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宁王 - xp1024.com
《大唐西宁王》


80.一朝天子一朝臣(完结)

大明宫又换了新主人,长安城又一次在大悲大喜中度过。

做关了didu顺民的百姓,很快就安定下來,新皇帝还在处理国丧,暂时不会有什么新动作,前朝的老臣们虽然惶惶,也不至于马上就乌纱不保、人头落地。

前段时间,西宁郡王府里一片沉寂,作为在京的王爵,杨昊与李晴循例进宫为大行皇帝守孝,衣不解带一个多月,现在大行皇帝的葬礼已经结束,朝廷上下都洋溢着喜庆,新皇登基,大赏天下,天下臣工无人不沾天恩雨露。

西宁郡王府的正门也整饬一新,越过高高的围墙和浓密的花木,还可见几栋楼阁正在动工修建中,人们纷纷议论着郡王在新朝的锦绣前程。

大行皇帝的葬礼刚刚结束,新皇帝就改封宜chun公主为寿chun公主,增食邑三百户,赏赐府邸一座,赐钱三千万,种种迹象表明,做了皇帝的父亲不仅是认下这个私生女,而且还要加倍补偿她。

又传说西宁郡王在拥立新君登基中居功至伟。

看起來他的前程的确不错。

但让所有人惊讶的掉眼珠子的是,新皇登基快半年了,郡王还是郡王,无实际职掌,无分毫权柄,他的旧部也分化了,升官的升官,贬官的贬官。

一个人走运,大伙跟着一起沾光,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人倒霉连累大伙都倒霉,那叫集体倒灶,又或者叫树倒猢狲散,前者喜气洋洋,后者凄凄惨惨,但这两者其实都不可怕,倒霉、倒灶都在一块,只要人心不散,都还抱团,难保沒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怕就怕这有的升官有的贬官,这就意味着分崩离析,再沒指望了。

已经升任万年县县令的黄炎,被一撸到底,跑到西市开酱菜店去了,店名叫什么“内寺坊”,不伦不类的,看來生意也好不了。

郡王的老军师张伯中如今却时來运转,不仅拨乱反正,恢复了名誉,还官运亨通,入朝做了礼部侍郎,坊间传言他即将持节出任使相,镇压西北地方,他的大弟子卢光则升任京兆府少尹,其他学生也各有升迁,那位威震西北的独眼将军现在左迁归德将军,明升暗降,搬到长安养老來了。

雄震朔方的肖恩清升任剑南节度副使,刘盘去福建做观察使,孟明被调入京城成为龙武卫将军,程克领调任襄阳,任防御副使。

一棵大树,任你有参天之高,要是让人断了根,这还能长的了吗,西北的藩镇已经不复存在,这位太平王的好ri子八成也就到了头啦。

果不其然,大行皇帝刚刚入土为安,弹劾杨昊的奏折就如雪片一样飞入北内,说他贪财、好sè、擅权、杀人、目无君父、yin谋叛乱。

朝堂上动手的同时,坊间也谣言四起,说他本是个私生子,是他母亲与人私通所生,因为怕丑事暴露,竟与jiān夫合谋害了丈夫。

禽兽的儿子还是禽兽,这小子自幼便贪yin好sè,家里的丫鬟女奴让他祸害完了,又祸害左邻右舍,知道为何他死赖在崇仁坊吗,那里客栈旅社多啊,瞧见有姿sè的旅客,软磨硬泡,强取豪夺,不弄到手决不罢休,要不然怎混了个“长安八骏”的诨名。

甘露之变那会儿,这货临阵倒戈,为了一己荣华富贵,竟卖身投效仇士良,出卖了忠勇的韩大将军、睿智的王宰相、忠直的李中丞、风流潇洒的赵尚书、才华横溢的谭少卿……前前后后,死在他手里的五品以上官员就不下两百人。

后來他到了丰州,勾结地痞流氓,编练什么新军,还不是用來欺压百姓,跟jiān商恶贾称兄道弟,变着法的折腾小民百姓,开矿、炼铁、办工厂……最恨就是办工厂,把大姑娘、小媳妇骗进去当牛做马不说。

但瞧见有几分姿sè的就找个借口弄进自己的什么办公室……嗳哟,您不知道,那里面黑着呢,那皮沙发比床都大,每回人进去,他就把门关上,孤男寡女的,你说他们在里面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不知道被他祸害了多少两家妇女呢,真是凄惨呐。

后來这厮势力混大了,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沒一天安生,打來打去死了多少人,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还不算,因为贪恋兄嫂的美sè,他竟设计害死了结义兄弟,他自己不能生育,便将妻妾拱手送人,待有子嗣后,再强行夺回,强做人父。

这哪是“无耻”二字可以形容了,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嘛。

还有人说这位郡王贪财是出了名的,卖官鬻爵,大肆收受贿赂,他镇西北时,每领兵至一地,必纵兵大掠,劫人钱财,yin**女,无恶不作,罪恶滔天。

他还勾结契丹人,回鹘人,奚人,每每侵略边境,掳杀边民。

回鹘国破,他掠得亿万浮财,却不上缴朝廷,全部贪墨,不仅如此,他还劫持定安大长公主,养匪自重,装扮成贼寇害边。

除了贪财好sè,结匪害边,欺瞒朝廷,他还纵容家人巧取豪夺,强买强卖,危害乡里,那个什么吕大善人,狗一样的东西竟腰缠万贯,混的风生水起,仗着谁的势。

一桩桩一件件的丑行恶事汇集在一起,宣告了太平王的好ri子受用到头了。

入夏之后,一道圣旨,大将余晨湾亲率八百禁军冲进了崇仁坊郡王府。

削爵免职、抄家、三堂会审、入狱,一套接着一套,坐惯了太平王,哪受得了这折腾,刚刚抄了家,还沒來得及三堂会审呢,太平王便一命呜呼,归了西。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位誉满京城的太平王,实际还非常年轻,传说中美女满屋、金玉满堂的西宁王府,其实不过比寻常人家大了几号,说富贵也富贵,说奢华也奢华,但也就那样,比下有过,比上还显不足,至于他的家产到底被抄了多少,因为有公主护着,实际上也是大打折扣。

西宁王倒了,寿chun公主还是寿chun公主,待丈夫的葬礼一了,把西宁郡王上的几个鎏金大字扣下來,换上“寿chun公主”四个字,摇身一变,王府成了公主府,公主到底是个出过家的现世菩萨,在西宁王的葬礼上她就宣布今生再不嫁人,为了显示不二之心,她把西宁王丢下的两位孺人:秦家母子,吕家母女,统统留在公主府,待若亲姐妹。

世间多少繁华,总被雨打风吹散。

又是一年秋风凉,西宁王的故事早已变成了传奇,只存于怀旧人的记忆里,再好的茶饮了几遍后也要寡淡无味,那茶叶也只能倒掉。

只有一个人仍关注着有关故西宁王的一切,他就是大唐的天子李忱。

他稳稳地坐在龙椅上,望着如蚂蚁般退去的朝臣,心思悠远旷深。

现在天下太平,内无阉党掣肘,外无边患扰民,李德裕已被贬斥,牛党官员正在自己的天威震慑下战战兢兢地为新朝效力,党争虽然沒有平息,但已不足为患了。

即使是桀骜不驯的藩镇也沒有趁新君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而搞出什么乱子。

大唐的天下祥和一片,盛世太平就是对一位天子的最高褒奖,坊间已经有传言把他称作“小太宗”了。

他听过淡淡一笑,似如清风过耳,心里却美的像饮了花蜜,甜透了,隐忍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一吐胸中的闷气了,他怎么能不开心,可他还是常常面sè凝重,展颜欢笑时也总不能尽兴。

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让他一想起來就不痛快。

杨昊,西宁王杨昊。

这厮胆敢蔑视朕,羞辱朕,朕只要在位一ri就绝不能让他有好果子吃。

你是朕一手扶持起來的,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朕,害朕苦苦又熬了五年,这五年朕熬白了多少头发,你知道吗,人生有几个五年,大唐又有几个五年,朕恨不得咬你一口。

唉,好在你终究沒有食言,助朕重掌江山,朕原谅你吧。

你是先帝老臣,朕本不愿为难你,新仇旧怨一笔购销又何妨,你逼死了孟琼,朕能容忍,你不择手段,骗了朕的女儿,朕也能忍,毕竟你曾与大唐有功,你敢用激烈手段助先帝逼刺马营元老重臣同意解散刺马营,并一举击杀冥顽不化者,这份胆识、智谋,朕也钦佩。

只要你向朕低头,朕不仅饶你xing命,还会重用你,朕是小太宗,心胸有那么狭小吗。

你却偏偏要逆朕,朕要赐名给你,让你认祖归宗,你却说姓名受之父母,不能更改,不学无术的东西,身体皮肤发才受之父母呢,朕是天子,是君父,给别人赐名,别人求之不得呢,不识好歹。

也罢了,你不愿承朕的恩情,朕看在李晴的份上宽恕你,谁让朕亏欠她呢。

你只要老老实实呆着,做你的太平王,朕会让你富贵终老的,可你呢,你做了什么,逼死孟琼你不是主谋,毒死孟瑶你是主谋吧,你的表姐你都不放过,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恶事做绝,你也知道怕了,不辞而别跑了,跑,朕的天下,你往哪跑,,朕让你上天无门入地无缝,先帝尸骨未寒,就屠戮忠臣,那又怎样,朕是天子,朕说他是忠臣,他就是忠臣,朕指他是佞臣,他就是佞臣,朕要告诉天下,这个人从來就不曾出现过,他就不曾出现过。

三千年來谁著史,朕來著。

你这个桀骜不驯的混账东西,伤透了朕的心,你以为从大兵围困的西宁府里无端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踪影,朕就奈何不得你吗,朕的羽林卫是干什么吃的,神策军是做什么用的,朕迟早拿住你。

你等着吧,等朕梳理了小青衣,你的末ri就到了,狗屁的小青衣,还手眼通天呢,衣扬就应该拖出去砍头,当的什么狗屁差。

最恨汪chun和张莺莺这两个逆臣,一面向朕表忠心,一面却协助佞臣窜逃,朕要是拿住你们,定让你们生不如死。

这个佞臣,你要是窜回西北,倒如了朕的意,张伯中、孟明、余炎炉都是朕的心腹,你沒想到吧,哈哈,绑缚你进京來,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

朕不得不奚落你个李好古,你不是吹牛说,朕想知道从广州城南门进门行一百丈左手是什么人家,家有几口,房有几间,你三天就能弄明白回报朕吗。

朕现在不问你他家有几口,房有几间,做什么营生,朕只问你一个郡王领着个宫女私奔,怎么出的城,现在在哪,打算去哪,你倒弄清楚了回报朕啊。

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妥,朕梳理小青衣,你还有唧唧歪歪说什么,朕养的是能干事的奴才,朕不想养一帮只会吃饭,只会卖弄嘴皮子的蠢材。

想一想,还是林家兄弟用着顺手啊。

还有你个余晨湾,装疯卖傻,朕看重你,不是欣赏你学朕大智若愚,朕要看到你的聪明灵秀,你不是夸口,那佞臣晚上跟哪房夫人行房你都能查问清楚吗,朕倒要问问你,他如今和那个私奔宫女在哪行房呢。

一群窝囊废,夸什么“铜铸的长安,铁打的洛阳”,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朕看竟是一个破筐子和一个烂筛子,到处都是窟窿,还苍蝇呢,大象都能给朕丢了。

唉,跑了就跑了吧,世间事不如意者常**,朕不较这个真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朕扣着你的妻儿,毁了你的名声,让你变成一个活死人,一年破你家,两年败你名,三年五载后,你活着也是个死人,数十百年后,谁还知道你。

李忱生了一阵闷气后,心情好受了一些,太监总管李好古,察言观sè,见皇帝额头上布了层细汗,知道这恨意过去了,这才颠颠地跑过來,扶着他走下龙椅,穿过幽深的殿堂,來到高高的宫台上。

凭栏眺远,李忱心情大好。

李好古见机会來了,便进言道:“风大,陛下小心着凉,奴婢已经查明了,协助杨昊逃出长安的,是京城里的鬼帮。”

李忱笑问道:“喔,鬼还有帮派。”

李好古赔笑道:“长安是真龙驻跸之地,百神驻卫,鬼哪敢在此猖狂,那鬼帮么,就是一群乞丐、无赖、小偷儿结成的帮派,不入流的很。”

这无疑是李忱这些ri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冷哼一声说:“与鸡鸣狗盗为伍,究竟是烂狗肉上不了席面。”

李好古一脸的笑,却不搭话,陪着皇帝步下宫台,又进言道:“现在他的家也破了,人也死了,名也败了,羽翼剪除殆尽,陛下您也该顺了这口气了,他呢,您就当是个屁,给放了吧。”

已经下了高高的宫台,如今正脚踏实地,李忱觉得心里很踏实,便点着李好古的鼻子笑骂道:“好你个李好古,你收了他多少好处,要为他开脱。”

李好古道:“打死奴婢也不敢呐,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陛下的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呀。”

李忱听了这话,微微哼了一声,面sè又凝重悠远起來,李好古的心骤然沉到了谷底,懊恼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却道:“该死的东西,叫你贪财,有命拿钱沒命花,要钱又有个屁用。”

这幅表情落在李忱眼里,他心里猛然一喜:臭小子,你也有服软的时候啊。

于是李好古的耳边便传开了天籁之音:“咳,我知道你们私下都跟他好,你要替他说话,先得为朕出了这口气,除非他跪在朕的面前磕头认错,否则朕至死也不认他这个女婿。”

……

又是一年花红柳绿的时节,虽然空气中还有一丝寒气,长安城的居民却都迫不及待地换上轻便的夏装,街街巷巷,花团锦簇,肉cháo涌动,好一派盛世祥和的味道。

人群之中,几个还穿着厚重皮袍的契丹商人牵着马走在大街上,东瞧瞧,西望望,看不完的市景繁华、红尘美景,沒有人去注意他们,大唐盛世重现,万国冕旒朝天子,几个契丹人算什么。

他们从繁华的东市转出來,行过崇仁坊高大的坊门,熟悉地穿街过巷,终于停在了寿chun公主府门前,一个穿皮袍的年轻男子把马缰交给同伴,迈大步向府门走去,他留着一字浓须,左眼角微有些疤痕。

他在公主府门楼下立定,背负着双手,仰起头,眯缝着眼盯着那五个鎏金大字看个沒完,那架势倒像是出游多年的游子回到了自己的家。

坐在门前石阶上嗑瓜子的守门小厮不愿意了,吆喝着跳了过來,叫嚣着说:“嗨嗨嗨,走开,别杵在这,认识字吗,这是你待的地方吗。”那契丹人沒有说话,却从腰带上解下一枚铜钱扔了过去,小厮接钱在手,脸sè骤然一变,躬身垂手,道:“大帅,您回來啦。”

來人冷笑一声,一言不发,昂首阔步进了公主府。

,,。



千年

孟希凡昏迷了八十一天后醒来,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电视报纸连篇累牍的追踪报导,“孟希凡”转瞬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面对摄像机镜头,孟希凡需要对着讲话稿一字一字地去念,要不然他三句话内必会冒出“尔等”“孤”等莫名其妙的字词。

三个月后,孟希凡拄着拐杖回到原单位上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年终测评后,上面决定提他做副科长,他婉言谢绝了,主动把机会让给了一位业务更扎实、埋头苦干了十多年的师兄。

女友还像以前那样深爱着他,但有时也会被他的“独断专行”气哭。孟希凡送了她一枚金镶玉的鹰虎狼戒,声称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但女友疑心他是从网上淘来哄她的,金子或许是真的,至于玉和宝石嘛,嘿嘿,嘿嘿……

她用一个醉人的香吻表达了内心的喜悦,随即宣布将此礼物御封为传家宝。既然是件宝物嘛,自然是要妥善地密藏起来哟,一番折腾后,鹰虎狼戒指不见了,不仅孟希凡,连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父亲的双腿残疾了,从此只能与轮椅为伴。他自动申请调到市图书馆工作,经历了这场变故后,父亲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开始按时上下班,学会了自己泡茶、自己开电脑、自己刷鞋子等家务活。

作为图书馆的副馆长他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他喜欢和普通工作人员呆在一起,且经常摇着轮椅战斗在一线,整理图书或充当客服。

他喜欢往基层跑,常常不辞劳苦带队送书到偏远的山区小学、乡村图书室。

母亲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后重返讲台,在这年剩下的几个月内她一连写了三篇有关中晚唐时期的研究论文,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和争论。

不久,她晋升为教授。她突然喜欢起了那些内容空洞的学术研讨会,远离了自己曾经热爱的三尺讲台和学生们。

孟希凡和女友的婚礼在积极筹办中,他们把新家安置在一座古寺的后面,古寺里有一座古塔,相传初建于唐代。

结婚前,孟希凡独自去了趟西安,他把行李放在位于崇仁坊旧址的一家酒店后,就去了兴庆宫和曲江池的旧址,在这两个地方他徜徉徘徊,久久不忍离去。

从酒店的窗户能看到大雁塔,夜幕降临后,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一连几个小时注视着古塔,直至泪眼模糊。

第三天他离开西安,行前他想去看看大明宫的遗址,但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

金碧辉煌,似风而散;繁华如梦,斯人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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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之变的背景

从唐穆宗起,宦官掌握禁军兵权,把持朝政,甚至连天子的废立也常常由宦官来决定。唐末有七个皇帝,穆宗(821~824年在位)、文宗(827~840年在位)、武宗(841~846年在位)、宣宗(847~859年在位)、懿宗(860~873年在位)、僖宗(874~888年在位)、昭宗(889~903年在位)都为宦官所立。

文宗为宦官王守澄等人所立,即位后,王守澄因拥戴之功,升为骠骑大将军,充右神策军中尉,权倾朝野。表面上,文宗对宦官加以恩宠,但内心非常忌恨。

公元831(太和五年),文宗曾与宰相宋申锡密谋剪除宦官。却因泄密而失败,宋申锡被贬为开州司马。此后,文宗处处受制于宦官。他想依靠朝臣铲除宦官势力,而朝臣之间只忙于朋党相争。

李训、郑注原来都是王守澄的亲信,他们指出政治中的弊病和症结,引起了文宗的注意,加之他们都是王守澄的亲信,不会引起宦官的怀疑,文宗便与他们密谋除掉宦官的计划。

二人都主张利用宦官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以毒攻毒各个击破。他们建议文宗任命仇士良为左神策军中尉,分掉了王守澄的部分军权。又采取明升暗降之计解除王守澄的实权,并毒死了他。

为了能一举铲除宦官势力,文宗让郑注出任凤翔节度使,组织军队,以为外援。同时任命罗立言为京兆尹、韩约为金吾卫大将军,控zhì

京城和大明宫等要害。

李训与郑注约定,在王守澄下葬时,命宦官中尉以下者全集中于浐水送葬。然后由郑注率亲兵将宦官全部砍杀,一个不留。

然而,李训却在没有通知郑注的情况下,临时改变了计划。他和宰相舒元舆,金吾将军韩约等人决定在大明宫中提前动手,诛杀宦官,酿成了“甘露之变”。

文中的货币

银子并非唐朝流通的货币形式,本文为了行文方便,统一用金、银、铜钱作为主要的货币计量单位,且不考lǜ

相互之间的换算汇率变动。

基本换算公式如下:

1两黄金=10两白银=1000枚铜钱(开元通宝)=10石米=1200斤米1两银子是一个普通城里人一个月的生活费,长安、洛阳等大城市物价较高,一个月大约需yào

2两,农村地区一般在0.4-0.8之间。

边疆地区人烟稀少,物价高昂,生活费一般高于内地。

军饷一般是每人每月1.8-2.5两,西宁军因为福利好,军饷是每月1两.

关于地图

因为无法上传地图,这里只能给出两个链接,供各位阅读时参考。

唐末方镇地图:http://photo.zol.com.cn/photo/2349436_0.html"

target="_blank">http://photo.zol.com.cn/photo/2349419_0.html长安附近地图:http://photo.zol.com.cn/photo/2349436_0.html

西宁军的编制

营:基本作战单位,主官为统军校尉,另设典军校尉2员为辅;度量官1员,负责财务稽核,文书官1员,负责文书档案;下辖3个哨和直属队。

直属队包括:

侦察队:战术侦察及特种作战。50人。

警卫队:中军及营地警卫。30人。

督察队:军纪军法,战时充当督战队。20人。

卫生队:医疗及战场救护。20人。

教导队:士官及低级军官养成。30人。

运输及后勤队:物资运输、保管、分发,营地建设和其他。100人。

(警备军各营额定人数为500人,管理架构与正军一致。)————————哨:设哨长、二哨各1员;军械、粮秣、计财、督察各1员;卫生员5人;下辖3个队。正军为113人。

队:设队正、队副各1员,文书1人,侍从1人;下辖3个伙。正军34人,警备军一般少于30人。

伙:伙长、老火各1人。共10人。

————正军:虎营、豹营、金风营、铁铛营、飞虎营、破Lang营、破虏营、锋矢营、晓风营、烈火营、旌旗营、骁骑营。

警备军:警一营、警二营、警三营、丰州营、永丰营、丰安营开成三年初,丰州营、永丰营、丰安营撤并入内寺坊。增设威远营和水师营。各营人数常有变化,上文所给仅作参考。

————西宁军正军及警备军士卒吃、穿、住、用、行、医、养老、丧葬全部由军署包办,军饷每人每月一两,按年发放。

——————西宁军后备军(民军)设团、哨、伙、伍四级序列。

伍:5人,伙:10人,哨:50人,团:200人。

——————民军由辖地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手脚健全,身无疾病的百姓有义务参加民军,名册由州县编制,每三年一检点。其教养训liàn

,军械管理,巡警值更,抚恤孤残都由各州防御使(团练使)署统一调度。

民军平日居家,闲时由各哨长召集军训,伍长、伙长由民军自己推选,哨长及团校尉则由专人充任,多半是伤残复退的军官和资深军卒充任。民居武器服装由官府供给,执勤时供给饭食,除团校尉和哨长其他人无薪俸。

————————————————————————其他唐军编制:军、营、团、旅、队、伙军:所辖人数不定。

营:1000人,由副将统帅;

团:200人,设校尉;

旅:100人,设旅帅;

队:50人,设队正;

伙:10人,设伙长。

——————————(开成三年初,公元838年)西宁军军衔分将、校、尉、士、兵五等十级。

大将:凌彤、李通、庄云清;

中将:朴恩俊、乌赤赞、于冲冲、隋卧虎、骨朵丽;

少将:程克领、孟明、索额、朱箜、朱七、关索。

上校:各营统军及资深典军校尉;

中校:典军校尉、哨长、资深队正;

少校:二哨、队正、资深队副;

尉官:队副、资深伙长、武备学堂学员。

士官:伙长、二伙。

兵分精兵和新兵。

——————————(开成三年初,公元838年)各营名称、统军、军衔、驻地虎营——于冲冲——中将——九连山豹营——乌赤赞——中将——宁边县飞虎营——隋卧虎——中将——小长安破Lang营——孟明——少将——小长安破虏营——索额——少将——落雁川锋矢营——马赫尚——上校——金城镇金风营——姚猛——上校——冰岩谷铁铛营——王群——上校——九娘关晓风营——陈明义——上校——巨石堡骁骑营——程克领——上校——武风镇旌旗营——谭让——上校——中受降城烈火营——余炎炉——上校——丰安威远营——骨朵丽——中将——阴山县水师营——朱箜——少将——五柳湾警一营——吴波汉——上校——仙女山警二营——闵远银——上校——横塞镇警三营——谢横——上校——望山镇

十二时辰对应的时间

古代每个时辰都是两个小时,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12个字代替,子时是凌晨23:00-1:00,以此推算,申时是15:00-17:00点.

【子时】夜半,又名子夜、中夜:十二时辰的第一个时辰。【北京时间23时至01时】。

【丑时】鸡鸣,又名荒鸡: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北京时间01时至03时】。

【寅时】平旦,又称黎明、早晨、日旦等:时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北京时间03时至05时】。

【卯时】日出,又名日始、破晓、旭日等:指太阳刚刚露脸,冉冉初升的那段时间。【北京时间05时至07时】。

【辰时】食时,又名早食等:古人“朝食”之时也就是吃早饭时间,【北京时间07时至09时】。

【巳时】隅中,又名日禺等:临近中午的时候称为隅中。【北京时间09时至11时】。

【午时】日中,又名日正、中午等:【北京时间11时至13时】。

【未时】日昳,又名日跌、日央等:太阳偏西为日跌。【北京时间13时至15时】。

【申时】哺时,又名日铺、夕食等:【北京时间15食至17时】。

【酉时】日入,又名日落、日沉、傍晚:意为太阳落山的时候。【北京时间17是至19时】。

【戌时】黄昏,又名日夕、日暮、日晚等: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故称黄昏。【北京时间19时至21时】。

【亥时】人定,又名定昏等:此时夜色已深,人们也已经停止活动,安歇睡眠了。人定也就是人静。【北京时间21时至23时】。

乱扯第24章!

刚刚导演玩闹剧《黄袍加身》,王峰又马不停蹄地接拍了一部悲剧,名字叫《辞庙》(又名《绝望的逃亡》),演员和主创都是原本人马,甚至拍摄地点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人的心境。与上部戏的精雕细琢不同,这部戏因为时间仓促,剧本写的很乱,身为导演王峰多半时候只能凭着感觉去拍了。

演员们呢,因为在喜剧中笑的太狠,不少人脸部肌肉拉伤,突然改让他们哭,很多人一时都转不过弯来,因此看上去个个显得鬼气森森的。

白水狐的大军奇迹般地出现在中受降城外。按照编剧原来的构思,守军应该奋起抗战,至少要打个几天几夜,毕竟城中驻守的天德后军和牙军有五千人,而攻城的室韦人才三千不到。可是打印出来的剧本完全乱了:白水狐酉时末杀到城下,戌时二刻北门便失守了。室韦人舞者大刀(应该是弯刀,道具也弄错了)“呜里哇啦”杀了进来。

正亲自指挥士卒布设灵堂的主演王峰(也是导演兼第二编剧),立kè

喊了一嗓子:“什么都是浮云,弟兄们,撤!”为了表现撤tuì

时的慌乱和绝望,王峰临时修改剧本,添了几组镜头。

镜头一:

几个士卒(脸部有特写)抬来一副担架,准bèi

打开棺材,运走王谦的遗体。他的上司(一个大胡子伙长)大喝一声:“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玩意?”士卒看了眼王谦的遗体不解地问:“让怛达人糟蹋老将军的尸体,我心里很憋屈。”伙长听了这话,不觉微微一叹,他拍了拍士卒的肩,沉痛地说道:“我也一样啊,不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执行吧老弟。”

镜头二:

王谦的妻妾们正在为争夺遗产而大打出手,忽然管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说:“不好啦,怛达人进城啦。少将军已经从南门逃啦!”小妾们闻言顿时晕过去几个,没晕的则四散奔逃,乱作一团。管家扶起一个晕倒的小妾,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现在咱们自由了。跟我走吧,悄悄地走,找个面朝大海的地方隐居起来,生儿育女了此残生。”小妾听了这话,温柔地说道:“大哥,妹子从今就跟你了,今生今世再也不分开了。”

镜头三:

一个大胡子室韦兵闯进一户民宅,女主人手持擀面杖警告道:“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啦。”大胡子兵哈哈大笑,猛扑过去,不料当头挨了一棒。他顿时恼羞成怒,于是就活活掐死了女主人。望着女主人冰冷的尸体,大胡子耸耸肩,一脸的不解:“介细何苦泥。”

他正要出门,忽然听到床底下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他跑过去一看。原来床底下藏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虽然演技不怎么样,但容貌绝对一流),大胡子哈哈大笑,狂暴地掀翻了床,狞笑着扑了上去……

(为了控诉敌人的野蛮和残暴,导演灵活运用镜头语言,将大胡子兵施暴的整个过**实地记录了下来。这段长达二十分钟的镜头,后来送审时全被咔嚓掉了。但在坊间流传甚广,无形中提升了这部影片的商业价值)镜头四:

中受降城南门外。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挑着粮食、被褥、草鞋,赶着鸡鸭牛羊,哭哭啼啼地朝河边走去。河边数十艘渡船乱成一团……此时中受降城内火光冲天,远处传来了阵阵金鼓声。

新任天德军留守王峰拉了拉身上的黑色披风,神情落寞地看着渡河的百姓,他的眼眶湿润了,仰面朝天微微地叹息了一声。牙将武圭豪劝道:“大帅渡河吧。”王峰道:“是我害了阖城百姓。”武圭豪和一干将校闻言都泪流满面地说道:“大帅这么说,末将等就无地自容了。”一个谋士言辞恳切地劝道:“今日的撤tuì

,是为了明天更好的进攻。请大帅保重身体啊。”

王峰又叹了口气,目光深沉而悠远,他缓缓地说道:“让百姓先渡河,我,留在最后。”

————————————————————有些不太正经,谁说不喜欢,我立kè

就删了。

————————————————————

上架感言

三月一日就上架了,今天才写上架感言,这就是楼枯的一贯作风,磨磨唧唧,毫不爽快。许多朋友已经考lǜ

撤了,毕竟你都上架了,更新总该给点力吧,咱们可都是付费的VIP啊。

楼枯更新的速度确实很慢,慢到不断地在挑zhàn

大家的忍耐极限。楼枯不想把更新慢的原因推给自己的电脑,虽然他的噪声越来越大,反应速度也很慢;楼枯也不愿去诬陷中国电信,说他的网速比蜗牛还蜗牛,以至经常耽误洒家在网上查找资料;楼枯更不愿把责任推给一岁的女儿,说她经常把老爹从键盘前拉开,去陪她做游戏。更新慢的责任全在楼枯,与他人无关。楼枯在这里诚恳地给各位朋友道个歉。

楼枯是个有家有室的普通人,要上班养家糊口,每天能用来码字的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晚饭后开始写章节大要(不是大纲,大纲楼枯早就有),十二点左右上床睡觉。二日早上,在上班前修改前晚写的章节大要,这个时间大约是半个小时,一般能改出来一千字。七点四十分左右,楼枯就要出门上班。好在楼枯的工作一刻也离不开电脑,因此有时间可以挤,这就是楼枯能每天保持更新的秘诀(偷笑一个!)。

列位,楼枯就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厨子,速度慢水平也不高,但楼枯自信是个勤奋上进的厨子,一得空闲楼枯就会去研读菜谱,努力磨炼自己的技艺。

本站有位大神,在面临作品速度和质量两难取舍的时候,大神选择了质量。楼枯虽是无名小卒,但也要努力向大神看齐,在努力推进速度的前提下,更要不断提高厨艺,用心地去烹饪每一道菜,对得起关心楼枯的各位朋友。至于菜的味道是否合您的胃口,楼枯可就没有大神的那份自信啦。

不多说啦,质量、更新,楼枯会继xù

努力的!

————————————《西》文更新的时点有三个,正午十二点,下午五点,晚上八点。敬请关注!

文中涉及的年号

唐宪宗年号:元和(806年—820年)(十五年闰正月唐穆宗即位沿用)唐穆宗年号:长庆(821年—824年)(四年正月唐敬宗即位沿用)唐敬宗年号:宝历(825年—827年二月)(二年十二月唐文宗即位沿用)唐文宗年号:大和(827年二月—835年)(甘露之变后改元)唐文宗年号:开成(836年—840年)(五年正月唐武宗即位沿用)唐武宗年号:会昌(841年—846年)(六年三月唐宣宗即位沿用)唐宣宗年号:大中(847年—860年十月)(十三年八月唐懿宗即位沿用)

请假!!

寰堟姳姝夛紝鍙虫墜鍙椾激锛屾殏鍋滃嚑澶╂洿鏂帮紒

《大唐西宁王》恢复更新!

前段时间因为右手受伤一段时间没能更新,现在伤势根本好转,恢复更新。

更新速度嘛,保证一天一章,争取一天两章,基本排除一天三章的可能。

楼枯脑子慢,手也慢,希望多多谅解!

还是要写完!

七月份的时候因为手受伤停更了一段时间,再想往下接的时候,发xiàn

遇到了一个很大的瓶颈,于是一直拖一直拖,拖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写不下去,其实也不是真的写不下去,毕竟有提纲在那呢,那是什么原因呢,自己也说不清.

于是就借口工作忙呀,家里很多事呀,抽不出时间呀,找了很多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我想这都不是理由,做事情要有始有终,答yīng

了不太监,不能食言而肥。

还是要把它写完,为关心它的人。

楔子

从孟希凡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dào

自己必须和过去道别了。

命运这种东西永远就是那么神mì

莫测,让你无从把握。

父亲在机关熬了大半辈子,连个科长也没混上,可去年年底却突然时来运转,借**测评的东风,他被越级提拔为副处长。今年年初老处长退居二线,他又把副处长的“副”字变成了“代”字。正当他准bèi

大展宏图时,司机却把新买的奥迪车开进了臭水沟。

父亲住院期间,孟希凡每天都要穿越半个城市去买两块“查记”烧饼,这是父亲最中意的食物,在他老人家最落寞的日子里,儿子的这两块烧饼就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父亲的精神开始振作起来,他渐渐适应了没有腿的生活。

母亲却在这时病倒了,家庭的不幸让她心力交瘁,她倒在了自己心爱的讲台上。孟希凡接到学校的电话后,神情恍惚地去向领导请假,领导特意关照让他开单位的车去医院。

单位的停车场在马路对面,孟希凡没有走过街天桥;当他翻越马路中央的护栏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制造了这个不幸家庭的第三宗悲剧。

在孟希凡被撞飞的一刹那,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和无奈。他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匆匆结束而愤懑不平,于是他拼尽全身的气力怒吼了一声:

“我不甘心!——”

————————————唐,大和九年七月末,夜,长安城。

孟希凡醒来了,他躺在一张红木雕花大床上,四肢僵硬无力,全身干瘦如骷髅。

床边的椅子上,一个十四五的守夜丫鬟熟睡正香。

现在他是大唐已故正三品右卫大将军、西宁侯杨庆的独子杨昊,在此之前,这个可怜的少年已经昏迷了整整八十一天!

孟希凡知dào

自己不仅将继承这个少年的显赫家世和荫补来的官职,也将继承他“呆霸王”的诨名和在外面招惹的是是非非。

那位年仅三十五岁却守寡十五年的三品郡夫人将成为自己的母亲,而自己的母亲此时却生死不知。

孟希凡希望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着,任思绪穿梭于来回千年的时空。

但他不得不承认,不管自己如何的不情愿,往日的一切都已离自己远去了。眼前的这一切虽然陌生却是自己真实的命运。

夜风从装着轻纱的窗棂间透进来,满屋清凉。

杨昊在昏睡了八十一天后醒来了。

正在打盹的侍女突然惊醒了,她欣喜地发xiàn

公子爷的脸上流着一道泪痕,且正努力地冲着自己笑。

侍女欣喜若狂,她冲到门口对着夜空高喊道:“公子爷醒啦!”

喜悦荡涤了笼罩在西宁侯府上空八十一天的愁闷和阴郁,整座侯府顿时沸腾起来。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西宁侯府里的所有灯烛都点亮了,星星灯火汇聚成孤魂游子回家的路……

一轮红日跳出了地平线。

这是唐大和九年八月的第一缕阳光。

第1章 长安醉

唐,大和九年,八月末。

绵绵秋雨驱散了长安城一个多月的高温酷热。西宁侯府后花园里那口几近干涸的莲花塘此时又秋水荡漾,有了雨水的滋润,岸边的垂柳也脱掉旧装换上了一身新绿。

莲花塘边青砖铺成的小径上,两个小丫鬟一边清扫落叶一边追打嬉闹。

孟希凡悠闲地沿着小径散步,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他的身体已经复原,并已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西宁侯府少主人杨昊。

两个扫地的小丫鬟望见少主人走过来,赶忙上前跪拜行礼。杨昊十分厌恶这些繁文缛礼,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哪来的这么多规矩?都起来吧。”两个小丫鬟站起身来,却仍低着头不敢动。杨昊无奈地摇了摇头,擦身走了过去。

绿裙丫鬟望着杨昊远去的背影,兴奋地说道:“公子爷病了一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脾气可好多了。”穿红裙的丫鬟却不以为然地说:“可也愚笨多了,他连当今皇帝都不知dào

是谁。你说可笑不可笑?”两个小丫鬟说到这都捂着嘴偷笑起来。

杨昊确实不知dào

当今皇帝是谁。中学时他对历史课很感兴趣,几本教材都翻烂了。后来他上了一所理工科大学,专业与历史毫无关系,但在做历史系副教授的母亲影响下,他还是看了一些历史方面的书籍。关于唐朝,他似乎并不陌生,各类型书翻了不少,可到用时,才知dào

自己知dào

的还是太少,太粗略,太空泛。

现在是大和九年的八月,“大和”是唐文宗的年号,唐文宗叫什么?他的生卒年份,他在位期间有过什么政绩?有何过失?执政期间发生过什么重大历史事件?……杨昊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学的是哪门子历史?杨昊记起自己曾翻过一本名叫《历史不忍细看》的书,他现在想说的是历史必须细看,看细,否则还不如不读,特别是像自己这样的穿越者,连身处的时代都搞不清楚,还指望能做出什么惊天大事,去改变历史进程。

“李世民、武则天、唐玄宗、杨贵妃、贞观之治、大明宫、开元盛世、安史之乱、甘露之变、朱温……”杨昊努力搜索记忆中关于唐朝的每一个细节,然后记录下来,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结果让他很失望,记忆中那些杂乱、零碎、真假不分的东西似乎毫无用处。是自己读史不细,未得真谛,还是著述者水平不济,曲读历史,杨昊不得而知。为了做一名合格的大唐臣民,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啃那些线装书。

书是线装的还是胶钉的都无所谓,关键是书中的文字,虽说也是方块汉字,可一色的都是繁体字,一眼望过去直看的人头昏脑胀。更让人抓狂的是通篇竟然没有标点符号,这对于古文功底扎实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杨昊心中却暗暗叫苦:这么些年光忙着背ABC了,自家的语言文字反丢到爪哇国去了。

没奈何杨昊只得从头学起,做公侯子弟就是好,府里设了私学,聘请了三个老师坐馆,杨昊随时可以向他们请教。终究是中华文明一脉相传,也就一个月的工夫,杨昊就大致掌握了断句的技巧。至于书中的那些繁体字,杨昊也大致找到了与简化字的内在联系,很多字不敢说能写,认却已不成问题了。

起初,杨昊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深怕一不留神露出破绽让人发xiàn

自己是个水货。但不久他就发xiàn

,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自己的前任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行为乖张的纨绔子弟。他的任何怪异行为,在家人朋友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跟你拼酒,你喝不过他,他要捅你一刀,说是要惩罚你;你喝的过他,他也要捅你一刀,说你欺负了他。家里的奴才丫头,他是伸手就打,抬腿就踹,按到床上就**。就是跟他的老娘章夫人,那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光行为乖张倒也罢了,听众人那意思,这位侯府少主人的脑袋瓜子多半有些不好使。譬如你问他:“一斤布跟一斤铁哪个重?”他就会回答:“你傻瓜啊?自然是一斤铁重啦!”

正因如此,杨昊刚醒来时的种种不合情理的表现,丝毫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和怀疑。这使得他能从容不迫地完成人生角色的转变。

莲花塘的南面是一片桂花林。连续三个月的干旱使得今年的桂花比往年少开了许多,但身处桂花林中依旧是异香扑鼻。美中不足的是桂花树叶子上的雨水太多,在林子里没走几步身上就全打湿了。

穿过桂花林眼前是一座土丘,令人惊奇的是土丘上竟有一座小小的茶园。长安的气候冬长夏短、干冷少雨,并不适合茶树生长。不过西宁侯府的这个茶园产的茶叶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制作一种清香剂。

杨昊知dào

府中有一个专门制作香料的作坊,所产香料品种繁多且质量上乘,除了少部分自用外,多数用来馈赠亲友。

西宁侯府初建于十七年前。那年,吐蕃与南诏联军围攻成都,时任右卫大将军的杨庆奉旨督率两万大军千里入川驰援。在成都城下他与两国联军鏖战经月,大破之。

捷报传来,朝野为之震动,宪宗皇帝李纯龙颜大悦,即下诏敕封杨庆为西宁侯,敕造西宁侯府一座,赏金千两,良田千亩。可惜的是府邸尚未完工,杨庆却病逝于淮南寿州城下。

杨昊十五岁时循例恩补为从八品右卫骑曹参军。左右卫本是唐朝南衙十二卫之首,中唐以后府兵制崩坏,十二卫形同虚设,成为功勋贵胄寄生养老之所。

杨昊任骑曹参军一年多,只到衙署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去领俸禄,第二次也是去领俸禄,第三次还是去领俸禄。到后来杨昊连俸禄也懒得去领了,右卫大营里再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茶园东侧是一座幽静的小院,院门朝西开,这是杨昊的练功房。身为将门之后,杨昊可以不读书,却不能不练武。他四岁开始习武,十二年间从未中断。长安的浮Lang子弟送给杨昊一个绰号“呆霸王”,“呆”是说他人不够聪明,“霸王”则说他手上功夫不赖。杨昊在没有昏迷之前,经常和一干公侯子弟鲜衣怒马横行长安,他们自称是“长安八骏”,但百姓却暗地里称他们为“长安八害”。

杨昊推开练功房的门,走进这座幽静的小院。迎门的兵器架上只有一种兵器——枪。“棍为百兵之祖,枪为军中霸王”,练枪十分不易,但练成之后却威力惊人。相传三国名将赵子龙,精忠报国岳武穆都是使枪的高手。

杨昊用的这种枪长约两米,枪杆用桐油油过,滑而不溜十分合手。大枪重约二十余斤,拿起来并不费力,但杨昊担心自己舞不动它,毕竟苦练十几年的是“呆霸王”,十几年的苦功他会留给自己吗?

然而长枪一旦在手,杨昊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一股奇妙的暖流从丹田冒出,迅速流遍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块肌肉此时都充满了活力,象是要自己动起来一样,手中的枪顿时活了。各种各样的招式此时都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如同写自己的名字一般,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杨昊不禁哈哈大笑,“呆霸王”纵然有千般不是,却有一样极可贵的品质——慷慨,他把自己的身体、身份、恶名和武功全都留给了自己,丝毫不做保留。杨昊举首朝青天,默默答谢“呆霸王”的在天之灵。

院门口忽然有人娇笑道:“原来你在这呀。”

说话的是章夫人的贴身侍女小鱼,小鱼今年十六岁,长着一张圆乎乎的脸,身材丰满圆润,皮肤光洁而细腻,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杨昊收起长枪,用袖子擦了把汗,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这话怎么说的,夫人让我侍候你。你一声不响地跑到这来舞刀弄枪,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小鱼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杨昊。

“一个人呆屋里怪闷的,就出来走走。顺便跟这些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打个招呼。让你挂念了,给你陪个不是。”杨昊攥着她的手绢没舍得用,仍用袖子擦汗。

“哟,您可别这样说,我可受不起。”小鱼说话时从杨昊手里夺回了自己的手绢,用力地攥在手心,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一个多月来,杨昊对西宁侯府的状况大致有了一些了解,这座位于长安城高尚住宅区的高门大宅占地近百亩,除了章夫人和自己,还有四十三名奴仆,男女约各占一半。同是奴仆,地位却不尽相同,三位管家地位最高,除此之外就数内院的几个侍女为高,这其中又以章夫人的两个贴身侍女为最,这两人一个叫晴儿,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小鱼。

杨昊醒来后的最初几天是晴儿在床前服侍的,晴儿比小鱼大两岁,身材也略微高一些,但却瘦的怕人,如同一根无节的竹竿,直上直下。她的皮肤很白却暗淡无光。小鱼说话的语调婉转温柔,脸部表情也富于变化。晴儿说话就显得冰冷生硬,不光说话冷硬,她看人的目光也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杨昊很不喜欢晴儿的冰冷眼神,有时跟她说话甚至会感到莫名的紧张。或许章夫人也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不久小鱼就替代了晴儿。小鱼活泼温柔,又善解人意,杨昊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两人很快就变得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我有一事不明,请小鱼姐姐赐教。”

“赐教不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晴儿她,我以前得罪过她吗?为何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杨昊说出了心中藏了很久的一个疑问。

“你记不起来了?”小鱼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亏你能忘得一干二净。”小鱼突然激动起来,“你忘了去年六月八,你寿辰那天?喝了点酒就借酒耍疯,你把人家怎么啦?亏得晴儿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换成是我……”说到这,小鱼的话戛然而止,脸颊泛起一片酡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恶狠狠地说道:“若是我,我就剪掉那个祸害,看你以后还能害人。”小鱼的心情很激动,饱满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杨昊已经能猜到事情的大概了:呆霸王酒后乱性意图强/奸晴儿,晴儿手里有一把剪刀,她本有机会××杨昊的○○,但她没这么做。为了捍卫自己的贞洁,她选择了自杀。

晴儿和小鱼都是西宁侯府的奴婢,奴婢和从外面雇佣来的仆佣不同,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生死荣辱全由主人说了算。她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被主子纳为小妾,妾本质上也是奴婢,但总算是半个主人吧,倘若肚皮再能挣点气,这辈子也就算熬出头了。

可晴儿却宁死不肯受辱!这让杨昊颇为感慨,他没料到看似柔弱的晴儿竟如此刚烈。

“我真混蛋!我真该死!”杨昊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杨昊的怪异举动让小鱼既感动又心疼,让她感动的是杨昊大病一场后,人变得善良有担当了,心疼的是他这么折磨自己,万一伤了身了,可如何是好呢。

小鱼抓住杨昊的手,含泪劝道:“事情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太过自责了。我们两个迟早还不都是你的人,早一天晚一天还不都是一样吗?”小鱼眼眶中噙着泪花,继xù

说道:“只望你看在我们十几年任劳任怨的份上,不要太作践我们就是了。”

杨昊拉着小鱼的手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们两个,就像待自己的亲姐姐一样。”

“谁是你姐姐了?”小鱼忽然就冷了脸,“你姐姐在孟州老家呢。要是让她知dào

你乱叫别人姐姐,小心不揭了你的皮。”

杨昊一阵错愕,他从未听过自己还有个姐姐。小鱼望着他错愕的表情,不由地“扑哧”一笑,说道:“任你天不怕地不怕,听到孟州一枝花也要吓趴下。”

杨昊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他正待问个究竟,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乱声。

第2章 祁玉

小鱼脸色一变,急叫道:“快走公子爷,是玉郎来了!”杨昊听到“玉郎”两个字,心里骤然紧张起来。

这些天为了不让先前的朋友看出自己是个水货,杨昊颇费了一番心思。他先从小鱼那打听朋友的家世背景,和自己的亲疏关系,以及个人喜好,等等。然后,他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熟记于心。等朋友来访时,他一概少说多听,并嘱咐小鱼见机逐客。这一个月来,杨昊陆续接待了十几拨来客,应付的滴水不漏。

然而这个“玉郎”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玉郎”名叫殷桐香,是杨庆世交莱国公殷开最宠爱的小儿子,与先前来的那些泛泛之交不同,殷桐香和杨昊是一口锅里搅勺的真弟兄,想过他这一关绝非易事。

杨昊脑中一片混沌,他正在思索应对之策,一个短小精干的白衣少年大步闯进了练功房,一把薅住杨昊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呆瓜,看你干的好事!”

“玉郎,你这是干什么?”杨昊想把殷桐香的手甩开却没有成功。殷桐香比杨昊小一岁,矮半头,身材精瘦,面白唇红的像个女孩子,不过一身功夫却不在杨昊之下。

“干什么?”殷桐香气哼哼地逼视着杨昊,“我问你,祁玉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大丈夫敢做敢当,你现在就娶她进门,咱们弟兄还有得做,不然,往日的交情一刀两断!”

杨昊暗暗叫苦,祁玉又是谁?自己怎么跟她扯在一起了?

“你哑巴啦,说话!”殷桐香的手上加了一分力道,杨昊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下小鱼慌了,她流着泪哀求殷桐香:“六爷,公子爷醒来后一直浑浑噩噩的,过去的好多事他都不记得了。就算他过去做过什么荒唐事,您也该好好跟他说。您要是把他掐死了,夫人可怎么活呢。”

“这……”

殷桐香突然没了主意,章夫人是自己义母,膝下就这一根独苗,杨昊真要是有个闪失,自己可吃罪不起。

“我也不是存心跟他过不去,可这种龌龊事是人干吗?”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杨昊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叫祁玉的姑娘,两情两悦于是就××○○了,现在祁玉肚子大了,瞒不住父母了,只好来找情郎,谁知情郎竟装失忆不认账,于是……唉,不对啊,祁玉大肚子管你殷桐香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来帮她出头?

杨昊本想问个究竟,但当他看到殷桐香那双怒火燃烧的小眼,顿时就没了脾气,于是他装出一副可怜样:“咳,咳,自打端午节起我就一直昏迷不醒,醒来这一个月,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祁玉姑娘那边究竟怎样,我真的不知dào

。你要我娶她,总得把话说清楚吧。”

“嗬,祁玉姑娘?”殷桐香冷笑了一声,怒火又起,他的手都快点到杨昊的鼻子上了:“我记得端午前你要我喊她嫂子,怎么,又改姑娘啦?装憨是吧?你他娘的找错了人!”殷桐香劈头盖脸地给了杨昊几巴掌。一张白脸骤然间变成了红脸。白面“玉郎”是个姿容优雅的翩翩君子,红面“玉郎”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小鱼张开双臂护在了杨昊面前,她不敢直视殷桐香的脸。传言莱国公的一个侍妾,因为赌气瞪了殷桐香一眼,晚上就无缘无故地失踪了,第二天在后花园的井里发xiàn

了她的尸体,人首两分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死前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杨昊被殷桐香的一顿乱拳打的头脑有些混乱,于是眼前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

一个细雨绵绵的早上,殷桐香喝完一碗稀饭,吃了两个馍馍,穿上那件京城里最好的裁缝用最高的布料缝制的长衫,然后在腋下喷了喷香水,然后哈了口气,觉得口气不太新鲜,于是又在嘴里喷了点香水。

骑上侍从给他准bèi

的高头大马,玉郎公子准bèi

去梨园找自己相好的姑娘。

国公府门前,一个妙龄少女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细雨打湿了她精致的脸庞,吸饱了雨水的丝裙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让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

望着楚楚可怜的姑娘,白脸玉郎顿时变成红脸煞星。

他拉着姑娘的手,拖着戏腔说道:“嫂嫂放心,这事我管定了!他若敢负心,我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小鱼见杨昊痴呆发愣,暗暗地拉了他一把,丢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但杨昊却站着一动不动,小鱼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急就喊了起来:“你快走啊。”杨昊还是木楞地站着,殷桐香却缓过神来,他一把推开了小鱼,因为用力太猛,小鱼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肘部磕在青石板上脱了一块油皮。

杨昊怒视着殷桐香,喝道:“你有事冲着我来,莫要拿别人撒气。”因为怕殷桐香识破自己的身份,杨昊对他一直心存忌惮,本想自己服个软就能躲过去,哪知他竟变本加厉,连小鱼也打了,禁不住火冒三丈。

殷桐香吃了一惊,看着杨昊的满脸怒色,竟伸手在他肩上猛拍了一把:“奶奶的,这才是我三哥嘛,我还以为生了场病,把那个生没了呢。”说着他贴身过来,把手伸到了杨昊的阴/裆里,杨昊踢了他一脚,大病初愈也没什么力qì

。殷桐香似乎很受用这一脚,咧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他扶起小鱼,打躬作揖赔礼道歉。

小鱼诧异地看着杨昊,不明白他用了什么法术,突然就收服了红脸要杀人的殷桐香。

“刚才的事是我冲动了,我给你陪个不是。”殷桐香胡乱给杨昊打个躬,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嫂子也挺可怜的,挺个大肚子见不得光,你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杨昊叹了口气说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妥,玉郎,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两天母亲身体不爽,我不便打搅。过两天等她老人家身体好了,我就向她禀明此事,再娶她过门。”

殷桐香大喜道:“我就说三哥是条真汉子,岂能敢做不敢当!”说着他抓住杨昊的手道:“咱们找老墨他们耍耍去。”

杨昊心里一咯噔,正在想老墨是谁。小鱼却张开双臂拦在了门口:“你们不能走。”

章夫人有命杨昊身体未恢复前不准出门,这个责任就着落在小鱼身上。考lǜ

到儿子的狗脾气一上来,八匹马也拉不住的现实。章夫人在严令之下,也给了小鱼一个缓冲的余地:苦劝不听时可以设计将其稳住,然后来报自己,只要做到这一点,小鱼便不需承担任何责任。

“我跟三哥出去耍耍,你拦我们作甚?”殷桐香厌恶地推开小鱼。

“外面风大,我去给公子拿件衣裳。”急切之中小鱼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说完不等殷桐香回应,就急忙向院门走去。人已经被自己设计稳住了,若是他中途变卦走了,自己虽有责任却可减轻处罚,这就是小鱼打的如意算盘。

她刚走两步,就被殷桐香叫住了,他指着廊檐下的椅子上杨昊先前脱下来的衣裳:“那不就有吗?小眼长哪去了?”

小鱼暗暗叫苦,脑子空白一片,再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昊儿。”随着一声呼唤,章夫人出现在了院门口。章夫人今年三十五岁,因为保养得方,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的身左侧站着贴身丫鬟晴儿,右侧是西宁侯府的二管家李富,龙精虎猛的一条大汉。

“桐香给义母磕头。”殷桐香丢开杨昊的手,趴在地上给章夫人叩了三个头。

“是玉郎啊,快起来。”章夫人笑盈盈地去扶殷桐香,趁这工夫李富一把扯过了杨昊,笑着说道:“你身子还很虚弱,回去歇着吧。”李富的手热乎乎的,十分有力,杨昊被他牵着身不由己地跟着走了。

章夫人拉着殷桐香的手,说道:“玉郎你来,义母有事问你。”拽着他进了练功房,小鱼赶忙关了院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义母问你,你三哥认识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相处的来吗?”章夫人估摸着杨昊此时已经走远,这才松开殷桐香的手。

殷桐香答道:“她叫祁玉,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今年三月在曲江池畔游春时认识的,此后常来常往。端午前,三哥约我们喝酒,她也在座,三哥让我们喊她‘嫂子’,并说过了八月节就请我们吃喜酒。没过几天三哥就出了事,祁玉姑娘那边也断了消息。今早,她突然来找我,说怀了三哥的骨肉,父母追问的紧,求我帮忙让她见三哥一面。我以为是三哥躲着她,所以……我还动了手。唉,我真混。”

“那女孩长的好吗?”章夫人关切地问。

“模样很标致,性格也温柔,还特别体贴人。就是年纪比三哥大了些。”

“大些好!”章夫人笑道,“大些懂事,正好约束他。”章夫人说到这,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声,“年初我去瑞王府给老太妃祝寿,她老人家说要给你三哥保门亲事,唉,此事虽然还没着落,可我也……”

章夫人的话没说完,殷桐香就抢着说道:“义母多虑了,祁家那边也没有高攀的意思,不过一顶轿子抬过门,有个说法罢了。”

“她若真不计较名分,我这就派人上门提亲。正经人家的女儿,我也不会亏待她的。”

“只怕三哥未必肯呢。”

“他敢!这事义母做主了。明天就派人去祁府说亲。”

第3章 侯府里的丫鬟

第3章侯府里的丫鬟一连三天,杨昊只能呆在房里读书写字,为防止他偷偷溜走,章夫人派晴儿守在院门口。晴儿是侯府里出了名的办事认真,领命之后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的树荫下做针线。

秋日的阳光温软醉人。为了打消晴儿的疑虑,杨昊干脆把软椅搬到院中,舒舒服服地躺着翻看一本《击鞠对阵图要》,击鞠就是马球,对于这种唐人推崇备至的户外运动,杨昊却一无所知。

几天前颍王府管家送来邀帖,请他参加十月初五在西内苑举行的一场比赛。杨昊推说身体不适不能赴约,管家不依,说大家就一起凑个乐子,谁还能真玩命吗,也就骑上马转几圈出身热汗,图个快活。

杨昊只得临阵磨枪,尽快熟悉比赛规则,过两天再约几个朋友练习几场,或许就能应付过去。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是小鱼,她系着一条桃花红裙,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两个金灿灿的雪梨,这是杨昊最爱吃的水果。软椅旁边有个放茶点矮几,此刻上面放着一碗杨昊喝剩下的茶,小鱼收拾了茶碗,用一把碧玉磨成的小刀将雪梨切成薄片。

她蹲在地上忙活的时候,杨昊却看上了她腰带上的一块羊脂玉坠子,玉是极品好玉雕琢的也极见工夫。杨昊趁她不备悄悄解开丝扣藏进了衣袖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xù

翻他的书。

小鱼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雪梨切好,她用竹签挑起一片送到杨昊嘴里,汁水冰甜透心。杨昊连声叫好,吃了一片意犹未尽,张嘴又来讨要。小鱼挑起一片送到他嘴边,却故yì

不往里放,逗引着杨昊猴急来抢。

趁这工夫,她捉住了杨昊的手腕,从袖子中搜出自己的玉坠,提着手里问:“捉贼捉赃,现在你怎么说?”

杨昊故作惊讶之色:“咦,你的玉坠怎么跑到我的袖子里?真是奇之怪也。”说罢他坐直身翻衣倒袋地一阵折腾,自然是一无所获。小鱼冷眼旁观,笑而不语。

杨昊折腾够了,把手伸到小鱼面前说道:“你再伸进去搜搜,或许里面还有呢。”小鱼冷笑一声,真将手伸进了杨昊的袖子里,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哎呀!”杨昊夸张地叫了一声。

门口做针线的晴儿抬头朝这边望了望。小鱼沤了杨昊一眼,抓起几片雪梨塞到了杨昊的嘴里,还故yì

大声地说:“我说不用冰,你非要冰,冰了牙不是?”杨昊则大声回答:“没事,一点不冰!吃着正好。”两个人一唱一和,希望能蒙混过关。

但晴儿还是放下针线走了过来:“公子爷身子正虚,怎么能吃冰的东西?伤着了怎么好?”又训斥小鱼:“你是木头人吗?他任性胡来,你就不能拦着点!”

晴儿长小鱼两岁,早她三年进府,因为忠心耿耿又办事勤谨,章夫人对她极为宠信,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府中丫鬟包括小鱼在内对她都心存敬畏。

晴儿拿走了剩下的所有梨子,小鱼冲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杨昊在一旁看的心花怒放,捂着嘴偷笑。

小鱼白了杨昊一眼,起身进屋去了,杨昊忙也跟了进去。这两天他没有出门,但也没有闲着。章夫人已派人去祁家提亲了,据说祁家已经答yīng

了下来,用不了几日祁玉就要过门。杨昊对这个天下掉下来的媳妇,心里一直存着一份好奇,他迫不及待地想先见上她一面。于是他让小鱼去找原来的贴身随从小四,让他帮忙去见祁玉。

“找到他没有?”

“打听到了,人没见着。”小鱼拿着鸡毛掸子,一边掸拭书架上的尘土,一边懒洋洋地回答,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杨昊心里急得猫抓似的,却又不敢得罪小鱼。自己如今被限制了行动,没有她的帮忙什么事也干不了。想当初小鱼是多么温顺听话的一个姑娘啊,仅仅只是一个月,就被自己宠的脾气比公主小姐还大。

看着小鱼那张不冷不热的脸,杨昊心里不禁有些气恼。

“你安排一下,我明天就想见他。”杨昊战战兢兢地端起了做主子的架子。

小鱼立即反以颜色。她不耐烦地把鸡毛掸子往桌上一丢:“已经安排好了,西市玉华楼,二楼甲子号第一间。用银一两三钱①。”说着就冷着脸伸出手来。

“什么?”杨昊茫然地问道。

“银子!你说这事不能让夫人知dào

,那我就不能去账房要钱,这钱得你出。”

这分明是小鱼在向自己发难,杨昊心里的火腾地起来了。不就一两银子吗,我给你,杨昊恨恨地想,可当他翻遍身上的每一个衣袋,却连一个子也没找到。他又拉开书柜的抽屉,仍旧一无所获。

小鱼面带嘲弄地看着他瞎忙。

杨昊急了,他解下衣带上的玉佩塞到小鱼的手里,说道:“这个抵你的一两银子,剩余的我过两天再给你。”

小鱼冷着脸将玉佩拍回杨昊的手里。

“怎么?它一两银子也不值?”

“它价值千金,是我受用不起。”

“你有什么受用不起的?宝剑赠英雄,美玉送佳人嘛。”杨昊心里有气出言讥讽道。

小鱼眼圈微微有些潮红,她把玉佩放在桌上,从衣柜里抱出一个红木包铜角的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些大大小小的银锭。

小鱼随便拿起一块:“这箱子里共有九百四十三两八钱银子,都是你平时用不着的零花钱,我给你存着的。你要还我的钱这块就够了。”

说着小鱼解开自己的钱袋,从里面数出一把铜钱,一边数一边说道:“我找还你的零钱,咱们谁也别欠谁的。”说着说着忍住不落下泪来。

杨昊抓住她的手,把她倒在桌案上的钱一把抓起来都放在了箱子里,然后把箱子往小鱼面前一推:“它就托给你管了,今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

小鱼的双眸由潮红小雨变得泪雨磅礴,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自怨自艾:“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是主子我是奴婢,我们做奴婢的听主子的话是天经地义,主子对我们好是我们的恩惠,对我们不好是我们福薄,是我不知好歹,我凭什么跟你使性子……”

杨昊的心被小鱼哭乱了,他掏出手绢塞到小鱼手里,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虽说主仆名分已定,可你扪心自问,这一个月来我几时把你当奴婢看了。我宠着你,让着你,就换来这番伤人心的话吗?今天的事是我惹起的,我给你陪个不是。只是你的脾气也该改改,请你帮个忙就这么难吗?”

“那也得分是什么事。”小鱼轻咬着嘴唇说道,羞怯地瞄了杨昊一眼,脸颊顿时飞起一片酡红。

————①说明:银子并非唐朝流通的货币形式,本文为了行文方便,统一用金、银、铜钱作为主要的货币计量单位,且不考lǜ

相互之间的换算汇率变动。

基本换算公式如下:

1两黄金=10两白银=1000枚铜钱(开元通宝)=10石米=1200斤米1两银子是一个普通城里人一个月的生活费,长安、洛阳等大城市物价较高,一个月大约需yào

2两,农村地区一般在0.4-0.8之间。

边疆地区人烟稀少,物价高昂,生活费一般高于内地。

第4章 谁是小四

长安百姓管掏粪的人叫“曲官”,掏粪这活既苦又累,还尽遭人白眼。没人愿意干又不能没人干那就只能派差,东家一天,西家两天。公卿官宦人家没有这项义务,但有时他们会将犯错的奴婢送来劳动改造。既惩戒了恶奴,又博得了热心公益的好名声。

杨昊以前的贴身随从小四就属于这后一类。

这年端午,殷桐香做东邀请一干兄弟过府喝酒,席间猜拳行令,好不热闹。眼看夜色已深,小四心中谙急,若是任由公子爷大醉而归,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可这兴头上去劝阻,实在是件凶险的事,赏个耳光踹个窝心脚那是心疼你,说不定哪儿就飞来一把酒壶砸你个头破血流。

在门外徘徊了半天,小四把牙一咬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前去,满脸堆笑地说了句:“爷,差不多了,保重身子。”

小四心里算计好了,只要杨昊骂个“滚”字,自己转身就溜。这样将来章夫人问起来,自己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如他所料,正在兴头上的杨昊果然骂了他句:“狗奴,滚!”跟着就是一把酒壶飞了过来,小四早有防备,麻溜地一个转身,撒腿便出去了。

莱阳公府的管家老莫劝他:“大过节的,别去惹人嫌。看这架势没个把时辰还散不了,你去后面眯会儿,散了我叫你。”小四困意正浓,听了老莫这话,便去后院的小屋里睡了。他心里装着事也没敢踏实地睡,约莫酒宴该散了,也就自动醒了。可是去厅堂一看,几个婆子正在收拾杯盏,宴席早散了。

小四吓出一身冷汗,赶忙来寻杨昊,寻遍整个坊也不见人影。天麻麻亮后,才听说杨昊醉卧在大街上,被巡夜的金吾卫卒给拿去了。若事情到此为止,小四也不过是挨顿板子的事,虽说犯夜是重罪,可又有谁敢为难侯府公子呢。可问题是杨昊裸睡大街受了凉,就此一睡不醒。章夫人恼恨之下就要将小四一顿打死,亏二管家李富为他求情才保住一条命。

在柴房躺了一个月养好棒伤后,小四便被送来做了曲官。

辰时二刻,秋日的阳光洒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忙碌了一晚的小四将粪勺放进粪桶,盖上粪桶盖,然后褪下脏的发黑的手套、护袖,在街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干巴巴的冷馒头啃起来。路过的行人丢下一串串鄙夷的眼光,捏着鼻子绕着道走,小四全然不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当初,爷也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

冷馒头嚼在嘴里味同嚼蜡,小四的目光变得茫然失落起来。唉,这或许就是命吧,谁让自己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呢?每每想到这,小四就是一阵揪心撕肺的疼。往事不堪回首,可往事偏偏就印在眼前,抹不掉、挥不走。

小四痛苦地紧攥右拳,狠狠地捶打着地面的青石板,握在手心的半块冷馒头碎变成了粉末。

“哟,大清早的谁在这运气呢?”

声音好熟,是小鱼!小四赶忙抬起头来,眼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可不就是小鱼!

“小鱼姐,你,你怎么来啦?”小四喷着满嘴的馒头碎末。

“不想我来啊,那我走了。”小鱼作势转身。

小四颠颠地跑过去拦住小鱼,点头作揖陪着笑脸道:“别,别,别走,我哪能不想呢?我是天天想,夜夜盼啊。”或许是觉察到这“夜夜盼”的说法有些不妥,小四赶紧自己赏了自己一嘴巴,陪着笑脸问:“是李富叔让你来的吗?”

小鱼嘻嘻地笑着,点着小四的鼻子说道:“我看你掏粪都掏糊涂了,李富叔有的是跑腿的小厮,他要见你犯得着找我吗?”

“那是,那是,小鱼姐姐千金贵体,确实不宜来这种地方。可是……”

看着小四一脸的猴急样,小鱼扑哧笑了:“是公子爷想你了。”

闻听这话,小四禁不住眼圈一红,双膝自然一软:“公子爷,您总算想起小四啦。”

“好啦,好啦,公子爷又不在,你哭给谁看。”小鱼取出一块银子拍在小四手上:“去买身新衣裳,再把自己洗干净,来玉华楼见公子。”

玉华楼是阿拉伯人开的酒店,二楼的甲子号是酒楼里最豪华的包间。

杨昊斜躺在软椅上,小鱼坐在他腿上剥莲子喂他。杨昊的手丝毫也不老实,在小鱼的背上游走了一圈后,忽然钻到了她的腋下。小鱼怔了一下,没有做声。杨昊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含着一口气,五指慢慢向前爬行……小鱼停住了剥莲子的手,带着几分兴奋,又带着几分紧张地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笃笃”忽然有人敲门,杨昊慌忙地缩回手。

小鱼抿唇一笑,将那一颗没剥皮的莲子塞进杨昊的嘴里,起身去开门了。

“呸,呸,”杨昊嚼了两口才知dào

莲子没剥皮,赶忙吐了出来,已是一嘴的苦涩。他起身躲到了锦屏背后。

进门的是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眼小而有神,黑眸晶晶发亮,稚嫩的脸上藏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世故圆滑。

“姐姐这身衣裳真好kàn

。”小四贼溜溜地打量着小四,讨好地说道。斜眼看了下屋里没人,便摸出了一盒胭脂膏,双手捧到小鱼面前,陪着笑说:“一点小意思,姐姐务必笑纳。”

小鱼暗暗将胭脂膏收入袖中,笑问道:“你怎知dào

公子爷不在?”

“嗨,猜的呗,自古只有奴婢等主子,哪有主子等奴婢的。”小四打量着屋里富丽堂皇的陈设,感慨道:“好熟悉的地方,好久没来了。”小四在杨昊刚才坐过的软椅上躺了下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叫道:“人生正是一出戏啊。”

小鱼见他坐在杨昊坐过的地方,心里有些不快,便推了他一把:“起来,万一让他看见你这样,小心赏你个窝心脚。”

小四脸色一变,赶忙站了起来。小鱼暗中用袖子掸了掸小四坐过的地方。小四闲转了一圈,忽然朝锦屏走了过去。小鱼心里一慌,忙咳嗽了一声:“公子爷要娶祁玉姑娘过门了,你知dào

吗?”

“什么?公子爷要娶她过门?!”小四惊叫了一声,折回身来,“这怎么能呢?小鱼姐,你别拿我开涮啊。”

“谁拿你开涮啦?公子为何不能娶她过门?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情么?”小鱼盯着小四的脸追问道。这是杨昊交代她讲的话。

“没,没有,这哪有什么隐情呢?”小四说话时眼神有些慌乱。

“哦,你有事瞒着夫人!我告sù

夫人去。”小鱼作势要走。

“唉,别别别……”小四慌忙拦住小鱼,嬉皮笑脸地说道:“小鱼姐姐,我这条小命就捏在你手里了,你就忍心看着我掏一辈子粪吗?”“那你跟我说实话,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小鱼不肯松口。

“这,这,其实也没什么……”小四还想赖。

“你不说就算了。”小鱼叹了口气,侧过脸去。

“我说,我说!”小四爬起身来,苦着脸道:“是公子爷他,他嫌祁玉姑娘家世……寒微,不想让她进门……所以,你说公子爷要娶她,我自然就不信了。”

“胡说八道!公子爷要是嫌弃她,她怎会怀上公子爷的骨肉?”小鱼忽然提高了嗓门。

“什么!祁玉姑娘怀了公子爷的骨肉?”小四双眼冒光。

“是怀了,那又怎样?”小鱼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不觉向锦屏方向看了一眼,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小四的警觉。小鱼再问话,他就一句也不答了。

杨昊觉得自己该现身了。小四是呆霸王的亲随,为人又机敏过人。杨昊躲在锦屏后无非是想先暗中先观察他一番,心里有了数再出面见他。

但小鱼和他的这番对话却让杨昊产生了一个疑问:以呆霸王的脾气会因为出身而嫌弃自己心爱的女子吗?不大像。章夫人守寡多年,只有一子,求孙心切的她,又岂会因祁玉出身寒微而不肯接纳呢?小四刚才为何要对小鱼说谎,他想掩饰什么?

杨昊决定自己亲自出马解开这个迷。

小四猛然见到杨昊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时惊喜交加,慌得不知所措。

杨昊望着小四就是一个飞踹。他踹小四并无恶意,只是模仿呆霸王的一个动作而已,目的是不想让小四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异样。小四本来有机会躲掉的,但他没躲,而是就势向后翻了个跟头,大声赞道:“三个月没见,公子爷的功夫更见威猛了!”

“狗才,掏粪掏上瘾了么?知dào

爷醒了,还不来见我。”杨昊往软榻上一躺,顺势翘起了二郎腿。小四苦着脸道:“奴才哪有脸再见公子爷呢!”

杨昊笑骂道:“还算你有良心!”说话时,给小四递了个眼色,然后一抬手,“咕咚”一声,袖子里跳出了一块银子,正巧滚到小四面前,小四连声拜谢:“谢公子爷赏赐。”

“不打你,已经是便宜你了,你还敢讨赏?”杨昊望了眼小鱼,“你能重见天日,多亏小鱼帮你说话,做人要知dào

知恩图报,你不该谢谢人家吗?”

小四顿时领悟到这是杨昊要支走小鱼,于是他借花献佛把银子当做谢仪送给了小鱼。小鱼老实不客气地接了银子,找个借口出去了。

杨昊俯下身向小四招了招手,小四凑上来问:“爷是不是想见祁玉姑娘?”

“狗才,真是爷肚里的蛔虫。”杨昊夸赞道,“知dào

爷为何要见她吗?”

“爷是个真情汉子,人家那么对咱,咱不能委屈人家呀。”小四的马屁拍的啪啪响。

“可是,你说……”杨昊故作为难状。

“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小四嘴里念叨着,“祁玉姑娘对公子爷一片真心,公子爷还计较她的身份做什么?烟花巷里也有真心人嘛。”

“烟花巷!”杨昊心里暗自狂喜,“是了,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第5章 王守澄的噩梦

月色下的大明宫,别有一番神韵。

太液池西侧的麟德殿内灯火通明。这日是敬宗皇帝生母义安皇太后王氏的生辰,三宫太后齐集一堂,亲勋臣工盛服敬贺,盛状空前。饮宴过后,三位太后却还有些意犹未尽,于是文宗皇帝临时加了一个节目:猜谜会。谜语由翰林院学士当场拟写,三宫太后选定。参加饮宴的人不分贵贱高低皆可参与。

谜语由浅入深分三等,猜中者会得到不同的赏赐。兴致颇高的文宗皇帝亲自担当主持人。

麟德殿建筑规制十分复杂,殿本身由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故俗称“三殿”。三殿均面阔九间,前殿进深四间,中、后两殿约进深五间。

寿宴摆在中殿。前殿就坐的是外朝官员和命妇,内殿里主要是后宫妃嫔。才人陈宫蕊的座位被安排在内殿的寿台下,看似离寿台很近,但她的正前方却有一根廊柱,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陈宫蕊能听到寿台上李昂的说话声,却看不见他的人。

宫中饮宴时规矩森严,她丝毫不敢有所逾越。

猜谜会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众人可以自由活动。陈宫蕊趁机挤到寿台西侧面,她终于看到高台上的皇帝了,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二次见到皇帝的真容,上一次见到李昂还是两年前她刚进宫时。

陈宫蕊体态轻盈,秀美如花,入宫之前是四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兼才女,入宫之初她也信心满满,以为凭着自己的姿容和才学,会很快从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得到皇帝的宠信。

可是进了宫她才知dào

,富丽堂皇的大明宫里聚集着全天下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子,想出人头地谈何容易?苦熬了两年,自己还只是个七品才人,名义上是皇帝的命妇,实jì

上跟宫女也没什么区别。

陈宫蕊渴望出人头地,她的心里充满了信心和斗志,也为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现在需yào

的是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机会终于来了,这种猜谜游戏,陈宫蕊从小就玩,个中技巧早已烂熟。这真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把握住。

陈宫蕊的心有些紧张,这不好,猜谜是玩脑子的游戏,太过紧张会影响临场发挥的。

“不要紧张,我能应付的。”陈宫蕊希望通过对自己的暗示能平息紧张的心绪,但她越是这样说,心里就越是紧张。

陈宫蕊决定到中殿左侧的方亭上去透透气,也许清凉的夜风能帮zhù

自己冷静下来。

麟德殿的中殿有两层,左右两侧各有一座方亭,亭北又有郁仪、结邻两座楼,方亭和两楼之间有架空的飞廊相连。

宝石般的星辰镶嵌在深蓝色的夜空上,如梦如幻,方亭上凉风徐徐,陈宫蕊站了一会儿,紧张焦灼的心情渐渐平复宁静。殿中传来一阵欢叫声,猜谜会开始了。陈宫蕊深吸了口气,开始往回走。

方亭和中殿的二楼也有飞廊相连,原本守在入口处的侍卫,此时却不见了人影。陈宫蕊心里有些惊慌,她加快了脚步,在她跨进中殿角门时,忽然有人在她肩拍了一下。

陈宫蕊吓了一大跳,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急剧跳动起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今皇帝的弟弟,年仅十六岁的安王李溶。李溶姿容俊秀,举止文雅,因为得宠,常见他到宫中走动。

“你先别急着过去,前面那些没什么意思,最后三个才要紧。”

李溶拿出一张纸条,“这是那三题的答案,你想不想看?”

陈宫蕊伸手去夺,李溶轻巧地躲开了。

“你骗人,谜语是翰林院先生当场拟写的,你怎么会有答案呢。”陈宫蕊不是不信,而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心已经被这张纸条弄乱了。

“你可以不信。不过你要知dào

,如果三条谜语你都能猜中,那皇兄一定会注意你的,太后也会对你留下好印象,你知dào

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溶的目光在陈宫蕊的身上游走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颈上,他贪婪地看着,恨不得从眼中探出一只手来,拉开她的衣领,好让自己看个够。

陈宫蕊的心里充满了屈辱,她很想给李溶一记耳光,然后甩手离去。

但他的话太有诱惑了。上个月,和自己一起进宫的孟婕妤花了一千两银子贿赂太监,让他安排自己在李昂面前跳了一支舞。李昂当晚就留她侍寝太极殿,第二天就擢升她为修容,位列九嫔。

“你要怎样才让我看。”陈宫蕊横下一条心来,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李溶轻松地笑着,右手已经不安分地按在了陈宫蕊的胸上。陈宫蕊这一年虚岁十六,胸前的还是两团含苞未放的蓓蕾。在李溶的手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地颤了一下,顿时有一种僵麻石化的感觉。

李溶拉开了她的衣领,含住了一颗鲜红的蓓蕾,轻轻地吮吸着,他用右手揽着陈宫蕊纤细的腰身,左手则抓在了她圆润结实的臀瓣上。陈宫蕊闭上了双眼,她豁出去了……

李溶走了,留下了那张纸条。

陈宫蕊默默地系好衣裙,她眼中没有了泪也没有了屈辱,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张纸条,满心的希望顿时化为冰冷:纸条上竟空无一字……

麟德殿里的欢呼声一Lang高过一Lang,但这一切都跟陈宫蕊无关了,她木然地走到方亭上,将那张记录自己污迹的纸条撕碎,随风播撒在夜空中,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寿宴终算圆满结束,大太监王守澄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他今年六十有三,身居右神策军中尉,右卫上将军,内侍省监三大要职,是名副其实的“内相”。王守澄历经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拥立过三代帝王,专擅朝政十余年,自认早已看透了世间的欣荣亡败,官场的云诡波谲。他常挂在嘴边的四句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感到了迷茫和无助。

一个月前,他的亲信,山南东道监军陈弘志,突然离开任所秘密回京,不久就惨死于育泥驿内。当地官府信誓旦旦地说陈弘志的死纯属一场意wài

,背后并无任何特殊含义。王守澄岂肯相信这种鬼话?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笼罩大明宫,什么人是幕后的策划者,他的计划是什么,他的目的何在?为何自己会一无所知?

因为未知而恐惧,这是所有人的通病,王守澄也不例外。

小太监林士海小心地捧着一碗热浓汤走进来,“老佛爷该用膳了。”汤是御膳房做给李昂做的宵夜,李昂是个勤勉的皇帝,白天勤于政务,晚上忙于内务,天下亿兆黎庶,后宫佳丽三千,他都不想辜负。用膳一词似乎有僭越之嫌,若是心情好的时候,王守澄会就这些细节好好教导小太监们一番,但现在他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说。

“唉……”他轻轻地叹息一声,“佛祖有什么烦心事吗?”

“小林子,你跟着咱家有多少岁月啦。”

“到今年腊月,就整整八年了。”

“八年了,是啊,你那时还是一个小屁孩子,现在都长成大人啦。想过出去吗?”

“小林子愿意一辈子侍候佛祖。”林士海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的,他有今天的一切全是王守澄给的,这一点他一刻也没有忘记。

“一辈子,”王守澄“嗤”地笑了起来。林士海的心凛然一惊,老佛祖的这句话怎么含着一股子凄凉?身居皇宫大内,刀光剑影见得太多了,老佛祖可从来都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怎么今天……?

“去吧,去凤翔监军张仲清哪儿做个随从吧。”

“小林子跟他不熟悉呀。”

“不熟好啊,不熟才安稳呀。”王守澄没读过什么书,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明白如水。今天是怎么了,说的话都云遮雾罩的,好似含着一股子深意。林士海细细地咂摸着,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向王守澄讨问个明白。

王守澄却已经合上双眼响起了呼噜。

林士海取过一床薄被替他盖上,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殿门。林士海刚一转身,却和迎面而来的庞怀撞了个满怀,庞怀也是王守澄的亲信,资历地位都在林士海之上,但他一直很尊重林士海,二人从未红过脸。

在林士海的印象里,庞怀老成稳重,是个堪当大事的人。但今天庞怀却像大难临头一样,神情恍惚,步伐漂浮。撞倒了人,竟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祸事啦,佛祖,陈才人跳楼自杀啦。”庞怀哭丧着脸冲进了大殿。

林士海的心咯噔一下,眼皮子一阵乱跳。太后寿诞之日却逼陈宫蕊跳楼自杀,是谁用心这么狠毒,定要置佛祖于死地?

第6章 拨开迷雾

长安城里坊市界限分明,市是生意场,坊是居住区。坊区四周围着高墙,只有几座门可以进出,大门定时关闭定时开启,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坊区内街巷纵横交错,住户不准随意沿街开门面做生意。虽然已经到了晚唐,但长安城的宵禁制度依然被严格执行,一到晚上,整街整巷都是漆黑一片。

知dào

了祁玉的真实身份后,杨昊恨不得立即见到她,原因嘛,嘿嘿,不说也罢。天色刚刚暗下来,杨昊就和小四身穿夜行衣翻墙进入祁家后花园。

与杨昊想象中的黑色夜行衣不同,小四找来的夜行衣是宝蓝色的,样式跟普通的衣裳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走在一片漆黑的街巷里却能起到很好的隐身效果。

更重yào

的是,穿着这种衣裳穿行大街小巷,纵然被巡夜的兵卒拿住,他也只能定你一个犯禁之罪,而不能告你涉嫌黑社会犯罪。

一个犯禁的百姓会被打板子、罚苦役,但犯禁的公侯子弟只能有一种处罚:罚款。每人每次一两银!一两银子算个*!?还不够老子喝1/30顿花酒呢?

小四也练功几年功夫,手脚十分麻利。二人翻过院墙,穿过一片竹林,二人来到了一道竹篱笆外,竹篱内一片花圃的中间是一栋二层小楼。

小四打开竹篱笆门,提醒说:“爷看看就回来,祁府查夜很紧的。”杨昊点头,矮身穿过花圃,躲进小楼背后的一株花木中。杨昊的本意只想远远地看看祁玉长什么样就行了,因此他并没有采纳小四的意见,直接进屋去跟她私会。

杨昊掏出飞爪甩到楼顶的椽子上,顺着绳子爬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他已攀到了楼顶上。小四远远看见赞了声,心里暗想这回自己总算苦尽甘来了,公子爷经过这场大病,虽然忘了很多旧事,但脾性却好多了,这身功夫也丝毫没有落下。这祁玉姑娘再给他添个一男半女,夫人还不把家交给他当?自己这个管家看来是当定了。

杨昊在楼顶蹲好,揭开了一块屋瓦,揭瓦的动作十分熟练,看来呆霸王以前没少干这种事。

屋内灯火昏暗,一个十**岁的艳丽女子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袍,满腹心思地在屋中踱步,她身材丰润,皮肤白皙,怀里抱着一只白色波斯猫。杨昊只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喜:“果然是美人儿,怪不得呆霸王会迷上她。”

绣楼的面积算不得很大,一道雕花屏风将房间分成内外两部分,外间是客厅兼起居室,里间是卧室,因为面积太小,只摆了一张雕花木床、一组红木衣柜和一个梳妆台。

一个丫鬟正在整理床铺,看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娇小,模样倒是不输于主子祁玉。

“咚”地一声响,丫鬟拉被子的时候,抖落一柄短剑。

祁玉顿时火冒三丈,甩手给了丫鬟一个嘴巴,喝骂道:“再毛手毛脚的,小心揭了你的皮。”

丫鬟捡起短剑放在梳妆台上,冷笑道:“马上就成亲了,这会儿杀人多不吉利。”说完夺过祁玉怀里的白猫,说道:“猫狗身上不干净,你还是少招惹它们。”说罢,把猫放在地上,一跺脚,那猫“喵”地一声窜了出去。

“哟,我们灵儿姑娘也知dào

心疼人了,想不想跟姐姐一块过去!”

丫鬟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人是你的,我去有什么意思?整天在你眼前晃,还不招人嫌?再说他养我这么大,怎么肯就放我走。你赎身用了五千两,我起码也要五百两吧?五百两银子,我没有,你肯出吗?”

祁玉靠在梳妆台前冷笑了一声,“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的好姐妹。你开了金口,我能见死不救吗?”

灵儿听到这话,倒有些犹豫了。祁玉走过去扶着灵儿的肩头,慢慢地揉捏起来,丫鬟灵儿随着她的揉捏,脸上竟泛出了一丝红晕。

“咚,咚,咚”楼梯口突然响起脚步声。

祁玉丢开灵儿,一把抓起了梳妆台上的短剑,喝问道:“谁!”

“是我。”一个五旬出头的老者答道。他头发发白,身穿一件宝蓝色的锻袍,腰扎一条绣花金丝带。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祁玉收了剑,冷冰冰地问道。

“怎么,攀上高枝就急着撇清故人啦?”老者嘿嘿一笑,突然伸手向祁玉的肚子摸来。祁玉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短剑横在了胸前。

老者站住身,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表情,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不行啦,人老色衰,再不把自己卖出去,有人就要嫌啦。”

老者嘿然一声冷笑,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啦,我只是为你不值,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嘛。我就是弄不明白,京城里公子才俊多不胜数,你为何就看上了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只有他把我当人看。”祁玉哼了一声,说道,“我要给灵儿赎身,你开个价吧。”

“灵儿是我一手养大的……”

“五百两怎么样?”祁玉毫不客气地打断老者的话,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抓出一把金银首饰放在老者面前。老者笑了笑,双眼盯在了祁玉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祁玉毫不犹豫地脱下镯子放在那堆首饰上。

老者看了灵儿一眼,慢悠悠地拿起翡翠手镯揣进怀里,将剩下的首饰用块方巾打个包,托在掌心,冷笑道:“这些东西我不要你的,回头变作嫁妆仍送还给你。”说完倒背双手哼唱而去。

“姐姐。”灵儿感动的满脸是泪,噗通一声跪在了祁玉的面前……

杨昊轻轻地把屋瓦放回原处,他心里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

祁玉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她是一个高级暗娼,一个花场老手。

少不更事的呆霸王被她的美艳和风情迷惑,不能自拔,可摄于家规森严,他不敢让章夫人知dào



祁玉自然知dào

嫁入侯府并非易事,她怀上呆霸王的骨肉,就是迎合章夫人抱孙心切的心理。

她极力把自己装扮成清白人家的女儿,也是为了消除章夫人对自己的歧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呆霸王意wài

昏迷不醒,身为贱民的祁玉怎敢去侯府看望?无凭无据的,她也不敢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呆霸王的?

杨昊私下推测,呆霸王要是在端午节死了,祁玉未必会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了。正是呆霸王的昏而不死支撑着她坚持到今天。

“呆霸王”醒来后一直没去见她,她迫不得已找到殷桐香帮忙。同时她怀孕的消息也传进了西宁侯府,传到了章夫人的耳朵里,这不是巧合,这应该是她的精心安排。

杨昊有些厌恶祁玉的心机,但他也被祁玉对呆霸王的一往情深所感动,更为祁玉耗尽身家为灵儿赎身而喝彩,更为已经魂游九天的“呆霸王”暗自庆幸。

第7章 洞房花烛夜

杨昊印象中婚礼应该是一件隆重而麻烦的事,贫富贵贱都要倾其所有来欢庆。但事实是婚礼也可以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祁玉过门时,西宁侯府在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没有红喜字,没有红盖头,鞭炮也是在内堂门前燃放的,短小急促,“啪啪”两下就没了。

喜堂里只摆了两桌酒席,一桌是招呼送亲的人。一桌是西宁侯府几个管事的家人,杨昊本以为至少要叫上几个朋友,但朋友们都是派人送来一份贺礼,说几句吉祥话,送礼的下人们领了赏钱就离开了。

所有人中只有殷桐香和祁墨两个人不但亲自来了而且各自送上了一份不菲的贺礼。祁墨是礼部侍郎祁封的儿子,祁封棋艺极其精湛,号称大国手,可是他的独子祁墨却只喜欢弓马骑射。

祁墨比杨昊大一岁,是“长安八骏”中的老二。

喜宴在平平静静中结束了,送走殷桐香和祁墨后,杨昊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祁玉。

章夫人今晚的兴致颇高,酒宴散后,她让一身簇新,因为喝了点酒脸庞红扑扑的儿子坐在自己身边,母子俩说起了知心话。

晴儿和小鱼见状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昊儿,”章夫人抚摸着儿子的手,眼圈了突然就红了。

“母亲,您这是怎么啦?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杨昊递上手绢,心里却有种感觉,章夫人特意留下自己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跟自己说,他仰起脸,静静地等待着。

但章夫人并没有开口。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说道:“自从十七年前,你父亲去世,我就一直盼着这一天……”说到这她的泪又下来了。

是啊,哪个母亲不盼望着子女成家立业呢。

“母亲您含辛茹苦把儿子养育大,儿子先前太糊涂,让您操了不少心,可是一场大病儿子突然醒了,儿子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章夫人慈爱地看着儿子,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索性搂着杨昊哭了一场,杨昊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想起过去种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傻孩子,不要哭了……”章夫人赶紧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今晚是你的好日子,去吧,别冷落了她。”章夫人含笑扶起杨昊,一脸的慈爱。

杨昊茫然地抬起头,他差点忘了今晚是自己大喜的日子,还有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在等着自己呢。

杨昊走进新房时,祁玉已经和衣睡了。她侧身面壁而卧,留下一个凹凸有致的背影。看得杨昊心直痒痒。

灵儿给杨昊脱去外衣,杨昊握着她的手,悄声问道:“许久没见,想我了没有?”灵儿狠狠地瞪了杨昊一眼,冷冷地说道:“姑爷请自重,如今你们是一家人了。咱们说话还是规矩些好。”

杨昊大咧咧往椅子上一躺,脚翘到矮几上。

灵儿踩着小碎步过来,替他脱掉靴子,换了一双宽松的棉拖鞋。

这让杨昊很惊讶,他一直以为拖鞋是西方的舶来品,没想到的是唐朝时就已经出现。他伸手拿起拖鞋仔细来看。

灵儿劈手夺了过去,然后强行给他穿在脚上,嘴里咕哝着:“一双鞋子有什么好kàn

的。你们西宁侯府就没有吗?马上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

杨昊很喜欢她这种口无遮拦的直率性格,于是趁她不注意,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抱在自己腿上。

灵儿顿时急了眼,她拼命挣开杨昊的手,脸憋得通红。

她扭头看了看熟睡的祁玉,回过头来瞪着杨昊,恶狠狠地说:“你想害死我啊,让她看见还有我的命吗?”正说着,祁玉突然“嗯”了一声,吓得灵儿脸色发白。好在她只是翻个身又睡着了。

杨昊故作声色道:“太没规矩,新郎没来,哪有新娘先睡的。”一边说,一边递眼色给灵儿。

灵儿接道:“这个姑爷就别埋怨了,你们也是老夫老妻了,还在乎这一时?她有孕在身,等你半天不来,只好自己先睡了。”

灵儿刚刚说完,祁玉就发出一阵冷笑,杏眼一瞪,说道:“你们两个狗男女在我眼皮底下干的什么,别当我眼瞎看不见。灵儿你个小蹄子,收起你的媚术,这里可不比咱们家,有的是制人的规矩,出了事别怨我救不了你。”

灵儿眼一红泪就下来了,争辩道:“姑娘身子发困早睡,姑爷回来,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总不能不理不睬吧,统共就跟他说了几句话,哪来的什么媚术?我命是姑娘给的,将心比心,知恩报恩,我就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姑爷不敬。话都是实话,若有欺瞒,天打五雷轰。”

祁玉道:“你或许没这胆子,可保不齐有人一挑唆你就有了。”

灵儿把脚一跺,哭道:“姑娘信不过我,就打发我回去算了。”

祁玉闻言“蹭”地跳下床,咬牙切齿道:“小Lang蹄子,你倒来挟持我?!”

