鉴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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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写罢,张波放下毛笔,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心道:何光华跟吴凌老鬼,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再响,我也一定要给你们搅黄了。

第九十六章 身后伏击

李世卿点头道:“你们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敌人若是现在就来到库风城下,那只会白白便宜了咱们。”

瞿白枫性子稳重,沉吟片刻后,问:“大人,您说敌人会不会把目光瞄向帕伊城?”

李世卿高兴的拍了拍瞿白枫的肩膀:“行啊,小瞿,现在越来越有大将风范啦。我也是这么猜想的。不过,还需要准确的情报来印证这个判断才行。”

瞿白枫皱眉道:“等着准确情报会不会来不及?敌人现在有一支高机动性的精锐骑兵部队,如果等他们动身后咱们才做出反应,恐怕很难先一步追上他们。”

谢坦之也同意道:“帕伊城目前只有一千多守军,城内人口稠密,是我军的重镇。我们现在干等着,也许会贻误战机的。”

“哎,也不是干等着。”李世卿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说:“我已经派帕勒塔洪赶去帕伊城,提前做些准备工作。”

瞿白枫和谢坦之想问是什么准备工作,李世卿先开口道:“你们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中路军大营的动向,我抓紧时间睡一觉,应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大战要打啦!”

-

傍晚时分,昏睡大半天的李世卿被卫兵叫醒,说是几位将军都在外面等候,有重要的军情禀报。

李世卿揉揉眼睛,用墙角铜盆里的清水洗把脸,瞬间感到清醒很多。他披上斗篷,施施然的移步来到城守府的前厅。

此时库风军团的主要将领都聚集在此,正在恭候他的大驾。

众人见到李世卿出来,纷纷起立行礼,待李世卿摆手示意后,才又坐回到原位,只有瞿白枫一人仍然站在原地。

只听他拱手说道:“启禀大人,最新探报:一个时辰前,突厥的骑兵部队离开西域联盟的中路军大营,直奔东南方向而去。据判断,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帕伊城。”

其他将领显然都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李世卿闻言兴奋的问道:“真的去帕伊啦?有多少人?”

“规模在万人上下,全部是清一色的突厥铁骑。”瞿白枫认真回答,同时也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大人,我们现在无论是派兵拦截,还是驰援帕伊,恐怕都有些晚了。”

“不妨事不妨事,”李世卿依旧是那副没所谓的样子,光顾着自言自语道:“太好啦,老天爷真给面子啊,居然是摩哈迪全军尽出……”

众将看他满眼冒着贼光,兀自在那边傻乐,不禁面面相觑。

胡飞干咳一声:“咳咳……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样行动呢?”

“哦?行动?”李世卿反应过来,笑道:“对对,该行动啦。咱们准备打伏击战!”

“伏击战?伏击谁?”众将领都一脸的茫然。

李世卿一拍大腿,笑道:“哈哈哈,你们都傻吗?当然是伏击突厥铁骑啊。”

依娜丝疑惑的说:“你,你没糊涂吧,除非咱们能长出翅膀来,否则怎么赶到人家前面去设埋伏啊?”

“谁说我要在他们前面设埋伏?”李世卿得意洋洋道:“我是要在他们身后设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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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不明所以,李世卿耐下心来解释道:“突厥人之所以那么牛逼,就是凭借来去如风的本事。这在兵法中,被称为‘隐迹’——隐于暗处,快如疾风,一击远扬。因为摸不清他们的踪迹,所以难以围堵和伏击。但是,我利用帕伊城为诱饵,就可以让这帮龟孙子现出原形,有迹可循啦。”

众人闻听此言,都略有感悟。

突厥骑兵训练有素,行动快捷,如果事先不知道他的目标和行动轨迹,那么任何拦截阻击都根本无从谈起,往往只有等到他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时,才会愕然察觉。

可是如果能弄清楚他的意图或目标,便可预先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话虽如此说,可是大家仍旧不太明白,李世卿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能如此笃定的说在突厥人身后设伏。

李世卿继续解释道:“我原先只能确定,敌人断然不会错过帕伊城兵力空虚这个良机,可也还是无法判断究竟是谁去摘果子。我当然希望是摩哈迪的人,可如果是灰鹰那个倒霉蛋,也无伤大雅,无非就是让咱们再发上一笔横财罢了。”

听李世卿提到“横财”,在座的库风将领们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仿佛看到大堆长着腿的金条似的,不住暧昧点头。

李世卿贼兮兮的笑着说:“不过老天爷肯帮忙,真的让突厥人来充冤大头。我事先命帕勒塔洪赶赴帕伊,将城中百姓尽皆转移到城外的山林中躲藏,实施坚壁清野。如此一来,就可以让咱们的摩哈迪大帅再次扑个空。”

罗威抚掌笑道:“哈哈哈,这个摩哈迪也不知是走的什么运势,此番来库风参战,光顾着赶路,什么都捞不上。”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世卿也跟着笑了一番后,摆手止住大家的笑声,说:“当我们敬爱的摩哈迪元帅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赶上百里的路,却只看到一座空城,必然是恼羞成怒,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你们说,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说安西都护府的李世卿大人,正率兵与西域中路军展开决战,他会怎么样?”

“他会再次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跑回来,生怕给你李大人溜掉了。”胡飞在一旁绷着脸说道。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配上这番说辞,立时又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李世卿指着桌案上的地图说:“从乌伦都河到帕伊,正常情况大概两三日的路程。摩哈迪跑的再快,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加上中路军求援信息送达的时间和突厥铁骑返回所需的时间,我们应该还有三天可以利用。”

胡飞趴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一番说:“帕伊来此,最近的道路就是车师驰道。说是驰道,基本上就是石子土路,完全比不了大唐中原地区的道路。这一路上都是视野开阔的荒原,唯一可供利用的,就是距此八十里外,位于道路两旁的这片林区。”

罗威也把大头凑过来,嘟囔道:“野狐……野狐林?”