杨昊看二人斗嘴斗气,心中颇觉得有趣,于是就支起腮帮在一旁看热闹,见祁玉真的动气,生怕灵儿又要挨打,于是忙起身隔开二人,说道:“大喜的日子何必为这点小事闹不愉快。灵儿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灵儿闻言抹着泪往外走。

祁玉心头气仍未消,抓起枕头就要打过去。杨昊见状忙一把夺了下来,祁玉咬牙切齿道:“你拦我做什么?这小贱人我打不得吗?”

杨昊放下枕头,说道:“你如今有了身孕,身子不便,跟她争气万一动了胎气,就得不偿失了。”

祁玉听了这话,这才转怒为喜,她双手抱着杨昊的脸,笑道:“几个月不见,一条肥龙竟瘦成了瘦泥鳅。”

祁玉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绣花肚兜,遮挡不住那对蠢动欲出的**,她圆润白嫩的香肩裸露在外,杨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本意是冲着她的**去的,走到半途忽然改了方向,落在了她的肩头。即便这样,祁玉身上那股成熟女性特有的醉人香气仍熏得杨昊晕乎乎的,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啦?”祁玉望着杨昊满面潮红的脸色,忧心匆匆地问。

杨昊慌忙推开她的手,撒了一个谎:“太医嘱咐,我身子太虚,一年内要禁绝女色,可……我一见到你,心里就忍不住……”

祁玉暗暗松了口气,她温柔地把头贴在杨昊的胸前,呢喃地说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任谁也抢不去。再说我现在身怀有孕,也不宜……折腾。”

杨昊长长地松了口气……

祁玉误认为他是在叹气,慌忙又说道:“其实太医们的话也未必可信,你要是真忍不住,就叫灵儿来吧。我早看出你喜欢她了,我赎她出来就是为了你。”

杨昊替祁玉感到有些悲哀,她精心导演的这一切无非不就是要斩断自己跟灵儿之间的瓜葛。可是自己稍稍表现出不高兴,她就立kè

举手投降了。

杨昊抓着她圆润柔滑的肩膀,认真地训诫道:“别说胡话,不听太医的话是要死人的。他要我禁我就禁些日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杨昊说完这话,就扶着祁玉一起躺了下来。二人面对面,祁玉娇美的面容就在眼前,温热的酮体触手可及。

这是杨昊第一次和一个陌生女子靠的这么近,心里一时百味杂陈。祁玉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然后侧过身睡去了。她起初并不相信杨昊能信守诺言不碰自己,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心里却一直留心着杨厚的动作,心里既兴奋又紧张,直到下半夜杨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上天怜惜,自己总算没有选错人,小男人终于长成了男子汉,他学会了体贴人,尊重人,不光言出必践,还学会了即兴吟诗。祁玉带着这些美好的想象终于进入的梦乡。

第8章 郭勤和他的小青衣

长安,大明宫延英殿,帝国真zhèng

的心脏。

文宗皇帝李昂此刻正暴跳如雷,一个时辰前他接到颍王李炎在灵州城西八十里的野狼谷遇袭的奏报。

一个月前李炎奉旨巡视朔方镇。唐朝历史上亲王巡视边地的情况极其少见,李炎之所以不辞劳苦出京巡边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两个月前,吐谷浑曲泽部首领阿斯尔密率军协助朔方镇大破吐蕃,夺回陇西三座城池,斩杀吐蕃守军五千余。

吐谷浑原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唐初定居于陇西、青海一带。高宗年间吐蕃灭其国,唐迁其部于灵州,置安乐州,以诺曷钵为刺史。其中的一支曲泽部便移居到贺兰山以西地区,周旋于唐、吐蕃、回鹘三大强国之间。出于历史原因,曲泽部与唐朝一直保持密切往来,但基于现实他们也曾与吐蕃联手侵犯过唐朝边境。

王希廉出镇朔方后,对曲泽部多方笼络,与之结盟对抗吐蕃。八月初,曲泽部首领阿斯尔密上表文宗皇帝李昂,表示愿意出兵协助朔方镇收复被吐蕃夺去的陇西重镇会州。条件是希望得到唐朝的正式册封,李昂答yīng

了阿斯尔密的请求。阿斯尔密率军重创吐蕃,助朔方镇夺回了会州。李昂依约定遣使抚慰,在贺兰山设羁縻州,以阿斯尔密为刺史。不想朝中派出的宣慰使礼部侍郎郑昶途中突发恶疾误了约定的期限。

不知就里的阿斯尔密认为是唐朝爽约,愤然返回曲泽旧地。此后曲泽骑兵数次越过贺兰山侵扰大唐边界。朔方节度使王希廉上表朝廷请派重臣勋贵前往抚慰,因颍王李炎与阿斯尔密有旧,李昂这才以其为使前往抚慰。

“朕要你派大军护卫,你说什么八十龙骑卫足矣,八十足矣。现在怎么样了?人呢?”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王守澄连连叩头谢罪,神态恭顺之极。

在他身后并排跪着两个太监,左边的叫庞怀,另一个叫郭勤,庞怀看着稳重厚道,郭勤则显得有些急躁尖刻。两人对李昂的暴怒都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们虽然也趴在地上,却不像王守澄那样诚惶诚恐,而是时不时地弄出点小动作:伸个腿啦,甩甩手腕啦,一如顽童在课堂上背着老师做小动作一样。

大殿里依旧雷声滚滚。

“该死,该死,朕看你确实该死,你早就该死,你这个老不死的狗奴才!”皇帝随心所欲地骂着,但当他发xiàn

自己实jì

上是在骂一根穿着绣金蟒袍的枯木时,心中顿时没了快感。他将奏折劈脸朝王守澄砸去,“三日之内,找不到李炎,朕取你项上狗头!”

口干舌燥的皇帝甩手而去,灯火昏暗的紫宸殿显得空荡而寂静。

王守澄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反复咕哝着“谢主隆恩”四个字。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因此他费了老大的劲也未能站起来。跪在他右后侧的郭勤一咬牙先他一步站起身来,弓腰掺住了他的手臂;庞怀仍旧规规矩矩地跪着不动,直到王守澄颤巍巍地站直身体,他才探腰捡起丢在一旁的奏章,弓身呈递过去。

王守澄哼了一声,没有去接庞怀递上来的奏章,而是侧过脸教xùn

郭勤:“还是一味的急躁。让咱家说你什么好,教了多少回的规矩,总也记不住。天子就是天子,臣子就是臣子,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雷霆甘露俱是天恩!这个东西搞不明白,那是要砍脑袋的!”

“佛祖教xùn

的是,儿子一定改过来。”郭勤肃色答道。

王守澄扶了下腰,庞怀忙丢了手中的奏折,双手变锤轻轻地敲击起来。王守澄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左右张望了一眼,疾步向丹阶走去。

庞怀忙抢先一步用衣袖掸了掸丹阶上的细尘,然后手脚麻利地取出一方丝巾铺垫起来。王守澄刚一屁股坐下来,那边郭勤已端来了一支烛台。

当今天子崇尚节俭,宫殿里的灯烛非值重yào

庆典只准点一半,故此大殿里光线昏暗,看人脸不清,看书难见字。王守澄指着地上的奏折,黑着脸问:“是谁递上去的?”

“还能有谁?郑注呗。”郭勤尖声尖气地答道,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庞怀。一直镇定自若的庞怀此刻却是冷汗淋漓,脸色也发白了。

郭勤提到的这个郑注,现居工部尚书之职。此人原是一个江湖游医,因其机敏善辩得到王守澄的赏识和信任。

一年前,文宗皇帝风疾发作,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庞怀举荐郑注为皇帝诊治,郑注不负所望,治愈了皇帝的风疾,由此得宠,由一介江湖游医一跃而成为朝中重臣。

“忘恩负义的东西!”王守澄恶狠狠地拍了下大腿。庞怀慌忙跪地请罪:“儿子识人不善,请佛祖责罚。”庞怀敢在李昂面前玩小动作,在王守澄面前却跪的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算啦。当初咱家也是看走了眼,你起来吧。”听了王守澄这句话,庞怀感动的泪流满面。

“你们说说这个人该怎么处置?”

“我看他是靠不住了,不如……”郭勤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王守澄叹息了一声,说道:“杀他容易,可大家就都没脸啦。这样不妥。”

“依儿子看,不如将他逐出京城,去,凤翔,让张仲清来动手,或许稳妥些。”庞怀抹了把泪献了一条计。

郭勤沉吟道:“只是太和殿那边,肯不肯放呢。”

“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总是有好主意!”王守澄摸了摸庞怀的脑门,眼眯成了一条缝。他又望着郭勤说道:“你们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他巴不得所有的节度使都是他的亲信呢,这事我看八九不离十。”

“啊……”王守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吧嗒吧嗒嘴,用衣袖擦掉残留嘴角的口水。他看到殿门口有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巴巴地打这边望,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于是举起胖胖的小手朝他招了招。

小太监一路小跑赶过来,双膝跪地,将一份奏章举过头顶说道:“佛祖,朔方节度使王希廉八百里奏报。”

郭勤抬脚就踹小太监:“八百里奏报你也敢压在手上,你有几个脑袋?!”小太监慌忙叩头谢罪。郭勤取过奏章拆了封印,扫了一眼奏章的内容,脸上顿时绽出笑容。

“佛祖,大喜事,颍王殿下找到了。”

王守澄闭目哼了一声,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架势。

郭勤继xù

往下说:“王希廉说他手上有证据证明颍王遇险与吐蕃有关,他请求出兵讨伐吐蕃。请朝廷紧急调拨十万石军粮和五十万两军饷。”

“讨伐吐蕃?”王守澄不由地笑出声来,“咱家看他是借口要银子。”

“他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他以为自己还是神策军的大将军呢。”郭勤看着王守澄的脸色说道,“普天之下除了佛祖亲手调教的神策军谁敢跟吐蕃人硬干。”

“还是让他去讨伐吧,免得让人在背后嚼咱们的舌头。至于银粮嘛,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马上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了,哪有闲钱给他呀。”

“这话说得好!庞怀,这道圣旨就由你来拟写。”王守澄打了个哈欠,头枕着手臂打起了盹,“你们都歇着去吧,怪累的慌的。”

郭勤和庞躬身退出了延英殿,忙碌的一天结束了。

——————————————————————小青衣,是内侍省少监郭勤手里掌握的一个效率极高的情报组织。

他旗下的密探数以万计,他们的足迹遍布于大唐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上至庙堂奏对、攻守媾和,下至岭南某偏远小城的菜价涨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郭勤的眼睛。瞒不过郭勤也就瞒不过王守澄,因为郭勤是王守澄最可信赖的一双眼睛。

每日寅时,大太监林同为就会将各地汇总来的情报择要汇报给郭勤,郭勤去粗取精筛选出最有价值的东西报给王守澄。郭勤听汇报时务求仔细,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王守澄却只听其大要,同样一件事林同为汇报给郭勤时要用一百句话来描述,而郭勤给王守澄汇报时至多只能说三句话,再多王守澄就嫌麻烦了。

与王守澄面前那个急躁尖刻的郭勤不同,回到了内侍省的郭勤,全然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睿智、果敢、机警且锋芒毕露。一群小太监像他服侍王守澄一样,忠顺勤谨地跟在他身后。

“最近京里有什么奇闻趣事么?”郭勤呷了一口浓茶,精神为之一振,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侍立在桌案前的林同为。

身为王守澄的左膀右臂,大明宫里炙手可热的权臣,郭勤最大的奢望却是能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每日批阅公文都要到子时,然后衣不解带地靠着椅子上睡个囫囵觉。寅时初刻小太监要来叫醒他,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只能用凉水浸脸驱走睡意。喝了一碗浓茶,就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郭勤进宫已经二十三年了,年年月月日日,周而复始,不死不休。

“国子监司业谢德昌新近娶了一房小妾,新婚之夜,老谢跟新人讲笑话,逗得新人咯咯笑。谁知竟惹恼了隔壁的老妻,冲过来与新人对骂,骂着骂着就掐了起来,老谢慌着去劝和,结果左脸让老妻抓了,右脸又让小妾给挠了,害的他没脸见人,一连请了好几天假……”林同为拿不准郭勤说的“奇闻趣事”是指哪些,便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事来探探风向。

“西宁侯府的那个杨昊是不是醒了?”郭勤突然打断了林同为的话,显然林同为选的这桩“奇闻趣事”并不合他的胃口。

“干爹说的是那个醉卧青石板,一连昏迷了八十一天的呆霸王吧?他呀一个月前就醒了。”林同为记忆力惊人,朝中八品以上官员的姓名、籍贯、生辰、喜好、党派他都烂熟于胸。杨昊虽然只是个小官,却也在他记忆之列。

郭勤突然问起了杨昊,林同为丝毫不感吃惊,因为几个月前他在这个人身上可没少下功夫。郭勤茶碗里的茶水没了,林同为立即接过茶碗,倒去残茶。从柜橱里摸出茶叶罐,夹了一把茶叶放进茶碗里。

“再多放些。”郭勤提醒道,他喜欢喝浓茶。

门旁侍候的小太监麻溜地到水壶房里提来了开水,林同为把冲泡好的茶碗放到郭勤面前。然后说道:“干爹您放心吧,我们的人已经派进去了。”

“他昏迷的原因查明白了吗?”郭勤揭开碗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

“是被人用迷香迷倒的,但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手。”林同为小心地回答道。

郭勤眼睑低垂,似乎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其实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一贯姿势。

林同为眨了眨眼,小心地问道:“干爹,您说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做的?”

“是与不是都要有证据。”郭勤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一折腾,你再派人过去,还能查的到什么呢。”

“那儿子把人叫回来?”林同为试探着问。

“进去了就算啦,一动不如一静,且看他们有什么动作。”郭勤将茶碗放了下来,用手捏了捏眉心。林同为忙走到他身后手法娴熟地捏起肩来。

“颍王的球赛筹办的怎样了?”郭勤很受用地闭着眼问。

“一直是他府中里的长史唐默在操办,场地已经定了,参赛者的名单也拿到了。回头儿子给干爹送来。”

“我不看了。你记着,倘若球赛那天圣上突然驾临球场,一定要给我盯紧咯。”

林同为眨巴眨巴眼,小心地应了声:“儿子懂了。”

“你懂个屁!”郭勤忽然骂了一声。

林同为的脸色忽然变得灰暗无光,从郭勤的语气里他隐隐地嗅出了一丝不安:“儿子糊涂,请干爹指点迷津。”

“我也不知dào

会出什么事,只是最近右眼皮老是跳,万事小心吧。”

“儿子知dào

了,儿子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①李昂:即唐文宗,原名李涵,后改名李昂,本文统一称李昂。

②李炎:即后来的唐武宗,唐穆宗第五子,唐文宗弟。原名李瀍,死前改名为李炎,本文统一称李炎。

第9章 月满西楼

章夫人对祁玉的印象非常不错,这一方面得益于祁玉的成熟稳重,人情练达,更重yào

的当然还是她肚里怀的孩子。王太医告sù

章夫人,孩子很健康,而且九成是个男孩。

借着王太医的这句话,祁玉身价顿时倍增,抱孙子心切的章夫人跟杨昊约法三章:

一、不准惹媳妇生气;

二、多在家陪媳妇说话,少出去野混;

三、晚上分床睡,不准对媳妇毛手毛脚的。

灵儿被叮嘱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不离地守着祁玉。

考lǜ

到新婚儿子的空夜寂寥,在章夫人的直接授意下,小鱼的组织关系正式划归东院,成为院主杨昊的贴身侍女。

同时章夫人又放出风来,如果祁玉能生个男孩给杨家续上香火,就将其扶正做侯府的少夫人。

祁玉决定全力以赴为少夫人的身份而奋斗,她主动提出和杨昊分房,理由是自己身怀有孕不能尽妻子的义务,而且常常起夜的习惯,也会影响杨郎的休息。还有一点她没说,但其实是最重yào

的:她相信杨昊能熬得住不碰自己,但不信他不会去招惹灵儿。

杨昊自然也乐意答yīng

,美人在怀却不能亲近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与其如此受煎熬,还不如离她远远的,来个眼不见心静。

杨昊假装唉声叹气,假装依依不舍。祁玉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她让仆佣把杨昊的行李搬到书房后,立kè

让灵儿把小鱼的床安置在书房外间,以便能随叫随到。

祁玉千方百计地防范杨昊接近灵儿,却丝毫不防他跟小鱼在一起,原因很简单:像小鱼这样既青春貌美又懂风情的美人儿,鬼才相信杨昊没把她弄上手?与其出力不讨好地做恶人,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个贤德的好名声。成全了别人也就成全了自己啊。

灵儿奉命在书房外偷听了两晚,回报祁玉:“两个人除了说说话,就各自睡了,别的什么也没干。”

祁玉也就彻底放了心。

————————————月色如水般从窗棂间流进屋里,已经是丑时二刻了,杨昊仍旧睡不着。

薄透的纱屏外就是小鱼的小床,刚刚听到她悉悉索索穿鞋的声音。

西宁侯府的规矩,丑时三刻或寅时初,陪夜的下人要喊主子起夜小解。

杨昊不知dào

这种定时起夜的习惯有没有科学根据,只知dào

这规矩是章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章府三代公卿,规矩繁多。杨庆是个军人,不习惯这些琐碎的东西,于是大刀阔斧地废除了大半,但这一条不知为什么就保留了下来。

“公子,”小鱼披着衣裳站在门口轻轻地叫了声。她见杨昊没有动,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

“公子……”

杨昊突然一跃而起把她扑倒在床上,整个身躯都压了上去。小鱼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神惊恐而慌乱,她把脸侧向一边,极力躲避杨昊那热辣辣的眼神,“你别闹,让那边知dào

,我又要落一身的不是。”

杨昊一声不吭,把手探进了小鱼的内衣,小鱼伸手要来阻止他,却被杨昊粗暴地推了回去。小鱼的眼神迷茫中渐渐透出热烈,她的身躯变得滚烫且微微颤抖着,终于她伸手双臂勾住了杨昊,把滚烫的红唇贴了上去……

丑时末,小鱼轻轻地推开杨昊的手臂,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不要走了。”杨昊忽然拽住了她的衣襟,小鱼含情脉脉地推开他的手,说道:“让人知dào

又要生出许多闲话。”

“我天亮就向母亲讨了你。”杨昊坐了起来,拉着小鱼的手臂不肯放。

“这么大个人了想事也不过脑子,你这会儿要收我过门,还不让人骂死我?等等再说吧。”

杨昊攥着小鱼的手笑问道:“你真不怕我占了你便宜回头又不认账。”

小鱼听了这话,叹了一声,落寞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奴婢,敢奢望你对我怎样呢?”

“你不要这样说,我或许不能给你名分,但我会好好待你的。你相信我。”杨昊说话时的眼神真诚而略显焦灼,他紧张地盯着小鱼的脸,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真心。

小鱼幸福地笑了,她把头贴在杨昊的胸前,呢喃低语道:“我相信你的话。”

但杨昊还是有些失望,他在小鱼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幸福之外的东西,那是她对自己信心不足的忧虑吗?

杨昊知dào

小鱼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她有着自己的独立判断,自己即使赌咒发誓也无法消解她内心的忧疑。自己只能放开手,让时间去证明一切。

“帮我揉揉肩再走,打球时摔的,都疼了一晚了。”杨昊可怜巴巴地说,心中却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小鱼无法抗拒的理由而暗喜。

小鱼沤了杨昊一眼,取来跌打药酒,在杨昊的指引下搓揉起来。但不久她就发xiàn

自己上了杨昊的当,杨昊身上确实有瘀伤,但只有肩后一小块,杨昊却指使她把自己全身都擦了药酒,有些部位还要她揉上好几遍。

杨昊快意地享shòu

着那只温软有力的小手在自己全身上下游走的感觉,酥酥痒痒的十分舒服。

“哎哟,哎哟,舒服,真舒服,哎哟——”

“别叫!半夜三更的,非要人听见吗。”小鱼狠狠地拍了杨昊一把,胆战心惊地往窗外看了看。窗外月色清白,冷寂无人。

“我走啦。”小鱼气鼓鼓地在杨昊的光脊梁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就往床下溜。

杨昊拉住她的手,陪笑道:“是我不好,别生气呀。我给你讲个笑话,保管你听了哈哈一笑。”

小鱼冷笑道:“还不又是那些粗浑野话,我不听。”

杨昊道:“这个不一样,这个完全素油烹饪,绝不沾半点荤腥。”待小鱼安静下来,杨昊清清嗓子说道:“话说乌龟和蜗牛是对夫妻,端午节到了,乌龟想吃粽子,打发蜗牛去买。蜗牛辰时出门,眼看午时了还没回来。乌龟急了,骂骂咧咧的说:‘娘也,再不回来,老子就饿死啦。’话未落音,你猜怎样?就听蜗牛在门口说:‘贼汉子,你再骂,老娘就不去了。’”

“哈哈……”杨昊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小鱼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骂杨昊说:“你就是那乌龟,又懒又馋还满嘴都是理。”杨昊捉住她的手道:“那你可不就是那只蜗牛?”

小鱼忽然低下了头,嘘叹了一声,又仰起了脸,深情地说道:“你知dào

你对我是真心的,我还能说什么呢?以后你要想吃粽子,我就去给你买吧。”

杨昊轻松地笑了,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温馨感动。

“当,”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谁!”杨昊一跃而起,跳到窗户前,闪目往外看,月光青白如水什么也没有。

“谁让你胡说,这话要是传出去,还要不要人活啦。”小鱼吓得六神无主,捂着脸抽泣起来。

杨昊示意她不要做声,整了一下衣裳,推窗跃出屋外,就地翻了个跟头,起身向太湖石后扑去。他这一连串动作既轻快无声又迅疾无比。

太湖石后抱头缩着一个人,杨昊扯住便打。

“公子,是我,别打!”

第10章 斗嘴

“好狗才,半夜三更不睡觉,躲在这偷听什么呢?”杨昊揪着小四的衣领喝问。

“公子真是好功夫!小的这么轻的手脚都让您听出来了。”小四翘着大拇指,嬉皮笑脸地奉承道。

小鱼手持鸡毛掸子追出来,小四急忙逃到院中的花圃里站定。

“鬼鬼祟祟的小贼,有种别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都半个主子的人了,还跟咱们这些下人玩闹,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小四站在一丛牡丹花后,有恃无恐地嬉笑道。

小鱼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她倒是很想追过去揍小四一顿,但也知dào

凭自己的腿脚决计是追不上小四的,若逼他再说出什么难听话,反倒更讨没趣。

“好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杨昊安慰了一下小鱼,回头问小四,“说吧,什么事?”

“颍王殿下派人知会,球赛巳时开赛。地点改含光殿前球场。”

“哦,什么时候来知会的?”

“昨夜,丑时初刻。我,我看你们睡了,所以就……没好意思打搅。”小四不怀好意地瞄了小鱼一眼。

“知dào

了,滚吧!”杨昊知dào

再不打发他走,说不定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小鱼把鸡毛掸子朝小四掷去,小四麻溜地躲开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叫:“我去备马,你们再睡会,天还早着呢。”

“公子……你看,这……”小鱼跳着脚,气的脸通红。

“放心吧,他知dào

分寸,不会乱说出去的。”杨昊到花坛里捡起小鱼丢下的鸡毛掸子,打趣道:“家里真遭了贼,你拿这个东西给人家掸尘的吗?”

小鱼“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杨昊拍了她一把:“回去睡吧。”

“那你去哪?”小鱼缠着杨昊的手不肯松。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用功时。”杨昊朗声吟诵道,解开小鱼双手的缠绕大步朝练功房走去。

一走进练功房,杨昊身上的肌肉顿时就生活起来,“呆霸王”十几年的苦功没有白费,刀枪剑戟,弓马骑射样样不差,尤其以枪使得最好,长枪、短枪、双枪洋洋精通。这枪一旦沾上手,就如同有了魔力一般,不把自己折腾个筋疲力竭它是绝不罢手。这种感觉很奇妙,杨昊甚至在想:这枪是不是跟人久了已经有了灵性,人在利用它达成心愿的同时,它也在利用人完成自己的意愿?

小鱼也赶了过来,她把更衣房里的桌椅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更衣房的廊檐下有个烧水的炭炉,清水是现成的,烧水用的铜壶也是洗干净的,但小鱼还是用水把铜壶里里外外又洗了一遍。

水壶在炭炉上吱吱作响的时候,小鱼正站在廊檐下静静地看着杨昊耍花枪。

据说花枪在实战中的意义并不大,但对活动筋骨却十分有益。看到杨昊满头热汗,小鱼拧了一把热毛巾送了上去。杨昊胡乱擦了一把汗,嫌热,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光膀子,顺手操起来了兵器架上的一对短枪来。

小鱼将他脱下的衣裳对折好抱在怀里,俯下身子轻轻地闻了闻衣裳上的汗味,心里流泻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温馨。

杨昊最中意的兵器就是双枪,但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上马横枪、驰骋边疆的梦想。因此他在适合马上作战的长枪上下的功夫反而更多。

三天前,自己跟一帮朋友出城打猎,在好友殷桐香与阳山伯世子祁墨的引荐下认识了颍王府典军段玉明。段玉明透露说今秋的“行操秋典”后,皇帝将主持一个比武大会,选拔一批青年才俊入金吾卫和神策军为官。

金吾卫,皇家禁卫,身披金甲,随鸾护驾,贵如金龙。

神策军,帝国柱石,百战之师,威震天下,势如猛虎。

杨昊早就想离开死气沉沉的右卫,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欣喜万分。

段玉明特别叮嘱说,皇帝看事喜欢看细节,为了便于他能看清楚众人过招,比武将在擂台上举行,擂台场地狭小,自然使短兵器者占优,因此他建议三人最近多在短兵器上下些功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哎哟!”杨昊突然耍掉了一杆枪。

“怎么啦,公子?”小鱼慌忙跑上前扶住了杨昊,“没事,还是那地方疼。刚才没留神,劲又使猛了。”

小鱼把杨昊扶进更衣房,让他趴在椅背上,然后拧开药酒瓶塞。倒了一把药酒在手心搓了两下抹在红肿处,轻轻地揉捏起来。

“哎哟,你倒是轻点啊。”杨昊叫道,“这药酒你也省着点用,王太医从宫里弄出来的,十两银子一瓶呢。”

“哼,你的命就值十两银子啊。”小鱼又倒了一大把在手心。

“小鱼说的对,药酒再贵还能贵过你的命吗?”

二人都是背着门,不知几时,祁玉带着灵儿就站在了门口。小鱼像被马蜂蛰了一下,慌忙地站直身体。杨昊则吓得一跃而起,赶忙来穿衣裳。衣裳穿了一半,杨昊醒悟过来,暗骂自己:“这算怎么回事?搞的跟被人捉奸在床似的。”

祁玉冷笑不语,小鱼这时也缓过神来,忙搬来一把椅子扶她坐下。杨昊则尴尬地站在一旁,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不敢坐,也不敢说话。

祁玉端起桌上小鱼给杨昊沏的茶,闻了闻又呷了一小口,啧啧赞道:“这是小鱼姑娘泡的茶吧,真好,明儿也指点指点灵儿,她那茶泡的……”祁玉的话还没说完,灵儿却已冷了面侧了脸朝外面看。

“是,”小鱼轻轻应了声,有些讨好地望着灵儿,“说不上指点,一起切磋吧。”

灵儿冷哼了一声,话中带刺道:“夫人说好那就是好,小鱼姐姐你又何必谦虚呢。”

祁玉放下茶碗朝杨昊招招手:“你过来,我看看伤在哪儿。”

杨昊顺服地蹲下身,褪开了衣裳。

“哟,小鱼姑娘这茶泡的好,可这按摩的手法就太粗糙啦。这皮色怎么能是花的呢,青一块紫一块的,按摩过的地方应该是红彤彤的一个色才对呀。”

小鱼心里一阵紧张,忙道:“姑娘教xùn

的是,奴婢回头好好请教宫里的王太医。”

“别啊,咱们家现成的就有高手呢。灵儿。”

灵儿从小鱼手里夺过药酒瓶,将手心贴着瓶口,翻转瓶身底朝上,倒了少许药酒在手心,再将双手一阵猛搓,待手心微微发热,再将掌根轻轻按在患处,边按边揉,杨昊感觉到一阵无比的舒泰。灵儿按摩手法确实比小鱼高明。

“父亲年轻时从军,老了落下一身的伤病,以前在家全靠灵儿按摩。她这手段可是跟名医学的呢,不比那些只念死书的太医差。”

“嗯,确实不错,明儿也让她指点指点小鱼。”

“哟,您说的轻巧,这活可不好学。灵儿学了四五年也不过如此,你要让小鱼学到几时?我看还是让她跟小鱼对换一下,让她专门去服侍你。”

“不行。”

杨昊和小鱼齐声叫了出来道。话出了口两人都觉得尴尬,小鱼更羞得满脸通红。

“哟,真是心齐呐。”祁玉冷下脸来,“这是什么意思,主仆都不肯吗?”

“姑娘容禀。”小鱼不卑不亢地说道,“夫人让小鱼好好服侍公子,没她老人家的话,小鱼可不敢擅离。”

“夫人那边我去说。”

“这……”小鱼急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杨昊。

“姑娘要是不愿意也请直说,都是一家人,有话不必憋着。”祁玉逼视着小鱼。

小鱼一时无言以对,垂下了头。

“算了,灵儿跟你时间长,你使着顺手。小鱼人生,毛毛躁躁的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有身孕,少动多养是对的,但也不是说要整天窝在屋里。咱们晚上见不了面,白天总要见面,白天你过来,或者我过去,顺手让灵儿给我按摩按摩也就是了。小伤小病的,没两天它自己就好了,何必要去烦母亲呢。”

杨昊说完这一大串话,心里竟突突跳个不停,这是他第一次跟祁玉正面交锋,尽管杨昊可以肯定祁玉不会有任何异议,但心里的紧张感还是一时难以消除。

祁玉闷不吭声,当着外人的面被杨昊驳了面子这还是第一次,她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让她更担心的是有了这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接踵而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杨昊可以驳自己的面子,自己还能驳他的面子吗?

两个人隔着桌子谁都不先说话,耐心地对峙着。祁玉知dào

对峙的最终结果肯定是自己让步,她现在需yào

的是找个打破僵局的机会。

杨昊端起桌上的茶碗,手微微有些发抖,当他把茶碗送到嘴边时,突然想起来这碗茶是祁玉喝过的。

“灵儿,换一碗茶,那碗我喝过了,怕有人嫌不干净。”祁玉板着脸说。

杨昊笑了,当着小鱼和灵儿的面,他决定给祁玉一个台阶下,于是将茶一饮而尽。

西宁侯府一天三顿饭,早饭定在辰时初,午饭在午时初,晚饭则是申时末,这是杨庆生前定下的规矩。章夫人怀念亡夫一直没改,但她的习惯是晚睡晚起,一般要到辰时末才能起床,因此早饭她从不与杨昊一起吃。

丫鬟碧玉摆好饭,却左右寻不到杨昊一家子在哪,顺着园子找了一圈,才听说四人都在练功房,于是赶过来请四人吃饭。

碧玉进门的时候,恰巧杨昊将祁玉喝过的那碗茶喝完,祁玉的脸也由阴转晴,她让碧玉将早饭拿到练功房里来吃。

小鱼和灵儿帮忙把方桌摆好,一个站在祁玉身边服侍,一个立在杨昊身后听差。祁玉指着杨昊右侧的椅子,对小鱼说:“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吃饭,你就坐那吧。”小鱼目视杨昊没有动,刚才杨昊回护她的那段话,让她看到了希望,此时她的腰杆挺的比往常的都要直。杨昊指着左侧的椅子对灵儿说:“你也坐吧。”灵儿看着祁玉也没有动。

祁玉“咯咯”笑了起来,她一手拉着小鱼一手拉着灵儿,说道:“都坐下,有你们两尊护法金刚守着,我们还能吃的下吗?”

饭毕,灵儿端来茶水服侍二人漱口,小鱼则忙着收拾杯盘。

小四站在院门口探头朝屋里打望,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你进来吧。”祁玉朝他招了招手。小四两步跨进来,“给如夫人叩头。”祁玉听到“如夫人”三个字很是受用,笑着问道:“找爷有事吗?”

“请公子爷更衣,该准bèi

进宫啦。”

“进宫?!”祁玉面露惊疑之色,随即埋怨道,“怎么不早说呢,耽误了不可好。”

“也没什么大事,颍王殿下办了场球赛,邀我过去耍耍。”杨昊边说着就站起身来,问小四:“东西都备齐了吗?”

“全妥当啦。”小四说着,打开随身的包袱:玄色绣金边窄袖球衣、皮质护膝、护腕、牛皮黑靴、虎头盔,腋下还夹着鞠仗(球棍)。

“走!”杨昊从衣架上拿起衣裳便往外走。

“唉,唉,唉,你站住。”祁玉追上前去,趴在杨昊的身上嗅了嗅,捏住了鼻子,回头招呼小鱼:“快服侍公子洗个澡,这味怎么见人呢。”

“上了球场还不是一身臭汗?费这麻烦。”杨昊说着话就出了院门。

第11章 皇家马球场

含光殿在大明宫西侧,论宏伟瑰丽不及大明宫里的前朝三殿(含元殿、宣政殿和紫宸殿)和内廷的延英、麟德两殿。但含光殿前的马球场却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由于临近大明宫,每次球赛都能吸引大批高官贵戚前来捧场。

杨昊带着小四出长安城北的芳林门,入西内禁,在银光门外等候。殷桐香和祁墨等人早已赶到,连球衣都已经换好,见杨昊便衣前来,都催着赶快换衣。银光门外临时搭起十几座帐篷,供球员更衣和随行仆从休息使用。

杨昊正待更衣,忽见银光门内跑出两个太监来,齐声高喊:“颍王殿下有旨,神龙队、飞鹰队统统改换新装。”传完话,二人又跳起小碎步进门去了。

这是杨昊平生第一次见到太监,两人身材矮瘦,面白无须,嗓音尖细,袍服整齐干净,步子快且细碎,让人一看顿生好奇之心。

两个太监前脚一走,众人一片沸腾,推测说可能是皇帝要亲临球场,甚至是要亲自披挂上阵。

杨昊心中又惊又喜,若是能见到大唐皇帝一面,也不枉自己辛辛苦苦穿越一千二百年时空重生折腾了。

小四捧进来一套玄色球服,金丝镶边,前心和背后用金银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翔的飞鹰,鹰眼用金、绿、黑三色丝线绣成,栩栩如生。

杨昊发觉这套球衣就象是量体裁制的,长短胖瘦十分合身,心中更是欢喜,问小四道:“穿上这套衣裳,你说爷像什么?”

“翱翔天上的飞鹰。”小四竖起大拇指,讨好地答道。

杨昊很喜欢这个比喻。他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一次作文课上,老师以“理想”为题要大家谈谈各自的理想。

班长说我要做一个政治家,治国安邦平天下!老师连夸他志存高远,将来必成大器。

学习委员说我的理想是像老师一样做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无私、高尚又伟大!老师喜笑颜开,自谦地说自己充其量只是个小技术员。

班花小樱说自己的理想是变成一株灿烂的樱花,将美丽与芳香播撒人间!老师喜不自胜,连夸她是蕙质兰心。

杨昊说自己想做一只鹰:鹰飞得又高又快,再好的猎手也休想干掉自己;鹰有利爪尖喙,扑蛇逐兔不用为生计发愁。

杨昊已经忘了那是几年级发生的事了,只记得自己的作文《我要做只鹰》被判了个乙下。评语是:思想庸俗,胸无大志。

小四捧出来一顶金灿灿的虎头盔,替杨昊戴好。马球比赛危险性很高,公子王孙们谁也不想因为玩而伤筋动骨,丢了性命,因此对护具都十分讲究。

虎头盔原意应该是护头盔,是用金属制成的类似橄榄球头罩的护头用具。

杨昊原来用的那个头盔,是花了三十两银子定做的,但比起这个镀金头盔就显得太粗陋了。

众人穿戴整齐列队在门前,一边是身穿玄色球衣的飞鹰队队员,一边是身穿紫色滚金边球衣的神龙队队员。

要进入球场先要接受金吾卫卒严格安检,人人搜身,概不例外。金吾卫卒从捏头发开始,上上下下全身摸个遍,确认身上并无私藏兵器后,这才放开门放入。

每个人的坐骑则已先一步由金吾卫卒牵进门里,马球是人马合一的运动,马与人是否配合默契对胜负关系极大,因此球手比赛都会选骑自己熟悉的马。

杨昊的马是一匹飞龙驹,是大宛马与河西马的杂交品种,身材高大,毛色油亮,爆fā

力强且服从主人,是长安城中富贵子弟的首选。

杨昊在马厩找到了自己的马,但挂在马鞍上的鞠仗(球棍)却不见了。

是金吾卫卒牵马时不慎弄丢了?还是小四粗心没带来?杨昊正打算出去问个明白。却发xiàn

殷桐香的手里也没有鞠仗。

“玉郎,你怎么也没带鞠仗?”

“三哥,你糊涂啦,皇宫禁苑能让咱带那东西吗?”

杨昊一想也就明白了,宫里一把小刀也不让带进,又岂能容你弄根棍子进来?鞠仗算不得兵器,可万一棍里藏着刀剑呢?或者再整个暴雨梨花针之类的歹毒暗器,皇上威严何在?金吾卫们的小命还要不要?

进入银光门,绕过一道青砖屏障,眼前是一个用锦幕圈围起来的巨大球场,东西长近一里,南北宽两百米。东南角、西南角各开一道门,在入口处,内侍省的太监仔细检查即将进场比赛的赛马。

马腿上的绷带是否绑结实啦,马尾是否编成麻花辫,拧起扎紧啦,马鞍是否系紧牢靠啦,每一个细节都检查到,每一个疏漏都绝不放过。太监们埋头苦干,既认真负责又任劳任怨。

看到这副场景,杨昊想起以前单位里的那帮鸟人,你们都看看人家,身为太监,卑微下贱,但这份敬业精神岂是你们能比得了的?你们天天说办公室里诱惑太多,以至无法安心工作。简直是一派胡言!办公室里诱惑大,能比得了佳丽云集的大明宫吗?你看看人家,为了能安心做好本职工作,连那个都切了。你们呢,拿着高薪,坐在宽敞明亮,四季如春的办公室里,侃大山、玩暧昧,你们若是有人家一般的敬业认真,何愁我大唐盛世不重现中华!

检查合格的马匹交还给球手,由小太监领着进入场内。球场用锦带、小旗标识出比赛区、候赛区、工作区和观赛区。

北面是观赛区,正中央搭起一座高台,锦幕以玄紫色为主,纹饰多为龙凤图案,也有麒麟等瑞兽,高台东西两侧也是看台,但规制明显就低了一等。

候赛区在南面两座门内偏中位置,东边是主队神龙队的,西边是客队飞鹰队,这也符合唐代以左为尊的风俗。

比赛区的地面没有草皮,跟杨昊先前玩过的几个球场一样也是黄土朝天,这种地面极易起尘,既影响视线又会伤及气管肺脏。因而每一节结束,都要进行洒水除尘。工作区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工作人员主要是太医院的太医、内侍省的太监和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兵卒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将近一刻钟,两队的队员忙着做些热身运动,有人打拳,有人蹦跳,还有人翻跟头。

杨昊有自己的热身方式:拉腿、绕肩、摆胯、扭膝、做脚尖环绕。对于这套怪异的动作多半人新奇之余,都是嗤之于鼻,不屑一顾。杨昊自个玩自个的也懒得去理睬他们。

一群小太监忙着洒水、踏场,其实球场已经很平整,而且水也早洒过了,但太监们仍旧一丝不苟地忙着。

杨昊心中暗想,回头一定让李富叔找几个会种草的人,咱弄他个有草皮的球场,保管生意兴隆。若能再揽下皇家球场的绿化工程那可真是名利双收了。

杨昊美滋滋地想着,禁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一旁打拳的殷桐香笑问道:“有什么好事,自个发笑,也说给咱听听。”

“我想到一桩好买卖,回头咱们再细说。”

殷桐香笑了笑,用肘碰了碰杨昊,压低了声音说道:“要是有人在球场刺杀陛下,你怎么办。”

杨昊吓了一大跳,慌忙看了看周围,一把扯住殷桐香说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能胡说。”

“问问罢了,又没外人,你慌什么?”殷桐香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你是躲起来,还是上前救驾。”

“自然是去救驾啦。”杨昊不假思索地答道,心里却想连根鞠仗都不让带,你怎么行刺?拳打脚踢?还是用牙咬?

一阵温软喜庆的音乐声响起,北面高台两侧的门帘挑开,一群身着绚丽华美礼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即使距离两百米,那一片花团锦簇,活色生香的美艳,仍让杨昊面红耳赤,贼心乱跳。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后宫佳丽?杨昊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尖,引颈观望。

殷桐香狠狠地捣了他一拳:“不要命啦!让金吾看见,掉脑袋的。”杨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偷眼去看守门的金吾卫士,众人也都在偷偷往北瞟。

殷桐香“扑哧”一笑,用肘碰了碰杨昊:“不是不能看,而是要巧看。”说着便戴上了虎头盔,面朝北方肃然而立,即能表达自己对娘娘们的敬意,又可安全无虞地饱览秀色。杨昊往东面一看,两队队员莫不如此,心中忍俊不禁,忙也戴上了虎头盔。

第12章 这是阴谋

初五是单日,按照惯例,李昂要在紫宸殿上朝视政,但今天的朝会很快就结束了,这与皇帝举轻若重凡事喜欢追根究底的一贯作风不符。

王守澄想起郭勤昨晚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心里突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郭勤密报新任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黄昏时突然出宫去了,且去向不明。仇士良与王守澄同为拥戴李昂登基的功臣,但这些年来他一直被王守澄压制着,心中对王守澄早已恨之入骨。两个月前,李昂擢升他为左神策军中尉来牵制自己,这个王守澄看的很清楚。但他还是不相信仇士良出宫会跟什么阴谋联系在一起。

仇士良确实从自己手里拿走了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一职,但那只是一个职位,在自己多年苦心经营之下左军早变成了我王守澄的囊中之物,岂是你说拿走就拿走的?何况右军还在我的手里,内侍省还是我的天下,就是皇帝的亲随卫队龙骑、金刀也只听命于我王守澄一人,你仇士良纵然天大的能耐,孤家寡人一个,又能翻出几朵水花呢?

不过王守澄还是接受了郭勤的建议,他答yīng

郭勤在没查清仇士良出宫的真实意图前,设法阻止皇帝走出大明宫。

早朝后,李昂没有回延英殿理政,而是兴致勃勃地来到麟德殿,观看自己最宠爱的杨妃与宜春公主举行的一场蹴鞠比赛。

宜春公主名叫李晴,宪宗李纯十三子光王李忱之女,自幼入宫由郭太后抚养长大。穆宗时封宜春郡主,李昂即位后进封宜春公主。大和九年,宜春公主刚满十三岁,生性活泼聪慧过人,因得郭太后宠爱,未免又有些刁蛮任性。

杨妃领衔的球队名叫“芳晨”,主要由大明宫的女官与宫女组成。宜春公主领衔的球队取名“花衣”,成员都是十四五岁的兴庆宫宫女。

比赛紧张而激烈,花衣队技巧娴熟,体力充沛,处于攻势;反观芳晨队技巧粗疏,体力也不及对手,开赛不久就连丢两球,此时已被花衣队压的喘不过气来。

“陛下,您再不救臣妾,臣妾就输了。”杨妃嘟起小嘴向李昂求援。

她刚满十七岁,身形娇小体弱无骨,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加之她能歌善舞又善解人意,早将后宫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好好好,朕来助爱妃一臂之力。”

“陛下偏心,我不依。”宜春公主李晴顿时发出警告。

李昂愕然没了主意,宜春公主的刁蛮任性他是早有耳闻,发作起来,就是太皇太后也要让她三分,这种场合下她若是闹起来,自己颜面何存?

李昂目视侍立身边的王守澄:“内相你看朕该如何?”王守澄因有拥立之功又身兼要职,巴结他的人都尊称他为“内相”,李昂一向是直呼姓名,只是在兴致特别好的时候才戏称他为“内相”。

王守澄笑道:“老奴书读的少,不晓得什么大道理。但老奴听说龙恋凤,凤恋龙,龙离不开凤,凤离不开龙,陛下是龙,娘娘是凤,自然是谁也离不开谁了。平时是这样,那在球场也该是这样吧。”

李晴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跳着脚骂王守澄:“大乌龟,谁要你多嘴多舌?”李晴年纪尚小,身量未足,但双眸明澈通透,了无杂尘,加之肤白如雪,面颊红润,即便含羞嗔怒时也显得娇俏可人。

这是王守澄一个月内第二次挨骂,头一次是因为颍王李炎被困灵州城外野狼谷,李昂责怪他护卫不利,那一次自己确有过失,挨骂还算值得。李昂本打算派精锐的龙骑卫护送颍王去朔方巡边,却被他顶了回去。龙骑卫是天子卫队,护送亲王出京实在有违大唐礼制,最后他从神策军中挑选了八十精骑护送李炎出关。没想到野狼谷一战,八十精骑竟无一生还。颍王李炎满脸涂血躺在死人堆里装死,才逃过一劫。

这一次,自己竟被一个ru臭未干的小丫头当众骂作“大乌龟”。这要是换在几年前,自己定要给她点厉害看看,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公主,就是当今皇帝、三宫太后也不敢当众羞辱自己。唉,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她一个刁蛮丫头斗什么气呢?

王守澄赶忙伏地请罪,执礼十分恭顺。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昂心里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晴仍旧不依不饶,她把球一摔,叫道:“不玩啦,我们走。”花衣队的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身。

杨妃追上去拉住了李晴,正在温言劝慰,小太监汪春领着颍王李炎走了过来,李炎二十出头,长的高大俊朗,此时他身穿绣蟒紫色金边球衣,怀里抱着紫金虎头盔。

杨妃拉着李晴避到了一边,李晴却挣脱了杨妃的手上前拦住了李炎。

“妹妹也在,今日胜负如何?”李炎笑问道。

“人家龙凤呈祥,咱们落草小鸡,怎么敌得过人家?”

李昂闻言哈哈大笑,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李昂问李炎:“这几天都不见你人影,忙什么呢?”

“臣弟在筹办一场马球赛。”

“哦,”皇帝顿时来了兴致,双眸晶晶发亮,“筹办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赛?球场在哪?都哪些人参赛?”

“回陛下,臣弟已准bèi

停妥,就在今日巳时,含光殿前球场,参赛的都是些勋亲子弟。”李炎一一回答。

“就在今日?”李昂两眼冒光,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该辰时末了吧。”

“一会儿就辰时三刻了。”王守澄答道,他心里一团乱麻,看皇帝这幅表情只怕非要御驾亲征不可。含光殿虽说就在大明宫边上,可那终究是宫外啊。

“传旨,传旨,”李昂一连叫了两个传旨,忽又改口道,“不,王守澄,你亲自前往含光殿布置,神龙对飞鹰!嗯,先别说朕去,免得吓着了他们!”

“老奴遵旨。”王守澄躬身答道。李昂说让他亲自前去布置时,他悬着的一颗心就落了下来,含光殿确实在大明宫外,但距离自己的右神策军大营非常近,何况自己先期前往布置,那更是万无一失了。

“我也去!”李晴突然笑逐颜开,她蹦蹦跳跳跑到王守澄面前,挽着他的胳膊说道:“内相,你带我也去吧。”王守澄望着脸上犹挂着泪珠的李晴,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你去捣什么乱呢?还是跟杨妃一起玩吧。”李昂不客气地说道。

“我就要去。”李晴紧紧地搂着王守澄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陛下让公主去吧,公主虽然年轻,却机敏过人,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李炎替李晴求情,后宫诸位公主中他似乎对李晴特别关照,王守澄似乎从李炎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躬身说道:“老奴提议,今个天气好,不如娘娘也去玩玩。”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杨妃神色似乎有些慌张。

这让王守澄的心不禁又揪了起来:杨妃一向和皇帝形影不离,她又是个喜欢热闹爱出风头的人,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何不去?

“我还要去听松真人讲法呢。”杨妃幽怨地望了李昂一眼。杨妃入宫前信佛,入宫后随李昂改修道,李昂常责备她法理不精,特地让三清殿的松清道长每日为她讲法一个时辰。杨妃倒也听话,每日巳时都要到三清殿听法。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王守澄刚刚揪起来的心又慢慢地放平了,杨妃的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李晴和杨妃一走,芳晨、花衣两支球队立即宣bù

解散,麟德殿前变得冷冷清清。

“简直胡闹!”李昂望着李晴的背影怒火中烧。

“陛下放心,她机灵着呢。”李炎的话明显底气不足。

“不用管她了。”李昂咽了一口气,“大事要紧,走吧。”

二人前脚刚走出大殿,廊柱后面的一道黑影也闪出大殿,径直往内侍省方向去了。

第13章 球场惊变

巳时整,文宗皇帝在一阵雄壮的乐曲声中出现在球场,四下一片欢腾。

杨昊赶忙收摄心神,他想一睹皇帝真容,却被告之未经许可不得直视龙颜,等文宗恩准众人平身后,皇帝的马已经走到神龙队一边,杨昊只看到一个背影:皇帝的龙驹彪悍威猛,征袍华美艳丽,虎头盔金光耀眼,帽顶镶嵌的宝石更是熠熠生辉。但皇帝的身材看起来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弱。

“清场!”一个青衣小帽,腰扎紫带的太监高声尖叫。场中一干闲杂人等顿时奔走一空。

“启禀陛下,清场已毕,几时开赛?”

“开赛!”文宗皇帝的声音有些尖细,音量也不大,五丈开外的杨昊没有听真切。皇帝将虎头盔上的护面网拉了下来,众人纷纷效法。这一次,杨昊又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当、当、当,”随着三声急促的锣响,比赛开始。

皇帝开出了第一个球,看台上一片欢呼。

杨昊司职后卫,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位子。在皇帝领衔下,神龙队轻易就突pò

了飞鹰队前方防线,中卫见皇帝马到,不敢硬拦,象征性地挥舞两下球棍,便拨马让开道路。

文宗皇帝纵马直奔杨昊而来,杨昊心里甚是紧张,迎面来的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万一伤着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昊心道:“不管怎样,先要保证他的安全。”想到这,他策马偏到一边,本打算等文宗皇帝过来后,与他策马并行,再伺机将球破坏,不想心里一紧张,转身早了一步,对手马还没到,他就已经拨转马头准bèi

往回跑了,看台上一片笑声。

文宗皇帝趁势起杆,球进了,四下一片翻腾。

文宗皇帝龙颜大悦,推开面网,朝看台上招手致意。杨昊这才看清,原来皇帝还非常年轻,他面容清瘦,肤色白皙洁净,双目晶莹透亮,蓄着一字浓眉须,倒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美男子。

开球再战,飞鹰队组织起两次有威胁的进攻,但每每在起杆时被文宗皇帝破球。神龙队开始转守为攻,这一回他们从左边路迂回而进。杨昊跟文宗打过一次照面,心里没有先前紧张了,他驱马上前进行拼抢,怎奈受伤的臂膀关键时刻掉链子,杨昊手中的马缰刚一松劲,就被文宗身边的几个护卫挤到一边去了。文宗皇帝单刀直入,一直杀到门前才起杆,球又进了!

四下里有时一片欢呼,飞鹰队人人唉声叹气,却没人敢责备杨昊。

很快,文宗皇帝第三次向杨昊冲来,这一次他是孤军深入,身边无一人护卫。杨昊心中却犹豫起来,文宗皇帝的骑术实在一般般,玩了两节后身体又有些疲乏,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

杨昊担心自己若是上前逼抢,说不定皇帝一紧张会摔下马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他犹豫一下,还是放qì

了上前逼抢的念头。可就在此时,文宗皇帝竟是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四下里一片惊呼。大大小小的太监飞奔而至。杨昊的头嗡地一下就懵了。

一干太监七手八脚地从尘土中扶起了皇帝。谢天谢地,灰头土脸的皇帝似乎并无大碍,他座下的那匹龙驹在即将跌倒的一刹那,做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选择,它突然停住了右前腿,以此为轴借着冲力将文宗从自己的头上抛射出去,黄土地很软,飞过马头的文宗没有摔伤,马的右前腿却被冲力折断。

等文宗弄明白这一切,他对这匹舍身救主的马大嘉赞赏,当场将其封为“天龙校尉”,终身陪伴左右。“天龙校尉”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被抬下去疗伤。杨昊却觉得头昏目眩,似乎大难即将来临。

“朕没有伤,朕还要继xù

赛下去。”文宗皇帝甩了甩膀子,哈哈大笑。杨昊的眼圈突然有些湿润,皇帝落马多少跟自己有些干系吧,难道就这么算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唐气象?眼前的这位皇帝竟是千古不遇的明君圣主?

杨昊望了望天空,真是晴空万里的好气象啊。

“给朕换匹龙驹!”文宗皇帝一声大呼,其实备用的马匹早已准bèi

好,只是没人敢主动交给他而已。

“皇兄还是歇歇再打。”颍王李炎趋步上前,抓住缰绳恳切地劝道。

王守澄伏地叩拜:“请陛下保重龙体。”文宗皇帝笑道:“你们都别劝啦,朕没事,神龙今天非要大胜飞鹰不可。”说罢,他夺回缰绳,飞身上马。四下欢声如雷。

“闲人散尽!”值功太监扬起左臂大声喊道,众太监顿做鸟兽散。“当!”执槌太监敲响铜锣:比赛继xù

进行。

剩下的比赛完全成了文宗皇帝的个人表演,飞鹰队的球员们缩手缩脚,全无斗志,一盏茶的工夫,神龙队连进三球,气势上完全压倒了飞鹰队。

平整的球场被马踩踏的坑坑洼洼,加之尘土飞扬,比赛暂停下来。颍王李炎和王守澄陪着文宗皇帝到高台后的御帐里休息。

太监宫女们冲进场区平整场地,洒水除尘。球场中人头攒动,充满了欢声笑语。

杨昊被这气氛感染,起身也想加入进去,他刚一动身就被殷桐香扯住。殷桐香脸色发白,神情显得极度紧张,他拿过杨昊的球棍,双手握住球棍的把柄用力一旋,“咯噔”一声,缠绕着棍柄的细藤条崩开,露出一截雪亮的寒刃。

“玉郎,你?!——”杨昊一言未毕,忽听得一声尖叫:“有刺客!”

球场内顿时一片大乱,惊慌失措的人群四散奔逃。球场南门的金吾卫卒蜂拥奔向北面高台。

“三哥,保护宜春公主!”殷桐香一跃而起,抱起地上一个身穿紧身球衣的宫女往杨昊怀里一塞。

“她是公主!”杨昊看了看怀中那个因为惊吓而昏迷不醒的女孩子,样子蛮可爱的,像个领家小妹。他苦笑了声:“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公主?不是说公主个个都是刁蛮任性,武功超群吗?怎么这位还没见着刺客就吓晕了呢?

“有人来了!”殷桐香低声示警,十二点钟方向,一群金吾卒正散开队形围了上来。金吾卒见两人手持利刃带着公主,顿时将二人当成了刺客。

这是杨昊第一次与人对阵,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好在十几年的勤学苦练,身上的每块肌肉都仿佛有了灵魂,遇到威胁时,竟是见招拆招,根本无需去想。只恨手中的剑长仅两尺,既软又薄,丝毫不敢与金吾卒的直刃横刀硬碰。

“带着公主去含光殿!”殷桐香低声命令道。杨昊一直有些怵他,听了这话背起宜春公主就走。金吾卒自然不肯罢手,兜头围了上来。

殷桐香大吼一声,挥剑杀开一道缺口,把杨昊往前一推,大叫道:“保护好公主,我来殿后!”说罢摆剑挡住了身后的金吾卒。殷桐香六个兄长都在军中效力,他每年都会代父母前去军中探望,大小战阵不下数十场,早已磨成沙场老兵。他一人独斗十几个金吾卒竟是毫不费力。

他刚才的这段话,一半是说给杨昊听的,一半也是说给金吾卒听的。好让他们知dào

自己对宜春公主并无恶意,金吾卒也看出两个人似乎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刺客,否则他们完全可以一剑杀了公主或者用她挡箭牌,完全没有必要涉险带她走。

这些金吾卒能在皇宫大内当差,自然谁都不是笨蛋,眼见这事蹊跷古怪,干脆也装起糊涂来了,他们放过杨昊不管,一窝蜂地去围捕殷桐香。不过殷桐香手里的剑不好对付,他边打边走,朝着西南方向的银光门退去。

含光殿在马球场西北方,相距只有三四百米,若在往日杨昊不用一分钟就能跑完,但今天他背着一个人,跑起来就不是那么轻松了。距离大殿还有两百米时,一队骑兵由大殿西北方向的角门突入,直奔含光殿正门而来。

杨昊判断不清这队骑兵究竟是敌是友,倘若是敌,自己必死无疑,倘若是友……对,不能让他们误认为自己是他们的敌人。想到这,杨昊把牙一咬,他开始了穿越后的第一场豪赌。

杨昊把昏迷不醒的宜春公主平放在石板地上,然后高举双手,冲着马队大声喝道:“大唐公主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嗖!”杨昊话未落音,马队里飞出了一支雕翎箭,夹着风声破空而来!

第14章 玉簪碎

郭勤自昨日得到仇士良出宫的密保,就一直心神不宁,王守澄的狠是出了名的,仇士良能在他的猜忌中活到现在,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他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宫去,这无疑又是一个奇迹。

这个擅于创造奇迹的人,会不会又在准bèi

着下一个奇迹呢?

郭勤叹了一口气,他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茶,香茶入口应该是口齿留香才对,可这茶喝在嘴里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郭勤低头看了看茶碗,茶水是黄色的,散出幽幽清香。郭勤松了口气,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累的缘故。他使劲眨了眨眼,轻轻揉捏着眉心穴。

“咚咚咚,”一个小太监飞奔而入,伏耳低语几句。

“啪”,茶碗跌落在青砖地上,奉茶的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请罪。

“佛祖啊——”郭勤痛苦地闭上了眼。

两个小太监慌忙退了出去。屋门合闭。

“咕咚”一声,郭勤瘫倒在椅子上,捂面而泣。

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口,他们跟郭勤当差多年,这种情形却从未见过。两个人预料到宫里可能要出大事了,他们侧耳倾听屋内动静,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屋里很静,静的如同三更半夜时的坟地。

“咣当!”一声响,郭勤推门而出,大步向院角的马厩走去。

马厩里养着一匹毛色雪亮的高头大马,取名“照夜玉狮子”,这是文宗皇帝为旌表王守澄拥立之功劳,赐给他的,并特许他在宫中骑用。王守澄在内侍省正堂东侧院里建起一座马厩,将“照夜玉狮子”奉养起来。闲暇时过去看看,但他谨守宫中规矩,从未骑过这匹马。

郭勤打马直奔大明宫正北的玄武门而去,说起出宫,由内侍省出来走右银台门最近,但郭勤偏偏舍近求远!

“郭公公,请留步!”郭勤飞马路过长安殿时,突然被两个宫女拦住去路,前面是一条十分狭窄的林荫小径,路窄仅容一人一马通过,郭勤心里一盘算,自己若是打马硬闯的话,即便能撞开这两个人,身体也难免会被小径上空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挂下马来。

这两个宫女敌友未分,郭勤心存一丝侥幸,决定先不冒这个险。

“二位拦郭某有事吗?”

“陛下口谕,召公公含凉殿相见。”

“哦,是这样……”郭勤心里打了个激灵,他作势要下马,眼见二人不备,突然加鞭驱马,“驾!”骏马一声长嘶,撞开两个宫女,窜上了林荫小道。

“啊——”郭勤一声惨叫,果如先前他所预想的那样,他被一根伸在路中央的树枝挂下马来。两边的花丛里顿时窜出七个身穿球衣的宫女,扑上前,将郭勤牢牢地按在地上,捆了个结实。

太液池南岸的含凉殿,是大明宫里的避暑胜地。文宗皇帝不喜欢远行,入夏之后便在这里纳凉消暑,批阅奏章,召见大臣和观赏舞蹈。不过如今已进十月,气候凉爽,这里就冷清了下来。

大殿门廊上,杨妃心慌意乱,她不时地向长安殿方向眺望。

“抓到了,娘娘。”随着一声喊,七八个宫女抬着郭勤飞奔而来,杨妃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

“快快快,”她赶紧推开沉重的殿门,放宫女们进来,然后和众宫女一起用了关上了大门。她们把郭勤藏在内殿的一个小隔间里,然后锁上了门,杨妃亲自将钥匙藏进贴身衣带里。直到这时,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下来。

“笃”大殿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群带刀甲士闯了进来。杨妃顿时吓得肝胆欲裂。

“谁,谁,是谁?”她不敢睁眼往外看,颤声问身边的宫女。

“好像是安王殿下!”宫女往外打望了一遍,“确实是安王殿下,带着三十多个甲士呢,肯定是陛下派他来的!”宫女拍手叫了起来,猛然间她发觉杨妃脸色苍白,全无一点高兴的意思。

“娘娘,您怎么啦?”

“没,没什么。”杨妃深吸了口气,朝安王李溶迎了过去。

“本王奉陛下口谕来审问郭勤。闲杂人等都退下。”

杨妃犹豫了下,决定跟宫女甲士一起退出去。

“本王有话要单独跟娘娘说。”李溶伸手拦住了杨妃。

“咣”一声闷响后,殿门合上了“你要做什么?”杨妃惊叫了一声,慌忙往后退去。

“你以为躲我就能躲的掉吗?”李溶突然冷下脸责问道。

杨妃已经躲到了一根梁柱后面,“你不要过来!门外都是人,我会喊的。”杨妃出言警告步步逼近的李溶,若不是有柱子的做掩护,她已经落在了李溶的手里。后者并没有因为她的警告,而停步不前,他伸了几次手每一次都差一点就抓住了杨妃。杨妃突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急着抓到自己,他是在耐心地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欠你的我会百倍千倍地偿还给你。”杨妃泪流满面,苦苦地地哀求道。

李溶发出了一丝冷笑,“我不要你偿还什么,我只要你兑现自己的承诺。”李溶突然使了个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杨妃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他顺势将杨妃按倒在地板上,忘情地亲吻起来。

杨妃拼尽全力挣扎,却徒劳无功,最后她的力qì

耗尽了,人就软塌塌地躺着任由李溶摆布。

“你会下地狱的。”杨妃突然冷飕飕地诅咒道。

兴致勃勃的李溶骤然僵住了,待他弄明白杨妃是什么意思时,他变得恼羞成怒,他一把薅住杨妃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贱人!我要是下地狱,也一定带着你!”骂完这句后,他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中了杨妃的计策,她就是想激怒自己,让自己乱了方寸。

于是他慢慢地松开手,冷笑道:“你休想激怒我,我不会上你的当。我要你记住,当初是谁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的?又是谁承诺说天涯海角,永不相负的?你想把他们忘了,办不到。”杨妃满面是泪,木然无语。

李溶帮她理了下弄乱了的发髻,在她耳边恨恨地说道:“我告sù

你,我能让你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也有办法让你在冷宫中度过下半辈子。”杨妃闻听了这话,浑身颤抖起来,李溶搬过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上吻了一口,又说道:“到时候,你的父母会为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而含羞九泉的!”

“毒蛇!你这个毒蛇!”杨妃突然之间情绪失控了,她不顾一切地叫嚷起来。李溶慌忙扼住了她的脖子,捂住了她的嘴。杨妃趁此机会,突然拔出发髻上的玉簪义无反顾地朝喉咙扎了过去。

“够啦!”暴怒的李溶突然狠狠地将她摔倒在地,劈手夺过了玉簪,他指着杨妃的脸骂道:“我告sù

你,你大错已经铸成,一辈子都别想撇干净!”

言罢,他恶狠狠地将玉簪摔在地上。

“叮”一声脆响后,玉簪寸寸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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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金刀与龙骑

大唐皇帝的贴身卫队有两支:“百人龙骑,八十金刀”。“百人龙骑”脱胎于唐太宗创设的“百骑”,一百二十五人,设正五品郎将一人,从五品监军使一人(内侍少监庞怀兼),从六品参军一人,正七品校尉二人,下分五队,每队设队正一人,队副一人,卒十人。挑选禁军中家世清白,弓马娴熟,赤胆忠心的精壮之卒充任。

“八十金刀”是步兵卫队,随驾宫禁,出宫后与龙骑卫共同担负宿营警戒。金刀卫其实有一百零二人,设从四品将军一人,从四品监军使一人,正六品参军一人,从六品典军校尉九人,下设九队,每队十人,设队官一人。

与龙骑卫不同,金刀卫中除正将以外,监军使参军和校尉皆由太监充任,十队的队官有四人是太监,其中天、地、人三队所有士卒都是太监。这样就保证了皇帝在哪,金刀卫就能跟到哪。即使皇帝和宠妃在床上谈人生谈理想,三丈之外也必站着一个金刀卫。

龙骑卫郎将廖光、金刀卫将军丁铜都是王守澄的心腹爱将。

王守澄没有想到,含光殿前这场不起眼的马球赛竟会是一个精心布设的陷阱,更要命的是自己不知不觉间就掉了进来。

李昂摔倒的那一刻,王守澄心里极度紧张,皇帝摔伤他自然逃脱不了干系,球场上的混乱更是阴谋家施展阴谋的绝佳机会。因此,李昂落马后的一段时间后王守澄并没有急着上前,他在看台下冷眼旁观,站在他身边的是金刀卫中他最信任的三队阉兵。

原来是虚惊一场!当皇帝重新上场比赛时,王守澄暗暗松了口气。他开始琢磨比赛后安排什么助兴的节目,胡姬舞?早看腻了;霓裳羽衣?太折腾了;看宫女们蹴鞠,今早已经玩过了……

想弄一个既新颖别致,又合皇帝心意的娱乐节目真难呐。

“新罗杂耍。”就在比赛暂停的那一刻,王守澄突然想到了这个节目:新罗国的杂耍艺人们到京城已经一个月了,一直还没被召见,虽说偏远小国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到底是个新鲜玩意儿。山珍海味吃腻了,吃口野菜换换口嘛。

王守澄兴奋地向下场休息的李昂禀报自己的想法,没说两句,帐外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颍王李炎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护著李昂往含光殿退去,他动作之果duàn

、迅疾,竟比金刀卫将军丁铜还快了一步。

王守澄仍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颍王李炎能文能武,才干远在丁铜之上。

球场上已乱成一团,赶来护驾的除了金刀、金吾两卫士卒,还有神龙、飞鹰两队的二十八名球员(正式比赛,每队七人,其余的都是替补)。

至于颍王选择退往含光殿,王守澄也不觉得奇怪,刺客混在人群中情况不明,将皇帝隔离开十分必要。含光殿距离球场最近,大殿四周是空地视野开阔,那里驻守着监门卫卒四十人,备有弓箭,便于防守。

因为皇帝要临幸球场,王守澄又临时增调了一百二十名金吾卒驻守。统领左中侯于洋是自己的心腹。

众人护送著皇帝匆匆忙忙赶到大殿高台下,却不见一人出迎,含光殿门更是诡异地开一扇关一扇。

李昂惊惧地问:“王守澄,你说的士卒在哪?”王守澄一头雾水,两卫加在一起一百六十多人,难道全部命丧刺客之手?

“丁铜,速速派人前去察看。”

不及丁铜答话,颍王李炎便叫道:“丁铜,你亲自去!”

丁铜不知dào

听谁的好,王守澄权衡了一下,朝丁铜点了点头:金刀卫哪个不是自己的亲信?少个丁铜算什么?

丁铜率“人字队”进入大殿,却如泥牛入海,久久不见回音。

李炎心急了,叫道:“真是蠢人!陛下,臣弟愿再去探路。”李昂正待答yīng

,王守澄忙拦阻道:“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涉险?”言罢,给监军使林屋洞递了个眼色,道:“你再去探路。”林屋洞领着“地字队”悄悄逼近殿门,却并不急着往里进。

一个士卒用刀柄在殿门上重重一敲,只听噗地一声响,木屑乱飞,一支羽箭破门而出,射穿那士卒躯体,力道丝毫不减,又贯穿廊柱。林屋洞大吼一声:“有埋伏,快走!”说完就往下跑,右脚刚抬起,后心已连中三箭,倒地而亡。

“护驾!快走。”王守澄尖声叫道,拖住李昂便走。李昂想甩掉他的手,心情太紧张,没有成功。大叫道:“皇弟救朕!”李炎闻言挥刀剁向王守澄手臂,王守澄大惊急忙缩手,转身就跑,却被马球手段玉明、祁墨一左一右扯住,二人合力架起他,狠命地往地上一掼。王守澄年纪已大,身体也不好,被这一掼,只觉得头昏眼花,半天缓不过劲来。

段玉明、祁墨这一带头,众马球手纷纷拔剑围住了“天字队”军卒。金刀卫其余六队与参军曹好古在一旁袖手旁观,不仅不救,反而劝道:“王守澄弄权误国,今天已得了报应。尔等不可执迷不悟。”众人闻言无可奈何,只得弃械归附。

王守澄痛哭流涕,哀声泣道:“老奴有何过错,陛下要杀老奴?”李昂冷笑道:“你没错?你阴谋刺杀朕,别以为朕不知dào

。”

王守澄还待辩解,只见大殿里冲出一行人来,为首的是新任工部尚书郑注,手提丁铜的人头,往地上一扔,叫道:“逆贼丁铜已认罪伏诛,这是他的供词,王大将军,你要不要自己看看?”王守澄曾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外朝的阿谀之徒也有叫他大将军的。

王守澄叹息一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郑注小人,你也不得好死。”说罢闭目不言。

李昂心情大好,问郑注:“爱卿,这下一步该如何?”

“请陛下速召文武百官至宣政殿议事。”

“议何事?”

“王守澄清除逆有功,擢升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

李昂闻言愕然,想了想,明白这是明升暗降,稳定人心之计。于是哈哈笑道:“内相有大功于社稷,虽有小过,瑕不掩瑜,理应擢升。”

李炎奏请道:“臣弟有话说。”

“皇弟有话直说嘛。”

“王守澄虽已俯首,大明宫那边情势尚不明朗。臣弟以为暂时不宜回宫。”

“大明宫是皇朝根本,神龙岂可离水?”郑注冷笑道,他与李炎一向不和。

“陛下万金之体岂可涉险?”李炎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了,二位别争了,朕就留在含光殿,等仇士良那边有消息了,再回大明宫。”

“皇兄,好像是宜春公主。”李炎看到有两个人朝这边跑了过来,认出了其中一人就是宜春公主李晴。

“是她,唉,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李昂也认出了李晴,但他不认识杨昊。

“不好!龙骑卫!”亲随太监汪春突然尖声叫了一嗓子。

含光殿西北角突然杀来一队骑兵,鲜衣怒马,锦衣金盔,正是赫赫有名的龙骑卫。

“护驾!”李炎持刀守护在李昂身前。众人慌忙向大殿退出。李昂额头全是冷汗:自己若是听从郑注的建议,此时岂不正在回宫的路上,面对强dà

的龙骑卫,身边的这几个人如何能保得自己的周全?

第16章 这是一场政变

龙骑卫的营地在含光殿北面的禁苑内,监军庞怀每日都要到营中巡视。这日辰时末才到大营,刚刚坐定,含凉殿管事太监郭奕便匆匆赶来,奉上郭勤的一封密报。庞怀拆开,不由面色大变,急问郭奕:“郭勤为何不去?”郭奕答:“郭公公本来要去的,走到半路被杨妃召唤到含凉殿了。请监军大人即刻派龙骑卫救主!”

庞怀拍案喝道:“佛祖伴驾含光殿,你凭什么说就有险?没有圣上旨意,擅自调动龙骑卫入宫,那是死罪。”

郭奕冷笑道:“监军大人别忘了,您能有今天靠的是谁。佛祖要是不在了,您这位子还能坐得住吗?”郭奕说话时故yì

露出袖中藏的利刃。郭奕曾任金刀卫队正,一身的好功夫。庞哈哈一笑,说道:“你急什么,我这是诈你,试试真假罢了。”遂命人唤来郎将廖光,廖光闻听王守澄有险,火急火燎,点起人马,随庞怀、郭奕直奔成光门。守门士卒也是王守澄亲信,顿时大开宫门。

郭奕、廖光领着三队人马先头进门。庞怀走到门下突然停了下来,伸臂拦住后面军卒,说道:“无旨进宫,要诛灭九族,我已经无后了,你们也想断子绝孙吗?”众人闻言皆惊惧不敢进门。

廖光见庞怀没有跟来,心中暗自后悔,只是被郭奕看住,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杀向含光殿。郭奕看到文宗一行正狼狈往殿中撤tuì

,疾呼道:“射杀乱贼!救出佛祖,人人赏千金。”

众人被他yin威所摄,不敢不从,却都私藏个心眼,乱箭齐发,却是箭箭落空。

郭奕心知众人藏私捣鬼,却也无可奈何。这时,他看见殿前空地上,一个男子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奔跑正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正是宜春公主李晴,心中暗喜道:“我且拿下她,进退都是一张好牌。”

不想此时那个背宜春公主李晴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朝自己挥手大喊:“大唐公主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大唐公主?!”郭奕心中一阵冷笑,不就是那个不遭人待见的当朝皇叔和一个宫女野合诞下的孽种吗?野鸡披黄麟也能做凤凰吗?

郭奕抽出一支雕翎箭,扣弦张弓,望定那个守护在李晴身前的男子一箭射去。

“嗖——”郭奕的雕翎箭尚在半空,含光殿中突然飞出一支金翎箭,划着一道金弧硬是在半空中截断了自己的雕翎箭!

“‘催命判官’孟博昌!”

郭奕大惊失色,论箭法京城内外只有孟博昌一人胜过自己。

龙骑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箭术好手,自然知dào

以箭破箭有多难,飞行的箭他尚且能破得,那么空地上的这几十人还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龙骑卫并不惧死,但死有死的有价值,死要死的光明磊落,郭奕公然谋杀公主侍从,这岂不就是造反?

郭奕被孟博昌破了箭,心中本来已经十分恼怒,此时又见众人敷衍不前,更是暴跳如雷,他挥刀砍倒一人,严令众人追射文宗皇帝李昂。

众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弓箭,恰在此时,一支金翎箭破空而至,从郭奕左太阳穴而入,再由右太阳穴射出。箭杆贯穿他的脑袋,上面红白相间,滴滴答答的一半是血,一半是脑汁。

廖光趁机挥刀斩下郭奕的头颅,拎在手上大呼道:“反贼郭奕伏诛!”

——————————————杨昊死里逃生,却也吓得够呛,他只觉得双腿打颤,身不由己地就跪了下来,这时双臂也开始不停地颤抖,杨昊心里暗骂道:“你们非要让我躺在大庭广众下丢人显眼不成?!”

颍王李炎带着一群一手持盾一手持金刀的精壮侍卫冲下殿台,抱起仍旧昏迷不醒的李晴上了含光殿。杨昊被两个金刀武士架着往高台上走,他此时全身虚空,双腿软如面条,竟一步也不能走,好在那两个金刀卫臂力甚大,架着他走,毫不费力。

杨昊暗自惊叹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金刀卫?果然个个雄壮不凡!”

大殿廊檐下站着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高挑,面容精瘦,绿袍玉带的文官。他手持一张雕花大弓,腰间的箭壶里插着七支金翎箭。

杨昊猜他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挣开了金刀卫的手,拱手做礼道:“大恩不言谢,容杨昊日后慢慢回报。”那文官冷笑了声:“我救的是公主殿下,与你无关。”杨昊闻言顿觉难堪,红着脸不知所措。

颍王李炎回过头说道:“他是从六品少府监丞孟博昌,虽是文官,箭却射的奇准,人称‘催命判官’。你们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廖光抢在杨昊之前进殿献头表功,文宗皇帝龙心大悦,命他仍旧统领龙骑卫。

李昂又问伏在地上的杨昊:“你叫什么名字。”

“臣右卫骑曹参军杨昊。”第一次和大唐太子说话,杨昊丝毫没觉得紧张。

一旁李炎提醒道:“他就是已故西宁侯杨庆独子。”

文宗闻言一惊,忙弯腰扶起杨昊道:“原来是杨侯之子,果然是将门虎子。好,好。朕问你,你今日救了公主,想要什么赏赐啊?”

“公主是仰仗天恩才得脱险,臣并无功劳。”杨昊没想到自己拍起马屁来竟毫不手软,那些谄媚之词更是信手拈来。

“哼,你们不要都拍朕的马屁。”文宗作色道,“立功者自然要赏赐,至于赏你什么,容朕再想想。”说罢,他给随侍太监李好古递了个眼色。

“杨昊接旨,命你手持天子剑,守卫银光门,不得有误。”

“臣接旨。”杨昊捧过天子剑,说是剑其实是刀,刀身比横刀长,刀刃窄,制作极其精美,刀鞘和刀柄镶有宝石,刀柄用金丝缠裹。

“我也要去。”宜春公主李晴终于醒了过来,起初因为惊吓过度,抖成一团,不过片刻之后,她就忘了害pà

,当她得知救自己的就是眼前的这个黑乎乎的杨昊,顿时来了兴致。她一把推开服侍的太监,闯过来和杨昊站在了一起。

“胡闹,”李昂顿时黑下脸来,“你差点坏了朕的大事!”李晴吓了一跳,垂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十名龙骑卫和十名金刀卫跟随杨昊身后,杨昊心里一团乱麻,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到了殷桐香,他应该知dào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殷桐香一人对付十三名金吾卒,尚且游刃有余,不过金吾卒们越聚越多,最后竟达百人,十人一组玩起了车轮战,几轮下来,殷桐香就觉得有些吃不消了。不过此时的情势已经有了变化,上面传来话刺客已经在含光殿伏诛了,殷桐香已经洗刷了清白,不过金吾卒们也不能撤,毕竟身在皇宫禁内手持利刃也是重罪。当然人虽不能撤,敷衍搪塞总是可以的,在没有弄清此人的真实身份前,谁也不想妄开杀戒,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万一杀错了呢,岂不是把自己搁进去了?

“住手!”杨昊一声断喝,手持天子剑昂首阔步而来,他左手龙骑卫,右手金刀卫,金龙护体,浩浩荡荡。金吾卒们一看这阵势顿时都傻了眼。

“圣上有旨,尔等忠君护主,勤勉可嘉,只要幡然悔悟,朕既往不咎!”“万岁,万岁,万万岁!”金吾卒们丢掉了兵器,伏地请罪。

龙骑卫上前要收缴众人的兵器,杨昊喝止道:“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吧。”金吾卒闻言欢呼雀跃。

杨昊拉过殷桐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肯定知dào

,为什么瞒着我?”殷桐香笑道:“三哥,你怎么还没看明白?这是陛下布设的计策,目的是拿下权阉王守澄。”

“王守澄,就是那个肿眼泡的老太监?”

殷桐香点点头,他看了看杨昊手中大环刀问道:“圣上要你作甚么?”

杨昊如实以告,殷桐香羡慕道:“圣上以金刀赐你,这回三哥想不发达都难了。”

杨昊笑道:“我这个人蠢笨的很,还是在右军混混算了。这大内禁宫,不是我该来的。”

第17章 惊艳大明宫

二人来到银光门下,大门紧闭,卫卒却逃去无踪。登临城楼,城外的帐篷依然还在,随从们还在喝茶闲聊,显然他们并不知dào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殷桐香让一个龙骑卫军校前去传话:球赛已经结束,圣上赐宴,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身上有事的可以先去忙,申时末再来等也不迟。随从们闻言便都心安,或留或去各随其便。

将近午时,银光门外的西禁苑内忽然尘土飞扬,一队骑兵骤然而至。杨昊见了不觉有些心惊。

殷桐香仔细看了看,笑道:“三哥莫慌,是仇士良的人马。他是来护驾的,走,咱们下去迎迎他。”

“仇士良。”杨昊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三哥,你说什么?”殷桐香听杨昊嘴里嘀嘀咕咕的便问了声。

“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仇士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杨昊拍了拍头还是没想起来。

“嗨,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堂堂的神策军中尉嘛。”殷桐香不以为然地笑道。

银光门打开,仇士良下马步行而来,他五十多岁年纪,身高六尺,脸色红润如初生婴儿,鬓角略有斑白。下巴光光的没有胡子。

“他是个太监!”杨昊浑身一震,“太监、仇士良、神策军、大明宫——甘露之变!

杨昊突然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面前这个看似面善忠厚的老太监,竟是一手制造令人发指的“甘露之变”的罪魁祸首!“甘露之变”是大唐历史的悲剧,六百名朝廷大臣被神策军残杀,数万人因此受到牵连而丧命。此后皇帝形同木偶,宦官专擅朝政。不过数十年黄巢大起义爆fā

,中国历史上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便被风雨飘摇中成为历史。

仇士良看到了杨昊的异样,惊问道:“小将军身体不适吗?”

殷桐香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忙问道:“三哥,你这是怎么啦。”

“哦,没事,下楼时扭了下腰。”杨昊赶忙遮掩道。

殷桐香信以为真,毕竟刚才他还跟杨昊有说有笑的。

仇士良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杨昊道:“我这里有些活血丹,或许对你的伤势有用。”

仇士良伸出了手,但杨昊迟迟没有去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末将代三哥谢谢仇公的美意。”殷桐香双手接过药瓶,化解了这份尴尬。

望着仇士良远去的背影,殷桐香回头望了望杨昊:“三哥,你也太沉不住气!对付这样的老狐狸,要懂得逢场作戏,虚与委蛇。那能像你这样子,冷个脸要把人噎死。”

杨昊送了一口气,说道:“原来你只是糊弄他呀,我还以为你真跟他好呢。”

“啊,呸!”殷桐香撇撇嘴,“亏你能说的出来,让我跟他好,还不如让我去猪圈里找头老母猪做朋友呢。”

杨昊心里好过了一点,看来他们对仇士良还是心怀警惕的。趁着惨剧还没发生,赶紧闪人!只是自己已经陷入了宫廷内斗中,还有机会脱身吗?杨昊看了看红光满面,踌躇满志的殷桐香:如果我告sù

他,不久的某一天,大明宫里将会发生一场血腥宫变,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会怎么想?相信我?还是认为我疯了?

杨昊心里忽然没了自信,在殷桐香等人的眼里,“呆霸王”就是头脑简单的代名词。这么诡异的事情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他们如何肯信?可是明知有险却不告sù

他,自己又于心何忍?杨昊认为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殷桐香:

“玉郎,你看,今天的事吧,来的太突然,也太凶险。虽说咱们,哦不,是陛下赢了,可是呢,这个毕竟,还是太凶险了,我的意思是,咱们以后还是不要掺和这些事了,不然脑袋没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杨昊心里紧张,说的话也磕磕巴巴,不过主要意思还是表达到了:珍惜生命,远离官场。

“三哥,你这都说些什么呀,怎么磕磕巴巴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哟,哦,对了,你大病了一场,性情大变,不过也不必怕成这样吧?大丈夫行天下,生死何惧?脑袋掉了,碗口大的一个疤嘛。再说了,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就拿王守澄来说,四朝元老,他能想到有今天吗?人要是能知dào

将来的事,那活着还有什么劲?”

“不是,玉郎,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有一种预感,不久的将来大明宫里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咱们……”

杨昊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殷桐香已经捂上了耳朵。杨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dào

现在自己说什么殷桐香都听不进去,罢了,该说的自己都说了,兄弟一场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好了,三哥。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以后小心点就是了。”看到杨昊失落的表情,殷桐香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

一个小太监飞马而来,远远地就叫道:“圣上口谕,着杨昊、殷桐香速率龙骑卫进宫捕拿郭勤、庞怀二人到案。不得有误。”

“臣领旨谢恩。”殷桐香答道,满心的欢喜。王守澄已倒,郭勤、庞怀不过是丧家之犬,拿他们易如反掌,皇帝将这么重yào

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办,足见宠信。

太监见杨昊还在发愣,便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杨将军你还没谢恩呢。”

“臣也领旨谢恩。”杨昊慌忙答道。

太监满脸堆笑,和声说道:“郭勤在含凉殿,庞怀在玄武门。二位将军哪位去宫中办差?汪春好跟着去叫门。”

杨昊道:“玉郎,你去拿郭勤,我去捉庞怀。宫中规矩多,我怕自己又惹祸。”

殷桐香哈哈大笑:“三哥,你如今是奉旨办差,又和汪公公在一起,还怕什么规矩?还是我去玄武门,禁军的规矩更多。”

“大明宫坐落于长安城的东北角,是唐朝皇帝办公和居住的场所。大明宫占地面积广大,主殿含元殿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土木结构建筑。”这是杨昊对大明宫的最初印象,来源于某本历史教科书。

“打开宫门,杨将军奉旨办差。”

杨昊一行来到大明宫西侧的右银台门下,随行的一名卫卒开口叫门。

“请将军交验门契。”城楼上守卒答道。

“大胆!陛下口谕还能有假!”龙骑卫大声呵斥,换来的却是守卒的一阵冷笑。

“圣上口谕,开宫门放行。”汪春举着一块金色令牌尖声说道。这块令牌是传旨太监用来表明身份的信物。守卒不敢怠慢立即开门放行。

宫门内是一条长两百米,宽五十米的石板路,两边围墙夹持,尽头是一道红色的宫门。围墙的南边就是内侍省,殿堂巍峨壮观,看其规模与含光殿也相差无几。北面是学士院,殿堂比内侍省的略小。

杨昊心里暗笑,后人捧上天的大明宫也不过如此!还不及自己见过的北京故宫呢。

红色宫门为砖石结构,门宽约三丈,进深也有三丈。穿过红门,眼前蓦然一亮,道路笔直,花木葱茏,像是走进了一个大花园。那些花木姿态各异,五颜六色,既有繁花似锦的热闹,又层次分明,绝无堆砌浮华之感。

“这倒有些意思了。”杨昊不觉为刚才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

花木丛中一座大殿巍峨屹立,殿角飞檐形如鸟翅飘然若飞,庄严厚重中不失活泼灵巧。杨昊忍不住问汪春:“这莫非就是含元殿?”

“回将军,这是明义殿。”汪春笑着答道,一团的和气。

“好大的气魄。”杨昊由衷地赞叹。

“唉,那边那个是不是含元殿?”杨昊又指着东南角繁花绿树中的一座大殿问。

“回将军,那是延英殿。”汪春答道,“含元殿在丹凤门内,离这远着呢。”

杨昊觉得自己就是那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少见多怪,笨嘴笨舌,于是闭口不问只用眼去看。

大明宫按功能分为前朝、内庭。由丹凤门进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前后相继,组成前朝的中轴线,中轴线两边分布着中书省、门下省等中央官署。北面以太液池为中心,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座宫殿,这里是皇帝与皇后嫔妃们的居住区,称为内庭。

杨昊所见到的只是大明宫里最普通的一角。

绕过明义殿,前面是金銮殿、承欢殿、还周殿、清晖阁……一座比一座造型别致,一座比一座恢弘壮丽。杨昊觉得自己的眼有些不够用,心灵一次次被震撼。这哪里是人间该有的地方,这根本就是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又或者是天宫在人间的倒影。

若不是身负重任,杨昊真想停下脚来,慢慢地去感受这如梦似幻的大明宫。或许自己穿越一千三百年来到大唐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惊艳。

第18章 祸根

①本节涉及到唐朝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场宫廷政变“甘露之变”,不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建议先参阅“背景资料”部分。

含凉殿终于到了,十几个监门卒守护在大殿前。见到杨昊过来,一个校尉上前说道:“郭勤已被末将拿下,请将军发落。”杨昊“嗯”了一声,整了整袍带随校尉走进大殿。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含凉殿名不虚传。

一个太监盘膝迎门而坐,抱手在丹田前,闭目养神。

“你就是郭勤?”杨昊问道。

太监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也没有睁眼。

传旨太监汪春围着郭勤转了一圈,向杨昊递了个肯定的眼色。他除了宣旨,实jì

上也担负着辨明真身的责任。

“跟我走吧。”杨昊喝道。

“且慢,将军。”监门校尉拦道,“娘娘有话问将军。”

“娘,娘娘,哪位娘娘?”杨昊心里生疑,却没有问。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刘姥姥,反正什么都不知dào

,索性什么都不问了,免得讨人嫌。

“是杨妃,陛下最宠爱的娘娘。”汪春小声地提醒道。这让杨昊对他又多了一层好感。

含凉殿里面有一座唐明皇专门为宠爱的杨贵妃修建的白玉浴池。浴池长宽数十丈,用白玉石砌成,四周装饰着金箔、翠玉,整个浴池看起来既显富贵,又绝不奢华。浴池里用的水都是从骊山温泉里运来的,妃嫔们入浴时宫女们在浴池里撒上鲜嫩芳香的花瓣,此时阳光从殿顶的明瓦透进来,照的整座浴池活色生香,明媚、Lang漫又舒适。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杨昊想起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这两句诗,可惜佳人已逝,空留后人嗟叹。

此时,白玉池里没有一滴水,岸边伫立一位妙龄宫装女子,她背对着杨昊,身材窈窕柔软,杨昊的心禁不住怦怦跳起来:似这样的美妙佳人,真是世所罕见。

“臣杨昊参见杨妃娘娘。”

“杨将军平身。”

“谢娘娘。”

杨昊起身时,偷偷地看了一眼杨妃,可巧她也在看自己,两下目光一对,杨妃嫣然一笑,杨昊却慌忙低下了头,心里却在想看她的样子像是刚刚画过妆,什么意思?女为悦己者容,她莫不是为我而梳妆?

杨昊想到这禁不住自鸣得yì

起来。杨妃确实是刚刚梳妆打扮过,当然她不是为了杨昊,她原先的妆容全让安王李溶给毁了,想到安王李溶,杨妃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她极力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苦痛,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杨将军祖籍何方?”

“回娘娘,臣祖籍京兆扶风县。”

“是吗?”杨妃显得十分惊喜,“哀家也是扶风人!咱们是同乡呢。”

“臣早听说了,家乡那里都传颂着娘娘的旧事呢。”杨昊奉承了一句,其实他连扶风在长安那个方向还没弄清楚呢。

“哦,是吗?”杨妃笑道,随即微微叹了一声,“哀家自幼随父亲在外漂泊,从来没过回家乡,难得他们还记着我。”

杨昊惊出了一身冷汗:杨妃不动声色地戳破了自己的谎言,却又适可而止,保存了自己的颜面。

“陛下对郭勤有何旨意?”杨妃忽然问道,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陛下命臣将郭勤缉拿归案,并无其他旨意。”

“这么说,陛下还是要放他一马。”杨妃显得有些失望,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劳烦将军带他去吧。”

“是。”杨昊答道,他忍不住又看了杨妃一眼,忽然说道:“娘娘心情似乎有些苦闷。”“啊,”杨妃吓了一跳,赶忙摸了摸脸,“哦,可能是刚才拿郭勤时受了些惊吓。谢谢将军关心。”

杨昊点了点头,又说道:“天凉了,含凉殿这边娘娘还是少来。”说完他转身出去了。杨妃默默地看着杨昊离去的背影,眼中噙满了泪水。

杨昊走出内堂时见汪春正蹲在地上和郭勤说话,声音压的极低。杨昊轻轻咳了一声,汪春见杨昊出来,慌忙起身迎过来,说道:“奴才有话跟将军说。”

“公公有话直说便是。”

“奴才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郭勤说。”

“公公刚才还没说完吗?”杨昊冷笑道,“那就请继xù

说吧。”

杨昊大步走出含凉殿,不知怎么的,眼前全是杨妃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就像在眼前一样。

龙骑卫和金刀卫也退到殿外,殿门轻轻地合上了,只留下窄窄的一条缝。便于侍卫们盯着郭勤和汪春,事关生死谁也不敢有半点闪失。

杨昊一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湖中有三座小岛,岛上建有亭台,湖的四周,垂柳如烟,亭台如画,美不胜收。

杨昊只觉得自己突然悬在半空中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是哪?难道是传说中瑶池仙境?”

他闭上了眼睛,够了,如此良辰只应天上有,凡人看一眼也就够了,免得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将军,奴才话说完了。”汪春轻声唤道,“请将军到紫宸殿交旨吧。”

“紫宸殿?怎么又改紫宸殿了?”杨昊从未听过紫宸殿这个名字。

————————————紫宸殿是大明宫前朝三大殿之一,因为靠近内庭,又被称为“内朝”。朝臣在这里朝见皇帝,称为“入阁”。是为官者的一种极高的荣誉。

文宗皇帝从含光殿回到大明宫后,没有按原计划去宣政殿召集朝臣宣bù

擢升王守澄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和十二卫领军,原因是礼部侍郎、同平章事李训突然向他密报,右神策军统军将军以下三十余名将领密谋推举中护军鱼弘志代替王守澄为护军中尉。

“岂有此理,朕忙来一圈,难道是为他鱼弘志忙的吗?”文宗的情绪有些失控,鱼弘志也是王守澄的亲信。

“陛下息怒,臣以为不妨先答yīng

他们,以安抚人心。”

“哼,朕不答yīng

他们,他们难道敢造反不成?”

“臣以为目下王守澄一案悬而未决,不宜再另生枝节。鱼弘志在军中威望远不及王守澄,据臣所知,右军中服他的人并不多,即便他坐上护军中尉的位子,一时也成不了气候,等办了王守澄,再拿他不迟。请陛下三思。”

文宗叹了一口气,“朕不是不知dào

这个道理,只是有些气愤罢了。好了,就依爱卿所奏吧。”

李训看出文宗心中有些怏怏不快,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他挪步到文宗面前,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爱卿有话直说嘛。”文宗剥开一个洞庭金橘,掰开一半递给李训,李训受宠若惊,忙跪地双手接过来。他托在掌心却不急着吃。

“吃,吃,边吃边说。”文宗又剥开了一个。

“臣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啊,吃,吃。”

李训掰下一瓣,放在嘴里轻轻地嚼着,“不知今后的事还要不要知会颍王知dào

。”

文宗闻言一愕,“爱卿听到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只是臣觉得颍王已经有了两镇,若是再……”李训的话没说完,被文宗挥手打断了。

“你的思虑,朕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来这么大的事瞒不过他,二来朕还有倚重他的地方。”

李训知dào

出手擒拿王守澄的两个马球手段玉明、祁墨,“催命判官”孟博昌都是颍王李炎的亲信,没有这两队马球手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事情的结果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臣招募了一批忠勇之士,危急时刻,足可凭借。”

文宗默然不答,李训的话让他左右为难。这次能顺利拿下王守澄逼他交出兵权,一是郑注与李训判断精准、用计得当,二是颍王李炎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处置得当。为了转移王守澄的视线,确保马球场倒王计策成功,李炎甚至不惜千里跑到回纥曲泽部去冒险玩了场失踪。

李炎的能力、实力和忠心都给文宗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轻易抛弃这样一个得力干将,他确实有些不忍心。但凡事都有两面,正因为李炎表现的太好,文宗皇帝心里又不得不生出防范之心。

他想到了另起炉灶,但心里实在没底。他也知dào

李训在外面招募了不少豪侠勇士,并且拉拢了朝中一些对阉宦不满的大臣,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禁军将领,只是这些人要紧时刻能靠得住吗?

文宗心里很清楚:阉宦就像跟在身边的恶狗,要想除掉他们,只有一棍子打死,一击不中,他们立即就会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陛下……”李训催问道,他看出了文宗内心的犹豫,他太了解眼前的皇帝了,心怀大志,却又犹疑寡断。

文宗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道:“郑注所议真的不妥当吗?”

“陛下!”李训突然加重了语气,他看出皇帝的内心已经动摇了,现在要做的是坚定他的信心,不能给他任何退路,“郑大人所议看似有理,实则大谬。假借王守澄葬礼将群阉引至京外伏兵一举铲除。看似合情合理,实则不然。阉宦耳目遍布内外,此计耗时太久,难免泄密,到那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愿陛下三思。”

“可是……”文宗有些为难,“朕已经答yīng

了郑注,难道要朕出尔反尔不成?”

“陛下勿忧,郑大人所献之计可一同施行,以为疑兵之计。”

“疑兵之计……”文宗眼前一亮。

半个月前,郑注向自己献了“除阉三策”,第一步,擢升仇士良,用其牵制王守澄,第二步,策划宫变拿下王守澄,逼其交出兵权,赐死。第三步,假借王守澄葬礼,将群阉引至京外,设伏兵一体诛杀。

自己按计施行,竟是大获成功,眼看王守澄束手,大功即将告成,李训却突然密告说,最近京中阉宦密探活动频繁,郑注所献第三策已不能施行,他举出大和四年宋申锡②谋除宦官失败的教xùn

,建议自己尽早动手以霹雳手段除掉群阉。

文宗皇帝思虑再三,以手击案道:“就依卿言行事,此事不必告sù

郑注!也……不必告sù

颍王了。”

“陛下英明神武,除阉必成,大唐中兴有望。”李训伏地叩拜。

文宗心情明朗起来,他的眼神穿透幽深的殿堂,看到了一个明媚的晴天。

————————————注释:①本章后半部分牵涉到历史上著名的“甘露之变”,有关历史背景请参见正文前的“背景资料”部分。

②宋申锡:字庆臣,湖南汝城县(唐义昌县府)人。生于公元760年。宝历三年(826年)任礼部员外郎,大和五年(830年)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与唐文宗密谋诛杀当权宦官,因泄密遭贬黜。大和八年(834年)卒于开州。

第19章 驸马,打的就是你

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心怀恐惧地看着杨昊一行。能躲的都躲开了,躲不了的就原地站立,弯腰低首,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紫宸殿就在眼前,它的壮美让杨昊想起了北京故宫的太和殿。两相比较紫宸殿的轮廓线条要显得活泼简约些,多了一份自然天成,少了一份人工雕琢。

殿台拐角处有人拦住了去路:“内侍省监余晨湾奉旨提审郭、庞谋逆一案,请将犯人交出来。”

余晨湾三十出头年纪,白面三绺须,身材矮胖。

杨昊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在内侍省当差的应该都是太监,想不到竟然也有长胡子。他偷偷地看了眼汪春,他显得很紧张,是下属见到上司时的那种紧张。杨昊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一个能帮zhù

自己脱身的大胆念头。

他冷笑一声:“你说你是余晨湾,有何凭证?”余晨湾一脸愕然,嗫嚅道:“凭,凭证?什么凭证?我这张脸就是凭证。”

杨昊哈哈大笑道:“你要是把胡子割了,我就相信你。”

余晨湾又是一愕:“关我胡子什么事?”

“旁人自然没事,不过做太监能做到长胡子,您也是古今第一人了。”杨昊嘲弄道。

余晨湾的脸腾地就红了,他一把推开过来打圆场的汪春,指着杨昊的鼻子骂道:“娘的,你敢说我是太监?”

“是与不是,脱了裤子看看便知。”杨昊故yì

激怒他。

“***祖宗的!”余晨湾一拳打来,倒也虎虎生风。

不过这对杨昊不算,他闪身往后一让,余晨湾的这一拳便落空了。

“你有种躲什么?有卵子的还怕没卵子的吗?”余晨湾见杨昊躲避,心里得了意,弹腿飞来一脚。杨昊又轻轻地避开了。余晨湾只用了一拳一脚,便有些微微发喘,杨昊断定他只会些花拳绣腿,且身体虚弱不堪,早已被酒色掏空。

“对不住了大人,刚才的话是我说错了,我收回,我给你赔不是。”杨昊故yì

示弱,这其实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余晨湾又上当了,他见杨昊赔礼退让,以为他是惧怕自己,顿时嚣张起来:“孬狗熊,现在知dào

怕啦?晚啦!”他突然薅住了杨昊的衣襟照脸就是一拳。

“咔嚓!”一声脆响。

“啊!”一声惨叫传来。

汪春等一干围观的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余晨湾已经蹲在地上捂着胳膊打起滚来。

杨昊双手一摊,耸耸肩道:“是他逼我出手的,不管我的事吧。”

“嗨,你闯祸啦,你怎么把驸马给打了……”汪春急出一脸的汗,慌忙上前去搀扶余晨湾,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啊,他是驸马?”杨昊心里暗自叫苦,自己这下可玩过火了。

紫宸殿内凉风习习。

杨昊却觉得燥热难当,背上、脖子上、胳肢窝里到处都是虚汗,恐惧的虚汗。

余晨湾的断臂上已经打了夹板,此刻他斜卧在一张锦榻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李昂哭诉杨昊是如何殴伤他的。李昂阴沉着脸,凭心而论他并不喜欢余晨湾,甚至有些厌恶他。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自己亲姐姐的夫婿呢。

自己就这么一个亲姐姐,小时候聪明伶俐,深得先皇宠爱。七岁时跟母亲在太液池边玩耍,母亲和别人下棋,一时没照顾到,她竟掉进了冰冷的太液池中。时值寒冬,池水冰寒刺骨。太监们七手八脚把她救上来时,她也就剩一口热气了。虽然保住了性命,可脑子却冰坏了,聪明伶俐那是谈不上了,三十大几的人了,智力只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真要给她找个好归宿,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错,攀龙附凤的人多的是,可他们能真心对一个傻公主吗?

这个余晨湾却不同,虽说他也贪婪、好色、庸俗、龌龊,望之使人生厌。可他对长公主却是一片真心,那份绵绵情意,谁看了不感动!为了长公主的终生幸福,也为了让太后能安心,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啦,不要说了。”李昂耐着性子忍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发了火。他问跪在一旁的传旨太监汪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汪春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杨将军奉旨捉拿郭勤,驸马奉旨提审贼犯。杨将军不认识驸马,于是就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你是干什么的,长着嘴不会说话吗?”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汪春叩头谢罪。

李昂知dào

这不干汪春的事,余晨湾那驴强脾气,发作起来,自己也未必能约束的住,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太监。

“杨昊你知罪吗?”李昂心里并不怨杨昊,但毕竟是他动手伤的人,这件事若想圆满解决,还得着落在他的头上。就不知dào

他上不上路了。

“回陛下,臣见驸马面上有须,又自称是内侍省监,疑心有诈,故此……臣讥讽了驸马两句,这才触怒了驸马,以至误伤驸马。臣有罪,臣请陛下治罪。”杨昊说罢叩头请罪。

嗯,还算上路,李昂的心放下来了,他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训斥道:“这叫什么话,内侍省的官员就一定是太监吗?朕的驸马不是,许多人都不是!”李昂说到这顿了一下,“成日里游手好闲、浑浑噩噩,有空也要多读点书!”

“臣知罪。臣愿辞去官职,入大学深造。”

绕了半天,杨昊终于切入了正题。他故yì

找茬激怒余晨湾,与他发生冲突,无非自污其身,好有个理由引咎辞职,避开这个是非漩涡。去太学读书不过是顺着李昂的意思往下说,讨他的欢心。只要哄得龙颜喜悦,说不定就能遂了自己的心愿。不过让杨昊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番话却引来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大学?”李昂闻言一愕,旋即大笑起来,“大唐只有太学,何来大学呀?杨昊啊,杨昊,你让朕怎么说你好……”李昂笑道眼泪都下来了。

紫宸殿里顿时笑声一片。

杨昊无法向众人解释说在后世的某个时代确实有叫大学的学校,而且自己还曾经在里面混过几年。

“你连‘大’和‘太’都分不清,还要去太学?哈,哈,朕……朕实在是不能准你。”

“臣请陛下将杨昊逐出京城,戍边边疆,似这等滥竽充数之人,根本不配立于朝堂之上。”余晨湾趁机弹劾杨昊。

“你也有错!这是大明宫,大唐的皇宫禁苑,不是你的驸马府!若不是看你有伤在身,朕定要严惩。”李昂喝退了余晨湾。对伏在地上的杨昊说道:“朕本意要留你在殿前效力。可你的性子太毛躁了,读书又太少,让朕怎么放心呢。”李昂顿了一下,“去边镇磨炼几年也好,闲时多读些书。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浑浑噩噩一辈子吧。”

去边镇磨炼?杨昊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有些愕然。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已是“皇恩浩荡”了。不说自己打的是当朝驸马,皇帝的亲姐夫,光凭在禁宫里殴斗这一条就足以治自己一个死罪了。更何况按李昂的意思,只是去边镇锻炼几年,将来还是有机会回长安的。

“还不叩谢天恩。”颍王李炎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喊了一天的万岁,唯有这句喊得格外顺溜。

杨昊站起身时向颍王李炎投去了感激的一瞥,但让他不明白的是,李炎为何对自己会格外看重,自己不过刚刚才认识他,此前也没听说过呆霸王跟他有什么交情。

李昂说让杨昊去边镇磨炼几年,具体去哪他并没有说。皇帝心里装着天下,哪能事事考lǜ

的这么细呢?揣摩圣意本来就是宰相、翰林们的职责嘛。紫宸殿里此时既无宰相,也无学士,于是揣摩圣意的任务就落到了地位最高的李炎头上。

李炎问孟博昌:“令叔不是正在天德军为副使吗?就让杨昊去天德军,也好有个照应。”孟博昌的叔父孟楚是天德军节度副使,按规制节度副使只是节度使的僚属,但孟楚这个节度副使可是个实力派,而且实力大到可与天德军节度使王谦分庭抗礼。

王谦与朔方节度使王希廉、振武军节度使独孤畅关系密切,三人密结盟约,拥兵自重,不听朝廷号令。文宗皇帝对付那些不听话的藩镇,用的最熟的手段就是往里面掺沙子,沙子多了藩镇的力量就弱了,不得不乖乖听命于朝廷。孟楚就是朝廷掺入天德军的沙子。

不过在正式去丰州赴任前,杨昊还必须到兵部下属的刺马院去培训一个月。刺马院全名是“武备将校教养院”,是唐宪宗李纯为了扫除藩镇、平定边患、中兴大唐而创设的一所培养中高级武将的军事学院。年轻将校能到刺马院去镀镀金,对将来的仕途那是大有帮zhù

的。

杨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自己虽未能躲进太学,但能躲入刺马院也不错,混个月把月,咱鞋底抹油——溜乎!管你大明宫里杀的血流成河呢。

殷桐香升任右金吾卫左中候,统率只剩下八十六人的龙骑卫。金吾卫左中候是正七品职官,比他原先的从八品散官御侮校尉进了一大步,更紧要的是他统率的是龙骑卫,这份荣耀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杨昊站在紫宸殿前用白玉石板铺成的广场上,回望巍峨壮观的紫宸殿,心里生出一阵感慨:别了美轮美奂的大明宫,我无法帮zhù

你,只能悄悄地离开。愿上帝、佛祖、真主保佑你,永远美丽,不堕地狱。

王守澄被八名金刀卫押向宣政殿。在那里,李昂将擢升他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同时免去他右神策军中尉,右卫上将军、内侍省监等职务,这是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

王守澄就像一棵断了根的枯树,被风吹倒只是早晚的事了。

第20章 她原来是女谍

杨昊回到西宁侯府已经是酉时初刻,长安城的宵禁已经开始,杨昊是在两名金吾卫卒的护卫下回到西宁侯府的。章夫人满面焦容,在管家杨沫、晴儿、小鱼等人的陪同下,一直等候在大门口,看到杨昊回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管家杨沫拿了二两银子谢过两名金吾卫卒,大门关闭,众人各自散去。章夫人胆战心惊地问杨昊:“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圣上为何要罚你去边疆?”

杨昊没料到章夫人这么快就知dào

了这件事,他转头看了看小四,小四一连无辜地摇摇头。

章夫人嗔怒道:“我在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

望着章夫人满脸的焦灼神色,杨昊心里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原想把事情告sù

她,但事关机密,又不能对她直说,想了想才答道:“今日在球场上打球时,儿子无意中冲撞了驸马余晨湾,被御史弹劾,幸亏陛下明察秋毫没有深究。儿子请求辞去军职到太学学习,却因说错了话,龙颜不悦,这才降旨让儿子去丰州磨炼两年。”

章夫人听了这话,略微放下心来,她松了口气,又问道:“你说错了什么惹恼了陛下?”杨昊红着脸说:“儿子误把太学说成了大学,因此恼了陛下。”

章夫人无奈地笑了,她慈爱地抚摸着杨昊的脸,埋怨道:“你呀,平时叫你多读些书,你总是贪玩,这下可得教xùn

了吧。”

杨昊赶忙说道:“陛下只是让我去边疆磨炼两年,将来还是要回来的。再说丰州的孟刺史是儿子好友孟博昌的叔父,他会照顾儿子的,母亲不必担心。”

章夫人娇嗔道:“我才不想你回来呢,你不回来我要少操多少心?”晴儿捧来了杨昊的新官服和鱼符。李昂定调打发杨昊去边疆,李炎让他去丰州,现在兵部则给他定了具体官职:天德军横塞镇兵马使,从六品武官。官服、鱼符是下午申时送来的,也就是说李昂在紫宸殿刚刚下旨,那边就把东西送来了,足可见奉旨办差的效率之高。

鱼符是朝廷发给官员的一种类似身份证的金属牌,因其形状像鱼,故名鱼符。分左右两爿,上凿小孔,以便系佩。鱼符上面刻有官员姓名、任职衙门及官居品级。按大唐官制,亲王和三品以上官员所用鱼符为黄金铸制;五品以上官员的鱼符为银质;六品以下的则为铜质。

杨沫安排好两桌家宴,请章夫人和杨昊入席,杨昊没有见到祁玉,便问缘由,章夫人解释道:“正午的时候,她姑母来长安探亲,想见她一面,就接她回去了。我原想天黑就派人去接她回来。都是因为担心你,才把这事给耽搁了。”

小四自告奋勇道:“奴才这就去接祁姑娘回来,给公子爷贺喜。”杨昊笑骂道:“如今满街都是金吾卫,你能飞过去吗?”众人哈哈大笑,小四搔了搔头,便不再吭声。

家宴尽兴而散。杨昊依在书房安歇,小鱼在外间陪房。夜半人静,小鱼粉红亵裤、红肚兜一路小跑进了里屋,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冷的上下牙齿直打架,杨昊伸开双臂搂着她,小鱼把头埋在杨昊的怀里,身子暖了,她探出头来喜滋滋地问:“你到丰州去,可想好带谁去侍候了?”

杨昊心知她是想跟着去,故yì

装着不知dào

,假意沉思了一阵子,说道:“我这是奉旨戍边,不好带随从去。”小鱼道:“胡说,如今戍边的士卒都能带家眷,偏你不能吗?像你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没人侍候,怕连饭也吃不到嘴呀。”杨昊继xù

逗她:“军中不比家里,没那么多讲究。饭熟了盛碗便吃,衣裳脏了在河里搓搓,哪就把人难住了呢。边塞清苦,比不了长安。我又怎么忍让你们跟着去受罪呢。”

小鱼听了满腹委屈,一骨碌翻过身去,用背对着杨昊,杨昊捂嘴偷笑。小鱼又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便往外走。杨昊赶紧把她扯回来,伸开双臂将小鱼箍住。小鱼挣不脱,便冷着脸扭过头去,故yì

不理杨昊。杨昊也故yì

不理她,又假装睡觉,一时鼾声大作。小鱼恼起来,双脚在被窝里一阵乱蹬。杨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鱼粉面羞的通红,索性坐了起来娇嗔道:“你这个大骗子,我问你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杨昊见她动了真气,不忍再撩她,双手扶着她的肩笑劝道:“跟你说笑的,不带你去又能带谁去呢?”小鱼顿时转忧为喜,当胸砸了杨昊一拳,扑到了他的怀里,撒娇说:“除了我,你还可以带祁玉去呀,还有灵儿,晴儿……晴儿就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她。不过翠玉、春熙还是可以去的,呀,这么多人,你这个花心鬼,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杨昊叫道:“这真是冤枉,你说的这些人,我连一半都不认识,我怎么会带她们去呢?再说了,有你在,她们敢来吗?”小鱼歪着头一时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杨昊提醒道:“怕你这个母老虎啊。”

小鱼的脸腾地红透,她抱住杨昊的手臂便咬了一口。

杨昊“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小鱼吓了一跳,忙伸长脖子倾听窗外动静。夜色已深,没有任何动静。小鱼松了口气,缩到被窝里,这时她才注意到杨昊正斜着头深情地在望着她。小鱼心里飘过一阵暖流,她的心里充满了甜蜜,于是她拉过杨昊的一条手臂来当枕头,把后脑勺抵着杨昊的下巴,拱了一阵子,总算找到一个踏实的姿势,然后她把杨昊的另一条手臂抱在怀里,甜甜蜜蜜地闭上了眼。

二日早起,杨昊到练功房里练功。

早饭是小鱼送过来的,她陪着杨昊吃了一小碗稀饭就走了。章夫人交给了她一项重yào

任务:为杨昊选几件衣料。儿行千里母担忧。章夫人打算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亲手为儿子缝上几件像样的衣裳。杨昊以前穿的衣裳一半是城里的裁缝缝制的,另一半都是出自晴儿之手。

杨昊刚刚吃过早饭,家人来报,莱国公府有人求见。来者是一个陌生面孔,见了杨昊后,说道:“我家公子爷请杨公子过府一叙。”杨昊冷笑道:“你家公子如今进宫当官了,便不肯登我的门了是不是。也罢,我去见他吧,看看殷中侯有何指教。”

管家骑着马在前面引路,七拐八拐的,竟引着杨昊到了祁家。杨昊不觉一惊,正要动问,却见殷桐香和祁墨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锦衣大汉迎到了门口。杨昊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杨兄弟,是我啊,段玉明。”锦衣大汉见杨昊发呆,自我介shào

道。

原来是颍王府的典军段玉明,杨昊不久前见过他,就是他告sù

杨昊秋后要举行“行操秋典”的,让杨昊加紧温习备战。现在想来,原来都是为了在球场捉拿王守澄。

“段大哥如今已到京兆府任职了,京城内外的巡街逻卒都是他的手下,以后你有什么麻烦,只管提段大哥的名字,保证管用。”祁墨笑着说道,他给殷桐香递了个眼色。三人中数殷桐香跟杨昊关系最铁。杨昊心里凛然一惊:三人神神mì

秘地将自己约到祁家,又是这副开场白,杨昊隐约觉察到是祁玉出事了。

“三哥,有件事我们本不想跟你说,但是兄弟一场,不说又觉得对不起你……”

果然是祁玉出事了,否则殷桐香何至于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是祁玉出事了吗?”杨昊急忙问道。

“三弟,你不要着急。祁玉她没事,只是有点小麻烦。”祁墨一边安抚杨昊,一边丢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侍从。侍从起步向祁家内院跑去。

段玉明道:“事到如今我们就明说了吧,祁玉其实是小青衣派到府上的密探。”

小青衣之名杨昊是听说过的,大明宫里自己抓捕的郭勤就是他们的首领。

“这,这怎么可能?”杨昊脑子嗡地一响,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迅即他就冷静了下来,不对,自己曾经夜探过祁家,无意中听到祁玉跟她那个假爹的对话,她应该是个暗娼,怎么一眨眼却变成女谍,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吧。

祁墨的侍从从内院带来了一个身穿青衣的三十多岁汉子,尖尖的下巴上光溜溜的,寸毛不生。在须发飘飘的唐代,三十大几的男人不蓄胡须,跟现在三十几岁男人蓄一部大胡子一样少见。太监,这又是一个太监!

“跟杨将军说说,祁玉到底是怎么回事。”祁墨的语气冷的能冻出冰渣子。

“是,”太监轻轻地应了声,说话的腔调和语气确认了他的身份,太监骨碌转了下小眼,面朝杨昊垂手站立,身体微微向前躬着:“奴才是内侍省内常侍林同为,小青衣的管事太监。祁玉是奴才直属的部下,今年三月她奉命扮成暗娼以美色勾引将军,为的就是侦伺……陛下的除阉大计。”林同为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杨昊的脸。

林同为小心地把话说完,心里惴惴不安,杨昊的脸色铁青发紫,不好,这混小子要动粗。

果然,杨昊听了他的叙述后,一股无名邪火腾地窜了上来,他一把薅住林同为的衣领,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他两记耳光,然后把他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喝骂道:“阉贼!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林同为伏地不停地叩拜,一边又向段玉明、祁墨求救:“你们答yīng

过奴才的,只要奴才说实话,就不为难奴才的。如今你们倒是劝劝杨将军啊。”

第21章 开罪公主

祁墨袖手旁观,殷桐香双目朝天,段玉明也装着没看见。

杨昊出了一通气,口舌有些干,腿脚也有些发飘。林同为已是鼻青眼肿,他哼哼唧唧地爬起身,却垂头苦脸地站着不敢走。

“你让她来侦伺什么除阉大计?我怎么都不知dào

?!”杨昊薅住林同为举拳威胁道。

林同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了头。祁墨和段玉明一起上前劝住了杨昊,打发侍从赶紧将林同为拉走。

“他在说谎啊,你们没听出来吗?什么除阉大计?我怎么什么都不知dào

?”杨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耍来耍去。

“他没有说谎。”段玉明拍了拍杨昊的肩,“除阉大计圣上年初定下的,你忘了吗,今年二月的时候你来找我,主动请缨的。”

提到以前的事,杨昊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哦,我知dào

吗?我记不起来……”杨昊狠狠地拍了拍脑袋,“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段玉明呵呵一笑,拉开杨昊的手,“不要急,你会慢慢记起来的。”

杨昊暗暗松了一口气,玩失忆虽然没什么新意,但还是什么管用的,他拉着段玉明的手热切地问道:“段大哥,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告sù

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除阉大计已成,我也不必隐瞒什么了。”段玉明面色轻松地笑道,“今年三月,哦,是二月末你主动请缨,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大家分头行动,在暗中准bèi

。三月初,你在曲江池畔结识了一个叫祁玉的女子。没多久,你们便成双入对,形影不离。上面觉得此事很可疑,命我暗中查探,结果发xiàn

她是小青衣派来的卧底。为了不打草惊蛇,上面决定暂时不动她,自然也就不再跟你联系了,原以为她探不到什么消息,就会自行离去。可是没想到四月底的时候,你却说要娶她,这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呀。”

说到这段玉明顿了一下,祁墨插话道:“若不是你突然昏迷过去,我们只能动手除掉她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苍天有眼,佑我大唐啊。”段玉明叹了一声,双手捏个法印对天默祷。

杨昊心里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昏迷的还真是时候。要是当时杀了祁玉,势必会引起王守澄的警觉,马球场的那一幕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你昏迷之后,祁玉觉得你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一度就消失了。可是你醒来后,她就找到玉郎,说怀了你的骨肉,要见你一面。我们将计就计,将她引入我们的彀中。用她来麻痹林同为,麻痹郭勤,麻痹王守澄。”

杨昊瞪了殷桐香一眼,心中一阵冷笑。

“三哥,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殷桐香勉强挤出一丝笑,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杨昊。

“三弟啊,这个不能怪玉郎,都是上面的安排。”段玉明站出来替殷桐香解围。杨昊没有半点怨恨殷桐香的意思,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这个他还是能理解的。“上面”段玉明又提到了这个词,上面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绕的杨昊脑子疼也没想明白。

“我要见她一面。”

“三哥,她的身份你已经知dào

了,你还见她做什么呢。”

“可她怀着我的孩子,我能不管吗!”杨昊说出自己的理由。

杨昊没想到的是,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三哥,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杨昊惊讶的合不拢嘴,“可是宫里的王太医亲自给她把过脉啊……”杨昊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祁玉是小青衣,王太医会不会也是呢。

果然,祁墨说道:“王太医也是小青衣的密探,他们合伙在演一场戏。为的就是使夫人能允许祁玉进侯府大门。”

“哈哈,”杨昊咧着嘴苦笑了起来,“你们瞒的我好苦啊……玉郎,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回去怎么跟我妈说,我告sù

她,你的孙子是抱不成了,她的混蛋儿子娶了个女特务回来做老婆。咱们都被一帮没卵子的给耍了……我滴个亲娘舅也……”

三人都同情地看着杨昊,谁碰到这种事也要气的发疯,至于什么“女特务”“老婆”“亲娘舅”全当他是满嘴胡言,反正他大病一场后,经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词来。

杨昊安静了下来。祁玉的真实身份让他震惊,朋友的刻意隐瞒,也让他觉得愤懑,但事已至此,自己还能怎么样?祁玉刻意隐瞒身份骗自己固然可恶,可要说隐瞒身份骗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要是某天他们发xiàn

自己也是个骗子……

杨昊不敢往下深想。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有了这句表态,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可是你们总得给我娘一个交代吧,偌大……”杨昊本想说“偌大年纪的人了,受不了这个刺激”,又一想章夫人不过才三十几岁,还当不起这些话,就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段大哥如今协办郭勤谋逆案,小青衣大小头目的性命都捏在段大哥手里。”祁墨起脚把球踢到了段玉明脚下。

“三弟,你说这事怎么办,大哥都帮你。”段玉明道。

杨昊拧眉思量片刻,缓缓说道:“让她先回来,回头让她生个什么病,拖个三五个月,等母亲心里有准bèi

了,再让她去……”杨昊没有说出那个“死”字,但意思已经很明白。假生病,假死,这些不正是小青衣的拿手好戏吗?

段玉明赞道:“我看可行。不过要放人,我还得向上面请示。三弟你放心,你有大功于社稷,我想上面会体谅你的一片苦心的。”

“上面”,段玉明再次提到了这个词,杨昊心想这跟“有关部门”倒是有得一拼。

段玉明去向“上面”请示的时候,祁墨闹着要殷桐香请客。宫变之后三人都升了官,杨昊从从八品升为从六品,可惜是京官外放,实在没什么好庆贺的。祁墨也升为金吾卫左中侯,值宿太极宫,跟殷桐香统领龙骑卫,随鸾伴驾相比就差远了。这客自然得殷桐香请。

三人在东市找了间干净的酒楼,临窗而坐,正在喝茶等菜。忽见一个身穿翻领胡服的青衣小伙,哼着胡曲小调,摆弄着手里的马鞭,晃晃悠悠地走了上来。杨昊忽觉得他有些眼熟,正要看个仔细,祁墨却连连摆手道:“别看,低头,低头。”

殷桐香反应快,低了头喝茶,杨昊却慢了一步。被那小伙看见,他嘻嘻一笑朝三人走了过来。杨昊离近了一看,暗吃一惊:来人却是宜春公主李晴。

“公主,……”杨昊想起身见礼,却被祁墨按住了。李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手中马鞭往杨昊面前重重地一丢,然后在留给段玉明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见三人都有些拘谨,李晴冷着脸问:“怎么,你们不欢迎我来啊?”

祁墨忙赔笑道:“哪能呢,晴公子微服出巡体察民情,那是百姓的福气;能与晴公子同桌喝茶,那是臣等的福气。”殷桐香疑惑地问:“晴公子,您是一个人出来的?”李晴白了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嘛?”殷桐香被她一呛,顿时没了脾气。李晴嘻嘻一笑,安抚他道:“我知dào

你是一片忠心,你放心吧,有花衣卫保着,万无一失。”

杨昊这才明白她是偷偷地跑出来的,怕暴露身份才让人叫她晴公子。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鲁莽了些。想到这,杨昊讨好地问:“花衣卫,这个名字很好听啊,晴公子为什么会……”杨昊的话才说一半,忽见祁墨暗暗向自己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下去。

李晴顿时面露不悦之色,她白了杨昊一眼,悠悠说道:“花衣卫就是穿花衣裳的卫士,很俗的一个名字。你连这个也没听说过吗,怪不得‘大’‘太’不分呢。”

杨昊吃了一鳖,不敢说话了。

祁墨讨好地说:“本店的清蒸桂花鱼味道不错,晴公子要不要来条尝尝。”

李晴双肘撑在桌子上,捧着茶碗小口抿着,半晌才答道:“桂花鱼根本就不新鲜,有什么好吃的。”听到有人说店里的桂花鱼不新鲜,小二咚咚跑过来吵:“这位公子你可得积点口德,咱们店里的桂花鱼那可是河里现捞的,准保新鲜……”

一言未毕,祁墨拍案叫道:“说你不新鲜,你就不新鲜,罗嗦什么,滚!”小二愕然无语,悻悻地走了。李晴哈哈大笑,拍着祁墨的背道:“你这马屁拍的也太过了吧。哈哈……”祁墨讪讪笑道:“真是讨骂,我们晴公子什么没见过?要他来嚼舌。”杨昊看不惯祁墨曲意讨好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李晴用肘碰了他一下:“你哼什么,本宫有难,你不来帮忙还在这幸灾乐祸,朝廷的俸禄都吃到狗肚子去啦?”杨昊脸色腾地就红了,起身便要走。祁墨吓了一跳,赶忙将他抱住,暗暗说道:“好兄弟,千万要忍住这口气,这个刁蛮丫头可开罪不得。”杨昊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其实他对李晴并无偏见,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经祁墨这么一劝,杨昊的气消了一半,为了避免尴尬,杨昊指了指楼梯口道:“我去催催菜。”祁墨忙和道:“真是岂有此理,到现在还不上菜。三弟你去别伤了人。”二人这一唱一和原指望能瞒过李晴,不料她哈哈一笑,丢了手中茶碗,拿起桌上的马鞭,走到杨昊面前:“你叫杨昊,很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祁墨赶忙拦住了她,满脸堆着笑替杨昊求情。李晴突然冷了脸,喝道:“让我让开!”

祁墨见无可挽回只得无奈地让在了一边,李晴蹬蹬下楼去了,下楼梯的时候回头看了杨昊一眼,眼中已经全是恨意了。祁墨拍拍杨昊:“兄弟,祈福保平安吧。”

杨昊茫然地问:“我究竟哪地方开罪了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殷桐香道:“都怪你问什么花衣卫,那个东西她忌讳。”

杨昊更加疑惑了:“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说的,我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啊。”

祁墨搂着杨昊说道:“这个事呢,说起来就犯忌了,所以咱们还是不说为好。喝酒,一醉解千愁。”

杨昊目视殷桐香,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但殷桐香也目视其他避而不答。杨昊便自嘲道:“皇家忌讳多,我不问了,免得让你们作难。”

第22章 文武双试

段玉明去了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见他满面红光,杨昊就知dào

事情办妥了。祁玉的马车就侯在楼下,杨昊想走却被祁墨拉住,四人吃酒到午后才散。

杨昊有六七分醉意,下楼时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祁玉和灵儿垂手侍立在马车前,全无了往日的骄横气焰。殷桐香将杨昊酒醉想将他扶上马车,杨昊不肯坚持要骑马。不得已,殷桐香只得骑马将他送回西宁侯府。到了府门前,灵儿跳下车来扶杨昊,却被杨昊一把推开。

送走了殷桐香后,杨昊走到马车前掀开竹帘,冷着脸对祁玉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好把这场戏演下去。”

祁玉低眉应了声“是”,扶着杨昊的手走到车门前,忽小声地说道:“若在平时,你应该抱着我进门的。”一刹那间,祁玉就恢复了侯府准少夫人的身份,脸色红润,双目顾盼有神。杨昊笑了笑伸手就抱起来她。在仆从们一片艳羡的眼神中,回门探亲的准少夫人回家了。

……

屋外一片漆黑,夜空寒星点点,长安城仍在熟睡。

大街上三三两两走着上早朝的官员,多半骑马,少数步行;有仆人打灯笼引路的,也有自己提着灯笼的,不少人手里拿着馒头、包子、花卷、饭团边走边吃。

小四扛着行李卷,杨昊提着灯笼,主仆二人穿过清冷的大街,来到皇城动的延喜门外。兵部给杨昊的三天假期,弹指即过。朝中武将外放边镇前到刺马院研修一段时间,这是李昂定下的规制,研修期间必须住在院内宿舍。

太极宫是隋朝旧宫,与大明宫、兴庆宫合称长安三大内,因位置偏西,故又称“西内”。唐高祖李渊在这里打了大唐王朝的根基,一代明君李世民则在这里开创了贞观之治,但自高宗李治以后这里便渐渐冷落下来。

刺马院设在太极宫中书省旧址。这是杨昊所没想到的,把军校设在皇宫里,足见创办者对它的期望之重。杨昊更没想到,大唐最高军事学府门前竟连个守卫都没有。一阵秋风吹过,石阶上的枯叶哗啦啦地作响。

杨昊放下行李,上前叩动门环,半晌无人回应,随手一推门竟自己开了,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庭院,正对面是一座宏伟的大殿,殿前有两株合抱粗的银杏树,一个白发驼背老太监在清扫石阶上的落叶。

“敢问老先生,吴侍郎值房在何处。”杨昊说的“吴侍郎”名叫吴铭,是刺马院掌院少监。吴铭曾做过一任兵部侍郎,后因得罪权阉被罢职,原本要流放崖州,是刺马院掌院邵秦设法保全的他。

“啊,你找吴大人啊,他今天不在。”老太监将杨昊打量了一番,“将军就是那位误把‘太学’作‘大学’的杨司戈吧?”

杨昊心里苦笑一声,这不学无术的恶名自己怕是背定了。

“正是不学无术的杨昊。”

老太监对杨昊的坦诚报纸一笑,他指了指殿右边的角门:“从哪进去,到文房找钟先生,要进刺马院先要过他那一关。”

杨昊心里一咯噔,原来入学还要搞文化考试,难道有皇帝的口谕也不能免试入学吗?倘若文房里的先生要自己写诗做赋那可真要了亲命了。

杨昊整了整衣甲,心怀忐忑地走到了右角门前。

院门大开,院中整洁宁静、纤尘不染,奇花异草,阵阵幽香。迎面三间堂屋,门窗宽阔,屋中摆设一目了然。窗前,一位灰发布衣文士正伏案作画。

杨昊清了清嗓子,一躬到底:“学生杨昊参见钟先生。”文士手拿四五枝画笔,点点涂涂正忙,听到杨昊的话,既没抬头也没吭声,杨昊不敢催问,也不敢进门,只是垂手静候。

文士一阵忙活完后,丢掉手中的画笔,一边端详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就是那个误把‘太学’作‘大学’的杨昊?”

杨昊微微一笑,“正是不才。”

“知dào

《大学》为何人所作吗?”

“回先生,是孔圣人所作。”

文士闻言冷哼了一声,拿起笔在新作上涂改了两处,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子。

“会背吗?”

“会,会一点点。”杨昊说这话时满心的不自信。很小的时候在母亲的督导下,确实会背一点点,不过这么多年没用只怕早忘光了。

文士没有追问下去,“墙角有株梅花,以此为题你作首诗吧。”

杨昊看了看墙角处的那株梅花,心中立时想起了王安石的《梅花》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文士闻言笑了笑,说道:“虽然粗浅,倒也自然。我这一关你过了,去见唐虎将军吧,他脾气不好,你小心着点。”

杨昊心中甚为诧异,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刺马院果然是破落了,入学考试竟如儿戏一般。

唐虎居住的小院里有一株合抱粗的枣树,枣树下的兵器架上,摆放着三十几种兵器,有些是杨昊用过的,有的是见过没用过,更多的是闻所未闻的奇门兵器。望着这些冷森森的兵器,杨昊暗暗觉得此人不可小视。

院东三间正房房门大开,一个粗黑大汉仰卧床上鼾声正浓。床前的青砖地上滚落着好几个酒坛子,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杨昊心生厌恶,转身便走。

“来者何人?”杨昊刚走到门口,屋里传出了唐虎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他伸懒腰打哈欠的声响。

“来考试的杨昊。”杨昊头也没回冷淡地答道。

“来了为何要走?”

“怕搅扰了大人的清梦。”

“放肆,打今个起,我就是你的教头,有这么跟教头说话的吗?”唐虎说着话披上一件短衫站到了屋檐下。

“是吗?原来大人是教头,我还以为是个散官闲汉呢。”

唐虎闻言勃然大怒,“蹭”地抢到院中,一把揪住杨昊,抡起拳头喝道:“你说清楚,谁是闲汉?”唐虎身高八尺开外,膀大腰圆,与其相比杨昊足足小了一套。杨昊心中有些后悔,毕竟唐虎年纪大过自己,官衔、资历都在自己之上,这般出言侮辱他,确实有些不妥。但话出如泼水,总不能往回收吧。

杨昊缓和了口气说道:“如今大太阳高高的,你却在屋里睡觉,这不是闲汉又是什么?”

“贼鸟汉!”唐虎照着杨昊的脸就是一拳,他出拳太快,杨昊根本来不及躲,口鼻中招,一时鼻血长流。杨昊慌忙还了一招“托塔金山坠”,右臂扣住唐虎的手腕猛力往下压,想逼唐虎撒手,不想唐虎的手臂如同铁铸一般,任凭杨昊用尽全力竟是丝毫不动。

杨昊大叫道:“空有蛮力算什么英雄?有种你放手,咱们再打过。”

唐虎怒道:“放你娘的屁,你连我手都掰不开,也配跟我动手。”言罢,照脸又是一拳,这一回杨昊偏头躲开了,不料唐虎这招却是虚招,他趁杨昊躲闪之机,抬脚踹在杨昊小腹上。杨昊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老子这一脚怎样?”唐虎洋洋得yì



“好腿法,再来!”杨昊挣扎着站了起来,甩了甩手臂,双脚叉开,跳跃起来。杨昊明白过来,正面对打,自己绝非唐虎对手。他用了一千两百多年后风靡世界的格斗术——截拳道,想来个出奇制胜。

“小子,别折腾了。跪下来磕头认个错,老子就放你一马。”

“你休想。呜——呀——”杨昊突然闪电般地打出一记直拳,直奔唐虎面门而去,不想唐虎早已窥破先机,劈手捉住了杨昊手腕,顺时针这么一旋,杨昊深恐将自己的手臂拧断了,只得顺着他的动作翻了几个跟头。

唐虎随手向前一丢,杨昊就结结实实地摔在青砖地面上,这一回摔的太重,以至半晌才能爬起身来。杨昊吐了一口血沫,叫道:“你拳脚好,未必兵器就好。咱们斗兵器。”

唐虎嘿然而笑道:“你杨家枪也算有些名气,来,兵器任你挑,老子空手胜你。”

杨昊心中大忿,抢过一对双枪,叫道:“我劝你也用兵器,小爷手下绝不留情。”唐虎冷笑一声,突然身形暴涨,眨眼之间就逼到了杨昊身前。杨昊暗笑道:“任你力qì

再大,还能斗的过枪吗?”

杨昊一声大吼,枪分两路,奔唐虎的咽喉和阴部刺去。短枪比手臂要长,杨昊不避唐虎直拳,却攻其必救,这原本是一条上上之计,不想唐虎眼见双枪刺向自己要害,竟是不闪不避,挺胸迎了上来。

杨昊心里一惊,大叫一声:“快停手!”唐虎充耳不闻,直拳直捣心口,杨昊已经见识过他的功力,这一拳若是挨上了非受重伤不可。生死荣辱之间,杨昊依然撤回了双枪,他把眼一闭准bèi

接受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唐虎的拳头打在了他的胸口,软绵绵的,全无一点力qì



“你,为何不用力?”杨昊深感意wài



“你的枪为何往回撤?”唐虎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杨昊一阵疑惑,“我跟你无冤无仇,杀你作甚?”

唐虎的大手拍在杨昊的肩头,“好样的,你过关了。”

“啊……”杨昊倒有些迷糊了。

“呵呵,”小院门口传来一声苍老的笑声。一个白发老者带着一群大小官吏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便是先前见过的钟先生。

唐虎向老者执晚辈礼,又对一旁发愣的杨昊说:“这位是掌院学士邵大人。”杨昊闻听这苍头老者就是刺马院院主邵秦,连忙跪拜。

邵秦抚须笑道:“你是本院七年来唯一个通过文武双试的研修生。”

第23章 刺马院

杨昊疑惑道:“钟先生还考过学生一首诗,可唐将军这,这也算考试吗?”

“怎么不算呢?他在伸手之间已经考了你的正气、骨气、灵气和品行。”邵秦身边一位五旬上下的文士解释道,“唐虎将军开门睡觉,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失礼仪,可是来见他的学生们为了能过关,多半会视而不见,这样的学生就少了一份正气。唐虎将军故yì

找茬打你,逼你跪地求饶,那是试探你是否有骨气。你三次败在他手里,每次爬起来你都会换一种招式对付他,这说明你有随机应变的灵气,而不是一个易怒的莽汉。你本来可以致唐将军于死地,一雪前耻,可你宁肯自己受伤却放过了肆意欺凌你的人,说明你品行并不坏。”

文士说完,杨昊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唐虎的有意安排。

“吴侍郎少说了一样,这顿厮打,让我知dào

这小子并非酒色纨绔之辈。”唐虎哈哈一笑,他对杨昊的表现十分满yì



“他们夸了你这么多,我要指出你一个不到之处。”邵秦笑着说道,声音厚重温雅,听来十分舒服。

“请院主指教。”杨昊对邵秦既敬畏又不觉拘束。

“你双枪在手,为何反被唐虎一拳击中?”邵秦问道,“倘若这不是考试,你这一拳岂不是吃的很亏?倘若是两军交战,你岂不是要大败特败,损兵折将,甚或是败军灭国。”

杨昊闻言吓出一身冷汗来。

“心怀仁慈没有错,可不能因为仁慈而遗祸己身,遗祸君王社稷,遗祸百姓天下啊。”邵秦走到杨昊面前,拿过他手中的枪,指着唐虎的心窝,说道:“现在你可以跟他讲讲仁义道德了,但说话的时候仍不可掉以轻心,因为他手脚俱全,还是可以绝地反击的。”众人哈哈大笑。

吴铭望着一脸愕然的杨昊,说道:“能得老院长亲自指点,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杨昊大喜,忙躬身致谢。

刺马院每日白天开课,辰时整开课,至午时初下课,下午未时初开课至申时末结束。晚上自修至戌时三刻,然后处理内务。亥时整熄灯关门。

不过这些都是写在纸上的东西,实jì

情况是上课时有一半人在睡觉,且不是在课堂上趴着睡,而是躺在宿舍里的床上睡。授课老师不点名,点名老师不授课,一天只要应付了早晚点名,谁也不会找你麻烦。

刺马院共有学子一百三十多人,年龄由十四岁至四十岁不等,有童颜白丁,也有各卫率边军的校尉。刺马院的课程文武对半开,凡天文地舆、格致、测绘、算术、阵法、弓马骑射、军史概要及行军操法等无所不包。此外,学生还经常要到野外演试步骑阵式、建造台垒、攻守战术、侦察技巧、操纵舟楫及具体行军、布阵、分合、攻守诸式。

除了正课,还进行忠义教育,教授典章制度,及内外边境情势。不过所列课程虽多,但从不考试。杨昊在这只能待一个月时间,学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了,不过就是浮光掠影地感受一下气氛罢了。

因为杨昊通过了文武双试,因此被编入了全科甲等班,类似于后世的重点班或特长班;那些通过文试却没通过武试的被编入文科乙等班,通过武试没通过文试的则被编入武科乙等班;两样都没过但又必须入学的,则编入研修班。

甲、乙两班中的学生按学制不同又分为本科生和研修生,本科生学制两年半,研修生学制灵活,随到随学,也随时可以走。不过杨昊是七年来唯一一个通过文武双试的研修生,在此之前全科甲等班里只有本科生,杨昊所在的班里只有十二个人,同窗中年纪最大的名叫赵普,二十八岁,是四个孩子的爹了,入学前已是淮南镇从四品统军将军。

比杨昊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阳山,户部侍郎阳呈雍之子,另一个名叫羊弘扬,父亲生前为陇州教谕,吐蕃犯边,其父组织民团抵抗,被俘殉职。羊弘扬年幼时家境贫寒,全靠母亲与人缝补浆洗衣裳赚取米粮钱,后得朔方节度使王希廉赏识,留在牙署为文吏,又见他精明干练,遂举荐其入刺马院深造。

杨昊第一天上课堂,阳山便来问他:“你闯了什么祸被发配到这来受罪?”阳山长着一张圆乎乎、粉嫩嫩的娃娃脸,表情憨憨的,杨昊跟他一见投缘,如实回答:“我在大明宫里打了余驸马,圣上贬我到边疆,兵部安排我来这走个过场。”阳山挑起大拇指赞道:“你真行。”

杨昊反问他:“那你呢?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把小娘给气走了。”阳山眨眨眼睛,憨憨地笑道,“小娘在背后咒我娘,我就趁她睡着了,倒了一碗辣油在她茶碗里,然后在她嘴唇上抹上些芥末,她辣醒了,心一急,端起茶碗喝茶,结果是喝了一大口辣油……”

杨昊被逗的哈哈大笑,心里却在想:“小小年纪就满肚子心机,长大了还得了,但愿他别走到歪路上去!”杨昊又问阳山:“你这么聪明,该到太学、国子监去,为何来刺马院?当兵可是要戍边上战场的,你不怕吗?”

阳山拍着胸脯慷慨说道:“大丈夫在世当立功名传万代,学大汉霍去病,学本朝李(靖)大将军!读那些劳什子书有个屁用。”说完,他问杨昊:“你的志向是什么?”

杨昊想了想答道:“学成真本事,为国尽忠,博取一世功名。”阳山眼珠子一轮,拍案叫道:“那咱们是志同道合呀!咱们拜把子结兄弟怎样?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杨昊起初还有些嫌他心机太深,但刚才那番话却让他改变了对阳山的看法,于是便答yīng

下来。阳山大喜朝着羊弘扬喊:“那个姓羊的,你也过来拜把子。”

羊弘扬正埋头看书,闻言,怪声怪气地答道:“跟我这样的人结拜,岂不降了你们的身份。”杨昊听他说话古怪,面露不悦之色。阳山大咧咧地笑道:“他就是这副臭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说着,阳山推开课桌冲到羊弘扬面前,扯着他便往门外拉。

眼见庭院中有一株桃树,杨昊便提议道:“咱们今日就效法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拜为异姓兄弟,富贵同享,祸难同当。”阳山和羊弘扬知dào

刘备、关羽、张飞是结义三兄弟,却不知dào

桃园三结义这个桥段,但听杨昊说的慷慨,心中也喜欢。

阳山跑回去拿了供奉神位的香炉,摆在桃树下,三人并肩跪下来,发盟誓,结兄弟。赵普等人都到廊檐下观看。三人盟誓已毕,一叙年龄,杨昊年纪最大,羊弘扬次之,阳山最小。三人虽性格迥异、身世不同,但脾气相投,又都是少年心性,不过几天就熟悉的跟亲兄弟一样。

同窗见状便戏称三人为“三只羊”。

第24章 陪公主逛街

刺马院教师多是饱学之士,其中杨昊最喜欢的是国策教授谈空,谈空生的矮小肥胖,一撇八字须,不修边幅,外面显得邋里邋遢,他常常抱着一堆书到讲堂上去,但真zhèng

开讲,他却从来不翻书,海空天空,妙语连珠。尤其议论起大唐周边情势,更是如数家珍,那些拗口难记的外族首领姓名在他嘴里说出来,倒象是绕口令一般清楚。

这一日谈空正在滔滔不绝讲授大唐与新罗交往历史。突然屋门被人撞开,两个金吾卫校尉领着一群士卒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嚷道:“谁叫杨昊,站出来!”

众人不解何事,目光刷地落在了杨昊的身上。校尉一挥手,众军蜂拥上前来抓杨昊。阳山和羊弘扬两个见状顿时起身拦阻,其他学子见状也来帮忙。

谈空甚是气恼,指着金吾卫训斥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滚出去!”校尉冷笑道:“我们奉宜春公主之名,来拿人,你老东西管的着吗?”

谈空德高望重,在学生们心中地位很高,见到老师被侮辱,学生们无不愤慨。阳山一个箭步到了那校尉面前,一个“立柱拔山别马腿”将那校尉压伏在地。

众士卒见他如此凶悍,都慌了手脚。谈空喝了声住手,让阳山放开那校尉。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来撒野?”那校尉此时已经没了脾气,哭丧着脸说道:“回禀先生,卑职左金吾卫司戈魏华,宜春公主命卑职一个时辰内将杨昊带到兴庆宫,否则便要砍卑职的脑袋。求先生大发慈悲,让杨昊跟卑职去一趟吧。”

谈空问杨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昊猜想李晴找自己,可能是因为那天在酒楼里自己说错话的缘故。于是答道:“学生曾触怒过公主殿下。此事必须学生亲自去了解,请老师允假半天。”

谈空点点头,阳山却叫道:“大哥去不得,那宜春公主刁蛮成性,世人皆知,你去了只怕就回不来吗?我们一起去求邵院主,邵院主是四朝元老,陛下也礼敬有加,谅那个野蛮公主也不敢来这。”杨昊苦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阳山还想劝,谈空说道:“让他去吧。各人的事,各人了。总要过这一关的。”

……

魏华带着杨昊一路疾奔,到了东市门口忽然停了下来。

门口有几个便衣侍卫过来接了二人的马,杨昊惊问道:“老兄,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是东市,兴庆宫还在前面呢。”魏华道:“嗨,你啰嗦什么,跟着我走就是了。误了时辰,砍我的头你也跑不了。”二人穿过两条街,到了龙尾荡边的一座酒楼前。

德隆楼,楼高三层,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川菜馆。杨昊心中诧异:不是说要治我罪吗,怎么来饭馆了?总不能说错句话就请我吃断头饭吧?魏华领着他穿过大堂,到了楼后面的一座小院,这是德隆楼附设的旅馆。魏华将杨昊交给了门口的两名女扮男装的青衣小厮,小声地催促道:“快进去报公主,时辰快到了。”一个宫女笑道:“公主随便一句话,看把你吓的,这个样子怎么做大将军呢。”

魏华擦了把汗道:“你说的轻巧,姑奶奶的脾气谁能摸的准?一个不高兴,我这吃饭家伙就没了,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不比你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二人还在说话,院子里传出砸东西的声音:“金韬吟,你想气死我呀,叫你买条粉丝带,你买的是什么?还不再去买一条!”一听到李晴发火,魏华和那宫女顿时闭了嘴。

“啪!”一个茶碗从屋里飞了出来摔的粉碎,一个细腰高挑的少女,战战兢兢地退到院中,转身抹着眼泪往外走。魏华低头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叫你去带个人怎么就这么难?要你们还有什么用。”金韬吟将魏华劈头盖脸一顿骂,心情好多了,忽然看到了杨昊,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他是什么人?没我许可,谁让你们带个外人来这地方的?”

“在下便是杨昊。”

“你——”金韬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强压了胸中怒火,硬是挤出了一点笑:“既然来了,就别站在外面了,快进去吧,公主等着呢。”

这一下轮到杨昊吃惊了:看这意思,里面还有好事等着我呢?否则,似金韬吟这么凶悍的人岂能对笑?尽管这笑容比哭也好kàn

不到哪去。

“叫他进来吧。”宜春公主的声音也异乎寻常地温柔。

杨昊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难得的一个好天。

李晴突然掀开竹帘跳了出来,她头戴锦绣混脱帽,身穿翻领窄袖锦边袍,下穿条纹小口裤,脚蹬透空软绵靴,腰间系的是一条淡青色的丝带。这是北方游牧民族妇女日常穿的胡服,穿在李晴身上十分俏丽。

“怎么样,好kàn

吗?”李晴轻盈地转了个身,展示了一下她的新衣。

“好kàn

。”杨昊由衷地赞道。

“不许恭维我。”李晴娇嗔道。

“没有说谎,真是好kàn

。”杨昊真诚地说道。

李晴忽然低头看了眼腰间的丝带,不满yì

地说:“要是条粉红色就好了。”

杨昊笑了笑说道:“这条也非常合适呀,粉红色的太俗了,不合公主的身份。”

听到杨昊为自己说话,金韬吟投来了感激的一瞥。李晴想了想点头道:“姑且就相信你这次吧,走陪本宫上街耍耍。”

逛街,陪公主逛街?杨昊有些哭笑不得,惊天动地地搞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事。

……

长安有东市和西市两大市场,东市离兴庆宫只有一街之隔,由于靠近三大内(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经营的商品,以上等奢侈品为多,以满足皇亲贵戚和达官显贵的需yào



市场周围跟里坊一样,有高大的围墙,面积与兴庆宫相差无几,市内有四条大街,围墙四面各有两座门,市内车水马龙,百货云集,热闹非凡。

李晴显然不是第一次到这儿来,轻车熟路的,几个会合便将金韬吟、魏华等一干随从甩的无影无踪。杨昊尽管走的小腿发麻,转的头晕目眩,但好歹还能跟的上。一则是杨昊功底扎实,体力充沛,主要的还是李晴一直拉着他的手。

又几条街下来,杨昊觉得自己快要败下阵来了,渐渐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晴一头扎进一家香料铺,这香料铺是一户波斯人开设的,为了招徕顾客,店主在大门口摆了几把藤椅供逛街累了的顾客休息。杨昊一进门就瘫坐在藤椅上不能动了,李晴鄙夷地哼了声,自己跑去选香料了。杨昊讨了杯茶正在喝,李晴已经选好了香料,眼看着杨昊在喝茶,眼珠子一转,拿起香料就走。

店主忙拦住讨钱,李晴指着杨昊道:“问他要。”说完俏皮地朝杨昊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出了门。杨昊心中叫苦,自己从课堂里被拉来,哪里带得钱来?搜遍了全身只有一两八钱碎银子,大胡子店主摇了摇头示意不够。杨昊一咬牙把身上的佩玉押给了他。赶紧出门找李晴——大街上人潮涌动,哪有她的踪迹?

杨昊心急如焚,虽说长安城里治安还不算太坏,可李晴毕竟久居深宫,不谙世事,万一有个好歹,自己的良心如何能安?

“晴公子,李晴!”杨昊心慌意乱地站在街心叫喊起来。

“李晴”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从一身便服的杨昊嘴里喊出来,丝毫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喊了一条街没见到人,杨昊又换了一条街。等到他站到第三条街口的时候,忽然发xiàn

不远处的龙尾荡边围着一群人,是有人在打架。只听李晴尖细的声音在骂:“给我打,打死这个臭混蛋!”

————————注:龙尾荡,湖名,在长安城东市内,四周酒肆林立,热闹非凡。

第25章 不归路

龙尾荡边四个人打成两团,一对两个锦衣少年,都是十六七的年纪,一个黑脸,一个白脸,黑脸少年出拳踢脚有模有样,只是喝醉了酒,下盘有些虚空无力。白脸少年文文静静的一个书生,瘦胳膊瘦腿的,扭打之中已经落了下风。

另一对厮打的是两个小厮,都有些功夫在身,斗个旗鼓相当。

李晴见杨昊来,指着那黑脸少年叫道:“打那个黑醉汉,这厮敢羞辱我简直该死。”杨昊闻言拨开白脸少年,劈手提起那黑脸少年往李晴面前一丢,喝道:“给晴公子认个错,饶你一条狗命。”那黑脸少年嘻嘻一笑,指着李晴,对杨昊说道:“你瞎了眼,不成,她,她是个女的。”李晴顿足责骂杨昊:“还不动手杀了他。”

黑脸少年喝醉了酒,神智昏昏沉沉的,听了这话便坐在地上耍起了光棍:“杀我,来呀,你杀呀,朝这儿砍,哈哈……这儿肉少,骨头硬……”杨昊踹了他一脚,为他求情道:“晴公子,念他醉酒,且饶他一命吧。”李晴恨杨昊不听话气得直跺脚,恰好身后有个卖调料的小摊,她抓起两个纸包朝杨昊砸去,杨昊偏头躲过,纸包正好掼在黑脸少年的脸上,顿时起了一团绿雾。

“哎呀,我的眼。”黑脸少年捂着眼躺在地上滚了起来。

“狗才,快来救爷!”听到主子呼唤,黑脸少年带的小厮顿时丢开了对手,大吼一声,低头朝李晴撞去。

“嗨!”李晴一声娇咤,抬脚将小厮提了个跟头。不过她也立脚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后跌去。若不是杨昊及时将她扶住,定也要摔了个跟头。

李晴推开杨昊的手,娇嗔道:“不用你帮忙,我也能应付。”

“闪开,闪开!”几个金吾卫巡卒分开人群闯了过来。

“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当街打架,都给我抓起来。”领队的伙长板着脸喝道。

四名巡卒兵分两路,分头拿人。

“大胆!谁敢拿我?”黑脸少年一手捂着眼,一手指着伙长喝道:“你知dào

我是谁吗?”

“天子脚下,就是皇子公主犯禁,我也抓得。”伙长嘴上说的慷慨,心里却直打鼓。这长安城里,随便扔根棍子也能砸到一个侍郎半个将军的。这个黑脸少年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说不得就是个公侯子弟,岂是自己惹的起的?

“军爷,借一步说话。”黑脸少年的小厮将伙长拉到一边。从袖子中摸出一块银子塞到伙长手里:“我们爷是京兆尹罗大人的公子,军爷务必行个方便。”伙长惊问:“可是罗立言大人的公子罗春轩?”小厮答:“正是。”

伙长皱了下眉,将银子退回小厮:“冲撞之处,请莫见怪。”

小厮缩手没接银子,指着那白脸书生和李晴,低声说:“刚刚我们看见小白脸和这胡女鬼鬼祟祟的在说话,行迹十分可疑,军爷不如将他们带回去审审,或许是奸细也未必。”

“喂!那个白脸的小子,过来。”伙长明知小厮是存心报复,但看在手上的银子和他老爹的份上,决定帮他出口恶气。

“军爷说我吗?”白脸少年茫然地指着自己的脸问。

“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伙长冷冷说道。

四名巡卒一拥而上扯住白脸少年就走。白脸少年大叫道:“我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抓我?还有天理王法吗?”

李晴暗中碰了下杨昊,塞给他一块腰牌:金吾卫左司戈魏华。官职不算大,但令牌下面坠着的流苏,却表明令牌持有者是在宫里当差的。

“大人有何吩咐?”伙长见到令牌后弓腰问道。

“放了这书生,打架的事跟他无关。”

“这——”伙长稍一迟疑,就打了个手势示意放人。

“不,不能放人……”罗春轩喷着酒气嚷道。

“不能放!”小厮大声附和。

伙长将小厮拉到一边:“他是宫里的人,如何能惹得起?这事我帮不了你。”

小厮偷瞄了眼李晴和杨昊,越看越像是宫里的人,忙劝黑脸少年罢手。罗春轩嚷道:“皇帝尚且让阉贼架空了,宫里的人算个屁!”

李晴闻言大怒,喝一声:“把这个口出狂言的狂徒给我拿下!”

伙长也知这话犯了大忌,一使眼色金吾卒顿时扑倒了罗春轩,见他还在嚷便用根麻绳勒住了他的嘴。小厮见势不妙撒腿就跑,杨昊一个箭步窜上去,将人提了回来,丢在地上也给捆了。李晴喜滋滋地围着杨昊转了一圈,赞道:“身手还不错嘛,有没有兴趣当我的随从?”杨昊笑道:“公主抬爱,臣铭感五内。只是臣奉旨戍边,无福消受了。”

李晴嘻嘻一笑,推了杨昊一把:“小心眼,我李某人吃人不成?是你答yīng

跟我的,回头我就请皇兄收回成命,调你到金吾卫来。”杨昊心里暗笑:“圣旨已下,岂是你说改就改的?”当下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指着罗春轩喝令那伙长:“把这个狂徒押去见京兆尹,让罗大人好好查查他的底细,狠狠教xùn

他一顿。”

伙长心中暗喜,要是把这个烫手山芋带回去,准挨上司一顿痛骂,这样最好,既丢了麻烦还能卖罗立言一个人情。他朝杨昊投来感激的一瞥,正要将人带走。不想罗春轩却得了意,点指众人咯咯笑道:“你们这群蠢材,京兆尹罗大人就是俺的爹。”

李晴听到这话顿时不干了,指着那伙长:“押他去你们金吾卫!那罗立言就是个大贪官,肯定会包庇自己的儿子。”

杨昊心中暗暗叫苦,正要劝解,忽然身后一阵大乱,只见一个小校领着三十多名京兆逻卒飞奔而来。京兆府逻卒与金吾卫共同担当长安城的巡逻警戒,因职责划分有些不清,因此常生龌龊,打架斗殴也时有发生。

“你们想干什么?”伙长对对方人多不免有些心虚,若在平日他早把头一缩回去搬兵去了。但今日身后有宫里的同伙撑腰,他决定把场面撑下去。

“你们想干什么?不认识我是谁吗?”

“认识,金吾卫管东市的赵传德大哥嘛。”

“既然知dào

是我,为何还要抢人?不讲规矩是吧?”

“小弟从来都是讲规矩的,平日对你们金吾卫从来都是礼让三分。可是这个人是罗大人点名要的。若是带不回去,不光小弟,就是这三十六名弟兄也要砸掉饭碗喝西北风。赵大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赵传德碰到了一颗软钉子,一时进退不是。

“赵传德,把人放了;相信罗大人会秉公办理的。”李晴忽然开口说道。

“是,大人……”赵传德扔掉了一块烫手山芋,感到一阵轻松。

“卑职谢过各位成全。”小校向三人各敬一礼,转身便走。

“慢着!”李晴突然追了上去。众逻卒一阵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李晴走到小校面前咬着嘴唇问,脸颊红扑扑的。

“右巡街副使杨开。”小校笑答道,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杨昊莞尔一笑,原来是看上人家了,怪不得刚刚还骂罗立言是大贪官,转眼又称他是能秉公办案的晴天大老爷了呢。

“巡街署好像在平康坊西北角,打着往北出了市场大门,往西一拐,走过武侯铺就是了。”杨昊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了一大串。

李晴白了杨昊一眼:“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要找个人还要亲自去吗。”说完这话,李晴的脸颊忽然热辣辣的酡红一片,当胸给了杨昊一拳撅起小嘴:“今天的事不准往外传。”

杨昊茫然地问:“公主说的是哪件事?哦,私自出宫逛街,臣也有份,臣绝口不提。”李晴提了杨昊一脚,抿唇笑道:“还算你识趣。”

二人正在说话,那个白面书生怯生生地凑过来,朝李晴打躬道谢。李晴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个人呀,一副好心肠,就是本事太差,以后除了读书还要多练练功,文武兼备,方为大才嘛。”白面书生身边的小厮闻言不悦:“这位姑娘好不晓得人情,方才若不是我家公子舍命相救,你还不被那个醉鬼给羞辱了。”

“胡言乱语,还不退下。”书生喝退了小厮,“下人无状,两位勿怪。在下王崇文,朔方灵州人氏。敢问二位高姓大名。”杨昊正要答话,李晴拉了他一把,道:“萍水相逢,不通姓名也罢。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一定会还你。”李晴转身拉住杨昊的手:“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李晴的冷漠让那个叫王崇文的书生一阵难堪。这半日相处,杨昊也摸到了李晴的一些脾气,性情率真,凡事直来直去,不喜欢曲折迂回。她喜欢杨开就挂在脸上,讨厌王崇文也挂在脸上,让人一看便知。

杨昊冲王崇文点了下头,算是代李晴道个歉,王崇文自嘲地苦笑了声。赵传德见事情已了,别过杨昊转身正要走。

忽然大街上传来了一阵喊杀声,行人纷纷躲避。杨昊护住李晴,心中暗惊天子脚下哪来的这么大的杀气?忽见杨开手持单刀拖着罗春轩飞奔而来,二人身后上百名铁衣甲士杀气腾腾紧追不舍。

“是他!我要去救他!”见到杨开,李晴的焦灼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杨昊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感觉。他扯过赵传德,放在李晴身前:“一定要护好她。”一面高举鱼符向铁甲军迎了上去。这队铁衣甲士隶属左神策军,统军校尉有两个,一个叫俞澄,另一个叫张海,二人都是奉命来缉拿罗春轩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干掉了杨开的三十名逻卒。若非杨开拼死护卫,罗春轩早已落在他们手中。

张海眼看有人高举金吾卫鱼符拦住去路,冷笑一声,挥刀剁向杨昊。

杨昊一个滑步,避开了这一刀,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剑架到了张海的脖颈上。与此同时,张海手中的刀也架在了杨昊的肩上。两人同时喝道:“不要动!”在外人看来两人应该算斗了平手,但张海心里清楚,杨昊出手比自己快了一分,倘若他心怀恶意,自己已经性命不保。

众军见首领被拿,心中既愤nù

又惊惧,便散开队形将杨昊等人围了起来。

罗春轩肚中的酒早化作冷汗排了出来,眼见此情此景,吓得手脚发麻不知所措,他紧紧地抓着杨开的手臂,紧张地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杨开小声宽慰他:“有金吾卫在,他们不敢动粗。”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神策军的骄横是出了名的,他们未必买金吾卫的账。李晴凑到他身后,见杨开没注意到自己,便轻轻地咳了一声。杨开吃了一惊,忙道:“姑娘还是快走开,这里太危险了。”

李晴见他关怀自己,心中一阵窃喜,羞红了脸说道:“有你在,我不怕。”杨开道:“那就请姑娘站在杨某的身后,只要杨某有一口气在,一定护持姑娘周全。”李晴闻言赶忙躲在杨开身后,心里早已笑成了一团。

第26章 劫数

王崇文眼见这个阵势,心中直打鼓,他的小厮劝道:“这里没咱们的事,咱们还是快走吧。”王崇文瞪了他一眼:“这些铁甲武士个个不怀好意,这个节骨眼上,我怎能舍她而去呢?”说完这话他推开小厮跑到了李晴身边,说道:“你不用怕,有,有我在呢。”

李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王崇文被霜打了一般垂下了头。杨开劝道:“难得这位兄台如此侠义心肠,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李晴闻言狠瞪了王崇文一眼,指着身左三尺外:“你就待那,不准靠近我。”王崇文愕然无语,默默地退了两步。

杨昊责问张海:“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谁让你们大开杀戒的?”

“罗春轩是我们追捕的逃犯,那些京兆逻卒都是罗春轩的同党。魏将军还是把人交给我们,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杨昊哈哈一笑:“我要是不让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张海阴测测地说道。他一挥手,众甲士便向杨开、罗春轩包抄了过去。

“叫他们别动!”杨昊沉声说道,短剑在张海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子。

“不要管我!拿下罗春轩。”张海眼的声音冰冷如铁。

铁衣甲士步步紧逼,如一堵铁墙般压了过来,赵传德握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罗春轩捂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杨开既要护着罗春轩,又要照顾李晴,不免有些顾此失彼。王崇文这时壮着胆子挪步到了李晴身边。

李晴一把推开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符,一块证明她公主身份的玉佩。她将这块玉符在俞澄、张海面前晃了晃,问道:“看清楚了没有,这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真家伙。现在,你们还要抓人吗?”

“军令如山,恕末将不能遵命。”俞澄目露坚毅,对李晴的玉符视而不见,“拿下反贼罗春轩,赏银千两。”众甲士齐声一喝,惊得罗春轩“哇”地嚎哭起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

见惯了唯唯诺诺的下属和溜须拍马的臣仆,颐指气使惯了的李晴突然遇到俞澄这样敢公然抗命的硬汉,突然感觉到了从来未有的无助,脆弱的信心瞬间崩溃,愤懑、屈辱、惊惧一时都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来。

神策军的骄横杨昊早有耳闻,但没料到会骄横至此。挟持张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杨昊收了匕首回到李晴身边。

“我命令你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掉,一个也不留。”李晴发狠地嚷道。

对于李晴这个无理的要求,杨昊自然不想去做,本来让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吃点苦头受点挫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看到她那孤立无助的样子,杨昊心中又觉十分不忍。

“臣无能,臣一个人杀不了他们那么多人,臣要守着公主不受伤害。”

杨昊硬着心肠顶回了李晴,他心里很清楚,凭自己一个纵然自己过去,面对上百名精锐士卒的轮番强攻也支撑不了多久。李晴正身处险境,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俞澄哈哈大笑:“这才是你该做的,魏华,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李晴以为自己能凭着公主的身份压服俞澄收手,她失败了,失去了公主的保护,铁衣甲士肆无忌惮地冲了过去,赵传德、王崇文等人被分割开来,铁甲卫士的目标是罗春轩其他的人他们没有兴趣。杨开舍命护卫。看的出铁甲军是要活捉罗春轩,否则,十个杨开也丢了性命。

“你快去帮帮杨公子!”李晴缓过神来,推了杨昊一把。杨昊仍没有动身。

“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啊!”李晴跺着脚叫道,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臣不能离开公主。”杨昊站着一动不动,“你混蛋!你快滚过去!”李晴大声吼叫道。俞澄的公然抗命已经让她颜面尽失,杨昊的不听号令更让她恼羞成怒。李晴终于泄气了,她瘫软成一团,坐在地上啼哭起来。

杨开的抵抗已经宣告失败,他身中七刀,且刀刀致命,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他的嗓子已经喊哑,手中的刀越来越沉重,血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用仅存的一点力qì

,挥刀乱舞,做最后的顽抗……

铁甲武士在他的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他的刀被磕飞了,有人狠狠地在他手腕上砍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杨昊无法再无动于衷,他把匕首塞到李晴手里,低声说道:“请公主以死相逼,让他们退走……”杨昊料定神策军敢抗命不遵,却未必有胆量逼死一位公主。

李晴骤然醒悟过来,她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喉咙,用尽全身的力qì

喝道:“给我住手!”铁甲军骤然停住,紧张地看着张海和俞澄。

“赶快滚,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她吓唬人的。”张海诈道。

李晴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她手腕微微一挑,殷红的血便从雪白的脖颈上流了下来。

“住手!”杨昊、张海和俞澄几乎同时喊道。铁甲武士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哈哈哈……”李晴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她现在心中没有了恐惧,有的只是满腔的悲愤。

杨昊急忙夺下李晴手中的刀,撕下衣袖给她包扎起来。

李晴此时已经昏死过去。

李晴自伤是杨昊万万没有想到的,好在她脖子上的伤并不重,只是划破了点皮。杨昊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后,带她到了最近的武侯铺,给她敷上金疮药,仔细用绷带包扎好伤口。换做普通人等着伤口愈合拆绷带便是,问题是李晴是公主,还是很得宠的公主,郭太后几乎每天都要见她一面。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李晴帮忙遮掩了,否则郭太后一怒追究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赵传德又急又怕,堂堂七尺男子汉蹲在屋角哭了起来。

王崇文倒是显得很镇静,连问杨昊怎么办。杨昊想了想,让他出去找一辆马车,再让他的小厮去京兆府叫人来接回杨开和罗春轩。王崇文为能为李晴效力赶到十分高兴,赶紧分头准bèi

去了。不多久,他的小厮就带来大队逻卒接走了杨开和罗春轩,逻卒们把小厮当作了恩人谢了又谢。

李晴咳嗽两声醒了过来,见到杨昊就问:“我死了吗?”杨昊笑道:“公主是千金之体不会有事的。”李晴浑浑噩噩了一阵子,忽然惊问道:“杨开哪去了?”挣起身就要去找,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哎哟”“哎哟”地直叫疼。

杨昊安慰道:“人已经让京兆府的逻卒带回去了,您放心吧,这一次他们来了好几百人,万无一失的。”

李晴嗔怪道:“谁让你擅做主张的,到底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你去把他找回来。”

杨昊心中莫名生了一股闷气,不客气地说道:“你不要胡闹了好不好,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你该想想怎么回去跟太后交代。不然我们都要被连累的。”

“哇——”李晴突然就咧着嘴大哭起来,院中的卫卒不知出了何事,纷纷探头来看。李晴泪眼婆娑地指着杨昊喝道:“这个人欺负本宫,你们把他抓起来,打他三十军棍。”金吾卫士面面相觑,搞不懂二人这是唱的那出。

“闪开,闪开!”院中响起了金韬吟的声音。金韬吟、魏华一干人终于找到这来。李晴这下算是得了救星,她一头扑到金韬吟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金韬吟一路寻不见李晴,又听说街上有人殴斗死了几十个人,三魂吓走了七魄,如今又见李晴受了伤还哭成这样,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她尖声大喝:“谁惹公主不高兴了?”

众人都忙低下了头,生怕这气撒到自己身上。

“就是他,是他骂我的。”李晴指着杨昊,“打他板子,打他。”

“还楞着干什么,拉出去打。”金韬吟不知dào

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坚定地站在李晴一边,唯有如此才可能帮杨昊说上话。众卫士一拥而上拖翻了杨昊,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架到院中。伏刑长条凳摆好,扒了杨昊的裤子,按好了手脚。执法卫士问金韬吟:“打多少?”

金韬吟故yì

大声说道:“打他两百军棍!”

两名卫士面带怜惜地看着杨昊,两百军棍下去,人差不多也就废了。你小子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公主王孙,死都不知dào

怎么死的。

“谁说要打两百军棍?打他两千军棍,打死为止!”李晴咬牙切齿地喊道。

手持红黑执法棒的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两千棍?那还不打的骨头渣也没了。

“为什么还不打?你们要抗旨吗?”金韬吟冷着脸喝道。她太知dào

李晴的脾气了,这个时候要是不顺着她,这事绝收不了场,打吧,打几棍或许就没事了。

她给两个卫士递了个眼色,两卫士心领神会,高举轻落,慢慢悠悠地打了起来。

“一、二、三……”

说到第十三声,李晴忽然抬起头来喊道:“别打了,剩下的先记着吧。”

金韬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李晴没再搭理杨昊,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朝大门走去。金韬吟与杨昊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多谢啦。”

王崇文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马车找来了,马车找来了。”迎面撞见李晴,顿时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让在了一边。李晴见他外套衫没了,便问:“你遭贼啦,衣服也被人剥了吗?”王崇文红着脸道:“学生去为公主寻马车,跑了几条街才找到,可是,学生没带钱,跟车夫说尽了好话,他就是不肯来。没办法只好把衣裳押给他了。”

李晴闻言扑哧一笑:“呆瓜,没有钱,谁跟你来?你这个人呀虽说笨了点,心里却还知dào

为本宫着想,不像某些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王崇文,你的马车在哪,本宫要坐你的马车去逛长安城。”王崇文闻言大喜过望,慌忙在前引路。

两名卫卒嘀咕道:“这个王崇文可不就是朔方王使帅的公子吗?国子监的大才子呀。”另个道:“可不是他吗,这倒是天生的绝配。”二人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杨昊,安慰道:“这位兄弟在宫里当差没多久吧?告sù

你一句箴言:公子王孙只喜欢听话的奴才,不喜欢说话的人。马屁拍的再拙劣那也是马屁,总比拍马蹄子强。看你还年轻,慢慢熬吧。”

杨昊苦笑了声道声多谢,取出魏华的鱼符:“地上捡的,二位得空替我归还了吧。”

第27章 打草惊蛇

大明宫左银台门外神策军大营。

神策左军判官吴臣正在厉声训斥两个小校,吴臣年约四旬,短小精瘦,留着三绺胡须,吴臣官职虽然不大,但在左军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原因有两个:

一是他手握铁甲军,铁甲军只有七百人,个个都是万中选一的精锐,人人武功出众,个个刀头上都tian过血。

吴臣的理论很简单,没杀过人的士兵不是真zhèng

的士兵。铁甲军的主要责任是护卫中军大营和护军中尉仇士良的人身安全。

吴臣跟仇士良是同乡,两人还沾亲带故,这是他在军中吃重的第二个原因。

王守澄倒台后,文宗下旨让仇士良常驻左军大营,非有宣召不得入宫,理由是便于监察王守澄党羽。王守澄已经被软禁,他的党羽也随着他的倒台树倒猢狲散了,这个借口委实有些太过牵强。

圣心难测啊!吴臣越是猜不透李昂的真实用意,越是心惊胆寒,坐立不安。为了让自己的耳目聪明起来,在仇士良的默许下,他组建了自己的特务组织——判事厅。

判事厅里的人一半来自铁甲军,另一半是从外面招募的各行高手,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王守澄倒台后从郭勤手里挖过来的,彼时郭勤被定为叛逆,身陷囹圄,部属们人人自危,四处寻找新的靠山。吴臣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吴臣选人标准有三条:第一是忠心,第二是清白,第三是能干。

忠心,不用多解释,判事厅里的每一个都只能忠心于仇士良和他吴臣。

清白,是指出身经lì

清晰可见,任何一段经lì

都要经得起推敲,不可模糊不清,至于你干过什么,倒是次要的。从吴臣的内心来讲,他更喜欢那些出身行伍的人,清白如水,直来直去。

能干,是对业务层面的要求,密探肩负的任务各不相同,所需能力自然也不一样。混官场的要懂得官场的七荤八素;混军营的要能胡扯瞎掰,要会赌钱喝酒玩女人;扎文人堆里的要能吟诗作画,说话要有一股酸味;混宫廷的,要求更高,除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要懂得察言观色,学会明火暗刀。

总之只要有可用之处,吴臣一概收入麾下。

“你们平日的本事都哪去了?一点小事都办不成?还指望你们能干什么?郭勤靠那些没卵子的,可以耳目通天;光王靠那些没把子的,却能无孔不入。再看看你们,须眉男儿,七尺之躯……还留那卵子做什么么?”

吴臣骂的口干舌燥,正要喝口茶,却见仇士良背着双手一脸春风地走了进来。吴臣赶紧打发了两个小校,表情有些尴尬。

仇士良呵呵一笑,“玉量啊,不要这么心急。这种事,看着不起眼,里面的学问可不小,慢慢来嘛。”玉量是吴臣的表字,仇士良私下里一直都这么叫他。

“匡美,火烧眉毛了,我能不急吗?”匡美是仇士良的表字,左军中除了吴臣还没有第二个人敢当面这样称呼他。

“呵呵呵,急有什么用呢。”仇士良坐到了吴臣的公案前,顺手拿起一本公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吴臣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俞澄和张海并肩走了进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怎么样,人抓到了没有。”其实从二人的面部表情,吴臣已经知dào

了答案。

“末将杀了罗立言派出的三十名逻卒,眼看就要将罗春轩拿住,可是……”俞澄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眼公案后的仇士良,仇士良仍低头在看公文,似乎并没听到他的话。

“不要吞吞吐吐,快说!”吴臣有些恼怒。

“末将该死,人没抓到。宜春公主突然闯了出来,她以死相逼,末将不敢造次。”

“宜春公主?”吴臣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他低头沉思的时候。仇士良却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她怎么个以死相逼啊?”

“公主手拿匕首抵在喉咙上,张海以为她只是恐xià

,就诈了她一下,没想到她真的下手割伤了自己。末将……就没敢再逼。”俞澄说完低下了头。

“逼伤公主那是要灭九族的。”吴臣气的脸通红,喝骂道:“废物!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二人俯首认罪,“都起来吧。”仇士良平静地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仇士良说的轻松自如,二人却战战兢兢,他们吃不准这“避风头”三字究竟是何含义:是真心维护,还是支出去杀人灭口?

“别胡思乱想啦,你们忠心用事,出了事,中尉大人是不会撒手不管的。去旌德镇找司空舞,他会安置你们的。”

俞澄、张海闻言,禁不住热泪满面,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匡美,这么做值得吗?”

派俞澄、张海去抓罗春轩,是仇士良坚持的。起初吴臣得到密探,新任京兆尹罗立言之子罗春轩酒后狂言,说自己向皇帝献计在某某日诛灭阉党。吴臣立即命判事厅中的几名干办秘密前去捕拿。

但仇士良坚持要俞澄和张海率领一百二十名铁甲军浩浩荡荡前去抓人。临行前还特别嘱咐二人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如今动静闹得确实很大,不光当街杀了三十名京兆逻卒,还逼伤了一位当朝公主,吴臣不知dào

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玉量,你知dào

这个宜春公主是谁吗?”仇士良微笑着看着吴臣,“他是光王的长女?”

“光王?”吴臣吃了一惊,“匡美,你是说光王也卷了进来?”

“不,不,不,”仇士良摆摆手,“宜春公主李晴是光王十二岁时和一个宫女生的,光王心里很害pà

,他一度想把这个私生女给溺死,可是没有成功,宜春让郭太后给救了下来,并一直带在身边。郭太后不喜欢光王那是世人皆知的事,宜春跟着她长大,你以为她还会是光王的人吗?她不过是个贪玩任性的小丫头罢了,这件事多半是被她无意间撞上的。”

吴臣点点头,对仇士良的这个分析他十分认同。

“这就是我敢保俞澄和张海的原因,我断定那边不会追究此事。玉量,这些天你要紧盯那边的一举一动,有事随时报我。”

“是!”吴臣欣喜若狂,他突然明白了仇士良为何要派俞澄和张海当街去抓人,这是打草惊蛇之计。如今“草”已经打了,就看这“蛇”怎么走了。

第28章 雨花与玉符

雨花阁建在大明宫西北角一座花木苍翠的高台之上,西北望可见巍峨壮美的三清宫,西南可俯瞰风景如画的太液池。这里是李昂为自己最宠爱的杨妃专门修建的别院,也是他歇宿最多的寝宫之一。

销金帐中,李昂正气喘吁吁地趴在杨妃身上行云播雨。自从扳倒了王守澄,李昂就觉得自己浑身精力充沛,做起这种事来,越发显得得心应手。杨妃那双明澈如水的双眸里再也没有了幽怨渴望的眼神了。

李昂从兄长敬宗那里继承大统已有七年,这七年,自己似乎没有一天顺心过。外有藩镇骄横难制;内有王守澄处处掣肘;朝臣们拉党结派,相互倾轧;四邻异族虎视狼顾。就是后宫里也是勾心斗角,妃嫔们为着高高空悬的后位,不知闹出了多少风波。

李昂一直在隐忍,一直在退让,年仅二十六岁的他,内心却已提前苍老衰败了。他把这些原因统统归结为皇权旁落,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曾拥立自己登上皇位的王守澄。此人貌似忠贞恭顺,实则包藏祸心,对自己阳奉阴违,处处掣肘。

王守澄成了压在李昂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让他食饭不香,安寝不眠,后宫三千佳丽也全无了颜色。好在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杨昭容能给自己带来一点慰藉,但每次看到她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神,李昂的心里就涌起一阵愧疚,床第之间无雄风,空有万里江山又有何用?每每李昂都小心地、尽心地、拼了老命地去应付。每次杨妃都会露出惊喜万分的表情,但李昂心里总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王守澄倒了,压在自己心头的巨石没了,大唐的天空突然就亮了。李昂觉得自己突然又恢复了往日的雄风。昨晚事毕后,杨妃含羞递给自己一张纸条,说什么“郎君痴猛,妾身不堪,祈假三日”,李昂明知她是在恭维自己,但这个恭维他很受用,真是一个可人心的女人。

杨妃媚眼如醉,她用两条葱嫩的玉臂攀附着李昂厚实的背,温软如玉的胴体在李昂的身下忘情地扭动着,樱桃红小嘴里哼出醉人的呢喃浅吟。“天上人间,惟你无双。”这是李昂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四年的女人发自内心的赞美,后宫佳丽三千在她面前全如木偶泥塑般寡淡无色。唯一的缺憾就是杨妃虽久承雨露却一直未能开花结果,她的肚皮一如初来时的紧绷平坦,丝毫没有隆起的迹象。

“唔——”

李昂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疲惫地趴在了杨妃汗津津的玉体上。杨妃扬起芊芊玉手,比划了一下,甜蜜地笑道:“五百六十三次,比上次又多了三十五次。陛下越发龙精虎猛了。”

李昂亲了一口娇美动人的宠妃,喘着粗气说道:“这些天,朕总觉得吃不足,每次都恨不得把你嚼碎吞进肚子里才甘心。”

“陛下还是囫囵吞了臣妾吧,臣妾实在怕疼。”杨妃俏皮地说。

“朕这就把你生吞活剥了。”李昂张嘴含住了杨妃胸前的两颗红葡萄,杨妃夸张地连声尖叫起来。李昂哈哈一笑,起身跳下了床。

“臣妾不让你走,”杨妃赤条条地跟下床搂住了李昂的腰。

“别闹了,朕还有要事要办,你乖乖的先睡吧。”李昂抚摸着杨妃柔嫩的脸蛋,心里忽然有些不舍,“朕答yīng

你,办完事就回来。”杨妃温顺地点了点头,乖乖地躺回了床上。

沿着白玉石阶走下雨花阁时,随侍太监李好古凑上前指了指李昂的左脸颊,小心地提醒道:“陛下,唇红。”李昂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都是杨妃留下的红唇印,他推开了李好古递过来的手绢,自己动手用衣袖擦了去。

延英殿中,李训正在弯着腰仔细查看廊柱的质料和工艺技法。

“爱卿啊,这么晚要见朕有何要事啊?”李昂十分随和地向李训招呼了一声。

李训吓了一跳,忙行朝拜大礼。

“免礼,赐坐。”这些日子李昂对李训和郑注的礼遇往往超过常例。

“谢陛下。”李训并不推辞,从李昂潮红的脸色及疲惫但满足的眼神可以判断,后宫某位妃嫔刚刚承shòu了天霖甘露。此人多半是那个貌似温顺恬淡的杨妃,想到杨妃,李训心里升起一股凉气,虽然只是在宴会上见过杨妃两面,但李训却对这个小女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有能力瞬间成就一个人的荣华富贵,也能让你的所有荣宠化为过眼云烟。李训已经下了决心,等手头的这个计划一完,他一定设法将她变成自己的盟友。

“陛下,今日在东市发生了一件怪事。臣闻之不得不报。”

“哦,何事啊?”李昂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销魂中。

“左军两名校尉俞澄、张海当街杀了京兆逻卒三十人,还逼伤了宜春公主殿下。”

“有这事——”李昂悚然而惊,刚才的甜蜜回忆荡然无存。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继而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仇士良也太无法无天了,朕定要严办他。”

“陛下请息怒。”李训不慌不忙地说道,“臣以为,仇士良这么做,是其走投无路才使出来的下下之策。”

“哦,何以见得?”