“对!就是野狐林!”李世卿把手一挥:“晚餐过后,全军开始备战。”

众将肃立拱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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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库风城的东门缓缓开启,白天才刚刚凯旋入城的都护府大军,此时又要悄然离开。

第一军指挥官胡飞负责率兵伏击突厥人,而第三军的长官依娜丝则同去协助。跟随他们前往的是代号“疾风”的第一军和“惊雷”第三军,以及李世卿特意派遣的五千精锐白袍勇士,将近三万人马。

这三万大军趁着朦胧的夜色,自库风东城门鱼贯而出,人衔枚马摘辔,寂然无声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时,蹲守在库风城外的西域联军探哨,大多分布在城池的西边,很难留意到东门这边的情况。再加上晚间寒苦,这些斥候们正处于困顿不堪的境地,丝毫没有察觉库风军团秘密出征的行动。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西域联军的斥候探哨才纷纷从树洞草坑中出来,抖抖身上厚重的披风,晒晒暖洋洋的太阳,准备开始自己新一天的侦察任务。

他们并不清楚前一晚发生了什么,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将会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辰时三刻,库风城突然大门洞开,上千名身披白袍的骑兵如旋风般从城里冲出来。这些骑兵一出城门便自动分散为数十个小队,呈散射状的向城外各处奔驰挺进。

看着越来越近、如狼似虎的白袍军,躲在各个暗处的西域斥候心里明白,对方这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库风军团正在执行标准的战术动作:廓清警戒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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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交战的双方,都会在战争期间派出自己的探哨,尽量抵近侦察敌方的各项军事行动,以便摸清虚实,供己方统帅做出指挥判断。

双方的探哨通常隐蔽在战场的暗处,各自的位置和动线可谓是犬牙交错,自然也就难免偶尔遭遇。

在一场大战之中,小规模的斥候遭遇战时有发生。可是无论损失大小,交战双方都会将其视作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当某一方即将要展开大动作,或者准备进行一些秘密部署之前,往往会采取廓清警戒范围的方法。

出动大批武装斥候,甚至是数量可观的主力部队,在自己周边一定的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扫荡,干脆利落的消灭或驱逐对方的斥候探哨。

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短时间内遮住对方的耳目。

一旦廓清的行动开始,那么对方的斥候探哨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赶紧逃命,或者留在原地等死。

再自信的侦察兵,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留下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因为如果要长时间封锁一个大范围空间,那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办不到的,时间久了必然会有缝隙漏洞可钻。可是如果要在短期内的进行扫荡廓清,则完全没有问题。一方是集中的优势兵力,而另一方则是零散的探哨,交起手来,战果当然不言而喻。

所以,面对呼啸而来的白袍军,西域联军的斥候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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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库风城附近方圆二十里范围内,再也没有一个西域联军探子的身影。库风将士们星罗棋布的驻守在各处制高点,警惕的监视着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

从库风到乌伦都河渡口的丝路大道也被白袍骑兵控制,道路左右两边的每一个最佳观测点,都落入库风军团的手中。

而西域联军的斥候探哨们,只能可怜巴巴的蹲在更远的地方,伸长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遥望这边的动静。

战场区域完成廓清之后,库风城中开始变得人声鼎沸、战马喧腾。时间不久,一队接着一队的兵马从库风城里开出,沿着大路向乌伦都河挺进。

整个队伍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全部离城,在丝路上竟然绵延数里之长,颇为壮观。

特别是飘扬在队伍上方的数百面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声,从远处观瞧,好像有几万大军,甚至更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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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西域联军的斥候探哨们能勉强看到的,只是数量惊人得军旗标识。

如果他们走到近处便不难发现,在那一堆旗林之中,除了几十面真正的安西都护府旗号外,大多数都是些“和田斋玉雕大酬宾”、“麻记丝绣坊八折优惠”、“王家老酒买一送一”的招客经幡。

第九十七章 雄师压境

看着行进中的队伍,罗威皱眉道:“大人,您说,只靠这些破旗烂布,真的能唬住敌人吗?”

旁边的瞿白枫也有同样的担忧,接着罗威的话说:“胡将军他们带走大部队,咱们手上只剩下一万多兵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招惹西域中路军,是否太冒险了?”

“不冒点险怎么行?”李世卿端坐在马背上,一边用草棍儿掏着耳朵,一边懒洋洋的说道:“这个时候只有大兵压境,才能引诱达勒姆和灰鹰急调摩哈迪回师,好抄咱们这支离城孤军的后路……”

罗威忍不住打断道:“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李世卿歪着脑袋问他:“可是什么?”

罗威小声嘟囔:“可是这也太草率啦。带着一帮没上过战场的老百姓,举着几百面破旗子,就敢冒充主力军团去挑衅。万一对方当真,出阵迎战怎么办?”

李世卿不屑道:“还能怎么办?拔腿就跑呗。”

瞿白枫知道李世卿是在说笑,不禁皱眉道:“大人,您怎么还是老样子。两军交战岂能儿戏?虽说惑敌诱敌是兵家常事,但是如此荒唐的也算是少有。”

李世卿平生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被自己这位一本正经的手下,板起脸来絮絮叨叨。于是他赶紧拦住瞿白枫的话头:“哎哎哎,我说瞿小娘子,你用荒唐二字来评价主帅,仿佛有点不怎么合适吧?”

李世卿不这么说还好,如此一说倒还真把瞿白枫的脾气给惹了起来。

瞿白枫追随李世卿的时间最久,平时温文尔雅、轻言细语,一副典型江南人士的风格,再加上他外形瘦小俊秀,所以才得了“小娘子”的外号。

但是瞿白枫为人却颇具风骨,每每遇有不公道或者违忌犯禁之事,都敢于挺身直言。哪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留半分情面。

所以,李世卿但凡要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总得背着这位下属才行。

此时只见瞿白枫剑眉微扬,正声道:“大人此言差矣。卑职作为您的军务幕僚,对主帅的决策进行质疑谏言,完全是职责本分所在。您现在的部署做法,实在是冒险至极,说是荒唐也不为过。若是大人觉得卑职冒犯虎威,那就请您尽管治罪!”

李世卿被瞿白枫顶的一愣一愣的,老半天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罗威见状,赶忙在旁边劝解:“我说瞿小娘……啊不,瞿副指挥,你动什么怒啊?咱们大人的手段你还不了解?向来都是运筹那个什么什么之中,决胜……决胜于万里之外。你就算是要直言进谏,也要讲个分寸嘛。”

李世卿抢在瞿白枫之前,接过罗威递的台阶,笑骂道:“滚你的蛋,还万里之外,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平时叫你读书你不读,一张嘴就露怯。”

罗威搔搔自己的大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瞿白枫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说的有些过,此刻见李世卿故意跟罗威逗乐,没有纠结部下的无礼,略感歉疚,于是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说道:“大人,卑职方才失言了,还请您原谅……”

李世卿笑着打断他的话:“哎,你说的是哪里话?咱们以前在铁甲健卒营的时候,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吗?谁还不了解谁啊。你们的担心确实也有道理。说实话,我自己心中并非特别有底。只不过咱们手上可用的筹码太少,所以才不得不处处都行险一搏。如果能有其他选择,你以为我愿意干这种傻事吗?”