“陛下请想,当街杀人,逼伤公主,这是多么大的罪。陛下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拿下他仇士良,届时满朝上下,谁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哦,这倒也是,”李昂不由地点点头,仇士良终究不是王守澄,自己若真下了决心办他,也不是办不了了。

“以爱卿之见,他此举用意何在呢?”

“回陛下,臣以为他是想借此看看各方的动静,他越是弄不明白宫里的动静,心里就越是惊恐,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

“打草惊蛇。”李昂呵呵笑道,这其实也是李训想说而不敢说的词眼。

“任尔风起云动,我自不动如山。”李昂对自己能一眼看破敌手的诡计而沾沾自喜。

“陛下所言极是。”李训随声附和道,其实这也正是他心里想让李昂做的。

“这件事,你还是要盯一下,罗立言那边你要打个招呼,出了这种事,他不是一点责任也没有。”李昂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训心里猛然一惊:原来皇帝早就知dào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在人卖弄的小丑一样,自以为是。

“夜深了,爱卿回去休息吧,要爱hù

身体啊。”

李昂最后的一句话让李训得到些许安慰。他暗暗地擦了擦汗,三拜而退。这一回,文宗坦然接受了他的跪拜。

李训走后,李好古凑过来轻声问道:“陛下还回雨花阁吗?”

李昂微微一笑,指着李好古的鼻子,笑骂道:“朕再回去,身子就被掏空了。摆驾玉符殿。”玉符殿是太子生母王妃的寝宫。李好古嘿嘿一笑,皇帝的心思他又岂能不知呢?杨妃以色得宠,王妃以德得宠。身为男人好色是本性,身为人主总要讲些德性吧。

执刀守卫在殿门口的是新任金刀卫统军校尉祁墨。

自从马球场事变后,李昂对龙骑、金刀两卫的进行了大改组,两卫都不再设监军使。郎将和正将不再领兵,只作为赠与军中大将的一种虚衔,增设统军校尉官职,品级定为从六品。金刀卫中除天、地、人三队中部分士卒是太监外,其余全部从亲贵弟子中选任。

殷桐香任龙骑卫统军校尉,祁墨任金刀卫统军校尉。

“陛下摆驾玉符殿,祁将军快准bèi

吧。”

“哦,不回雨花阁了吗?”祁墨有些惊讶,李好古笑了笑,“不去了,陛下累了。”

第29章 舍我其谁

那日杨昊从东市回到刺马院时已经是酉时初,阳山和羊弘扬见杨昊平安无事,心中大喜,问及经过,杨昊正想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羊弘扬的眼尖他发xiàn

杨昊总是站着不肯坐,遂断定他挨了军棍,追问之下杨昊只得如实以告。

听到铁甲军当街杀人,阳山激动起来:“他们是仗了谁的势力,如此无法无天?”羊弘扬哼了一声:“你说仗了谁的势力,自然是神策左军的势力了。最近京城里风声很紧,你没看赵普大哥都让他老丈人叫回去了。要出大乱子了。”

阳山也回过味来:“不错,我前天回家,爹高兴跟他喝了两盅,他一喝醉嘴就把不住门,说京中风声有点紧,叫我不要给他惹事。难道又要出什么大事了?大哥,我看这事有点悬,你还是离开长安躲一躲,铁甲军可不是好惹的。”羊弘扬冷笑道:“你能躲到哪去?整个长安城哪里没有他们的眼线?”

阳山急红了脸:“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羊弘扬闻言不啃声了,摆弄了手中玉壶,好一会儿,才悠悠地说道:“除非刺马营能出面救你。”

刺马营之名,杨昊并不陌生,那是朝中一个等级森严、组织严密的神mì

组织,成员大半为朝中亲贵子弟,也有部分太学、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其宗旨是“保皇兴唐”,别名也称“保皇党”,“兴唐教”。因在元和年间在刺马院创设,故名“刺马”,后来又添了一个“营”字,才有了后来的刺马营之名。传闻扳倒王守澄的马球场政变就是刺马营策划组织实施的。杨昊知dào

自己不是刺马营的人,至于殷桐香、祁墨是不是,他没有问过。

“你说的轻巧,可到哪找刺马营的影子呢?总不能满大街去问吧?”

“等吧,有缘自会上门来,无缘等断肝肠也无因果。”羊弘扬笃信佛教,但从不肯将工夫用在佛经上,引证时常出错漏。

阳山没有脾气了,羊弘扬的话虽然消极,却也是实情,偌大的长安城又去哪找刺马营呢。

杨昊的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今日之事只不过是场意wài

,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李晴身边的一个侍从,至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算有人要清算这笔账那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好歹熬过这一个月,立即到丰州赴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事情过去了三天,一派风平Lang静。第三天午后,左金吾大将军韩约突然来到刺马院,他是奉旨前来慰问院中学生的,随行还带来了秋衣、时令水果和一些书籍,这些慰问以前也常有,不过多半是朝中的文官或内侍,让一位大将军前来,倒是比较少见。

宣读完圣旨,发放了慰问品,院主邵秦和吴铭等人便陪着韩约在院里巡视一番,当面嘘寒问暖。末了。韩约提出要单独见几个学生,查问一下院中的实情,并解释这是李昂的意思,他本人只是奉旨办事,希望院方不要对他个人产生什么误会。邵秦当下就让人把学生的花名册取来,任韩约随机点取。

韩约点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杨昊。杨昊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他隐约觉得韩约此行是冲着他来的,而且一定与三天前东市的那件事有关。

韩约要了一处单独的小院,由金吾卫把守大门,三名被点到名的学生都侯在门房。第一个学生已经进去了,杨昊文科乙等班的一个学生在等待,那个学生很紧张,嘴里面一直嘀嘀咕咕的默念着什么,一副如临大考的样子。杨昊举目四顾,只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副条幅“辅弼圣主,中兴大唐”,墨迹如新像是刚刚贴上去的,杨昊心中正在疑惑,门房在门口轻声叫道:“杨昊,该你啦。”

杨昊整整衣衫,悄悄问门房:“大将军都问了些什么?”门房嘿然一笑,没有答话,引着杨昊走到正房石阶上,临开门前,忽然嘀咕了一句:“辅弼圣主,中兴大唐。”正是杨昊在门房里看到的那八字横幅。门开了,屋里只有三个人:韩约、左金吾卫长史年濠和一个书记,杨昊进门时,那个书记便起身退了出来。

“啊,此处无人就不要拘礼啦。坐吧。”杨昊正要参拜被韩约拦住了。

三品大员面前还有自己的座位,这让杨昊对这位白面微须,身材肥胖的大将军有了一份好感。

“罗春轩一事你处置的很妥当。你是功臣之后,又曾立有大功,只要大事方面不糊涂,小节嘛……哈哈,年轻人嘛,啊,都不免了会犯些小错……我们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嘛……”韩约跟杨昊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年濠,显得对年濠极为尊重。

杨昊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韩约说话时的这副口吻,完全像是跟一个下属,准确地说是一个曾经犯过错误的下属,说的。可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他,端午节前“自己”隶属右军,跟金吾卫也不搭边,再说那时韩约还是太仆寺卿,武文同朝不同班,呆霸王跟他应该也没什么瓜葛吧。

韩约说完这些话就开始喝茶,喝的呼噜呼噜,茶水随着下巴往下直滴。杨昊暗道:“这大将军也太不讲究。”让他略感惊奇地是年濠的眼中竟露出了一副鄙夷的神色,能干的下属不服草包上司那是常有的事,但是当面写在脸上的可不多,联想到刚才韩约说话时总是看着年濠的脸,杨昊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有些意思。

韩约喝茶的工夫,年濠开始询问其三天前在东市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问的清清楚楚,毫无含混之处,杨昊没问这是否是圣旨的一部分,年濠问什么他就如实回答了,他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当时赵传德也在场,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一清二楚,自己想隐瞒,也隐瞒不了。

“是你撺掇公主殿下以死相要挟,逼走铁甲军的。”年濠冷飕飕地盯着杨昊的脸,也是最凶险的一个问题,只要杨昊承认,光凭这一点就可以定他个死罪。

“是,卑职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杨昊如实回答。

“为什么铁了心要救罗春轩?你跟他有交情吗?”年濠的目光和缓了些,但依旧冷气逼人。

“卑职不是救他,卑职是帮公主救杨开,公主可能喜欢上了杨开。”

年濠笑了,韩约也笑了,他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拍在杨昊的肩上:“好样的,上面没看错你!”韩约这一拍显得绵软无力,丝毫没有大将军的气势。但带给杨昊内心的震撼却丝毫不轻,他也提到了上面,这个上面难道就是……刺马营!

“这件事你处置的很不错,上面对此很满yì

。”年濠的话让杨昊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听这种云里雾里的话,因此尽管满腹疑惑,面色却平静如初。

“欢迎回到刺马营。”年濠向杨昊伸出了枯瘦的手。

杨昊毫不迟疑地也握住了年濠的手,这一切虽然来的有些突兀,单并非无迹可寻,何况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自己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一旦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可靠,可能就再也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了。

“哈哈,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去什么丰州了。”韩约的胖手拍在了二人的手上,猛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杨昊的心凉了半截,不去丰州难道要留在长安?难道自己始终躲不过“甘露之变”这一劫吗?

韩约没有注意到杨昊的眼神有变化,他继xù

往下说:“十天后,你去大明宫当值。官职嘛,金刀卫典军校尉,祁墨的副手,你们不是好兄弟吗?这回又可以在一起为陛下效力啦。”韩约眼里放着光,胖脸上满是春风。

年濠取出一块金质令牌,正面阳刻一块椭圆形盾牌,盾牌上阴文篆刻着“刺马”两个字,背面则是两刀交叉的纹饰,下缀的流苏为浅红色。

年濠弯腰将令牌挂在杨昊的腰带上,忽然问:“刺马的使命是什么?”

杨昊忽然想起了条幅上的字:“辅弼圣主,中兴大唐。”

第30章 摩纱首座

十六宅,颍王府,明乐堂。

颍王李炎最宠爱的乐伎王拂儿,身穿紧身胡纱裙正在舞台上急速旋转,她的这套动作叫做“胡歌十八旋”,是由西域传入中原来的,舞蹈着身穿紧身薄透的胡纱裙,拖着长长的彩袖,用一只脚尖着地,身体急速旋转,同时双手做出天女撒花的动作。

这套舞兼具胡舞的刚劲洒脱和汉族舞的轻柔曼丽,姿势十分优美,若再配上富丽堂皇的舞裙和背景的袅袅青烟,远远望去真如仙女下凡一般,妙不可言。

正因如此,“胡歌十八旋”在长安曲舍勾栏中十分盛行,但由于这套动作难度太大,普通的舞姬一口气只能旋转十三四下,即便是那些当红的金牌舞姬,十八转下来,也不免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王拂儿却可以连转五十四圈而脸不红气不喘,这也正是安王李溶对她着迷之处。李炎的府邸在十六宅的西北角与李溶的府邸隔街相望。李炎喜好游乐,李溶也喜欢游乐,在这一点上,兄弟二人可称为同好。

“皇,皇兄,拂儿姑娘今年有十九岁了吧。”李溶端着玉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李炎面前。他对女人的年龄一向很感兴趣,尤其对让自己心驰神往的绝色佳人。

“喝酒,喝酒。”李炎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今天是王拂儿的十八岁生辰,李炎特意为她备下了酒宴来庆贺,李溶不请自来,反客为主不说,还非逼着寿星当场献舞。这让李炎心里颇为不快,脸一直阴沉着。

善解人意王拂儿没有让他有丝毫为难,她跳了一支舒缓、轻快的踩青舞。博得李溶大声喝彩,不得已又跳了一支胡舞。李溶仍觉得兴犹未尽,竟提议让她跳“胡歌十八旋”。李炎的脸顿时挂了下来。

他“蹭”地站起身来,正要发作。王拂儿赶紧劝住了他。好在李溶的酒量并不大,几杯酒下肚,已经是头晕目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李炎的这番不友好,他丝毫没有发觉。

王拂儿开始表演“胡歌十八旋”,旋完十八圈后停了下来。

“怎么不跳啦?还没到十八圈呢,我一直帮你数着呢。”李溶嘻嘻的笑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向王拂儿走去。

“安王醉了,快扶你主子回去歇着。”李炎阴着脸终于下了逐客令。

安王府管家班马也觉得李溶此举实在有些不妥,于是急忙上前扶住李溶劝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你今年究竟多大啦,你告sù

我,我立即就走。”李溶拼命挣扎,但在人高马大的班马面前,他的努力显得很徒劳。

李炎冷哼一声,拉着不知所措的王拂儿,走进了后堂。

“你不告sù

我,也,也不要紧,我迟早会知dào

的。”李溶冲着王拂儿轻妙曼丽的身姿放肆地大叫道。

“殿下何苦因为奴婢而坏了手足之谊呢?”王拂儿跟着李炎走进内堂,眼看李炎阴沉着脸,闷闷不乐,她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捧到李炎面前,温言相劝。

“手足之谊?”李炎气哼哼地拨开王拂儿的茶,“他何尝眼里有手足之谊了?不管怎么样,他那样对你就不行。”

他的心头火越烧越旺,红着脸责问王拂儿,“你说,你为何那么迁就他?我几次三番给你使眼色叫你不要理睬他,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舞蹈?”

王拂儿莞尔一笑,并不跟他计较。李炎的脾气她太了解了,平素在人前还像个样子,一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就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常为一点小事怄上半天闷气。

“奴婢知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王拂儿放下茶碗,坐在李炎身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其实奴婢跳舞主要还是为了殿您啊。”李炎听了这话,才转忧为喜,他一把抓住王拂儿的手:“总之我不能看到你对别的男人好,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王拂儿含笑点点头,“不行,我要你说出来。”李炎捏了捏王拂儿的脸颊。

“奴婢发誓今生今世心里只有殿下一个人,生死不弃。”

李炎哈哈一笑,把王拂儿揽到怀里……

月色透过窗棂撒在床前,筋疲力竭的李炎酣然响起了细微的鼾声。王拂儿没有睡,她侧着身子,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他的脸庞棱角分明,英俊迷人,双眸晶晶发亮,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没脱尽少年的幼涩,但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深沉浑厚,在别人面前或者说在正式场合,这个男人已经表现的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王拂儿轻轻抚摸着熟睡中的李炎,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忽然,一道银光破窗而入,穿过薄纱锦帐,直奔李炎的右眼而来。王拂儿伸手截住了那道银光,动作快如闪电。

这是一枚打造的十分精巧的小银刀,长仅一寸二,宽只几毫,但刀刃、吞口、刀柄却分的清清楚楚,甚至刀柄上缠绕的金丝线和刀柄环尾上的红缨缀都清晰可见。王拂儿将小银刀藏在袖中,轻轻地下了床,推窗翻出了寝堂。守在门口的侍女丝毫没有察觉。

颍王府占地面积并不大,建筑也算不得奢华,王拂儿进府已经有两年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她轻易地避过巡夜的侍从,走进了王府西北角的小花园。夜深人静,小花园里空寂无人,进出的大门按例在长安城开始宵禁的时候由管家会同侍卫统领一同锁上,第二天一早再开启。

王拂儿并不需yào

走门,她走到大门前,停下脚步,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确无异样,曲腿弓身,纵身飞过了围墙。

小花园荷花池边的亭子里,立着一个锦衣蒙面女人,长身玉立,姿态婀娜。她腰插一柄短剑,手里握着一柄横刀。

“拂儿参见大姐。”王拂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蒙面人转过身来,冷笑了声:“你的身手不如以前快了,这样可不好。”

“拂儿知dào

错了,以后会勤奋练功的。不知大姐深夜召唤拂儿,有何指教?是不是首座那里有什么吩咐?”

“首座已经死了,你不知dào

吗?”

“啊,他是怎么死的?”

“办事不利,让仙姑给杀了。”蒙面人抬起手,在她的手指上悬着一块白玉令牌,“仙姑有令,由我暂代首座之职。”

王拂儿慌忙跪拜道:“王拂儿参拜新首座,恭贺大姐荣升首座之职。”

蒙面人收了令牌,忽而“扑哧”一笑,扯下了面罩,她伸手扶起了王拂儿,笑道:“我实在受不了这套繁文缛礼了,亏你一直能忍得住。”

王拂儿也笑了,“既然是仙姑定下的规矩,我们少不得还要遵守。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二人说着话,手牵着手走进了塘边小亭中,对面坐了下来。

“仙姑有令,计划取消,任何人不得参与大明宫之争,违者处以极刑。”

“这……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我们已经收了李训的银子,要是爽约的话,可要十倍赔偿他,那就是两百万两白银!仙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蒙面女子摇了摇头:“仙姑的心思,我怎么会猜的到?不过仙姑的眼光一向都是很毒的,也许这次她看到李训要输了吧。”

王拂儿点点头:“那倒是,这件事实在是牵涉的太大了,万一押错了。可不光是陪点钱的事了。”蒙面女子道:“不说这些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尽说这些累不累呀。说说你吧,我看你对他是动了真心了,他对你好吗?。”

王拂儿浅笑一声,缓缓地走出了亭子,走到一株蔷薇花前,“我也不知dào

,当初仙姑要我隐伏在他身边,说可能要十年二十年。我想真的要待这么久,若不用些心思,难免被他看出破绽,因此就费了些心机……如今,我也不知dào

自己是不是陷了进去。”

她扯下几片蔷薇花的叶子,在指尖轻轻地捻搓着,叶子里的汁水被挤干了,变成一个小圆球。

“如果真的很为难的话,我会向仙姑进言,调你离开此地。”蒙面女子恳切地说道。

王拂儿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把指尖的小圆球弹了出去,反过来问蒙面女子:“你有何打算?”

蒙面女子环抱双臂,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我还差七件大事就能赎身了,到那时只怕已经年过三十了。人老色衰,青春不再……找个靠得住的人把自己嫁了,也就了此一生了。”

“姐姐难得来长安一趟,多住些日子,我们也好一起聚聚。”

“不了,我还有事,我要去杀个人。”

王拂儿笑了:“什么人值得‘摩纱’首座亲自出马?仇士良?当朝宰相,还是当今皇帝?”

“都不是,一个小人物,西宁侯之子杨昊!”

“他?不是已经退了李训的银子吗?难道你们又收了仇士良的?不对呀,他一直跟仙姑是水火不容的。”

“你就别瞎猜了,这是私人恩怨,其实我早该来杀他了。”蒙面女子目露杀机。

“他如今在太极宫刺马院,那地方戒备森严,我派人给姐姐引个路吧。”

“不必了,我能找到他。”蒙面人说到这忽然低下了头,“拂儿,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人,我杀不了他。”

“姐姐如果想杀就一定能杀的了,除非……”王拂儿嘻嘻一笑,一字一顿道:“你有私情。”

————①十六宅:唐初,皇子们都有封地,开府后迁往封地居住。唐玄宗规定诸王必须集中居住在京城。开元十三年,于安国寺(位于长乐坊)东修缮大宅,分十院,号为“十王宅”,分与受封诸王居住。“十六宅”之名由此而来。

第31章 不能容忍

由大明宫正门丹凤门向南走两里就是永兴坊。

永兴坊内最高的一座建筑名叫“望星台”,连基座高台在内高约四丈,站在搂上向北望正好可以看到巍峨壮美的丹凤门,天气晴好时甚至还能看到气势恢宏的含元殿一角。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王守澄每天都要在“望星台”上站上一个时辰,遥望如幻似真的大明宫,回忆着去不复返的似水年华。

王守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风烛残年搬出大明宫,身为太监能在宫外别置庭院,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更何况自己这庭院不仅是皇帝亲自赏赐,而且离大明宫还如此之近,大唐立国至今能得如此荣宠者屈指可数。王守澄做到了,但他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名义上他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有五十名男女仆佣供使唤,有四十名卫卒监守门禁。可是王守澄心里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阶下囚。倘若就这样平淡地度完余生,王守澄也认了,但这可能吗?

王守澄心里很清楚,皇帝之所以没有杀自己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至于年轻气盛的皇帝将怎么利用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王守澄不得而知。

“天心难测啊……”

王守澄默叹了一声,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身后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卫卒,此时暗暗地松了口气。王守澄把脸转向卫卒:“你们放心好啦,咱家自知来日无多,不会连累你们掉脑袋的。”卫卒们想起了上司的交代,慌忙侧过脸去装作没听见。

王守澄自嘲地笑了笑:“咱家都成了那吃人的老妖啦,说句话也不敢么。”卫卒到底没敢吱声,王守澄叹了一声,扶着楼梯扶手佝偻着腰慢慢地往下蹭。

小太监林士海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楼下,王守澄原本要将他送到凤翔监军张仲清那,他死活不肯,非要留在王守澄的身边侍奉起居。王守澄看到他,心里生出了一丝安慰。患难时刻方见真情啊。

“小林子,难为你还记得咱家。”

“佛祖说这话,林士海无颜对天地了,佛祖天高地厚之恩,小林子纵然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林士海一边说着,一边就落下泪来。

王守澄不禁凄然动容,他用力地挥了挥衣袖:“别哭啦,陪咱家走走吧。”

“唉!”林士海脆生生地应承道,一如往日般弓腰跟在王守澄身侧。

“嗨,直起腰来走路,人可以夹着尾巴过一辈子,却不能没了脊梁骨。”王守澄在林士海腰间拍了一掌,林士海慌忙挺直了腰杆,不过没走几步他又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

望星台下是一个小花园,二人沿着林间小道走了一阵子,迎面的水榭上有座小亭子,王守澄说道:“来,陪咱家下盘棋吧。”

“唉,”林士海恭恭敬敬地应了声,他扶王守澄坐好,自己弯腰摆弄棋子。王守澄喜欢下棋,但棋艺很是一般,林士海早就摸熟了他的棋路,为了讨他欢心,故yì

让子,他让的很高明,王守澄丝毫没有察觉,棋兴一直很高。

一共下了三盘棋,王守澄赢了两盘,和了一盘,皆大欢喜的结局。此时花灯初上,府中的管家来请示下,晚宴已经备好问是否入席。王守澄将棋子一推,说道:“走,陪咱家饮酒看歌舞去。”

“唉,”林士海仍恭恭敬敬地应着。晚宴极其丰盛,菜式和用具与宫里的御膳一模一样,王守澄神情泰然,再也不唠叨什么僭越之类的话了。他亲自动手给林士海布菜,二人举杯同饮。台上的歌舞乐伎身姿曼妙,炫舞如风。晚宴由酉时末开始一直到戌时末,林士海一直端坐欠身,执礼甚为恭敬。

街上传来了亥时的更鼓声,王守澄轻轻挥手将歌舞乐伎赶了出去,他将手中的半杯残酒一饮而尽,说了声:“是时候啦,宣旨吧。”说完这话,王守澄起身面朝北方趴伏在地。林士海顿时泪流满面伏地痛哭起来。

来传旨的是李昂的亲随太监李好古,小太监汪春站在他的身侧,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中一只玉杯,杯中盛满了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王守澄,公忠体国,劳苦功高,近闻身染微恙,朕心甚忧,特赐药酒一杯,以表朕意。钦此。”

“老奴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守澄呼完万岁,接了圣旨,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李好古冷笑道:“陛下特意嘱咐了,要王军容当着咱家的面将药酒喝下去。”说罢他给汪春递了个眼色,汪春双膝跪地,将托盘举到王守澄面前。

王守澄嘿然一笑,答谢一声:“有劳公公了。”

王守澄端起了玉杯,望了林士海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佛祖——”林士海声嘶力竭地嚎了起来。

王守澄试图将酒杯放回托盘,但药酒毒性太烈,他的脸色瞬间就变成了黑紫色,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佛祖!”林士海膝行而前,趴在王守澄尸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太医上前来将王守澄的尸体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朝李好古点了点头。李好古弯腰夺回王守澄手中攥着的圣旨,朝王守澄的尸体啐了一口,转身出了明堂。

院中的一株柏树下,新任京兆尹罗立言身披黑斗篷默然而立。李好古没想到他会来,脸色微微一变,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哦,人已经解决啦,罗大人就放心吧。”

罗立言轻蔑地哼了声,阴着脸问李好古:“为何让林士海来?”

“他是王守澄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如今老子死了,儿子来嚎两声有什么不妥的?”李好古不以为然地说道,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直打鼓,他是收了林士海的两颗价值万金的夜明珠来带他来的。

“此事陛下知情吗?要是泄露了天机谁能负责?”罗立言黑着脸训斥道。

“你,你敢教xùn

咱家,……?”李好古脸色发青,神情有些惊慌。

“嗬嗬嗬,”罗立言的嗓子里发出了类似金铁摩擦的声音,“我只是提个醒,公公何须动怒呢?”李好古好歹是皇帝的亲随,打狗还得看主人嘛,罗立言作如是想。

“哼,失陪了。”李好古晃了晃手上的圣旨,“咱家回宫缴旨去。”

李好古像头受惊的麋鹿慌慌张张地逃出了大门,罗立言冷笑一声,曾几何时自己听到他李好古的名号都吓得腿软,可是转眼之间他竟也怕上了自己。

罗立言叫来两名持刀卫卒,伏在耳边交代了几句,二人连连点头,拔出腰刀走进了明堂。

“啊!”明堂里传出一声惨叫,罗立言眉头一喜。

“啊!”又是一声惨叫。

罗立言脸色一变,飞快地从靴子中拔出匕首冲进了明堂。自己的两名部属倒在血泊之中,林士海却踪迹不见。

……

骤然富贵的李训在太极宫西北角的修德坊置办了一所小宅,供他的父母家眷居住,而他本人却住在安兴坊原属于牛党领袖李宗闵的豪宅里。几个月前李宗闵被他和郑注联手挤出朝堂,此时正在潮州做司户呢。

罗立言奉献的几个歌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罗在轻歌曼舞。门客们不时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这些门客大半出身江湖草莽,指望他们能安安静静地坐着观赏歌舞,除非是用链子将他们锁住。

李训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不吃不喝,不喜不悲,只是阴沉着脸。

他刚刚得到消息:王守澄的心腹林士海被神策军判官吴臣从同州带回了长安,虽然目前还不清楚林士海究竟知dào

多少秘密,但可以肯定,此人落在仇士良的手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仇士良将会怎么利用他呢?这将对自己即将施行的那个计划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李训在苦苦思索。

厅中嘈杂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李训的思路,他把这笔账很清楚地记在了李好古和罗立言的头上了,李好古那自己已经参了他一本,此刻他正蹲在内侍省的大牢里面壁反省呢。罗立言,李训看了眼坐立不安的罗立言,恨不得能咬他两口泄愤。

手下数千逻卒竟能让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林士海从容逃出王守澄的私宅,逃出永兴坊,逃出长安城,这些废物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用?

李训很快就原谅了自己选人的失误,他把所有的恨都转移到罗立言身上,因为仇恨,李训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罗立言知dào

自己犯了大错,他也知dào

心胸狭窄的李训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因此他不惜重金购置了几个绝色歌姬献给李训,希望能给自己争取一点转圜的余地。为了避免面对面时的尴尬,他特意拉上了御史中丞李孝本一起前来,可是看着李训阴沉扭曲的脸,罗立言觉得这一劫自己还是无法避过。

他几次想起身给李训敬酒,最后都止住了。

轻慢舒缓的宫廷舞结束了,乐师们奏出旋律热烈的胡曲。

厅堂中那些粗豪汉子叫声一片。

罗立言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向李训敬酒。

罗立言心里直打鼓,后悔又矛盾,李训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人,倘若他当着众人的面就给自己难堪,自己这张老脸往哪搁呀?

还好,李训端起了酒杯,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罗立言突突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像武将那样把杯口朝下,以示自己的敬意。

然后他紧张地看着李训,李训慢慢地把酒杯送到唇边……好,只要略tian一下,自己那颗悬着的心就可以放下来了。

希望没了,李训突然将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冲着添酒的仆奴怒骂了句:“妈的个*,你是怎么干事的?”

乐舞停了,歌姬们吓呆了,添酒的仆奴伏地谢罪……

罗立言面如灰土,张着大嘴无声地跌坐下去。

第32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太极宫,刺马院。

华灯初上时,院中空无一人。这一日城外举行秋典行操,刺马院里这些未来的将军元帅们都赶去观礼去了。杨昊则一个人静静地趴在宿舍里翻书。被李晴打的那十三军棍,起初没觉察有什么异样,谁知过了四五天,伤处忽然肿了起来,又疼又痒,坐卧甚为不便。杨昊每天大半时间只能站着,晚上睡觉也只能趴着。

“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杨昊嘀咕了一声,丢下书卷吃力地翻起身。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大家都不在院中,不知dào

膳房的师傅还会不会做晚饭。杨昊一边走一边心里犯嘀咕。

前院的空地上,一个小太监在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喂,公公。”杨昊向小太监招手打了个招呼。

跟宫里的太监接触这么久,杨昊心里早已没了偏见。这些人久居宫中,身体有缺陷,跟正常人确实有些不一样,但那些都是环境使然,究其人性而言,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公公是找人吗?”杨昊见小太监没答话又问了一遍。

“哦,请问全科甲等班的杨昊现在何处?”小太监站住脚,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话的嗓音又尖又细。

杨昊心里一震:这分明是个假太监嘛!太监是阉割了男人,阉割过后,生理上会有些变化,如不长胡子,说话声音变得尖细,但外貌上还是个男子身,而这个假太监分明是个女子!

“今日城外举行操典,他去观礼了。公公找他有事吗?”

“哦,是宜春公主殿下派奴婢来见他的,既然不在那就算啦。”

假太监转身走了,杨昊没敢戳穿她的身份。一个女子扮作太监夜闯皇宫来找自己,这事已经够蹊跷了,更蹊跷的是这女子步伐沉稳,像是身怀上乘武功的。

杨昊立kè

把她跟仇士良联系在了一起。自己现在是刺马营的一员。王守澄倒了,皇帝李昂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仇士良了吧,否则又哪来的“甘露之变”呢?刺马营跟仇士良的较量应该早就开始了吧,或许铁甲军当街要抓捕的那个罗春轩就是刺马营的人。

刺马营是忠于大唐皇帝的秘密组织,朝中亲贵子弟经过考察都可以进入刺马营,考察最重yào

的一环就是忠心,罗春轩就是亲贵子弟,虽然行为龌龊但对皇帝的忠心还是有的。只要有一颗赤胆忠心,刺马营的大门就时刻为你敞开。当然前提是你老子爷是朝中亲贵,或者你是天赋异禀的太学、国子监、刺马院的学生。

“呆霸王”当初就是凭着一颗忠心加入刺马营的,后来因为他坚持要娶小青衣密探祁玉,才被“上面”隔离审查,马球场立了功,东市救了人,所以年濠才会跟他说欢迎回来。杨昊现在可以确认的刺马营成员有韩约、年濠、段玉明、殷桐香、祁墨,还有那个在门房里贴条幅的提醒自己的吴侍郎。

大战之前派个把杀手给敌人来个“斩首行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自己虽说只是刺马营中正九品执戟士,但真zhèng

能冲锋陷阵的不就是等级最低的执戟士和稍高一点的横刀吗?指望像韩约那样的佩剑或高高在上的四大总管去临阵杀敌,那不是开玩笑的事吗。

杨昊正在胡思乱想,刺马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有刺客!”

杨昊转身便往回跑,他心里清楚一个敢夜闯皇宫的刺客,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自己手无寸铁实在没有理由去逞英雄。

“咚”地一声闷响,有人从杨昊正前方的思明阁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躺着不动了。

“是她!”杨昊看的清楚躺在地上的正是那个假扮太监的女子,此时她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

“果然不出我所料。”杨昊暗自庆幸没有告sù

她真话,否则现在躺在哪儿的或许就是自己了。

杨昊没有轻易靠上前,谁知dào

她是不装的?他也没喊,万一她是装的,自己这一喊,她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反倒不美。反之,她若真的伤重不能动,自己这一喊,岂不白白将一桩大功劳让给了外面的侍卫?

杨昊决定跟她耗上一耗。半盏茶后,刺客动了一下,试图抬起手臂,但没有成功。

“原来她真的受伤了。”杨昊在她的肩膀下发xiàn

了一大滩血迹。

“伤的这么重该先救人才是。”杨昊摸了摸身上,摸出了半瓶金疮药,那是他治屁股上的伤用的。

“姑娘,别误会我是来救你的。”杨昊晃晃手中的药瓶先打个招呼,“你能说话吗,告sù

我伤在哪了?”

“我不行了,行行好,杀了我,省的我受罪。”刺客痛苦地哀求道。

“你别胡思乱想,你伤的不重,没事的……啊!”杨昊突然痛苦地捂着阴裆蹲了下去,刺客原来是在装可怜赚自己!

“想活命就不要吭声!”刺客的短剑架在了杨昊的脖子上,艰难地爬起身来,她身上有多处刀伤,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滴着血。

“……你玩阴的。”杨昊后悔万分。

“少废话,走!”刺客押着杨昊退进了刺马院的内院。

“你地形不熟,没我帮你,你逃不出去的。”杨昊的这句话打动了刺客,她松开了手,跌跌撞撞走到回廊下靠着柱子坐了下来,捂着伤口呼呼的直喘气。

杨昊将药瓶丢给了她,“你跟我来。”杨昊指了指东角门。

“我要救一个刺客,这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我不能见死不救,包扎好了伤口,我再把他们喊来抓你。”

刺客嘿然笑了一声,挣扎着爬了起来,将半瓶药一股脑倒在了伤口上,药粉立即被血冲开了。刺客因为失血过多,此时已经出现了晕眩的症状。杨昊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扶着女刺客进了自己的宿舍。刺马院统共就一百多学生,却足足有四五百间房屋,学生宿舍都是单人单间。有的甚至还有一个独立小院。

宿舍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杨昊正要去找火镰,刺客却晃亮了火摺,火光映着她嘴唇煞白煞白的。杨昊扶她坐在椅子上,忙着去找药和绷带。女刺客环视了四周,然后问杨昊:“这里能藏身吗?”杨昊答道:“藏一时还行,时间一久肯定会被人发xiàn

。不说这些了,你伤在哪?”刺客苦笑了一声:“你不必救我了,我不会让他们抓到我的。”

这就有些棘手,人若是没了求生的念头,任什么灵丹妙药也难救命的。进宫行刺的刺客一旦被拿获,处罚将是极其严厉的,而且可以确定地说九成九的人都不会活着走出天牢。与其如此,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傻子,你搭救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不光自己会受牵连,还会连累到父母朋友的。”女刺客艰难地说完这一串话,体力已经不支,闭目养了一阵精神,重新睁开眼:“拿起地上的短剑杀了我,你帮了我,也算我报答了你。”

“为什么要杀杨昊?什么人跟他有仇?”杨昊捡起地上带血的短剑,精光闪耀,入手甚为沉重,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是我要杀他,前世的恩怨……”女刺客的话没说完,慢慢昏睡了过去。

……

刺马院门前聚着一群金吾卫卒,却逡巡不敢入内。

宪宗李纯留有遗诏,无圣命不得持械入内。这群金吾卫卒跟刚才那个刺客已经交过手了,刺客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拿着刀尚且胜不了人家,指望空手入白刃,那岂不是找死?

“你们侯在这,我进去探一探虚实。”新任金刀卫统军祁墨突然挤了过来,他身后只跟着四名金刀卫且个个带伤。祁墨解下佩刀交给身边的卫士推门进了刺马院。

杨昊正趴在床铺上翻书,陡然见到祁墨进来不觉吃了一惊,忙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祁墨没有答话。他机警地扫视着四周,没有发xiàn

什么异样后,这才徐徐作答:“陛下今日在朝天池畔垂钓,晚上在池边开了一个全鱼宴,宴请禁军将军们。我随行护驾,所以在这。”祁墨说到这,目光忽然停在了衣橱上。

“二哥,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杨昊泰然自若地问。

“没什么,我们在宫里发xiàn

了一个刺客,武功非常好,我们搜遍了大半个太极宫也不见人影,你说她会不会躲在这衣橱里……”

“很有可能,这衣橱里绝对能藏的下一个人。”杨昊一本正经地说,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祁墨在杨昊的书案前坐了下去,眼睛却仍盯着衣橱。

杨昊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颗心陡然就跳到了嗓子眼:衣橱的门缝里竟然滴出了一滩鲜血。“二哥,你听我解释。”女刺客就藏身在橱柜里,这是赖不掉的事实。

祁墨没说话,他掏出一颗粉红色的药丸丢给了杨昊,这是金刀卫配发的止血金创药,药效极好,除了用以自救,多数时还是准bèi

用来救人。

杨昊顾不得多想,他赶紧从衣橱抱出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女刺客,将她平放在床上躺好,嚼碎了那颗“补心丹”,口对口喂进她的嘴里。她左肩上的创口又开始往外渗血,方才杨昊趁她昏睡不醒用绷带给她包扎了创口,但因为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心慌意乱地将她藏入衣橱,扎好的绷带却忘了打结,以至于重新松脱开来。

“用我的药吧。”一直冷眼旁观的祁墨又递过来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金刀卫的刀刃上涂着一种麻醉药,这种药可以随着血液进入人体,使中毒之人神志不清,继而昏迷倒地,而且这种药可以阻止伤口血液凝结。若没有解药,中毒者的伤口会一直血流不止。

血总算止住了,杨昊松了口气,他双手是血,衣裳、被褥也沾满了血迹,不过他心里很愉快,总算是救了一条命。

“你知dào

她是什么人吗?她是‘摩纱’的杀手。”

“摩纱”是一个神mì

的杀手组织,总坛据说设在东都洛阳,各道都有分支,传言“摩纱”内高手如云,光金牌杀手就有上百人。他们的规矩是“见钱杀人,不问是非”,只要把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桌子上,你让他杀自己的老子、娘,他们的眉头也不皱一下。

“她么?”杨昊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刺客,苦笑着耸了耸肩。

“你不要小看他,她杀了我们十二个人,伤了二十三个人,凭这份武功她够格做名金牌杀手。”

杨昊无心管什么金牌杀手,银牌杀手。他问祁墨:“为什么要帮我?”

祁墨惊叫了一声:“我在帮你吗?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要你救活她,是要抓她回去立功的。”他走到床边掀开了女刺客的衣服,平坦光滑的小腹上纹着五朵梅花,映衬着那光洁白嫩的肤色,如雪中绽放的红梅一般。

祁墨脸色一变,急忙又抓起了刺客的短剑,剑柄上刻着两个蝇头小篆:紫宸。祁墨一把抱起了杨昊:“呆瓜,你可真是呆人有呆福!你知dào

她是谁吗?她是‘摩纱’的八大当家——紫宸!”祁墨搓着手,嘴里兴奋地咕哝着,“这下算是捞到了一条大鱼。”

杨昊不知dào

什么是“八大当家”,但从祁墨的表情可以看出,当家地位应该远在金牌杀手之上。他又低头看了眼昏睡中的女刺客,紫宸,这是你的名字还是代号呢?

杨昊突然发xiàn

了一件很诡异的事,紫宸嘴唇发白,但……她的脸色却是红扑扑的。杨昊紧步上前,伸手向她的脸上摸去。

“不要动。”祁墨惊喝了一声吓退了杨昊,“她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要自讨麻烦”

杨昊心中的疑惑解除了,她果然是戴着一副人皮面具,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自己与她独处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

“二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这是杨昊现在最关心的。

“你放心吧,祁某人岂是贪图富贵出卖兄弟的人?‘摩纱’见钱杀人,已经成为朝臣党同伐异的工具。圣上对此深感忧虑,两年前曾严旨彻查。可惜摩纱组织非常严密,外人莫测高深。如今我们捞到这条大鱼,岂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祁墨手指轻轻地叩击着书桌,沉思良久,忽然回头道:“我们玩一出英雄救美的游戏,让她对你心存感激,然后你设法接近她,一探摩纱的底细。”

“这个……”杨昊犹豫了一下,随即慷慨地说道:“二哥怎么安排,小弟从命就是。”

第33章 梅林刺驾

昏迷了整整两天后,女刺客紫宸醒了过来。

“你,是你就了我?你究竟是什么人?”紫宸挣扎着坐了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身体极度虚弱,这一简单的动作竟累的她呼呼直喘,她大而无神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杨昊,暗藏着一股深深的敌意。

“我就是你要杀的杨昊。”杨昊放下手中发黄的书卷,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然后他把紫宸使用的短剑递给了她,“拿着它,你会感到安心些。”

紫宸茫然无措地抓着剑柄,她现在虚弱的连翻个身都难,何谈用剑?但她还是很感激杨昊的这个善意举动。按照摩纱的规矩,杀手在任务失败后,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这柄短剑结果自己的性命。现在剑还握在自己手里,她就有理由暗示自己还有机会,还没有走入绝境,还不必忙着结果自己的性命。

“你看,你们是拿钱杀人,咱们本无深仇大恨,现在我救了你,这笔账可以两清了吧。”

紫宸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白绢包裹的小包,放在紫宸的面前,层层解开后里面是一块面饼,他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你身上有伤,本来应该给你带点好东西。但刺马院的规矩,学生只能在饭堂用餐,不得私自带东西回来……”杨昊稍稍顿了一下,“也不是完全不能带,只是那样做不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是怕会连累你……”

杨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颊因为羞愧而热辣辣的。刺马院确实有不让学生往宿舍里带食物的规矩,但那只是墙上的规矩,执行起来并不严格,刚才的那番话他是按照祁墨的安排说的。当面撒谎,他还没有修liàn

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境界。

“不要紧的,重伤之后应该吃点清淡的东西。让你费心了。”

女子带着几分羞怯向杨昊伸出了手,她确实有些饿了。杨昊慌忙把面饼放到她的手里,他很欣赏女子这种直率的性格。面饼又冷又硬,但她嚼起来津津有味,杨昊看着有些不忍,他起身给她倒了碗热茶。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先安心养伤,伤养好了我再设法送你出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你不像是个坏人,而我又是个好人,所以……”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紫宸有些紧张,杨昊也装出紧张的样子,趴在门口往外窥探了一番,回身说道:“不用担心,是例行查房。我去应付一下。”刺马院不定期地会对学生宿舍进行查房,这是有章可循的,不过这一次来查房的却是祁墨和太监汪春。汪春的出现让杨昊觉得有些怪异。

“紫宸姑娘醒了吗?”汪春眯着小眼轻声地问道。

“刚刚醒过来。”杨昊觉得很奇怪,汪春怎么知dào

她的名字?祁墨说过这件事只有他和自己知dào

,外人一概不让插手的。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她能走路吗?”汪春又问了一句。

杨昊没有回答,他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祁墨,心里隐隐作痛起来:难道是皇帝没有恩准祁墨的计划,转而派汪春来处死她?不,不对,现在要杀她何劳祁墨、汪春亲自跑一趟,派个金刀卫带根绳子来就全解决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圣上有旨立即放了她。”祁墨翻眼看了看杨昊,也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立功的机会没了,等下次吧。”

杨昊把祁墨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为何要放人?陛下不是最恨摩纱吗?”

祁墨轻咳了一声,硬邦邦地说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杨昊满脸愕然,祁墨说话时的表情僵硬而又古怪,眼神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忿,丢下几句硬邦邦地话后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杨昊问汪春:“他是不是被圣上呵斥了?”

汪春眯着眼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能得圣上呵责那是为臣子的福气。”说到这他四下打望了一圈,贴在杨昊的耳边悄悄地说道:“他是让李训给腌臜了一顿,故而心中不快。”杨昊分不清真假,身为金刀卫统军校尉,祁墨只受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的节制。李训何许人也,竟敢训斥祁墨?

“可知是因为何事?……李训为何跟他过不去。”

“嗨,不就是为了你屋里的紫宸姑娘嘛,祁墨说要放长线钓大鱼,李训说她身份很特殊轻易动不得,他就是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地给了祁墨将军一顿气受。”汪春说到这不停地摇头叹息,显然他是站在祁墨这一边的。

“还是送她走吧,把她送到西市的崇明客栈。杨将军,就辛苦你跑一趟啦。咱家还等着给圣上回话呢。”汪春尖着嗓子说道。

崇明客栈是摩纱的一个半公开据点,送她回崇明客栈,就等于把她交还给了摩纱,一个落网的刺客现在要把她送回去,李训是何用心,杨昊猜不透,好在他已慢慢习惯了宫里的这种神神叨叨。回到宿舍后,杨昊对紫宸道:“今晚有辆运绸布的马车出宫,我已经买通了押运太监,他们会带你出去的。”紫宸默默地点了点头。

亥时末,长安城早已进入了宵禁,杨昊的马车前后挂着四盏明亮的宫灯,一路畅行无阻。马车在客栈门前停稳后,赶车的太监跳下车去砸门。

“谢谢你能送我回来。”

“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我早就知dào

了你的身份,原本我们是想利用你接近摩纱,现在上峰又改变了主意,所以就把你送回来了。”

紫宸浅浅一笑:“我早就知dào

了。”

太监领来了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杨昊先一步跳下车,伸手去扶紫宸下车时,却被她一把推开了,然后杨昊惊奇地看着她一跃下了车,动作之干净利索,全然没有受过伤的样子。

“我也骗了你。”紫宸得yì

地哼了一声,冷傲的目光从杨昊脸上一滑而过。

……

大唐大和九年,十一月刚过连续下了三场雪,一场比一场大。

从十七日黄昏开始的这场雪一直下到十九日清晨方停,积雪足足有三尺厚。这可忙坏了大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三大殿前的广场上不能有丝毫积雪;内廷那些纵横交错的小径上也不能留有积雪;房顶上的积雪也不能积得太厚……

看着太监宫女们忙忙碌碌,杨昊很想上去帮他们一把,可宫里的规矩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地上霜”即使只是举手之劳,未得许可也不得伸手过去。

十一月十九日,是杨昊到大明宫当值的第三天。尽管一百个不愿意,杨昊还是再次踏进了大明宫。做了祁墨的副手,金刀卫的典军校尉。

金刀卫总人数还是一百零二人,但内部结构和一个月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将军,监军使,参军三个职位依旧保留,但只作为虚衔授予军中将领表示荣宠,不再实jì

掌握军权。典军校尉由原来的九人减为两人,由从六品降为正九品,作为统军校尉的副手,而新设的统军校尉成为金刀卫的真zhèng

掌舵人。在原来九队的基础上增设律字队,每队仍旧是十个人,九名士卒,一名队官。其中天字队的队官由统军校尉亲自兼任。

杨昊担任右典军校尉,职责是统领仁、律、敬三队担负外围巡察警戒。这是个苦差事,大明宫面积太大,三队又只有三十人,皇帝若是在延英殿、太极殿这样的小宫殿还好,若是在三大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视事,这三十人全部撒开,相互之间距离太远,连说个话都费劲。

这三天来,杨昊从没脱掉过身上的金丝甲,一半因为下雪天冷,冷手冰脚的,实在不想脱衣裳,更主要的是心里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同是值宿禁内,在兴庆宫当值和大明宫当值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在上有祁墨关照,下面这三个队的队官也都是忠厚实诚的人,总算没出什么乱子。

十九日一早天放晴了,久违的阳光洒遍了大明宫每一个角落,在屋里蛰伏了大半个月的妃嫔们开始出门找乐子,太液池四周各处园林里一片欢声笑语。李昂这日兴致颇高,早朝过后,就邀请朝中几位重臣和翰林院的一干学士们到太液池畔的梅园赏梅。

杨昊奉命早早地赶到梅园外围清场警戒。梅园里的梅花盛开的十分娇艳,远远望去,火红的一片,因为皇帝要来,几个小太监奉命在园中搭了一个锦棚,作为皇帝休息的地方。锦棚的四角放着炭火盆,棚内温暖如春,锦棚旁边另外搭着一座棚子,里面摆着炭炉暖壶,为皇帝和大臣们准bèi

茶水和热酒。

杨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不放过一丝可疑的东西。刺马院中有多位饱学之士都是宫禁侍卫出身,经验十分老道,杨昊入院后多方求教,获益良多。当然,杨昊也知dào

纸上得来终觉浅的道理,这几日值宿大明宫后,他又向祁墨和几位年长的队官请教了不少东西,大致掌握了禁卫执勤的要领。

踏雪赏梅本来是件风雅之事,但对于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来说这也是一件累事。因为人多,流动的又快,金刀卫们的双眼一刻也不得闲。忽然,梅园竹篱墙外的两个太监引起了杨昊的注意,这两个人装作互不相识,但彼此擦身而过时,一个人忽然在另一个人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塞完东西,那个人绕过梅园向西北角的含冰殿走去,那个接了东西的小太监却跟着一群搬酒坛子的太监进了梅园。

杨昊示意敬字队队官武成带人跟踪那个往含冰殿去的太监,自己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个跟进梅园的小太监。

将近午时,李昂和一群大臣学士由延英殿方向浩浩荡荡而来。太监宫女们跪迎銮驾,金刀卫按例不用跪迎,杨昊向跟在李昂身侧的祁墨眨了一下眼。这是金刀卫约定的暗号,眨一下眼表明四周有异样,需yào

内层护卫提高警惕;眨两下表明有危险,宜劝皇帝不要靠近;眨三下则表示情况紧急,应迅速护送皇帝转移;若是平安无事则改为点头致意。祁墨眨了一下左眼,示意自己已经知dào



李昂一行进了梅园后,没有去锦棚而是沿着太液池畔的小径观赏梅花,此时太液池上微波荡漾,阳光洒在水中,跃然如金,衬托着四周银装素裹的亭台楼阁和花柳树木,景色倒是极佳。众人兴致都颇高,学士们开始即兴吟诗,梅园的小径上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杨昊没有心思管这些,他的全副心思都在那个小太监身上。皇帝和大臣们沿湖观梅时,几个太监头目正火急火燎地指挥着宫女太监们烹茶煮酒,忙的不可开交。那个小太监终于开始行动了。他先是假装弯腰捡东西,暗中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时,他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用袖子将一对描金画龙的茶碗遮盖住了。他的动作极其自然,身边走来走去十几个太监无一人发觉。

片刻之后,他将手移开,转身正要走,突然肩上被人重重地猛地一拍。

第34章 窒息

“跟我们走一趟。”两名金刀卫一左一右靠上来,将小太监夹在中间。

小太监眼看事情败露,突然一哈腰一个连换扫堂腿,将两名金刀卫顿时扫翻在地,一击得手,他借势便向前窜去。这一番动作完成的干净利索,他身边的十几个太监宫女竟丝毫没有发觉。

小太监掀翻两个金刀卫卒后,并未回身向梅园外跑,反而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匕首,一声闷吼朝文宗皇帝赏梅的地方奔去。在他的前面是金刀卫天、地、人三队三十余号人,这几乎就是自投罗网!

“啊!”一个红衣宫女终于发觉了眼前的异样,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尖叫声刚刚出口,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捂回了嘴里。随即一条粗壮的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给拖到了梅园外面。金刀卫不能让任何人破坏皇帝的兴致。

人字队的士卒也发xiàn

了这边的动静,拔刀围了过来。小太监手持匕首与众人对峙着,这时杨昊率领的律字队已经赶到他身后,二十个人将他团团包围。人字队有人出声吸引他的注意力,律字队两个士卒突然从侧面猛扑过去,小太监挥刀刺伤一人,却被另一个人扑倒在地,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泥地里,堵住了嘴,捆住了手。

“看什么看,低头,干活!”管事太监咬牙切齿地冲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太监宫女吼叫道。所有的人都慌忙地低下头来。

杨昊拿过小太监动过的金龙茶碗,左右看了看并无什么异样,闻了闻也无异味。正在疑惑,祁墨走了过来,他在茶碗里倒了一些茶水,再用银针往里一探,银针顿时变成了黑色。

“他把毒药涂抹在茶碗里,陛下对喝茶很讲究,冲泡好的茶,决不许别人动一下碗盖的。这厮好毒辣的手段。”祁墨说完将茶碗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交给随从,作为将来定罪的证据。他拍了拍杨昊的肩头赞道:“干得好!才上任三天就立下如此奇功,正是傻人有傻福。”最后半句话是压低了声音冲着杨昊的耳朵说的。

“还有一个人往含冰殿去了,我已派人追了过去。”

“哦,我知dào

了,你速押此人去见韩将军。这里的事都交给我了。”

为策万一,祁墨抽调地字队跟杨昊一起前往左金吾卫仗院。左右金吾仗院都在丹凤门内含元殿之前,杨昊赶到仗院时韩约正在升堂问事,左金吾卫将军以下大小将校皆在堂中。杨昊走至门前被卫士拦住。长史年濠见杨厚立在阶下往里探望,便出门询问,杨昊告之实情。

“如此大事万万不可迟延。”年濠闻言大惊失色,立即拉着杨昊走上了正堂。韩约正在慢悠悠地训话,见二人闯进来,先是有些不悦,待听完杨昊禀报后,一时目瞪口呆。众人闻言皆慌了手脚。韩约连声惊呼:“大和改元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这,这当如何是好?”说话时目视左右,显得慌乱不堪。

“下官以为此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宜将此人即刻交送大理寺查问清楚。”

“不可,此事事发突然,陛下尚不知情。下官恳请大将军即刻下令讯问此人,趁热打铁,或许还能问出点什么。”

“末将也以为应该先行讯问,毕竟人是咱左军拿的,匆匆忙忙就交给大理寺,哼,那将置我左军于何地呀?”

……

堂中一片喧哗,互争不让。

韩约看了看年濠,问道:“年长史以你之见呢?”年濠答道:“下官以为,此人敢在宫中行刺,必有余党,大将军应知会千牛、监门诸军尽速封锁大明宫和长安城各门,仔细清查刺客余党,以绝后患。”

“嗯——”

韩约当即点头允可,那一般见风使舵的将领忙也随声附和。只有将军樊铜抗声道:“没有圣上旨意和兵部符契,岂可擅自调动大军?末将以为此事应先禀奏圣上,再报兵部知晓。”

“哼,禁宫巡警,乃金吾职责所在!这又不是出征打仗,要什么圣旨、符契?任由刺客留在宫中,陛下若有闪失,你我都是人头落地!到时候你能找兵部来救命吗?”

韩约拍案而起:“我心意已决,立即封堵各门,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各位将军立即回归本职,严密监视宫中动静,今夜彻查大明宫!”众人齐声呼应。

韩约又转脸对年濠说道:“立即知会千牛、监门、内侍省、京兆、长安和万年两县,大家不要闹出什么误会。”

韩约又对杨昊说道:“这个人即刻收监讯问,刺客同党未落网之前,你们切不可有丝毫的麻痹大意。这几天大家都不要睡觉了,把眼睛睁的大大的,好歹把这关扛过去。”

杨昊应声退出,将擒获的太监交司法判官先行讯问。

……

一场大雪压塌了左神策军判事厅值房,吴臣心烦意燥地看着一群士卒在废墟间搜寻着公文器物。仇士良捧着一个暖壶站在院门口静静地朝里打望。

一个士卒猛力从虚土下扒出一个木箱子,他以为得到了什么宝贝,兴匆匆地打开了,一看是一箱子文案,便顺手扔在了一边。“哎呀你留点神,你们就认得金银珠宝,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可是能乱丢吗?”吴臣赶紧上前抱起木箱子,宝贝似地在怀里又拍又摸。

“呵呵……”仇士良忽然笑出声来。

“匡美,你什么时候来的?”吴臣从废墟间跳下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这些事让他们去忙嘛,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摔倒了怎么办?”

“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吴臣将箱子递给身边的一个书办,将泥乎乎的手在官袍上蹭了蹭,跟着仇士良出了判事厅。判事厅外面是一条幽深的小径,对面是铁甲军虎营的驻地,因为地势高,可以俯瞰虎营士卒在雪地里操练的情景。

“怎么样,五百虎贲对付李训那一千乌合之众绰绰有余了吧。”吴臣信心满满地说道,眼中充满了焦虑不安,仇士良没有答话。吴臣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抢前一步拦住了仇士良:“匡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该动手的时候啦。”

仇士良目视着雪地里操练的士卒,一言不发。士卒们正在操练徒手格斗,喊杀声惊天动地。更远的地方,一群士卒在操练箭法。

“玉量,你觉得李训这个人怎么样?实话实说。”

“一个惯于投机的卑劣小人!”吴臣轻蔑地冷笑道,“陛下要是重用这等人,这江山社稷迟早要败在他们手里。”仇士良点了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匡美他们已经动手啦,再不能犹豫啦。”吴臣急得差点没喊出来,因为激动竟剧烈咳嗽起来。

“是啊,一个卑劣小人,我确实不得不防啊……”

……

李昂赏梅之后又宴饮大臣,直到黄昏时才知dào

有人行刺,顿时雷霆大怒,责令三法司会审擒获的那个太监。一面要金吾卫会同监门卫及京兆府满城搜捕。

搜捕先由大明宫开始,金吾卫会同监门卫对大明宫进行了地毯式搜查,但凡稍有可疑之人,不问贵贱出身先期羁押起来。

金刀卫被责令一步不离地护卫皇帝左右,杨昊因为擒拿刺客有功,取代左典军校尉钱光领甲、风两队与千牛卫甲士一起宿卫丹陛左右。二十日是双日,皇帝按例不会早朝,杨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35章 箭在弦上

大唐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晨。

天空十分晴朗,万里无云,微风不兴。东方的天空已经明亮,用不了多久一轮旭日将冉冉升起,大明宫即将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之中。

杨昊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晴好的天气而晴朗起来。十九日黄昏,李昂亲自嘉奖了他,并要他统率甲、风两队与千牛卫卫士一起宿卫丹陛,这几乎是帝国军人最高的荣誉。杨昊得到的另一份奖赏是晚上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

三天没睡觉了,早已身心俱疲,他头一沾枕头,就进入的梦乡。这一觉他睡得很香,直到被冻醒为止,睡梦中被子掉到了地上,他穿着衣甲在冰屋里睡了近一个时辰。起床过后他就喷嚏打个不停,中午时分开始流鼻涕,下午开始发烧,黄昏时怕冷嗜睡。

二十一日是单日,按例李昂要坐朝召见群臣,届时自己必须披甲执刀守护在朝堂丹陛之前。这是自己第一次值宿朝堂,又是皇帝钦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缺位不去。杨昊赶紧向太医讨了一副药,煎水服下,又向祁墨告了个假早早地睡下了。

丑时三刻,护兵叫醒杨昊时,他只觉得头晕脑胀,咽喉痛痒,浑身酸软无力。勉强喝了碗稀粥后,披甲带刀赶到紫宸殿前。甲、风两队早已列队完毕,那边千牛卫也准bèi

停妥。这是杨昊第二次进紫宸殿,一个月前押送郭勤来过一次,还跟驸马余晨湾打了一架。余晨湾受伤后便辞职去了工部,郭勤却由阶下囚重新回到内侍省做少监。

在外面因为天冷,杨昊还能挺得住,进殿来被暖气一熏,竟觉得脑子一阵阵的眩晕。甲字队队官邵明冲悄悄地凑了过来。

“大人,”邵明冲将一枚紫色药丸暗暗塞在杨昊手里,“这是大补丸,吃了他,出身汗就好了。”

杨昊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接过药丸吞了下去。药丸气味极重,入口冰凉,药效却极佳,片刻之间杨昊便觉得浑身燥热,出了一身冷汗。鼻子通了,咽喉也不那么痛了,头脑也立时清醒过来。

“多谢了,兄弟。”杨昊朝邵明冲投去感激的一瞥。

卯时一刻整,李昂御临紫宸殿视朝,百官鱼贯而入,依班序立,三呼万岁后,排列两旁。太监李好古朗声问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便有大臣出班奏事,南腔北调,各地口音都有,所奏之事也是五花八门。杨昊是第一次见识朝会,心里甚觉惊奇。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明,左金吾大将军韩约奏道:“臣启陛下,左金吾卫仗院后花园中,昨夜一株石榴树上夜降甘露,臣以为此乃天降祥兆,非圣明感格,不能得此。”文宗闻言大喜,李训、舒元舆率百官齐声拜贺。

甘露!韩约提到了甘露,“甘露之变”,杨昊禁不住打了激灵,尽管自己一万个不愿意,但他还是来了,而且就在眼前,我能阻止他吗?不,历史已成事实,外力岂能更改?可是……历史若不能改变,自己又是从何而来?自己穿越一千两百年时光来到唐朝,这本身不就是改变了历史吗?不,历史是可以更改的,我就是那个更改历史的人!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杨昊向前跨了一步,他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说出的声音恰似蚊子哼吟,一阵头晕目眩,杨昊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栽去,就在他将倒未倒之际,两只粗壮的手臂托住了他。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带他下去,万不可惊动了陛下……”是邵明冲的声音。

“放开我……”

杨昊拼尽全身力qì

喊出的声音依旧微如蚊蝇,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身体被拖拽着向后滑动。大殿里传来李训轰隆隆的声音:

“……大和以来,陛下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大唐万里河山风调雨顺、年登岁捻;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此尧舜之德政,贞观开元之盛世。而今天降祥瑞,福佑大唐,臣祈陛下登临含元殿昭示天下,仰承天庥。”

杨昊被从后门拖出了紫宸殿,大殿后门柱廊间隐伏着一队金吾卫卒。邵明冲说道:“把他带下去好好kàn

押,他是个软骨头,亏得李大人早识破了他……”

金吾卫卒拿根绳子要捆杨昊,被邵明冲阻止了:“他中了迷药,一时半会醒不来。扶着他慢慢走,如果有人问就说他中风了。”杨昊挣扎着抬起自己的眼皮,在一条隙缝中,他隐隐约约看到巍峨壮丽的紫宸殿慢慢地落在了自己身后。

杨昊就被押到了一处幽僻的地牢中,富丽堂皇的大明宫里像这样的地牢数不胜数,犯了过失的太监、宫女都是在这里受到惩戒的。毕竟,打的稀烂的身体是不方便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些死在棍棒下的冤魂,也不能任由他们在皇宫禁苑里四处游荡。

“甘露之变……历史……人力不能改变……”

杨昊咕哝完这一句,就被人迎头狠狠地砸了一棍,剩下事都与他无关了。

紫宸殿中,李训的话赢来群臣的一片附和。李昂大喜,即命摆驾含元殿。含元殿为大明宫三大殿之首,是朝廷举行盛大庆典的地方,从紫宸殿到含元殿中间只隔着一座宣政殿,距离并不算远。但内侍省还是摆出了全套仪仗,这是一支近千人的队伍,少个杨昊原本并不至于引起外人的注意。但偏偏有个眼尖的小太监看到金刀卫少了一个人,待銮驾起行时,他便一溜烟地奔向了内侍省。

……

左银台门外神策军大营。

铁甲军虎营五百精壮士卒集结完毕,每人一张弓、五十支箭和两把刀,神策左军副使刘泰伦与判官吴臣校阅完毕。吴臣训令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今朝中有逆臣谋反,尔等能坐视不管吗?”众人齐呼“不能!”吴臣阴森森地说道:“那就随我杀入宫中,清君侧!”众军齐声高呼“清君侧!”

刘泰伦拔剑大呼:“行军!”

……

左金吾卫仗院内,将军樊铜刚刚接到禀报,丹凤门外突然聚集了数百甲士,喝问之下原来是邠宁节度使郭行余和河东节度使王璠的部属。郭行余、王璠几个月前还都是京官,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户部尚书,出外镇藩不过月余之间。此刻突然回京且私带甲兵,行迹十分可疑。樊铜闻讯大惊,急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撞见了大将军韩约。

“末将正要面见大将军禀报一件要事。”

“何事?”韩约说话时神色有些慌张,樊铜望见门外站着一群衣甲鲜亮的卫士,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郭行余、王璠未经宣召擅自回京,且私带甲士屯于丹凤门外,末将以为二人意图不轨,请大将军即刻面见陛下,奏请陛下下旨缉拿问罪。”

樊铜与鱼弘志原系同乡,又是儿女亲家(樊铜女儿嫁给鱼弘志的养子),他虽是韩约部将,却是军中老人,又有鱼弘志为靠山。韩约平日对他也敬重有加,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听了他的这番话后,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说道:“此事我已知dào

,樊将军忙去吧。”

樊铜闻言怒火中烧,冷笑了一声:“大将军难道与郭王二人有勾结吗?”

韩约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樊铜,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便无人敢治你!来啊,樊铜侮辱上官,拖出去重责八十军棍!”众卫士齐声喝“是”。樊铜大叫道:“韩约匹夫,你们的伎俩我全然知晓,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凭李训小儿也能成事?”

韩约心知事情已败,拔刀在手,阴测测地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言罢望定樊铜的心窝一刀捅去,锋利的刀锋穿透了胸甲,樊铜垂死之际冷笑道:“匹夫,会有人给我报仇的……”韩约将手中刀柄一旋,一脚蹬开尸体,冷哼一声:“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你的太监亲家救不了你的命。”

众甲士一拥而上将樊铜的随从尽数砍翻在地,韩约忙着清理厅中尸体,李训匆忙而入。

“怎么样?布置好了没有?”李训进门就问。

“回大人,下官已经布置妥当了,刚刚将樊铜也杀了。”

“杀得好,这种人早就该死。”李训左右看了看,“仗院里现在有多少人?”

“一百五十名甲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不够,不够!”李训连连摆手。

“什么?不够?一百五十人对付几个太监还不是绰绰有余吗?”韩约刚要解释,却发xiàn

李训一双小眼阴毒地盯着自己,顿时停住了。

“你以为那几个老太监是好对付的?”李训板起脸训斥道,“我告sù

你,仇士良的四大金刚都进宫来了,铁甲军的四大金刚,你听过吗?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再加一百五十人。”

“再加一百五十人?”韩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倒是有,可这仗院就这么大,人多了往哪儿藏呢?”

李训也愣住了,金吾仗院并不算小,判事厅前的小广场站个四五百人也不是问题,可是要藏个三百人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他皱了皱眉头,顿时计上心来,指着判事厅旁边的角角落落,“那,那,还有那。挂锦幕。锦幕后面藏人。”

“锦幕?”韩约心中暗喜,都说眼前这位李大人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果然不假。

“来人,挂锦幕!”韩约一声令下,士卒们顿时忙碌起来。

李训对这位白白胖乎乎的大将军很是满yì

,“伯言哪,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事成之后,我保你做户部尚书。”

“谢大人,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36章 甘露之变

含元殿通往左金吾仗院的路上。

仇士良健步如飞走在最前面,鱼弘志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鱼弘志身躯肥胖,又不爱活动,平日里走几步就喘,这一路小跑下来,喘的几乎背过气去。“匡,匡美,匡美,你等等我。”仇士良站住身,回头笑道:“建中,你也该常活动活动,哪有没走两步就喘成这个样子的。这要是大难临头,可是跑都来不及哦。”

鱼弘志扶膝喘了一阵子,“您教xùn

的是,我啊,过两天就去骑马打拳,不过今个您,您还得等等我。”

鱼弘志直起腰,看着后面内侍省几个老太监也走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倒是一阵好笑。他悄悄地问仇士良:“明知是个诈,咱为何还要把头伸过去?”

“你想抗旨吗?”仇士良冷笑着问。

“不不,那自然不能。”鱼弘志连连摆手。仇士良呵呵一笑,说道:“我也不想。所以这头啊,还是得伸过去。人家要是一刀剁了,万事皆休,若是上天眷顾,哼……”仇士良的话没有说完。他看了看侍立在鱼弘志身边的一个高大健壮、面色阴郁的太监,问道:“你叫郗志荣?”

“小人正是。”郗志荣说话时面无表情。

“一个人能对付几个金刀卫。”

“徒手二十个吧,若是有兵器……哼,五十个也不惧他。”

仇士良点点头,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待会儿好好守着你主子。”

郗志荣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匡美,你的四大金刚呢?怎么一个也没看见呢?”鱼弘志见仇士良身边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不无担心地问道。

“你放心吧,用的时候他们自然就出现了。”

仇士良说了这句话,大步向左金吾仗院走去。鱼弘志给郗志荣递了个眼色,郗志荣附耳过来,“待会动起手来,你也要看着点仇中尉。”

“管他作甚。”郗志荣一脸的不屑。

鱼弘志剁着脚道:“若是他死了咱们谁也活不了。”

……

金吾仗院门口。

韩约身披金甲列队迎候众人。仇士良歪着头打量着韩约许久,笑道:“大将军真是神通广大啊,刚刚还在御前侍驾,几时用了个分身法就回来了?”韩约笑道:“贵客光临,韩约总得清扫门庭迎客嘛。”说罢与众人见了礼便往院内让。

鱼弘志打量着仗院的大门,久久不肯动身。韩约刚要发问,鱼弘志却冷冰冰地问道:“大将军,我怎么觉得你这仗院比别的地方都冷呢?”韩约吃了一惊,问道:“护军大人你说这是为何呢?”鱼弘志冷冷地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头,森然说道:“有杀气!”

韩约闻言大惊失色,鱼弘志却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虎威堂前的兵器架道:“刀光剑影的,岂不是杀气?”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韩约暗暗松了口气,附和着笑了两声。

进门之后,仇士良一直冷脸不言,两只眼却将仗院里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虎威堂左右两侧的锦幕上,笑问道:“左军今日有何喜事,拉起这么多锦幕?”韩约笑答道:“今日天降甘露,又适逢贵客临门,这双喜临门,难道不值得好好庆贺一番吗?”仇士良冷笑不语,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韩约,韩约也笑脸盯着他。二人对视良久,仇士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韩约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笑声未毕,鱼弘志忽问道:“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敢情你们金吾卫洒扫院子都不用水吗?”韩约冷笑一声道:”鱼护军此言何意啊?”鱼弘志指着韩约甲裙上的几点血迹,阴森森地问道:“想来大将军都是用人血清洗庭院的吧?”话音刚落,平地里起了一阵怪风,正将锦幕掀开,露出了埋伏的甲士。

韩约见事情已泄,顿时黑下脸来,喝了声:“左右,还不动手?!”但听轰然一声响,仗院的大门被关闭了,虎威堂内、锦幕之后顿时冲出来数十精锐甲士,头一个就是龙骑卫统军校尉殷桐香。

鱼弘志见状,尖叫道:“韩约反了,韩约反了。”众太监闻言惶惶不可终日,殷桐香大喝一声,兜头便是一刀,原想这一刀下去定让鱼弘志人首两分离,既诛杀了元凶首恶,又能震慑住群阉。却不想斜地里陡然窜出一个人,一个闪身到了殷桐香身旁,未及殷桐香反应过来,劈手托住了他的手臂,使个小擒拿手把殷桐香的手臂向背后拧去。殷桐香大惊急忙撤手回避,人是躲开了,手中的钢刀却被来人夺了过去。

这一番动作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殷桐香被人空手夺了兵刃,心中又惊又怕又是羞愧,抬头一看夺刀之人更是惊得浑身发颤。

“石佛!郗志荣。”

“还算你有见识。”郗志荣冷笑一声,将夺过来的横刀用力一弯,一声脆响,钢刀顿时断成四五截。

鱼弘志望着殷桐香冷笑道:“念你也是个人才,只要现在归降本将,可饶你不死。”

“哈哈……”

殷桐香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韩约听的不对劲,这本该是人绝望时才有的笑声啊。

“殷校尉不可长他人志气!”韩约说罢挥刀劈向郗志荣。

“不可将军!”殷桐香一声断喝,忙来阻止韩约,已经来不及了。韩约本是文臣出身,手上功夫实在稀疏平常,方才他见殷桐香笑的凄惨,怕堕了己方的士气,不得已才出刀砍劈郗志荣。其实他一出手心里就后悔了,殷桐香尚且伤不了郗志荣,又何况是自己?

郗志荣见他一刀劈来,冷笑一声,突然一哈腰,顿时钻到韩约的肋下,用肩背的力量向上一顶,顿时将韩约持刀的臂膀给顶折了,双臂一叫力将韩约高高地举了起来。

“哈哈!”郗志荣放声大笑,竟将韩约当做一根枯木一般在手上耍弄起来。

“嘶——”地一声疾响,一道金光破空而至,鲜血迸溅处,郗志荣的肩头中了一枚金翎箭!

“夺命判官!”鱼弘志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望去,只见虎威堂房顶上站立着一人,瘦脸长身,绿衣金甲,手持雕花大弓,腰悬鹿皮箭壶,箭壶中插着九根金翎箭!此人正是号称金箭无双的“夺命判官”孟博昌!

“啊!”郗志荣一声怒吼,将韩约向大堂前的石阶上狠狠掼去,自己则一个箭步冲到大堂前,纵身一跳,伸手攀住了屋檐,一个漂亮的翻身就跳上了房顶。四下里发出一片惊呼声。孟博昌眼见他上了屋顶,心中却不慌不忙,张弓搭箭冲着郗志荣连发三箭:左肩、右小腿、左小腿,三箭皆中!郗志荣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骨碌碌滚落下来。

“咣当!”一声闷响,大堂前的一盏石灯被他压得粉碎。众人料他必死,却不想他竟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将四支金翎箭一根根拔出来,孟博昌的这九支金翎箭是文宗皇帝所赐,箭锋上都带有倒刺,郗志荣没把一支出来都带出一团血肉,众人看得尚且心惊肉跳,他却没事人一样。

他将四支金翎箭放在一起狠狠地折成两截,冲着房顶上的孟博昌叫嚣道:“匹夫,你有种下来比试。”孟博昌摇了摇头,张弓搭箭,只一箭便穿喉而过。郗志荣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鱼弘志见状大惊失色,立时高叫起来。内侍省的一群管事太监也早吓得魂飞魄散,胆小体弱的竟吓得昏死过去。两边甲士趁势掩杀过去,将那些年老体弱的老太监一口气斩杀了十余个。郗志荣虽死,鱼弘志身边仍有两名高手,众人一时无法得手。

韩约只受了一点轻伤。郗志荣将他掼向石阶时,殷桐香抢先一步接住了他,殷桐香个头虽然不大,但双臂的力qì

也有数百斤,本来托起一个人并不费力,但郗志荣的力qì

实在太大了,他这一掼之下,何止千斤。殷桐香被韩约重重地撞倒在地,脊梁撞击在石阶上,肋骨断了两根。韩约爬起身来,一时有些头晕脑胀,半晌才缓过神来,地上躺着十几个老太监的尸体,数百甲士围定五个人,仇士良、鱼弘志和三个随从太监。

鱼弘志吓得浑身发抖,腿脚也不听使唤,全凭两名侍从扶着他才能勉强站立不倒。仇士良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眯缝着双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昏头昏脑的韩约,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身材矮瘦、相貌寻常的小太监。

韩约定了定神,冲着仇士良一阵冷笑,说道:“中尉大人倒是颇能沉得住气啊。”仇士良笑道:“不急,不急,天色还早,咱们有时间分个胜负。”

“中尉大人以为胜负还没分吗?”韩约望了望躺在血泊里的十几个花白头发的老太监,这些老太监把持内侍省多年,都非等闲之辈。

“至少,鱼护军和我还没有死。”仇士良说的心平气和,倒象是在议论别人的生死,韩约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的确,杀了再多的太监,元凶首恶还活着就决不能算成功。

“我想问问大将军,你们这么做,有皇上的密诏吗?”韩约没料到仇士良突然问出这话,他冷笑了一声:“尔等阉贼,人人得而诛之,要什么密诏。”说罢将手一挥,众甲士齐步向前逼向仇士良和鱼弘志二人,与此同时屋顶上的孟博昌也将弓箭对准了仇士良的眉心。

第37章 奈何水东流

“哈哈哈……”仇士良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事到临头还能笑出声来,众人一时都面面相觑。

“啊,不好!”韩约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他话音未落,仇士良面前的二十余名精锐甲士突然都丢掉了手中兵器,一个个死死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面露惊怖之色。血从他们的指缝之间汩汩地流了出来。二十余人开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双膝跪地、低头,向前扑倒,最后气绝身亡。

四下里一片大乱,众甲士纷纷后退。

仇士良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此时缓缓地抬起了胳膊,他的手中拿着一柄精钢锻造的修剪刀,刀锋上一滴血正坠落下来。瞬间杀死二十余名甲士的原来就是这柄不起眼的小刀。数百甲士齐刷刷的再往后退,他们全被小太监这身诡异的武功所慑服,一个个面如土灰,如见鬼魅。

小太监冷笑了一声,似乎根本没讲眼前这数百人放眼。他转过身仰头望着房顶上的孟博昌,冷冷地说道:“何不试试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孟博昌冷笑一声,答道:“我也正有此意。”说着他扔掉手中的金翎箭,放下雕花大弓,将手垂在了身侧。小太监见了,将手中的小刀收入靴子里,然后垂手站立。

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嗖!”一道银光直奔孟博昌。

“嘶!”一道金光直奔小太监。

没有人能分辨出两人中是谁先出的手,也没有人能预测到谁将先倒下去。

胜负瞬间就有了结果:孟博昌倒了下去!左金吾仗院里一片死寂。

小太监抬起手,他的手里攥着一支金翎箭!是“夺命判官”孟博昌才有的金翎箭!他翻转手腕将金翎箭高高举过头顶,这支金翎箭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炬一样,驱赶着仗院中数百名目瞪口呆的甲士步步后退。

“哇——”韩约张口吐了摊血,顿时昏死过去。

——————含元殿两侧的龙尾道上成群的太监高呼“万岁”,哭天抢地向上涌来,守卫在龙尾道上的千牛卫和监门卫士卒挥舞着棍棒和皮鞭,大声怒骂着,棍棒雨点般地落在挤在最前面的太监身上。已经有七八个太监因为伤重而死在了龙尾道上,但更多的人还在不断地向前涌来。

一炷香的工夫前,仇士良告sù

宫里的太监,奸臣李训勾结朝中大臣设计要杀尽大明宫中的大小太监。内侍省的十几个当家太监已经被李训的党羽韩约乱刀斩杀于左金吾仗院中,他们残缺不全的尸体随后被几十个健壮的太监抬着在大明宫各处巡回展示。

大明宫的太监们被激怒了。

含元殿前的广场上迅速聚集了上千名太监,他们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朝着含元殿不停地叩头高呼万岁,请求皇帝为自己做主。他们的哀哭之声回荡在大明宫的上空,也传进了含元殿中文宗皇帝的耳朵里。李昂皱了皱眉头,他目光凝视着左金吾仗院,按照约定,韩约一旦得手会放出七彩狼烟报喜,届时自己便召集群臣百官宣bù

仇士良、鱼弘志谋反被诛,并立即派人接管左右神策军,如此一来为害大唐近百年的阉祸将一劳永逸地得到解决。自己也将因此而名垂青史,受后世万代敬仰。

唉,皇宫禁苑又将再一次成为屠宰场。

在李昂的眼里他眼皮底下的这数千名太监不过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绵羊,一里之外的丹凤门已悄然开启,五百名手持利刃的甲士悄悄地逼近人群。这五百人是邠宁节度使郭行余私自招募的勇士。本来丹凤门外还有河东节度使王璠私募的五百甲士。李训设计将仇士良、鱼弘志支往金吾仗院后,立即传郭行余、王璠二人进殿见驾。危难时刻,王璠却躲了起来。他所率的五百河东兵群龙无首,竟一哄而散。

大唐皇帝的眼前出现了一副美妙的画面:太监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肢体乱飞,肝脑涂地。忠勇的将士们手持带血的利刃将一干元凶首恶的头颅敬献在龙椅前,百官高呼万岁,长安城中百姓因此而敲锣打鼓,盛装出行,其盛况比自己的登基大典,还要热闹十倍。

这个画面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梦中出现了,今天,这一幕将成为现实!

惨呼声接二连三地传来,手持利刃的甲士恰如猛虎冲入了羊群,横冲直撞,所向披靡。被杀懵了的太监们许久才缓过神来,这是要将自己赶尽杀绝啊。为了保命他们只得奋起抵抗,他们用手抓,用牙咬,用头撞……

郭行余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只觉得头皮发炸。含元殿前广场上的太监们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他的五百甲士虽然勇猛如虎,但猛虎也有疲惫的时候,要砍杀如此众多的太监,那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没过多久,这五百人就都变成了血人,杀戮仍在肆无忌惮地进行中,但勇士们的手臂已经开始酸麻,锋利的刀刃开始出现崩口,更致命的是他们的心开始颤抖!

终于有人开始悄悄地后退。

“不准退!给我杀!”郭行余挥舞着血淋淋的长剑大声怒吼道,他的脸扭曲的恐怖骇人。他全身都是血,紫袍衣甲被染成了暗红色,连花白的胡须也被染成了红色,他心里焦虑到了极点:大明宫里整整有一万五千名太监!照这个速度杀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他望着高耸入云的含元殿,心力交瘁地喊了声:“陛下呀,李训无能,辜负了您啊。”

站在含元殿高台上观战的李昂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茫然地转过身来,立脚不稳差点跌倒,李训慌忙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祁墨伸手扶住了李昂,他安慰心力交瘁、面色苍白的皇帝:“罗大人和李大人的两支伏兵还没有到,事情还有转机。”

“转机?”李昂苦笑了两声,“没有转机啦,朕输了。”

“臣该死,臣该死。”李训伏地痛哭流涕。

“你自然该死,你罪该万死!”李昂暴怒起来。他正想一出胸中的怒气,却被一个人打断了。仇士良在二十几个太监的簇拥下已经进了大殿。李训紧走两步在李昂耳边低声说道:“请陛下到内殿避一避。”

含元殿建筑规模十分宏大,进深十间房,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举行朝会和盛大庆典的场所,进深约六间房。后半部分,是供皇帝休息办公的场所,进深四间。两个部分之间是一道实心墙,墙上只有一道包铜硬木大门,十分坚固。

李昂听了这话也有些心动,他转身正要走。

仇士良大喝了一声:“陛下不要中了李训的诡计,此贼勾结乱党意图谋反!请陛下降旨诛其九族!”李昂竟陪着笑脸说道:“爱卿不要乱说,李训忠贞之臣岂会是乱党?”仇士良不想做口舌之争,他一挥手,身后四名高大的太监已大步抢到了李训面前,伸手来擒李训。

李训突然一阵冷笑,他身边的一个绿袍小吏猛地弯腰,一个扫堂腿干净利索地四名太监一起扫翻在地,不等四人起身,他就一脚一个,倒似踢球一般,将四人踢出了大殿。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dào

这个绿袍小吏是什么来历。

“你果然还留有后手。”仇士良冷笑一声,指着那绿袍小吏喝道:“若我说的不错,你就是臭名昭著的摩纱杀手拂尘吧?”李昂听闻“摩纱”两个只字,浑身为之一震,指着李训喝问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李训道:“陛下莫听他挑拨离间,他是中书省从八品书吏李宏。”

“是不是书吏李宏,一试便知。”仇士良手一摆,身后人影一闪,小太监直扑绿袍小吏而去,动作之快直如闪电一般,绿袍小吏见他来势凶猛,纵身而起二三丈高,竟稳稳地落在大殿的横梁的上,手中更多了一把精光闪闪的软剑!小太监贴身也追了上来,二人对面而立,却谁也没有动手。

仇士良大喝一声:“他就是小须弥剑拂尘,李训,你还不承认吗!”

李训脸色一变,喝道:“那又怎样?总比你的鬼影武来的光明正大吧?”他不待仇士良辩解,便向李昂禀奏道:“仇士良勾结江湖黑道意图谋反,这个小太监就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鬼影手武奎!”文宗皇帝茫然地目视身边的祁墨,祁墨点了点头。拂尘、武奎都是当世高手,祁墨久闻其名,他虽没有见过本人,但看这身武功应该八九不离十。

他向邵明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李昂带入内殿。邵明冲正待动手,忽见李训将手中笏板一举,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殿中顿时喝声大起,大殿两厢和内殿中瞬间杀出数百人来。为首的正是京兆尹罗立言和御史中丞李孝本。与此同时含元殿的大门轰然关闭。

“爱卿,他们?”李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糊涂了,等他弄明白来者是谁,心中顿然恼怒,喝骂李训道:“你把这么多人埋伏在大殿内,居心何在?”

“他这是以陛下做饵,引臣来送死!”仇士良嘿然一笑。

李训脑子嗡嗡炸响,他弄不明白事到如今李昂为何还要躲躲藏藏?只要他金口一开,殿中数百人一拥而上先杀了仇士良再说,剩下的自可慢慢地去装扮粉饰。然而此情此景,他也只得伏地认罪,泪流满面地说道:“陛下莫听他胡言,臣探闻金刀卫有人要谋反,臣这么做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人要谋反?”李昂一时没能明白这只是他一个推脱的借口,于是追问道:“是谁,谁要谋反?”

“金刀卫典军校尉杨昊。”李训激亢陈奏,“此人勾结摩纱杀手图谋不轨,臣早有察觉。”

“他?……你有何证据?”李昂下意识地向前窜了两步,脱离了金刀卫的护卫。但他也看穿了李训的心,此人为达目的什么样的事都能干的出来,真的由着他杀了仇士良,将来自己还能制得住他吗?

“臣自会拿出证据给陛下看。”李训阴冷地瞪了一眼李昂,“仇士良擅权误国,请陛下即刻降旨处死仇士良。”

“陛下若杀臣,臣甘愿领死。然奸臣当道,臣不敢轻身,请圣上降旨诛杀无耻奸臣李训。”仇士良也寸步不让,两人合力把李昂架到了火上。时间若是能倒退半个时辰,李昂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处死仇士良,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毕竟在大殿里暗藏伏兵的是李训,倘若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呢?杀了自己然后栽赃仇士良,然后再推举新人做皇帝,由他们把持大唐国政,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太有可能了。

“这个……两位爱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关键时刻,李昂用了个“拖”字诀,他心里恶毒地在想:“你们就咬吧,狗咬狗一嘴毛,最好咬个两败俱伤,全他妈的完蛋。”

房梁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小须弥剑拂尘跌落下来,他的腹部被鬼影武奎手中的修脚刀划开了一道长约一尺的创口,肠子流了一地,但他没有立即就死,而是在地上翻滚哀嚎。大殿中一片混乱。祁墨趁机又站到了李昂的身边,这一回李昂没有抗拒他。

武奎飘然而下,鬼魅一般站在了李昂面前,祁墨横刀拦住了他,一边喝道:“往后退。”这句话既是给身后的卫士的,也是说给李昂本人听的。金刀卫护卫李昂步步后退。罗立言率逻卒接应上来,祁墨向段玉明点了下头,暗暗地把李昂交到了他的手里。

段玉明武功在祁墨之上,在此混乱中由他护卫着李昂或许更有利。没有了李昂这个累赘,祁墨可以全身心地对付武奎,武奎的武功确实很高,但以多胜少,祁墨还是有把握胜他的。可就在此时,身后一阵骚乱,只见一队京兆逻卒竟拥着李昂跟着仇士良往内殿退去。而逻卒的首领段玉明此刻却倒卧在一片血泊中,他的后心上插着一把短匕首。

殿中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李训最早反应过来,急吼了一声:“快关门!”他心里清楚,若让仇士良劫持皇帝退入内殿,那自己就真的一败涂地了。守护在内殿大门前的是李孝本募集的勇士,听到了李训的喊话,立即动手来关大门,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银弧闪过,十几个人齐刷刷地被人割断了喉咙。

仇士良挟持李昂退入内殿后,铜门轰然关闭,殿内顿时响起了万岁之声。李训冲着大门狂擂几拳,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脸色苍白的罗立言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了大殿。李孝本急问李训:“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训眉头一皱,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只能跟这帮阉贼拼了。诸位莫慌,丹凤门外还有一支奇兵。祁校尉你速速护我出宫召他们进来护驾。”

众人闻听还有奇兵,莫不松了一口气,都催二人赶紧动身。此刻郭行余的邠宁军已经溃散无踪,含元殿前黑压压地围满了太监。李训向下望了望,禁不住心惊肉跳,他忙将身上的紫袍脱掉换上属吏的绿袍,又将胡子割短,低头跟在祁墨身后沿含元殿殿后的小道而下。含元殿后也有不少太监蹲守,他们看见祁墨护着李训下来,顿时围了过来。

祁墨大喝道:“本将奉旨办差,尔等拦阻,难道都想造反吗?”众太监闻言纷纷退让,又见李训短须绿袍,也无人在意。

一行人赶到丹凤门,李训让祁墨在门内等候,自己独自一人出门宣召,他一出了大门,立即上了一匹早已准bèi

好的骏马,扬鞭绝尘而去。祁墨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中生疑,便出门查看。丹凤门外冷冷清清的,哪有什么伏兵的影子?这才知dào

上了李训的当,正要转身回大明宫报讯。

不想丹凤门的守军突然换成了神策军的士卒。祁墨心知不妙,却不动声色,依旧上前叫门。神策军士卒答道:“陛下有旨,今日不开宫门,你速速退去,不然就放箭了。”说着就张弓对准了祁墨。祁墨闻言转身便走。

走不两步,忽见西面的建福门内冲出来一队残兵,约有六七十人,有京兆逻卒,也有金吾卫士卒,众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众人正四散奔逃,门内又追出一队铁甲军士,追上去砍杀了十几个,其他的人却遁逃无踪。祁墨心知事败不禁泪流满面,趁着长安城的城门还没有关闭,夺了一匹马出通化门投东而去了。

第38章 劫后余生

一场雪后,西宁侯府后花园里一片耀眼的雪白,满园的残枝败叶都被遮盖住了,莲花塘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几个穿红袄的小丫鬟嘻嘻哈哈在滑冰玩。

灵儿搀着祁玉沿着莲花塘边的小径散步,因为穿的太多,祁玉显得极为臃肿,全凭着灵儿扶持才能慢慢地移动。这些日子王太医隔天就到府里来为她诊脉,大明宫里发生的一切,她心里是一清二楚。刺马营这回算是栽了,虽然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还不可能连根拔起,但加著在她头上的这副紧箍却可以趁机脱下来了。

王太医给她带来了林同为的指示:可视情况自行决定去留。

灵儿被冰上的欢笑声所吸引,眼中充满了渴望。

“要不你也过去跟她们玩玩?”祁玉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灵儿的脸。

“虚情假意的,你真肯放我走么?”

祁玉似笑非笑地盯着灵儿:“这回咱们总算是功德圆满了。你要是真的想走,我也不拦你了回头我就跟上面说去。”灵儿没敢动身,她挽住祁玉的手臂,陪笑道:“人家说个玩笑嘛,你不会真赶我走吧。”

满面憔悴的小鱼拎着个食盒,低着头,精神恍惚地走了过来。

祁玉伸手拦住了她,笑道:“走路不看路,小心掉进塘里。”

“唉——”小鱼微微地叹息了一声,掀开食盒盖让祁玉看了眼。

“怎么?他又什么都没吃吗?”祁玉惊讶地问。

小鱼点点头,满面愁容地说道:“都三天三夜了,您还是去劝劝他吧,老不吃饭可怎么行呢。”

祁玉冷笑了声:“哟,瞧你说的,你劝都不听,我的话就管用吗?唉,男人们的心思啊,有时候你永远也猜不透。你别管了,他心里烦,让他静一静吧。说不准明个就好了。”祁玉说话时没有停步,依旧挪动沉重的身躯继xù

往前走。

不过走了两步后她又回过头来叫小鱼:“端些酥饼过去,他饿的时候能垫两口。”

小鱼投来感激的一瞥,自己光顾着发愁了,这个好主意怎么就没想到呢。

望着小鱼心神不宁的背影,灵儿问祁玉:“上面不是说可以走了么,还留在着做什么?难道你还真的对他动了情?”