瞿白枫和罗威闻言都默默点头,眼睛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愫。

他们面前的这位年轻主帅,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西域沦陷已经近三个年头,朝廷的王师杳无踪影,放眼四顾尽是如狼似虎的强敌。万里疆域中,只剩下他们这支孤军在苦苦撑持。作为总指挥,李世卿肩头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心中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恐怕谁都没资格去做出评价。

就拿这次西域联军的讨伐大战来说,敌人的兵力数倍于库风军团,另外还有更强的对手在远处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李世卿手上能动用的战力少的可怜,而且还得拼命珍惜,尽量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不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去大胆冒险,又岂会有胜算可言呢?

“我说你们俩,别光顾着发呆啦!”李世卿笑着嗔怪道:“前面很快就到地方了,你二人先行一步,赶过去组织人手,尽速安营扎寨,动静搞得越大越好!今次是老子亲自当诱饵,可万万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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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蒙格和灰鹰观望着远处的唐军营寨,脸上都露出惊愕莫名的神情。

数个时辰前,他们收到前方斥候发回的探报,说唐军突然开始大规模搜索清除西域联军的暗哨,恐怕将要有大动作发生。

然后紧接着不久,唐军主力部队倾巢而出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几路斥候禀告的情报都有些语焉不详。可不论是西域战士,还是突厥战士,却都异口同声的描述了一个场景:大军!绝对的大军!光是战旗就有四五百面!

蒙格问灰鹰:“殿下,你以前跟唐军打交道比较多,这么多旗帜意味着什么?”

灰鹰一脸疑惑,嘬着牙花子道:“啧,啧,这个嘛……不瞒两位说啊,本王对大唐的军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中原的府兵姑且不说,单单就安西都护府而言,通常是十丁一甲,也就是说十个人成一组,设什长;五十人一伙,三伙一队,五队合成一营,营的最高长官是校尉……对,李世卿原先就是管营的校尉,统带七八百人。营上面是旅,旅上面是旗,旗上面就是军了。都护府的一个军,通常是一万两千五百人到两万人的规模,大多是步骑混同,受各种散号将军的统领。两到三个军则编成一个军团,由副统领或左右将军担任指挥。当年安西都护府最鼎盛的时候,麾下有四个军团总共十个军,将近二十万兵马呐。”

蒙格点点头,继续刚才那个问题:“那么军旗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建制呢?”

“本王如果没记错的话……”灰鹰思索着说道:“唐军的旗帜是有说法的。只有营一级以上的部队才可以置备军旗,以便识别身份。而各部队的军旗通常有三种,标明部队番号的战旗一面、写有全军主帅姓氏官职的将旗一面、同款样式的都护府府旗一面。”

蒙格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照你这么说来,唐军每个营三面旗帜,五百面大旗就意味着有一百六十多个营。就算除去建制重叠的上级部队旗帜,少说也有一百三十个营,足足十万大军?!”

达勒姆在一旁叫道:“这怎么可能!探子的情报不是说,盘踞在库风的唐军余孽最多不过五六万人吗?”

蒙格面色凝重,幽幽叹道:“我的侯爷,想想以往发生过的一切,对于那位神秘莫测的李世卿来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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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确实没有令蒙格和达勒姆失望。仅仅过去多半天的时间,突厥人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支唐朝大军,便大张旗鼓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库风军团整个行动的时机,选择的非常巧妙。

天亮时,全军正大光明的亮相,出城进发都落入对方斥候的眼中。可是等队伍开进到乌伦都河渡口附近,准备进入由先头部队搭建妥当的简易营寨时,天色却正好刚刚擦黑。

这支由库风百姓所组成的都护府“大军”,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纷纷燃起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火把,每人两支,高高举起。就连骡马牲口的鞍桥上,也都插着两三支火炬。

远远望去,整个队伍就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蜿蜒盘旋在西域联军的阵前。

而留在李世卿麾下为数不多的鬼面白袍军战士,此时正列成松散的阵形,横刀立马于营门外千步之地。他们阻隔在西域联军大营和唐军大营之间,遥遥监视着敌方的一举一动,以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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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小鹞鹰,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汉蛮子调兵遣将,轻轻松松入营?”达勒姆不满的问蒙格。

蒙格听达勒姆这么问,心里当然清楚明白:这位脾气火暴的突厥悍将是打算趁唐军旅途劳顿、立足未稳的时候,大举冲杀过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策略是没错,时机也对,只不过……

他看看旁边的灰鹰,灰鹰赶紧冲他使劲摇摇头,做出一副“千万别这样”的表情。

蒙格暗自叹口气,对达勒姆说:“侯爷莫急。唐军此时士气正盛,又是有备而来,必然不好对付。除非咱们现在手上有数万金狼勇士,否则还是尽量避免冒险才是。”

达勒姆虽然是粗人,但也不傻。他听出了蒙格话语间的无奈:毕竟西域中路军都是灰鹰的手下,就算再怎么想,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动。

而且蒙格还有另一层意思:这种硬碰硬的攻坚战,只能依靠战力强横的突厥军队,西域这帮软蛋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达勒姆不满的甩甩大胡子,骂道:“唉!他妈个羔子,罢了!……嘿,真窝囊!”

蒙格温言安慰道:“侯爷您也不用动气,其实眼前的局势对我们还是非常有利的。”

他这么一说,不仅是达勒姆,连灰鹰也来了兴趣,竖耳恭听。

蒙格笑道:“哎呀,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难道是真的忘了吗?虽然李世卿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龟缩在库风城中坚守不出,而是选择主动跑来挑战,兵力也比之前情报显示的多了一些,但这不还是跟左贤王设计的局面一样吗?”

“对啊!”达勒姆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哈哈哈,兜了一大圈,唐军还是从正面跟咱们对上啦。只要我们这里拖住李世卿,摩哈迪的铁骑就能从后面撕碎了他!哈哈哈,谁让他自作聪明,竟然离开库风,跑到平野上来挑战老子?!”

灰鹰还在兀自担心:“原先的计划是由中路军拖住四五万的唐军,可是对方现在整整翻了一倍,甚至可能比我们的人还多些,这仗可怎么打呀?”

达勒姆正要开口喝骂灰鹰胆小如鼠,蒙格赶忙拦阻,说道:“殿下也不必担忧。我马上就出发,亲自赶往帕伊城,请摩帅回师。这点路程,顶多两三日光景而已。在我们回来之前,殿下和侯爷不用出阵交战,只需稳稳守住潘松渡口大营就行。三天,最多三天。”

蒙格竖着三根手指,笃定的看着灰鹰。

第九十八章 为君之道

御书房东西两面的窗户,全部都用红漆木杆从下面撑开,穿堂而过的凉风里,夹杂着雨后芬芳的花叶香气,令人闻过之后心旷神怡。

张波此时正垂首肃立在御书房中,静静等待着端坐在书案前的太子李铎,逐条翻阅他眷录批注好的奏章。

李铎看的非常仔细,时不时的还会把卷宗返回去重新读一遍。在旁边侍奉的内宫监们等候久了,都忍不住偷偷打着哈欠。

张波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圣驾,于是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李铎放下最后一份奏折,抬头看看窗外,这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晌。

他转首瞧瞧站在面前的张波,不禁哑然失笑:“哎呀,张爱卿,本宫光顾着政务,竟然把你给忘了,站这么久,怕是腿都僵住啦。来人,赐座。”

一个内宫监赶忙搬来绣凳,放在张波身后。张波道声谢恩,撩起袍服坐下。

只听李铎说道:“爱卿,本宫刚才看到太傅奏请设立河务军一事,你所做的批注,颇有几分愤慨之意。可否跟本宫说说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波清清喉咙,正色道:“微臣惶恐,不敢欺瞒殿下,对于何太傅设立新军的建议,臣确实是不敢苟同。”

李铎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张波继续说下去。

张波继续说:“贸然整编十五万府兵,以新军的规制来应对区区一项治河工程,说是居心叵测也不为过。臣查遍我朝历代卷案,也不曾见到过有如此做法。”

“你的意思是说,何太傅此举还另有图谋?”太子李铎端起书案上的茶盅,轻轻吮了一小口,问道。

张波毫不避讳的回答:“臣并非有意做诛心之语,也不是在背后搬弄他人是非。何光华的打算,恐怕更多的是为独揽军权,壮大实力。”

李铎摇摇头,笑道:“先不说这个。单从河务所需上讲,此举行得通吗?”

“臣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张波斩钉截铁的说:“尽管河工徭役超过四十万之众,但各个折冲府在自己辖区内弹压管控,绝无问题。何必大费周章的聚拢一处,重新整编呢?”

李铎说:“本宫问的不是有没有必要,而是行不行的通?比方说,新组建的河务军,在完成各项任务方面,会比原来各不统属的时候更协调更便捷吗?”

张波闻言,心中暗叫:我的老天,这位太子爷怎么如此单纯。我刚才讲的那么直白,敢情他根本就一点都没听进去!

眼看着张波满脸惶急,又要开始争辩,太子李铎赶忙继续道:“爱卿不必着急。本宫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为政者,总不能把每个大臣都看作是图谋不轨的坏人,严加防范。那样的话,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了。”他稍微顿了顿,说:“河务工程是举国大事,若想办成,就应该多考虑如何做才是最佳的谋划,而不是先急着提防谁。”

张波气的头皮发紧,语气急促的说:“殿下,话虽如此说,但是国之基石绝不可轻易动摇。何为基石?军队!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住,才能使国家社稷稳若泰山。反之,军权一旦旁落在奸人手中,天下必将大乱啊!”

“哎哎哎,你看你看,又着急了,”李铎摆摆手,轻松道:“本宫这不是在跟你闲话议论而已嘛,又不是真的要怎么样。对于此事,你与太傅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啊。要知道,本宫奉旨监国,管的只是政务。军务上的事情,无论大小,仍是由陛下圣裁。这河务军到底设立不设立,本宫说了也不算数啊。”

张波稍微平缓一下情绪,说道:“依臣所见,皇上一定不会同意何太傅这个主张的。但是,如果殿下您首肯的话,事情就难讲了。”

李铎笑笑,说:“难不成,皇叔他老人家还能依着我的意思办?”

张波沉默片刻,暗暗思忖如何接话才妥当,然后道:“陛下圣心,微臣不敢揣测。但是,咱们东宫方面,不能不考虑皇上会如何看待您理政的方略思路啊。”

听张波这番话,轮到太子李铎沉吟半晌没吭声。

过了良久,他才说:“爱卿讲的也不无道理。本宫毕竟年资尚浅,监国的时间也不长,有些事情可能考虑的还不周全。这样吧,你来草诏,答复何光华,组建河务军一事,关系重大,可容后再议。”

张波欠身拱手道:“微臣遵旨。”

李铎点点头,接着问张波:“对了,祭河大典准备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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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河大典,指的就是祭祀黄河河神的典礼。

历朝历代,每当要进行大规模的治黄工程之前,循例都是要举行这个隆重仪式的。目的就是要向河神祷告,大兴土木并非是要搅扰神灵安宁,而是为造福苍生百姓。所以祈求河神保佑,使工程能够顺利完成。

通常,祭河典礼的规制,仅仅逊于泰山封禅,与春耕大典、拜帅大典平级。

皇帝作为主祭,亲自登坛,带领百官焚香颂礼,献太牢三牲:牛、羊、豕,奉五谷琼浆。之后还要举办大型的社火表演,取“与民同乐、齐心合力”之意。

此次黄河主道疏浚工程一定案,工部便立刻会同礼部,制订出详细的祭河方案。两部的官员也早早赶赴河务总管行辕,提前操办大典的各项所需。

由于现在是太子李铎在监国,同时又担负着主管河务的重责,所以理所应当的成为祭河大典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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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太子问询,张波赶忙回复:“殿下,微臣昨日刚收到礼部官员的报告,说大典筹备已经完成,诸事安排妥当。臣又找到单廷宪,与他再次核实过御驾扈从等事项,也都没什么纰漏。只是近日雨水过多,路上可能不太好走,恐怕殿下舟车劳顿。”

李铎满意的说:“这倒不妨事。本宫在洛阳城里也闷得久了,早就想找个机会能出去透透气,下点雨怕什么?”