祁玉幽然一叹:“这个人总不算太坏,又救过咱们的命,这个时候走,是不是有些不仗义呢。”灵儿冷哼了一声:“你又动了私情,怪不得熬了这么多年就是爬不上去,连累的我也跟在后面倒霉。”

“往上爬就那么好吗?做了指挥又能怎样?还不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你我姐妹能厮守在一起,知足吧。”听了祁玉这番丧气话,灵儿也无奈地苦笑了声。

厨房的大师傅杨福见小鱼苦着脸提着食盒进门,就猜到杨昊一定什么都没吃,他劝小鱼:“别担心,这人心里有事他胃口就不香,胃口不香自然就什么都不想吃。你不要担心,我炖了些浓汤,回头你端过去,让他多少喝一点,过两天他心里想通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小鱼吐了一口气,问:“家里酥饼还有吗?”

“有啊,今早才出炉的,他最爱吃这个。”杨福自西宁侯府创建时便在府中当厨子,府里每个人的口味他都清楚,这种葱油酥饼是他跟宫里的一个御厨学的,杨昊从小就特别喜欢吃。杨福搬出来一个用麦秸秆扎成的保温桶,盖子一掀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那些金灿灿的酥饼,倒勾起了小鱼的食欲。这两天他只顾担心杨昊了,也是一顿饱饭没吃。

小鱼捏起一块酥饼正吃得津津有味,小四悄悄地溜进了厨房,他弯腰蹲在小鱼的身后,贴着小鱼的左肋,把手伸向了保温桶。

“嘿!”小鱼陡然见到一只手从自己的肋下伸了出来,吓的“啊”地一声大叫。小四趁机把手伸进桶里抓了两块酥饼便跑。

“打你这个偷嘴小贼。”杨福操起竹夹子追打小四,小四绕着柱子就跑,转眼之间两块酥饼就进了肚子,手里只剩下一些碎屑。

“真好吃,杨叔这手艺越来越地道!都赶得上宫里的御厨了。”小四将手心的酥饼碎屑拢成一堆一口吞了。

“吃你的东西,那那么废话。”杨福听他提起“宫里”两个字,怕又引起小鱼的伤感,赶忙打断了小四的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富叔让我回来报讯:部里传来消息,咱们公子爷要升官了。从六品天德军兵马使,过了年就上任。”

“啊!又要到天德军去啊,那不是在关外了吗?”小鱼有些吃惊地说,天德军这个名字她一个月前就听说过了,但至今也没有弄清究竟在哪,在她的印象里除了长安和附近的几个县,那都是关外,荒蛮不堪居住。

“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杨福也不信。

杨福虽然不知dào

前些日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从章夫人的脸色和这两天京里的动静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今早自己去买菜,听到传闻宰相舒元舆被神策军逮捕下狱,七十多岁的人了被扒的精光吊起来打了一夜,硬是被逼自诬谋反,全家老幼全部下狱侯斩。

“真的,我敢对天发誓。”小四说着这话,又抢了一块酥饼在手。杨福扬起手中的竹夹子,威胁道:“别忙着吃,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子爷回府以后,李富叔就找军中的一些旧友打听宫里的消息。他们说二十一日那天,宰相舒元舆和李训意图谋反,几千名叛军杀进了大明宫,见人便砍,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中书门下的高官大吏们都被杀光了。”

“啊!”小鱼和杨福同声惊叫起来,果然是有人谋反。

“那公子,他不是金刀卫吗?他,这总不会也参与谋反吧?”小鱼紧张地问,有些语无伦次。

“你听我说嘛,”小四嘴里塞满了酥饼,说话有些不利索,“金吾卫的韩大将军跟李训是同党,金吾里好多人都参与了谋反,好多人掉了脑袋,不过咱们公子爷是忠臣不是叛党。”

小鱼拍了拍心口,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劈手打落了小四手中的酥饼,厉声叫道:“你还知dào

些什么,快说!”小四愕然地看着小鱼,这丫头真是急眼了。

“你们知dào

吗?祁二爷和殷六爷也是叛党。二爷跑啦,六爷受伤被拿住了,关在大牢里被打个半死。陛下念他祖上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就饶了他一命,如今判了流放岭南。唯独咱们公子爷赤胆忠心,不光无罪反而有功!这不,陛下论功行赏,要升咱们公子爷的官呢?天德军兵马使,从六品官,九品升六品,那可是连升三级啊。”

小四心里也知dào

这兵马使虽然官秩是从六品,却是边地武将,手中并无多少实权,根本无法与金刀卫典军校尉相提并论,他这么说一是存了报喜不报忧的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二也是为了安慰小鱼,防止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小鱼和杨福听了这话彻底放下心来,杨昊从宫里回来不过三天时间,可这三天简直比三年还难熬。

小鱼还依稀记得三天前的晌午,自己正要出门买针线。一队神策军军士突然闯进崇仁坊,将同条街上的兵部侍郎刘威远家围得水泄不通,一炷香的工夫后,军卒们牵着满脸是血的刘威远出来,胡乱塞进了囚车里。刘威远身躯肥胖,一时没能爬上囚车,被几个军卒扯翻在地,一顿猛踹。刘威远屎尿纵横。吓得小鱼魂飞魄散,急忙奔回禀告了章夫人。

章夫人也慌了神,急忙派人去外面打听消息。打探消息的人不久就跑了回来,报说神策军在大街上到处设置关卡,禁止百姓行人出行,说什么奸臣李训勾结外面藩镇意图谋反,圣上已经下旨捕拿乱党。

章夫人听了这话,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晴儿告假去城外妙芙寺为父母祈福未归,小鱼顿时慌了手脚,幸好这时李富赶回了府中。李富在布庄中听到一些传闻说宫中发生了激变,又见暮鼓敲响时,长安城巡街使和武侯铺里的金吾卒全都不见了人影,顿知大事不妙,于是留下小四看守布庄,自己带着十几个健壮的伙计手持棍棒回府守卫。

就在内外一片混乱的时候,杨昊却被一队神策军士卒护送回来了。除了额头上的一处棍伤,其他并无大碍。他对宫中发生了什么只言不提,整个人就像中了邪一样,跟章夫人说了两句话后便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任谁敲门也不开。

入夜之后,长安城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神策军士卒持利刃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逛,他们打着捉拿反贼旗号,四处劫掠财物,强奸妇女,稍有不从的立时便是一顿毒打,因此而丢了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崇仁坊贴近太极宫,所住之人非富即贵,自然成为了神策军士卒们的关照对象。除了晌午就被洗劫一空的刘威远家,入夜后被劈开门户,抢掠一空的还有原剑南节度使张炳坤家,户部侍郎千九鸣家,尚书左丞张百顺家,张百顺不但家中财物被袭掠一空,连自己的妻子也被人趁乱虏去了。

但这一切似乎都跟西宁侯无关。送杨昊回来的神策军在西宁侯府门口插了一杆神策军的飞龙军旗,这军旗就像护身符一样,虽有大批神策军军士路过,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入夜之后,天气冷的出奇。因金吾卫大将军韩约被指参与谋反,此时已畏罪潜逃,金吾卫群龙无首。加之在大明宫宫变时,金吾卫站在李训一边和神策军多有冲突,士卒们怕遭神策军报复,此时都躲了起来。巡街使不见人影,武侯铺空无一人。神策军士卒满载而归后,长安城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早在黄昏时分,长安的恶少们便结束整齐准bèi

动手,他们派人站在丹凤门外。宫中暮鼓敲响后,宫门缓缓关闭。恶少们便点起烽火,告知分散在各坊的同伴们动手劫掠。神策军人多势大贪暴如虎,专门抄掠官宦人家。恶少们虽势力不及神策军,却是大小通吃,他们不仅成群抢掠豢养众多仆奴的大户,也扫荡劫掠普通百姓。

崇仁坊又被袭掠一空,这一次张百顺连老娘也丢了,他坐在门前嚎啕大哭起来。西宁侯府又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劫。恶少首领胡海洋、谭忠旺与呆霸王杨昊是结拜兄弟,在“长安八骏”中胡海洋排名第五,谭忠旺排名第八,二人虽然蛮横无赖,却极讲江湖义气,他俩在西宁侯府门环上挂了一条白丝巾,长安恶少们见了这条白丝巾就像见到大臣们见到圣旨一般,个个都是绕着走。

“这事你禀告了夫人没有?”小鱼收回了思绪急问小四。

“还没呢,昨晚我一人看守铺子直到深夜,一口饭没吃上。今早大街上的饭铺都关了门,也没吃上饭。”小四一边说着话,一边掀锅抬灶的找东西吃。酥饼虽然味美,但那玩意总不能当饭吃吧。

“吃吃吃,你就知dào

吃。跟我见公子去。”小鱼一把扯住小四的手便往外拉。

“嗨嗨,别扯,摔倒了,摔倒了。”小四说着话“扑通”一声真的摔在了地上。手上擦掉了一块油皮,“哎哟哟,这嫁了人的女人真是要不得,心里只有他男人,还顾别人的死活吗?”小四一边吮吸伤口,一边气咻咻地说道。

“摔得好,再不走,小心吃我一棒。”杨福操起一根擀面杖追了过来。小四吓得头一缩撒腿便跑。

第39章 峰回路

大明宫,延英殿.

李昂如泥塑的木偶般坐在龙椅上,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空落落的朝堂,一时间心如死灰。

二十一日的宫变已经过去了三天,含元殿玉阶上的血迹和中书门下两省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有形的伤痕容易清洗,那无形的伤痛呢?能蘧然忘却吗?这几天李昂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成群成群的血淋淋的尸体在晃动,他们中有冤死狱中的大臣,有被屠杀的金吾卒,但更多的是死于非命的太监。一个个哭天抢地,尖声怒号着奔向自己来索命。

“启奏陛下。”侍立在丹陛前的仇士良突然出班说话,李昂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爱卿有事吗?”

“这是兵部会同吏部拟定的戡乱有功将领名单,请陛下御览。”

太监李好古接过名册捧上丹陛,李昂颤抖着手接过名册,不出自己所料名单所列的全是仇鱼的私人,有一个名字煞是刺眼:杨昊。“真的是他,他真的就是那个卧底!”李昂的嘴唇猛烈地颤抖起来,内心似翻江倒海般疼起来:朕依你为手足啊,你竟能背叛朕。

“请陛下御览——”见李昂久久没有回应,仇士良拖长了声音催促道。

“就按爱卿的意思办吧。”李昂的声音嘶哑哽咽。

“陛下,这份名册是兵部会同吏部拟定的,与臣无关。”仇士良朗声纠正道。

“哦,那,那就按两部的意思办吧。”李昂疲惫地摆了摆手。

“陛下——”朝臣中有人嚎啕大哭起来,两名铁甲军卫士恶狠狠地冲上前将哭泣的大臣拖出了大殿去。其他的大臣见了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吭一声,置一语。

鱼弘志上前两步奏道:“启奏陛下,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参与谋反畏罪潜逃,金吾卫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夜间无人巡警,白天无人值铺,京中恶少横行,百姓苦不堪言。臣请陛下早日选任忠心能干之臣接管金吾卫,以解百姓倒悬之苦。”

“哦,”李昂恍然而惊,这倒确实是件急事,他问鱼弘志:“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司农少卿秋之用可担当此任。”

“仇爱卿以为如何?”李昂问的漫不经心,实则大有文章。

司农少卿秋之用是鱼弘志死党,很明显鱼弘志是想借秋之用把持金吾卫。李昂把球踢给仇士良的用意是想借这件事试探一下二人是否和睦,倘若二人因此而反目,那自然更好。

“鱼护军举荐之人,臣以为极为妥当。”仇士良回答的十分爽快。这让李昂感到了一次挫败。

“臣还有事奏。”鱼弘志没想到仇士良会答yīng

的这么爽快,他决定投桃报李,“金刀、龙骑两卫此次参与谋反,臣请陛下即刻下旨撤除两卫,另选忠贞能干之士随鸾护驾。”鱼弘志说完又补上一句:“千牛卫暮气沉沉,臣以为也不可再用。”

李昂心里吁叹了一声,这个结果他早就想到了。自己依为心腹的金刀、龙骑在此次宫变中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准奏,即刻下旨撤除金刀、龙骑两卫,所属将校一律不得再入宫禁卫,至于选什么人随鸾护驾。二位爱卿斟酌着办吧。”李昂说完这些话,用手捏了捏眉心,显出一脸的疲态。

李好古见状尖着嗓子叫:“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朝堂中寂静无声,仇士良、鱼弘志已经做好了走的准bèi



“退朝!”李好古一声尖叫,众臣依序退出大殿。

一直挺腰端坐的李昂突然间神情委顿,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龙椅。

“陛下累了,扶陛下回太极殿歇息。”李好古冷脸指使着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他本人却叉手立着一动没动。

……

雨花阁里温软如春,杨妃伫立窗前凝视着清冷的太液池。她已经在那站了有一个时辰了。宫变之后,大明宫风声鹤唳,每个人都是在战战兢兢地熬日子。李昂已经有三天没来雨花阁了,杨妃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男人的本性就是多情和不专,在他们最得yì

的时候他的心里能装进全天下的女人,装着你的情,装着你的爱,装着你的如花容颜,装着你的一笑一嗔……

都是过眼既散的浮云啊,实在没有什么好夸耀的。只有在他最失意的时候,能留在他身边的女人才是他最看重的。可惜这个人竟不是自己!

调香的宫女打开一个紫檀木嵌金丝花鸟纹的香料盒,取出一块紫黑色的香料放进兽金香炉里,一股醉人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

“你熏得什么香?”杨妃一下子就闻出了这是一种新的香料。

“回娘娘,这是天竺洛陀那香。”宫女轻启皓齿恭敬地回答道,说完又补了一句,“是安王殿下刚刚送来的。”

“混账!”杨妃听到“安王”两个字,顿时气得满面通红。她劈手夺过宫女手中的描金香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力的踩踏了几脚。大声喝骂那宫女:“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你们也敢往回拿,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吗?”

她越说越气,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就要去砸香炉。宫女们吓了一跳,那玉如意是当今皇帝御赐之物,岂能砸坏了?

几个宫女一起上前劝阻,急红了眼的杨妃对着众宫女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宫女们都缩着脖子默默忍受着,这个时候躲闪只会激起她更大的脾气。

门口有人报道:“娘娘,小吴公公来了。”

李昂身边有两个姓吴的亲随太监,宫女们为了区分开,就管年纪大的吴厚云叫吴公公,年纪小的吴承远叫小吴公公。

杨妃闻言顿时住了手,她冲到铜镜前理了理云鬓,整了整衣裙,又捏了捏脸,这才转身说道:“请他进来吧。”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太监低眉碎步走了进来,行礼完毕,说道:“陛下坐完朝觉得身体有些乏累就回太极殿了,陛下说谢谢娘娘的美意,过些时候闲下来再过来品尝娘娘烤的鹿肉。”

“哦,是这样。”杨妃掩饰不住满心的失落,她挥手将宫女们都赶了出去。低声问吴承远:“这些天陛下都歇在太极殿吗?”

吴承远猜出她的意思,答道:“陛下哪也没去,就歇在太极殿。”

“哦,”杨妃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

“不过……”吴承远突然话锋一转,面露为难之色,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妃暗自冷笑了一声,婷婷袅袅地站起身,从梳妆台上拿过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掀开盒盖,黄缎衬里上放着一对玉镯子,她含笑对吴承远道:“这对镯子太大了些,我的手小,戴在腕上总往下脱。你替我捎给你婉容戴吧。”婉容是一个宫女,与吴承远结成了干兄妹,平日里过从甚密。吴承远喜滋滋地接过来手镯,连连叩头道谢。

杨妃微微一叹,“我也知dào

问这种事让你为难,可陛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我这了,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王昭容去了趟太极殿,陪陛下下了一盘棋又说了会子话,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吴承远悄悄地抬起头,杨妃的脸上阴晴不定,眼中射出忌恨的目光。

吴承远心里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后来王昭容就又走了,奴婢们都在旁边侍候着,看样子只是说说话而已。”

杨妃听了这话,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吴承远心里暗笑,故yì

又来逗她:“陛下这些日子忙于国事,许久没有召幸后妃娘娘们了。昨晚陛下起先也不愿见王昭容,不过说着说着,陛下的兴致就好了起来,下棋时跟王昭容有说有笑呢。虽说没有留夜,可走的时候,陛下握着王昭容的手久久不肯松,眼神里分明是一股不舍的样子……。”

“你不要说了!”杨妃突然失态地叫了起来,脸色因为羞愤变得通红。吴承远撇嘴嘿嘿一笑,忙抱起首饰盒,道了声“奴婢告退”,赶忙溜之大吉。

守在门口的宫女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起冲了进来,只见杨妃通红的眼中竟是一股子从来没见过的杀气。众人垂手侍立谁也不敢吭声。

杨妃也感到自己不该在宫女们面前如此失态,她站到铜镜前,双目紧闭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反复几次,心态便平和了许多。然后她细细地揉了揉通红发烫的脸,慢慢地将一腔的郁闷、辛酸、忌恨和委屈吐了出去。

她再转身时,姣美的脸已平和如初,甚至还有了一丝笑容,“把安王送的香料收起来吧,看看有什么东西回头给安王妃送一份去。礼数不可废了。”

……

杨昊至今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李训,让他认为自己是不可靠的动摇分子。可以想见,这场宫变若是李训得势,自己将永远也走不出紫宸殿后的那间阴森恐怖的地牢。在地牢里被关了一整天后,到黄昏时,神策军军卒用一瓢凉水将他唤醒,随即他便以被李训迫害的忠臣身份光荣出狱。

此刻大明宫的喊杀声虽已停息,但内部的清洗则才刚刚开始,大批的太监宫女被扣上奸党的帽子而遭到处决。

杀红眼的神策军将士以与李训的亲疏远近作为分辨忠奸的唯一标准。站在李训一边就是奸臣,反之就是忠臣。仇士良、鱼弘志一面以最严厉的手段打击李训极其同党,一面又忙着借宫变清洗朝臣,安插亲信。收揽人心的工作由吴臣负责,像杨昊这样被李训迫害的人,都是他拉拢争取的对象。

从大明宫被护送回家,继而西宁侯府受到神策军的保护,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李富托人从兵部打听到消息,自己将被当做有功人员,升任天德军横塞镇兵马使。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无疑是一种解脱。

但当兵部正式下文时官职却改成了左神策军七品赞军校尉。左神策军的赞军校尉是左军中执掌刑狱的将领,有纠察奸逆的权力。在这种特殊时期,七品赞军校尉手中所握的权力大的不可想象。

“这就是风口Lang尖啊。”杨昊虽猜不透仇士良、吴臣具体用意,但如此敏感的时刻,把自己推到如这么一个位置,绝没安着好心。然而自己若坚持不赴任,万一触怒他们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则必然连累全家入狱。为人在世岂可无担当?杨昊暗下决心,前面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闯一闯。

第40章 挖个坑坑让你跳

杨昊没想到,自己出任赞军校尉的第一天就连立了两件大功.

第一件是抓获了藏匿在崇仁坊里的原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韩约就藏身在两度被洗劫的原尚书左丞张百顺家。宫变之后张百顺被革职,他家被乱军洗劫了两次,妻子、母亲都在混乱中丢失。张百顺从此就疯了,他披头散发地坐在门口逢人经过便跑过去哭诉一番。

杨昊卯时赶到左军,先去参拜了统军将军胡龙海,然后回营升帐,几个部属还没认全,就有小校来报gào

,说在崇仁坊查到钦犯韩约的踪迹。众人都恭维杨昊是个福将,建议杨昊亲自带人去捕拿韩约,作为新官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

杨昊推辞不得,只得令旅帅张义率人将崇仁坊团团包围,等自己赶到时,张义已经将韩约五花大绑地牵了出来,几天不见,韩约老了十岁,瘦了一圈,此刻他赤裸着上身,身上鞭痕累累,花白胡须被寒风吹的乱蓬蓬的。

“给他穿上一件衣裳。”杨昊心里一阵绞痛。

“嘿,这种人,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大人未免太妇人之仁了。”张义冷笑一声,颇不以为然。张义三十多岁,在军中苦熬多年才坐上从七品旅帅,他对这位年仅十六岁就做了赞军校尉的顶头上司颇有微词。

“冻死了钦犯,你吃罪的起吗?”杨昊强压着心中的愤nù

说道。

“好吧,给他披上一件皮袄,别他妈的冻死了。”张义嘴里不干不净地嚷着。

“杨昊你这个认贼作父的软骨头,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辱骂杨昊的是原金吾卫兵曹参军梁海,梁海是韩约的妹夫,他的姐姐正是张百顺之妻,宫变失败后,韩约便跟着他藏身在张百顺家中。

“批嘴!批嘴!”张义恶狠狠地骂道,从士卒手中夺过一根狼牙棒便迎了上去。

“批嘴”是军中惩戒行军途中违背禁口令随意说话的士卒的一种刑法,简单地说就是用一片竹板抽打人的嘴。

“住手!”杨昊喝道,忙慌下马来拦。张义阴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做没听到,操起狼牙棒望定梁海的嘴捶了下去。梁海牙齿尽落,满嘴是血,昏死了过去。

“这种小角色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张义咧嘴讪讪地笑着,满嘴的黑牙。

杨昊气的浑身发抖,他很想给张义几个耳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张百顺也被五花大绑地牵了过来,窝藏钦犯自然也是死罪。

“大家都过来看看,这就是窝藏钦犯的下场。”回神策军大营的路上,张义让士卒牵着张百顺,一边走一边敲锣吆喝。锣声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没有出现用瓜菜投掷钦犯的热闹场面,反而有人对韩约一干人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杨昊感到很多人都在嘲笑自己,他一直紧咬嘴唇低着头,不敢与众人的目光相对。对张义将人游街示众的行为,杨昊既觉得厌恶又无可奈何。牵着钦犯游街是仇士良定下的,所有钦犯捕拿后都可以游街示众,用以震慑他们的余党。

韩约就颤巍巍地走在杨昊的前面。张义本也想把他拉出去游街示众,却被杨昊否决了,杨昊的理由很充分:韩约是宫变主谋,知dào

很多内情,那些漏网的乱党为了自保必然要杀人灭口,将他拉出去游街风险太大。张义被这种说辞唬住了,到底没敢动。

路过永兴坊南门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箭矢擦着杨昊的耳边飞过。刺客一箭发出,丢了弓便跑进了永兴坊,众卫士蜂拥追去。片刻之后,卫士便将刺客押了回来。刺客自称是京兆逻卒,姓王名二荣,见了杨昊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骂了一声后,围观的人群中竟然有人随声附和。

张义火冒三丈,挥兵来抓附和之人,众人见势不妙轰然而散。杨昊喝问王二荣:“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王二荣冷笑道:“杀你个奸贼,还用的着别人指使吗?似你这等卖友求荣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杨昊闻言心如刀绞,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为卖友求荣,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小人了。刺马营的同党此刻恨他肯定比恨仇士良更甚。

张义并不相信王二荣的话,他将王二荣捆在街边的树上,挥鞭抽打,这王二荣也是个软骨头只挨了几鞭子,便招认确是有人指使,且供出指使之人就藏身在永兴坊中。张义闻言大喜牵着他去拿人,杨昊觉察事有蹊跷,也带人跟了过去。

永兴坊和崇仁坊一样,所住之人都是朝中勋贵。王二荣将众人领到司农卿段亦之府邸门前,指认说指使他的人便藏身在府中。段亦之是当代大儒,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李昂做江王时曾拜他为师学习《周易》,继承大统后更是对其推崇备至。

张义推倒试图阻拦自己的段府管家,径直闯了进去。此时段亦之上朝未归,家中只有老妻王氏,张义不顾王氏阻拦,指挥悍卒将里里外外一顿乱搜。在段府后院的地窖中意wài

发xiàn

了原龙骑卫典军校尉侯勇、关晨。张义抓捕二人后又来锁拿王氏。杨昊见王氏年老体弱,拦阻不允。张义冷笑道:“大人莫忘了‘打蛇不死三分险’的古训。段亦之是三朝老臣,咱们抄了他的家,若不就此将他扳倒,等他缓过气来,还有你我的活路吗?”

杨昊闻言悚然一惊,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仇士良要自己出任赞军校尉的真实用意,他是要把自己当做枪来使用,专门对付像段亦之这样的元老重臣。这些人根深叶茂,又没有直接参与到宫变中去,贸然下手除掉他们,将来必然后患无穷。而让自己出面来收拾他们,将来这笔账就要记在自己和刺马营的头上。

张义正要将王氏锁拿带走,忽听杨昊冷冷地说道:“我说不准拿,就不准拿。这里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杨昊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张义敢抗命,自己立即卸甲辞官,不陪你们玩了。张义阴着脸僵在那,士卒们也都僵直地站着。

“这里自然是将军为大。放人。”僵持片刻后张义让步了,杨昊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回到左军军营后,张义开始审侯勇、关晨,逼问其他龙骑卫藏身之处。侯、关二人都是硬汉,诸般刑具用完仍撬不开他们的嘴。不得已张义只得去请教判官吴臣,吴臣出了一计,让张义如法施行。

张义回来后将二人分开关押,张义亲自审讯侯勇,隔了一会一个小校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声,张义面露喜色道:“你的好兄弟关晨已经招供,用不着你了。”随即喝道:“将此人拖出去斩了。”侯勇闻言大惊,慌忙说道:“我知dào

的他不知dào

,他知dào

的我不知dào

。将军只要保我不死,我全说出来。”

张义冷笑道:“你且说说看,若有半点隐瞒我必不饶你。”侯勇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他所知dào

的龙骑卫藏身地点供了出来。张义即刻派人去捕拿,一个时辰后,人都被带到。张义带着新捕获的人去见关晨,关晨见侯勇已经招供,遂也张口吐供。

张义按图索骥一抓一个准,到下半夜便将藏匿在长安城各坊中的三十三名龙骑卫全部捕获。张义将众人口供全部交给杨昊,让杨昊去向统军将军胡龙海请赏。杨昊推脱不了,便拉着张义一同前往,张义心中不肯,却被杨昊抓住脱不了身。胡龙海闻言大喜,即刻带着杨昊、张义及案犯口供去见仇士良。

仇士良看过口供面露喜色,当场赏了张义五百两黄金,擢升他为华州镇将。张义大喜,拜谢而去。仇士良问杨昊:“你功劳比张义大,你想要得到什么赏赐?”杨昊道:“卑职初来乍到,此次功劳全是张义的,卑职不敢贪功。”

胡龙海笑道:“这么说我也没有寸功咯?张义是你的部属,他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护军大人一向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

杨昊道:“卑职愿戍守边疆为国立功。”

胡龙海闻言撇了撇嘴,示意杨昊赶紧改口。杨昊装作没看见。仇士良略一沉思,答道:“年轻人不贪图安乐富贵,愿意驰骋疆场为国立功这是好事,值得旌表。不过你这差事是陛下恩准的,猝然离去,只怕不妥。这样吧,你再留任一段时日。待我奏明陛下再做定夺。这次功劳先给你记着,等陛下恩准后一并赏你。”

仇士良拒绝了自己,杨昊心里一片通明,这从侧面证实了自己所思所想没有错,他确实是在拿自己当枪使。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做一些他们自己不方便出头的事。

当晚,胡龙海召集军中一干将校会饮,一是为杨昊接风,二是送别即将赴任华州的张义。

宴席过半,忽有八名健卒走进大堂,分成两队站到了杨昊和张义身后。

杨昊惊问其故,胡龙海答道:“乱党余孽未清,你二人如今拿了韩约,又肃清了龙骑卫,乱党岂肯善罢甘休?这八位壮士都是铁甲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是护军大人特意派来保护你们两位的。”

张义起身高声答谢:“张义肝脑涂地,誓死效忠护军大人!”话音未落,昏暗的屋角突然射来一支冷箭,竟是贯喉而过。与此同时,堂中灯火忽然熄灭,八名铁甲军卫士用肉身护住杨昊慌忙地退出了大堂。

第41章 劫道救人

夜已经很深了,杨昊却无心睡眠,张义的突然被杀让他感到一股透彻心肺的寒意.

要杀张义的只有两种人:刺马营或者神策军自己。刺马营为了报复张义捕拿韩约和龙骑卫是有可能派人刺杀他的,但这里有一点说不通,抓捕韩约和龙骑卫是自己出的面,张义一直都躲在背后,充当自己的部属,这笔账刺马营要算应该算在自己头上才对。

当时自己和张义都坐在大堂上,彼此相距不过几尺远,以刺客精准的箭法,那支羽箭应该首先射向自己或者至少也应该顺带将自己杀了,可刺客射了七八支箭,竟无一箭射向自己,护卫自己的八名铁甲卫士是毫发无伤地把自己带了出来。

杨昊断定是神策军杀了张义,为的就是杀人灭口,他们是狠下心来要把抓捕韩约和龙骑卫、扳倒段亦之的这笔账统统算到自己头上!人就是这么奇怪,相对于敌人人们往往更恨自己内部的叛徒,只要这笔账坐实了,刺马营就会把一腔恨发泄到自己头上,如段亦之之流在把账记到自己头上的同时,顺便也会恨上刺马营。而真zhèng

的幕后元凶,仇士良却可以撇的一干二净。仇士良是挖好了坑骗自己跳了进来啊。

韩约明日将押送大理寺受审,身为刺马营的佩剑,他知dào

了太多的秘密。按理仇士良应该将他拘押在左军大牢里,直到从他嘴里得到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可是现在他却一反常态急急忙忙地要将他送往大理寺。这其中又有何用意呢?

杨昊想来想去,或者只有一条:以韩约为饵引出他的余党,一网打尽!

杨昊想到这心中直冒冷气,怎么办,怎么才能告sù

他们这是一个圈套,千万不能动手?

“大人。门外有客人求见。”贴身卫士的话打断了杨昊的思绪。杨昊眉头一皱,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来见我,更惊奇的是戒备如此森严的左军大营什么人能轻易进来。

“有请。”杨昊在袖子中暗藏了一把短刀迎到了门口。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一部连鬓胡须,看他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杨昊猛然一惊,正要说话,来人抢先开了口:“怎么,做了校尉,就不认识表哥了?”杨昊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两年不见还真有些认不出了。为何这么晚才来,可用过晚饭了。”说着就唤过贴身卫士:“准bèi

两个菜,我要跟表哥对饮。”

打发了卫士出去,杨昊惊叫道:“年大人,你怎么能到这儿来呢?”

来人正是原金吾卫长史年濠,不过他原来只留着三绺须,如今却改变妆容变成了连鬓须。

“我不来这又怎么能见到你呢。”年濠说着就脱了斗篷,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大将军的事……”杨昊刚要解释,就被年濠打断了。

“我来就是为了告sù

你,明早我们将在樊家洼营救大将军,到时候要你做内应。”

杨昊听了这话激动的落下泪来:“大人相信我不是叛徒吗?”

“诬陷你为叛徒,是李训那小人干的。这个败类,全盘计划都让他毁了!”年濠恨恨地说道,他转过身对杨昊说道:“诬陷你是叛徒的是李训,大总管并不知情,我们都相信你是忠臣,大总管还设法让你去天德军避难,唉,不想让仇士良盯上了你。他是在利用你,利用完了,你就会像张义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一席话说的杨昊满身大汗,“大人我该怎么做?”

这时,卫士端来了两样小菜和一壶酒,在杯中斟满了酒便退了出去。

年濠压低了声音道:“明**做内应,救出韩将军,大总管会安排你到广南避难,老夫人我们会设法保全的。”

“这……”杨昊欲言又止,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道:“以卑职愚见,这可能是仇士良设下的一条毒计,以大将军为饵,将我们诱出一网打尽。”年濠轻轻地拍了拍杨昊,默叹一声道:“难得你能看的这么透彻,可事到如今,明知这是火坑也非跳下去不可。大将军万一开了口……”年濠苦笑了一声,没有继xù

说下去。

看得出来他们对韩约极没有信心,年濠喝了一杯酒,苦笑道:“大总管有令,明日无论如何要救出大将军,否则……就全靠你了。”

“靠我……”杨昊心里骤然一冷,年濠这话再明白不过了,韩约非救不可,因为他知dào

太多的秘密,而这个人又算不上什么硬汉。倘若救不了他,剩下的只有杀人灭口了。

喝了一阵闷酒,商定了救人的细节,年濠披上黑斗篷消失在夜色中。

……

胡龙海派出三个旅押送韩约去大理寺。张义死后,杨昊暂代他的旅帅之职,直接指挥两队一百军卒在外围清道、巡警。胡龙海与典军校尉明洞率两百人护卫着囚车。

出营约一里,有一处叫韩家洼的地方,地势像一口盆,四周高中间低。这是个设伏的好地方,唯一的不利就是离左军大营太近。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正是因为离左军大营近,才容易让人丧失应有的警惕性。

囚车刚刚进入洼底,侧面的松林里就飞出了一支羽箭,射倒了骑在马上的胡龙海。众人慌忙赶去救援,胡龙海捂着受伤的胳膊嘶声大叫:“别管我!占住西边的那个土坡。”胡龙海在边疆多年,确实非等闲之辈,猝然临敌竟是丝毫不乱。

杨昊带人占据土坡后,遥见黑松林里埋伏着数十名甲士,心里暗惊道:“年濠交代过,来劫囚车的都是便衣,这些甲士必是仇士良的人。”于是拔刀在手催兵就要掩杀过去。身边队正林宏威急忙劝阻道:“那是自己人。”杨昊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骂道:“我身为校尉尚且不知这里有人,你反倒知dào

?原来你就是那个内奸?”说罢一刀将他砍翻,大喝道:“谁敢通敌,这便是下场。”

杨昊挥兵大进。士卒们见林中人少,都当是立功的好机会,追的十分卖力。

这时候,藏身在松林里的两百便装武士,分东西两路压了下来。胡龙海和明洞身边也有二百多人,士卒都是经过实战的老兵,倘若放手一战,胜算很大。况且这里离神策军大营不远,战事一开,杀声一起,用不了多久,大营的援军便会赶到。

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明洞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匆匆忙忙地率领本部人马护送着囚车向大营方向退去。临阵退兵,军心大乱,士卒们顿时没了斗志。

劫道者兵分两路,东路截断了明洞的退路,西路呈楔形队形插进明洞和胡龙海的中间,将二人隔离开来。这时第二拨劫道者出现了,人数只有三十多人,但个个都是硬手,由北面松林路突然杀出,望定胡龙海猛扑过来。胡龙海的身边只剩三十多人,开战不久,便溃败下来,胡龙海身中八刀,被生擒活捉。

明洞见状大喊:“冲不出去只有一死,跟我冲!”士卒们为了保命,顿时斗志昂扬,护着囚车杀开一条血路往左军大营奔去,这时左军大营里也响起了出兵号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松林里走出第三拨劫道者,人数只有寥寥五人,手持利刃身穿便装,五人拦在明洞退往左军大营的路上,一字排开,逢人便杀,身手矫捷异常,硬是凭五人之力将明洞的二百多人堵在了韩家洼里。

明洞乱了阵脚,身边的士卒也心无斗志。此时松林中跃出一个弓箭手,望定明洞连发七箭,射死了明洞身边的三个侍卫和四个守护囚车的卫士。神策军大乱,剩余的士卒簇拥着明洞,丢下囚车仓皇逃命。

劫道者救出了韩约,反将胡龙海关进了囚车,在囚车上浇了些黑油放了一把火。这把火是年濠和杨昊约定好的信号,见到浓烟起,杨昊叫了声不好“莫中了调虎离山计”,便慌忙带着部属杀了回来。此时的韩家洼只剩满地的尸体和一架被烧成黑炭的囚车。

第42章 捕蝉的黄雀

吴臣手捧着暖壶,目光呆滞地走进判事厅,昨夜他为处置一个克扣军饷的镇将一直忙到深夜,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又起来了.

“岁月不饶人啊!”

吴臣看到蹲在火盆前添木炭的侍从小金,不由得心生感慨。昨夜他也随自己忙到半夜,自己睡下的时候他还在忙着誊写公文,可一大早起来他又是精神奕奕、忙里忙外,真是年轻无dí

手啊。

吴臣刚刚坐下来,小校就来报:“护军大人有请。”

“哦,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吴臣心里一震,急忙赶到半里路外的仇士良书房。宫变之后仇士良身兼数职,内外大权一把抓,人突然就忙了起来。但不论忙到多晚,他都会在新组建的金龙甲护卫下回左军大营歇宿。

吴臣跟他从不客套,进门便问:“匡美,何事召我来?”

小太监正侍候仇士良穿贴身金丝软甲,仇士良没有说话,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封拆开的书信。吴臣抽出信笺扫了一眼,惊呼道:“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啊,竟把公主都给搬了出来。”书信是宜春公主李晴写给仇士良的,她要求将杨昊调到金吾卫做她的长随。

“这封书信我来替你回吧。”吴臣将书信折起来揣进了袖子里。

一个小太监捧进来一套金丝软甲,低声说道:“奴婢服侍吴大人更衣。”

“匡美,这是做什么?”吴臣倒有些惊奇。

“没什么,今日闲着没事,咱们出去打回猎。”仇士良穿好贴身软甲,在外面罩上绣金护军中尉官袍,活动了一下腿脚,笑眯眯地对吴臣道:“快换上衣裳,去晚了,猎物可就跑了。”

……

韩约被成功救走,杨昊暗暗地松了口气。年濠告sù

他黄昏时设法出营一趟,届时会有人在大营门口接应他逃出长安。杨昊不知dào

自己能否躲过这一劫,倘若不能,自己一定要抢在他们动手前自尽,决不能让他们找到伤害家人的理由。

韩家洼的尸体还没有清理完,突然有小校带着仇士良的手令飞驰而来,令自己即刻赶往十二里外的真珠镇布防。跟着传令兵一道来的还有一名领路太监,说是领路实则就是监军。

真珠镇原是长安西北沿河的一处军镇,四周建有城墙,有东南两座城门,极盛时曾驻军上千。后来因河流改道,军镇撤销。但镇子并未荒废,因为四周土地平旷肥沃,京中大户在此招募流民开垦田亩,十余年间竟成了人口过万的大镇。

杨昊赶到时神策军已将真珠镇围得水泄不通,领路太监将杨昊领到旧河西岸,这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往真珠镇,因为真珠镇只有东南两座门,这条路人烟稀少,几近荒废。领路太监看了阵地形,拿出仇士良的手令道:“护军大人有令,杨校尉可将人马分散隐伏于道路两边树林中,但望见有人往西逃跑,立即抓捕,不得有误。

杨昊如法施行,布置完毕后,问太监道:“这镇中究竟藏着什么人?”太监冷笑道:“杨校尉你都不知dào

,咱家又如何能知晓”杨昊见他不肯说,只好作罢。河流虽然改道,但因为镇西地势低洼,现在已经形成了一条南北走向的狭长池塘,塘中水不多,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午时刚过,真珠镇那边突然响起两声号炮,顿时杀声震天,数千名神策军由东南北三面涌向真珠镇。飞矢雨点般遮黑了半边天。不过半个时辰,杀声便止息了。领路太监眉飞色舞地叫道:“文世茂果然是当世名将,这才多大会工夫就将乱党的老巢给端了。”

文世茂为神策左军前军统军将军,与胡龙海同岁,号称“神策军第一柱石”,一直驻守关中北大门良辰关,不知几时秘密回京的。领路太监忽然指着冰面上惊喜地叫道:“杨校尉你立功的机会来了。”杨昊抬头一看,只见冰面正有四五个人慌慌忙忙往这边来,为首的一个竟然就是年濠!

杨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真珠镇其实是刺马营的一处重yào

据点,也是宫变之后长安城所剩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仇士良一直在暗中搜寻这个藏身地点,却一直没有进展,于是他冒险走了一步棋:先让年濠把韩约救出去,然后通过跟踪年濠找到了真珠镇。

杨昊浑身的血液骤然冷却,他暗暗抓住了刀柄,心里已经有了鱼死网破的打算。那太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杨校尉,天赐良机万不可错过啦。你抓不到他们,这功劳可就被别人抢去啦。”杨昊按刀问道:“怎么?我们后面还有人吗?”太监嘿然一笑:“这么好的立功机会,谁肯放过?这条路上还埋伏着七八路人马呢。是护军大人疼你,才让你来立着头功,你可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呀。”

说话间,年濠一行已经接近岸边,更让杨昊想不到的是人群中竟然还有韩约和罗立言!年濠察觉到岸边有埋伏,急忙招呼众人折头往北面跑。

“弟兄们,抓住一个钦犯赏银五百两!”

领路的太监振臂一呼,士卒们蜂拥而起。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杨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军扑倒了三人……

————真珠镇南门外的一块平地上跪着两排人,每排有二十多人,这些人都是参与宫变的“逆党”,官阶最高的是正三品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最低的也是正九品校书郎。

“匡美,你这一招可真让我开了眼界了。”吴臣由衷地赞叹道。

“都是老天眷顾,圣上的恩德。”仇士良呵呵一笑,显得十分得yì



他话锋一转又道:“玉量,我还有一处好戏请你来看。”说着他给身边的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太监拿出一张纸,尖声叫道:“赞军校尉杨昊,赞军校尉熊碧华,赞军校尉邵梁春,屯田校尉**云,左补办郑颋,赏功郎李龄,出列。”杨昊突然被叫到了名字,心里一度有些茫然,但随即他就镇定下来:“已经是一败涂地了,死便死吧。”

六个人刚刚走出了行列,就被收缴了武器。且每个人的身后都站了两名虎背熊腰的甲士。

“带年濠!”太监一声尖叫。

两名军卒牵着年濠走到六人面前,年濠发髻散乱,衣服也被撕裂,双手被捆束在胸前,被人牵拉着走的跌跌撞撞。

“这六人中有一个是刺马营的叛党。年濠,你指出这个人来,护军大人饶你不死。”

年濠冷冷地笑了一声,默然地摇了摇头。

神策军军士从跪着的两排人中随意抓过来四个人,让四人低头跪在地上。

“我再说一次,指出你的同党。”

年濠稍一迟疑,神策军军士手起刀落,砍掉了一人的头颅,血溅起一尺多高。

“不要再杀人了。”年濠痛心地吼叫道,然后他手指杨昊:“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士卒将杨昊押到仇士良面前。杨昊木然呆立,此刻他的感觉已经有些麻木。“已经是一败涂地了,死便死吧。”想到这杨昊心里一阵通明,全然没有半点恐惧。他仰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仇士良:“中尉大人布的一手好陷阱。”

仇士良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辩解的么?”杨昊缄默不言,把眼闭上了。仇士良使了个眼色,众士卒动手将熊碧华等五个人按倒在地,五**呼冤枉。

吴臣惊叫道:“大人,你这是何意?”

仇士良笑道:“反贼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一句是真的吗?”说罢微微一颔首,士卒们手起刀落,砍下五颗血淋淋的人头来。

当晚仇士良大设筵席犒赏三军,杨昊也在受邀请之列,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席间既有勇士舞剑助兴,又有美人歌舞佐酒。大殿中暖意融融,杨昊却是如坐冰窟之中,浑身冰冷彻骨。几杯酒下肚不觉头晕目眩就昏睡了过去。

第43章 鬼气森森

子夜时分,崇仁坊的南大门突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半夜三更也不让人消停。”睡眼朦胧的坊卒骂骂咧咧地打开小窗子,正要张嘴骂人,突然看见来人的灯笼上有“神策军”三个字,一时吓得手脚冰冷。这帮爷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不然给你扣上一顶乱党的帽子,那小命可就算丢了。

“妈的,怎么磨蹭这么久?不要命啦?”军士们骂骂咧咧进了门。坊卒陪笑侧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进门来的有六个人,两个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后面四个抬着一副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醉汉。坊卒认出那醉汉就是西宁侯府的公子杨昊。已是子时时分,天寒地冻,杨昊仰面躺在光溜溜的门板上,身上连一件薄毯都没有盖,脸色冻得青紫发黑。

坊卒暗暗地摇了摇头,心中一阵难过。他当坊卒十几年了,十几年间大明宫已经换了三位皇帝,朝中的大臣们更不知换了多少茬,仕途上兴盛荣辱见的太多了了。一看这幅阵势,坊卒就知dào

杨昊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分明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章夫人得知儿子半夜被人送回来,忙披衣来接。神策军的军士敲开侯府大门后,把杨昊丢在门房里便回去了。杨昊脸色黑紫,沉醉不醒。章夫人心惊胆寒,急忙派人去请王太医。王太医也住在崇仁坊,两家相距并不算远。半夜三更被人从热被窝里拽出来,老头子没有半点怨言。待把过脉后,王太医道:“只是醉狠了,又受了寒,将养两日便可无碍。”说罢收了药箱便离开了侯府。

前院的骚动惊动了祁玉,她派灵儿过来打望了一圈,灵儿慌慌张张回去报道:“祸事了,那呆子脸色黑紫,像是被人下了毒。”祁玉闻言披了一件衣裳便往外走,灵儿一把拉住她道:“你哪里去?”祁玉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灵儿冷笑了声:“王老头已经来过了,这个老狐狸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漏。”

祁玉沉默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推门赶了出去。她一见到杨昊的脸色,就吃了一惊,这确实是中毒的迹象,待一把脉心中更惊:杨昊中的是小青衣的独门毒药“随风”,这种药极易溶于水或酒,中毒之后伤人心肝致人死地,但在人死之前,药性会随着汗液排除体外,验尸时极难发xiàn

蛛丝马迹。

“他酒喝多了伤了肝脏。我父亲以前也经醉酒伤过肝,后来请一位名医配了解酒丸,醉酒后吃一粒能护住肝脏。这药丸恰巧还有几粒在我这,我去取来给他服下去就没事了。”

祁玉出门回屋,灵儿急了眼:“你疯了么?这要是让上面知dào

了,你我都没命。”祁玉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能见死不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服了祁玉的药丸,杨昊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吐完后,杨昊的脸色红润起来,脉搏也搏动有力了。

他依稀记起来,在左军的宴会上自己被人灌的大醉,然后自己就躺在门板上被抬了回来,一路上虽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他的神智并没有迷失,别人说什么他也听的清。当章夫人请来王太医时,杨昊心中顿时绝望了,宫变之前郭勤就与仇士良联起手来,仇士良要害自己,王太医岂会救自己?然后是祁玉,当她提出给自己服解酒药丸时,杨昊心里只剩下苦笑了,这个时候她要害自己真是易如反掌。可是他阻止不了这一切,只能任由祁玉摆布。天幸,她并没有害自己的意思。

看到儿子无恙,章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夸祁玉能干,又恐天冷夜深伤身体,忙派小鱼和灵儿送祁玉回屋歇着去了。她自己则守在儿子身边久久不肯离去,晴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劝走她。小四端了壶茶坐在火盆旁边守夜,火盆里炭火很足。小四迷迷糊糊正打盹,忽然听到杨昊说话的声音,他急忙应了声就赶了过去。

公子爷确实在说话,但他是在说梦话,说的话古里古怪的,自己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他是跟一个叫“妈妈”的人在说话。公子爷说一阵,哭一阵,笑一阵,又闹一阵。小四吓坏了,他赶紧跑去禀告章夫人,章夫人来的时候,杨昊还在说话。章夫人只听了几句,眼泪就下来了,她嚎啕大哭道:“我儿子鬼上身了。”

长安城里最能捉鬼的道士是无量观的观主,章夫人派小四悄悄将他请到府中做法拿鬼。观主刚进大门,便惊叫了一声,声言看到一个披发红毛厉鬼在府中游荡,这恶鬼已经修liàn

多年,若不及早除去,必将祸害整个西宁侯府。

章夫人忙恳求观主做法驱鬼救人,观主望了望气,沉吟道:“府中莫非有孕妇?”章夫人又惊又佩,忙告祁玉正有身孕。观主摇头道:“如此贫道便不能做法,这会伤了未出世的小公子。”章夫**惊,慌忙讨教主意。观主道:“夫人莫慌,贫道请一道隐身灵符,可煎水让少夫人服下。彼时那孽畜就看不到少公子啦。”

章夫人闻言大喜,要派人去叫祁玉,观主忙拦住道:“不可,不可。这披发红毛厉鬼已修liàn

千年,耳聪目明,精明异常。夫人还是亲自送灵符水去,亲眼看着少夫人服下。贫道才敢放心做法。”章夫人言听计从,请了灵符水,看着祁玉将符水喝下才罢。

事情办妥,那观主在后院摆下法坛,身着青长袍,头挽道士髻,手拿浮尘,身背宝剑,法坛上摆着黄符、朱笔、糯米、桃木剑,做法一日一夜,声称厉鬼已经越墙逃走,他便手持桃木剑追杀而去,便再没见他回来。

杨昊昏睡了三天三夜,等他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面容憔悴的小鱼。

小鱼看到自己醒来丝毫没有喜色,只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立即起身往外走。杨昊抓住她的手问道:“为何这样对我?”小鱼浅浅一笑:“哪里有?是夫人吩咐过,你一醒立即要禀报她的。”杨昊将信将疑,松开了她的手。

躺了三天,他的脖子有些僵硬,正想起身活动一下,却意wài

地发xiàn

自己的双腿被两条黄金绳牢牢地捆在了床上。床头和帐子上还贴着一些黄色符咒,他稍一侧身又发xiàn

门上、窗上、书架上到处都贴着这种符咒。

杨昊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的眼突然湿润了,她掏出一把剪刀丢在了杨昊身边,泪流满面地说道:“你离开这吧!无量观的道长说你是披发红毛厉鬼,夫人恨你夺走了公子爷的精魂,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一般,震的杨昊呆愣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问小鱼:“这些天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说过什么你心里清楚!”小鱼面若冰霜地答道。

一定是自己昏迷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章夫人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杨昊浑身热汗淋漓,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去脸皮的大骗子,还有何面目去面对周围的一切?

看到杨昊木然痴呆的表情,小鱼掩饰不住满腹的悲戚,冲着他大吼大叫起来:“祁玉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小鱼抹着眼泪摔门而去。

“祁玉死了?……”杨昊脑中一片空白。随即他的心猛烈地被揪了一下,祁玉一定是因为救了自己被小青衣处死的。杨昊痛苦地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章夫人和晴儿走了进来。

章夫人的目光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慈爱,冷漠的怕人。晴儿扶着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距离床有五六尺远。杨昊看到她的袖子里藏了一把灵符,那是她对付自己的武器。

杨昊低下了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这下你满yì

了。”章夫人的声音冷的怕人。

“母亲……我不是故yì

的。”杨昊瞬间就崩溃了……

“不要叫我母亲!”章夫人凄厉地尖叫道,“你这妖孽!你还我儿子和孙子!”章夫人像一头发狂的母狮疯狂地扑到杨昊身上撕咬起来。

杨昊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他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犯,谋害面前这个女人儿子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他除了忏悔还能做什么?他拿起小鱼丢下的剪刀剪断了黄金绳,跪在床头任凭着章夫人厮打。

“夫人!”晴儿突然发xiàn

跪了起来,她慌忙地扯住章夫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捆妖索断了,夫人快走!”章夫人闻听这话,陡然打了个激灵。

“妖孽哪里走!”小鱼突然闯了进来,她左手拿着一道灵符,右手举着一把桃木剑。

“小鱼,你也怀疑我?”杨昊彻底绝望了。

“妖孽!夫人一生行善,你为何要害公子爷?”小鱼含着泪举剑刺了过去,杨昊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桃木剑,随即他便像碰到块烙铁一般甩开了,小鱼手里的这桃木剑是对自己的莫大羞辱。

“夫人你看,他怕桃木剑,他真是个妖孽。”晴儿惊喜地叫道。

“杀了他!”章夫人一声大吼,扑向小鱼来夺桃木剑,小鱼麻溜地躲开了,趁机跳上床来,望定杨昊的脖颈便砍,杨昊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小鱼一击不中竟扑倒在杨昊怀里,只听她小声说道:“后门有马,你快走。”杨昊凛然一惊,小鱼原来是帮自己的。

他一把推开小鱼下床便跑,晴儿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杨昊伸手去推她,反而被她抱住了手臂,粘住了就死死地不放。

“来人,快来人。”章夫人尖声叫道,她劈手夺过小鱼的桃木剑与杨昊对峙起来。

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小四领着七八个健壮的奴仆手持大棒闯了进来。

“***祖宗的!”小四一声大吼,举起一根贴满了灵符的大棒,兜头盖脸地砸了下去。杨昊飞脚踢掉小四手中的棒子,他灵机一动,扯住晴儿的手臂往怀里一揽,顺手抽出她头上的银簪对准了她的喉咙:“都不许过来!”

“啊!”章夫人吓得心惊胆寒,手中的桃木剑“啪”地掉在了地上。

“你不要乱来啊!”小四心慌意乱地叫着,一步步地退到了门外。

“不要管我,快喊李富叔!”杨昊被恶鬼附体的事,章夫人本不想让李富知dào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晴儿为了确保万一,假借章夫人的名义暗中将李富叫到府中。此刻李富就侯在院门口,两下相距不过三十余丈远,只要一声大吼李富就能听到。

“不许喊,不然我杀了她。”杨昊目露凶光,面目狰狞地说道。

“不要叫人……”章夫人慌忙制止小四。她苦苦地哀求杨昊:“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你千万不要为难晴儿。”

“你冲我来!这主意是我出的。”小四拍着胸脯叫道。

“少罗嗦,备两匹马,拿一百两银子,还有我的双枪。快,不然你们都得死,全府上下一个也活不了。”杨昊知dào

小鱼在后门外给他备好了马,他故yì

这么说,是为了分散众人的注意力。等小四一走,他立即挟持着晴儿往后门奔去。

后门外的槐树上确实拴着一匹马,杨昊朝小鱼投去了感激的一瞥,然后关上了后门,抽出晴儿的腰带拴住了门环。杨昊粗暴地推开晴儿,上了马正要走,忽然发xiàn

晴儿正用一双怨恨的眼神瞪着自己,他心里一恼,一弯身将晴儿也抱上马。

第44章 亡命天涯

渭水南岸渡口.

船老大催问杨昊:“你走不走啊?天快黑啦。”

杨昊当然想走,但他不知dào

该不该立kè

就走,从西宁侯府一口气赶到渭河边上,足足用了三个时辰,人马皆已精疲力竭,天色也暗了下来。不过还好他赶上了这天最后一班过河的渡船。晴儿怎么办?就这样让她一人回去么?杨昊一时没了主意,思忖良久他马缰交到晴儿手上,冷冰冰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晴儿没有接缰绳,恶狠狠地瞪了杨昊一眼:“我不要你的马。”

说罢她就孤身一人往南走去。杨昊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又望了眼晴儿纤细瘦弱的身影,心里有些不忍,于是叫了声:“你站住。”

晴儿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寒冰:“怎么,你后悔了?现在杀了我最好,不然我回去一定把你的行踪告sù

夫人。”杨昊叹了声:“天晚了,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明日我再设法送你回城。”晴儿听了这话默然无语,从渡口到长安也有几十里路,孤身一身让她走,她没这个胆量。杨昊趁机拉她上了渡船。

渭河往北约三里地就有一个驿站,名叫白水驿。

杨昊凭着神策军赞军校尉的鱼符住进了驿站。鱼符是小鱼特意放进包袱里的。正是因为有了它,杨昊才能顺顺畅畅由西宁侯府到这。驿丞见来了位神策军的校尉,丝毫不敢怠慢。甘露之变虽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大明宫里的血腥味还是浓的化不开。

驿站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驿丞更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如今神策军就是天王老子,任你是多大的官,随便给你扣顶谋反的帽子,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当杨昊要求他第二天派人送晴儿回京时,驿丞不假思索地就应承下来。

华灯初上,驿丞设下一桌酒宴,又从驿站里找了几个嘴巴伶俐会奉承人的驿卒陪杨昊喝酒。

杨昊只怕醉酒误事,只略饮几杯便起身别过驿丞带着晴儿回到客房。起初,驿丞安排房间时只当晴儿是杨昊的小妾,便将二人安置在了一间上房里。为了少生枝节杨昊并没有阻拦。此时才觉出有些不便。

杨昊将桌子收拾出来,铺了一床被子,侧过身背对着床自己先睡了。大病初愈,身体至极,躺下不久便进入了梦乡。半夜时分,突然有人在杨昊脸上浇了碗凉水,杨昊顿时惊跳起来。浇他水的是晴儿,她衣裳穿的整整齐齐的,似乎并没有睡。

“外面有人。”晴儿淡淡地说了声,放下手中的瓷碗坐在了床上。

杨昊闻讯大惊,抓起佩刀闪身到了窗前,附耳细听,外面果然有人悉悉索索地在走动。杨昊轻手轻脚走到桌子前将被褥收拾了叠成被卷放在床上,又将晴儿藏在橱柜后,将火媒子塞进她手里,说道:“待会我一咳嗽,你就把灯点亮。”

杨昊拉开被子睡到床上,瓮声瓮气说道:“别闹了,睡觉,睡觉。”故yì

抖了被子弄出响声,片刻之后,他又发出一阵鼾声,假装已经睡熟。

这时,门缝里伸进来一把小刀开始挑门闩。杨昊一跃而起,身如狸猫一般闪到了门后。“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两个蒙面人手持钢刀摸了进来,杨昊“咣”地一声关了门,抬脚将一踹翻在地,劈手夺了刀。另一个交手只一合便被杨昊用刀抵住了脖子。

一声轻咳,晴儿将灯烛点亮。两个蒙面人急忙用手护住脸。

杨昊冷笑道:“怎么,还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说罢他用刀敲了敲桌子道:“要不要我喊你们大人过来?”二人闻言慌忙摘了面巾,连连叩头求饶。

两个人都是驿站里的驿卒,其中一个晚上还陪杨昊喝过酒。

“为何害我?”杨昊一边摆弄着钢刀,一边冷眼打量着两个驿卒。

矮个子驿卒答道:“朝廷三个月不发饷,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逼疯了,看大人包袱里有银子,想偷出几两买粮救命。我们真没有害大人的意思啊。”

杨昊摇了摇头,指着高个子驿卒道:“他在说谎,你说实话。”

高个子驿卒支吾了半天答道:“我们兄弟怀疑大人这位娘子是拐来的,所以想晚上偷出来……小人都快三十岁了,还讨不上一房媳妇,老娘天天催,小的实在是熬不住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说罢连连叩头。

“哆!”杨昊突然挥刀剁下了一个桌角。二人吓得浑身直哆嗦。

“你两个都不老实,信不信把你们两个都剁了。”杨昊厉声威胁道。他将手中的一把钢刀丢在地上,喝道:“这是金吾卫的佩刀,你们都是受宫变牵连的人,想杀我就光明正大地来杀,编造这等谎言,欺我是傻子吗?”

两个驿卒听了这话,顿时将脸色一变,都直起腰来。矮个子驿卒抢过钢刀喝道:“不错,我们就是来杀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狗贼!”言罢举刀便劈,杨昊侧身让开这一刀,顺手扯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拧,驿卒的手臂顿时脱了臼,他也是条硬汉咬牙一声不吭。

杨昊冷笑道:“我是不是不忠不孝之人,你们不配来评断!今晚的事到此为止,都给我滚!”两个驿卒闻言都感到意wài

,矮个子驿卒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人做事天在看,你杨昊做了亏心事……你,你是逃不掉的。”

赶走二人后,杨昊憋着一腔无名火不知该往哪儿发。

晴儿忽然冷冷地说:“我看你还是回神策军吧,天下虽大却已经没有你立足之地了。”杨昊瓮声瓮气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放心吧,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城。”晴儿没有再吭声,呆呆地望着远处高台上的风灯出神。

天色微明,杨昊就带着晴儿去找驿丞。

驿丞官虽不大,但在驿站里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携家带口独住一套院落。杨昊扣动门环,一次,两次,三次,一连敲了七八次。仍不见有人应,杨昊心里一惊,手上略微一用力,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

驿丞被吊死在正房的屋檐下,他的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血淋淋地写着“杀人者杨昊”五个字!杨昊大怒扯下纸条撕得粉碎。这时他才注意到,正房屋门虚掩,厅堂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八具尸体,三具女尸还被扒光了衣裳,造成被奸/杀的假象。

厅堂悬挂的画上、墙上、地上、柱子上,但凡能下笔的地方都用血写着同样的五个字:“杀人者杨昊!”杨昊脑子一阵眩晕,心中悔恨之极,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两个狱卒会恨自己如此之深,竟不惜杀人栽赃。他的一时之仁竟害的驿丞一家九口人遭此无妄之灾!

“什,什么人?”

门口一人颤声问道,一个早起上茅房的驿卒,路过驿丞家门口时发xiàn

大门开着,便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发xiàn

了被吊死在屋檐下的驿丞,也看到了面目扭曲的杨昊和悲悲戚戚抹眼泪的晴儿。

“妈呀,杀人啦!”

驿卒失魂落魄地叫嚷起来,还在睡梦中的白水驿被这尖利刺耳的声音唤醒了。杨昊知dào

这盆脏水自己暂时是洗不清了,他一把抓住晴儿的手,叫道:“快跟我走。”

报警的金锣声响彻驿站的上空,衣衫不整的驿卒们拉枪拽棒追了出来,此刻,杨昊已经骑上了马,但因路不熟正到处乱窜。

“关大门,快关大门。”驿卒们纷纷叫嚷道。

睡在夹门值房里的驿卒听声光着屁股就跑出来抬路障堵大门。这反倒提醒了杨昊。

“抱紧我!”杨昊低吼道,晴儿慌忙搂住他的腰,她早被眼前这一幕闹的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杨昊双腿一夹马腹,左手一提马缰,那马稀溜溜一阵长嘶,从路障上飞了过去。

一切都如梦中一般,在驿马凌空飞跃路障的那一刻,晴儿异常紧张地搂着杨昊的腰,把整个身子都贴着杨昊,恨不得钻进他的体内才觉安全。驿马稳稳落地,驮着飞奔而去。驿卒们懊悔万端一个个摔棒砸枪,恨的咬牙切齿,望着那一张张扭曲的脸,晴儿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快乐。“扑哧”一声她笑出声来。

“别看了,他们都没穿衣裳。”杨昊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晴儿脸上一阵臊热,她缓缓地松开了手,却抿着唇在杨昊背上擂了一拳。

杨昊心里清楚用不了多久捕拿自己和晴儿的海捕文书就会下达京畿道各州县。因此逃出白水驿后,他没敢再走大路,而是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河流溯流而上。河流沿岸没有什么像样的村镇,官府的海捕文告一时半会还到不了这。

现在让杨昊为难的是怎么安置晴儿,一夜之间,她由被自己胁迫的受害者变成了杀人犯的同犯,送她回城是不可能了。怎么办呢,杨昊心中茫然不知。杨昊自责后悔,当初为何要带她出来?为何不在渡口狠心将她丢下?为何……

晴儿倒没有显出什么不满,她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单单是看人的目光柔和了些。这些天,她再没有说过一句伤自己的话。每次路过村庄,都是她出面去购买粮食、马料。小鱼将她全部的家当都给了杨昊,这些银子和首饰足够两人吃喝三五年不愁,但晴儿每次买东西的时候仍锱铢必较,绝不乱花一文钱。

杨昊想这不光光是那几文钱的事,它表明晴儿的心中对自己已经没有了恨意。杨昊甚至还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不久前还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子似乎突然爱上了自己。

第45章 塞北风雪

梨园寨是依山临河的一个小军寨,地理位置偏僻,周围上百里内都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城镇.寨子里驻扎着三百军卒,寨子周围散居着一千多户百姓。

杨昊和晴儿赶到梨园寨时天色已近黄昏,二人正思找个农家借宿一晚,忽然被一道关卡堵住了去路。关卡上有四名士卒和一个二十出头的队副。晴儿的出现让众人眼前一亮,队副叉着腰勾勾地盯着她看。回身躲开是来不及了,杨昊决定闯一闯。

“站住!打哪来的?去哪?姓什么?叫什么?这女人是谁?”队副说话跟绕口令似的。

“回军爷,小的从长安来,去坋宁投亲,小人姓孟,名叫孟希凡,这是小人的妻子,姓杨。”杨昊答的也很溜,他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官府的海捕文书还没到这。否则光凭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这,队副就应该引起足够的警觉。

“好好的长安城不待,去坋宁投什么亲?”队副见二人虽然穿着麻布衣裳却都长得白白净净的,气质也不错,心里有些不相信。

“谁说不是呢,小人原在东市一家布庄当二掌柜,每月有三五两银子糊口,可没曾想京里一场变乱,东家受到牵连,变卖了布庄,没法子只好离开长安投亲讨口饭吃。”杨昊这番谎话编的倒也完满,队副没有再起疑心。

“认识这上面的字吗?”队副指了指路旁的一个木牌子,木牌上贴着一张招募新兵的告示,杨昊读了一遍,笑道:“这是征兵的告示,小的拖家带口的,哪里还能应征从军呢。”

“嗨,这你就错了,你看清楚了:天德军招募告示,这是天德军在咱们这募兵呢,那边说了,只要肯去,拖家带口的也没关系。给安家费,五两银子。那边人口少,活儿好找,像小嫂子这么心灵手巧的去那开个衣裳铺子,保管饿不着,怎么样,看你也是练过功的,值此家国危难之际,好男儿更该为国效命疆场吧。”

这队副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可惜早生了一千多年,搁在后世八成也是个搞传销的,屈才了。

杨昊听了这话心里倒是一动,这些年边境战乱不休,沿边各镇常在内地招兵买马,不光军饷从优,也允许携带家属。还有就是“真英雄不问你出身”,你以前干过什么他们一概不问。倘若积有军功,往日的罪过(谋逆除外)还可以一笔勾销。

杨昊回头看了看晴儿,晴儿没有任何表示。

“嗨,小嫂子没说话,这就是准了,兄弟来,过来写个名字按个手印,你就是大唐天德军的壮士了。”

队副怕杨昊反悔,抓住他的手腕就往路旁边的芦席棚子里拉。杨昊站着纹丝不动。

“哟呵,还真练过的!”队副心里顿生敬佩之心:“好兄弟,你跟我来!我带你见见他们的官长,保你也做个队副。”

杨昊又看了看晴儿。

“你去吧,到哪儿不是吃饭呢。”晴儿冷冰冰地说道。

“看,小嫂子点头啦。”队副拉着杨昊来到设在路边的芦席棚子里。一个校尉正端坐着喝茶看书。杨昊看了他一眼,禁不住浑身一凉:那校尉竟是“催命判官”孟博昌!

“是你?”孟博昌见了杨昊顿时眼红,将手中书劈脸打了过来,杨昊偏头躲过,心里却吃惊不小,传言甘露之变时孟博昌被鬼影武奎所杀,想不到他竟还活着。

“你们,你们认识吗?”队副猛然一惊,慌忙来拔刀,这才想起自己的刀此刻正躺在家里小院前的石桌上晒太阳呢。

“没什么,我试试他的身手。”孟博昌丢给队副五两银子,“这人不错,我要了。”

队副转忧为喜,欢天喜地地收了银子走了。他是梨园寨的守军正将的侄子,几天前孟博昌拿着天德军的公文来梨园寨募兵,他跟孟博昌说好了,招到一个兵,孟博昌给他三钱银子酬劳,招募到一名军官则是五两银子。

孟博昌冷笑了一声,责备杨昊道:“真是傻人肥胆,仇士良、小青衣四处搜捕漏网之鱼,偏你就敢大摇大摆地走。”杨昊取出神策军的鱼符扔在桌子上:“我是神策军的人,我怕他们做什么。”孟博昌拿过鱼符把玩了一阵,丢还给杨昊:“你的丰功伟绩,已经传遍天下啦。”他深吸了一口气,恶声说道:“若非上峰有令,我今天非一箭取了你的性命。”

杨昊苦笑一声道:“我的命已经不值钱了,你想要随时可以来取。”

此刻晴儿走到芦席棚前,目光紧张地盯着杨昊。孟博昌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就是那个小鱼吧?”晴儿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孟博昌知dào

认错了人,觉得挺没趣,便讪讪地说道:“你们都跟我来吧。”

孟博昌住在梨园寨里的迎宾馆,他手上确实有天德军签发的募兵公文,但他此行的真实目的却是以募兵为名,在此接应从长安城里逃出来的刺马营同党。四下无人处,杨昊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想不到你竟没死。”说完就苦笑了起来。

“我若死了,今天谁在这能接应你?”

“京城盛传在大明宫你让武奎给杀了,我一直不信,倘若催命判官都死了,咱们岂不是一败涂地了吗。”杨昊感慨地说道。

“我没有死,咱们不也一样一败涂地了吗?李大人死了,郑大人死了,韩大将军,年长史……许许多多的人都死了,唯独你我还活着。”

杨昊闻听这话心里刀扎一般,“若是时光能倒回去,我宁可死也不会去的。”孟博昌没明白“时光”是什么含义,但杨昊悔恨之情却能看的很清楚。

“你有家人牵累,才会被他们所利用。就算没有你,仇士良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孟博昌淡淡地说道。

杨昊捂面而泣,这个世上总算还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

“你就别自责了,大总管已经下令不再追究你过失,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杨昊错愕地问:“大总管也知dào

我的事么?”

孟博昌没有正面回答,杨昊自嘲道:“大总管若是不知dào

,你又岂会让我活着坐在这呢?”

孟博昌的护兵端来几样小菜一壶酒。杨昊问:“她吃了没有?”护兵答道:“夫人说她头有些疼,就在屋里用饭,不过来了。”

孟博昌抽了下鼻子:“看不出你倒还挺懂得怜香惜玉的。”

“患难之交,唉,是我害的她亡命天涯的。”杨昊闷闷地饮了一杯酒。

“一个人喝酒容易醉的。”孟博昌端起酒杯,“我陪你喝吧。”

孟博昌平素寡言少语,喝了几杯酒后话也多了起来。自从在含光殿认识他以来,杨昊一直觉得此人孤傲不可亲近,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带着这样那样的面具,彼此不了解的时候,都觉得对方冰冷不可接近,真zhèng

用心去接触时,才能发xiàn

每个人其实都很有趣,都有值得交往的地方。

几天后,杨昊、晴儿随孟博昌和他招募的三百壮勇来到天德军。

天德军的辖地大致在今天的河套地区。此处河渠纵横,土地肥沃,后世经过开发成为重yào

的农业区,被誉为“塞外江南”。大唐开国初年曾在此设北庭都护府,后随着国力的日渐强盛,北庭都护府逐渐北移,此处就成为关内道管辖的内地。进入晚唐后,国力衰微,此地又成为边塞要地。

当初孟博昌重伤之后被刺马营秘密送出长安到天德军养伤,天德军节度副使孟楚是孟博昌父亲孟良的同父异母兄弟,镇守边关多年,名义上是天德军节度副使,实jì

在天德军的势力比节度使王谦还大。他占据着河套地区最富饶的永丰、丰州、丰安三州,拥兵过万,而节度使王谦只占据着牟那山以东黄河以北的几座小城镇,兵力还不足万。

孟博昌领着杨昊来见孟楚,孟楚对杨昊印象颇佳,便说道:“几个月前就听说你要来任兵马使,后来又有变故说暂时来不了了,我就把兵马使的位置给了别人。如今只好委屈你去永丰做个长史,兼领横塞镇的巡城营指挥使。过个一年半载,我再给你调吧。”杨昊谢过孟楚,在孟博昌处住了一晚,便带着晴儿赴永丰上任。

永丰是座人口超过五万的大城,城郭十分坚固,四周沃野千里,一直被孟楚视为自己的根据所在。永丰刺史孟尝是孟楚的同胞兄弟,脾气十分暴躁,出任刺史五年间赶走了十三个长史。杨昊只见他一面便觉此人十分难相处,于是借口巡视横塞镇军务,去了之后便留住不肯再回永丰城。

长史名位州郡上佐,刺史的副手,但并无具体职掌,很多时候就是个闲官。杨昊不肯回城,孟尝竟丝毫不介yì

,反而当众夸赞杨昊机灵懂事。他这一高兴干脆将主持军务的横塞镇巡城指挥副使、自己的外甥秦中也调回了永丰。

横塞镇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两三百户人家,东、西、北三面修有土墙,南面挖着一条水沟,年久失修差不多已经淤平。秦中虽然出生在边塞将门,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少爷兵,做巡城营副使三年,整天就忙着打猎、斗鸡,稍一有空就溜回永丰城家中。直到临走时他也说不清自己手下究竟有多少人。

探知杨昊有意留下来领军,秦中乐的心花怒放,连夜派人回家让母亲去向孟尝求情调自己回城,得到孟尝允可后,他乐的一蹦三丈高,把自己养的七匹骏马、两只猎鹰和一群猎狗统统送给了杨昊,急急忙忙交割了公务连夜就回了永丰。杨昊见秦中居住的宅院十分宽敞,而巡城营的公署却十分狭小破旧,于是将二者掉了个。找了几个泥瓦匠将原来的公署稍稍修葺了一下,就和晴儿搬了进去。

秦中原来身边有四个长随、两个厨娘,回城时四个随从全部带走,厨娘全都给杨昊留了下来。

杨昊本欲留一人做饭和收拾屋子,将另一个打发到了营里去给士卒们做饭。晴儿没有同意,于是杨昊将两个人一起打发到军营里。

横塞镇在永丰西南七十里地,防区却覆盖着整个永丰西北地区,西北皆临黄河,黄河外便是归依大唐的回鹘林中部领地,林中部原本分散在阴山南北,后因被其他部族侵侵扰,便举族迁往阴山之南。

归顺大唐初期,林中部不足万人,每年都派使者到长安城纳贡,大唐也给予了优厚的回报,不仅将阴山之南千里牧场划给该部使用,还派兵扼守阴山东西两翼。防范室韦等其他部族的侵犯。

在大唐的扶持下林中部元气迅速恢复,至大和九年已有十余万人,不光逐渐收复了阴山以西、狼山以东的失地,还东出牟那山,夺取了原属大唐的一些州县,对河套中永丰、丰州、丰安等地也渐生觊觎之心。边境上摩擦不断。

大和二年秋,天德军节度使薛城率军两万击溃入侵河套地区的林中部,林中部随后派使者入长安进贡,重申臣属归依之意。此后几年间,边境再无战乱,但自大和七年薛城病死后,林中部入侵河套之心又起。

王谦接任节度使后,派名将牟龄率军万人出牟那山攻入林中部腹地,意图一劳永逸地将林中部逐出阴山之南。牟龄进军神速,三战三捷,在阴山南麓的卡奴河之战中,牟龄巧设伏兵,一举击杀林中部可汗兀立其哈,林中部残部向阴山腹地溃败,眼见大功将成,牟龄却突然患病,又恰逢秋雪早临,不得不中途退兵。

此后,王谦忙与孟楚争权夺利,再无暇北上。林中部逐渐死灰复燃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第46章 一片鬼城万仞山

第二天杨昊升帐视事.

他发xiàn

横塞镇的政务并没他想象中那么乱,这得益于一个叫韩遂的人,韩遂三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大,脸瘦且黑,目光中透着一股坚忍、锐利。韩遂现居巡城营参谋之职。参谋原是指挥使的随员,主掌参谋军事并办理往来文书,并无实权。只因秦中沉溺于享乐,对镇中军政事务一概不管,实权才落在了这个看似野心勃勃的人手里。

巡城营总共两百零八人,由指挥使或副使统领,下设三个步军队和一个骑兵队,步军队每队四十人,设队正和队副各一人,骑兵队六十人,设一名队正和两名队副,此外还有二十名杂军,负责看守城门和营地,由指挥使直接统领。

看得出所有的队正和队副都对韩遂十分敬畏。杨昊不动声色,认真询问了镇中的情况,很快他就对横塞镇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全镇除了两百零八名驻军还有三百七十户百姓,这些百姓大多是关内和河东的失地流民,他们在镇西北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和蔬菜,也放牧牛羊,但最主要的营生是制作铁器、木器和回鹘人做买卖,换取牛马、皮毛和干肉,再将这些东西经永丰转运至内地,换回粮食、食盐和日用品。交yì

要经过几道手,层层盘剥后流民获利甚微,仅够糊口而已。

巡城营的士卒是招募流民组建,军官有招募来的,有从士卒中提拔的,多半带着家眷。其中三名队正都曾在内地军中服过役,因为战败或触犯军纪而逃亡,后流落至此。

问事完毕,杨昊又在众人的陪同下检阅了这支二百人的队伍。军士们个个精神抖擞,骑兵的战马都是良种的河西马,养的膘肥体壮。但士卒们身上的服装衣甲却均破旧不堪,所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每个人一杆的长枪由军中统一配置外,刀和弓都是自己出钱置办的,与神策军和金吾卫装备的横刀不同,士卒们用的刀多是一种带着护手的弯刀。

杨昊好奇地拿过一个士卒的弯刀,入手颇为沉重,打造的十分精良,用刀砍劈木桩,应声而断,倒也十分锋利。

韩遂解释说巡城营的敌人主要是回鹘人,他们没有坚固的盔甲,因此用这种适合马上砍劈的弯刀比直刃横刀更为有利。当然若是跟河对岸那些鬼城的鬼兵们作战,弯刀就远远不及横刀使着方便了。

杨昊正想追问韩遂“鬼城”是什么东西,厨娘走过来报酒菜已经备好,问何时开饭。众人闻言心中顿喜。杨昊对队正和队副们说道:“今日我做东,请大伙吃个便饭。”众人轰然大喜。

韩遂忙叫过来一个队副说道:“去告sù

灶上:今晚加菜,吃炖肉,就说是长史大人请弟兄们打牙祭。”队副兴冲冲地去了。杨昊听了这话心头倒是一喜:自己初来乍到,不想让韩遂误会自己急着拉拢人心,要夺他的权威。因此只请了几个队正队副却没有过问下面的士卒,韩遂自己主动提出来,并把恩赏都归到自己头上,这无疑是个友好的表现。

晴儿做惯了小灶,突然要她准bèi

十几个人的饭菜,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而且因为条件所限,这里的食材也极其有限,都是些大块的羊肉、牛羊。晴儿费尽了力qì

也砍不断那些大骨头大肉的,不得已她只好请回去营中的两个厨娘来帮忙。

三个人颇费了一番气力才把这顿饭做好。

晚宴尽欢而散。杨昊将醉醺醺的队正、队副们送出门外,对走在最后面的韩遂说道:“明早我想出镇去四处转转,韩大哥可有兴致一同前往?”韩遂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忙答道:“一定陪长史大人好好kàn

看咱们这塞外风情。”

送走客人后,杨昊急忙来找晴儿,晚宴时,队正们要求杨昊将晴儿请出来,杨昊让厨娘去叫人,好容易晴儿才肯露面,且破天荒地脸上露出了笑容。晴儿只陪众人喝了一杯酒就退了出去,但杨昊已经觉得给足自己面子了。

最终,杨昊在灶间的柴草堆上找到了晴儿,晴儿斜靠在柴草上,脸色有些疲惫,托着腮独自发呆。灶膛里的柴火还没有熄灭,红红的火光映着晴儿的脸红扑扑的。杨昊意wài

地发xiàn

脸色红润的晴儿竟是说不出的娇美。晴儿看到杨昊过来,忙站起身问道:“是要上饭吗?”杨昊看她围着围裙卷着袖子,浑身油腻腻的样子,心生怜惜,扶着她的肩笑道:“人已经走啦。”

晴儿松了口气,慌忙拨开了杨昊的手。

“夫人今晚可累坏了。”正在灶上洗刷碗筷的厨娘说道,“大人,不是老婆子哦多嘴,夫人身子不爽利,您真不该让她做这么重的活。”

杨昊知dào

这个“不爽利”是什么意思,心中顿时一阵愧疚,忙帮晴儿解开围裙送她回房。厨娘早已将炕烧热,又端来了热水,然后就关门退了出去。杨昊有些尴尬,此刻出去,岂不等于告sù

门外的厨娘自己跟晴儿是一对假夫妻?那样用不了多久闲言碎语就能传遍整个小镇,日后让她怎么做人?……

杨昊有些不知所措。

晴儿看出了他的窘迫,微微一笑,指着墙角道:“你就站在那……面壁思过。”这是杨昊第二次看到晴儿露出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与先前违心挤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杨昊真的就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墙角,站的笔直。

晴儿抿唇一笑,飞快地脱掉衣裳钻进了被窝:“你转过来吧。”

杨昊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过了许久他才壮起胆子坐到了床沿,想跟晴儿说几句话,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笃笃笃”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厨娘送来一碗热腾腾的大枣红糖羹。

杨昊便道:“这几日还要烦劳妈妈过来照顾她。”厨娘笑道:“早该如此啦,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出来的人,哪里知dào

这塞外的苦呢。”杨昊服侍着晴儿喝了红枣羹,捧着碗呆呆地盯着她看。晴儿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就拉过被角蒙上了头,过了一阵她掀起被角说道:“你在那头睡吧,脱了外面的衣裳,小心别着了凉。”说完把头蒙起来侧身朝里睡了。

杨昊吹熄了灯,摸摸索索脱了外面的皮衣,钻进了被窝贴着晴儿的脚睡下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杨昊把晴儿的脚抱在了怀里。

……

二日一早,阳光明媚,刮了好几天的寒风也停了。

杨昊来到巡城营时,出班巡逻的两队步军士卒刚刚归来,第三队士卒也已经列好队列正准bèi

出城。按照规矩,白天只有一队步军士卒在镇子周围巡警,马军一半留守营中,另一半出城巡警,至午后换一次岗。因为还没有到吃饭时间,退回来的两队士卒都留在营门内的小校场上操练。

韩遂腰悬横刀,身背弓箭大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四名健卒,都背弓持枪腰悬刀。韩遂见杨昊看操练看的很认真,便问道:“大人在禁军呆过,看这些有点不堪入目吧。”

“这里所用的操典跟宫中禁军一模一样。似乎边军不该如此吧。”

“禁军边军都是大唐将士,衣甲粮饷不一样,难道连操典也要弄成两样吗?”韩遂似有感而发,又似在抢白杨昊。杨昊有些尴尬,忙转移了话题:“把秦大人送的猎狗、猎鹰都带上,打些猎物犒劳犒劳弟兄们。”韩遂笑道:“我正有此意,长史大人不说,回头我就要向您讨借了。”二人哈哈一笑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横塞镇外数百里都是滩涂、草地、树林、小山,纵马奔驰时心中顿生一种说不出的豪情壮志。六人所骑的都是良种河西马,这种马体型高大,能负重,耐力和爆fā

力都不错,更难的是耐得住饥渴。

杨昊一边查看沿途地形,一边打猎。正午时分,众人在一座土山下落脚。侍从拾柴点火烧水煮肉,杨昊与韩遂走上土山山顶,往北望去,一片荒草苍茫,天尽头有一条碧蓝的河流。杨昊惊道:“这莫不就是黄河?”韩遂道:“大人好眼力,这里便是黄河,再往北就不是大唐的疆域了。遥想当年由此向北万里之内都是我大唐河山啊。”

杨昊叹息了一声,忽问道:“昨日听你说河北有‘鬼城’,这‘鬼城’究竟是何地方?”韩遂闻言略微一惊,自己信口一说,他竟就留心记住了,于是指着北方道:“由此往北数千里地之内,有数百座废弃的军寨,这些都是开疆戍边的前辈们留下的。国势衰落,边地失守,这些耗费了无数人心血建筑起来的城镇军寨就都废弃了。后来,战败获罪的流卒们占据了这些地方,他们招募流民开垦土地、放牧牛马,几十人一伙,数百人一帮,个个自立为王,不服朝廷管治。这些人没有户籍,既不属于大唐也不属于回鹘,我们都管他们叫‘鬼子’,他们所居住的城镇军寨也自然就成了‘鬼城’。”

杨昊道:“天德军为何不收拢他们为朝廷效力?”韩遂道:“天德军如今只顾着内讧,哪里顾得上开疆拓土?”杨昊觉得私下里议论上官是非,并不妥当,便笑了笑没有接话。

土山地势虽然不高,但四周都是空旷无垠的平地,加之碧空万里,荒草苍茫。杨昊不禁心生感慨,说道:“如此山河却落在一群无能的阉党手里,真是可恨!”韩遂察言观色良久,忽问道:“长史大人也觉得阉党专权可恨?”

杨昊心中一惊,暗自后悔,忙道:“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切莫往心里去。”韩遂哈哈大笑道:“阉党专权,朝纲不振,大唐盛世一去不回。举凡有点血性的人谁不扼腕相叹?韩遂不是那种靠告发忠良起家的奸佞小人。”

杨昊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对韩遂耿直的性格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于是说道:“你误会了,我绝无怀疑你的意思。唉,只是大势如此,你我位卑言轻又有什么办法。”此时侍从已将肉煮好,喊二人下山用饭。

杨昊又看了一眼远处静静流淌的黄河,喟叹一声,默然下山。

第47章 背后举刀

过午之后,突然起了一阵风,片刻之间竟彤云密布,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大地上顿时一片雪白。杨昊深恐走错了路,一再提醒韩遂注意看路,韩遂却笑道:“这条路我走了不下百遍,就是闭着眼也能走回去。”

雪依旧下,众人身上都蒙了一层雪衣。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座城镇,杨昊暗惊道:“按时间推算此时不应该回到横塞镇啊。这方圆百十里地内并未听说过有别的城镇,这里却是何地?”韩遂见他心怀疑虑,便笑道:“前面的就是一座鬼城。”

这确实是一座废弃的城镇,城郭不算小,东西南北各有三条街道,四周还有石头和青砖垒砌的城墙遗迹。城中一片残垣断壁,只有西北角还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圆顶房屋。

韩遂指着一座用大青石砌成的城门,笑道:“此处名叫侗塞镇,极盛时人口过万,比当时的永丰还要大。这里原来是一座土山,名叫元宝山,驻军将它的东、西、南三面剖开,又借着地势筑起石墙,墙高九丈,光滑如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艰险去处。北面用巨石修筑的墙根,上面用青砖垒筑的墙体,高有十丈。元和初年,回鹘大军五万人围城八个月不能破。号称‘金城不破’。”

杨昊望了一眼巍然屹立的城墙,虽已荒废多年,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他极盛时的巍巍雄姿和热闹繁华。

“为何后来荒弃不用了呢?”

“因为在这城下战死了两位回鹘亲王,后来国朝与回鹘重订盟约,那些软骨头的大臣们,为向回鹘人示好,便把他给废了。他们毁了侗塞镇,可回鹘人却重修了巨石堡。真是绝妙的讽刺!”韩遂言辞颇为激烈地说道,又指着那座圆顶的房屋道:“那座大秦寺里住着一位老和尚,咱们过去向他讨杯热茶吃。”杨昊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色。韩遂道:“无妨,由此往东南再走四十里地就到横塞啦。”

大秦寺早已破败不堪,四下枯草蔓地,看样子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杨昊正心中生疑,圆形的木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头戴皮帽的胡人健步走了出来,一脸惊喜的神色,张开双臂和韩遂拥bào

在了一起。他打量了杨昊一眼,笑问道:“你就是执戟士杨昊?”

杨昊心里咯噔一惊:这个胡人是什么人,竟会知dào

自己在刺马营里的阶级?他手按刀柄正要喝问,圆门中又走出一个人,冷言说道:“你不必生疑,都是自己人。是我让韩大哥带你来的。”说话的是身穿便装的孟博昌。

杨昊惊问道:“孟大哥,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韩遂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刺马营横刀韩遂。”又指着带皮帽子的胡人说道:“他是执戟曹风。是个波斯人,祖上在麟德年间迁居大唐,积军功做到羽林军将军。”

杨昊心中甚为震惊,万没想到韩遂也是刺马营的人,而且还是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横刀,看来他引自己到这来,是早蓄谋已久的。而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就跟着过来了,这份心计倒是不可小视。

孟博昌淡淡地说道:“你们跟我来吧,曾大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韩遂闻言心中一喜,取下皮帽交给随从,大步进了圆顶房屋。

屋内空间十分狭小,因为屋顶塌了一角,寒风卷着雪花直接灌进屋内。杨昊将四下打量了一番,却不知dào

孟博昌所说的曾大人在何处。

曹风走到房屋中央,用脚狠狠跺了跺地面,“轰隆”一声响,西北面的墙壁上现出了一道暗门。曹风待三人走进暗道后,关了暗门,自己守在外面。

暗道长三十余丈,仅容一人通过,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孟博昌敲了三下,推开木门,眼前是一个八尺见方的密室,密室中央有一个火盆,一个四旬出头的文士正在向火。杨昊并不认识他,但从孟博昌、韩遂对他的态度看,此人在营中的地位应该远在二人之上。

“这两位就是韩遂和杨昊吧。”文士问孟博昌,杨昊暗惊:“原来韩遂也是第一次见他。”

“卑职正是韩遂,曾大人,早就盼您来啦。”韩遂显得很激动。

“我也早想来了,可是路上不太平,判事厅、小青衣的密探到处都是,为了保我,十几个兄弟丢了性命。”曾姓文士叹了一声,斜眼看了看杨昊,没有再说话。他招呼三人围着火盆坐下,撕开衣袖取出一封用油纸包裹的信笺道:“大总管有令,命佩剑曾重阳负责策动天德军举事,天德军境内所有刺马营僚属皆听曾重阳调遣。”

曾重阳将信笺向三人展示了一遍,信笺没有落款,字迹遒劲有力,自成一家。孟博昌和韩遂看过信笺都点了点头,杨昊也没说什么。

曾重阳将信笺丢在火里焚烧了,对三人说道:“上面已经定下来了,正月初一,三处一起动手。另外两地都是虚张声势,吸引阉贼的注意,只有天德军是来真的。事成之后,由我出任天德军留守,有功之人皆各升一级。”孟博昌和韩遂闻言面露喜色。

曾重阳忽然转过脸冷冰冰地对杨昊说道:“大总管对你变节投靠神策军一事十分恼怒,本要严惩不贷,念你是功臣之后,又曾立有功劳,才恩准你戴罪立功。你应该知dào

好歹。”杨昊有苦难言,唯唯应诺。

“博昌啊,你来说说咱们的计划。”曾重阳似乎对孟博昌格外看重。

“除夕夜,我率丰州刺史府卫队并左军两个骑兵旅杀进刺史府,囚禁孟楚并其僚属,拿到左右两军兵符,同时迎接曾大人进城主事。韩遂持兵符率天德左军主力及右军一部进军丰安,与丰安刺史刘毅峰里应外合拿下丰安城。杨昊率横塞镇巡城营于正月初一五更时分,由永丰南门入城,奔袭永丰刺史府,囚禁孟尝及永丰州官吏,会同监门校尉张呈接管永丰城。壶镇守将张延年同时接管横塞、武风、常青三镇防务,防范河北鬼城趁火打劫。韩遂在攻打丰安城时,刺史刘毅峰将率刺史府卫队及巡城营袭杀监军常坤,迎你入城,举义士卒右臂缠白巾为号,拿下丰安后你即刻率军东进九娘关,防止王谦东进打劫。”

孟博昌说完,杨昊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大明宫玉阶上的血迹刚刚擦净,天德军又要烽烟起。他更想不到孟博昌会在背后向孟楚下手,难道为了所谓的君臣大义,就可以不顾亲情了吗?