张波犹豫道:“臣听单廷宪说,殿下您执意要策马而行,不乘御辇。这样路上的安保不好办呐。”

“休要聒噪!”李铎此时兴致极高,大手一挥道:“你这个家伙啊,明明是武将出身,又在年少,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在帝都时,本宫出游何曾坐过车?咱们帝都子弟,哪个不是鲜衣怒马,纵情潇洒?!”

李铎这么一说,立时勾起张波当年在帝都右神策军效力时的回忆,年轻人体内的那种昂扬激情油然而生。他笑道:“好吧,既然殿下有如此雅兴,那么小将就陪您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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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在张波、单廷宪等人的陪同下,大唐皇太子李铎开始了自他监国后的第一次出巡。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距东都洛阳四百里的汴州——河务总管行辕所在。

由于李铎想在路上多游玩几日,顺带走访一下沿路的风土民情、地方政务,所以队伍比原计划的提前了十天出发。

按照李铎的要求,他和张波单廷宪,外加二十名武功高强的禁卫,组成一队,穿着便装赶路。

在距他们前方五六里的位置,是负责开道的一千武威军骑兵;而整个太子仪仗,包括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官吏、太监、宫女等人,则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十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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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铎头戴缎白英雄巾,上下一身纯白色武士服,扎襟剑袖,腰系大红丝绦,外罩一件淡青色的对襟大氅,端坐在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之上,说不尽的风流潇洒、英姿勃发。

张波则是一副文生公子的打扮。宝蓝色圆领袍,配着黑色乌纱幞头,别有一番温文尔雅的韵味。在他马鞍侧旁的吊钩上,挂着一张铁胎弓;另一边则是箭壶,壶内装着二十支黑羽雁翎箭。

单廷宪和卫士们都是江湖人士惯常的短衣装束,或背插单刀,或腰悬宝剑,或手擎长刃短枪,紧紧跟在李张二人身后。

众人一路上信马由缰,有说有笑,非常轻松自在。

边走边聊间,李铎突然指着张波的铁胎弓打趣道:“老张,你这把大弓是从长安带来的吗?”

张波笑着回应:“是啊,公子。这弓是我的恩师所赐,十年来从未离身呢。”

“哦,原来如此,”李铎故意装作若有所思的说:“这么说来,当初在帝都明德门上指着我的,就是它啦?”

张波闻言一愣,尴尬道:“啊?呵呵,这个……这个……当初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恕罪。”

“哎,我跟你开玩笑呢。当初你瞄的是蒯印,不是我。”说着,李铎在马上转过身来,对跟在后面的单廷宪等人笑道:“你们恐怕有所不知,别看老张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只要拉弓在手,就连蒯印都吓得不敢动弹呢。”

单廷宪点头微笑,意味深长的说:“公子所言不虚,单某早已领教过张公子的手段。”

李铎颇感意外,赶忙追问缘由。

单廷宪凑着太子的趣,将昔日他与张波在太傅府晚宴上比武的事,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遍。

当李铎听到单廷宪说,张波用一颗葡萄击中自己额头时,被逗得抚掌大笑。

他伸手拍拍张波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是耍诈,欺负人家廷宪这个老实人呐。”

张波被李铎笑得又有些尴尬,连忙点头称是:“公子说的对。单兄武艺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当时如果不出点小花招,估计会被他揍吐血啦。”

身后众人听他讲的有趣,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铎笑过之后,望着远处的山色,忽然悠悠道:“你们有本领,有计谋,都是我大唐的好男儿。若是能够精诚团结、同心同德,一起尽忠竭力的辅佐于我,何愁将来不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跟在后面的张波和单廷宪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又都立刻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张波心道:殿下这是在提点我们呐。对于殿下而言,我们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他又哪里晓得,对于帝国的江山社稷而言,我们早就已经是冰炭不同炉了。

李铎、张波、单廷宪三人都各怀心事,暂时无甚言语,只是兀自缓缰前行。

路边的山林风光也仿佛失去刚才的颜色,不再显得那么引人入胜。

过了片刻功夫,李铎察觉到大家都默不作声,气氛稍显的有些沉闷。他不喜欢这种扫兴的场面,正打算再扯个话头聊聊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林间响起一阵尖利的啸声。

张波和单廷宪同时大喝道:“有刺客,戒备!”

第九十九章 得胜回师

蒙格走后,灰鹰坐在自己的帅帐之中,默默把玩着九星刃。

他心中存着很多疑问,需要想个明白。

首先一点,李世卿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兵马?

作为西域盟主,楼兰王灰鹰掌握着西域联盟庞大的情报系统。各路潜伏在库风城中的细作,之前都曾报告过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的大致规模。

可是现在一转眼,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非,这其中有诈?

灰鹰的眼睛不住的眯紧,睁开,再眯紧,再睁开,眼睛里面闪烁着贼光。不对,李世卿肯定是在虚张声势。

李世卿手里的兵力,满打满算,撑死也就七万上下,绝不可能撒豆成兵般的变出十万大军来。

可是,唐军倾尽全部力量,还要再粉饰一番才前来挑战,如此行动,目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为给自己施压,让中路军及早撤兵?

自打从李世卿的手中侥幸逃脱,安然返回乌伦都河大营之后,灰鹰就渐渐将李世卿承诺要歼灭一万突厥铁骑的事给淡忘了。

他是从自身惯有的思维角度去考虑的:双方空口白牙的约定,怎么可能会做的准?更何况摩哈迪的骑兵又不是纸糊的。要想完全放倒这支精锐,不付出两倍以上的代价,根本想都别想。所以,除非李世卿是个大蠢蛋,否则绝不可能履行约定,无故招惹突厥强敌。

背信无义的小人,往往也会认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只见利益,不问公道。

沿着这个思路,在灰鹰看来,他和李世卿之间最有希望达成的默契,仅仅就是彼此相互克制,避免直接冲突。

把摩哈迪他们支走,也正是为这个原因。

现而今,唐军见自己回来这么久,还迟迟不肯退兵回国,自然是有些按耐不住。于是大军出动,前来逼迫施压。

灰鹰点点头:嗯,对,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眼前的境况是这番道理,那么最佳的做法就是避战不出,等待蒙格去把摩哈迪的劲旅搬回来,让唐军和突厥人拼个两败俱伤之后,自己的楼兰军再出来拣个大便宜。

于是,一连三天,灰鹰都故意躲着达勒姆,免得他逼自己出营与库风军对阵交锋。同时灰鹰还严令部下,无论对方如何挑衅,坚决不准跨出营门半步,违令者斩!

就这么干等了三天,两支大军遥遥对峙,相安无事。

库风军团整天就是在营中操演、吃饭睡觉,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轻松的仿佛是来野外露营郊游一般。

西域中路军因为主帅灰鹰有严令,而且也确实心中忌惮鬼面白袍军的威力,所以乐的安安生生稳守营寨。

整个平静的战场之上,恐怕只有一个人最是暴躁上火、急于求战。那就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

他在中路军大营里四处寻找灰鹰,希望灰鹰能派出部分人马,轮番上阵与唐军过过招,打破眼前的闷局。

可是怎奈楼兰王是玩躲猫猫的高手,竟然连半点踪影都没让达勒姆摸着。

达勒姆气的大胡子乱颤,找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才终于泄下气来。

“他妈的!不找啦!”达勒姆怒骂道:“灰鹰这个王八羔子,白白浪费战机!最多再等几个时辰,蒙格他们也该抵达啦。”

正说着,只见灰鹰施施然的走进帐中,朝达勒姆笑笑,说道:“嘿嘿嘿,侯爷。听手下说,您找我有事?”

“你死到哪里去了?!”

灰鹰故作惊讶道:“我没去哪里,一直都在帅帐啊。”

达勒姆喝道:“放屁!老子亲自去那里两趟,都没见到你的鬼影。”

灰鹰淡淡回应:“哦,那可能碰巧我出去方便了。这几日闹肚子,实在不爽利。您找本王何事呢?”

达勒姆本来想说“我找你去跟汉蛮子干仗!”,可转念想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说了也是白说。于是叹口气道:“唉,算啦,不提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眼瞅摩哈迪他们就该返回此地。只要他一发信号,咱们就得全军出动,从正面牵制住李世卿。”

“放心吧,侯爷,”灰鹰用九星刃割下一条烤牛腿肉,塞进嘴里:“我中路军将士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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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灰鹰和达勒姆两个人就坐在帐中,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耐心的等候着摩哈迪与蒙格的消息。

可是,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他们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直从晚饭时分耗到半夜三更,竟然没有丁点动静。

灰鹰不停的派人出营打探,沿着摩哈迪他们来此的方向迎接。可是探马陆陆续续回来报告,说最远已经走出一二十里,仍旧没有发现突厥铁骑的踪迹。

达勒姆和灰鹰面面相觑,心中都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妙。

正在这时,营帐外突然发出一阵骚乱。灰鹰厉声喝道:“外面怎么回事?!”

只听有人七嘴八舌的回应道:“是蒙格将军,蒙格将军回来了!”

达勒姆闻言立即起身,正准备迎出去看看情况,却只见两个突厥战士用胳膊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快步走进帐中。

那个血人正是蒙格!

“啊!”达勒姆大喊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灰鹰也腾的一下从毡垫上蹦起来,扑到蒙格身边,惶急问道:“蒙格?蒙格?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此时蒙格正处在半昏迷状态,他挣扎着抬起眼,断断续续的说道:“侯……侯爷,大事不好……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在回来的路……路上,中了……中了埋伏,全军……全军……”

达勒姆急得直跺脚:“全军怎么啦?”

“全军覆没!”蒙格说着,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满脸的血水泪水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心酸悲怆。

“全军覆没?全军覆没?”灰鹰嘴里喃喃念叨着,只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问道:“那摩帅呢?摩哈迪副元帅在哪儿?”

蒙格张嘴欲答,可是怎奈全身伤势严重,再加上急火攻心,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立时昏厥过去。看这情况,摩哈迪肯定是凶多吉少。

咣当!达勒姆一脚踢翻矮几,上面的肉盘酒壶泼洒满地,他怒吼道:“摩哈迪这个蠢货!丢尽我们突厥人的脸!”

灰鹰愣愣的看着暴跳如雷的达勒姆,脑海中却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太可怕了,安西都护府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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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天色刚开始蒙蒙发亮之际,灰鹰最担心的情况如期出现。

就在唐军大营侧后的东南方向,远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支规模庞大的军团。他们在曙光的映衬之下,稳步向前开进,旌旗猎猎、鼓号宣扬,显然是得胜之师凯旋回营的气派。

不用说,就是他们伏击全歼了突厥精锐铁骑!

待那支大军缓缓走到近前,即便是站在中路军营寨这边,也可以将他们的旗号看的清楚分明:疾风!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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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库风的第一军和第三军,”灰鹰对身旁的达勒姆说道:“侯爷,这下咱们的麻烦可大啦!”

达勒姆虽然性格莽撞,可也绝非初上战场的嫩雏儿。

纵观眼前的局势,别说是谈胜算与否,能不能保全自身都在两可之间。但是作为突厥悍将,服软的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于是,达勒姆故意问灰鹰:“你是西域盟主,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灰鹰眼见有机会,赶紧说:“侯爷,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不能吃眼前亏啊。我觉得,应该趁着潘松渡口尚在手中,凭借乌伦都河的屏障,赶紧组织撤退,迟恐不及。”

“撤退?”达勒姆犹豫道:“我们撤到哪里?”

灰鹰不假思索的说:“当然是撤返楼兰啦。摩哈迪下落不明,上万突厥勇士捐躯,这些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我们不如先回到楼兰国,保存实力,等到左贤王殿下拿出个新的方略来,再做打算也不迟。”

达勒姆对灰鹰的这个提议颇为心动,但他还是有些顾虑:“如果咱们走了,那左路军达尔罕怎么办?这等于把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唐军啊。”

“我的好侯爷,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灰鹰急道:“我敢打赌,不出一天光景,对面的李世卿就会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到那时,咱们背水一战,毫无退路可言。不是我灭自己威风,我手下的儿郎们,可是远远比不了突厥铁骑的。”

达勒姆憋屈的点点头:“这个……好歹也要通知达尔罕一声吧?”