“我以为博昌的这个安排十分妥当,不知两位还有什么可补充的。”

“永丰城南门守军至少有六十人,卑职进城必有一番厮杀。南门距天德右军南大营只有一里地,届时援军来援,岂非功亏一篑?”杨昊不无担忧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这个早我就给你安排好了。正月初一四更末你们赶到南门,自然会有人接应你们入城的。”曾重阳有些卖弄地说道,“本地风俗,除夕无论富贵贫贱都要守夜。届时刺史府会设通宵赌局,五更时人最困乏无力,此时杀进府去,定然是所向披靡!”曾重阳大手一挥,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博昌,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孟楚的兵符,你确定一定能找到?”

孟博昌答道:“他把兵符藏在我三娘那,我亲眼见过,不会有错。”

曾重阳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胜败在此一举,三位拜托啦。”

……

过年本是一年中最喜庆祥和的日子,但这个春节对于杨昊来说却成了一道关口。

从侗塞镇回来后,韩遂将巡城营正式移交给杨昊,自己则带着五十名士卒以送礼为名进永丰城去了。过年了嘛,送点年货走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那些收了年货的官员谁又好意思去问韩遂带着这么多人进城有没有兵符手令?送完礼后韩遂启程奔丰州去了,他带的这五十名精锐士卒则化整为零隐伏在永丰城里。

在城里暗设伏兵是杨昊的主张,虽然曾重阳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说,他已安排了人接应自己进城。但不知为什么,杨昊对这位曾大人并不信任。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跟韩遂一说,韩遂也表示赞同,他挑选了自己最欣赏的步军队正侯捷来担当此任。

横塞镇上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喜迎新春。

晴儿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bèi

年夜饭,杨昊看着她单薄忙碌的身影,心里十分愧疚。他不能告sù

晴儿年三十晚上的行动,但又不忍什么都不说就狠心离去,于是他撒了个谎说天德军新来了个判官,铁面无私,对下面镇寨管束极严。

因此虽然是过年,夜警巡查也丝毫不能松懈,免得撞在他枪口上自讨没脸。晴儿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说:“你不回来也好,我正好约了秦妈妈他们打牌。”话虽这么说,仍难掩饰满脸的失望之色。

除夕夜雪花飘舞,黄昏时分,杨昊穿好衣甲告别了晴儿。巡城营倾巢而出,士卒们身披着白披风悄然消失在灰白的夜色中。

横塞镇离永丰城有七十里地,众人天擦黑时出发,到三更末,已经到了永丰城下。永丰城南箭楼上十几盏红灯笼在晨风中摇曳着,四周一片肃杀。守城的士卒缩在箭楼里喝酒赌钱,一片喧闹。偶尔也有人出来张望一下,大地一片雪白,白不藏奸,既然什么都看不到那就是天下太平。

城楼里最大的官是一个名叫二赖的队副,昨夜刺史大人设宴与城中将士共度佳节。酒喝到一更天,随后就开了赌局,好赌成性的二赖却没敢多玩,赌注太大了,大的令人咋舌。但回到城楼上,二赖却坐庄设起了赌局。只有在小兵们面前,二赖才能找到做庄家的感觉。

两天前,拖了半年的军饷发下来了,每人十两八钱银子,此外还有一两二钱的过年红包。当兵的没家没口没牵挂,有了钱不吃不喝不赌不嫖还真不知dào

往哪花。

永丰是个大城,城中曲舍、乐馆也有十几家,胡女们既风情又漂亮。奈何孟尝治军太严,士卒**一经发xiàn

不管是谁先赏八十军棍,八十棍打不死撵去做苦力三年,有了这个禁令谁敢造次?但对赌博,孟尝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没办法,谁让他自己也好这一口呢。

“砰!”城门开了,一股寒风骤然灌进来。

“哎哟!好冷!好冷!他妈的,谁这么粗手粗脚,快关门!”二赖大声吼道,连抓了三把鳖十,再好脾气也要抓狂,何况二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

“谁呀!关门!”二赖又是一声吼叫。奶奶的,这一把总算不是鳖十了,却他妈的是个天九一!二赖窝了一肚子火,他太需yào

找个人出出恶气了。

——————注:大秦寺是景教建筑。景教是唐朝时传入中国的基督教聂斯脱里派,也就是东方亚述教会,起源于今日叙利亚,被视为最早进入中国的基督教派,成为汉学研究的一个活跃领域。唐朝时曾在长安兴盛一时,多由非汉族民众所信奉。今天的香港地区仍有其少量教徒。

第48章 雪夜破城

“别,别这样……”

二赖刚走到门口就被一把雪亮锋利的短剑顶住了咽喉.他慌忙举起双手退了回来。

赌钱的士卒都吓得目瞪口呆,片刻的犹疑后一个个都抓起刀围了上来。劫持二赖的是个身材瘦小的蒙面人,腰身纤细,盈手可握,但胸前的一对肉球却鼓鼓囊囊的十分扎眼。

“叫他们把城门打开。”说话的果然是个女子。语气冰冷且不容质疑。

“兄弟们,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哥哥,开门,快开城门。”二赖拱手作揖苦苦向众士卒哀道。

没有命令擅自打开城门杖六十军棍,军规里白字黑字一清二楚。但眼看二赖性命不保,还是有人向外面走去。

“谁也不能开门。”站在角落里的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忽然冷飕飕地说道。原本打算去开门的士卒听了这话顿时泥塑一般,站着不敢动了。说话的年轻人名叫张呈,是孟尝的一个远方亲戚,现居监门校尉之职,监门校尉是巡城营的二把手,负责看守永丰城的四座城门。

蒙面人见到张呈狠吃了一惊,丢开二赖转身便往外跑,刚一出门便被四名卫士给堵了回来。张呈一个箭步跳到她身边,伸手便夺了她手中短剑,令人惊讶的是蒙面人至始至终丝毫没有反抗,似乎毫无武功在身。众士卒将其捆了起来。

“三夫人,我盯你很久了。”摘下蒙面人的面巾后,众人发出一阵惊叹,蒙面人竟是孟尝新纳的小妾流云。

“哼,凭你也来赚城?”张呈嘿然一声冷笑。

二赖色迷迷地盯着流云的胸脯,馋的直咽口水。张呈劈手推了他一把,喝骂道:“一个小娘们也对付不了,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大人教xùn

的是,大人高明。”二赖点头哈腰地奉承道。

“今晚有人要突袭刺史府,谋害刺史大人,这个流云就是他们的内应。此时城外就藏着数百名叛党,等着流云给他们开门呢。”张呈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说完看着目瞪口袋的士卒们,他又笑道:“你们怕什么,刺史大人早看穿了他们的阴谋!你们去打开城门,只管放他们进来,咱们来他个瓮中捉鳖。”

二赖挑起大拇指赞道:“大人真是高明,等将他们放进瓮城,咱们就来个万箭齐发……”

“万你娘个头!”二赖话没说完,头上又挨了张呈几巴掌。

“你们听着,放他们进城,谁也不许吭声,更不许放箭,违者一律军法从事!”

众人齐声呼“是!”

四更整,永安城的南门悄然开启,一个士卒提着灯笼面朝南方晃了几晃。看到这个暗号,蹲在雪窝子里已经冻得半身僵麻的横塞镇巡城营士卒顿时一跃而起冲进了南门。

永丰刺史府离南门有两里地,中间需yào

通过天德右军驻军南大营。夜深人静,一百多号人想要通过军营大门而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杨昊事先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心中顿时焦灼万分。

此时,南门方向走过来三男一女四个人,男子见了杨昊便笑道:“杨大人不要着急,张呈来助你一臂之力。”杨昊喜道:“原来你就是张呈,刚才在南门为何没见到你?”张呈指着身边的流云,失声笑道:“本来我是准bèi

杀开城门迎接大人的,是流云姑娘巧施妙计兵不血刃就破了南门。”杨昊心中一喜,却问流云道:“姑娘可有办法助我过了这一关?”

流云笑道:“此事容易,大人只管带**摇大摆往前走便是,一切由张呈来应付。”杨昊略一思索,便招呼众军跟在二人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右军卫兵忽见大街上过来一队人马,顿时拦住了去路。张呈笑道:“各位弟兄不要误会,我们是刺史府的人。”

领军哨长认出了张呈,心存疑惑道:“张校尉深更半夜的带这么多人却是何为?”张呈叹了一声,故作为难之色,却将哨长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哨长满脸惊愕,扭头看了看流云,又打量了杨昊一行,点点头说道:“卑职职责所在,打扰之处,张校尉莫怪。”说完喝散手下,放众人过去了。

杨昊心中好奇,问张呈跟哨长说了什么。张呈压低声音道:“我告sù

他流云姑娘是刺史大人的小妾,因为大人打了她,她就连夜逃出城去,被你们拿住连夜又给送了回来。你们这是去讨赏呢。”张呈说完,不怀好意地看了流云一眼,吃吃地笑了起来。杨昊不知dào

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也无心去问。此时他心里的疑惑却是隐伏在城里的那五十名军士到哪去了?

攻打永丰刺史府异常顺利,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刺史府卫队除了在大门口布了三个固定哨,其余的人都躲在值房里赌钱,杨昊轻而易举地就解除了众人的武装。然后他在张呈的指引下冲进了孟尝的卧房。

孟尝刚拥小妾睡下,眼看杨昊带兵冲进卧房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杨昊破口大骂道:“小人!你走投无路时是我兄弟收留了你,如今你却勾结叛逆谋害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杨昊被他一顿斥责不觉面红耳赤,低头说不出话来。

张呈冷笑道:“你也不要说这话,如今阉贼当权,朝纲混乱,正是臣子报国之时。你却贪图一家一族之富贵,置天下倒悬于不顾,这是忠臣所为吗?如今杨长史舍私谊而存公理,正是仁人君子所为,你还厚着脸皮骂人,你的良心又何在?”

孟尝嘿然冷笑道:“又是一个白眼狼,当初你跟你母亲由河东逃荒来永丰,若不是我收留你母子,你们早就饿死街头了。你说我贪图一家一族富贵?那我且问你,你勾结外人来害我又是图的什么?还不是想谋取荣华富贵吗?”

杨昊道:“人生在世博取功名富贵本无可厚非。只是若为一己之私而坏天下大义,则非君子所为。如今阉贼当道,朝纲败坏,尔身为朝中重臣岂可坐视不理?杨昊落难之际蒙大人收留,此恩永不敢忘。如今为举大事而对将军不敬,杨昊日后自当请罪。”杨昊说罢示意左右卫士将孟尝押下去。

孟尝甩开卫士,喝道:“竖子迂腐!如今都什么世道了,还说什么忠君报国的屁话!你从长安来,当该知dào

一场大雪后长安大街两边要冻死多少百姓?关中百姓又有多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你再看看丰州三地,百姓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你说要忠君,可那个君早已昏庸透顶,他治下的百姓早已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你还要冥顽不化,愚忠于他吗?”

杨昊闻言心中一震。张呈突然一声大吼,挥刀劈向了孟尝,孟尝惨叫一声,捂面倒地,顿时血流如注。张呈见他不死,挺刀便刺,被杨昊一把捉住了手臂。张呈大叫道:“孟尝口出反言,不杀待何时?”杨昊劝道:“他是永丰旧主,杀他会失人心的!”

张呈闻言,这才恨恨作罢。

羁押了孟尝后,杨昊以永丰长史的名义邀请天德右军统军副将吕本中来刺史府共商大计,吕本中年近五旬,为右军元勋旧将,为人谨慎持重。他自然明白“共商大计”是何意思,因此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不出,又密令各营紧守门户。恰如一只刺猬张开浑身的刺,不想伤人也不想为人所伤。

天德右军共有六千八百人,驻守永丰城的有三千两百人,这当中有一千八百人驻扎在城内,其余一千四百人分驻在城外各关镇。刺史府的变乱刚刚发生,吕本中便得到了消息,参将陈林劝他率军平乱,被他当场否决。但他采纳了陈林的另一条建议,以防范回鹘入侵为由派兵接管了东门、西门和北门防务。同时调城南常青镇驻军进至城南五里外驻防。

杨昊很能理解吕本中这种骑墙观望的心理。他也明白只要孟博昌能顺利拿下丰州,吕本中会很快倒过来,反之,他就会立即封锁南门、包围刺史府,以清剿乱党为名将自己投进大牢。孟尝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牌,但不是什么大牌,更不是挡箭牌,万一孟博昌失手,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

谢天谢地,正月初一天刚麻麻亮,好消息便接踵而来:先是孟博昌和韩遂合力拿下丰州,继而韩遂又会同刘毅峰夺取了丰安和九娘关。张延年兵分三路顺利接管了横塞、武风、常青三镇防务。一切都有惊无险。曾重阳在丰州自任天德军留后兼任丰州刺史,任命孟博昌领天德右军统军将军,任命韩遂为天德左军统军将军,任命刘毅峰为丰安刺史兼天德左军观军使。杨昊仍做他的永丰长史,没有得到任何升迁。

长史为州郡上佐,刺史不能视事,自然由长史代理,这是符合官场的规矩的。杨昊在张呈等人的拥戴下,宣bù

正式接管永丰政务。如杨昊事先猜想的那样,吕本中的病也突然好了起来,他让一百个士卒穿红披绿,抬着牛羊酒肉到刺史府来拜年,和杨昊相谈甚欢,气氛融洽的好像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局已定。杨昊做了两件事,第一,派人回横塞镇去接晴儿来。第二,将原永丰城巡城营、横塞镇巡城营、永丰监门营和刺史府卫队合并为永丰巡防营。巡防营人数不足千人,主要负责永丰城内治安,警卫刺史府、粮库等重yào

设施。吕本中为了显示友好,赠送给巡防营一些军械马匹,还将城北的一处军营拨给了巡防营。

杨昊很想任命原横塞镇的步军队正侯捷来担当巡防营指挥使,可这侯捷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和他的五十名健卒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4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晴儿在初一黄昏时到达永丰,杨昊把新家安置在城北横断巷的一所两进小院里,小院原是孟尝置办的地产,供他私纳的一个歌姬居住.初一清早的变乱后,这位歌姬便卷了细软带着童仆逃去无踪。

新任命的永丰刺史胡清廉此刻还在长安赶往永丰的路上。杨昊以长史之职暂摄永丰政务。从未独当一面的他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直到深夜子时才回到横断巷的家中。

守门的老卒是张呈从原巡城营里拨过来的,姓关,人称他关老爷,年纪大了行动有些不灵活,但忠心、勤快,见杨昊一身风雪地回来,便说道:“夫人准bèi

了消夜一直在等着大人呢。”

杨昊听到晴儿还没有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取下蓑衣往里走。晴儿正在厅中枯坐,听到响动便迎了出来,不等杨昊开口说话,她突然给了杨昊一记耳光。杨昊微一错愕,立即还了她一个热烈而悠长的拥吻。关老爷被二人这怪异举动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神来,忙招呼几个护兵悄悄退出了里院。

晴儿拼命躲闪着杨昊的追吻,她的眼神变得慌乱而迷茫,双手无力地守护在胸前,想在二人中间隔开一堵墙。杨昊疯狂地亲吻着她的脸和唇,防线瞬间即被攻破。晴儿冰冷的心突然被融化了,她整个人变得麻木起来,守在胸前的双臂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杨昊将她扛上肩,走进了温暖的卧房。

杨昊狂热地倾诉着对晴儿的倾慕与依恋,他渴望能和身下的这个女子融为一体永不分离。晴儿感受到了杨昊火热的真心,她敞开了心怀不再羞怯躲藏。她睁着眼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不久前还恨之入骨的男子,真是造化弄人啊,自己竟和跟他走到了一起。晴儿伸出双臂环住杨昊光溜溜的脊背,含着泪花幸福地笑了……

黎明时,杨昊疲惫地昏睡过去,或许因为太累的缘故,他这一觉竟睡到正午还没醒来。晴儿心慌意乱,昨晚自己一直没有入眠,清晨卯时她便起床离开了卧房。等到洗漱完毕做完早饭来喊杨昊起床时,才发xiàn

他竟半身冰冷、气若游丝。

心神俱乱的晴儿冲出门外要去请郎中,然而被迎面的冷风一吹,她顿时清醒过来:永丰大局方定,城中人心不宁,此刻若传出杨昊重病,势必会引起满城的恐慌和猜疑,倘若再闹出乱子来又有谁来收场呢?

晴儿吸了几口冷气,心静了下来,左思右想后她以杨昊的名义让关老爷将张呈和程克领请了过来。晴儿到永丰后,是张呈迎接和安顿她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而程克领则是横塞镇巡城营资格最老的队正,杨昊曾几度请他到家中饮酒,可见对他的信任。

程克领得知杨昊昏迷不醒,当即要调三百巡防营士卒入宅守卫,张呈劝阻道:“不妥,如今人心未稳,此事万不可张扬。你选二十名精壮进门护卫,其余营卒照常巡守,不可稍有异动。另外要快马加鞭向丰州留守大人禀报。”

张呈让护兵用小轿请来城中最有名的郎中秦思虎,对外谎称是晴儿身体有恙,请他进府来医治。秦思虎为杨昊把过脉后,低头不语。晴儿心中慌乱,一时脸色尽变。张呈安慰道:“秦先生号称‘圣手回春’,大人断不会有事的。”秦思虎苦笑道:“大人得的不是病,他是中了烟毒。”

说罢,他让人取来一盆清水,用筷子从熏香炉中夹了块尚未燃尽的香料放入清水中,用力搅了搅,再取一枚银针探进水中,银针顿时变成了黑色。

晴儿见状蓦然而惊,指着张呈道:“是你?是你下的毒!”程克领拔刀架在了张呈脖子上。张呈苦笑道:“纵然有人下毒也不该是我,我与大人如今同乘一条船,船沉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他问秦思虎:“这是什么毒药?怎么会下在香炉之中?”秦思虎略显有些慌乱,连声说道:“在下只知dào

是一种毒药,却不知为何会在香炉中。”晴儿听了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这自然不干你的事,你只说说他的来历便是。”

秦思虎默思片刻说道:“此药名叫‘孤儿旺’,是一种慢性毒药,易溶于水,可将它浸泡在香料之中,香料燃烧时它随烟散播。人吸入少许并无大碍,天长日久后积存zài

体内的毒素多了则必致人死命。”

张呈喝道:“将烧香的侍女带过来。”士卒答道:“丫鬟唐奴昨日已随她主子跑了。”晴儿道:“你们不必找了,这香是我点的。”众人闻言皆惊,晴儿捂面泣道:“昨晚我见有盒香料放在梳妆台上,闻着很香,就取了些来用……不想竟是毒药……”

程克领道:“下毒之人用心险恶,与夫人无关。只是我不解,夫人嗅了这香无事,为何大人就会昏迷不醒?”张呈也道:“我也很想知dào

这其中的缘由。”

秦思虎诡异地笑了笑,看了眼晴儿,说道:“病、毒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专会趁虚而入……想必大人近来公务繁忙太过劳累了。”

晴儿脸颊一红,咬着嘴唇道:“昨夜他与我行房,恐是累着了。你既然知dào

了缘由,可有救他的办法?”

秦思虎笑道:“找个症结,救人不难。”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程克领赞道:“神医就是神医,果然是名不虚传。”

秦思虎开了一副药方递给晴儿,却说道:“恕在下多嘴,既然是有人存心想害大人,夫人可不能不多一个心眼啊。”晴儿听出他话中深意,欠身说道:“多谢先生提醒,我会小心的。”送走秦思虎。晴儿将药方交给张呈,说道:“永丰我们初来乍到,烦请张大哥帮忙抓药。”

张呈闻言惊喜过望,忙收了药方道:“夫人放心,我亲自去抓药。”说罢大步而去。程克领不解地问晴儿:“秦思虎的话很有道理,夫人为何把药方交给他?万一……”晴儿打断了他的话,十分肯定地说道:“要害夫君的绝不是他。”

张呈只用半个时辰便将药抓齐送了过来,杨昊只服一剂便清醒过来,见到晴儿眼角挂着泪,笑着安慰道:“我不过是身子乏睡了个觉,你不必担心。”晴儿道:“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过是不想背上杀夫的恶名罢了。”杨昊听了这话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他伸手替晴儿擦去眼角的泪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响,杨昊把眼一闭躺了下来,低声说道:“就说我没醒。”

来者是张呈,进门就急急地问:“大人醒了没有?”晴儿不想帮杨昊撒谎,又不愿拆穿他,便装着没听见。张呈看了杨昊一眼,脸色顿变转身便走。

晴儿推了把杨昊,肯定地说:“你不必怀疑他,他不是害你的元凶。”

杨昊拍着晴儿的手道:“可他知dào

谁是真凶。”

晴儿一惊:“你是说他是凶手的同谋?”

杨昊叹了一声,没有答话,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忧心忡忡地说道:“看样子还要下雪,听人说阴山南的林中部今秋遭遇大旱,家家没有牧草,入冬又连逢大雪,牛羊冻死极多,这个春天怕又要烽烟四起了。”

正当这时,关老爷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进来,呈上了一封密信。

杨昊拆信读完,满脸愁云不展。信使道:“请大人示下,小的如何回复我家将军?”杨昊道:“请转告你家将军,杨某一切照办。”打发了信使,杨昊心中揪然不乐。这封信是孟博昌写的,孟博昌虽然夺了丰州,但过程却并不顺利。初一夜晚,他率刺史府卫队冲进孟楚卧室拿住正熟睡的孟楚,但孟楚的小妾却带着兵符消失无踪。

没有兵符就无法调动天德左、右两军,整个计划就可能失败。危急时刻,孟博昌当机立断,与韩遂分头捕拿右军统军将军朱思和左军统军将军别思过,逼二人交出兵权。

孟博昌这一路进行的十分顺利,当他冲进朱思府邸时,朱思正在和家人玩牌。孟博昌诈称孟楚暴病昏迷,别思过意图反叛,要朱思即刻发兵夺取城中五座城门并派兵包围左军大营。朱思明知其中有诈,但畏于孟博昌手中刀枪,只得乖乖地交出兵权。

韩遂这一路就不太顺利,别思过原是阿拉伯人,虽然迁居中土多年,但仍保留旧俗,从来不过春节,除夕之夜,他仍像往常一样去营中巡视。韩遂扑了个空。别思过听闻自己家人被韩遂所拿,顿时恼羞成怒,率亲兵三百人杀了回来。韩遂手上只有一百多人,猝然遇袭,顿时大败下来。

别思过夺回家眷奔还大营,又派人去刺史府刺探消息,待得知孟楚已被叛军囚禁,丰州五座城门皆已落入叛军手中后,他立即以平叛为名率军攻打刺史府。天德左军乃塞北劲旅,驻扎在城中的三千人更是军中精锐。而右军在城中不过千人,又临阵换将,士气低迷。刺史府很快被左军攻破。孟博昌、韩遂带着孟楚一家仓皇向西门溃逃。

溃逃途中,孟楚突然暴亡,韩遂顿生一计,他在孟楚背上插了一支雕翎箭,声言是别思过射杀了孟楚。天德左、右两军都是孟楚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军中队正以上军官和孟楚都沾亲带故。一听说别思过害死了孟楚,左军顿时士气大堕。孟博昌趁机反攻,左军溃散,右军反败为胜。别思过只率亲信数百冲破北门往北逃窜。

当初,曾重阳答yīng

孟博昌夺取丰州三城后即礼送孟楚一族回乡,孟楚暴死军中,孟博昌怀疑是有人蓄意谋害,要曾重阳下令彻查。曾重阳为安抚孟博昌和两军将士,亲自主持礼葬孟楚。但对彻查孟楚死因却不甚积极。孟博昌对此大为不满。

韩遂率军东出丰安后,别思过纠集左军余部三千人,以为孟楚报仇为名包围了丰州城。此时城中谣言四起,说韩遂是杀害孟楚的元凶,而幕后主使正是新任天德军留后曾重阳。别思过兵临城下,右军人心溃散,孟楚旧部更是蠢蠢欲动。曾重阳思虑再三决定弃城迁往丰安。

离开丰州前曾重阳撇开孟博昌组建了自己的卫队,伙长以上所有军官都由他亲自选定,并任命亲信曹风为卫队统领。

分道扬镳已经不可避免,孟博昌在密信中要杨昊做一件事:秘密处决吕本中,接管驻守永丰的天德右军。

第50章 有为无时

正月初五,按照永丰当地的风俗,这天午后各家都要在门口燃放两声爆竹,爆竹响后这年就算过完了.过完了年,商铺要开门迎客,各式作坊也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当然了农牧民们还要继xù

猫一阵子,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就是想忙也没有东西可忙。

按惯例,刺史府这天晚上要举行会餐,大小官吏齐聚一堂,彼此拜个晚年,交流一下感情,到了第二天各回公事房当班视事。

今年的会餐主持人原本是长史杨昊,但临时却改成了张呈。起因是在初五日清晨,天德右军统军副将吕本中突然暴病身亡,杨昊暂摄统军副将之职。吕本中的突然亡故在永丰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时间街头巷尾谣言四起。但诡异的是右军大营却异常平静,将校们对吕本中的暴亡、杨昊接掌右军都保持了沉默。

张呈被任命为永丰长史,代行刺史职权。除了担任长史,杨昊将巡防营也交给张呈统管,并给了他一个重yào

任务:三天之内查出侯捷等五十人的下落。

初六日夜,风雪漫天。

杨昊带着两名护兵迎候在距永丰北门只一里之遥的右军北大营营门前。三更末,六骑冒雪由北门而入。为首之人是孟博昌,一炷香的工夫前杨昊接到城外巡哨密报,得知孟博昌秘密来到永丰,在此之前孟博昌并未知会自己要来。

孟博昌见到杨昊丝毫没有觉得yì

wài

,他跳下马将手中缰绳丢给侍从,裹紧了披风与杨昊并肩走入北大营。永丰右军北大营占地超过千亩,南北呈长方形,北面驻兵,中间是校场,东南部是一汪池水,池边的土坡树林里隐藏着几所庭院。孟楚治军严谨,他曾立下规矩,各军正将可以在营外别置宅邸,但副将和参军则必须住在营中,以便随时控zhì

军队。

一天前杨昊将横断巷的家搬到了这里,住的正是吕本中以前住过的宅邸,比起横断巷的简陋小院,吕本中的这座宅邸要奢华的多,除了三进院落外,还有东西两座跨院和一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

杨昊陪着孟博昌走到院东门口时,晴儿从门房里迎了出来,她接过孟博昌换下的蓑衣交给门房关老爷,又将一个焐手的暖壶递给了他。孟博昌木然地说了声:“多谢。”就径直朝前院正房走去,杨昊对晴儿说:“我们有话要说,你去睡吧,不必管我们了。”晴儿着杨昊,欲言又止,她默然地点了点头,说道:“酒已经温好了,你们边喝边谈吧。”说了这话,就愁眉苦脸地走开了。

“你也坐吧。”正房客厅的四角都放着炭盆,火烧的旺旺的,孟博昌脱了靴子盘膝而坐,见杨昊还站立在一旁便冷着脸招呼道。

杨昊没有坐:“人是我放的,若要责罚,我一力承担。”

“为何要放人?”孟博昌喝了口热酒,啧啧嘴,操起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肉炖的恰到好处,很有嚼劲,看得出是费了不少工夫。

“因为他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了你?”孟博昌抬头看了眼杨昊,嘲弄地说道。杨昊低着头,没有做解释。

门被推开了,冷风夹着雪花灌入屋中,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裙少女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孟博昌面前,晴儿紧跟在她的身后,搓着手,一脸的焦灼和无奈。红裙少女跪在桌前,倔强地说道:“人是我私自放走的,你要杀就杀我吧。”

孟博昌没有理睬她,自顾自地喝了几杯酒,瞥了眼红裙少女,冷声说道:“果然是个妙人儿。杨昊,你就因为她把人放了?”

杨昊道:“吕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他既然自愿交出兵权,我想不通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啪!”孟博昌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砰地一声,门外闯进来四名杀气腾腾的铁甲武士。晴儿满心慌乱地站在了杨昊身边。

杨昊低头道:“我违抗了军法,甘受惩处。”

红衣少女道:“吕家三代为国戍边,父亲五十岁才得幼弟,家父若死,幼弟势必不能存活,吕家香火从此断绝。将军若肯网开一面,吕芮愿三世为奴报答将军。”言讫叩头带声。

孟博昌冷面不应,吕芮便叩头不止,二三十下过后额头已流血不止。晴儿一把抱住吕芮,冲着孟博昌叫道:“人已经放走了,你就真的忍心逼死她吗?我以为催命判官是何英雄人物,原来也是一幅冷冰冰的铁石心肠。”孟博昌闻听这话,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了一股气。四名铁甲卫士知趣地退下。杨昊向晴儿使个眼色说:“带她下去吧,孟大哥不会再追究了。”

吕芮伏地又要叩头,晴儿拦着不让,但吕芮性情十分倔强,依然伏地给孟博昌叩了三个响头。二人离去后,杨昊忙给孟博昌找了个新杯子,斟上了酒,又盘膝陪侍在对面。孟博昌冷声问道:“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杨昊点了点头。

孟博昌冷笑一声:“你看错了人,吕本中根本不值得你冒险放他。他前日还派密使到九原(丰州治所)去见曾重阳,告发你组建巡防营是意图不轨,是不放心他。此人貌似忠厚其实是个老油条、老滑头。”

杨昊见他有些醉了,便说道:“你一路劳累,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孟博昌摇了摇头,骂道:“婆婆妈妈的,真是个娘们做派。杨昊,我跟你说,你这般心慈手软,早晚是要吃大亏的。”孟博昌放下酒杯,扶着杨昊的肩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dào

侯捷他们在哪吗?走,我带你去找他们。”

永丰城北三十里处有一片小山,从远处看盘曲如一条巨蟒。

孟博昌用马鞭遥指道:“知dào

为何叫梅山吗?”杨昊答道:“或许山上有梅树梅花吧。”孟博昌道:“胡扯!这里寸草不生,哪有什么梅花。梅山,其实应该叫煤山。煤,这地底下有挖不完的煤。长安百姓烧煤取暖,回鹘人也用它取暖。经营这座煤矿的老板早已富可敌国,他一年的收益比永丰、丰州、丰安三城田赋总和都多。”

杨昊讶然失色,他没想到离城这么近的地方竟有如此规模的一个大煤矿,只是这跟侯捷他们失踪有何关联?难道竟是……

“都说煤是山脉的精髓,可挖煤是件苦差事。这座梅山矿有矿工三千人,其中九成都是矿主从鬼帮那里买来的苦力,你的五十名弟兄就是让鬼帮给卖到这里当苦工啦。而你最信任的张呈就是鬼帮里的一个小老大,你指望他去找人,是所托非人啊。”

孟博昌的一席话让杨昊甚感吃惊,鬼帮之名他也略有耳闻,这是一个盘踞在永丰城的秘密帮会,常干些欺行霸市,拐带人口的买卖。张呈身为监门校尉若说跟鬼帮毫无关系,说出去鬼也不信,但杨昊还是没有想到侯捷的失踪竟跟他有直接关系。至于孟博昌说自己所托非人,指望张呈找不回侯捷等人,杨昊倒不这么看。张呈心气很高,很想在官场有番作为,自己交代他的事,他应该会竭尽全力去办的。

杨昊又望了眼风雪迷蒙中的梅山,颇为不解地问:“既然有如此暴利,孟尝为何不打他的主意?难道他一个小小的煤矿还能养兵十万不成?”

孟博昌闻言嘿然而笑:“你呀,真是个呆瓜,这煤矿里也有他孟尝的股份嘛,不光有他的,永丰城大小官员都有股份在里面,你放走的那个吕本中每年从这里能拿走三千两银子的分红。孟楚兄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人,他们也不是不想打煤矿的主意,实在是利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是有心无力罢了。”

杨昊道:“你半夜三更带我来这,莫不是想打他的主意?”孟博昌道:“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天赐之物不取反受天谴。”说话时天色微明,孟博昌折转马头往西奔驰,走了十几里地天色已经大亮,眼前是一座废弃的鬼城。此刻这座鬼城里驻扎着近千名士卒,这是孟博昌从丰州带来的右军主力。

杨昊问:“曾大人去了丰安,你将右军主力带到永丰,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么?”孟博昌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记着,他的死活从此与你我无关。”

第51章 梅山

杨昊苦笑着问:“我如今真是越听越糊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曾大人是上面派来统筹举义的佩剑将军,如今又是天德军留守,你我的顶头上司,这怎么突然说不管他的死活了呢?我真是被你们闹糊涂了,不,不,我不是现在糊涂,自从十月马球场扳倒王守澄起我就一直糊里糊涂,孟大哥,孟将军,我的亲哥哥,不管你眼里有多瞧不起兄弟,但在这你能信任的只有我一个人,你能不能破个例,行行好,给兄弟讲讲这其中的曲折原委?”

孟博昌把脸一沉,叫道:“你急躁什么?该说的我自然会说。”

杨昊没敢再跟他争执。士卒端进来一盆带有冰凌子的冷水,孟博昌俯身将脸浸入冰水中,静默片刻才取毛巾擦脸,杨昊被他这怪异举动惊的目瞪口呆。孟博昌又将手放在冰水中浸泡了会,揉揉手腕把水甩干,这才坐到火盆前烤火。

火盆上架着一口圆颈砂罐,里面是半罐子浓白色的羊油杂碎汤。军士送来一盘荞麦饼和一盘酱牛肉。孟博昌招呼杨昊:“边吃边说吧。”

杨昊知dào

跟他心急也没有用,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来用饭。孟博昌吃饭极快,杨昊半块荞麦饼还没吃完,他已经吃饱喝足漱了口。

孟博昌斜靠在软榻上,乜斜着眼看着杨昊平静地说道:“本来这些话我是不该跟你说的,毕竟你只是一个执戟,还没资格知dào

这些。不过你说的也对,在这我也只能信任你,那我就破个例跟你说个清楚。再说总让你稀里糊涂地去办事,也未必是件好事。”

孟博昌徐徐一叹,缓缓地说道:“我早你几年由国子监入刺马营,如今是正四品横刀,你我同属不受人待见的宝历社,换句话说你我都听命于一个大总管。”

杨昊喝了口羊油汤,觉得嗓子里有些腻歪,于是就讨了杯茶喝,又问道:“我们是宝历社?这么说刺马营中有很多派系?”

孟博昌答道:“也不算多,总共也就分成四派:元和社、长庆社、宝历社、大和社。元和社人数最多,大和社势力最壮,长庆社夹在中间,只有咱宝历社因为敬宗皇帝御宇海内时间太短,他老人家又忙着享乐,如今都快落到讨饭吃的地步了。”

杨昊苦笑道:“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四社之间并不算和睦了。曾大人应该不是咱们宝历社的吧。”

孟博昌点点头:“他是大和社的,真zhèng

的天子亲卫。此次宫变失败,大和社元气大伤。不然他们岂会跟咱们搅在一起?”杨昊陡然明白了曾重阳为何一直对孟博昌格外倚重,原来此次天德军举义实jì

上是两家联手作为,他虽然资历、地位都高过孟博昌,但终归不是一家人,彼此之间还是要留着体面。

“韩大哥呢?他似乎跟曾大人不是一脉,跟我们也不是一脉。”

“他是元和社的,元和社人数众多,人才辈出,但被小青衣浸染太重,他们内部又分帮拉派,虽大而不强。你知dào

吗?郑注就是元和社的佩剑,我们的韩大将军原先也是元和社的,后来转投宝历,这次宝历和大和合zuò

,就是他和李训捣得鬼。”

“这么说李训也和咱们宝历社有渊源咯。我总举得此人华而不实,心机太重却又没有独当一面的大才。不知陛下为何就偏偏信任他。”

孟博昌哼了一声,无奈地说道:“陛下也是被逼急了。大和社兵强马壮却群龙无首,也不是没有龙首,只是这龙首太大太强,陛下已经对他心存芥蒂了。李训看准这个机会,毅然舍弃宝历改投大和,获得陛下的信任。宫变之前他这个佩剑的权势比大和的大总管还要大,倘若宫变成功,大和社的大总管之位非他莫属!”

杨昊忧心匆匆道:“昔日只听说‘四大总管统领天下,佩剑将军位高不发’,原来都是各忙各的。刺马营如此一盘散沙,几时能扫除阉党?重整朝纲?”

孟博昌打了个哈欠,道:“扫除天下的大事自然是急不来的,咱们先在永丰站稳脚跟,以此为根据徐图发展。等羽翼丰满时再提一支劲旅南下勤王,那时各地义士群起响应,大事定然可成!”杨昊见他说得轻松只当做是句玩笑话。

稍稍停了一下,孟博昌支起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春三月,大总管要在永丰召集宝历社无面会,到时腿脚放勤快些,讨得他的欢心说不定就能升你为横刀。常话说‘佩剑不离京’,京城之外可都是横刀当家。”

刺马营里流传着一句话“佩剑不出京,横刀行天下”,佩剑地位崇高,除了偶尔外出巡视,一般都留在京城协助大总管统摄天下,京外各道府州县都是横刀做主。至于执戟因为地位低微,只能为从属而不能独挡一面。

说到这孟博昌竟是哈欠连天,“睡会,养养精神,过午咱们就去端了梅山煤矿,救出你的一干好兄弟来。”

杨昊这才明白孟博昌深夜来永丰,原来是为了攻打梅山煤矿,看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杨昊仍然有点不放心,于是问:“要不要我回城调兵助攻?”

“不必了,”孟博昌闭着眼哼了一声,“你的军营里到处都是他们的探子,我把你叫出来就是要掩人耳目。”孟博昌说完这话,拉过毛毯盖在身上,片刻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午时初刻,右军各营集结完毕,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演说,各军按照早已定好的计划依次离开鬼城,分四路向梅山煤矿进发。这是杨昊第一次随军参战,心中既兴奋又紧张。他向孟博昌请命统率一军从侧面攻打煤矿东门,被孟博昌断然拒绝。孟博昌乜斜着眼嘲弄道:“你的本事不过是带几个人冲冲府邸抓抓人,指挥数百人攻坚野战,你行吗?”

杨昊羞惭的满面通红,他没有跟孟博昌争执,众将面前他不能不维护孟博昌的权威。孟博昌或许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伤人,于是缓了口气说:“以后仗有的打,你先跟着观摩一下。”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咱们一起看看他们是怎么打的。”

孟博昌说的“他们”是指右军的两个统军副将凌彤和李通,二人都是凭军功由士卒升任副将的,戍守边疆多年,能征惯战,攻打只有几百卫队防守的梅山煤矿实在是小菜一碟。

战前,孟博昌召集八品以上武将,让他们围着沙盘整整讨论了一整天,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当讨论结束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孟博昌心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他不让杨昊领兵,一是怕刀枪无眼无端送了他的性命,第二也是让杨昊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好好学习用兵的玄机。杨昊很快明白了孟博昌的苦心,对这位冷面孤傲的上司兼兄长不由地多了一份亲近。

进攻的号角在午时三刻吹响。

长途奔袭的铁骑,到达梅山时每个人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战马嘴里喷着白气变得十分兴奋好斗。山口的守卫敲响铜锣发出警报,弓箭手匆忙登上土墙放箭。不得不承认梅山煤矿的卫队还是十分精干的,而且防御工事修筑的也十分高明。右军第一次冲锋被挫败了,但这些都在战前的预想范围之内。

凌彤和李通及时调整战术,他们布设了一个火牛阵,一百头尾巴上拴着火绳的公牛疯狂地向正门冲去,它们轻易地冲开拒马、撞塌土墙和了望台。驱赶着卫队心惊胆寒、四散奔逃。李通率马队趁机攻入矿区。

大门往里约一里处突然出现了一道木墙,这是事先没有料到的,木墙上留有数百个射击孔,一挨人马靠近,竟是万箭齐发,强攻硬弩射的右军将士纷纷坠马,木墙前的白雪顿时被鲜血染红。李通急命士卒弃马步战,军士七八个一组,以小木盾结阵缓缓推进,在付出了几十个人的伤亡代价后,前锋抵达木墙下。士卒们解下腰间皮囊向木墙上浇了火油。

烈焰熊熊而起,木墙顿时化为火墙。

凌彤督率后军马队强行突pò

火墙,横刀跃马杀进煤矿的核心区。正门一破,其他三门在内外夹击下也纷纷失守,煤矿卫队见大势已去,便集体投械归降。杨昊和孟博昌赶到梅山下的空地时,矿主王仁通,大管家赵昱,卫队统领满达海已被士卒们捆缚双手押了过来。

此役用时不到半个时辰,右军死伤一百三十人,比预先设想的用时稍短,伤亡要重。矿主王仁通被押到孟博昌马前时拒不下跪,恶声恶语道:“我与你叔父孟楚乃八拜之交,论辈分我是你长辈,晚辈打长辈,你要遭报应的。”孟博昌道:“我有没有报应你说了不算,你有没有报应我说了也不算。”王仁通惊道:“你什么意思?”孟博昌指着从梅山后黑压压走过来的矿工道:“我把你交给他们,他们若是念你的恩情,放过你,我无话可说,若是念起旧恶,要你的性命,我也乐见其成。”

王仁通闻言顿时面如土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我求求你,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情愿将毕生积蓄拱手相送。”孟博昌斥道:“你以为我是贪图你那几两银子吗?”王仁通忙改口道:“不,不,将军胸怀大志,自然看不上这些。您说,你要什么,只要王某有的,王某都给。”

孟博昌看了眼杨昊,笑问:“你看我们要些什么好?”杨昊正要答话,忽听一阵哭叫声,只见一群女眷哭哭啼啼从梅山西边的庄园奔来。士卒们结成人墙将众女拦住,李通舞刀断喝:“再敢苦恼,格杀勿论!”众女闻言顿时无声。

第52章 初露锋芒

王仁通的女儿王芸儿却不畏李通的威吓,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趁士卒们不备,钻过人墙冲到孟博昌马前,冲着端坐马上的孟博昌大喊道:“只要你能饶恕父亲,我愿三世为奴报答你的恩情.”孟博昌冷着脸没有答话。士卒们用枪杆一拨,王芸儿顿时扑倒在泥水里。阵前冲撞主帅,罪无可恕。中军护卫踩住她的背,举刀便要刺下。

杨昊忙喝了声“住手!”翻身下马护住了他,中军护卫悻悻而退。王芸儿抬起头,双眸中射出坚毅不屈的目光。她一把甩开杨昊伸去拉她的手。咬着嘴唇盯着孟博昌,胸口起起伏伏了一阵后,双膝跪地叩起头来。

杨昊叹息一声,茫然无措地退了回来。孟博昌斜眼看着他,嘿然冷笑:“你又看上她啦?”

杨昊看了眼叩头不止的王芸儿,心里竟是一阵难过,于是说道:“一刀杀了王仁通倒是容易,但这矿只怕从此就废了。不妨先留着他的性命再做计较。”孟博昌冷哼一声道:“好,我就把人交给你处置。”拨马正要走,又回头警告:“她长的倒是有几分像吕芮啊。你可别错把他当吕本中给放了。”

孟博昌攻打梅山煤矿的用意有两个。一是征兵,丰州之战天德右军损失惨重,与左军交战中阵亡近八百,孟楚猝死后又叛逃了一部分。别思过纠集余部攻城时,右军加上巡城营和刺史府卫队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这三千人中又被韩遂分走一半,到曾重阳离城迁往丰安时,孟博昌的手里只剩下不足千人。曾重阳走后,孟博昌自任天德军节度副使,发榜招募军卒,三天之间只招募了五十八人。

没有办法,孟博昌只得连夜撤离丰州城,在退往永丰城的途中,他听说梅山煤矿有三千名矿工,九成以上都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苦力。煤矿工作极其繁重,生活条件又极其恶劣,能在这生存下来的人,性格坚毅又吃苦耐劳。若救他们脱离苦海,他们必死心塌地地效忠自己。手上有兵权,自己这个节度副使才能做的踏实。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要供养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没有充足的粮饷,自然万万不行的。丰州变乱时城中粮库被别思过一把火烧为灰烬,银库虽然落在自己手里,但库银早被人转移一空。

孟博昌突然面临着无粮无饷的窘境,与其到永丰讨人残羹冷炙,哪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攻下一座煤矿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孟博昌也知dào

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煤矿之所以能兴旺发达,与永丰各级官吏的包庇纵容不无关系,利益所系,生死存亡。攻打梅山煤矿就意味着和永州官僚集团的彻底决裂。但孟博昌没有退缩,他要大刀阔斧地干下去——刀把子在自己手里,还怕他们翻了天?!

受尽了欺凌压榨,过够了牛马般生活的矿工们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想扔掉手中的镐头,但他们中绝大部分人也不想拿起刀枪吃粮当兵。孟博昌火了干脆下令所有矿工必须参军,否则谁也不准离开梅山。

……

这是一个矿工居住的地窖子,七尺见方的地窖里垒着四个土台子,挤着八个矿工,入口处放着一个盛屎尿的破瓦罐。王仁通初一进来时差点被那股骚臭味给熏晕过去。地窖又黑又湿,冷如冰窟。整整三天三夜,除了两餐饭,没有人跟他说上一句话。

吃惯了高薪聘请的京中御厨做的菜,王仁通对这种黑乎乎黏答答的面糊糊实在是无法下咽。前两天他一口东西也没吃,到了第三天,他发xiàn

这种面糊糊突然变成了天下少有的美味。肚子里有了食,王仁通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虽然身为阶下囚,但他不能就这么认输,自己手中还有牌,唯有抗争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第四天一大早,地窖的门开了。王仁通此刻正躺在一堆生满虱子的烂被絮中。听到响声,他急忙跳起身来,整好衣裳垂手站立。

来者是杨昊,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侍从在土台子上放了个皮垫子,杨昊坐下后,示意王仁通也坐下来说话。王仁通道了声谢,但仍垂首站着。

“矿上九成九的矿工都是被拐卖来的,凭此一条,你王老板需yào

死四千六百次。”杨昊说话时的语气很平淡,脸上还带着笑。王仁通点了一下头,他没有否认。

“我们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发xiàn

了一千三百具尸骨,这些人的死,你王老板只怕也脱不了干系。”杨昊说到这已经是面罩寒霜。

地窖里冷如冰窟,但王仁通的额头上却渗出了虚汗:杨昊的数据十分精确,显然这三天他没有白忙。

“王某罪该万死。”王仁通擦了擦汗,抬起头,露出了祈求的目光,“请大人赏条活路。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王仁通甘愿献出全部身家。”

杨昊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土台上那堆烂糟糟的棉絮,于是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走到门前,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徐徐说道:“我听说你给矿工们的工钱并不算少,每人每月三两五钱,每做满一年还要上调两钱。要是一个人踏踏实实干上两年,也能攒上百十两银子,回家置办几亩地或者做点小生意。”

王仁通惊讶地张着嘴,他弄不清杨昊说着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字斟句酌地说道:“王某并非吝啬之人,他们若是攒够了钱,是可以为自己赎身的……”

“是啊,这个我也听说了。可是梅山矿开办七年来却没有一个矿工为自己过赎身。王老板你能告sù

我这是为甚么吗?”

“也许,也许是矿上的乐子太多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他们耐不住诱惑,以至于……”王仁通磕磕巴巴地说到这,突然发xiàn

杨昊正用刀子般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时间心慌意乱,垂头不语。

“以至于个个都耗尽积蓄,终身不能为自己赎身是不是?”

王仁通迟疑了一下,嗫嚅道:“王某有罪,任凭大人处置。”

“王老板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吗?比方说那些被拐卖的矿工都是下面的人瞒着你从鬼帮那买来的,你本人完全被蒙在鼓里。你在矿上设立了酒肆、澡堂、赌场和妓院,虽然一只烧鸡你卖一两银子,可毕竟是一个愿卖一个愿买,谁也没强迫谁。为了超度那些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你甚至还出资在后山修了座小庙,养了两个和尚为他们念经超度。你王老板要是这么说我又岂能定的了你的罪?”

王仁通冷哼了一声,垂着眼帘说道:“王某说了,大人信吗。”

“你说的合情合理,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哦……”王仁通睁眼抬头,朝杨昊鞠了一躬,“请大人吩咐。”

“王先生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杨昊微微顿了一下,“第一,交出股东名册。第二,焚毁被拐人口的卖身契,还他们自由。第三,帮我们擒拿鬼帮首领。第四,拿出五十万两白银犒军。第五,允许矿工结帮自治。第六,抚恤伤残矿工,有愿意回乡的给足盘缠。”

王仁通答道:“五十万两银子我拿不出来。我拿十万两犒军,再敬大人十万两。”

“你拿二十万两出来犒军,余下的三十万两就当是我们入股的股本。”

“那从今日起大人就是梅山煤矿的大股东啦。”王仁通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又问道,“大人今日所言,王某如何能相信呢?毕竟刀把子在大人手里,您可以随时翻脸不认账。”

“我们可以跟你签订一份契约,你也可以将契约公之于众。为人处世以信为本,我们想在永丰立足,自然就要取信于人。”

“如此,王某愿效犬马之劳。”

……

孟博昌对杨昊与王仁通达成的这份契约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将这份厚达二十页纸的文契重重地摔在地上,用嘲弄的口气问杨昊:“你是闲着没事?还是让他女儿给迷上了?就这样轻轻地放过了他?”

杨昊弯腰捡起文契,派去尘土,重新又递到了孟博昌面前。杨昊本意准bèi

由刺史府出面跟王仁通订立这份契约,但王仁通不肯,他坚持只跟杨昊和孟博昌订约,二人必须在契约上签名画押才算有效。

“我查过了,梅山煤矿价值八十万两,王仁通手上有现银三十万。杀了王仁通,我们所得不过是三十万两白银和一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手的煤矿。”

孟博昌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真是笑话!脱不了手,我自己办就不行吗?他王仁通能挖得出煤,偏我只能挖出石头来?”

“我的好大哥!煤,你是能挖的出来,可挖出的煤你卖给谁呢?王仁通摸爬滚打二十年积攒下的人脉,咱们却两眼一抹黑。河东、关内的官办煤窑出的煤每百斤十文钱,可王仁通的煤却可卖到百斤三十文,相差三倍!没了他您能办到吗?”

孟博昌气哼哼地说道:“那就饶他不死,聘他做个管事,每年给他几千两银子也就是了,何苦让他做煤矿的二股东?你还不承认看上他女儿啦。”

“逐利是商人的天性,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把矿管好对我们更是有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孟博昌狠瞪了他一眼,杨昊忙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陪着笑脸道,“至于说为何要给他那么多的股份。毕竟这矿是他办起来的,草创之时,他变卖祖产,借了一屁股高利贷,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此外据我所知,天德军还有几座这样的煤矿和铁矿,善待王仁通,也可以稳住他们嘛,免得人去山空。”

孟博昌听完这话,嗤地一声冷笑:“你倒是长心眼了。”

杨昊趁机又进言道:“如今咱们兵少,一年几万两银子省省也够用了,将来人多了,那……”孟博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好了,我知dào

你的意思了:细水长流,不杀鸡取卵嘛。看来让你统军真是埋没了你的才学,我看还是荐举你去做永丰刺史吧。”

杨昊笑道:“大唐数百州府怕还没有十六岁的刺史吧?”

孟博昌道:“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行了,我这还有付判官的印信,让你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也算给足了你面子吧。”

“还有一事请副使大人明示。”

“说!”

“王仁通愿意增加两成工钱招募矿工,此外他承诺重修工棚,改善伙食。以我之见新兵愿意回去当矿工的悉听尊便。唉,你听我说完。咱们在矿工中创设工帮,由我们的人领头,一为自治,二为练兵,一挨用兵可招手即来。这样寓兵于民,又可以省去许多军饷用度。”

孟博昌冷哼了一声,没说话,竟是默认了。

“另外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晴儿说住在北营里买菜不方便,她想搬出去住。”

“哦,那你是怎么想的?”孟博昌倒来了兴致。

“我想就依了她,吕本中那所宅子应该你住才是。”

“由得你,你最好在刺史府旁边找个院子,今后他们去见你这位判官大人也方便些。”

二人对视哈哈笑了起来。

第53章 鬼帮

杨昊最终在巡防营之南,刺史府之东选了一处宅院,这是前永丰县县丞余中平购置的宅院,余中平因为私自入股梅山矿及向王仁通索贿两项罪状,被孟博昌革职查办,所有家产一律充公.

与余中平一样因为入股梅山矿被革职的永丰官员还有三十八名,这仅仅是孟博昌清理永丰官场的开始。从正月初十开始,两个月间孟博昌将永丰官场彻底翻了个天,永丰一州两县和天德右军三十九名九品以上官员中,革职入狱者十三人,降职者二十六人,又裁汰冗员四十六名。经过一番整顿,永丰军政彻底控zhì

在了孟博昌的手里。

杨昊在这段时间里主要做了两件事。

一是在梅山矿组建工帮。他任命在矿上做过苦力的侯捷出任矿监督,代表官府监督王仁通履行契约里规定的增加工钱、修建新工棚、改善伙食和减少出工时间等条款。工帮的领袖由劳工自己推选,但工帮的实权却控zhì

在侯捷的手里。孟博昌派了一名校官和十六名教头进驻梅山矿,督导工帮进行军事训liàn



铲除永丰鬼帮势力是杨昊做的第二件事。

鬼帮是永丰外来移民中自发形成的一种带有互助性质的民间结社组织。按照移民的不同来源分为北派、南派、关中派等不同派别。鬼帮创建之初对团结外来移民,保护新移民利益,及协助官府维持地方治安等方面都起到过积极作用,但随着势力的不断壮大,其社会危害也渐渐显现出来:偷抢扒拿,欺行霸市,拐卖外地人口为奴做婢。

为了能一举铲除鬼帮势力,杨昊做了周密安排。他先在王仁通的协助下秘密拘捕了鬼帮首领青皮,又通过青皮捕获了鬼帮里的四大护法金刚,再由四金刚扯出分布在永丰城内外的十六名把头。

两个月间杨昊抓捕了一百七十多名鬼帮成员,审讯判刑者三十二名,罪恶极大的大首领青皮、四金刚和八名把头被定为死刑,按杨昊的本意是将这十三人立即处决以绝后患,但孟博昌却坚持要将此案送刑部复核。杨昊与他争执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孟博昌不耐烦地说道:“送刑部复核是大总管的意思,你要争去跟他争好了。”

杨昊无言以对,怏怏而去。

十三个人虽然没有杀成,永丰城的百姓却敲锣打鼓,将一块爱民伞送到了杨昊手里。一时“杨青天”的称呼传遍大街小巷,杨昊知dào

这是孟博昌安抚自己的手段。虽然刑部复核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十三人一日不死,他这心里就一刻也放不下来。

据王仁通说,鬼帮里除了神通广大的大首领和四金刚以外,还有一个神mì

莫测的二首领。对应的是,除了站在前台的四大护法金刚,鬼帮里还有四名隐形护法金刚,二首领和四名隐形护法金刚的名字只有大首领和八长老知dào

。青皮矢口否认五人的存zài

,而八长老皆已年过七旬,近二十年没有参与鬼帮的活动,杨昊找不到理由抓捕审讯他们。

现在永丰城里一片平静,但杨昊总能感觉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双双怨毒的眼正盯着自己,只要自己稍有疏忽,隐藏在暗处的鬼帮余孽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撕个稀烂。

————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日一大早,户户门前插柳,家家煮上一篮子鸡蛋,点个红心,在太阳出山前散发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吃过早饭后,男男女女盛装出游,到城外的小阳河畔踏青观柳。

晴儿和吕芮三更末就起来煮鸡蛋,分装了十几个柳条小篮,打发人给孟博昌和杨昊的同僚送去。天稍稍亮,两个人各提一花篮鸡蛋沿街散发给左邻右舍。一圈散完,还剩了十来个,吕芮提议和稀饭、油饼一起送到巡防营给杨昊当早餐。

刺马营无面会召开在即,杨昊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半个月来他一直住在巡防营内。

二人刚出门,晴儿忽而想起灶上还炖着一罐排骨山药汤,便回去取来,等她再出门却不见了吕芮的人影。问在门房里忙活的关老爷,关老爷也茫然不知,却说:“吕姑娘刚刚就在门外,长史张大人派人送来一篮子鸡蛋,我按夫人的吩咐去拿了两包红枣回赠他们,一眨眼的工夫吕姑娘就不见了。会不会搭乘他们的马车一起走了呢。”

晴儿疑惑地问:“他们是驾车来的?”

关老爷肯定地答道:“是啊,两个小伙都是生面孔,但马车确实是长史府的马车,老汉看的清楚不会错的。”晴儿默然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初孟博昌密令杨昊处死吕本中夺取天德右军兵权。吕本中探知风声,连夜托媒将养女吕芮献给杨昊做妾,一为笼络二为试探,杨昊对此心知肚明,他不敢刺激吕本中,怕他因误判而做出鱼死网破的败局。因而他允下了这门亲事。此后吕本中诈死脱身,杨昊也得以顺利接管天德右军。

这些日子晴儿一直跟吕芮同吃同住,杨昊并不曾跟她圆房。按杨昊的想法,等风头过去,他再将吕芮送还吕本中,两边都有交代。但吕芮却不这么想,她判定杨昊并非是不想接纳自己,之所以这么不冷不热地耗着,全是因为晴儿挡在中间。这些天她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杨昊,她有信心只要能跟杨昊独处几次,就一定能抓住他的心。

此刻她的突然离去,让晴儿本能地认为她是去向杨昊献殷勤去了。晴儿的心里颇为不快,她并不算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但眼看着另外一个女人要分享自己的所爱,她的心里仍旧荡漾着浓浓的醋意。

“夫人。”

看到晴儿在发怔,关老爷轻轻地叫了一声。晴儿忙收摄心绪,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说道:“我没事。”早已看破人间百态的关老爷慈爱地笑了笑,他朝门房的内屋喊了声:“索儿,你出来。”

“唉,”

一声清脆的应答,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的一双黑眸一开始就肆无忌惮地在晴儿的身上游来走去,晴儿的脸颊竟有些热辣辣的,她慌忙低下了头。

“不许无礼。”关老爷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少年慌忙低下了头,脸腾地就红了。

“夫人,这就是老汉跟您提过的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关索,昨儿夜里到的永丰。”

“哦,就是他呀。”晴儿记起来了。

一个月前关老爷跟自己提起过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想让自己的一个小孙子过来帮忙,晴儿想都没想就答yīng

了下来。杨昊升任天德军判官后,一面要辅佐孟博昌管军,一面又要管州中民政,常常忙得黑白颠倒。自己和吕芮终究是女儿身,不能时时伴随左右,关老爷年纪又大了,常常也照顾不到,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跟在他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就叫关索?”

“小人正是关索。”关索拱手作答,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读过书吗?”

“读过十几年,”关索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惜未得明师教导,始终不得其法。不过写写算算还是可以的。”

“嗯,”晴儿很喜欢他的直爽,“你留下吧,先帮帮关老爷的忙,等熟了再跟大人办事吧。”

“谢夫人。”关索一躬到底。

晴儿赶到巡防营时,杨昊正在练枪,他只穿着一件汗透的短衫,裸露的两条臂膀上凸起一块块结实的肌肉。晴儿心里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她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地在一旁观阵。杨昊早就看见了她,故yì

在收招时虚晃一枪,把晴儿吓了一大跳。

看着晴儿惊慌失措的样子,杨昊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问:“夫人因何到此?”

“我不来,你不回,咱们以后就不见面了吗?”

杨昊把她放了下来,在水盆里拧了个毛巾擦了把脸,说道:“等忙完了这阵子,我派人把她送回去,你我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你说好不好?”晴儿啐了他一口,冷笑道:“谁知dào

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呢。”杨昊好奇地问:“你来了她怎么没来呢?”

晴儿愕然地问:“怎么?她没来?”杨昊心一慌问护兵:“我练功时有人来过吗?”护兵答道:“没人来过。不过有人送来一箱东西,说等大人练完功再打开看。”

在门旁的石阶下有一个柳条箱:五尺长,三尺高,二尺宽。上面用拇指粗的麻绳绑缚了好几道。杨昊取刀在手小心翼翼地挑断绑在箱外的绳索,掀开箱盖一看,里面却是一匹白布。众人正疑惑不解,白布底下忽发出呜呜的呻吟声。掀开白布一看,原来柳条箱里竟蜷缩着一个红衣少女,正是一早就失踪的吕芮。

小校脸色大变拔刀叫道:“快追送东西的人。”杨昊喝住众侍卫,嘱咐道:“此事不准外传!违者严办。”众人应声退下。杨昊挥刀斩断吕芮身上的绳索,扯掉塞在她嘴里的布团。吕芮满腹委屈,一头扑进杨昊的怀抱呜呜大哭起来。

杨昊本能地想推开她,却发觉吕芮的双臂箍的异常有力。杨昊心软了,毕竟她刚刚受了一场惊吓。晴儿默然一叹,转身离开。长史张呈匆忙而来,差点和低头走路的晴儿撞在一起。张呈一身簇新的官袍,跑的满头大汗,他向晴儿拱手致歉,一头扎进了小院。

眼前的一幕让张呈万分尴尬,杨昊也有些难为情,吕芮倒是坦然的很。

“长史大人,青天白日,有**街上公然绑人,你有何解释。”

杨昊故作声色道。他很欣赏张呈能文能武、精明干练,在对付鬼帮这件事上,尽管孟博昌警告在先,但杨昊还是想给他一个立功赎罪,抑或是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但张呈的表现让自己很无言,他的麻木、迟钝、毫不作为已经到了自己忍耐的极限。

张呈面露羞愤之色:“请大人给下官一天时间,下官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杨昊冷着脸说道。

张呈躬身羞惭而退。吕芮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晴儿身旁,十分自然地挎住了晴儿的臂弯。晴儿却默默地推开了她的手臂。

杨昊看着二人间这点微妙的变化,心中一阵暗笑,问吕芮:“现在还有胆量出去踏青吗?”这几乎是杨昊第一次主动跟吕芮说话,看得出吕芮十分的兴奋。

“我一个人是不敢,你陪我,我就敢。”

杨昊道:“好,那咱们就吃了早饭一起出城。”

吕芮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你们先吃吧,我,我还要回去办点事。”说罢她就兴冲冲地往外跑,杨昊派了四个护兵跟在身后。

杨昊拉住晴儿的手安慰道:“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寄人篱下,又受了这场惊吓,于情于理都该安抚她一番,我的好夫人,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晴儿冷笑一声:“这么,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杨昊陪着笑脸道:“夫人无错,是我的错,我给你陪个不是。”杨昊打躬作揖,晴儿却侧过脸去不理睬,杨昊搬着她的肩劝道:“别闹了,回去换身衣裳吧。”

晴儿道:“换什么衣裳,我这身衣裳穿出去丢你的人吗?”

杨昊嚷道:“这是什么话?杨夫人就是不穿衣裳出去那也是永丰第一美人儿。”

晴儿羞得满脸通红,连连跺脚骂道:“呸呸呸,真是猪狗不如的混账话。”又问杨昊:“他们既敢在白天向你下手,这回出去岂非正往他们枪尖上撞吗?杨大人你莫不是拿我俩做诱饵捕贼吧?”杨昊愕然无语,真是哭笑不得。拍了晴儿一把,道:“回去换件鲜亮点的衣裳,再找几件首饰戴上,可别让人给比了下去。”

晴儿听了满心欢喜,满眼含笑地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杨昊暗暗下了决心:“无面会一了,立即打发吕芮回去。”

第54章 上位

亥时三刻,永丰南大街上空寂无人.

因为无面会召开在即,天德右军南大营在门前的街面上设置了一道关卡,盘查进出百姓。此刻关卡上只有两名值夜的士卒,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同伴来换班。

夜色中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响,二人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人?”年纪稍长的士卒一声断喝,同时做好了撒腿开溜的准bèi



“我们是刺史府的人。”随着一声应答,一辆黑色油布马车停在了六七丈外,车头确实挂着刺史府专用的官灯。一个青袍小吏跳下车向二人招了招手走了过来。

士卒见是刺史府的车,就放松了警惕。年长的士卒问:“这么晚了,老弟哪里公干啊?”小吏笑道:“奉长史大人之命,运一件稀罕物件出城去横塞镇。两位哥哥想不想开开眼?”二卒闻言都来了兴趣,一起跟着小吏来到车前。

突然,车后窜出两条人影,滑步到了两名士卒身后,不等二人叫出声便将二人打昏在地,捆了手脚塞上了嘴,拖起来丢在路边树后。接着两名身穿右军号衣的汉子捡起地上的长枪站在了营门前的哨卡上。

马车带着刺耳的吱吱呀呀声继xù

向前,来到南门下,小吏跳下车举起灯笼朝黑乎乎的南门晃动了几下。顿时城楼上也出现一盏灯笼,左三下,右三下,晃了几下后,内城门闷声开启。小吏满脸是笑容,用手在车厢上敲击了两下。

马车缓缓驶入瓮城,内城门突然关闭。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刺史府的车!是自己人!”

小吏冲着头顶四方青白的夜空叫喊起来,心里却惶恐难有半点底气。没有人理睬他,翁城里漆黑死寂,马车孤零零的如同风暴眼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船翻人亡之虞。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内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校提着灯笼走进来:“判官大人请张长史城头一叙。”车门打开,一身便装的张呈首先跳下车,绿袍小吏取过垫脚,一名红颜少女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也跟着下了车。

南城门箭楼戒备森严,二十余名巡防营士卒被捆缚双臂跪在箭楼左侧的值房前,望见张呈人人都是一脸的愧色。张呈停下脚步望着众士卒深深一躬:“是我害了你们。”

杨昊迎候在门楼前,冲着那白发老者拱手做礼道:“想必这位就是顾老前辈。”

老者答道:“老朽正是顾赞,不知判官大人半夜相召有何指教?”杨昊微微一笑,让在一旁,说道:“请堂上奉茶。”老者道了声谢,迈开大步进了箭楼,坐在主客座,张呈和那少女挨着他坐下。

杨昊笑问那少女:“姑娘可就是流云?”少女点点头,道:“难得大人还记得小女子的姓名。”

杨昊笑道:“如何能忘记呢,年初姑娘孤身一人持刀闯进这里,开城门放杨昊进城。杨昊被阻右军南大门前,又是姑娘略施小计助杨昊过关。此等恩情杨昊岂敢淡忘?”

流云冷笑一声道:“彼时我们还是朋友。”

杨昊冷笑反问道:“姑娘是说我们如今是敌人?”

顾赞冷哼一声道:“老朽是个粗人,向来不喜欢弯弯绕。大人将我三人拘来,想必已知dào

我三人的身份。敢问大人将如何处置我们三个鬼帮余孽啊?”

“我想请顾先生去长安再造一个鬼帮。”杨昊回答的更直接。

三人闻言同是一惊,顾赞小心地问道:“大人不是最恨鬼帮吗?”

杨昊呵呵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另一件说起:

“‘南偷、北抢,西诓,东骗,唯中清流’。鬼帮并非铁板一块,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派别,各派系中唯有你们清流派手脚还算干净。你们靠替人看家护院、保镖运货、调解纠纷、刺探消息赚取辛苦钱。我听说你们打探消息的本事十分了得。在永丰城就是丢了根针只要请动你们帮忙,也保准能找回来,而且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顾赞不住点头,他一时还拿不准杨昊说这些是何用意,便没有答话。杨昊继xù

往下说:

“我听说一件事,有个瞎眼婆婆曾出一百二十八文钱请你们帮她找回一件家传的老香炉。你们费尽周折将香炉找到,前后花费一百二十两银子,香炉到手后,你们发xiàn

那竟是一件稀世珍品,价值千金。有人就劝你们将香炉私藏起来,或将它变卖扣去一百二十两纹银再还给失主。顾先生却是二话没说就将香炉送还了老婆子。如此信义,真是令人惊叹啊。”

顾赞面露得yì

之色,摆手笑道:“那是顾某做的亏本最大的一桩买卖,羞煞人也。”

至此顾赞已大略看出了杨昊的用心,于是直接问道:“大人是想让老朽为您在京城里充当耳目,打探消息?”

杨昊笑着点了点头。

顾赞沉吟道:“长安乃天下根本,居之不易啊……”

“杨昊愿出三万两白银资助顾先生。今后若有烦劳处另有酬答。此外,孟将军已答yīng

任命张呈为天德军驻上都进奏院承应郎,他可以在暗中协助你们。”

张呈听了这话,心中十分震惊,他没有想到杨昊不仅没有追究自己,还委以进奏院承应郎的重任,承应郎官居八品,在进奏院中地位仅次于知院。天德军驻上都进奏院经费一直由丰州三城承担大部分,因此自己这个承应郎在进奏院中说话的分量丝毫不下于知院秦邦。

“大人对鬼帮的再造之恩,顾赞如何报答?”

“请顾先生转告鬼帮二首领,永丰已成是非之地,杨昊不愿意再看到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哈哈哈……”顾赞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起身说道:“杨大人是爽快人,顾某也说句爽快话,老朽一定劝二首领退出永丰,不给大人再添麻烦。”又说道:“从今以后,长安鬼帮任凭杨大人驱使。”杨昊大喜,当面将三万两白银的文牒交付顾赞,又释fàng

了巡防营二十名士卒。

杨昊伫立城头目送着马车吱吱呀呀地消失在夜色茫茫的旷野中。心头忽然有些伤感。自己与张呈虽相识不久,但也觉十分投缘,也欣赏他的精明干练。但进入永丰后接连发生的迷案却让杨昊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先是侯捷等五十人的神mì

失踪,孟博昌远在丰州尚且知dào

真相,他身为监门校尉竟被蒙在鼓里,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接着就是迷香案,张呈口口声声说要查个究竟,最后却把罪责全部推在了那个逃去无踪的小妾身上,说什么她是为了替孟尝报仇才留香害人的。

最后是吕芮的绑架案,吕芮失踪时长史府的马车就在现场,吕芮被送还后,张呈便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张呈跟这三件事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他或许不是幕后主谋,但他一定知dào

谁是幕后主谋。杨昊想起了孟博昌跟自己说过的话,他派人跟踪张呈,发xiàn

他果然跟鬼帮纠缠不清。由此杨昊可以断定,这三桩迷案都是鬼帮幕后策划的。

侯捷失踪案发生时,永丰大局未定,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他们诱拐侯捷是想浑水摸鱼。策划迷香案,则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警告自己不得侵犯他们的利益。绑架吕芮时,永丰大权已在自己手里,这是他们为了营救青皮而做出的努力。杨昊相信,若非最后时刻张呈插手,他们定会派人找自己摊牌。

张呈在这中间扮演了一个很微妙的角色,他不能阻止鬼帮的行动,甚至事先根本就不知情,但他总能在事后迅速介入,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二首领?

杨昊将所知的一切告sù

了孟博昌,让他感到意wài

的是,孟博昌一开始就知dào

张呈是鬼帮的人。当初,曾重阳和孟博昌为了确保举义成功,决定跟鬼帮合zuò

,他们选中脚踏黑白两道的张呈作为合zuò

对象,向张呈许诺举义成功后保他做永丰长史,鬼帮的“生意”还可以扩展到丰州和丰安两地。

张呈说服鬼帮的首领青皮参与举义,但此举却遭到鬼帮元老的抵制,最终,青皮只同意张呈以个人身份参与举义,同时承诺鬼帮在举义时保持中立。

孟博昌与曾重阳分道扬镳后,张呈和鬼帮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为了能在永丰站稳脚跟,孟博昌指责青皮在幕后策划了“侯捷失踪案”,违背了当初中立的承诺。他给杨昊施加压力,要求在三月初八无面会召开前彻底解决鬼帮问题。杨昊对鬼帮贩卖人口一事也十分痛恨,在清算鬼帮上他和孟博昌没有丝毫冲突,但对如何处置张呈,他和孟博昌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孟博昌主张斩草除根,将张呈和青皮等人一起处死。杨昊却是另外一种想法:鬼帮并非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在青皮等十三名首领被捕后,他们仍可在光天化日下当街绑架吕芮。而且,一直被自己视为心腹的巡防营里竟有二十余名士卒甘冒生死帮zhù

张呈脱逃。

这是一股神mì

而可怕的力量,一旦选择与他们为敌,那将是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反之,若能化敌为友收为己用,则无异于如虎添翼。

顾赞曾做过鬼帮首领,又是清流派当家,鬼帮生死存亡的关头,身为帮中前辈,顾赞策划绑架吕芮,借此向自己施加压力营救青皮,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而张呈能让顾赞改变计划,继而又说服他和流云跟自己一起出逃,那么他应该就是鬼帮的二首领!

青皮一死张呈将成为鬼帮首领,清流当道,鬼帮便有了弃恶从善的自新之机。

当然,杨昊也清楚孟博昌不会再让鬼帮留在永丰,于是他向孟博昌建议让张呈代替秦邦,出任天德军驻长安进奏院知院一职,另让他在长安另创鬼帮,既可将祸水外移,又可多一副窥伺朝廷的耳目。

孟博昌最终同意了杨昊想法,但出于对张呈的不信任,他不同意撤换秦邦,而是让秦邦和张呈互相牵制,互相监督。

————三月初八,宝历社无面会在永丰刺史府北门外的嘉义客栈召开。所谓无面会是指所有与会人员都是戴着面具参加会议,且未经主持人允可,任何人不得随意开口说话,违者立即处死。

杨昊和孟博昌都没能参加正式会议,一个忙着侍候众人吃喝拉撒,另一个骑马挎刀担负守卫。无面会开了三天,杨昊心惊胆战了三天。第三天的会开到深夜,将要结束时有人将他和孟博昌喊进会场。

会场是打通了三间上房改造成的,可容两百人同时入座。与会者只有八十七人,大总管和七名佩剑坐在东头的高台上,他们身后是一道锦屏,锦屏后开了一道暗门,从暗门出来骑马穿过一条小巷往北一拐就是巡防营南大门。

大总管戴的黄金面具在烛光中十分扎眼,围着他的七名佩剑则带着白银面具,而座下的七十九名横刀都是黄铜面具。此次来永丰的也有不少执戟,但他们都没有资格进入会场,杨昊是会场中唯一一名戴黑铁面具的执戟。

二人肃立台下,一个佩剑站起身来,说道:“大总管令,正四品横刀孟博昌晋升正三品高阶横刀。正九品执戟杨昊晋升从五品横刀。”

佩剑说完,众人都肃然起立。

大总管走下台阶,来到孟博昌和杨昊面前。一名横刀士捧过一个托盘,托盘用明黄色的缎子做底,上面放着两块玉质令牌,令牌正面阳刻一块椭圆形盾牌,盾牌上阴文篆刻着“刺马”两个字,背面则是两刀交叉的纹饰。两块令牌的唯一区别是下缀的流苏不同,孟博昌那块令牌的流苏是紫色的,杨昊的流苏是红色。

大总管弯腰将玉牌挂在二人腰带上,问二人:“刺马的职责是什么?”

“辅弼圣主,振兴大唐。”堂中众人齐声高呼。

——————————————注:唐代藩镇皆置邸京师,以大将主之,谓之上都留后。唐大历十二年(777年),改称上都进奏院,简称进奏院。以知院为长官,承应郎为副长官,掌报递章奏,承转诏令等事。因为进奏院为地方藩镇设立,费用也由地方承担,因此进奏院也成为地方藩镇窥伺中央zf和其他地方的门户,定期会将中央和首都发生的要军事政治信息,如皇帝的活动,皇帝的诏旨,主要官吏的任免,臣僚的奏章和其他重yào

信息报送地方。

注:文中文牒类似于今天的支票。

第55章 煽风点火

灵州,朔方节度使牙署.

刚从父亲手里接过朔方军政大权的王崇文,此刻内心焦躁异常。一个月前自己的父亲朔方节度使王希廉突然派他最信任的统军将军王东川将他从长安接回了灵州。王东川一路上没有对他透露任何消息,只是简单地说是自己的祖母病重想念自己。

王崇文知dào

这是个谎话,父亲王希廉有十七个儿女,王崇文排行老七,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虽说自己也是嫡出子女,但祖母唐氏的眼里只有自己的二哥、三哥才算的上是王家嫡脉,其他的子女跟王希廉收的几十个干儿子并没什么区别,不然又何以在自己十二岁时就把自己打发到长安,一待就是五年?

回到灵州后,王东川直接将他送进戒备森严的牙署,当见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时,王崇文才意识到自己今生恐怕再难回长安了。刚满五十岁的王希廉是在一次外出巡视时不慎落马摔伤的,因为伤口没处理好,回到灵州后便一病不起。重病中他听从自己老部下灵州刺史谢搏之的劝告,决定将朔方军政大权交给此前最不被看好的第四子王崇文。

为了杜绝自己死后朔方出现骨肉相残的惨剧,王希廉死前将自己的二子、三子、六子全部逐出灵州,又秘密处死了一批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

在王东川和谢搏之的尽心辅助下,王崇文总算是站住了脚,但一场严峻的考验却不期而至。

“主公,密使来了。”谢搏之一个箭步跨进书房,见到王崇文一脸的紧张,安慰道:“主公不必担心,按我们议好的答复他,拿不定主意的,就拖一拖。这回是他们求我们,不必迁就他们。”王崇文点点头,整整衣袍迎到门口。

王东川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走了过来。此人名叫薄仲彦,做过一任长安县令,甘露之变后被革职回籍,后经吴臣举荐投在仇士良门下,甚为仇士良所倚重。

“在下此来一为恭贺少帅执掌朔方,二是带来了仇公的一封书信。”薄仲彦直抒来意。

王崇文颇为厌恶官场上的烦文缛礼,对薄仲彦的直截了当颇有好感。他接信在手却没有急着拆看,而是顺手将信放在了案几上。这让薄仲彦略微有些惊讶,他对眼前这个一个月前还是太学生的年轻人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先生远道而来,请尝尝朔方的油茶。”

王崇文指着侍从刚刚送上来的一碗热腾腾的油茶说道。朔方与吐蕃接壤,双方虽交战多年,但民间往来一直不断,彼此都受到对方一些习俗的影响。

薄仲彦端起茶碗先是抿了一小口,接着又喝了一大口,细细品过,笑道:“这茶看着难看,喝着却别有风味。怪不得贵为公主也喜欢这一口呢。”

王崇文听到“公主”二字,脸色微微一变,继而笑道:“先生若是喜欢,学生就多备些让先生带上。”说着给一旁的侍者递个眼色。侍者刚要动身,薄仲彦喝了声:“慢。”

他目视王崇文,说道:“在下受仇中尉所托,请少帅出兵讨伐叛逆孟博昌、杨昊。”

王崇文冷笑了一声道:“先生若是带着圣旨来的,就请宣旨吧。”

薄仲彦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既无圣旨,要我们出兵攻打天德军,只怕名不正言不顺吧?”王东川冷冷道。

“倘若仇中尉能帮少帅达成一件夙愿呢?”薄仲彦顿了下,提示道:“譬如奏请陛下将宜春公主许配少帅为妻。”

“仇中尉真的能办成此事?”王崇文听了这话,禁不住满面红光。

薄仲彦呵呵一笑:“如今天下还有仇公办不成的事吗?”

“给先生上杯香茶。”谢搏之说着话给王崇文递了个眼神,王崇文心里凛然一惊,自己太失态了。

“先生想必也知dào

,这几年老将军亲率朔方将士与吐蕃浴血混战,灵州城早已是兵困民穷,捉襟见肘,我这个刺史就像那无米穷妇伤透了脑筋哟。”

薄仲彦呵呵一笑,道:“朔方是大唐西北大门,风沙多油水少,刺史大人这个家确实不好当。此次少帅征讨逆贼,仇公愿助军饷白银五十万两。”谢搏之和王东川听到“五十万两”这四个字禁不住都是双眼冒光。

王崇文笑道:“多谢仇公美意,只是朔方乃是边镇,虽有数万精兵却要防备吐蕃寇边,只怕学生爱莫能助啊。”

薄仲彦道:“少帅所虑极是,若让朔方一家出兵北上平乱,势必迁延时日,给吐蕃以可趁之机。但若有夏绥、振武、河东三镇相助,平定孟杨之乱便易如反掌了。他日少帅大军入丰州时吐蕃人只怕还蒙在鼓里呢。”

王东川起身道:“主公,末将愿率朔方健儿北上平乱。”王崇文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搏之却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灵州银库是空了,不知仇公许诺的五十万两白银何时可以兑现?”

“三日后银车便到灵州。”薄仲彦答的异常干脆,反问王崇文:“不知少帅几时可以出兵?”

“三日后,五千先锋军便可沿河北上,十日后,王将军将亲率主力北上讨贼。”王崇文也答得很干脆,但他话锋一转:“但愿仇公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薄仲彦愿留在朔方为质,一个月后若见不到宜春公主殿下,不劳少帅动手,仲彦自裁谢罪。”

“好!传令击鼓聚将。”王崇文跳起身来满面红光地叫道。

——————延州,西风街。

华灯初上时,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敲开了福祥布庄的大门。

“对不住客官,小店打烊了。”小二揭开一块门板赔着笑脸说道,他正要关门,却被来人按住了手。

“一斤羊肉多少钱?”

“客官您走错地方了,这是布庄不卖羊肉。”

“一斤牛肉多少钱?”

“客官您走错地方了,这是布庄不卖牛肉。”

“两样加一起你总该卖了吧。”

小二嘿然一声冷笑,将来人让了进来。

“杀一个人,十天内办妥,这是定钱。”来人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将金条一根根摆在桌子上,金条黄灿灿的,在油灯下十分扎眼。但坐在他对面身穿蓝绸袍的中年汉子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姓名?来历?住哪?”

“孟博昌、刺马营正三品横刀,住永丰;杨昊,刺马营从五品横刀,住永丰。”

“不接。”

“嫌钱少吗?”来人又取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子上,袋子里是三颗夜明珠,价值是桌上金子的十倍。

“不接。”汉子丝毫不为所动。

“我劝你还是用骨牌奏报你们大当家。”来人丢下这句话便起身走了。

————东都洛阳城北的玉溪又称“君子河”,说起他的来历倒是十分有趣。这条穿城而过的小河大部呈南北走向,却在通明坊附近突然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变成了东西走向。若是不改向玉溪将穿过洛阳最繁华的两座市场,洛阳城中百姓都戏称玉溪是谦谦君子,宁可折腰也不愿沾染满身的铜臭味。

通明坊就位于玉溪的南侧,这是富贵人家的聚集区,高楼亭阁掩映在一片翠树名花中。而河的北则是贩夫走卒的杂居区,低矮破旧的房屋,曲曲仄仄的小巷,不要说外地人,就是在洛阳城住了一辈子的老客进去了也不免晕头转向,迷失了路径。

黄昏时分,一辆黑篷马车沿着玉溪河南岸的河滨小道进了通明坊北大门,停在了一座幽僻的府邸后门前,车厢里出来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身上背着一个用小牛皮缝制的挎包。他四下打量无人后,几步跳上石阶敲开了大门。

年轻人是摩纱专门递送紧急文书的“跑马”,迎接他的是一名三旬出头的青衣管家,他仔细地检查了年轻人送来的公文包,确认封口金漆毫无破损后,便在年轻人递上的文牒上签了一个花押。

这份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公文包又经过了一连串的检视,最终落到了一双温润白皙近乎完美的女人手里。

这双手用一把精巧的小剪刀剪去公文袋封口的丝线,解开层层包裹的油纸,取出一摞用红绸绳捆扎的文牒,最上面的一张文牒上盖着一枚金印:骨牌急件!

这双手的主人没有资格去看里面的内容,她将文牒归档之后,取出那封盖着金印的文牒起身向锦屏后走去。锦屏之后挂着一道珠帘,珠帘内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女子,她也有一双保养的很好的芊芊玉手。

她有资格看文牒里的内容,但没有资格做任何回答,于是她拿著文牒走出房间,顺着花廊来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后院。夜色来临,几名美貌的淡妆侍女正在院中点灯。

“属下有事禀奏。”美艳女子站在屋檐下轻声禀报。

“淑媛,你进来吧。”回答她的也是个女子,声音温柔动听。

“是。”淑媛应了声,轻轻地脱去鞋子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一股幽香扑面而来。正堂左侧室内,一名宫装女子正埋头拟写一份文稿,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头梳宫髻,髻扎珠花,系一条浅黄色团花裙,外套红底黄色团花对襟阔袖长衫,唇点绛红,颐满目秀,面带微笑,矜持恬静。她的身侧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裙少女,形容瘦小,体量未足,正专心致志地在剪烛花。

“明字门有一封紧急骨牌送到。”淑媛立在书案前轻轻说道。

“说些什么?”宫装女子仍旧写她的字,头也没抬一下。

“他们请示杀两个人?”淑媛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是刺马营宝历社的两个人。”

“杀不杀谁,他们大当家不能定吗?这种事也要请示首座,分明就是推卸责任。”剪烛花的红裙少女忽然尖酸地插了一句。淑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出去,我们有话要说。”宫装女子柔声说道,头仍旧没有抬。

红裙少女温顺地低下了头,背对着门慢慢地退了出去。

“这件事你怎么看?”宫装女子接过文牒看了一眼。

“茉莉说的也有道理,杀不杀谁,明门自己就可以定,为何要把骨牌发到这儿来呢?属下愚见,索性就打回去,让他们自己酌情处理。”

宫装少女略一思量,将文牒放在案头,“你先回去吧,容我先想一想。”

“是。”淑媛退出了房间。原本被赶出去的红衣少女茉莉又走了回来,依旧跪在桌案的右侧,她看宫装女子有些发呆,便说道:“把事情交给我,我帮你办妥。”

宫装女子笑了,她抚摸着茉莉柔嫩的脸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设法把消息告sù

小鱼,让她去一趟永丰。”

“她一个弱女子能走多快?”

“她心里果真有哪个人,就会走的很快的。”茉莉拉起宫装女子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搓揉着,喃喃地说:“若是为了紫宸姐,我也会走的很快。”

第56章 兵临城下

库结沙是丰安南部一片东西长约四百里,南北宽约两百里的大沙漠,自古视为天堑难通,行人商旅到此皆要绕道而行.

开成元年三月末,一支八千五百人的大军集结在沙漠东南部一处名叫纥伏甘泉的地方,这是茫茫沙漠中一眼救命的甘泉,泉水由地下奔涌而出,汇聚成一个上百亩见方的水泊,围着这片水泊形成一小片绿洲,密密丛丛地长着沙棘、白刺、苁蓉、胡杨、沙冬青等植物。

这支大军从数百里外的河东岚谷而来,此前已经在荒无人烟的戈壁、草地上走了整整十天十夜,兵困马乏,若不是这眼救命的甘泉,谁也没有把握能走完剩下的路程。

一名二十七八岁的伙长手搭凉棚望了望西北漫无边际的黄沙,心里微微一叹。离他不远处的九名伙伴正围着水泊往水袋里灌水。

“叫你跑,叫你跑。”两名士卒灌满水袋后闲着没事在泼水玩。

“胡闹!前面还有几百里沙地要走,这可是最后一眼泉水啦,不装满水袋,你们就等着渴死在沙漠里吧。”伙长威言恫吓道。

“路哥别唬我们啦,至多还有一天一夜就到丰安,我储这么多水足够啦。”

士卒小九咧着嘴嘻嘻直笑,他牙齿很整齐,但算不上白。小九姓赵,时年十七岁,赵州人氏,父母双亡后投奔在太原府经营绸布生意的姐夫,姐姐性情懦弱总受丈夫欺负,他一怒之下把姐夫给痛打了一顿,跑到军营里吃粮当兵去了。因为他是这一伙里最小的一个,伙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九。跟他一起嬉闹的士卒比他略大一点,姓姚,因为长的又黑又瘦,伙伴们都叫他小妖。

“九哥说的对,老将军让咱们装水,可没说让装多少水,可见穿过这片沙地易如反掌,要不然他老人家早就挨个检查了。”小妖虽比小九大,但在小九面前却像个跟班的小弟,平日里兄弟俩打打闹闹,一遇到跟外人冲突,他是坚决站在小九这一边的,当然伙长路大也算不得什么外人。

“呜——”

一声悠长威严的号角声响起,原先散作一团的士卒迅速集结,一伙一队一旅一团,各就各位,整齐肃严纤毫不乱。大军集结完毕后排成三列纵队踏上了通往西北的漫漫黄沙地。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在一干将校的陪同下,登上了水泊西北角的一座土台,他极目眺望西北方向,不禁吁叹了一声,说道:“我董八成戎马半生,跟自己开仗这还是第一次,这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身边的一名副将劝道:“‘御外悔,息内乱’是老师早就立下的誓言,孟杨勾结回鹘人,犯边扰民,他们是大唐的罪人,根本就算不得自己人。”董八成抚须嘿然而笑:“玉芳你究竟还是年轻了,这其中的真真假假,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都清楚?”

副将李玉芳刚三十出头,白面一字须,他原是岚谷县丞,董八成出任岚谷刺史后,见他勤勉干练就将他调到岚谷刺史府为参军。李玉芳由文官改任武将,反倒如鱼得水,几年之间就在河东军界崭露头角。董八成视他为自己的得yì

门生,并将独生女儿许他为妻。

河东地方广大,物产丰饶,驻守太原府的河东军名扬天下,尤其是河东左军号称虎贲雄师,军容之盛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神策军也相形见绌。

董八成为河东左军副都督,率军驻守岚谷扼守河东西北门户。他性情耿介,又是河东老将,对河东节度使刘清伶向仇士良、鱼弘志等人卑躬献媚十分不满。因而三月初刘清伶命他出兵讨伐天德军叛乱时,董八成并不情愿,他几次上书节度使刘清伶陈明出兵利害。

刘清伶心中恼恨之极,但慑于他是河东老将,在军中素有威望,手中又握有上万精兵,于是采纳判官柴上研之谋,答yīng

平乱之后任命董八成为丰州刺史,让他率河东左军驻守阴山之南,一了他“御外悔,息内乱”的誓愿。

董八成不知其中有诈,当即率军出征。大军刚西渡黄河,刘清伶便趁他大军远征,岚谷空虚之机,派自己的侄子刘浩率东河右军八千人开进岚谷城,将董八成留下的一千守备军驱散改编。

董八成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他不敢把岚谷失陷的消息告sù

自己的部属,只能鼓励他们继xù

向前,平息叛乱占据丰州三城,为国戍边。

……

丰安临黄河而建,黄河之南,库结沙之北,是一片草原戈壁,昔日孟楚在此设置了十八座军寨,统归丰安南城巡防营管辖,巡防营指挥使名叫刘熙,是刘毅峰的堂兄弟。这日他正眯着眼斜靠着软榻上听歌姬婉儿清唱小曲,婉儿二十出头,容貌绝美,是一个月前天德军留后曾重阳送给自己的生辰贺礼。

忽然,亲兵队正胡同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刘熙一跃而起,挥手将婉儿和乐工赶了出去。

“人来了。”胡同双眼冒光兴奋地说道。

“多少人?”

“黑压压的,足有万把人。”

“即刻派人进城密报刺史大人。”

“是。”

胡同前脚刚出门。忽听屋后有人惊呼:“奸细走了!”