灰鹰拍拍胸脯,说:“那是当然。我这就立即派出传令兵,知会左路军尽快收兵。咱们这边也赶紧行动吧?”

“好,就听你的。”达勒姆补了一句:“若是左贤王,或者大汗怪罪下来,这可都是你灰鹰的主意,跟我可没有半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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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面忙忙碌碌的西域联军大营,李世卿开心的拍着瞭望塔的护栏,说道:“灰鹰这厮还真是懂事,没辜负本将军对他的厚望,哇哈哈哈。”

他身后的胡飞欣然道:“他不是懂事,是怂了。眼看着我们的大军抵达此处,再不赶紧跑,下场只能是跟摩哈迪一样。”

李世卿此时心情大好,嗯嗯的点头应是。

另一边的依娜丝则叹道:“唉,要是说起来,前日的伏击战打的可真是悬,胜负就在一念之间。”

今早,第一军和第三军刚刚返回营地不久,灰鹰立马开始撤军的动作,众将闻讯都匆匆登上瞭望台观敌,尚未来得及详细了解当时的战况。

李世卿听依娜丝如此说,赶忙追问缘由。

胡飞解释道:“突厥铁骑果然非同一般,不仅行动迅捷,而且胆气过人。若不是我们提前部署大量的陷马坑和绊索,还真不一定能在那片疏林区域留住他们。”

依娜丝接着道:“我以前没怎么跟突厥人交过手,现在看来,他们的战力绝不比原先的安西都护府差多少。”

“准确的说,单兵素质要远远强过我们大唐的战士。”胡飞正色道:“敌人陷入我军围困后,没有丝毫慌乱。不仅不考虑突围逃跑,反而就地展开回击。他们的骑兵能够迅速而整齐的分成几个序列,梯次冲击我们的阵地。双方反复僵持厮杀一个半时辰,突厥人居然毫不退让。”

依娜丝心有余悸的说:“幸亏胡将军沉得住气,硬是拖到敌我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出动蓄力多时的白袍军。五千鬼面白袍军突然杀出,一下子便将敌军截成首位不能相顾的两段,这才导致突厥最后崩溃战败,副元帅摩哈迪也被胡将军亲自出手,一枪毙命。”

胡飞和依娜丝描述的简明扼要,但是在场众人都能想象的出,当时战场上是怎样一番激烈凶险的情景。突厥骑兵纵横天下,绝非浪得虚名。

李世卿点点头,说:“你们都辛苦啦,让战士们饱餐一顿,好好休整。接下来,怎么样也该轮到我下场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一一百章 白袍扬威

胡飞明白李世卿的意思,下意识道:“瞄上达尔罕的左路军了?”

李世卿满脸坏笑,拍拍胡飞的肩膀说:“他是咱们的老朋友啦,自从开战以来,一直都被晾在旁边,毫无存在感。再不重点关照关照,实在是说不过去呢。”

“准备带哪个军去?”胡飞肃容道:“我们第一军随时可以出发。”

罗威喊道:“凭什么呀,胡将军。咱第二军可是等了很久,怎么轮也应该是烈火军团出马啊。”

胡飞笑道:“小罗你别急嘛。奔袭左路军,当然要靠骑兵,你们第二军是重装步兵,难道还能跑过四条马腿?”

李世卿抬手拦住正要争辩的罗威,淡淡地说:“都别争啦,这回我只带两千白袍军。”

“什么?!”众将闻言大哗,七嘴八舌的表示反对。

依娜丝道:“大人,你开什么玩笑?左路军再窝囊,那也是七八万兵马。黑山的沙暴军不过区区万把人,再加上你这两千,能管什么用?”

“你懂什么?”李世卿悠悠道:“兵贵精不贵多。更何况白袍军的战力,至少能以一当十吧。你们不要觉得我是骄傲托大,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么会冒险胡来?虽然灰鹰现在撤兵,但是难保这个狡诈多变的家伙不会卷土重来,杀咱们个回马枪。另外,突厥两关大营还需要我们多加提防戒备。所以,兵力不能抽调过甚。罗威,你率领第二军,抢占灰鹰放弃的潘松渡口,重新设立沿岸防御工事,继续派兵监视中路军撤兵状况,不能有丝毫松懈。胡子,郡主,你们待罗威占领乌伦都河阵地后,立即整军返回库风城,一边休整,一边严密监视突厥人的动向。待我收拾完达尔罕之后,再回来与你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说罢,李世卿带着瞿白枫快步走下瞭望台,与早已等候多时的白袍骑兵汇合,上马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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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讯突起之时,张波和单廷宪最先反应过来。

两人大喝戒备的话音未落,道路两侧的树林中便嗖嗖嗖的射出数十支箭矢。

张波抄起铁胎弓,在李铎面前猛然一抡,格挡住飞来得羽箭,堪堪保住太子未被射中。单廷宪的位置更靠后些,他来不及给李铎挡箭,只得探出大手,一把抓住李铎的后衣领,用力将其扯下马来,令瞄准李铎的弓箭都失去准头。

后面的众卫士同样是被袭击的目标。反应快的,勉强能抽出兵刃格挡自保,根本顾不上太子的安危;七八个反应稍迟的,当场便被射成刺猬,落马毙命。

一轮箭矢偷袭过后,袭击者并没有再次弯弓搭箭,而是改为近身搏杀。

转眼间,密林深处涌出几百名武装大汉,高举着刀枪,从四面八方向张波他们围杀过来。

张波手持铁胎弓,连珠箭发,轻而易举的放倒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刺客,转身对护在李铎身边的单廷宪大喝道:“西北角!”

单廷宪闻言,几乎连思考一下的功夫都没有,立即拽着李铎就往西北方向冲去,近旁的四名禁卫则紧紧跟随,环护着太子一起离开。

剩下还有口活气的禁卫们,毫不犹豫的就地与敌人缠斗起来,以便为太子李铎争取更多时间突围。

张波直到把雁翎箭全部射光,才催动已经受伤的战马,掉头追赶李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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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波策马越追越近之时,单廷宪正在奋力厮杀,拼命冲开一条血路。生死关头,单廷宪没有半点藏私,使出平生绝学。只见他状若疯虎,挥动手中环首刀,拨刺砍劈,每每出招便是一片耀眼的血光。挡在他前面的武装大汉,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刀下走过两招以上。

原先那四名禁卫,此时只剩下一人,边扶着太子,边苦苦抵挡着刺客们的进攻。

突然间,一杆长枪从旁边刺来,正巧戳中禁卫的腹部。那禁卫惨叫一声,趔趄摔倒,险些把李铎也带翻。

使长枪的刺客一招得手,正准备上前伤害太子。说时迟那时快,张波及时纵马赶到跟前,猛地将刺客撞飞几丈远。

其他刺客也因为战马干扰,下意识的向后退却几步。

张波趁机飞身下马,一把扶住摇摇欲跌的李铎。单廷宪此时朝他俩大吼道:“赶紧,要冲出去了!”

张波和李铎循声观瞧,发现前方几名刺客被单廷宪撂倒后,西北方向就再无人阻拦,可见是已经冲破敌人的包围网。

而他们身后,则是数以百计的杀手,正在疯狂扑近。

两人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拼尽所有气力,跟着单廷宪一头闯进茂密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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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弟兄们全都准备好了。”瞿白枫向李世卿报告说:“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夜晚偷营,把握应该更大些啊。现在大白天的,咱们一现身就会被对方发现的。”

李世卿慢慢将冷月刀抽出鞘,轻松道:“不妨事。我正是要这样的效果呢。”

随着主将的动作,两千鬼面白袍军纷纷亮出兵器。透过面具上的空隙,不难看到他们眼睛中闪耀的摄人光芒。

瞿白枫被李世卿的豪气所感染,放下犹豫,朝身后低声喝道:“号手,准备!”

李世卿又观察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瞿白枫立即将手用力一挥,号手随即鼓起腮帮子,死命吹响进攻的号角。

呜——呜——

“弟兄们,随我来!”李世卿暴喝一声,当先纵马驰出密林。

紧接着,白袍军将士齐齐发动,跟在他身后策骑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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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西域联盟左路军,正在攻打由沙暴军团守卫的达坂城。

也不知道是因为久攻不下而懈怠厌战,还是为保存实力故意应付差事,攻城的西域联军并不是特别卖力。

投入战斗的仅仅三个方阵,大概六千余步兵,而且只攻西面的城墙。

其余的大部队,则是在主将达尔罕的统领下,于达坂西门外列阵观战。

李世卿他们的突然出现,确实起到了极为震撼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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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号角声一响起,就立时吸引了城上城下、攻守双方的全部注意力。

所有人几乎都停住手上的动作,纷纷朝号声响起的地方张望。

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充塞天地的一抹洁白。

尽管只有区区两千人,对于达坂攻防战的双方来说,都只是自己兵力的一小部分。可是,那种昂扬无双的杀意,却是成千上万大军都无法比拟的。

就是这样一个规模不大的骑兵阵列,随着那些迎风飘扬的白色披风不住飞舞、不住接近。渐渐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产生出一种无法动摇的感觉——他们,如山似海,不可阻挡!

“吾皇万岁!杀杀杀!”

白袍军中爆响震天战号,重重敲打在每一个西域联军战士的心坎上。

混乱,就如同巨石丢入水中所惹起的涟漪一般,在左路军阵营中迅速扩散开来。离白袍军最近的几个方阵,不是转身迎击上去,而是难以自控的向两边闪躲。接着,被闪出来直面白袍军的其他方阵,也如法炮制的往旁边逃窜。

人们像是躲避死神似的,呼喊着,推搡着、拥挤着,拼命躲!赶紧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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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西域联军的惊慌失措,达坂城头则是另一番景象。

守城将士们先是愣愣的看着白色飞云越来越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波接着一波。

人们手舞足蹈的喊着、跳着,狂乱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泪流满面。

神色憔悴的沙暴小亲王伦米尔班,不顾危险的登上城墙墙垛,用宝剑指着远方,向士兵们大声喝道:“弟兄们,大人来增援我们啦!睁大眼睛看看吧,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鬼面白袍军!大人万岁!白袍军万岁!”

“万岁!万岁!”城头上的沙暴军团和达坂百姓,又掀起了一阵响彻云霄的呼喊。

眼看着士气已经高昂到难以想象的境地,军团总指挥黑山酋长擎起手中巨斧,如闷雷般的狂喝道:“儿郎们,随我出城杀贼去!”

“走啊!去啊!杀啊!”

此刻人们都已经陷入到近乎癫狂的状态,就连百姓民夫都纷纷抄起棍棒柴刀,叫嚷着往城门口涌。

达坂西门立时打开,成千上万的兵马蜂拥而出,朝着已经开始慌乱后撤的西域联军,奋勇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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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卿挥刀砍翻一名西域将官,左右看看正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白袍战士,赶紧对不远处的瞿白枫喊道:“瞿白枫!你他娘的别光顾着捅人啦!哎呀我的妈呀,赶紧的,去通知伦米尔班和黑山,让他们都给我下手轻点儿,尽量抓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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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咬紧牙关,死死跟在单廷宪身后,不停的向前飞奔。

这个时候就看出两人功力的差距了。

单廷宪几乎是扛着太子李铎在跑,一路腾挪跳跃,在密林中如履平地,竟然仿佛毫不费劲。

而张波则感觉越来越吃力,两条腿像灌满铅水一样,沉的要命。

若不是身后的杀手刺客正在穷追不舍,他真想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喘气,歇上片刻再说。

直到此刻,张波仍旧没能完全搞清楚眼前状况。

这一大批杀手究竟是从何而来,为谁效命?他们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大唐皇太子?这些人埋伏在此地,估计时间应该不短,可为何负责在前面探路的一千武威军竟然毫无察觉?

张波心中充斥着大量难解的疑团,愈发感到烦躁不安。他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因为内功损耗过甚,而引起走火入魔得前兆。

不行,现在不能乱了方寸,眼前最紧迫的不是探究那些问题,而是如何保住太子安全。

他暗自调息了几下,挥去脑海中的纷杂念头,接着猛一提气,加速追赶前方的单廷宪和李铎。

可是没想到,张波刚刚疾奔十几丈,眼看就要追上他们,前面的单廷宪却突然止步。

紧跟着便听到李铎一声惊呼。

张波心道不妙,向前猛冲,来到李铎身旁。顺着李铎的目光向前看去,张波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处悬崖绝壁!

《大唐都护府》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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