刘熙一个箭步跳到门外,喝问:“出了什么事?”

“属下看见婉儿姑娘趴在窗户上偷听,我一喊她,她立即夺马走了。”

“蠢货!给我追!”刘熙听了这话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炸,一个月前曾重阳刚刚将婉儿送过来,刘毅峰随后就派人给自己带来口信:此人有诈,勿亲近。

“这个贱人,敢耍老子。”刘熙越想越气,大喝一声:“给老子备马!”

护兵刚刚牵马过来,副指挥卞江冲到马前扯住马缰叫道:“大人不能去,董八成大军马上就到,刺史大人要你去迎接。”

刘熙叫道:“你代我去便是!我定要将那个小贱人拿回来千刀万剐。”说罢挣开卞江催马出了门。

……

丰安刺史府。

天德军节度使王谦、振武军节度使独孤畅合兵三万逼近九娘关,曾重阳急命扩军备战,韩遂三天之内扩军至万人,但丰安官库却空无一文,不得已刘毅峰只得禀明曾重阳预收三年税赋,曾重阳恐征收太多激起民变,只同意预收一年税赋。

刘毅峰便召集州中官佐和属县县令商议此事,丰安地狭人少,又经多年战乱,民生凋敝,各级官吏闻听刘毅峰要预收税赋竟都表示反对,慷慨激昂的,声泪俱下的,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难处。刘毅峰铁青着脸耐着性子听。

忽然他看见刺史府书记长垣在院中向自己招手,便借口如厕走了出来。

“胡同来了,在书房侯见。”

刘毅峰闻言打了个激灵,大步走进书房。

“怎么样?来了多少人?”

“回大人,看样子有八九千人。”

“怎么,你们没见到董将军?”

“没有,指挥大人怕大人心焦,就先派卑职过来了。”

“好,你即刻回去,告sù

刘熙一定要他亲自去迎接,免得董八成生疑。”

“是。”

胡同走后,刘毅峰向长垣招招手:“把向孝善叫来。”

向孝善是丰安巡城营的指挥使,此刻正在门外等候,听到召唤立即赶了过来。

“大军已到,今晚就动手。”

“大人,卑职刚刚得知曾重阳又调了三百卫兵进府,加上原先的两百人,留守府现在有五百精兵,属下手上只有六百人,只怕……”

“好了,好了,我再拨两百人给你。”刘毅峰厌恶地瞪了向孝善一眼。

“谢大人,属下定不辱使命。”

向孝善的背影还没有消失,长垣就紧张地问道:“再拨两百人去巡城营,刺史府可就空了。”

“空了就空了。”刘毅峰忽而咧嘴一笑,“你以为指着这几百人能斗得过曾重阳?笑话,即刻备车,天一黑我们就出城。”

长垣一愕:“大人要弃城?”

“呵呵呵……长垣,你随我在这荒僻之地也熬了六七年了吧,现在总算熬到头啦。去准bèi

吧。记住!只要三辆马车,不可太招摇。”

“是。”

……

丰安城西北有一片小山,北国春来晚,三月末山上树木才刚刚发芽。

杨昊小心地抬脚行走,生怕踩坏了地上的花花草草。他身后一个戴玄铁面具的人笑了:“连花花草草都舍不得踩,你如何统率三军效命疆场?”

“老师教xùn

的是。”杨昊面露羞惭之色。

“禀大人,刚刚在路上截获三辆往南去的马车。”一个小校过来禀报。

“把人带过来。”铁面人眉头皱了下,叹息一声道:“果然又出了这等事。”

刘毅峰的马车刚刚出城就被一支骑兵小队给截住了,他以为是曾重阳派来的人,一时吓得手脚酸麻。骑兵小队押着他来到城西北的小山下。刘毅峰这才惊奇地发xiàn

这片小山上竟隐伏着一支数千人的大军。

“难道是别思过?”

刘毅峰心里一阵绝望,别思过手段极狠,落在他手里真是生不如死。他趁押送的士卒不注意,夺过一把刀就朝脖子上抹。刘毅峰没有死成,一名士卒用手抓住了刀刃,硬生生地将刀夺了下来,横刀锋利无比,那士卒的手掌几乎都被切断了。

“是你?”刘毅峰见到杨昊吃了一惊。

杨昊有些奇怪:自己在什么地方跟刘毅峰见过面吗?

“你不必猜了,他是宝历社的横刀,应该在无面会上见过你。”铁面人一语点破杨昊心中的谜团。

“前辈是……”刘毅峰对铁面人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我的名字你不需yào

知dào

,我问你,为何要把城献给董八成?”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河东节度使刘清伶是我堂叔,是他写信给我,许我仪州刺史之职。做不成刺马,也只好另投明主了。”

“你说谎!”铁面人当即拆穿刘毅峰的谎言,“你是要借董八成之手除掉曾重阳、韩遂,夺取丰安,你想立功是不是?”

“你——”刘毅峰脸色顿时变得灰黑,呼吸也急促起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铁面人冷哼了一声,训斥道:“愚蠢之极,董八成已是丧家之犬,夺了丰安他还能还给你吗?”

“这,这我……”刘毅峰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节。

“速带我们进城,丰安不失,你还有一条命在;丰安若有失,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毅峰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铁面人的腿哀求道:“我糊涂,我该死,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铁面人咳了一声,道:“你去叫开城门,领我们进城。”

第57章 误事

天德军留后府前一群士卒正忙着安放拒马刺.

大街上巡城营士卒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弹压那些不听劝阻执意往城外逃跑的百姓。董八成率军攻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丰安城里谣言四起,最恶毒的一种流言是天德军留后曾重阳是个阉人,占据丰安就是为了勾结回鹘人南下攻取长安,灭亡大唐。

一天前,韩遂率天德右军一部赴九娘关驻守,防备东来之敌。大难当头,曾重阳以他惯有的诗人胸怀,唱了一出空城计。丰安的的确确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巡城营的六百人和他留守府里的五百卫兵,就剩新招募的一千新兵了。曾重阳站在书房前的石阶上遥望着夕阳西坠,万千思绪堵在胸口。

董八成穿越库结沙突然出现在河南的消息,他不久前刚刚得到。河南十八寨只有一千守军,指挥使刘熙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庸人,指望他挡住河东名将董八成无异于痴人说梦。曾重阳现在最大的期望是刘熙不要退得太快,哪怕稍稍抵抗一下呢,只要拖一拖,事情就有可能出现转机。譬如董八成水土不服病了,又譬如王谦和振武军内讧退了,或者又……

想到这曾重阳脸上浮起了一丝难以言状的苦笑。

“大人。”曹风推开角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在他身后四名士卒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子。

“是婉儿!”曾重阳心中一紧,赶忙迎了过去。

“怎么伤成这样?”曾重阳一阵揪心的疼,忍不住满脸的悲戚之色。

“大人,刘毅峰反了。婉儿探知阴谋回来报信,被刘熙一路追杀到河边,是巡河士卒救了她。”

“反了?!”曾重阳刚刚伸出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急忙缩了回来。他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既是震惊又是懊悔还兼带着少许的难堪。婉儿是他最喜爱的歌姬,当初他为了笼络人心要将婉儿送给刘熙,曹风劝他说刘熙与刘毅峰同荣连襟,不会因为一个歌姬而靠近过来的,送婉儿给他实无多大用处。

曾重阳没有听曹风的劝告,除了笼络人心,他送婉儿给刘熙还有两个用意:充当耳目和离间刘氏叔侄。如今看来这三样没有一样达成,反而白白送了婉儿的性命。

“刘熙敢公然追杀她,这证明刘毅峰反心已定。大人不可再犹豫,请早做决断。”

“即刻传唤刘毅峰来见我。”

“卑职亲自去走一趟。”

“好,辛苦你了。”

“报——”

曹风还未来得及动身,报讯小校匆匆而入:“北门守将常秋华打开城门,领着一支人马杀进城来了。”

“什,什么?!”曾重阳闻言浑身冰冷,若不是曹风眼明手快及时将他扶住,只怕他已经摔倒在地了。

“怎么办?怎么办?”曾重阳失魂落魄地问曹风。

曹风正要回答,府门外又是一阵大乱,刺史府的侍卫们被人驱赶着往内院退来。曹风拔刀在手喝道:“不准退!给我顶出去!”

“顶不住了,快走——”曾重阳慌忙便往内屋跑,他的书房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身为堂堂留后,有你这样临阵脱逃的吗?”

一群杀气腾腾的铁甲卫士从书房里杀了出来,与从大门闯进来的上百士卒将曾重阳、曹风一干人团团围住。杨昊陪着一个铁面人从书房密道里走出来。密道是刘毅峰供出来的,曾重阳修建密道时对刘毅峰严格保密,但刘毅峰从经手的账目中推断出了密道的位置。

“原来是吴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失礼了。”被铁面人一顿训斥后曾重阳反倒镇定下来。他挣开曹风的手整整衣帽,顿时又有了留后大人的风采。

“做了几个月留后,曾大人此刻有何感想啊?”铁面人目光十分凌厉。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哼,我看这冰你根本就不该上。”

“哼,大人这话说得未免过头了。”曾重阳面罩寒霜,“我来不来这,不是你说的算的。”

“哈哈哈”铁面人仰面一阵大笑,指着曹风道:“大管家有令,即刻押曾重阳回京复命。若不从命就地处决。”

曾重阳闻言脸色剧变,指着铁面人尖叫道:“吴铭!你已出营,大和社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请大人即刻上路。”曹风冷若冰霜地说道。刺史府侍卫顿时分成两派,一派拥着曾重阳,一派跟着曹风,张弓拔刀,怒目相视。

杨昊喝道:“在下天德军判官杨昊,奉旨暂摄丰安军政事务。曾重阳已是待罪之身,尔等不可再执迷不悟。”

忠于曾重阳卫士听了这话,顿时士气全无,纷纷丢了兵器让到了一边。曹风逼到曾重阳身边,说道:“请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曾重阳以手点指杨昊、吴铭,恶狠狠地说道:“这笔账曾某记住了,咱们走着瞧。”

吴铭摘下面具,望着曾重阳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腐儒误国。”

杨昊急问道:“现在怎么办?”

吴铭喝道:“慌什么?董八成不还没打进门来吗?”话音未落,有两个**笑而入,一个是唐虎,一个是谈空。杨昊忙上前跪拜,唐虎笑道:“自古官不跪民,你如今是官,咱们两个现在可都是庶民啦。”

杨昊道:“两位恩师为救学生,丢官弃爵,此恩如何能报?”

唐虎道:“那你就多争气,给我们脸上多添光彩。”

吴铭道:“兵临城下,你们还有心扯淡,都快进来。”

侍从们挂起了一副巨大的天德军山川地形图,上面城镇、军寨、河流、山脉都标画的一清二楚。唐虎厌恶地挥挥手道:“看什么图?董八成那老儿就从来不看图。这一仗非有奇谋不能获胜。”

谈空笑问:“那你想到破敌之策了吗?”

唐虎叹息一声,摇摇头:“当世能称良将的不过两个人:神策军文世茂、河东董八成。这董老儿虽是一副讨人厌驴脾气,打仗却是个行家里手。若在二十年前我也不惧他,不过二十年不掌兵,手脑都荒咯。”

唐虎连连摇头叹息,又教xùn

杨昊:“你说你这些兵哪还有个兵的样子,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心无斗志,得过且过,指望他们能做什么。”

“好了,你就别抱怨了,若有百万雄兵,就用不着你我来这啦。”吴铭打断了唐虎的话。谈空拍着唐虎的肩笑道:“胜了你扬名天下,锦上添花,败了让他杨昊去顶罪,不损英名。”谈空望着杨昊呵呵笑道:“这笔生意你可是稳赔不赚啊。”

杨昊答道:“学生还年轻,输得起。”

吴铭板起脸喝道:“谁都输不起!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

刘熙抬头望了眼端坐在原属于自己的虎皮座椅上的董八成,心里又生一计。

“刘熙还有一事要禀报老将军。”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董八成一面仔细审视刘熙献上的丰安城防图,一面有些不耐烦地答道。他心里在嘀咕:为何自己会对这个奴颜媚骨的叛徒这么有耐心,搁在往常一百个刘熙也没了脑袋。

“丰安城西有一段长约三十丈的,城墙,曾经,塌过。”刘熙字斟句酌想把事情说得简洁些,但心中一紧张,反而说得更乱。

董八成没有应答,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刘熙暗暗咽了口气,悄悄地抬起头来。

“狗日的东西!”董八成突然重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拳,门口侍卫蜂拥而入,刘熙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伏地连连叩头。

董八成并不是在骂刘熙,在他眼里刘熙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去骂。他骂的是这个主持设计丰安防务的人,此人若非敌国奸细,那就是饭桶白痴。丰安背山面水,地势易守难攻,唯一的缺口是城西南一块临水的沙地,很容易被渡河而来的敌军占据后变成攻城的跳板。堵住这个缺口其实很简单,只要沿河扎下几座营寨,驻扎数百弓箭兵,在敌人乘船渡河时予敌以重大杀伤,然后再用骑兵冲杀持盾冲上岸来的步兵。数百人便可保丰安不失!

可设计丰安防务的这个人却狗屁不通,他在城南沙地上筑了一条土墙和一道壕沟,然后加固加高了南面的城墙,再封死南门。弄完这些后,他只留数十名巡河兵守备城南,而将主力集中在城东。

东门外虽是一片空地,但前有九娘关为门户,北有小山密林为屏障,南面河滩是一片长满芦苇杂草的湿地,根本不适宜大规模登陆作战。这样的地形看似空旷无依,却最是安全无虞。本是一座易守难攻的铁桶城,硬是被某人弄成了柳条编的筐子——露洞百出。

“城里防务是谁主持制定的。”

“是曾大人。”

“曾重阳?难道不是韩遂?”

“曾重阳说韩将军以前只做过校尉,防守一座镇寨还行,防守像丰安这么大的一座城池,他不行。丰安防务是曾重阳亲手制定,弄成后还把我们都叫去,他讲授我们学习,整整折腾了三天。”

“真是腐儒误国。”董八成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忽问刘熙:“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城西有段城墙,以前塌过,后来补上了,但两边裂缝很大,年年往里面灌浆,可总也封不住那裂缝。”

“哦,”董八成闻言一惊,忙低头查看地图。

刘熙壮着胆子凑上前,指着城西的一段城墙道:“就是这一段。”

董八成点点头,说道:“刘毅峰背信弃义,我本该将你的头砍下来送还给他。”

“将军饶命!”刘熙杀猪般叫嚷起来。

董八成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话锋一转:“念在你诚心助我平叛,暂饶你性命,留在军前戴罪立功吧。”

第58章 混战城南

天色微明时,丰安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

杨昊和衣在南门箭楼里眯了一小会,唐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杨昊慌忙站起身来。

“还不习惯熬夜吧,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唐虎走到城头朝河面眺望,杨昊疑惑地问:“董八成真的会渡河攻城?这里修了这么多土墙、壕沟,根本就不适合大军行动。”

“就凭这几道土墙、壕沟?”唐虎不屑地哼了声,“挡几个马匪还行。几千人一下子扑过来,那是何等的阵势?轻轻地就踏平啦。这玩意挡不住敌人,反会把自己的路堵死!真不知dào

我们的曾重阳大人是怎么想的。”

杨昊无言以对,自己至今见过的最大阵仗就是孟博昌雪夜偷袭梅山矿那次,那种战马奔驰,军旗烈烈的景象至今犹在眼前,每每想起还心惊不已。不过的那次对手太过弱小,基本是一边倒的架势。杨昊无法想象数千人鏖战沙场将是怎样一副惨烈情形。

“当当……”

巡河士卒突然敲响了报警的竹梆子,河面上出现了数十点白帆。

“他哪来的帆船?”唐虎面露惊恐之色。

“老师,有何不妥吗?”杨昊也慌了神。

“速速禀报吴侍郎,董八成有水师助战,速将西城守军调来增援。”

“是。”

“回来!”杨昊转身刚走,又被唐虎叫了回来。

——————刘熙被董八成任命为行军参军,跟在身边办差。他的一千部属则被董八成编入渡河先锋营,分散在一百条木排上。

暮色散去,星辰稀落。天渐渐亮了。

刘熙望了眼前河面上的白帆,又回头看看高台上极目远眺的董八成,心中升起一股疑惑。董八成拆毁了河南十八寨所有房屋造了这一百条木排,又在每条木排上都安装了风帆。为了赶制出这一百面风帆,自己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他不明白董八成辛辛苦苦装这白帆有什么用?这段河面只有三里多宽,水流平稳,十个壮汉一起划浆,一炷香的工夫就过去了。木排目标小,趁夜色渡河,三十丈外,守军根本发xiàn

不了。在木排上安装风帆理论上是可以提高航速,可前提是有人会用帆才行。董八成的士卒来自河东,多半不识水性,没几个人会使船,更别说去操控风帆了。没人会用,装这个东西做什么?仅仅是虚张声势吓唬敌人吗?

刘熙想不通,却并不代表这风帆就真的毫无用处,至少从董八成认为它们是有用的,而且是有大用的。一百条木排呈一字队摆列在河南岸,每条木排配置二十名士卒,十名士卒划桨,五名盾手靠前防卫,五名弓箭手居中后方戒备。

辰时初刻,河面上薄雾散尽,眼神好的话可以看到对岸了望塔上飘扬的旗帜。

“老师请看,他们在增兵。”

副将李玉芳兴奋地指着河对岸,董八成虽已花甲之后,眼神却极好,他看见对面的河滩上突然多了数十面旗帜,密如蝼蚁般的士卒正源源不断地涌向城南的空地。

忽然,两匹快马由东西两侧飞驰而来,几乎是同时赶到点将台下。两个插旗传令兵疾步登上高台,异口同声地报道:“回禀将军,左(右)营准bèi

停当。”

“落帆,出战!”董八成拔剑低吼道。

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一百面白帆同时落下。早已憋着一股劲的水手们千浆齐翻,推动着木排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对岸。

河北岸上的天德守军有上千人,弓箭兵也不下两三百人,但士卒们箭法生疏,胆子也小。眼见大军抢滩,众人只敢躲在土墙后胡乱放箭,万箭齐发,倒也热闹,只是箭镞多半都落在了水里,射中人的并不多。

木排上的河东军弓箭手却个个箭法精准,虽称不上百发百中,但十中五六者却比比皆是。一阵对射下来,天德军士卒已被完全压制在土墙后和壕沟里。

指挥渡河的董八成爱将肖勇见此情形,得yì

地对护兵肖莽说道:“发信号,告sù

将军我已顺利过河。”肖莽在河滩上堆起三堆干柴,先点燃中间的一堆,升起一股红色浓烟,又依次点燃左、右两堆,冒出滚滚黑烟。

肖莽不无得yì

地对伙伴说道:“都说天德军是塞外劲旅,怎么竟如此不堪一击。哈……”笑声未完,一支羽箭蓦然破空而来,射他个透心凉。

“嗖!嗖!”又是两箭,肖莽的两个同伴也应声而倒。

放箭的是杨昊,此刻他正站在丰安城南最大的一座营寨门楼上。三支箭刚刚射完,他就被身边四名卫士强行架了下来。这门楼顿时成为河东弓箭手重点照顾目标,片刻之间木梁护栏上中了三四十箭。杨昊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箭镞禁不住脑子直发炸。

“护送判官大人离开这。”营寨守将李通大声吼道。

河东军已经焚毁了沿河的三座营寨,并越过第一道土墙向主寨杀来。

“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走的。”杨昊冲着李通吼道。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的前,城南还有一千五百名天德军将士,眨眼间已是尸横遍野。这些刚刚招募起来的士卒根本就不是久经战阵的河东兵的对手。肖勇看出了这一点,但他丝毫没有大意,他派出四个旅进行迂回包抄,切断了天德军的退路。新招募的士卒在身陷绝境时完全没有决一死战的狠心,他们惊慌失措,丢下武器四处乱窜。

战场变成了屠宰场。肖勇张开双臂将一千五百名慌乱不堪的士卒一下子搂入怀抱,大口啃咬起来。惨叫声惊天动地,新兵的尸首填满了壕沟,殷红的血汇聚成小溪流入了黄河。

杨昊恨得咬牙切齿,捶胸大哭道:“为何要派他们来?这不是驱羊迎虎吗?”

李通无奈地说道:“打仗就是这样,为了取胜,总是要付出一点的代价的。大人还是回城吧,这里是断断守不住的。”

杨昊流着泪道:“别人能死偏我不能死吗?”

唐虎原计划由新募兵、巡城营及刺史府卫队凭借高墙深濠坚守一段时间。打磨掉河东军的锐气后,再用杨昊从永丰带来的天德右军与其在城外决战。

但董先成故yì

选择在白天渡河,又在河面上竖起白帆的反常举动,反而提醒了唐虎他渡河攻城是假,吸引自己主力是真。若董八成的主攻点不在城南,那又会在哪呢?

城西!一定是城西!城西有一段城墙曾经塌过,唐虎上去看过,新筑的城墙和老城墙间有一道很深的缝隙,这是一处致命的弱点!城西虽有一片小山为屏障,但对以轻装步兵为主的河东军而言,越过这片小山如履平地般轻松。

看破董八成的用意后,唐虎忍痛将新招募的一千名士卒摆在了城南,用作诱敌之饵,只有让董八成确信自己已将主力放在了城南,自己才有可能攻其不备,才有可能以弱敌强,以两千人破他五千人,否则只能是城破等死。

城南激战的时候,唐虎就站在城南箭楼上,战场的每个细节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期待着三柱红色烟雾腾起的那一刻,那是肖勇向董八成报捷的讯号:天德军主力已被我牵制,现在可以渡河攻城了。

肖勇到底是员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砍下的天德军士卒人头已经堆起了小山,但他仍不相信这是天德军的主力。丰安南门外只剩最后一个营寨了,环绕营寨挖着一人深的壕沟,壕沟里是半人深的泥浆,壕沟里侧用木桩攒成的木墙。营寨驻军不下三百人,作风异常顽强,强弓硬弩射倒了一片又一片的河东士卒。激战正酣的时候,营寨门楼上升起了一面战旗,是主将刘毅峰的战旗。

“还真的是他!”肖勇大喜过望,他终于相信天德军的主力就在城南!

三柱红色的浓烟腾空升起!城头上的唐虎终于松了口气,咧嘴笑了。

“给我拔掉这颗钉子。”

肖勇轻蔑地挥了挥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真zhèng

的勇士在战场最希望见到的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敌人,而是一个真zhèng

的对手。

李通现在就是肖勇的对手。

拔钉子的命令很快下达到最基层的队伙,但钉子就是钉子,你想拔出它,它又何尝不想扎你一下呢?河东军的将士们嚎叫着,向孤零零的营寨发起了冲锋。三次冲锋一次比一次猛烈,却也一次比一次败的惨。

孤营的四周出现了一道红箍,河东健儿的鲜血染红了壕沟里的水,而不断填入的尸体又将血水逼上了岸上,四处奔流。红箍变的越来越粗。肖勇也越来越沉不住气,终于,他将一身衣甲剥个精光,提着一杆长刀亲自担任第四次冲锋队队长,数十名校官也加入这个行列。

“呜——”

号角低鸣,河东健儿的第四次冲锋开始了……

第59章 攻城也疯狂

杨昊的箭壶里只剩三支箭了,他看了看左右,弓手们都紧张地摸着自己的箭壶.

“放近了再射,要一箭射他一个。”李通临危不乱,神情镇定自若。

进攻的河东军一改先前的狂妄,他们三人一组躲在一人多高的木质盾牌后面,缓缓地向前推进。环绕在营寨四周的壕沟已经被河东士卒的尸体填满,手持巨斧的破门军一挨靠近木墙便开始挥斧劈砍,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去,但跟上来的人更多。人到此时已经疯狂了,眼里除了杀戮和胜利连自己都忘了。

杨昊很快就射完了剩下的三支羽箭,他丢掉弓,操起一杆根钩镰枪加入了马刀队。杨昊所用的这种钩镰枪又称“麻扎刀”,枪长七尺,枪杆长六尺,粗圆径为四寸,以木制成,杆尾有铁鐏。枪头长近一尺,枪头下部有侧向突出之倒钩,钩尖内曲。这种武器原是步军用来对付骑兵的,但用它对付攻寨的步兵也十分好用。

一排士卒手持钩镰枪,将枪头由木墙的缝隙伸出,刺、拉,拉、刺。动作十分简单,杀伤力却十分惊人。为了防止刺出的枪杆被敌方的破枪兵抓住,士卒们在枪杆的前半段涂上了一层猪油,这样一来即使枪杆被敌方的破枪兵抓住,他也来不及挥斧斩断枪头,反而会在急速的拉扯过程中被枪头上的弯钩所伤。

不过世间并没有绝对的神兵利器,钩镰枪让攻到木墙外的河东步军吃了大亏,但枪手也成批地倒在敌方弓箭手发出的密集箭雨下。杨昊的肩头中了一箭,所幸的只是一支流矢,力道不算大,并没有穿透他身上的皮甲。

杨昊不知dào

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dào

枪头上的血从来没有干过,而他身边的士卒也不断地倒下去,一个人倒下去,另一个立即接手过来,然后再中箭倒地,再有人来接替。杨昊已经身心麻木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现在他只会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刺、拉,拉、刺。

四周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响动,满耳都是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和人垂死挣扎时发出的绝望嚎叫。

“啊!”杨昊终于忍受不了内心那股难以抑制的重压,他丢了长枪,操起一把巨斧不顾一切地冲向刚刚被砍开的木墙缺口。

“轰隆!”一声巨响,营寨北面被推到了一段长约七丈的缺口,在付出了两百人的惨重代价后,河东军终于攻进了营寨。攻坚与防守瞬间转变成面对面的白刃战,杨昊挥舞巨斧劈倒了最先冲进来的两个悍卒,巨斧力大势沉,劈入对手身体的那一刻,传来一声清晰的骨头碎裂声。杨昊不明白四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自己为何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是幻觉?还是其他?

总之这种声音太刺耳太揪心了,他慌乱地丢了巨斧,操起了一杆被血浸湿枪杆的长枪。十余年苦练的杀人本领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眼看着一个个对手倒在自己的枪下,杨昊感觉到了一种透彻心扉的可怕虚空,他的心中一片空白,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是被他手中的长枪绑架了,现在人和枪已经混为一体,变成了冷冰冰的杀戮利器。

一个浑身是血的赤膊大汉手舞双刀冲了过来。

“啊!”杨昊一声大吼,手中枪划着一个圆弧,结结实实砸在了大汉的腰间,就在大汉倒地的一刹那,“喀察”一声脆响,杨昊手中的枪齐腰折断。倒地的大汉抓住时机,“嗖”地一声将右手的刀向杨昊掷过来,杨昊想也没想偏头避过这一刀,一拉腰间佩刀,反手回掷过去,横刀扎入大汉的前心,殷红的血奔涌而出,重伤的大汉并没有死。他双手捂着自己胸前致命的伤口,目光空洞地看着杨昊。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

杨昊鬼使神差般地靠了上去,扶起那个大汉问:“你说什么。”大汉的躯体已经开始了急剧的抽搐,“小,小三儿……”

“嗖”地一声疾响,一支雕翎箭破空而至,射穿了那大汉的咽喉。鲜血溅了杨昊满脸都是。

“护送判官大人快走。”射箭的是李通,身为塞外名将,李通的箭术称得上是百发百中。营寨已经被攻破,按照唐虎的命令,他此刻最大的任务就是护送着杨昊安全撤回城中。

被射穿咽喉的壮汉并没有立kè

断气,他大口口吐着血,双瞳渐渐放大,渐渐没有了活色。杨昊拧断了他的脖子,将他平放在地上。双刀大汉临死的一刻,嘴角竟是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感激眼前的敌人送了他最后一程。

————“感觉如何?”一直伫立在城头观战的唐虎,看见血浸战袍的杨昊,笑嘻嘻地问。

杨昊深深地吐了口气,苦笑了声,“……真是人如草芥。”

“哈哈,你的眼里还有人,说明你还没有迷失自己。这样的血腥看多了,人就不再是人了。”唐虎拍了拍垂头丧气的杨昊,“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的功名富贵都是从战场上得来的,成就了一己的富贵失去的却是千百家的亲人。你出身富贵又少年得志,难保不被功名富贵这道浮云迷住了双目二轻贱人命,所以我让你以一个小兵的身份去亲历一场厮杀,让你心存一份清醒,让你知dào

兵家险恶的古训。古人云善为将者不可不战,不可Lang战,身怀利器而不轻用,方始为良将。”

杨昊喜道:“多谢老师教诲。学生记住了。”

唐虎欣慰地点点头,转身问李通:“我把南城交给你,你能守得住吗?”

“万无一失。”李通已经见识了河东兵的凶猛,也看出他们士气已堕,成了强弩之末,因此才信心满满。

“若有失,定斩不饶。”唐虎虎目生寒,看得李通心惊胆寒。

他拍了一把杨昊:“随我去西城,哪里该热闹起来啦。”

————————董八成气喘吁吁地爬上丰安城西的小山,指着面前的一片杂木:“挡我眼,砍掉。”李玉芳打量了一番地势,劝道:“这里太扎眼了,万一有人从后面杀过来,不好抵挡啊。”董八成笑道:“他们若是知dào

在这设伏兵,咱们就到不了这了。玉芳,心思太细也未见得是件好事啊。”

“弟子惭愧的很。”李玉芳扶着董八成登上一块突起的青石。

董八成俯视着丰安城,不由地连声感叹:“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可惜让个庸人给糟蹋啦,可惜啊。”

“老师时间不早了,将士们还等着晚上在城里会餐呢。”在李玉芳和河东将士们的眼里,丰安城早已是囊中之物。他甚至已经计画好了入城后各部的宿营地,以及晚上犒军酒宴上的助兴节目。

“那就开始吧。”董八成轻松地挥了下手,笑着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

两声炮响,隐伏在山林里的五千大军一涌而出,犹如一股滔天巨Lang压向了孤零零的丰安城。董八成没留任何预备队,若不是李玉芳极力劝阻,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军头自己也会加入了攻城的行列。

小山离城墙只有一里多路,除了一条几丈宽的小溪,几乎是一马平川。

前锋很快抵达城下,瞬间就架设起数十架云梯强行攻城。一只两百人的掘金队,手持铁镐在弓箭兵的掩护下,迅速靠近城墙开始刨挖墙根。丰安城的城墙是土坯城墙,比起砖墙和石墙,土墙虽然不耐岁月风雨的侵蚀但却抗撞击,对付攻城槌这类重型攻城武器很有效。不过,土毕竟不如砖石坚硬,在专门挖人墙根的掘金队面前就显得很脆弱了。

掘金队刨挖的这段土墙先前倒塌过,重建后新墙与老墙之间留有一条可伸进一条胳膊的缝隙。缝隙被人用泥浆巧妙地掩饰起来,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董八成从刘熙那知dào

这个破绽后,便定下了声东击西之计,派一支疑兵将丰安主力吸引到城南,而自己则率主力破墙城入城。

交战一开始,这里便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滚石擂木雨点般地砸下去,河东军的硬弩长弓也密不透风地射上来。转眼之间墙下的尸体和木石就堆起了一人多高。

杨昊终于见识到了几千人鏖战沙场是一幅怎样的情形。现在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单独活动的士兵,他看到的是一股被愤nù

驱赶着的滔天黑Lang,那黑Lang一波接着一波撞击着脆弱的土墙,城墙在颤抖,丰安城在颤抖,自己和守城将士的心也在颤抖。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时间在此时也仿佛凝滞了,在大唐帝国的丰安城西,除了血腥和杀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凌彤的嗓子都喊哑了,作为西城防守主将,他不仅要指挥城头上千士卒御敌作战,还要指挥刚刚组建的数千民军向城头运送土石滚木。昨天夜里,城墙内侧半里内的房屋全部拆除,土石和木料被当做战备物资运送到城下。

组建民军是杨昊的主张。吴铭本意是出钱招募百姓守城,但丰安城银库已空,根本拿不出银子,杨昊于是建议由刺史府出面组建民军。城中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健康男女必须参加,同时他以刺史府的名义做出承诺:退敌后免除所有助军守城的家庭未来两年的赋税和徭役,对战死的百姓也将给予优厚的抚恤。

这样不仅最大限度地动员起了守城力量,还将丰安百姓的命运和天德军联系在了一起。城在同荣,城破俱亡。为了自身的利益,百姓们只能冒着飞矢上阵助战,而且相互之间自觉监督,相互鼓励,这无形中节省了监管的成本,使丰安城能将所有力量用于守城。

吴铭同意了杨昊的主张,但他对这个以绑架百姓为己用的实用计策,自始自终未作一字评价。

董八成对丰安守军的坚韧和无穷无尽的潜力极为震惊,眼看着攻城的士卒尸积如山,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一连向部属发出十几份指令,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红、黄、黑三色浓烟来发送的,在震耳欲聋,混沌一片的战场上这种传达指令的方式异常高效可靠。

指挥攻城的将校们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已经出现疲态的士卒被这三股浓烟激励着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浊Lang滔天,惊涛拍岸。

缺口终于在城墙最薄弱的一段被打开,处于癫狂状态的河东军不顾一切地向缺口涌去……

第60章 金鹰徽章

在城墙倒塌的一刹那,杨昊的心骤然收紧——反攻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土墙崩塌的尘土还没散尽,一队鲜衣亮甲的骑兵队便一拥而入,训liàn

有素的战马轻易地就避开了阻挡在路上的土木石块.三百铁骑在这道刚刚被撕开的伤口上狠狠地插了一刀。然而世间的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就在骑士们挥舞着战刀冲过尘土飞扬的缺口准bèi

殊死拼杀时,绝望突然降临,城墙缺口后面是一片半圆形的空地,围着两道壕沟三道拒马阵。奔驰的战马面对着白森森木桩,同声发出惊恐的哀鸣。

“有圈套,撤兵!”骑士们很快醒悟过来,拨转马头往回走。

但糟糕的是急不可耐的步卒们已经挤进了缺口,密密麻麻的人群像一道浓的化不开的糖浆,黏在一起,纠缠撕扯谁也别想分开谁。城外的黑Lang继xù

像缺口里猛灌,现在被挤在前面的人只能踮起脚站着,去哪不去哪自己说了不算,要视人群风向而定。他们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求“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天皇大帝”保佑平安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正处在癫狂状态的河东将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本高昂的士气突然降到了冰点以下。恐惧在军卒之间迅速蔓延,将校们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蓦然,城外西北方向尘土飞扬,一支铁骑突然出现在攻城大军的侧背后,势如猛虎虎视群羊。与此同时,隐藏在城墙后的上百面大鼓,轰隆隆地响起来,这响声惊天动地。瞬间就击垮了河东军的最后一丝士气。

崩溃突然就来临了。

————————杨昊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刚才还压在自己心头,让自己窒息无奈的滔天黑Lang,突然之间就如冰山般崩溃了。军纪严明、训liàn

有素的河东军在溃败的时候,并不比新兵菜鸟们好到哪去。

“杀!”

“杀!”

丰安城西门洞开,压抑已久的天德军将士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追着退朝的黑Lang一路追杀过去。

已经被汗浸透衣甲的凌彤突然手舞足蹈起来,望着溃败的河东军像个ru臭未干的年轻人般“哟呵,哟呵”地大叫起来,随即他的腿脚一软,身躯重重地跌坐在地,卫士赶忙跑过去扶他,却被他粗暴地推开了。他把手中的刀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躺下来闭上眼大口地呼吸着血腥的空气。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让他们自己去闹吧。”唐虎紧绷的脸上也展露出笑容。不是他愿意放qì

指挥,而是如此混沌的局面是谁也无力控zhì

的。“让他们自己去闹吧。”说是一种豪迈,可又何尝不是一丝无奈呢。看着一脸肃色的杨昊,唐虎欣慰地笑了,有了这一番历练,自己的这个学生终于可以出师了。

在天德军进行全面反攻的前夕,隐伏在西山密林里的一支百人小队,在程克领的率领下摸到了董八成的指挥所,并突然发动了攻击。攻城开始时董八成身边只留了十几个卫士,原本以为一鼓作气就可以拿下丰安城,不想速胜变成了僵持,僵持又演变为溃败。在第一**城受挫后,李玉芳就悄悄地派人从山下抽调两百人回护中军。

程克领的突袭严重地挫伤了老将的自尊,眼看着如水般溃退下来的部属,老将面皮涨得血红,两只眼都能喷出火来。看到程克领带着百人小队气喘吁吁地从树丛里钻出来,这位年届七旬的老将失态地跳将起来,捋起袖子粗口大骂要和程克领放对。

李玉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他劝住。一向有悍勇之名的程克领竟被老将的气势所迫,手、脚、心全都软了,一百个人竟眼睁睁地看着李玉芳带着十几卫兵护送着暴跳如雷的董八成从容而去。等到他缓过神来要去追时,守候在不远处的两百卫兵杀了过来,程克领稍作抵抗便溃败下来。

此时,城西的战斗已经结束,溪边、陌上密密匝匝的都是尸体,河东军损失至少在两千人以上,激情似火的天德军没有继xù

向退入山林的河东军进攻。河东军确实是天下劲旅,在遭遇如此惨败后,残存的士卒已经开始从慌乱中醒悟过来,一伍,一伙,一队,一旅……迅速集结。

董八成的心也平静下来,他迅速召集将校部属反攻作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在董八成与将校们紧急磋商反攻计划时,刚刚还是微风不兴,万里晴空,突然之间竟是浓云密布,东南风大作。山下的天德军顺风放起火来,三月少雨,天干物燥,顺风而起的大火瞬间将小西山变成了阿鼻地狱。董八成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当卫士们强行架着他撤离小山时,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突然挣脱卫士们的手,迎头向一块山石撞去。

幸好李玉芳提前看破了他的心迹,拦腰将他死死抱住,才没让一代名将含恨疆场。

面对溃败的河东军有人主张乘胜追击,一鼓荡灭。吴铭问杨昊:“你是丰安主官,你怎么看?”杨昊道:“我是很想追,可是我们还有力qì

追吗?还是不追了吧。”吴铭看了一眼唐虎,又看了谈空,忽然说道:“杨昊,你面朝长安跪下来。”杨昊一言不发撩衣跪倒。

“唐开成元年三月二十九日,长安刺马院掌院少监吴铭谨代本院钦命正二品知院邵秦在丰安城西授予第十二代弟子杨昊金鹰徽章。”

吴铭将一枚金光闪闪的飞鹰徽章别在了杨昊的战袍上,唐虎扶起杨昊,笑道:“你是我们刺马院十一年来第一个获金鹰徽章的弟子,希望你能像这金鹰一样翱翔于天,翼护大唐。”

杨昊知dào

所有考核合格的刺马院弟子结业时都会得到一枚铜鹰徽章,只有极个别优秀的弟子才能得到金鹰徽章。望着胸前这枚沉甸甸的徽章,杨昊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六天前吴铭深夜赶到永丰召集孟博昌和自己宣读了一份密诏,这份密诏是文宗皇帝李昂咬破手指写在一条丝带上的,大意是自己被权阉挟持,无法履行做帝王的义务,要天下臣工勤奋忠诚,解民于倒悬。

杨昊和孟博昌都亲眼看过了这道密诏,但都参详不透其背后蕴含的深意。吴铭的解读是文宗皇帝要求天下有良知的臣工立即团结起来,早起勤王之师,扫除阉宦,再造河山。

隐居多年的老臣又开始了四海奔波,永丰是他出长安后的第一站。除了宣读这份密诏,吴铭还传了文宗皇帝的一份口谕,要孟博昌和杨昊以河套三州为根据,整军经武,再徐图收服振武,联合朔方、河东等割据一方的藩镇,对神策军所占据的关中、畿内形成北部环形包围,等时机成熟便起兵进京一举荡灭朝中阉党,中兴大唐。

吴铭还透露了刺马营四大管家不久前在京中密会的一些内容。为了早日勤王除阉,再造河山,刺马营四大管家密会之后决议由大和社在黔州秘密组织义军,联合山南、两川、荆南等镇共同反阉;由元和社在两浙举义反阉,占据两浙后,再收服淮南,并联合山南东道、鄂岳等镇组成反阉互保联盟;由长庆社在卢龙举兵,联合平卢、魏博两镇举义反阉;由宝历社在天德起兵,收服振武镇,联合朔方、河东两镇从北面对关中形成包围威慑之势。

新近创立的开成社没有参与四家密会,但答yīng

居中策应各路。

作为元和社的老佩剑,吴铭心中早已没了门户之见,他对七年来唯一一个通过文武双试,十一年来第一个获金鹰徽章的宝历社学生杨昊,心中是十分喜爱的。正因为如此,在宣读完密旨后,他又将杨昊单独叫到眼前,跟他进行了另一番对话。

吴铭问:“你对四家密会有何看法?”

杨昊答:“若四家齐心协力,扳倒阉党并不算难。可倒了阉党也未必就能如陛下所愿。”

吴铭笑问:“这又是为何?”

杨昊笑答:“只怕到那时陛下又要忧心藩镇割据了。”

吴铭展颜微笑,问:“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杨昊摇摇头,忧心匆匆地问道:“陛下难道就没有看到这一点吗?”

吴铭笑了,“那时再乱,也是自家的事。”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杨昊起身肃色说道:“学生现在脑子里一团糨糊,请恩师指点迷津。”

吴铭点点头,对杨昊投来欣赏的一瞥:“你只要时刻记着‘公义天理要大过一己私欲’就够了。其他的不过是随机应变,不要太过拘泥便是了。”

杨昊又问:“那弟子眼下几步该怎么走?”

吴铭想了想道:“和博昌分开吧,早分比晚分好。”

因为这场谈话,在议论谁领兵去救丰安之围,杨昊才和孟博昌争得面红耳赤,他觉得欠着孟博昌一份情。最后在吴铭的调解下,孟博昌同意让杨昊领兵去解围,他不仅让杨昊带走了天德右军最精锐的两个营主力,还将两位最能干的副将凌彤、李通也拨给了杨昊。

董八成兵败西走后,南城的肖勇久攻不克,得知西路军败退,他自知取胜无望只得下令撤军,李通抓住战机,乘势杀出。肖勇手中所剩的一千多人中,一大半是此前改变的刘熙旧部。攻城时他们被河东军驱使着,丝毫不敢有异心,此时见河东军大势已去,竟阵前倒戈在精疲力竭、惊慌失措的河东军背后开了刀。

肖勇大败特败,除少部渡河难逃外,大部被歼,他本人也被李通所俘虏。

丰安城转危为安,内外军民站在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地上彻夜狂欢起来。

——————注:1.“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天皇大帝”就是太上老君,尊号为唐玄宗所赠。

2.文中所用地图可参见http://photo.zol.com.cn/photo/2349419_0.html

第61章 和尚有钱

董八成率溃败的河东军西走三十里后,在一处名叫松林店的地方与秘密潜行而来的别思过的天德左军撞在了一起.仇士良策动河朔、河东等镇攻打天德军时,并没有忘记困守丰州的别思过。他派密使夜会别思过,答yīng

他只要起兵剿灭孟博昌和杨昊的叛乱就封其为天德军节度使兼丰州刺史。

别思过也深感孤立无援,他毫不犹豫地就答yīng

下来。在得知董八成渡河攻打丰安城的消息后,别思过顿时起兵东进,以助战之名来收渔翁之利。为了掩人耳目别思过的左军打着永丰右军的旗号,这让已成惊弓之鸟的河东军误认为是孟博昌的援军。

两强相遇勇者胜,董八成抢先下手,河东军刚逢大败,正是满腔的悲愤无处发泄之时,别思过稀里糊涂成了他们的发泄对象,心中是有苦说不出。松林店四周是密匝匝的黑松林,中间是一块数千亩的草场空地。三千悲愤的河东精锐与四千训liàn

有素的塞外劲旅来了场龙争虎斗,激战一个多时辰,松林店刚刚泛青的草场被血水染成红色。

董八成得知对手是别思过时,就像吞了个绿头苍蝇,一时欲哭无泪。他下令退出战场,河东军从容地向东北方向退去。精疲力尽的别思过也无奈地放qì

了攻打丰安的计划,挥师回丰安去了。

吴铭得知松林店一战的结果后,不禁笑逐颜开,平日老成持重的他猛拍了杨昊一把:“杨某人真是洪福齐天,我看中兴大唐的希望就在你身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董八成率两千残军趁着夜色竟毫发无损地绕过了重兵把守的九娘关,突然杀向毫无防备的天德军节度使王谦,惊慌失措的王谦丢下大军不顾单骑逃回治所中受降城。董八成收拢王谦所部得兵万余,径直来攻中受降城,却被名不见经传的王谦弟弟王奔所败。

董八成领军东进攻占了东受降城。与王谦合兵西进的振武军节度使独孤畅,得知王谦败走、董八成占据东受降城,深怕董八成趁自己后方空虚来占振武军地盘,于是也连夜退兵回守根本。

————迫在眉睫的危难瞬间解除,发自内心的狂喜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一个让人抓狂的烂摊子,丰安军民战死一千三百人,伤三千六百人,数百间房屋店铺被拆毁,因为征战商路断绝,城中上万百姓突然断了生计来源。杨昊穷到连一州两县数百官吏的薪俸也发布出来的窘境。

孟博昌送来五万两白银,勉强发放了官员的薪俸和死伤百姓的抚恤,大战初定,稳定官心民心自然是要摆在第一位的。但是还有许多窟窿填不上,最紧迫的莫过于拖了三个月的军饷,年初时为了稳定军心孟博昌将军饷由每月一两八钱提高到二两整,且每一季度结束会另外发放一两银子的衣帽费。

丰安现在总有右军两个营、巡城营和刺史府卫队,合计两千八百人,加上驻守九娘关的三千三百名士卒需yào

丰安支付一半军饷,这就意味着在四月初杨昊就一次性要拿出三万一千一百一十两白银。现在的问题是银库里只有三百二十八两七钱银子,买米熬粥还够,发饷那是大大地不够。

杨昊和州中官吏商议了一天一夜,决定将留守府沿街的一面围墙拆除,平整土地出售给城中商户。留守府东面和北面沿街的围墙合起来有两里地长,适合做商铺的有一里长,都是宜商宜居的黄金地段。出售商铺的告示往外一挂顿时吸引了不少人上门洽谈,几日之内就售出了三十余间商铺地基,得银三千两。

但与三万两饷银相比这无异于杯水车薪。杨昊采取的第二个办法向城中富商大贾,利息高的跟高利贷有得一拼。刺史府的大小官员们带着借条跑遍了城中每一户财产过千两的人家,但一则丰安城太小,富商本来就不多,二是身逢乱世,战乱频仍,丰安城主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你说利息高,可谁能保证这利息我能拿到手呢?所以有钱也不借给你。上百官员忙碌三五天只借款四千八百两。

眼看发饷日期越来越近,杨昊却带着程克领和刚刚从永丰赶来的关索身着便装出城去了。在丰安城北山有一座祥福寺,僧众有千人之多,山南山北占有林场田地过万亩。杨昊此来是打算向祥福寺主持福源长老伸手借钱,除了关索的描述,杨昊还私下调阅了州中档案,约谈过几个丰安老吏,得知祥福寺虽为方外之所,但资财雄厚,伸手向他借个三五两银子,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昊此行没有知会其他官吏,但怀里却揣着丰安的官印,只要和尚们肯施以援手,利息可以高一点,其他条件也可以谈一点。

祥福寺单独占据着一座山头,由山下仰望让杨昊想起了一句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这祥福寺的建筑规模说与皇家的离宫别院相比或许远远不及,但在丰安或着再加上丰州和永丰都是首屈一指的。

杨昊不禁叹道:“想不到和尚们这么有钱,是檀越们布施的还是光靠门票收入?”关索急于卖弄自己的才华,“我大唐皇家崇信老庄之教,但并不废佛。高祖皇帝时天下初定,民生困顿,大臣傅奕上书列数释教之恶,请废之。唐高祖曾下诏淘汰僧尼,但并未禁止。太宗摄政,大赦天下,释教遂兴。高宗、中宗、睿宗都笃信释迦。武后当政时,造佛像,建明堂,修天枢,释教遂大行于世。寺院之巍峨壮丽可与宫室相媲美。及至肃宗、代宗时养僧数百在宫中早晚念佛。僧尼犯法官吏不得“箠曳僧尼”。由此数百年,释迦精舍遍布天下,而今天下财富半数在寺院。”

程克领也急着说:“这些贼秃自诩身在世外,不纳赋税,不当兵应差。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实在就是天下的蛀虫。我听说这祥福寺里藏着许多密室暗道,私蓄了许多美貌妇女,贼秃们吃饱喝足便在寺中yin乐,十分的不堪。大人真应该借此机会好好治治他们。”

杨昊笑骂道:“道听途说,不要乱扯。我们是去借钱,又不是去抢钱。进了山门都规矩客气些。”

程克领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关索却在一旁偷笑。杨昊又骂关索,“尤其是你,别以为读了几卷书就以为天下无dí

,不要你说话不可说话。”关索面红耳赤,程克领乐得嘿嘿直笑。

寺门前的石阶上两个扫地和尚正并头咯咯说笑,见杨昊三人过来,没看见一样理也不理。程克领憋了一肚子气,正要发作,忽而想起杨昊的嘱咐,便耐着性子道:“两位师父,烦请通报一声,丰安刺史杨大人前来拜会。”

一个和尚瞥了一眼程克领说道:“什么杨大人,丰安刺史姓刘,你莫要在此胡说。”另一个讥笑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招摇撞骗,活剐了你们。”关索笑道:“敢问两位师父,你们这是出家人修行的寺院还是强人盘踞的山寨,二位究竟是释迦弟子还是夺人钱财的山大王?”

两个和尚被他一顿羞躁,都腾地跳将起来,操起竹扫把就要打关索。程克领拔刀喝道:“贼秃想动手吗?”

“都住手。”寺门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和尚叫道,在他身后跟着一众衣着华美的老僧,两个扫地和尚见了那大和尚慌忙退到一旁。

“新任丰安刺史杨昊前来拜会福源长老。”杨昊执礼甚恭。

“方丈已经料到杨大人今日造访,特命小僧在此恭候,顽徒无礼请杨昊海涵。”大和尚人长的凶恶,说话却还算客气。

“敢问法师法号。”

“这是我寺首座力胜大师。”旁边一个长眉瘦小和尚巴结地答道。

和尚虽是方外之人,但所居之所也有自己的规矩,寺院中除以方丈和尚作为首领外,还设有四大班首:首座、西堂、后堂和堂主,八大执事:监院、知客、维那、典座、寮元、衣钵、书记、僧值共同辅佐方丈。首座地位仅次于方丈和尚,常由寺中德业兼修者充任。司表率丛林,辅佐方丈,人天眼目,启迪后昆。

力胜和尚领着杨昊进了山门又穿过三重殿堂才到达方丈室,原来福源长老已年近八旬,因腿脚不便这才没能出门迎候。

杨昊望着这个长眉清瘦的老和尚心中暗想:“这倒有些得道高僧的样子。”杨昊落座,有沙弥献上了香茶。杨昊开门见山地说:“此来一来为拜会得道长者,二是有事相求。只是一时有些不好开口。”福源长老笑道:“使君不必作难,老僧已全知dào

了。”福源说到这,侍立在身边的知客僧便将一份签单和一份借据摆放在了杨昊面前。

这是一份三万两白银的借据和一千两白银的签单。杨昊的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和尚果然是得道的高僧,不过杨某身上还带着一份借据,老和尚想不想看看?”

福源长老摇摇头,“丰安初定,百废待兴,使君以民为先,将库藏全部抚恤百姓,广大慈悲心怀,老僧甚为感佩。这三万两白银是本院变卖山林田亩所得,为丛林法眷今后衣食计,老僧不敢白赠使君。但又岂敢附加利息,盘剥百姓?而这一千两白银是众僧诚心节省襄助使君扶困济难用的。”

杨昊起身拜谢,正欲让关索用印,首座力胜道:“且慢,请刺史大人亲笔签押。”关索笑道:“官家印信便不可信吗?”福源长老笑道:“施主莫要惊怪,丛林乃是方外地,不敢与官家有涉,这笔钱将来还是要着落在使君身上。”

杨昊笑道:“难得大和尚信得过杨昊,这押我来画。”签了押,办了交割。关索却问:“我们可是等着米下锅,和尚这米几时能运抵我家库房啊?”力胜道:“白日人多眼杂,今晚亥时在北门外交割。”关索冷笑道:“和尚可别违约啊。”知客僧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杨昊与福源长老又坐论一会,只觉得他言语虽朴实无华却常有精妙透心之论,心里倒是很想与他亲近,怎奈城中千头万绪终究难以久留,于是喝了两杯茶便起身告辞,言语神色间颇有些不舍。福源长老看破他的心机,便道:“丛林有门,佛门无锁,使君再来不必叩门,直入方丈便是。”杨昊谢过,下山而来。

是夜亥时,关索、程克领并丰安司曹等官员在北门外与力胜交割了三万一千两白银,一场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就此了结。

第62章 一夕三惊

暮色低垂,华灯初上.

一辆马车由丰安东门入城,驶过碎石铺成的城东街,直接进了西街刺史府大院。车上下来两个人,韩遂和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只有十六七年纪,身材丰满圆润,脸色红扑扑的,下了车她四周打量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韩将军,这就是刺史府吗?”年轻女子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就是刺史府。

“是呀,这就是丰安州刺史府!小鱼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边疆小城的东西自然看不上眼啦。”韩遂大声恭维道。

这个年轻的女子就是从东都河南府千里迢迢赶来给杨昊报信的小鱼。自杨昊被诬在白水驿杀人,就成了京兆府通缉的要犯,时隔不久,章夫人的三品郡夫人封号便被褫夺,西宁侯府被封,所赐田庄也陆续被收。

不得已章夫人只得举家迁回原籍洛阳。半个月前有刺客突然夜闯杨府,误打误撞闯进小鱼房间,说要刺杀杨昊,逼小鱼说出他的下落,小鱼宁死也没有开口。刺客恼羞成怒将她打昏后离去。

小鱼醒后,心中担忧杨昊的安危,又怕章夫人知情后念及旧恶不肯放她出门,于是她收拾了衣裳盘缠,丢下一封书信,连夜出了杨府。

此前不久,小鱼在买菜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街边议论,说杨昊、孟博昌在丰州反叛朝廷,声势闹的很大。因此她出府后便启程赶往天德军,偏偏凑巧在城外遇到一支商队要去丰州办货,于是随行一同前往。

商队到了中受降城后听说丰安城下正在交战,便中途折回,临行前却帮小鱼找了个向导带路。路过九娘关时,因为小鱼容颜出众,又说一口地道的长安方言,守卒便将她当做奸细给抓了起来,小鱼只得承认自己是来见杨昊的。守卒带她去见韩遂,韩遂留她住了一晚。二日午后韩遂换上一身便装,亲自驾车护送她来丰安见杨昊。

此时,杨昊正在城西督导士卒民夫修补垮塌的城墙。经过一连几天的苦战,城墙的缺口已经大部休整完毕,但旧有的裂缝仍旧无法彻底弥合,杨昊心里正在盘算重修一道城墙要花费多少钱粮时。听关索来报小鱼和韩遂到了城中,心中顿时大喜。几天前杨昊将城中宵禁的时间改了一下,这会儿街上人头攒动,骑马还不如跑得快。他一口气跑回刺史府时,小鱼正捧着一杯茶在喝,看到杨昊激动地手一发颤,茶碗“啪”地就落在了地上摔碎了。

杨昊也是新潮难平,若不是韩遂在场,若还是在几个月前,他早将小鱼拥在怀里热吻她了,但这几个月的经lì

,使杨昊成熟了许多,懂得了适当克制自己的感情。毕竟这是在大唐,毕竟自己现在是一州之长又是三军统帅,当着同僚的面搂搂抱抱确实有些不像话。

小鱼可没想这么多,看到杨昊后,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自己的身体已经木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了。韩遂呵呵一笑,找个借口顿时逃了出去。

他前脚一走,杨昊便一把将小鱼抱在了怀里,他第一次感觉到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拥bào

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感觉是多么美妙。小鱼迷醉在他有力的臂膀中,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融化了,这一幕美妙的近乎不真实,她很想去咬一下自己的手或者杨昊的手,来证实一下这种感觉是真的,但她同时又担心自己一动这种感觉就再也找不到了。算了,管他真的还是假的呢,就这样抱着吧,有多久算多久。

杨昊吻了小鱼,虽然是明媒正娶的小妾,但杨昊还从来没和小鱼亲热过,在这个世上自己最应该感谢又最对不起的女人应该就是小鱼了。

小鱼什么都不想了,昏昏沉沉地任由杨昊爱抚。

蓦然,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了杨昊:“有人要杀你,你快走。”

杨昊笑了,“傻丫头,就算有人要杀我,也不急在这这一时啊。”

“不,不,这些人神通广大,不得不防。”小鱼面露惊恐之色。

“哦,你见到了他们了?”杨昊心里凛然一惊。

两天前,吴铭三人离开丰安前,特意叮嘱自己:“摩纱”已经改变了大明宫宫变时的中立策略,转而帮着仇士良对付刺马营。仇士良这次策动五路大军攻打天德军,除了河朔军全军而退外,其他几路都惨败而归。

战场上的较量是告一段落了,但私下的角力却才刚刚开始。不管仇士良下一步会用什么招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利用“摩纱”对刺马营进行“斩首”“挖心”。而天德军的三个首领:孟博昌、韩遂和自己必成为他的首选目标。

谈空建议杨昊仿照宫中的金刀、龙骑两卫,创建一支亲军以策安全。杨昊采纳了这条建议,他已授权程克领和关索甄选士卒、组建卫队。

小鱼把自己那晚遇到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边,杨昊听了却有些疑惑不解:若说闯入府中的人是摩纱派出的杀手,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一则自己身在永丰,他们却跑到洛阳去找自己;第二,若他们真是摩纱杀手,怎么可能让知dào

真相的小鱼还活在世上,而且还不远千里地跑到塞外报信!但若说他们不是摩纱杀手,那他们又是谁?能轻易潜入有李富这样精明干练的人驻守的府中,而不被任何人察觉,这可不是普通杀手能做到的。

杨昊理不清这其中的曲折,他安慰小鱼:“你放心好了,我前些日子就收到风声,因此我特意组建了一支卫队来对付他们,这卫队虽说比不上宫里的金刀、龙骑,但对付一两个刺客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小鱼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她往里屋看了看,问道:“她呢?”

“谁?”杨昊闻言一愕,随即想到她是在问晴儿。于是答道:“丰安前阵子在打仗,乱哄哄的,我没接她过来,等忙过这阵子,我就派人把她接来,你们姐妹以后就可以团聚了。”

“你真的肯留下我?”小鱼满脸的兴奋。

“你是我的人,不留我这,你还能去哪?”杨昊忽然虎起着脸,“莫非,你有了别人?”

“没有,没有,”小鱼慌忙辩解,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杨昊的圈套,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头扑在杨昊怀里挠抓起来。

“不好啦,不好啦……”刚刚被任命为刺史府卫队队副的关索慌里慌张冲了进来。

小鱼吓了一跳,慌忙推开了杨昊。

关索顾不了这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啦,大人,韩将军被杀啦。”

“啊!”杨昊脑子嗡地一响,顿时面如土色。

韩遂被人刺杀在刺史府东跨院内,东跨院里有一个金鱼池,韩遂就是在池边观鱼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割断喉咙的,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喉咙的切口异常平滑,凶手是用极锋利的小刀割开的。

杨昊问正在检查尸体的程克领:“看得出凶手是什么来路吗?”

程克领摇摇头,羞愧的无地自容。

凌彤和李通连夜被请到刺史府,派去请他们的人没有告sù

他们杨昊找他们干什么,二人心怀忐忑地赶到刺史府,得知韩遂被杀,李通心惊道:“大事不妙,请刺史大人下令让末将去九娘关接管关防。”杨昊道:“不妥,韩将军暴死城中,其部属必然生疑,此时将军再去接管,只恐人心更加不宁。”

李通道:“大人请放心,九娘关守军大部分将校都是李通的故旧,末将过去他们不会不给面子的。”

凌彤劝道:“老李你就听大人的,韩将军掌军后,你那些旧部都靠边站了。你孤身前去只怕未必镇得住他们。以末将愚见暂时还是封锁韩将军死讯,从长计议个妥当的办法。”

杨昊微微颔首,李通听了这话,也闭口不言。

恰在此时,巡城营东门校尉派人来报东门外出现一支人马,为首的自称是九娘关偏将白水狐,说是有要事求见韩将军。因他所部随从超过五十骑,巡城营不敢开门放行,特来请示。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了杨昊身上,杨昊犹豫了一下,下令道:“先将他们放进城来,设法拖一段时间,我自有办法应付。”其实杨昊心里并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稳定人心。

巡城营的小校转身刚要走,李通忽道:“大人,且慢,这里有诈。”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李通道:“这白水狐虽说只是个偏将,但却是韩将军的心腹。韩将军每次外出都命他为留守,如今韩将军人在丰安,他岂能擅离职守?再者,深夜来报信,需yào

带五十余骑吗?末将请令前去察看。”

杨昊略一沉吟,道:“我们一起去。”一行人赶到城头,暗中窥伺:白水狐二十出头年纪,长的极其雄壮英武,但眉目却不像个汉人。他身后的这五十名随从,人手一张硬弓,两壶雕翎箭,手中提枪腰中悬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李通脸色一变,低声说道:“果然是有蹊跷,他们是来赚门的。末将料定不远处必然埋伏着一支骑兵,只等他们夺了城门便攻进城来。”

凌彤笑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说罢他取过一支哨箭望着夜空射出。门外白水狐正等的焦灼,猛然听到城头哨箭响,禁不住大惊失色,他身后随从个个张弓搭箭往城楼上射来,与此同时半里地外,惊鼓擂动,杀声震动,数百骑兵纵马扬刀往城门杀来。

城头梆子、铜锣当当作响,两队弓箭兵迅速登上城头,一时箭发如雨,攻城骑兵纷纷坠地。

白水狐见事情败露,恨得咬牙切齿,指着城楼骂道:“杨昊,快放了韩将军,否则大军临城,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通笑骂道:“黄毛小儿,凭你也来赚城,你还嫩了点。”凌彤却一言不发,瞄准白水狐突然放了一支冷箭,白水狐顿时从马上跌落下来。城头上一片轰然欢叫。随从们抢回了白水狐,仓皇溃退。

李通请令出战,杨昊见天色漆黑只恐城外有埋伏,没有应准。

望着城外溃败的数百骑兵,杨昊的心里又多了几个疑团。

身为韩遂亲信,白水狐不顾韩遂生死用计赚城,此事可以断定并非韩遂背后指使,那么身为偏将的白水狐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他几百号骑兵就算侥幸赚开城门也未必能攻下丰安,那么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是借刀杀人?还是栽赃陷害?害死韩遂,谁得利最大?

杨昊找不到答案,他只能下令全城戒备,坐等天明。就在东方破晓,天色微明时,刺史府小吏匆忙赶到右军大营来报:小鱼不见了。

第63章 好大的气场

福祥楼是丰安城里最大、最豪华、生意最好的酒楼.酒楼的东家是个姓马的光头汉子,相传是祥福寺的俗家弟子,在丰安城算是跺一脚颤半城的主儿。

先前,丰安州衙、永安(丰安治所)县衙的捕快未经马老板的准许,谁也不敢踏入福祥楼半步(喝酒取乐的除外)。但是世道变了,规矩也要随之改变,至少新任刺史府卫队队副关索就敢带着一票人马闯进酒楼来找人,关索身着便衣,身后跟着的这号人则是身着永安县衙门的公服。

“几位官爷喝酒还是听曲。”小二精精神神的迎上前问。

“少废话,我们找人。”县尉傅义虎着脸喝道。

傅义是土生土长的丰安人,六岁没了父母,吃百家饭长大,十五岁投军,踏实、苦、一身正气。杨昊出任刺史后,有感于州县官吏暮气沉沉,与地方豪门大族瓜葛不清,做官的贪墨守成不思进取,做吏凶残暴虐,欺负良善小民,畏惧豪强dà

族。因而一州两县的官吏进行了大换血。

傅义正是凭着一股不惧豪强的正气才由队副转任永安县尉的。小二并不认识他,听他言语不善,便冷下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官爷初来乍到的吗?本店的规矩是……”傅义不等他说完便叉开五指将他推开,喝道:“刺史大人有令:公差办案,敢拦阻者,脊杖二十,拘十五日。”

小二阴着脸没敢吭声,傅义拿出一张画像让捕快们看了眼,众人正要挨个儿敲门搜查。忽有一人阴阳怪气地叫了声:“且慢。”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光头汉子带着四个手持水火棍的伙计从内堂大步迎出来。在厅中站定,望了一眼小二,小二慌忙低头垂手避让到一旁。

“是谁在这大吵大嚷?不知dào

这什么地方吗?”光头汉子瞥了一眼傅义,嘴里面骂骂咧咧的。

傅义冷哼一声:“你就是掌柜的?我们奉命搜捕一个犯人。这是知县大人签发的搜捕令。”“搜捕令,哈哈……”光头“嗤”地一声冷笑,“老子这里做的是正当生意,没有窝藏犯人,几位官爷还是别处搜吧。恕不奉陪。”光头冷着脸甩了袖子就走,身后四个伙计则持棒拦在了傅义面前。

傅义微微一笑,将搜捕令折好收入怀中,冷哼一声道:“刺史大人有令:公差办案,敢拦阻者,脊杖二十,拘十五日。白字黑字的布告,你门口也有一张,如今还贴在那,掌柜的千万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光头听了这话,急转过身来:“那又怎样?”

“老老实实的都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傅义目露凶光。

“谁都不要动!我看今天谁敢在这撒野!”光头毫不退让。

傅义嘴角露出一丝怪笑,众捕快顿时亮出兵刃将四个持棍的伙计逼住,光头见势不妙撒腿便跑,被傅义一把扯翻在地,两个捕快上前将他按住。光头大叫:“谁敢打我,我要见你们县太爷。”

傅义道:“见官就不必了,你拦阻公差办案,依律脊杖二十,拘十五日。你是想让我拖你到大街上打,还是就在这受刑?”

光头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我马力大誓不为人。”

傅义丢了个眼色给捕快,众人将两条条凳拼在一起,褪去光头上衣,按实了,举棒便打。马力大也是个性子硬的人,挨了打还兀自叫好。叫声引来了数十百姓在门外围观。众人都交头接耳,暗赞新任的县尉敢碰豪强。二十脊杖打完,马力大已经瘫软成一堆肉泥,嘴里只剩哼哼声了。

傅义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关索,关索点头表示赞许。搜查福祥楼本意是为寻找失踪的小鱼,但敲打恶霸、震慑豪强也不算跑题,关索不但没有阻止傅义,反而对他这种以硬碰硬的气势颇为欣赏。

傅义听到门口百姓们的赞许声,心中颇为得yì

,大手一挥说道:“似尔等欺压良善的恶贼,任你是铁打的金刚,犯在我手里,都让你成烂软面条。押回县衙大牢,拘留十五日。”两名如狼似虎的捕快架起软塌塌的马力大便往外走。围观的百姓中顿时爆fā

出一阵惊叹赞美声。

恰在此时,四名锦衣少年手持长剑分开人群,只听一人冷言冷语地说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既已扬刀立威,又何方宽容大度些,与人与己都留条后路呢?”说话之人身材修长,衣着华美,虽然做男子装扮,但并不难一眼看出是个貌美女子。

除了这四名俊朗潇洒的锦衣少年,她的身侧还有两个人,一个四十出头的青袍文士,长须白面,双眸光华内蕴,另一人也是四十出头,身躯粗壮,脸膛紫红,手掌肥厚,骨节齐平。在他腰中插着一短一长两把刀,把手用金丝线缠裹。

马力大见到那个女子,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看得出两人原本就是熟人。

“这女子你是什么人?官差办案,用得着你指手画脚的吗?”傅义嘴上说的硬气,心里却直发虚,这女子年纪虽不大,但眉目间却又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傅义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心慌意乱,竟不敢与她再对视。他暗中瞥了一眼关索,却见他气定神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我岿然不动的架势。

女子没有答话,径直走进厅堂,在傅义斜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一直躲在一旁的小二显然早就认识她,提着水壶上前去给三人泡了茶水。傅义见那女子对自己如此轻视,心中有些恼怒,他壮着胆子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再不说我可不客气了。”身侧的几个捕快也晃了晃手中钢刀来壮声势。

“你怕了?”女子端起杯子轻轻呷了口茶问道,眼皮抬也没抬。

傅义故作镇定地笑了声,叫嚷道:“笑话,我是官,你是民,我为何要怕你?你再不说实话,我真的不客气了。”

“哦,”那女子仿佛听到了一句有趣的话,她合上茶碗盖,“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不客气法。”四个锦衣少年闻声嘿然而笑。

一股无名火由心底而生,直窜傅义脑门。“统统给我抓起来带回衙门。”傅义挥舞腰刀喝道。六七个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推我,我推你,半晌没人敢上前。傅义涨得脸通红,怒骂了句:“真窝囊。”自己提着刀来抓那女子,抬脚刚动身,忽然脚下一空,竟“扑通”一声跌趴在地,磕掉了一颗门牙。那四个年轻人顿时放肆地大笑起来。

一个年轻人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茶碗盖,在傅义面前晃了晃,一本正经地说道:“真对不住,官大人,小的一不留神竟让这厮跑到您老的脚板底下,害得您老摔掉一颗吃饭的大板牙,您老消消气,我回家一定好好管教他。”这番话,说的那冷面女子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门口看热闹的人更是一阵哄堂大笑。

傅义明知这一跤是这少年捣得鬼,却也无可奈何,只恨得他双眼都能喷出火来。他一骨碌爬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正待发作。关索在身后叫了声:“住手。”傅义听了这话顿时僵在了那里。关索身着便装又一直坐在角落里没说话,女子并不知dào

他的身份,此时见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暴跳如雷的傅义冷静下来不觉看了他一眼。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关索朝那女子躬身一礼。

女子没答话,却对小二说道:“这茶没有存好,漏了香气,这还能拿出来招待客人吗?”小二忙赔笑道:“孟姑娘真是神人,这茶小的今早从密封的罐子里拿出来,本想立即放进竹筒,可巧有件事耽搁了,就在风口里放了一盏茶的工夫。确实是漏了点香气。”

“把竹筒里的茶都扔掉,诚实守信才是商家第一要义。”

小二连连点头,撤了众人的茶水,忙着泡新茶去了。

孟姓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关索,冷笑着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高姓大名,官居几品啊。”

关索恭恭敬敬答道:“在下关索,祖籍河东太原府,现居丰安州刺史府卫队队副,是个不入流的小官。”

嗯,那女子点点头,“虽说是不入流,却是前程远大呀。”

“关索请教。”

“你懂得夹着尾巴做狗,懂得有些人是不能乱咬的,这不正是主子喜欢的好狗吗?”关索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而已。

“我这么骂你,你也不恼?看来还真是条前程远大的狗。”

关索肃色问道:“不知关索有何得罪之处,姑娘如此恶言相向?”

“也没什么,本姑娘就是不喜欢官府的狗,从来都是见一次骂一次的。”

关索的面皮腾地就红了,傅义“嗷”地一声大吼,挥刀朝那女子剁去。一个锦衣少年侧身一个滑步,闪电般地到了傅义身后,拧住胳膊夺了他的刀,将他按在了桌子上。女子厌恶地看了傅义一眼,喝道:“弄开,别污了我的眼。”少年闻声将傅义拎起掼在地上,抬脚踏住了他的后脑勺。

女子盯着脸色紫红的关索,讥讽道:“你不是三郎的对手,还是回去搬兵吧。”

关索憋了半晌,问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你不必问了,我就在这等着你。”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关索以为是有人在讥讽自己,扭头大吼:“不要吵!”忽然眼前一亮,却见一队铁甲武士分开人群冲了进来,为首的却是刺史府卫队队正程克领。眼看着杀气腾腾的架势,胆小怕事的人开始悄悄后退,胆大的却预感到有热闹看,反而挤得更欢。

杨昊在李通、永安县令朱骧楠的陪同下,大步走进厅堂,那几个手足无措的捕快顿时像得了救星,赶紧躲到了一旁。关索满面羞愧,也让到了一边。

孟姓女子仍旧岿然不动,小二刚上了新茶,她正品的有滋有味。偌大的厅堂里除了马力大时有时无的呻吟声,静的掉根针也能听到响。

第64章 孟州一枝花

“请孟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内子.”

“杨大人这句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令夫人不见了,与我何干?”

杨昊笑了笑,没有说话。永安县令朱骧楠说道:“今早有人在城东废弃的九天观里发xiàn

一具男尸,死者年龄三十五六岁,是被人割断咽喉而亡。男子的腹部纹着两朵梅花,是一名摩纱的杀手。”

“这位大人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怀疑我们是摩纱杀手?何不直接动手抓了我们回去审问呢?”

杨昊道:“有人看到你们从九天观里出来。”

孟姓女子闻言脸色一变,喝道:“那你还等什么?”

四名锦衣少年闻言刷地拔出长剑,一字儿逼了上来。程克领将手一扬,一群弓弩手飞奔而入,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形势一触即发,门口看热闹的那些人眼看不妙,缩了头都要走。却被外围警戒的卫士给堵了回来。

“姑娘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内子。”杨昊眼中都急出火来。

“你真的这么在乎她?”

“请姑娘成全。”

“那好,你当着他们的面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一乱。程克领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众侍卫轰然向前。

女子哈哈一笑,道:“怎么,你拉不下脸?要堂堂的刺史大人当众给一个乡野村姑磕头,也的确有些让人难为情,何况又只是为一个贱婢出身的小妾。”

话未落有,杨昊突然撩衣跪在了女子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一会轮到孟姓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女子身边的文士起身说道,他疾向前两步搀起杨昊,转身吩咐脚踩傅义的锦衣少年:“三郎放人。”锦衣少年抬脚提起了满脸是血的傅义,伸手托过去一枚紫红色药丸。傅义没有接受他这个示好的举动,他哼了一声,退回到杨昊身后,羞得满脸通红。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文士呵呵一笑,对满面疑惑的杨昊说道:“公子爷,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女子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五叔我们走。”

“唉——大小姐别这样,都是一家人,何必闹的这么僵呢。再说咱们来奉安不就是为了认亲吗?”文士说完,女子低头不语。

杨昊却是一阵疑惑,追问那文士:“敢问先生,此话何解?”

文士看了眼厅中武士,低声道:“公子爷可记得孟州有一位姐姐?”杨昊心里一惊,自己先前确实是听小鱼提过在孟州有个姐姐,他看了眼那个孟姓女子,看她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难道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文士见他有些疑惑,又提示道:“我是吴成龙,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你叫我吴叔叔的。”杨昊自然想不起来这些,但看他说的真诚,也就信了。

吴成龙又大声说道:“今早我们路过九天观时确实救过一位姑娘,不过那男子却是另外一个人杀的,我们正要报官,可巧在这被耽搁了。”说着对身后的一个锦衣少年道:“你回头到县衙走一趟,把咱们看到的事情统统说给知县大人知dào

。”锦衣少年点头称是。

杨昊知dào

他话中的意思,便对身边的永安县令朱骧楠道:“此事涉及韩将军被杀一案,请朱县令这就回衙办理。”朱骧楠躬身称是,与那锦衣少年并永安县衙一干人都退了出去。

吴成龙又道:“小鱼姑娘现在城北小松林里,有我们的四位兄弟守着,请公子爷速派人接回,见面的暗号是……”文士说到这,把话吞了回去,附在杨昊耳边低语两声。

杨昊叫过程克领、关索二人,耳语了两句,打发了二人与一干侍卫出去。李通究竟是在官场上混过多年的人,见此情形知dào

杨昊有意支开众人,要与那孟姓女子私谈,便知趣地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只留着十名卫士守在门口,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酒楼。那一干看热闹的闲汉至此也一哄而散。

马力大费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哼哼唧唧对孟姓女子说:“瑶妹妹,大哥这回可把脸丢光了。”女子笑道:“这才叫不打不成交。这位刺史大人是我表弟,以后可不准你去寻仇。”杨昊慌忙道:“马大哥的医药费都由我来出。”

马力大摆了摆手道:“几个小钱算什么?杨老弟,哦不,刺史大人,我算是服了你了。在奉安敢打我马力大的人,你是第一个!好,你这兄弟我交了。”说罢伸出手来与杨昊握手大笑。吴成龙让两个锦衣少年陪他下去修养。

此时厅中只剩杨昊、孟瑶、吴成龙、壮汉子和一个锦衣少年。杨昊慌忙又拜那女子,口称大姐。孟姓女子不觉扑哧一笑,指着杨昊笑骂道:“说你是个呆霸王,做了刺史还是不改身上的呆气。凭吴叔叔几句话你就行了,他万一是骗你的呢,你把侍卫们都打发走了,我们要是动手,你如何应付?”

杨昊笑道:“不瞒姐姐说,我一见你就觉得面熟,心想以前肯定在哪见过,不知不觉都生出一份亲近。”

孟瑶道:“好了,我不跟你嚼嘴皮子了。我问你,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请摩纱的杀手来对付你?”

杨昊叹道:“官场也如江湖,总不免要得罪一些人,小弟占据了奉安了,断了别人的生计,自然要遭人记恨。姐姐帮小弟除了心腹大患,这笔血债由小弟来背。绝对不连累姐姐分毫。”

孟瑶哈哈大笑道:“这笔账自然要你来背,难不成我帮了你的忙,还要替你来背债吗?”孟瑶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说完又笑了起来。杨昊却是一脸的尴尬。

一直没有吭声的粗壮汉子,此时忽然说道:“摩纱的规矩的,收了别人的钱就一定要把事情办成,这回没杀成,他们还会有下一次。杨大人可要万分小心啊。”

杨昊道:“多谢先生提醒。”

那汉子笑道:“我不是什么先生,吴成龙才是先生。我姓种叫种阳极,你叫我老种好了。”

孟瑶道:“种叔叔你放心吧,他们刺马营兵强马壮的,想来也不惧摩纱那帮人。吴叔叔,你说说正事吧。”

杨昊闻听这话,望着吴成龙道:“先生有话请直说,我能帮忙一定帮。”吴成龙沉吟片刻,话到嘴边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

孟瑶见状,却道:“那我来说吧。我来找你,是请你帮我运一批私货到北边去。这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我不会让你白干的,事后我送你五千两黄金答谢。”

杨昊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问道:“请问是什么样的私货?”

孟瑶顿时冷下脸道:“你有必要知dào

吗?”

杨昊忙赔笑道:“一般的私货,小弟自然可以帮忙,若是衣甲兵器之类的东西,恕小弟不敢答yīng

。”

孟瑶听了这话来了兴致,冷笑着问:“除了衣甲兵器你什么都敢运吗?”

“只要不是资敌军备物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运的可是一批国宝。”

“请姐姐明示。”杨昊听到国宝两个字心里有些惊慌。虽说回纥、室韦名义上臣属大唐,但究竟不是一家人,倘若真的任由国宝外流,这个罪过可不是自己能承担的,杨昊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把话说的太满了。

“姑娘跟你说笑呢。是一批宫里定制的瓷器、漆器和丝织品。有些神通广大的人多弄了一份,现在高价卖给回纥人。除了是禁宫御制之物,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公子爷若是不信到时候可以亲自开箱点视。”

杨昊心里松了口气,果然是些奢侈品那倒无碍。于是杨昊爽快地答道:“此时包在小弟身上了。”

孟瑶道:“你可想好了,朝廷命官参与走私,可是死罪。走私御用禁品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杨昊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姐姐敢,我就敢。我相信姐姐不会害我的。”

孟瑶给吴成龙暗暗递了个眼色,吴成龙侧身向身边的锦衣少年点了下头,锦衣少年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红木盒,里面是两枚光华夺目的珍珠。

“这两颗珠子是定钱。余下的等货物通关后,我们即可奉上。”孟瑶说的干脆利落。

“姐姐救了小鱼,小弟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受此贵重之物。”

“那是人情,这是生意。”孟瑶冷冰冰地说道,杨昊心里有些不快。便收了两枚珍珠,道:“姐姐既然说到生意,小弟倒有件生意想跟姐姐一起做。”

“在商言商,只要有利可图,我不会不做的。”

“室韦人擅自编制毛毯,内地人称为边毯,在奉安一张一两银子的毯子运到洛阳,叫价四两。此事不知dào

姐姐是否知dào

。”

孟瑶点点头,不屑地说道:“这种小生意,我已经很久没过问了。吴叔叔,咱们的铺子还在做吗?”吴成龙笑道:“一直都没歇,只是这两年室韦那边战乱不休,货源不稳,利润不如以前了。公子爷若是能找到稳定的货源,这笔生意咱们是可以做一做的。”

杨昊喜道:“我会很快找到货源,届时我派人将样品送往洛阳,请先生过目,只要先生点头说声好,将来货源不成问题。”

吴成龙喜道:“那咱们一言为定。”

第65章 丰安新世界

时间是开成元年四月末,丰州城里绿树成荫、花团锦绣.

在城东南角的一片空地上,数百军卒手持利斧、铁镐、铁锨,劈倒杂树,斩断荆棘,平整土地,在军士们身后不远处,丰安州县的大小官吏们正手持铁锨奋力铲草。荣军院的一群残疾老军们则在贴着招募告示的竹棚前维持秩序。

丰安城的百姓用一种新奇、复杂的眼光打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受着这位新任刺史大人带给丰安人的震撼。这片正在平整的土地上,不久将建成一座名叫“毛毯厂”的新作坊。新作坊里,几百名织工将不分男女老幼集中在一起开工,这是何等气势?当然,让人惊讶并不仅仅是新作坊的规模宏大,而是它内部的管理和工序流程与老作坊截然不同。

这里的学徒统称为工人,没有男女老幼的限制,只要能通过测试谁都可以在这里凭手艺赚一份养家糊口的工钱。工人们分三班进厂劳作,每人每天劳作时间不超过五个时辰,且每劳作一个时辰就给半柱香的时间喝茶、吃点心。

新作坊里设有宿舍、食堂,城外家远的工人可以申请住宿在新作坊里。所有工人劳作两个时辰后都免费管顿饭,不敢说吃的有多好,但绝对管饱管够。新作坊按月结算工钱,工钱比一般作坊里的师傅略低,比学徒则高。

与老作坊里一个师傅只带一两个徒弟不同,新作坊里的师傅一个人要带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徒弟,徒弟多师傅少,不可能手把手地去教,但也不用担心跟着师傅学不到本事。这里的每个师傅只传授徒弟一样本事,簇绒的师傅教徒弟们簇绒、缝编的师傅就教缝编、提花的师傅则只教提花,因为术有专攻,徒弟们学的快,学的精。工作时,每个人只需yào

完成自己手头上的一份活,剩下的交由下面的工友完成。

因为每个人都能把精力放在自己最擅长的工序上,因此新作坊的效率明显要比老作坊高很多,而且质量也不比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差多少。这一点从先前在刺史府后巷里试办的“小工厂”里已经得到证实。

“工厂”是刺史杨大人起的名字,意识是工匠们在一起工作的场所,之所以在前面加个“小”字,是因为将来还要建一座比这更大的“工厂”。这座在刺史府后巷一座破旧小院里创办的工厂,起初只有五名师傅和十二个新手。创办之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仅仅一个月后,“小工厂”里的毛毯产量就超过同等规模作坊的三倍,而成本却减少了三成。

一些脑筋活络的作坊主开始观察和模仿“小工厂”的做法,但他们的尝试很快都以失败而告终,小工厂里的那套东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异常困难。这个时候刺史府的官员却主动找上门来,提议大伙集资入股创办一家规模比小工厂大十几倍的新工厂。新工厂采取官商合办,由刺史府提供厂房、土地和主要销售渠道,商户提供资金和分销渠道,作坊主们提供设备、人力和技术支持。

在刺史府官员不懈的游说下,丰安城中几乎所有经营毛毯生意的商户、作坊都成为新工厂的股东。十八家有实力的商户募集股本七千三百两白银,作坊主则提供了数十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刺史府不但提供厂房土地还承担了全部基建。而那些没有入股的散户,也大多跟新工厂签订协作协议,新工厂会将部分工序外包给他们。资金不足的散户还可以向工厂申请一笔周转资金。

当然,就像所有的新事物出现时都要面临的赞美、惊奇、怀疑、敌视和非难一样,新工厂的出现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仇恨,当面辱骂者有之,背后咀咒者有之,煽阴风的、点鬼火的也不在少数。

有人说刺史大**大势大财力更大,根本无须理睬这些阴风暗火;也有人说丰安城里卧虎藏龙,刺史大人是条强龙不假,但古话不是说嘛,强龙难压地头蛇,刺史大人想断人生路,与民争利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孰是孰非,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外人也无从窥测,其中冷暖,也只有当事人杨昊自己心里知dào

了。

笑也好,骂也好,誉之也好,诽之也罢,杨昊到底是顶住了。经过一个月的紧张筹备,毛毯厂已经由图纸和设想而呼之欲出了。杨昊抚摸着手上的两个血泡,望着不断拔高的屋墙,总算松了口气。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城外荒地上耸立起的砖瓦厂烟囱,心里暗暗祈祷:“上天保佑,给我杨昊三年时间,我将还大唐一个全新的丰安城。”

杨昊放下铁镐到工人招募处转了一圈。与前几天人山人海的火爆景象相比,此时招工棚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人。丰安司库万民安正耐心地给应征者解释新工厂与老作坊的不同之处。万民安是丰安官场老人,干练正直,缺点是脾气燥、架子大,张口一个刁民,闭口一个群氓,一副与百姓势不两立的架势。

招募工人的事是杨昊亲自交办的。万民安领受任务时心中甚为不满,他认为是杨昊在找借口整自己,但几天下来,万民心中怨气没了,坐在招工棚里固然说的唇干舌燥,吵得脑子疼,但比那些被杨昊赶去铲草、平土的官吏实在是体面多了。

官员们一个个累的腰酸背痛两手血泡。却谁也不敢叫苦叫累,没办法,刺史大人也一样手持铁镐在刨树根,人家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新工厂要招募四百名工人,让谁进不让谁进,全凭万民安一句话。万民安脾气暴,做起事来却一丝不苟、尽忠职守。为甄别良莠,他只得耐着性子跟自己厌恶、痛恨的“刁民”面对面交谈。一个人,两个人……等他跟第一百个人交谈的时候,内心被深深地触动了,原来“刁民们”竟是如此可敬、可爱,自己先前对他们确实有太多的偏见。

万民安不再称百姓为“刁民”,说话时的腔调和神情也丰富了许多,他开始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应征者称兄道弟,和年轻的少男少女开玩笑。作为回应,自己也从百姓们嘴里冷冰冰的“司库大人”变成了大叔、老哥、万大爷……以前在公署里小坐片刻便腰酸背痛,双膝发冷,现在在竹棚里呆上一天丝毫不觉得困倦。

万民安看到杨昊身着便装走进竹棚,忙丢下手中的竹签迎了上来。应征的百姓有认识杨昊的,按规矩,百姓见父母官要行叩拜礼,众人正要下跪。杨昊却以未穿官府为由婉拒了。

杨昊翻看了新募人员簿册,特意嘱咐万民安:“除了论德看才,也要适当照顾家贫孤苦之人。”万民安听了这话转身对应征百姓说道:“各位听到没有,咱们丰安有这样的好官,岂不是阖城百姓之福气。”乱世遇清官,怎么能不拜一拜?这一回杨昊没能躲开众人的叩拜。杨昊一面激动的热泪盈眶,一面又觉得惶恐不安,更添了一种重担在肩无可避使命感。

出了招工棚,杨昊飞马赶回刺史府。身为一州刺史,杨昊不仅要宣诏令,厚风俗,劝农桑,平狱讼,兴学校,理财赋,实户口。还要兼领丰安城的防务。丰安一州两县数百官员、数千士卒的衣食俸禄更是全着落在他一人身上。

杨昊并不贪权,也没自信到一人独断乾纲,他的理想是所有官吏都能奉公自守、廉洁为民。但事实是丰安的官场早已从面子烂到了底。不是没有廉洁的官吏,也不是所有的官吏不想廉洁,实在是大势所逼,积重难返。

杨昊知dào

自己纵然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造出一个全新的丰安,他现在要做的是让阖州官吏明白自己革除弊政的决心,和治理地方的新理念。不奢求他们能立即领会,但求他们能照葫芦画瓢执行下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搅动一潭死水的丰安官场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建功的?

改革腐烂的丰安官场已经让杨昊费尽心力,驾驭城里城外数千将士更让他感到心力交瘁。虽然有凌彤和李通两位老将全力辅助,但杨昊却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数千人的吃喝拉撒已经让人头疼,城外强敌环伺更是让人心绪难安,而白水狐叛逃一事更给杨昊带来前所未有的挑zhàn



韩遂被害,白水狐赚城不成反被凌彤射伤。受伤逃遁的白水狐没有还回九娘关,而是带着几百名亲信投奔室韦人去了。白水狐的身上有一半室韦人的血统。二十多年前,他母亲居住的村落被室韦人攻破,他的母亲被室韦人当做战利品带到草原。一年后,当他的母亲被唐军解救回来时,已经怀有身孕,这个肚子里的婴儿就是白水狐。

白水狐北逃后的第二天,李通奉令率五百人去接管九娘关。却被九娘关守军拒之不纳。留守士卒推选校尉庄云清为将军,并派人将推举庄云清的万民书送进刺史府。杨昊心里清楚,驻守九娘关的三千守军已经被韩遂改造为自己的私家军。韩遂虽死,但他的影响在九娘关并没有消失,这个庄云清与白水狐一样也是韩遂的亲信心腹。

李通将守军的行为定性为哗变,要求杨昊下令征讨庄云清。凌彤也主张对九娘关守军断粮,迫使其接受丰安军令。此时,谣言四起,有人说已经投靠室韦人的白水狐暗中派人送信给庄云清,相约起兵攻占丰安,事成后,丰安城归庄云清,城中百姓财货两人五五对分。

也有传言说王谦派使者夜入九娘关与庄云清密谈,王谦答yīng

只要庄云清出兵袭占丰安城,则丰安刺史一职便由庄云清出任。杨昊对这两个传言,都置之一笑。他没有采纳凌彤和李通的主张,而是准bèi

答yīng

众军所请,正式任命庄云清为九娘关守将,此外他还要送庄云清一个新的头衔:天德右军副统军将军。这样,庄云清便与凌彤、李通并驾齐驱,成为丰安军职最高的领军将领。

而作为回应,庄云清必须用实jì

行动划清与白水狐和王谦的界限。没有过多的讨价还价,庄云清很快就接受了杨昊的任命。他正式宣bù

白水狐离军出走为叛乱,并象征性地率军向北追了百余里。其后他派部将夜渡黄河攻破了王谦的两座营寨,斩首三十余级,将首级送丰安城报捷请功。以此证明自己与王谦势同水火而非坊间传言的勾搭不清。

第66章 静水

九娘关是丰安的门户,九娘关无恙,丰安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丰乐而安定.

一直为财政危机困扰的杨昊,因为孟瑶那笔五千两黄金而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当然,财政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毛毯厂虽然前景可观,但近一两年内还指望不上,杨昊规划中的木器厂和铁器厂因为缺乏资金和人才一时还无法上马。毕竟这是大唐开成元年,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杨昊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毛毯厂,这不仅仅毛毯厂前景看好,将来有希望会成为丰安的财政支柱,杨昊更希望将它打造为一个经典,通过它的示范作用引发一场社会变革,至少是丰安城的一场变革。他夜以继日地工作,拟定规章、培训人才、督导基建、规范工序流程。什么都是零,什么都要从头开始。杨昊挑选了一批读过书,脑子灵光,肯上进的年轻人,手把手地教他们,一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名词概念,往往要讲上半天才能让这些丰安才俊们弄清它的含义。

所有人都看出杨昊在忙,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他在忙什么,时间,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小鱼也不懂杨昊在忙什么,但她确信杨昊是在忙一件有意义的大事,她默默支持着杨昊,任劳任怨从无半句怨言。

除了小鱼,关索也全力以赴,他不在杨昊挑选的十二才俊之列,但他的领悟力丝毫不在十二才俊之下。因为这个原因,毛毯厂正式建造厂房时,杨昊就全权委托他担任总监督。关索不负重托,不仅提前一个月建成所有厂房,且创造性地将各厂房间的道路由泥土路改造成了碎石路。这个细节,当初杨昊设计图纸时甚至都忽略了。

五月底,毛毯厂的第一块毛毯下线。经过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评审,各项指标全部符合设计要求。

杨昊派人快马将毛毯样品送到洛阳交吴成龙验收,半个月后,信使带回吴成龙的亲笔信,随行还带来两名经验丰富的制毯师傅。吴成龙在信中说,送去的样品完全合格,但这类产品技术含量偏低,只能销往中小城镇和农村,获利微薄,他建议杨昊改变策略,制造精品,赚取高昂利润,并高薪聘请了两位大师级的老师傅来丰安指导。

杨昊采纳吴成龙的建议,改变经营策略,将两位师傅聘为工厂总指导,礼遇有加。两个师傅对杨昊创设的新型工厂十分惊讶,同时也感激杨昊的礼遇,因此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经过一番改进,第二批送往洛阳的样品得到吴成龙的高度肯定,丰安毛毯厂接到了一份五千块高档毛毯的订单。

初战告捷,让杨昊微微松了口气,自己精心培养的十二名弟子虽然已经大致掌握了管理一座工厂所需的各种技能,但毕竟还缺乏经验,实jì

工作中所遇到的困难简直是无处不在。

杨昊明白很多问题只有靠时间才能最终解决。问题是自己还有这个时间。

占据东受降城的董八成一刻也没有忘记丰安兵败之辱。为了筹集军费扩充军力,一向信佛的董八成下令拆除辖地内的六座寺院,遣散僧尼六千五百人,得金银财物近百万两。到开成元年六月初,董八成已拥兵近两万,这其中以两千河东军为班底的六个营火凤军最为精锐,“火凤”之名寓意浴火重生之意,董八成就是要带着这只浴火重生的火凤,一报兵败丰安之仇。

按照河东军的编制,一个营是一千两百人,六个营就是七千两百人。足足是丰安守军的两倍!

久经沙场的董八成明白,经lì

过战火洗礼的老兵要远远胜过未经阵仗的新兵蛋子。为把新兵磨炼成老兵,他选择王谦和独孤畅作磨刀石,不断东征西讨,前后夺了王谦和独孤畅数十座军寨,逼得二人不得不请北都留守兼太原尹、骠骑大将军、武威郡王李载义出面调停。

李载义乃当世名臣,有大功于朝廷。但河东向来是刘清伶地盘,太原更是刘清伶经营多年的根据所在,李载义这个北都留守兼太原尹,在太原说话的分量有时还不及刘清伶,为了对抗刘清伶势力。李载义暗中派人拉拢被刘清伶排挤走的董八成回太原出任北都副守兼太原少尹,希望借助董八成的军力抵消刘清伶施加给自己的压力。

董八成的回书直截了当,他很希望回到太原府,但前提是攻破丰安城,报几个月前的一箭之仇。李载义为了早日促成董八成回军太原,便给王谦和独孤畅施加压力,促使三者联合一致剿灭孟博昌和杨昊的叛乱。

董八成、李载义的一连串杨昊并非毫不知情,丰安之战后不久,为了控zhì

和提高各军战力,杨昊就在刺史府里创设了参谋室,负责情报搜集和分析,拟定和实施作战、动员计划,指挥并协调各军的作战行动。与参谋室对应的是军令司,负责掌管建军、训liàn

、武官、兵籍、军械、军令等。

杨昊拨给参谋室的第一笔经费就用于收集董八成的各种动向。参谋室设参谋将军,同参谋将军,参谋中尉各一人,前两个职位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参谋中尉一职暂时由关索代理。

关索是太原府人氏,贞观年间祖上便在太原落户,对太原和河东各州十分熟悉,关索招募一批河东子弟回乡刺探军情,又成功策反丰安兵败时被俘的肖勇,由他联络董八成军中的旧部,获取东受降城的动向。

杨昊将所获情报一方面与孟博昌共享,另一方面则快马报给宝历社大总管。自韩约被杀,杨昊、孟博昌这一脉横刀一直是由大总管直领,密信是由宝历社设在麟州的秘密驿站转交给大总管的。

密信发出后第六天黄昏,大总管的信使突然来到丰安刺史府,信使告sù

杨昊,大总管对他能及时探知董八成的动向十分赞赏。大总管已经动用一些手段,让朝廷下诏调董八成回河东出任节度副使,如此一来,刘清伶与李载义之间突然插进来一个董八成,河东局势将变得十分微妙。

杨昊从心底感佩大总管手段的高明,信使同时带来大总管的一句口信,问杨昊打算什么时候出兵驱逐丰安的别思过,杨昊告sù

信使,如果能确定董八成秋季不会引兵西进,他打算在八九月份与孟博昌合兵攻取丰安城。

信使听完后沉默无语。杨昊心中生疑,便问信使:“大总管可有什么训示?”信使道:“近来牛党大臣奏议,要将天德军拆分为二,丰安以东仍归天德军辖制,以西三州任恢复元和初年区划,将丰安、永丰两州降为县,隶属丰州,再将丰州划归朔方管辖。”

杨昊听了这话心中凛然一惊,急道:“这必是仇士良的诡计!倘若陛下恩准此议,让别思过做了丰州刺史,他为自保必会靠向朔方,那时朔方也就有了出兵北上的理由,只怕河套三城兵戈又起了。”

信使叹道:“谁说不是呢?年初仇士良指使党羽奏请陛下将宜春公主下嫁王崇文,此事被大总管设计所阻,王崇文因此半途退军。可这阉贼并不死心,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得萧太后的首肯。陛下是仁孝之君,太后开了口,大总管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婚事只怕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

杨昊的眼前浮现出宜春公主李晴稚嫩的面孔,也想起了初见王崇文时的情形,真是世事难料,昔日的文弱书生摇身一变竟成一方霸主,而趾高气昂的公主却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做主。

六月初八是杨昊生日,孟博昌派张延年为使送白银五千两来丰安祝寿,而他自己却一身便装只带两名随从趁夜色从后门进了丰安刺史府。杨昊与他见面后自然便说起朝中议论撤州设县一事。

孟博昌道:“我此来就是要跟你商议此事。”

杨昊说道:“依我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今年秋季合兵夺了丰州!那时任他仇士良有千般诡计,对你我也无大害。”

孟博昌笑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据我收到的消息,仇士良的密使已经到了丰州。此次他不仅送给别思过五万军费,还派了一位干将助阵,此人身经百战,比之董八成毫不逊色。”

杨昊惊问道:“何人?”

孟博昌:“振武节度使刘沔。”

杨昊笑道:“你这么说我又糊涂了,振武节度使不是独孤畅吗?何时又变成了刘沔?难道振武还能有两个节度使?”

“为何不能是两个节度使?”孟博昌望着一脸疑惑的杨昊笑道:“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无名有实。一个是自己打下的江山,一个是朝廷委派的大员。”杨昊无言以对,安史之乱后内外藩镇林立,征伐不断,有刀便是王,无刀王挨刀。藩镇割据地方,不从中央,藩镇内部也是诸侯林立,不听号令。刘沔因功升任振武节度使,独孤畅拥兵不交地盘,这种事说怪不怪。

杨昊不想在这些细节上Lang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孟博昌:“有何良策应对?”

孟博昌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起了一件似乎不相干的事:“月前林中部派人向我借粮,我答yīng

了。唉,你听我说完。林中部去冬今春连遇天灾,牛羊损失大半,饥民暴增,若不借粮给他,势必兵戈又起,极易被别思过利用。”

杨昊想了想这话说的也确实有理,丰安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回鹘人擅长野战不擅攻坚,倘若南下劫掠,多半会绕开丰州直取永丰、丰安两城。

“不过我这粮也不是白借的。我提出让他们出兵驱逐别思过,替我们夺回丰州城。特使不敢做主连夜还回禀报,三天后他回到永丰,带来了林中部首领小齐金的一封信,哦,小齐金就是被牟龄击杀的兀立其哈的小儿子。兀立其哈与王谦不和,但与叔父一直相处融洽。他死后,部将鹰坛自称首领,霸占了他的妻女,杀了他三个儿子。小齐金那时身在丰州因此逃过一劫。鹰坛暴虐成性,一向与我大唐为敌,他主政后叔父跟他就断了来往。”

“去年冬天,林中部大雪,牛羊多冻死,鹰坛却为了向彰信可汗胡特勤的一个宠妃进献寿礼而横征暴敛,因而激起民变,驱逐了他,迎回小齐金为首领。他知dào

我在永丰掌军,便派人来接洽。”孟博昌说道这,拿出一封藏在羊骨封里的书信交给杨昊。

回鹘人汉化很深,虽有自己的文字,但高门大族子弟都以通宵汉文为荣,这个小齐金就曾在长安游学三年,一手笔力雄健的颜体字看的杨昊脸红不已。小齐金在信中重申了与大唐边州和睦相处之意,表示愿意出兵协助孟博昌收复丰州城,作为回报,小齐金希望孟博昌今后能开放边境,恢复两家的绢马贸易。

“向回鹘人借兵驱贼,本朝早有先例。想当初安史之乱时,朝廷就向回鹘借过兵。”孟博昌说到这,转过身来问杨昊:“老弟,你怎么看?”

杨昊沉吟片刻,“我初到永丰时听韩大哥说过,林中部与天德军十几年来多有龌龊,小齐金之父死在唐将手里,他真的就能抛弃旧仇助我攻城?倘若他攻下丰州后赖着不走怎么办?”

孟博昌哈哈大笑,拍着杨昊肩道:“他若不走,岂不更好。”

杨昊闻言一愕,孟博昌把脸一沉:“那我们就将他困死在丰州,一劳永逸地解除边境之患。”

第67章 无情未必真英雄

杨昊这才明白孟博昌的真实的用意。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孟博昌冷笑道:“怎么,不忍心?那我告sù

你,小齐金这个人胸怀大志绝非庸碌之辈,他如今不过是走投无路才求上门来,等他缓过气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军南下,像他的父亲一样攻城破寨、烧杀yin掠。在他羽翼未丰之际,天赐良机于你我,若不好好把握,你我能对得起谁?”

杨昊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孟博昌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我走了。”

杨昊起身道:“我送送你。”

孟博昌笑了:“还是回家哄哄你的莺莺燕燕们吧。”

晴儿和吕芮是在杨昊和孟博昌密谈时由孟博昌族弟孟迪护送进城的,两个人把永丰置办的全副家当都带过来了,光行李就用了七辆马车。杨昊送走孟博昌赶回内堂时,晴儿正和小鱼手拉手互道离别情一起抹眼泪,吕芮也陪在一旁哭的眼通红。

院子里摆着几十个箱笼,关老爷正指挥几个小卒摆设家具,乱哄哄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杨昊顺手掀开两个箱笼看了看,衣服、器具、书籍、图册都码放的整整齐齐,还有几个木骨蒙皮的箱子用铜锁锁着,难窥里面究竟放着些什么,杨昊用手提了一提,箱子异常沉重。

刚和关老爷闲聊两句,吕芮就发xiàn

了杨昊,她没有惊动厢房里低头私语的晴儿和小鱼,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迎了过来。三月末董八成围丰安时,杨昊领军驰援,行前他一度想派人将吕芮送还吕本中,但吕芮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不知这小妮子用了什么手段,竟让晴儿一改初衷站出来替她说话。

杨昊一来不想违拗晴儿的心意,二来当日丰安战情吃紧,确实无心他顾,只得将送她回去的念头暂搁一边。

“杨大哥给你。”吕芮手里提着一串黄澄澄的钥匙。

杨昊微微一怔:晴儿几时将管家钥匙交给了她?这小女子如今也知dào

当甩手掌柜享福了。杨昊没有伸手去接钥匙。吕芮微微一笑,走向前一步,见杨昊仍没有伸手的意思,于是她弯下腰手法熟练地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

满箱子都是首饰和金银器具,乱糟糟地攒在一起,像是从哪打劫而来的。杨昊愕然而问:“这是都是——你的?”

吕芮笑了:“都是你的。”

杨昊不解其意,自己在丰安几个月有没有领过俸禄都记不清了,即使领过也绝不会有这么多。

“这些是孟大哥送给你的。这两个月,他收服了河西、河北几十座鬼城,那些鬼城外面看着又破又烂,可个个肥的流油。孟大哥听说你在丰安忍饥挨饿,心中不忍就赠了些给你。”晴儿和小鱼听到院中杨昊说话声,便一起迎了出来。

两个月不见,晴儿的脸色养的白里透红,身材也丰满了些,灯下一看竟似天仙美人一般娇俏可人。杨昊看的心里直发痒,拉着她的手打趣道:“这么久不见,你似乎一点也不挂念郎君,倒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晴儿抽回了手,冷笑道:“你说的一点不错,这两个月不见你我可自在了,少了一个人要早晚侍候,不知dào

有受用呢。”一句话驳的杨昊面红耳赤。

吕芮忙道:“杨大哥不要误会晴儿姐,这些日子永丰也不太平,先是朔方大军压境城中人心惶惶,后来孟将军征讨鬼城,城中的泼皮无赖点火烧城闹的好不厉害。你出征后,晴儿姐天天为你担心,茶不思饭不想,一连好些天都没有出门。后来听说河东军退了,她心里才好过一些。”

杨昊听了这些话,心怀愧疚,当着众人的面向晴儿打躬道:“杨郎言语冒失,请娘子宽宥。”这一幕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晴儿更是心急,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做给谁看?非要让全丰安的人都知dào

我就是家里的恶婆娘不成。”

杨昊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晴儿这话,虎着脸问搬运箱笼的小卒:“你们刚才都听到了什么没有?”小卒们答道:“俺们什么都没听到,只看到刺史大人给夫人打躬赔礼。”说完都笑。杨昊下不来台,一时涨的脸透红。

关老爷笑答:“夫妻之间就该互敬互爱,妻子有了错要向丈夫赔礼,丈夫有错也该向妻子赔礼。大人当众赔礼更显襟怀坦荡。至于这群小兔崽子,他们敢跟大人说笑,并非心中对大人不敬,而是大人平日仁慈爱兵,让他们心生亲近,所以才敢放肆。”

关老爷说到这,问小卒们:“大人和夫人不喜欢有人到外面乱嚼舌根,你们怎么办?”众人答道:“大人不喜欢的,俺们也不喜欢,将来有人嚼舌根,俺们先揍他个哭爹喊娘。”

晴儿听了这话转忧为喜,对关老爷说:“弟兄们辛苦了,去吩咐一声厨下,忙完这些活留弟兄们吃些酒饭。”众人欢声答谢。晴儿瞥了一眼,转过身对小鱼说:“坐了一路的车,颠的我腰酸背痛。你今晚好好帮我捏捏。”说话时朝小鱼暗暗丢了个眼色。小鱼看了眼吕芮,接过话头道:“我也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

杨昊看破晴儿用意,知dào

她在撮合自己和吕芮,心中就有些不快,于是说:“罢了,你们要在一起,我也不拦着。不过远道而来,饭总要吃一口吧。剩下的事吃了饭再说。”

晴儿道:“还是让小芮陪你用饭吧,我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可什么也吃不下,我还是先歇歇去。”杨昊见她要走,心中火起,冲过去抓住她的手扯到一边,压低了声道:“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么帮她?”晴儿笑道:“陪她吃顿饭,她能吃了你不成?”挣开杨昊的手就要走,杨昊急忙又扯住了她的手。晴儿顿时把脸一冷,杨昊心里一慌,支支吾吾道:“最近……州里吃紧,你这些东西我能不能借用一阵子。”

晴儿冷笑道:“你听清了,这些东西是孟大哥送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问我。”小鱼眼看二人要闹僵,忙大声说道:“姐姐说好了没有?别耽误了他们用饭。”晴儿听了这话,哼了一声,低声喝道:“让开,别挡我路。”拨开杨昊去了。

三人这场小戏,冷眼旁观的吕芮看的清清楚楚,晴儿和小鱼走后,她微微地叹了一声,不觉眼角有些涩涩的,她暗暗地掏出手绢抹了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对杨昊说:“杨大哥,我先去备饭。”说完慌忙便走,才一转身,不争气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杨昊看了眼她的背影没有说话,他叫来关索,指着那六箱金银物件:“把它们送到库房,检点清楚后写个单子给我。”关索暗暗说道:“大人,这可是您的私产,夫人那里……”杨昊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叫你去你就去!”关索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训斥,心中窝着火,看见几个士卒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大喝一声:“耳朵聋啦,还不动手!”

吕芮备了两个菜,烫了一壶酒亲自端了过来。杨昊只得赶紧收拾了桌子放下托盘,彼此一望都有些尴尬。吕芮忽然拿出钥匙说道:“我忘了把钥匙给关大哥了。”说完便要走,却被杨昊叫住了,杨昊从她手中接过钥匙说道:“你也累了,吃了饭,早点歇着吧。”说着话他就往外走。

双脚还没跨出门,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啜泣声,杨昊心里咯噔一下,双脚被定住一般,再也挪不开。吕芮飞奔上前抱住了杨昊,细微啜泣声变成了泣怨:“我就这么让你生厌吗?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要答yīng

我父亲?”

杨昊很想跟她说当初答yīng

吕本中只是权宜之计,目的只是稳住吕本中,稳住了吕本中就稳住了永丰的局势,就会少死很多人,就不会让除阉大计首战失利。但是这些话,自己能跟她说吗?这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啊。

吕芮见杨昊僵在那里一言不发,抹了一把泪说道:“你只要说句话,我立kè

就走。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缠你……”

杨昊的心突然就软了,他怔在那里,既恼恨自己内心的卑劣,又在嘲笑自己的幼稚、软弱和荒唐可笑。杨昊承认自己并不厌恶吕芮,但若要他向对待晴儿和小鱼一样对待吕芮,自己似乎又总也做不到。

“我知dào

你心里只有晴姐姐和小鱼,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就是想能留下来……每天都能看到你……”吕芮说话的声音渐渐地下去,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平息了一下心绪,眼中已经显露出一丝绝无的神色。她摇了摇头,把到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菜凉了……我去热一热。”

杨昊抓住了她的手,“才说几句话,菜不会凉的。”

吕芮的泪水奔涌而出,她扑进了杨昊的怀里,抓住杨昊的手再也不肯松手。

杨昊承认有时一个女人的眼泪比千军万马更容易征服一个男人。董八成和八千河东军没能做到的事吕芮做到了。

本来在寿宴上已经喝了不少酒,现在又陪吕芮喝了半个时辰,杨昊终于醉倒了,是那种人事不省的大醉。杨昊醉酒后的唯一好处是不吵不闹,闷头大睡。至于睡在哪,和谁在一起,实在不是他能决定的。

第68章 烽烟又起

攻打丰州的计划迅速制定出来,孟博昌亲率永丰天德右军四个营主力三千八百人,以及新近收编的新军主力两千五百人.新军是孟博昌收服阴山南北的鬼城后,招募鬼卒编成的,鬼卒中九成原先就是唐军士卒,散居边地多年,与天斗与地斗更与人斗,个个都是百炼成钢的精勇悍卒,除了士卒孟博昌还从鬼城得了四员干将:朴恩俊、索额、李昌林、马赫尚,四人据说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上孟博昌族弟孟迪合称“永丰五虎”。

丰安主力是李通亲率的右军两个营和杨昊用晴儿带来的六箱珍宝招募了一千五百名新卒。此外庄云清从九娘关守军中精选一千两百人也随军出征。

攻打丰安城的真zhèng

主角是小齐金亲自督师的回鹘林中部十三家联军。游牧民族相对农耕民族在军事上最大优势并不只是他们的马和刀,还在于他们独特的动员体制,在游牧民族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是战士,他们的生活技能就是战争技巧,弓马骑射对于种田的农民是一项需yào

刻苦训liàn

才能掌握的技巧,而对于他们则是谋生的手段。

林中部有十万人,可以出征的战士有两万,这其中以小齐金亲率的六千“铁面机勒”最为精锐,“机勒”一词是音译回鹘话,骏马的意思,“铁面机勒”意译就是“戴着铁面具的骏马”,望文生义的人常常误认为这是一支战马脸上蒙着铁面具的骑兵部队,但实jì

情况是铁面具并不是戴在战马脸上,而是戴在骑士的脸上。

这是一支身着重甲的骑兵,所用的马匹是回纥马与河西马杂交而成的三阳马,这种马耐力好、能负重、容易饲养,缺点是速度不算快,不耐热。但在阴山河朔之地与天德军交战,这种马的优势却十分明显。

天德军步骑杂用,机动性并不算高,守御时以步兵为主,机动性就更差,这种情况下马匹的速度往往并不是决定战场形势的主要因素,反而是马匹的耐力和容易饲养等特性更为将领所看重。

除了六千“铁面机勒”,小齐金帐下还有四千“捆奴”,“捆奴”也是音译,回鹘语的意思是“奴隶军”,就是征用勇健奴隶组成的军队,这些奴隶有回鹘人、党项人、契丹人、吐蕃人、沙陀人和少数唐人。“捆奴”步骑杂用,以步兵为主,擅长攻城。

开成元年八月初,三路大军逼近丰州城下。此时城中守军只有不足五千人。

杨昊按照事先和孟博昌的约定,围而不攻,让小齐金的回鹘军去打头阵。攻城开始前,孟博昌在城南防地召开了一次联席会议,两家副将以上将领全部出席。

杨昊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小齐金,他比孟博昌小一岁,但一脸风霜之色,乍看起来,似乎比孟博昌还大了两岁。杨昊想象中的回鹘人都是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样子,他们穿着用动物皮缝制的衣甲,说话粗声大气,豪爽而又粗野。但事实是小齐金和几个回鹘将领除了发型、衣甲款式和武器外,其他的实在看不出来与汉人有什么区别。

更让杨昊惊奇的是,几乎所有的回鹘将领都会说几句汉话,对汉人的仪节风俗也知dào

不少。但是区别也很明显,回鹘人的思维方式明显与汉人不同。

鉴于丰州城墙高大、城外壕沟既深且阔,杨昊建议小齐金先围困丰州一段时间,耗尽城中粮草,待城中内乱自生然后再攻城。此议一出,回鹘将领便一片嗤笑,在他们看来,胜利和荣耀就应该在战场和敌人面对面、刀对枪地拼来,使用阴谋诡计来取胜,那绝不是一个勇士的荣耀。

回鹘将领认为欲破丰州上策是诱敌出战,一战定乾坤;中策是强行攻城,破城杀敌;下策才是高垒深沟困死敌军,使其不战自降。

当然这并不代表回鹘人就是一根筋、做事不讲策略,实jì

上他们提出的一些计策让杨昊极为吃惊。

“捆奴军”主将密谱图雷建议在丰州东北角的角水上筑起一道大坝,然后挖掘一条沟渠到丰州城下,造成要放水浸城的假象,逼迫守军主动出战,然后在城外一股聚歼。杨昊不得不承认密谱图雷的这条计策十分高明。

丰州的城墙虽然高大坚固,但也是土墙,土墙禁不起水浸泡,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何况七月以来丰州地区一直干旱,城墙的夯土早已干透,若是被河水一泡,立即就有崩塌的危险。城墙一塌,丰州无险可凭必败无疑。

但问题是要在角水上筑起一道拦河大坝谈何容易?丰州一带都是沙土,要想筑起大坝,必须将沙土装入草袋,这么多的草袋从何处来?此外,角河和丰州城之间有一道石梁,要挖断这条石梁把水引到城下,不是说绝无可能,但肯定费时费力。密谱图雷玩的是一场心理战:筑坝若成,丰州必破。不管你有多么不相信我能筑成大坝,但只要我在角河上丢下第一个沙包,你就不得不出城与我决战。

孟博昌很支持这条计策,他让杨昊拨出五百军士帮忙筑坝。并从附近乡村征调人手编制草袋。水坝工程很快开工,并且挑灯夜战,日夜不息。水坝筑在角河上,同时也筑在了丰州人的心上,城里谣言四起,百姓争相外逃。小齐金派兵将外逃的百姓全部堵回去,并扬言若不早降城破时官民士庶一个不留。

丰州百姓都惊恐万状地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为了给丰州守军增加更大的压力,在筑坝的同时。密谱图雷也加快了挖掘地道的进度,除了从四周乡村强征的民夫,密谱图雷让上千捆奴军士也加入进来,挖掘的速度十分惊人。

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笼罩在恐惧中的丰州守军开始沉不住起了,不断地派出斥候到前沿侦察,似乎在寻找可以决战的战场。小齐金和密谱图雷对此的态度是,要选战场你尽管选,但要试图去窥看拦河坝工程——门也没有!

杨昊将中军营盘就设在城东的薛王岭上,不用登高就能俯瞰丰州东门和远处热闹非凡的角河工地。

孟博昌不是说过丰州城中来了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刘沔吗?丰州已经面临灭顶之灾,名将刘沔人在何方?

密谱图雷的地道在继xù

向丰州伸延,角河上的拦湖大坝似乎也有了影子。刘沔没有露面,但丰安城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连几天没有再派斥候出城侦察,这是大战前的宁静吗?密谱图雷踌躇满志,大显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但密谱图雷忽略了一个常识,机会总是与风险勾勾搭搭,相伴相行,某种情况下,二者实jì

上仅仅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八月十六日,围城的第十二天。

密谱图雷一大早到小齐金的牙帐里汇报了一下最近的进展,回来后没有进中军帐,而是直接赶到了前营瞭望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半个丰州城,不过距离稍微有点远,天气不好或眼神不好的人其实看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八月十六日这天,天气阴沉,而密谱图雷昨晚因为巡夜没睡好,眼神也有点模糊。

前营东面的空地上数百民夫正在乱哄哄地排队,同样数量的士卒手持皮鞭在一旁充当监工。这是密谱图雷定下的规矩,每天开工前民夫们都要这样集结列队,喊上一阵口号后再开工。目的就是要闹出一点动静,好给丰州城守军施加压力。

密谱图雷今天的兴致很不错,他决定等民夫们排好队后向他们训几句话。

蓦然,丰州北城城门突然开启,一支铁骑呼啸而出,直奔捆奴军前营而来。

这是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按照天德左军的编制这是一个团的兵力,领军的应该是一个校尉。校尉的军旗上会绣上自己的姓,“石”,出城的是一个姓石的校尉。围城前孟博昌将丰州城内所有校尉以上军官的姓名、军职和样貌特征都通报给了小齐金。

“这个姓石的校尉应该是……”密谱图雷拍了拍脑袋,实在想不起来城中那个校尉是姓石了。出城唐军很快攻破了捆奴军在城外设置的警戒线,马蹄滚滚朝前营大帐而来。陪同巡视的前营将军格尔赫比劝密谱图雷暂时回避一下,密谱图雷摇了摇手笑道:“无名之辈,不必惧他。”格尔赫比不敢再劝,毕竟来敌只有三百骑,又是孤军深入,自己若因此而惊慌失措,岂不让主将耻笑?

捆奴军两个百人队冲出营门向唐军迎去,丰州之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捆奴军的一个百人队有士卒一百二十五人,两个百人队就是两百五十人,人数上比唐军少了五六十人。但他们的营寨扎在一座土坡上,居高临下攻击,在地形上占了很大优势,而且敌军孤军深入,自己依托大部队作战,心理上也站着优势。两相对比,竟是捆奴军的两个百人队占了上风。

丰州北门刚开,杨昊就得到了禀报。他登高远眺,远远可以看到北门外飞扬的尘土,和战马悠长的嘶鸣声。

“终于要开打了……”杨昊默叹道,他立即命令各营高度警戒,同时派出斥候往北城刺探战况。斥候回报出城唐军只有三百人,已经冲破警戒线,正在和捆奴军交战。

杨昊有些发懵,派一支三百人的骑兵出城是何用意?去阻止捆奴军修筑大坝?简直是痴人说梦,捆奴军有四千多人,光骑兵就有一千两百人。区区三百人孤军深入能成什么事?是别思过、刘沔昏了头,还是丰安城内已经失控?这次出击只是个别校尉自作主张贸然行事?

杨昊看了眼灰蒙蒙的丰州城找不到答案。

第69章 我乃石雄

满腹疑惑的并不是杨昊一个人.

林中部首领小齐金接报时也是一头雾水,当时他正在牙帐和自己的老师——一位法理精深的摩尼僧——在下围棋。小齐金想不出缘由,他对报事的人说:“等密谱图雷割下那人的脑袋,再来告sù

我吧。”

或许因为信使的突然闯入搅乱了小齐金的思路,这盘眼看就要大胜的棋局,风云突变,形势急转之下。小齐金开始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中,他的老师摩尼僧比尔连城早已习惯了学生的这座做派,他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对小齐金说:“你慢慢想吧,我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比尔连城刚走出牙帐,信使飞马到了帐前:密谱图雷将军被唐将斩首!

密谱图雷死的简直有些窝囊。三百唐军出城不久就被两个百人队截住,两百五对三百,半斤对八两,本来是场龙争虎斗,却不想刚一交手形势便是一边倒,唐军大刀阔斧锐不可当,两个百人队瞬间便被冲的四零五散、溃不成军。

骄横的密谱图雷将唐军的这次小胜归结为运气,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乱哄哄的民夫终于排好了队,密谱图雷开始训话。

密谱图雷虽然骄横却并非无谋,他的底气源于自己的三员干将:乜嘢其木格、墨哥、骨力吐。乜嘢其木格和墨哥都是前营牙将,各拥兵五百,专门担负中军大帐和密谱图雷的警卫职责。乜嘢其木格的营寨在左,墨哥的营寨在右,唐军刚刚冲过警戒线,两部便已集结完毕准bèi

迎战。

两部骑兵是捆奴军中精锐,千人同时出战势如奔雷。像铁钳的咬嘴一样夹向孤军深入的唐军。两队骑兵所用马匹跟“铁面机勒”一样也是三阳马,这种马与唐军装备的河西马相比,在速度方面稍逊一筹,但差别极其微小,很多时候可以忽略不计,但河西马的爆fā

力要强于三阳马,短程突击时优势十分明显。

孤军深入的唐军骤然加快了速度,不顾一切地向前营东侧的工地冲去,乜嘢其木格和墨哥突然明白了唐军的真zhèng

用意,他们是要在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些人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完全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一定要堵住他们!”乜嘢其木格和墨哥拼命抽打着战马,铁钳的咬嘴瞬间合拢在一起。但终于还是迟了一步,唐军主力冲了过去,只夹住了最后面的二十余骑。刚刚脱离险境的唐军丝毫未得喘息,就迎面撞上了从土坡上斜冲下来的骨力吐。骨力吐是中军牙将,所部只有一百五十骑,但他很好地借用了地形之利,居高临下俯冲,顿时将突入的唐军拦腰切断。

但唐军并不与他纠缠,拦腰被切断后,冲在前面的百人丝毫不管被围的同袍,而是继xù

向前冲锋。密谱图雷这时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自己空有四千人雄兵,眼前能救自己的只剩下亲兵营里的八十骑了。

亲兵营紧急集合、迅速出动,但他们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突到近前的唐军呈箭矢阵冲锋,人数处于劣势的亲兵营却以圆弧队形迎敌。他们的战马还没有甩开蹄子,唐军已经如刀锋一般刺穿了弧底,七名铁甲校尉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为首之人年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他坐下飞龙驹,腰悬刀,鞍挂鞭,手握一杆三尖两刃刀。

飞龙驹躯体高大,步法灵活,速度极快。密谱图雷头一眼看到这唐将时两下相距还有一里地,眨眼之间就逼到了跟前。他的亲兵营虽然正面迎上去,但密谱图雷心里却很清楚,大势已去,凭这几十号人是挡不住来敌的。战逃之间,密谱图雷选择了死战。他跨上紫貂马,跃马提刀迎了过去。

密谱图雷成了丰州之战第一个阵亡的将军。

“什么人杀死了密谱图雷将军。”比尔连城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吃惊。

“振武军校尉石雄!”

————杨昊没有机会亲眼看到石雄斩杀密谱图雷一幕,但从捆奴军将校震惊、羞愤、惊恐的表情中可以猜想那一幕是何等的精彩。

杨昊很钦佩石雄的胆识和勇气,但他并不欣赏这种自杀式的偷袭战术,在杨昊看来战争是一个群体与另一个群体斗智斗勇的过程,斗智永远要摆在第一位,但有一线希望就绝不该轻言舍命去拼,战死沙场的英雄固然可敬,但活着回来的英雄才更有价值。

千军万马中被人取了主将首级,捆奴军的将士们除了极度的震惊,更是无比的恼怒!什么步兵不宜在平地正面与骑兵对抗,什么穷寇不可穷追的古训,去他妈妈的,跟他拼了,杀红眼的捆奴军将士只记得四个字:血债血偿!

舍得一身剐,誓把石雄拽下马!

石雄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去,三百多人出城此时只剩下三十余骑。斩杀了密谱图雷后,石雄骤马冲上一座土坡,朝东北方向的角河工地望了一眼,工地上近千人忙忙碌碌,但拦河大坝却连影子也没有。石雄向部下打了个呼哨,有人点火烧了一座营帐,一时浓烟滚滚,几里外的丰州守军看的清清楚楚。这是石雄与城中守军约定的暗号:火起说明拦河大坝尚未建成。

战场由丰州东北角移向城西北,又由城西北转战到城南。石雄的三十骑到城西时只剩二十骑,到城南又变成了十骑。因为城外各军追逼太紧,丰州守军眼看石雄靠近城门,却不敢开门迎入。石雄只得由一个城门转战到下一个城门。

丰州原有六座城门,因为兵少,战前被别思过封死了两座门。剩下的四门,正好东西南北各一座。杨昊驻军东门外,石雄赶到时只剩八骑,人累马乏,血透战袍。丰安将士敬佩他的英勇,眼见他落单势孤,都不愿上前拦阻。

杨昊也有心放他一马,故而迟迟没有出兵追截。石雄借机靠向了东门,东门守军见石雄归来齐声欢呼起来,赶紧放吊桥迎英雄。蓦然,城头金锣急响,只见东北方向丰安军营寨与捆奴军营寨交界处,一支铁甲骑兵突然杀出,势如奔雷一般抢逼过来。

石雄兵马已困,虽然离城门更近,但看势头竟是捆奴军先到城下。石雄不敢冒险,他冲着城头大喊了一声:“关城门!”便折转马头朝城东南角的一片小树林奔去。城上守军见他退走,这才忙收起来吊桥。

率军来抢城的是乜嘢其木格,眼看抢城不成,便折过马头来追石雄。此时石雄已距小树林不到百步,他突然提住马缰,挥手示意身后七个人停下来。这七人中有四人是他的结义兄弟,依次是常松林、张华阳、万涛和穆敏中。常松林见他突然停下,紧张地问:“大哥,怎么啦?”

“林中有伏兵。”石雄掉转马头,道:“各位兄弟,咱们无路可走了。”

常松林哈哈大笑道:“没地退更好,咱们就跟这帮奴才兵拼了。”众人纷纷应和。

石雄叹息道:“是我害了你们。”

张华阳道:“大哥这话我不爱听,咱们结义时说过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咱们战死一处,岂不痛快!”众人都应是。

石雄闻言大喜:“好兄弟,咱们就放开手跟他们大干一场!”

众人正要回身发起冲锋,林中却突然跑出来一群马来,都是身高体壮的河西好马。马鞍辔头都圈套的整整齐齐,众人见状都面面相觑,石雄最早醒悟过来,叫了声:“弟兄们,快换马。”七人这时也醒悟过来,这是有人在暗中帮自己啊。

此刻乜嘢其木格也已追到小树林外,眼看石雄八人徘徊不敢进树林,料知树林里有埋伏,心中暗喜。密谱图雷被杀,捆奴军群龙无首,小齐金派他的叔叔瞎了一只眼的斗狮王蛮勒为主将,蛮勒性情暴躁,刚上任就给乜嘢其木格、墨哥、骨力吐三人下了死令:拿不住石雄,三人一齐斩首。

乜嘢其木格可不想死,自己上个月才花一百头牛、三百只羊和一百匹绢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契丹姑娘,还没跟他亲热够了,就这么死了岂不白白便宜了自己那又丑又懒的兄弟?再说,自己护卫的主将在眼皮子底下被敌将所杀,若不能为主将,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

仇敌就在眼前,人困马乏,唾手可得,可就是这煮熟的鸭子也能突然生出翅膀飞走。乜嘢其木格亲眼看到石雄等八人换了马穿过小树林朝东南方向逃去。而他自己追到树林边时却被一阵乱箭射回。乜嘢其木格暴跳如雷,喝令部属冲入树林将阻拦的丰安军士卒抓起来。小树林里的丰安守军有一队人马,眼见捆奴军冲进来抓人,奋起抗击,借着树林掩护一连射伤六七名捆奴军卒。

乜嘢其木格怒不可遏,正要催兵大进,却被随后赶来的骨力吐劝住。骨力吐是沙陀人,素有智谋,他知dào

凭乜嘢其木格的百十号人在丰安军的地盘上动粗,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劝乜嘢其木格暂时忍耐不可动粗,骨力吐遂与该队隶属的团校尉交涉,团校尉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擅自做主,于是禀报了李通。李通将骨力吐、乜嘢其木格和守林队正叫到一起,让其各说各理,乜嘢其木格指责丰安守军袭击友军,并通敌放走了石雄。

守林队正则反责怪乜嘢其木格擅自越界追敌,又不曾打招呼,被袭的责任当由他自己承担;至于说通敌放过石雄更是无稽之谈,你说我送马给石雄,我说我没有,其中真伪只好去问石雄了,问题是石雄肯跟你说吗。

李通将问讯笔录抄写了两份,让二人按了手印,然后分别报给杨昊和蛮勒,由他们最后裁定是非曲直。

蛮勒脾气暴躁,但并未鲁莽无知,他知dào

这桩公案可大可小,处置稍有不慎,则后患无穷,于是他将此事禀报了小齐金。而杨昊问清原委后,则告知了孟博昌。

嘴皮子官司一直打到孟博昌、小齐金面前。两人自然不愿因为这桩无头公案而伤了和气,最后给出的裁定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大家神经都高度紧张,出现误判实属自然之事。守林队正和乜嘢其木格都有过错,交各自主将训教。

第70章 仇士良的棋局

接替密谱图雷出任捆奴军统帅的蛮勒是小齐金的亲叔叔,兀立其哈死后,鹰坛窃据首领之位.蛮勒不服,率部众与其连年征战,以至左眼被流矢所伤,小齐金被推举为首领后,任命蛮勒为大光禄(相当于宰相)。

蛮勒掌管捆奴军后,一改密谱图雷诱敌出战的策略,改为直接攻城,他选择北城一段较为低矮的城墙,将四千捆奴军分成十六班,轮番攻城不止。捆奴军装备着攻城槌和破城锥,两种武器对土墙的伤害都非常大,而且跟一般军队不同,捆奴军的将校们对士卒毫无怜悯之心,在他们眼里士卒与猪狗相同,地位低于军中战马,而士卒们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中也渐渐认同了自己奴隶身份。

攻城时捆奴军的士卒完全就是一群群行尸走肉,不惧生死一往无前,这倒不是说捆奴军士卒呆板愚钝,实jì

上捆奴军的士卒战术修养极高。丰州守军拼尽了全力,别思过亲登城头指挥督战。捆奴军士卒的尸体在城下堆积起巨大的小丘,但城墙终于被攻破。原先那些看似行尸走肉的士卒,此时突然都变成了行动矫捷的饿狼猛虎,成群结队地从缺口扑入城中……

眼看破城在即,诡异的一幕突然出现——捆奴军突然停止了攻城。

丰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别思过的五千守军已经损失过半,而攻城的四大主力中,有三支至今还按兵未动!胜败已分之际,孟博昌和小齐金之间的关系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小齐金是孟博昌请来助战的客军,按照事先约定客军破城后不得入城,丰州城交由天德军驻防。作为酬劳,孟博昌要将破城所得一半财物赠予小齐金,并恢复边境的绢马贸易(这实jì

上是一项不平等的贸易)。但现在问题是捆奴军为了破城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主将密谱图雷甚至因此丧命,而丰安军却涉嫌放走地方将领,已经背弃了当初的约定。

林中诸将纷纷吁请小齐金与孟博昌交涉,由两家同时入城,以丰州东西大街为界限,实行分区占领。小齐金无法说服诸将,他的权威还不足以不顾舆论、独断专行,于是他只得亲往孟博昌帐中商议此事。孟博昌对此事用了一个“拖”字诀,小齐金一连三次登门,都未有实jì

进展。

孟博昌的拖延、小齐金的劳而无功让林中部诸将十分不满,有人公然喊出与天德军决裂自行攻城。甚至有人主张破城后封闭四门不让天德军进城。

杨昊对此事十分焦虑,孟博昌和他事先都预料到破城后两家会生龌龊,甚至刀兵相见。为此,他甚至做好了与林中部作战的准bèi

。但此时的情势却比当初设想复杂的多,丰州城虽破,别思过的天德左军却还在城中,粗略估计还有两三千人,倘若两家就此翻脸,丰州城就变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其结果是此次出征劳而无功、徒靡财力,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而答yīng

林中部的要求,两家分区占领丰州,用脚趾头也能想象林中部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将半个丰州城洗劫一空:“子女玉帛席卷北去。”

收复丰州是为了解除自身威胁,平息战乱,若因此给城中百姓带来灭顶之灾,当初出兵又有何意义?

正当杨昊左右为难时,帐前来报,丰州城有密使求见,杨昊一阵惊愕后,命人将密使请入。

来人四十多岁年纪,圆领紫袍,腰挂鱼袋,人长得相貌清奇,更兼目光如炬。刚一走进军帐便对杨昊拱手作礼,说道:“败军之将刘沔夜会将军,打搅之处尚请海涵。”

杨昊蓦然一惊,忙躬身答礼,吩咐关索:“没我将令,任何人不得入帐。”

刘沔的深夜来访让杨昊既疑惑又震惊,丰州城破在即,城中诸将为今后生计暗通款曲原本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就算是别思过派人来谈判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心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代名将刘沔,一个看似与丰州无关的闲人,也怎能不让杨昊心里有些异样的想法?

“丰州城破在即,先生可想好退路了。”刘沔刚落座,杨昊便毫不客气地问道。刘沔当世名称,一镇节度使,杨昊故yì

不称他官职,却以先生相称,倒让刘沔暗吃了一惊。

刘沔微微一笑,呷了口香茶反问杨昊:“将军可想好你们两家究竟谁先入城?”

“那先生有何赐教。”刘沔一语击中要害,杨昊顿时心生敬意。

“赐教不敢。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不可不防。”刘沔冷冷地说出这段话,眼看杨昊脸上露出了惊愕和赞成的神情,他便话锋一变:“两位与别思过之争是我大唐内务,用计使林中部助战,也无可厚非。可是若任由回鹘人入城屠戮百姓……将军可能心安?”

杨昊悚然一惊,最后这句话正好击中了他心中的痛处。勾结外邦人屠杀自己的同胞,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汉奸卖国贼么?!

“那么请教先生,晚辈当何去何从?”刘沔的这一句话点醒了杨昊,萦绕在心头的迷雾突然就烟消云散。

刘沔听了这话,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茶碗,说道:“别思过将军愿献城于足下,只求将军放他一条生路,容他随我回振武军。”

杨昊冷笑道:“老先生好大的面子啊!先生究竟用何办法收服别思过,又用何办法说服独孤畅让出振武军。”

刘沔听出他暗含讥讽之意,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老夫身如浮萍,丧家无根,有何办法能折服塞北名将?不过是凭着良心给他指了条生路,使他乐意追随而已。至于独孤畅嘛,他已是落井之人,振武军与他而言已成囚牢,老夫替他坐牢,他自然乐得将振武军拱手相让啦。”

杨昊哈哈一笑,道:“老将军越讲越有趣,你给别思过指了条什么明路,让他心甘情愿追随于你?”

刘沔道:“杨将军真想听吗?”杨昊点点头。

刘沔道:“这话听到心里可就拿不出来了。”

杨昊道:“我的两耳是相通的,不想听的话,从左耳进由右耳出。”

刘沔笑道:“那我可就说了。哦,再来杯洞庭银针,稍稍加厚些,刘沔是粗人,爱粗喝好茶。”

关索送茶进来,刘沔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问杨昊:“朝廷要撤并丰州三城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了。”杨昊点点头。

“咱们就从这说起,在杨将军和孟将军看来,朝廷,哦,干脆点说就是仇士良,他撤并三城的目的无非是夺二位实权,挑起三城相争,为朔方进河套打开方便之门,假借朔方王崇文之手除掉两位将军。老夫说的可准。”杨昊默然点头。

“这是仇士良的第一层用意。”

“第一层用意?他还有第二层用意么?”

刘沔点点头,“他的第二层用意是借削弱丰州之机将河东拿到自己的手里,这才是他布设此局的真zhèng

目的。”

刘沔见杨昊面露不解之色,笑着解释道:“河东与河套相距甚远,中间又隔着振武军和王谦,两者看似并无瓜葛。其实不然,河套、王谦、振武军一字排列,拱守大唐北部边疆,三者势力在伯仲之间,谁也吃不了谁。相信将军也认同老夫的这个论断吧?”

杨昊道:“先生请继xù

往下说。”

“可是与朔方、河东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你们三家就是加起来也不是对手。河套若落入朔方之手,势必引起河东警觉,刘清伶必然会出兵北上,抢占振武军和王谦所据诸城池军寨。”

杨昊听到这还是不明白,迷迷糊糊地问:“这么做只会让强者更强,与仇士良控zhì

河东有何关联。”

刘沔呵呵一笑,继xù

说道:河东内部有李载义、刘清伶之争,朔方内部有王崇文、唐氏相争。为了压倒对手,他们各自都在寻找外援,当今天下能插手两强家务事的还能有谁?是将军你吗?是老夫我吗?都不是。”

杨昊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仇士良以河套为饵,诱使两强相争,自己从中渔利之策。两家斗的越狠,就越有求于他。不过朔方王崇文是名正言顺地接掌的大权,祖母唐氏虽然处处掣肘,但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仇士良可以挑拨利用,但若想插手控zhì

,只怕谁也不肯答yīng



而河东则不同,河东是大唐龙兴之地,与关中、河洛向来被视为朝廷腹心。朝廷对河东的影响远远强于朔方,为了防止河东割据,几代帝王精心布局,让河东节度使与北都留守相互监督、互相牵制。

扶植一派打倒另一派,独霸河东不是说绝无可能,但具体操作起来并非易事。太原府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起兵之地,号称北都,在朝中地位十分特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河东节度使拥兵近十万,北拒回鹘、室韦和契丹,南接中原,为河洛、关中之门户,在河北各镇中举足轻重。

两强虽勾斗不绝,但要他们撕下脸皮大打出手,还需yào

一把火。

这把火就是诱使刘清伶出兵讨伐振武军和王谦。王谦和振武军所在之地虽贫瘠荒凉,无油水可榨,但位置冲要,扼守河东北大门。刘清伶之所以能容忍二人,主要是因为二人势单力薄,对自己并不构成实jì

威胁。而且两地又是边防一线,可以充当河东与回鹘、契丹等部的有益缓冲。

可以肯定的是若无大的变故,刘清伶是很愿意看到这个缓冲带存zài

的。

仇士良的计策是借王崇文逼刘清伶出手。一旦河套三城落入王崇文之手,王谦和振武军势难保全,刘清伶绝不愿意看到河东北门落入强敌之手的,他势必会抢在王崇文动手前出兵解决王谦和独孤畅,将河东北门握在自己手里。

问题就在这,王谦是李载义故友,李载义侄女又是王谦幼弟王奔之妻,而独孤畅向李载义纳过门生帖,二人早已被李载义视为是自己人。如此河东两强必然撕破脸皮公然大打出手。届时为了打倒对方,两人都会向仇士良求援,仇士良便可趁机将河东之地拿在自己手中。

看到杨昊面露顿悟之色,刘沔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神色。他呷了口茶,茶水已近凉了。“听说仇士良棋艺一般,但这盘棋却匠心独蕴,实在高明的很哪。”

杨昊冷哼了一声,道:“听说先生曾在神策军任职,此次又是仇士良荐来丰州。仇士良棋艺如何先生岂会不知?”

“若老夫记得没错,杨将军也在神策军中出任过赞军校尉吧?你还帮他立过大功,他对你也颇为欣赏。”

“过去的事不必说了。”杨昊脸上有些挂不住,在神策军度过的那段时光实在是不堪回首。

“就算独孤畅自愿让位于先生,先生又有何计策保住振武军不被刘清伶所并?你与刘清伶相好,还是与李载义有故交?”

“老夫与二人都是泛泛之交。”

“那先生的自保之策?”杨昊越来越觉得这个刘沔深不可测。

“很简单,我们三家盟誓互保,使两强知难而退,不给仇士良以可趁之机。”

“哈哈哈……”杨昊一阵大笑,“三家互保?!先生好大的口气。我三家几个月前还事成水火,如何就能捐弃前嫌盟誓互保?”

“杨将军别忘了,几天前你们和林中部还亲如兄弟呢,现在不一样要刀兵相见。此一时彼一时。你我都非小孩子岂能抢了你一个糖豆还要记三年仇?”

“唉……”杨昊长叹了口气,其中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事头临头觉得有些滑稽罢了。

“若想我三家互保能长久,先生还忘了一件事。”

“哦,请教。”

“林中部如何处置?”

“将军必有妙计,老夫洗耳恭听。”

“我确实有一计,不过还需斟酌,或许到时要请老将军鼎力相助。”杨昊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事关大利,老夫义不容辞。”

杨昊将刘沔送到门口,刘沔披上黑斗篷正要走,杨昊忽然问:“先生还是没告sù

我,独孤畅为何肯让出振武军?”

刘沔略一迟疑:“我骗他说我是仇公的人,只要他乖乖让出振武军可保他一家荣华富贵。”

杨昊惊道:“这也能行?”

刘沔反问:“为何不行?”

第71章 翻脸无情

孟博昌终于答yīng

与林中部分城而治.

两千捆奴军迅速攻入北城,三千铁面机勒从西面破城而入,丰安军四千人却是兵不血刃地从东门和南门进城。丰州城的巷战拉开了帷幕。一般而论,巷战的意义的仅在于表达某种态度,对胜败大局并无决定性的意义。

小齐金和蛮勒起初也是这么理解的,因此巷战开始时,两人都没有亲临一线督战,而是煮茶烹酒在牙帐里秘密商议一件事。

事情的起因是一封来自阴山室韦兀秃部的求救信,兀秃部原系望建河(今额尔古纳河)畔蒙兀部的一支,后迁居至云州之北阴山以西地区居住,与林中部多有往来。蛮勒大妻便是兀秃部人。

今年四月初,原丰安九娘关偏将白水狐率数百亲兵叛唐投奔了兀秃部,因为白水狐有一半室韦人的血统,兀秃部首领金弥力便收留了他。又见白水狐精明强干,遂将自己幼/女摩勒丽配其为妻。

金弥力原有三子,都死于与契丹人的战争中。年老的金弥力在暗中观察了白水狐一段时间后,选定白水狐为接班人,并将手中兵权逐渐移交给白水狐。起初,白水狐对金弥力和兀秃部的长老还算恭敬,但兵权在握后,就立即换了一副嘴脸。他威逼自己岳父金弥力交出了首领权杖,并自称首领。

但兀秃部实行长老议会制,部落中重大事项都必须交由长老会集体议决。部落首领更替除了要有首领权杖做凭证,还需yào

长老会的加冕认同。白水狐企图凭借手中权力威逼长老会为自己进行加冕,却遭到长老的一制抵制。

白水狐恼羞成怒,他用武力解散了长老会,宣bù

部落中所有权力归首领一人独享,对反对他的人冷酷无情,轻则处以鞭刑流放,重则斩手剁脚,罚为奴隶。

反对他的贵族长老一个个离奇死亡,兀秃部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中。

引狼入室的金弥力后悔万分,他写信给蛮勒,希望林中部能出兵帮zhù

他驱逐白水狐,恢复自己的权力。

蛮勒主张出兵援救陷入困境的金弥力,他的理由是金弥力统治下的兀秃部与林中部一直有好相处,从未发生过冲突。一个友好而温和的兀秃部有利于林中部防御东方日渐强dà

的契丹人。而任由兀秃部落入白水狐之手,从此人狡诈、凶狠,恩将仇报的性格来看,将来必成林中部的祸患。

小齐金赞同蛮勒的分析,但不同意出兵相助,在他看来一个强dà

而充满野心的兀秃部对林中部更有利。首先,林中部刚刚结束内乱,需yào

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整和恢复。在此期间林中部的最大威胁来自东方的契丹人和南方的唐人,而非势力远弱于自己的兀秃部。

退一步说,就算兀秃部在白水狐的铁腕统治下迅速强dà

,以至于势力超过林中部。但他东临契丹、南接大唐,北面又与彰义可汗辖地相邻,这种不利地缘注定了白水狐不会有什么实jì

作为。反而,他的强dà

会吸引各方的注意,在实jì

上起到了掩护自己的作用。

其次,白水狐是唐军叛将,他统治下的兀秃部如果与唐军发生冲突,或许会把唐人一直盯在回鹘人身上的那只眼转而盯向室韦人,倘若如此,则不光是林中部之幸,更是整个回鹘之幸。在强盛了一百多年之后,回鹘汗国已经进入了风雨飘摇、危机四伏的晚期。

草原雄鹰年老体衰快要飞不动了,它现在需yào

时间休息以便养足精神、恢复体力。

“让唐人和契丹人去盯着白水狐吧。那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解决自己的事情。”这是小齐金最后的决定。为了安慰自己的叔父,小齐金承诺可以给予金弥力以必要的庇护,前提是这位善良的过了头的老首领能活着离开自己的部落。

“呜——”

牙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郁悠长的号角声。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吹响的应该是高昂激越的冲锋号角,怎么会是这种低沉阴郁的警报声?小齐金大感意wài

,立kè

奔出帐外。

“不好了,可汗!唐军杀过来了。”

侍卫长蒙托搀扶着带着浑身是血的骨力吐闯了进来,骨力吐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神情十分诡异。

“胡说!丰州城已破,哪来的唐军?”蛮勒大喝道。

“和我们一起攻城的唐军突然翻脸向我们开战啦。”骨力吐气急败坏吼道。他脸上的这道刀疤就是被突然翻脸的唐军士卒劈的。当时自己带着两个护兵在一家宅院里搜索财物,突然门口闯进来一群唐军,二话不说拔刀便砍。骨力吐奋战逃脱,他的两个护兵则被唐军斩杀。

“他们果然动手了!”小齐金恨得咬牙切齿,满脸的悔恨。

摩尼僧比尔连城和蛮勒都曾提醒过自己,丰安、永丰两军一直按兵不动,可能隐藏着什么阴谋,但小齐金却认为坐山观虎斗、落井下石是汉人们常干的事,并不值得担心。反而是他们一开始就积极攻城才更值得怀疑。

“现在战况如何?”危急时刻,小齐金显示出一个统帅应有的冷静。

“入城五千人已经损失大半,捆奴军余部正向角河方向撤tuì

。丰安军主力现在攻打捆奴军营寨。铁面机勒入城士卒遭永丰军围攻,已经,全军覆没了……”

“请叔父速速回营,收揽残兵退到河南冰岩谷,我随后率军赶去与你会合。”铁面机勒的重大伤亡似乎并未引起小齐金的震怒。

冰岩谷在丰州城北五十里,北临黄河,地势险要,是出丰州入阴山的必经之路。别思过在此筑关防守,小齐金南下途径此地,一万大军苦战三天伤亡却近千人才破关而入,战后检点守军尸体只有一百五十具。

“彼既不仁,我也不义。据守此关,就如同占据了丰州北门,只要我们高兴可以随时再战丰州。”

杨昊和孟博昌的突然翻脸,让林中部猝不及防,损失极其惨重。突入城中两千捆奴军和三千铁面机勒几乎全军覆没。

城中混战的同时,李通、庄云清各率一营攻破了捆奴军营寨,俘虏伤兵老卒数百人,其后庄云清在角河工地意wài

地发xiàn

所有征用的民夫都被秘密处决,上千具尸体被草草埋葬于河边。因为浮土盖的太浅,有些尸体已经被野狗刨出、撕碎,河滩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和肚肠心肺。

庄云清勃然大怒,命人将数百俘虏全部带到河边,让其将民夫尸体挖出、洗净,残尸拼接完好。

俘虏们战战兢兢做完这些事后,都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庄云清并未杀害一人,而是按照惯例将俘虏带回丰州城关押。

战前杨昊给二人的命令是“顽抗者格杀勿论,弃械归降者勿害性命。”

二人也是这样训诫士卒的,虽然在目睹上千民夫的尸体后,这道命令已经被士卒们篡改成“顽抗者格杀勿论,弃械归降者斩尽杀绝。”但李通和庄云清还是约束住士卒没有对俘虏进行血腥报复。

庄云清安抚激愤的士卒们:“人与畜生的最大区别就是不能自相残杀,有人自甘堕落,欲与禽兽为伍,你们也要去做禽兽吗?”杨昊听到这句话后,赞扬了庄云清,命其全权善后。

庄云清一面追查大屠杀的幕后凶手,一面发榜要丰州民众认尸,并由官府补贴丧葬费。

孟博昌以朴恩俊、索额为前锋,李昌林、马赫尚为两翼,亲率永丰新军主力两千人突入小齐金牙帐。小齐金麾下铁面机勒原有六千人,除去在城中被歼灭的三千人,还有一千人驻守丰州西北两处关隘,守护牙帐的不足两千人。

铁面机勒擅长野战。孟博昌的新军则以鬼城鬼卒为主干,擅长小股游击战。攻打和防守牙帐都是以己之短对人之短,双方都感觉到别别扭扭,施展不开手脚。

小齐金不肯恋战,铁面机勒迅速退出营盘向北撤tuì

,丰州之北是一片旷野。后退中的铁面机勒队形丝毫不乱,如同滚滚洪流向北流淌。

小股袭扰是孟博昌的新军拿手好戏,这种战术灵活机动,骚扰疲惫敌军都十分有效,但缺点也显而易见。太过讲究灵活机动,势必要放qì

队形、盔甲等束缚。轻装新军在和重装铁面机勒面对面交锋时,缺点暴露无遗:他们不敢正面冲突,也无力大规模地杀伤敌人。

小齐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北逃三里地后,前面是一个土坡,小齐金占据了坡顶,折回身开始反击。孟博昌只能硬着头皮和小齐金进行对攻作战。

两军刚一交手就进入白热化。战马萧萧,飞矢如雨。铁面机勒充分地发挥出重装联队冲锋的威力,十五匹马一排,二十匹马一队,整排整队地向唐军发动冲锋。孟博昌的新军在面对面打了几个对攻后,发xiàn

正面交手新军并不是铁面机勒的对手,但问题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再做出战术调整。

新军在对攻战中,整队整队地丧命在铁面机勒的快刀马蹄下,再这么下去,这支辛辛苦苦拉起来的新军就这么拼光了。新军是唯一能与铁面机勒正面对抗的部队,若是溃败了,自己冒着失信风险策动的这场军事行动就要彻底失败。数千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成果瞬息就会毁于一旦。

必须得想办法反败为胜!

一道灵光划过孟博昌的心头——“朴恩俊、索额、李昌林、马赫尚,各率本部随我扑倒大纛!”孟博昌吼叫道。四人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擒贼先擒王!擒贼先擒王!”

六百唐军齐声呼喊,如同一道黑色铁流扑向三里外小齐金的大纛。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攻击战术。

小齐金的面前至少有五百名护军,而在他的两翼却是愈战愈勇的一千五百名铁面机勒。孟博昌带走的这六百人虽然只占唐军的三成,但却是军中精锐。他这一走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唐军阵型顿时土崩瓦解。

而攻击小齐金大纛的六百人却又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口袋中。

“这简直是疯了……”

智者比尔连城此时也判断不清孟博昌的用意。在他看来孟博昌这种打法,无异于自寻死路。唐军连败数阵,士气全无,且弱点暴露无遗。事实证明铁面机勒正是鬼军的克星,况且连胜之下正值士气高昂,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区区六百唐军能有何作为?!

事实大致印证了比尔连城的判断,仰攻的唐军遭遇五百铁面机勒的顽强阻击,一时无法推进半步。与此同时,铁面机勒的主力已经攻破了鬼军的阵脚,正呈铁壁合围之势将孟博昌重重围困。

“请可汗速速离开,孟博昌箭法通神,小心伤了您。”小齐金的贴身侍卫长蒙托看到唐军士卒视死如归一步步向大纛逼近,突然意识到这里面暗藏诡计。

“回鹘人个个都箭法通神!”小齐金恶狠狠地吼叫道。眼看背信弃义的朋友的就要被自己生擒,小齐金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一道金光突然划过天际——距离小齐金还有两百步远时,孟博昌射出了一支金翎箭,小齐金应声而倒。

唐军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吼叫声。铁面机勒则是一片混乱。正在此时东南方向尘土飞扬,两支唐军同时杀来。东面唐军是杨昊的四个团近千骑兵,南方的则是石雄亲率的四百多人。

主帅重伤,回鹘军群龙无首。智者比尔连城无心恋战,下令向北撤tuì

。起初,铁面机勒护着大纛退的有章有法,被唐军杨昊和石雄两面一夹击,队形也乱了,好在还没有到溃不成军的地步。

杨昊没敢继xù

往前追,孟博昌的新军已经损失殆尽,城中虽然还有五六千人,但都是新募的兵。杨昊此时关心的是监督刘沔和别思过履行承诺撤出丰州。

孟博昌的那一箭没有射中小齐金要害,倒不是孟博昌射的不准,而是守护在小齐金身边的侍从长蒙托一直高度警惕着,关键时刻他推了小齐金一把,金翎箭穿透了小齐金的肩胛骨,小齐金痛昏了过去。

孟博昌意兴阑珊,望着身边层层叠叠的新军尸体,他将手中雕花弓狠狠地摔在地上,满面的懊悔之色。

杨昊捡起雕花弓,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咱们这回是打胜了。你就不必耿耿于怀了。”

孟博昌没好气地喝道:“你个呆瓜懂什么,打蛇不死三分险。我这都是为你好。”

杨昊被他当众骂作“呆瓜”,心中不快,冷笑道:“为我好,小齐金现在最恨的恐怕是你吧?”

孟博昌拽过雕花宝弓,冷冷一笑:“你懂什么?”

第72章 改革军制

杨昊没有想到孟博昌会突然要离开丰州,事情的起因是夏绥节度使殷红被部将谭冲所杀,殷红之子殷青林投奔朔方.谭冲为求自保推举宥州刺史张清凉为节度使,张清凉是宝历社正三品横刀,为人老成干练,资望颇高,且与朔方唐氏有旧,由他出任节度使可以止息一场干戈。

但张清凉是文官出身不懂军事,夏绥军权仍旧把持在谭冲手里。宝历社经过精心策划刺杀了谭冲。大管家奏请文宗皇帝后,调孟博昌出任夏绥节度副使,辅佐张清凉执掌夏绥诸州县。孟博昌早在攻打丰州前就已经得到消息,但为了稳定军心他一直秘而不说。

去夏绥赴任前,孟博昌做了两件事,一是亲率大军攻破小齐金重病防守的冰岩谷,二是逼迫刘沔、别思过履行前约率军东进。刘沔、别思过和天德左军一千五百人几乎是在孟博昌的押解下沿河东进的。

独孤畅依照前约让出节度使一职,带着十六房妻妾和累年搜刮的金银玉帛,挂着胜州防御使的头衔回洛阳享清福去了。

自去年年底走投无路时到永丰,这八个月来杨昊和孟博昌同生死共患难,友情与日俱增,一朝要分别,杨昊心里实在有些舍不得。孟博昌则鼓励杨昊放心大胆地去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孟博昌走了,朝廷撤并河套三城的诏书随后下达丰州。

丰州被划归朔方管辖,永丰、丰安则被降为丰州属县,但现在这些对杨昊并无太大的影响,丰州三城已经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管是朔方派出的刺史王瑞,还是仇士良派来的刺史萧明月,都被杨昊轰了回去。

最后在宝历社上层的斡旋下,原同州刺史张虎臣调任丰州刺史,杨昊则被任命为丰州防御使。这是杨昊获得的第一个正式任命,起先不管是永丰长史、天德军判官还是丰安刺史都是自己任命自己,虽然刀把子在手,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但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十月初,张虎臣孤身一人到丰州赴任。张虎臣年近五旬,也是刺马营成员,但他只是刚刚入社的一名七品执戟,而杨昊则在攻破丰州后升任正五品横刀,刺马营等级森严,张虎臣虽然年纪、资历都比杨昊长,但第一次见到杨昊还是按照营内规矩给杨昊深深鞠了一躬。

杨昊对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礼数周到,张虎臣到任前亲自监督修缮了丰州刺史府,丰州原来一干官吏全部留用,由张虎臣自己决定进退。

不过张虎臣毕竟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丰州谁是当家人,他心里是清清楚楚的。因此,丰州所有的官员佐吏的任免,他都与杨昊商量,杨昊不喜欢的人,他是坚决不用。在这件事上杨昊也表现的很宽容,除了几个核心职位,其余的他也尽量尊重张虎臣的意思。

毕竟丰州三城有十几万人口,也需yào

一个干吏来掌管。而杨昊自认自己目前尚不具备这个能力,何况他也不愿意把精力耗费在繁琐的政务中。

安顿好了张虎臣和三城的主要班子,杨昊决定集中精力解决两件事:一是军务,而是财政。丰州已经划归朔方,驻军不能再用天德军的旗号。杨昊将三城驻军改名为西宁军,报宝历社大总管批准,经过一番运作,西宁军的名号得到兵部的承认,并颁发了军旗节令。杨昊顺理成章地成为西宁军第一任将军。

为了有效掌管丰州三城近万名驻军。杨昊力排众议将原天德右军、三城巡城营、三城刺史府卫队和地方团防打乱番号进行了一次整编。按照所承担的任务不同又分为正军、警备、后备三类。

正军即正规军,人数最多,训liàn

程度最高,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因为西宁军比天德军级别低,因此编制序列也作了一定调整,由原先的营、团、旅、队、伙五级序列,改为营、哨、队、伙四级序列。

每营由原先的一千人缩编为五百人,主官由副将(偏将)改为统军校尉,另设典军校尉两人为辅;营下设哨,每哨一百人,设哨长、二哨各一;哨下设队,每队三十人,设队正、队副各一人;队下是伙,每伙十人,伙长、老火各一人,选资深老军充任。

警备军是由原巡城营、镇寨驻军和正军中淘汰的老弱改编而成,担负城镇关寨的守备防御,具体负责守卫官署、仓库,看守城门、巡街和缉捕盗贼。编制序列与正军基本相同,丰州、永丰、丰安三地的驻军同时要接受当地县令差调。

后备军又称民军,是此次改革军制的重点。杨昊颁布的法令中规定丰州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手脚健全,身无疾病的百姓必须编入民军,名册由刺史府会同各县负责编制,每三年一检点。其教养训liàn

,军械管理,巡警值更,抚恤孤残都由防御使府统一调度。

民军平日巡警守夜,肃清奸细、弹压地方,战时则襄助官军守城、民军按地域设团、哨、伙、伍四级,每伍五人,每伙十人,每哨五十人,每团两百人。民军平日居家,闲时由各哨长召集军训,伍长、伙长由民军自己推选,哨长及团校尉则由专人充任,多半是伤残复退的军官和资深军卒充任。

民居武器服装由官府供给,执勤时供给饭食,除团校尉和哨长其他人无薪俸。

整编过后的西宁军,总有正军十二个营(虎营、豹营、金风营、铁铛营、飞虎营、破Lang营、破虏营、锋矢营、晓风营、烈火营、旌旗营、骁骑营),共六千人。其中两个营驻守丰州,永丰、丰安、九娘关各驻守一个营,在冰岩谷设立关,驻守一个营兵力。

警备军共六个营(警一营、警二营、警三营、丰州营、永丰营、丰安营),驻守丰州两个营,驻守永丰一个营,驻守丰安一个营。

民军有二百二十三个团,丰州最多一百二十三个团,丰安最少三十八个团。

在整编之前,杨昊先宣bù

正军及警备军士卒吃、穿、住、用、行、医、养老、丧葬今后全部由军中包办,但军饷减少至每人每月一两,且由按季发放改为按年发放。因为军饷大幅度减少,退伍离军的有九百多人,杨昊皆发遣散费。

但随后就有三千青壮前来应征,杨昊择优招募了五百人。一是为了节省军费,二者是因为杨昊心中想要的是一支忠诚、精干、有理想的军队。对那些只为吃饭而来的应征者杨昊则一概婉拒。

原先设在刺史府里参谋室和军令司,此时变成了防御使衙署的办事机构,杨昊把参谋室更名为参谋司,军令司更名为军政司,新增军械司、军法司和督察司。参谋司参谋将军、同参谋将军及各司主官统称将军,参与丰州最高军事决策。

人事方面,凌彤出任首任参谋将军,张延年出任同参谋将军;李通出任军政司将军;鱼重出任军械司将军;庄云清出任军法司将军;督察司将军暂由杨昊兼任,由掌书记卢光主持日常。军械司将军鱼重是孟博昌旧友,原少府监诸冶监令,天下兵甲总监造,熟悉唐军所有武器装备的制造工艺,因为与孟博昌亲厚,甘露之变后被撤职流放黔州,后被刺马营营救,一直赋闲在家。

丰安之战时,杨昊见天德军所用刀枪箭矢与河东军相比相去甚远,便萌生了聘请高手大匠来丰安主持监造兵器的念头,他托孟博昌引荐几位高手名匠,孟博昌向他举荐了鱼重。鱼重到丰安后受到杨昊高度礼遇。在丰安财政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杨昊还是支持他主持监造了两座兵器工坊。所产刀枪盔甲质优价廉,已经陆续列装丰州各军。

杨昊集中精力要做的第二件事是解决一直困扰自己的财政问题。

丰州拥兵近万人,每月仅粮饷支出就达两万两,加上兵甲马匹等费用,每月军费支出达三万两,加上各级官吏俸禄和官署支出两万两。每到月底就要从银库里拿出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万两。

而丰州三城去年整年赋税总收入不足五十万两,今年因为迭经战乱,前十个月财政收入只有区区十八万两,预计全年下来不足三十万两,缺口足足达二十万两!

张虎臣接任的第一天翻看了三城旧账,就再也坐不住了,骑着一头驴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丰安找杨昊诉苦。

杨昊苦笑道:“三城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谁当家都为柴米油盐发愁。志清兄可有什么开源节流的妙招。”

张虎臣摇头道:“丰州地广人稀,又在边境,时逢战乱。除非这地里能长出钱,否则只能是……出去讨饭了。“杨昊呵呵一笑,问张虎臣:“听说志清兄在同州时曾招募流民开垦荒地,做的有声有色。”

张虎臣眼睛一亮,问道:“老弟的意思是……垦荒?可是丰州与同州不同,这里是边境,战乱不休,谁肯到这里来垦荒呢,只怕地里还没长出庄稼就让胡马给踏了。”

“百姓不肯,那就让军队来垦荒。”

“军垦?!”张虎臣蹭地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我说老弟啊,这么还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真实天才之作啊。”

杨昊心里有些惭愧,军垦戍边哪里是自己的独创呢,古已有之,于今更甚。

“倘若军士们能自己养活自己,这每年的军费只要会减少一半,那丰州这个局面可就彻底打开了。”张虎臣一扫初来时的懊丧,变得满面红光。

“老弟打算派多少人垦荒呢。”这是张虎臣现在最关心的事。

“除了城镇守军,其他的军队全部参与军垦,担负战备任务的小打小闹,混个自己温饱。还要专门抽出四个营选择沿河有利地区开辟七八个农场,不光要自给自足还有交出余量,平抑三城粮价。现在的粮价实在太高了。”

张虎臣虽然对杨昊话里的有些词语听不太懂,但大致意思他弄清楚了,心里不禁有些钦佩眼前这个年轻人。起初他以为杨昊能有今天的成就不过是凭着祖上的荫护,或者因为他曾为禁宫侍卫在营中有大靠山罢了。但听了刚才这番议论,张虎臣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倒是小视不得。

屯垦戍边的政策就这么定下来了,至于细节由张虎臣的刺史府会同参谋、军政两司负责草拟,杨昊的计划是赶在冬麦播种前就敲定所有的细节,今冬就要在开垦出来的荒地里播下第一颗种子。

第73章 骡马市上卖人肉

麟州有三宝:肥羊、骏马和美女.

麟州的美女细腰肥臀,肤白如玉,加上那难以言喻的风情,任你是金刚之体、铁石心肠,见到她们也让你心也醉,手也麻,腿脚也走不动。有人说在这乱世,麟州百业凋敝,城里的数万人口就是靠八大巷的姑娘在养活,这话说的虽然有些极端,但也却有他的道理。

八大巷位于刺史府后门外,是麟州娼*、妓院扎堆的地方。白天这里偃旗息鼓,冷冷清清,鬼影也见不到一个,可是一到晚上,就像是用魔法唤出来的一般,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啊。

光顾这里的客人除了南来北往的行商客旅,就以十三连寨的胡子哥最多了,十三连寨是麟州人对悍匪游利达等十三股马匪的总称。其实光顾麟州八大巷的胡子哥几乎没有一个是游利达的手下。

原因嘛很简单,游利达占据的小长安,什么样的美女没有?白的、黑的、黄的、半白的,半黑的、半黄的,半黑不黄的应有尽有,契丹女、回鹘女、沙陀女、吐蕃女,百济、东瀛、阿拉伯女……不怕拿不出,就怕你没想象力,说什么八大巷美女如云,游过百花宫再回八大巷,就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要吟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百花宫是游利达的逍遥宫也是聚宝盆。若说游利达是这乱世横生竖长的一个怪胎,那他苦心经营的小长安更是怪中之怪。这座位于麟州城西一百八十里沙漠绿洲上的城镇,人口近十万,高墙深沟蔚为壮观。但城内除了军营就是粮库,除了粮库就是银库,除了银库就是妓院、赌场、清水池塘……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名震山南海北的百花宫。

据说这里十大头牌中有三人曾是皇帝的宠妃……

这里十分之三的姑娘是名臣武将之后……

十分之四的姑娘祖上曾是皇亲国戚……

剩下的三成全是诗礼之家大小姐,豪富之家的千金……

但在这里她们每个人的标价都一样:聊天二十两起步,听曲三十两起步,陪酒一百两起****(因涉及商业秘密,此处省去一万三千八百二十一个字)夜幕降临,百花宫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繁盛的时刻。

游利达定下规矩,凡是对百花宫有恩之人都可以领到一张特殊的腰牌,腰牌分金、银、铁三种。持铁牌在百花宫消遣,一律七折优惠;银牌五折优惠;倘若你手上有一块金牌,那恭喜你,三年之内你可以任意出入百花宫,所有费用一律全免,且有**全程陪同,绝对贵宾享shòu



两辆华美的马车停在了百花宫西门口,车上跳下来五个锦衣少年,都是十六七的少年公子哥。领头的一个十六七岁年级,向守门壮士出示了一张金灿灿的贵宾腰牌。一个伶俐的**顿时迎上来问讯,大凡持有金牌的客人在这里都有相好的姑娘,因此**就问:“公子爷今晚见哪位姑娘?”

“妙语、榴花。”

“这个——”**有些作难,“两位姑娘已经被人包了。不要介shào

两位安南来的姑娘,都是土酋的女儿,调教的非常好。”

“嗯,”锦衣公子晃了晃手中金牌,**赶紧改口:“公子爷里面请,小的这就去安排。”

“要一间有窗子的房间。”锦衣少年悠悠说道,见**面楼惊讶之色,就加了句,“乌烟瘴气的,莫污了小爷的耳目。”

“是是是,”**一叠连声,领着五人上了二楼一间靠窗的包间,身材火辣媚眼生花的侍女奉上香茶果点。锦衣少年摸出一锭金子丢到托盘里,侍女千娇百媚地鞠了个躬退了下去。**喜欢的合不拢嘴,打赏侍女的钱他有资格分三成的。出手如此大方的公子爷,那时可遇不可求啊。

“公子爷少坐,小的这就去请两位姑娘来。”**躬身退了出去,房门一关,靡靡之乐顿时被隔在了门外。

四个锦衣少年警觉地站起身来,将这房间仔仔细细搜索了一番,没有发xiàn

任何异样,这才朝领头的锦衣少年点点头。

少年闻言走到窗户前,向外打望了番,楼下是百花宫的后院,停满了马车和轿子。隔着一条街道,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骡马市,小长安的骡马市晚上开市,卖的既不是骡子也不是马,而是年轻的女人和男童。

“你们几个下去转转,看清周围的情况。万一动起手来有个准bèi

。”

“是。”四个锦衣侍从应声退出,找个借口下了楼。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伫立窗前望着窗外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骡马市,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低吼道:“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

“笃笃笃”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推开门,轻声说道:“公子爷,妙语、榴花两位姑娘来了。”少年看到在**身后站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双胞胎姐妹,一样的肤白如玉、娇美动人,妙语抱着琴,榴花手里则拿着一杆箫。

“两位姑娘请坐。”锦衣少年彬彬有礼地说道。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妙语问。

“《焦如燕》。”锦衣少年缓缓地说出这三个字,两个女子不觉同是一惊,《焦如燕》这首曲子是自己的父亲所做,除了姐妹二人并未传授给第三人。这少年说出这个曲子,难道是父亲派来的人?

**没听过这个曲目,见二人面露惊讶之色,不无担忧地问二人:“你们会不会演奏?”

妙语忙道:“会的,只是这曲子我们许久没合奏了,只怕指法疏了。”

“无妨,爷今晚有的是时间,你们多练习几遍便是。”锦衣少年大度地说道。

**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忽见随行的四个随从不在屋里,便问道:“那四位爷可要另准bèi

一场?”

“你去问他们吧。”少年摆了摆手,又补了一句,“没事别来敲门,小爷最恨听曲时有人打搅。”

“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搅您的。”**深深一个鞠躬,轻轻地合上门退了出去。

**前脚一走,妙语顿时泪流满面,双膝跪倒哀求道:“公子,你救救我们。”

“嘘……”少年示意二人不要说话,自己则轻步跳到门前,贴耳在门上听了一阵子确信**没有偷听,才转身扶起二人:“两位小姐快快请起,羊弘扬承shòu不起。”

“公子是父亲派来的吗?”榴花焦急地问。

羊弘扬暗自一声嘘叹,赶忙点了点头,心中却道:原来她们还不知dào

李孝本大人已经遇害。为了不旁生枝节,羊弘扬顺着榴花的话往下说:“李大人身陷囹圄,心里一直挂念着两位小姐,故此托我来救二位出去。可恨阉党竟将二位冰洁之身投入这等污秽之地。”

妙语苦笑道:“我与妹妹早已被人玷污,再无冰洁之身了。”

羊弘扬安慰道:“身处污秽,心存冰洁,自然还是冰清玉洁之身。”

两女闻言大喜过望。羊弘扬道:“今晚我救二位出去,待会我会跟**说带你们出去过夜,言语若有冒犯,两位千万别怪。”

榴花忙摇手道:“不可以,他们看姐姐和我好紧,从来不让我们离开百花宫,纵然是千金放在面前他们也不肯的。”

羊弘扬闻言眉头一皱,二女见状也各生忧郁。

羊弘扬眼珠一转忽生一计,笑道:“不妨,今晚他们管家不在,我有金牌在手,**是不敢拦我的。待会咱们做场戏,要委屈两位小姐了。”

妙语道:“只要能离开这,我死也愿意。”

——————一个**只能侍候一位金牌客人,这是百花宫的规矩。因此羊弘扬进了包房后,**只能守在外面,既不敢走远,又不敢靠的太近。走廊上美貌惹火的侍女们一个个招摇而过,**大饱眼福的同时也大大地玩了把暧昧过了个手瘾。谁让咱身处花丛呢?这就是好处,玩自己的暧昧让外人羡慕去吧。

“哐!”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妈妈的,又来了”**邹邹眉头,赶紧推开了房门,一只茶碗划着一道弧线,“嗖”地朝自己飞来,若不是躲得快,脸上早开了花了。

包房里已是一片狼藉,榴花衣衫不整地趴在地上呜呜哭泣,妙语呢,正半身赤裸着被羊弘扬按在桌子上**呢?这种场景**见的实在太多了,熟能生巧,他早已掌握了处理此类危机的技巧。

“公子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姑娘们侍候不好,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要气坏了自个的身子,那咱们可是九死也难赎其罪了。”**硬是用一张笑脸将羊弘扬劝了下来。

“妈的,贱货,装什么清纯……”羊弘扬一边系腰带,一边指着半裸的妙语恶语相向,“今晚爷就要给你们两个****。”

“你们两个还不起来给公子爷赔罪。”**大声叫嚷,用意却是向楼梯口的同伴示警求援,这种时候人多才有力量,客人自然得罪不起,但总不能仍由他砸了场子吧。

“老子今晚就要带她俩回去过夜!”羊弘扬高声大叫。惹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看热闹的人一多,**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忙给身边的一个小厮使个眼色让他去请管家出面,小厮拔腿便跑,却被羊弘扬的四个锦衣侍从推了个四仰八叉,看热闹的人一片哄笑。

羊弘扬指着屋里的妙语、榴花两人,霸道地叫道:“把这两个贱货带回去!”

“不能啊,公子爷,这两位姑娘不……”**话还没说完就重重地挨了羊弘扬一记耳光,他拿着金牌狠狠地敲打**的脸:“瞎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知dào

什么人才能有金牌吗?那他妈的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挨了一顿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牌客人自己是绝对得罪不起的。

四下的客人一起起哄,同为消费者自然要为自己人加油助威了,何况这么好kàn

的一出戏,若是没人加油冷了场岂不可惜。

羊弘扬拨开人群,四个锦衣侍从架着妙语、榴花一路下了楼,百花宫几十名侍从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从容离去竟无人敢拦。

马车早已到了门口,羊弘扬带二女刚一上车,马夫一扬鞭子一声吆喝,四匹骏马拉着马车扬长而去。小长安晚上施行宵禁,但对手握金牌的客人却是一路绿灯开到底。

打小长安东门出来走了一里多地,忽然前面有五十余骑拦住去路。两女见状一阵惊慌,抖抖索索地抱在了一起。羊弘扬笑着安慰道:“不要怕,是自己人。”说罢扶着二女下车来,对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说道:“三弟,你带榴花姑娘走。”娃娃脸少年憨笑道:“二哥你怎么还叫人家榴花?”羊弘扬闻言顿时憋的脸通红,忙鞠躬赔礼道:“对不起二位,羊弘扬说漏嘴了。”

榴花捂着嘴一笑:“我叫李茉莉,姐姐叫李芸莱。记好了,以后可不许再叫错了。”李小茉忙喝道:“妹妹别胡说,公子救命大恩我们还没拜谢呢。”二女说着就撩衣拜谢,慌得羊弘扬一时手忙脚乱。

娃娃脸少年催促道:“咱们还是快走吧,免得他们追来麻烦。”

羊弘扬点点头,道:“三弟,你骑马带着茉莉姑娘走。”

“唉,”娃娃脸少年应了声,牵过自己的马,对李茉莉说:“我叫阳山,马车走太慢,咱们还是骑马走吧。”

李茉莉歪着头说问:“不是有多余的马吗?为何要骑一匹上,它不累吗?”说罢一把推开阳山,俏皮地说道:“我自己会骑马。”只见她单脚踏镫,一个漂亮的翻身就到了马背上,双膝一夹马腹,那马嘶溜溜一声鸣叫离弦箭一般窜了出去。

阳山看的目瞪口呆,羊弘扬也颇为惊讶。

李芸莱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两位公子放心吧,她从小就学骑马,走个三五十里没问题的。”

羊弘扬忽然醒悟过来,催促阳山:“三弟,快去照看着点。”

“唉,”阳山翻身上马,却问道:“咱们还回麟州吗?”

“不了,去丰安,找大哥去。”

请半天假!

今天上午有事,中午十二点更新改为下午五点,8好意思!

第74章 三阳

“咚、咚、咚……”

丰安城西浮光寺的铜钟阵阵响起,此时半轮圆月还挂在西天,但旭日的红光已经染红了东天的朝霞.

杨昊又是整整一宿没睡,昨天晚饭时,丰州刺史府会同参谋司、军政司拟订的军垦方案最终版放到了自己的案头。这让杨昊有些为难,本来自己已经答yīng

去小鱼房里过夜,难道又要失约?

这些日子自己混混糟糟的乱忙,已经好久没去后院了。晴儿和吕芮还能忍着不说什么,但小鱼却不能,她就是那种心里有事藏不住的人。两天前吃晚饭的时候,自己突然想起一件公事,稍微发了一下呆,竟惹得这小妮子大发雷霆,差点没把自己的碗砸掉。

但杨昊最终还是失约了,上万人的吃饭问题,不容自己有丝毫的拖延。为了防止小鱼半夜过来吵闹,杨昊把几个书办小吏都叫到书房坐着,自己则是挑灯夜读这份厚达七十六页的《丰州军垦方略》。

看得出张虎臣、凌彤、李通等人是十分用心,时间这么紧能赶出这么有分量的方略,应该说是十分不容易的。土地位置、土质、水利、道路、作物、成本、人力、管理机构描述的十分完备。但用现代系统管理的角度来看,这份方案的缺点也显而易见。这耗费了杨昊的精力。等他把所有的问题都一一列出来,不知不觉竟用了十张便笺。

或许是因为书办和小吏们在场,小鱼一晚上都没有来闹,杨昊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因此在晨钟响起的时候,杨昊放下手头的事情,打发了书办和小吏们回去睡觉,自己则推开角门到后院去探望小鱼。

侧厅里还点着灯烛,传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小鱼、晴儿、吕芮还有丫鬟冬雨四个人围成一桌在打麻将。一个个哈欠连天的,洗牌的手也有些僵硬。大唐开成年间似乎还没有出现麻将,四人玩的麻将是杨昊画出图样,让关索找匠人做的,玩法是杨昊亲手传授给她们的。

这件事的起因是三人因为要防备摩纱刺客,成天呆着家里,一个个闲极无聊的样子让杨昊心里觉得有愧,于是就想出了这个法子给她们消磨时间。哪知dào

三人学会之后瘾大的不得了,成天缠着杨昊跟她们一起玩。没办法,杨昊只得把丫鬟冬雨拉来凑数,四个人从此昏天黑地玩的不亦乐乎。

丫鬟冬雨得了这个差事更是茶也不倒水也不端,俨然以四号女主人自居,羡慕的外面的几个婆子眼里都喷出血来。

晴儿见杨昊走进来,冷笑着说:“今儿什么日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这么早就肯回来?”

吕芮朝门外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道:“是有早啊,天还没黑透呢。”

冬雨忽然惊叫起来:“不对!是天亮啦,天呐,咱们打了一夜了。”

小鱼闻言慌里慌张跑到门外去看了看,回过头来就一脸寒霜地盯着杨昊,杨昊耸耸肩,得yì

地哼了声。

“冬雨快收拾桌子。”晴儿声音有些慌乱。身为当家女主人,带着小妾丫鬟们打了一夜麻将,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冬雨快打水来洗脸。”吕芮叫道,她听人说熬夜的人脸色有黄又黑,还会长斑,忙慌里慌张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色,似乎真的有了黄褐斑。

“冬雨,快叫关老爷送早饭来。别让爷饿着。”晴儿心里总是把杨昊放在第一位。

……

杨昊陪四人吃了早饭,饭后不点名地批评了晴儿:就算是不能出门,也不能整天窝家屋里,可以到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整天坐着打麻将,比谁先练成黄脸婆吗?

晴儿低着头一声没敢吭。饭后杨昊劝四人都回房小睡一会。吕芮跑的最快,晴儿交代了几件事后也回去了。

唯有小鱼眼勾勾地盯着杨昊,见杨昊没有拒绝的意思,便勾着他的手指喜眉笑眼地拉着自己的猎物回房去了。

——————羊弘扬和阳山是正午时分到丰州防御使署的,那时杨昊还么有起床。

杨昊本来只准bèi

小睡一会就起来,军垦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堵得自己喘不过来气。必须尽快把方案确定下来。

可杨昊最终没有经住小鱼的软磨硬泡,和她做了一番云雨之事。杨昊没有敷衍小鱼,他集中精神全力以赴,事情的结果是杨昊感到从未有过的疲乏。于是他躺在小鱼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本来只打算休息一个时辰,结果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醒来。

到了午饭饭点,两人还没有起床。晴儿不得不派冬雨去叫。杨昊软塌塌地坐在梳妆镜前让小鱼给他梳头。门房忽报麟州有客人到,杨昊正在疑惑的时候。阳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也不顾身穿睡袍的小鱼在一旁面红耳赤一身的尴尬,就和杨昊搂抱在了一起。

外面正忙着摆饭的晴儿,得知所来的羊弘扬和阳山既是杨昊在刺马院的同窗又是结拜兄弟,忙让关老爷到城中最好的福祥楼定一桌宴席送来。羊弘扬笑道:“嫂嫂不必去忙,咱们兄弟会面只要有酒就行。最好咱们还是分两桌吃,免得搅扰你们吃饭。”

晴儿弄清李芸莱、李茉莉两姐妹身份后,便道:“既然叔叔不介yì

,我也就不客气了。”对关老爷说:“还是您老陪他们吧,我陪两位妹妹去了。”暗中却叮嘱关老爷:“拦着点,别又让他喝醉了酒。”关老爷笑道:“夫人只管去,这里有老汉盯着,万无一失。”

酒席摆上,喝了一圈酒,各自说了别后的一些事。原来这年七月羊弘扬和阳山便业满出师,两人先都分在千牛卫当差。不久之后阳山被调到少阳院做了太子亲随,羊弘扬则被外派到麟州,在麟州团练使署供职。

杨昊问二人:“此次到百花宫救人,你们究竟是奉了哪家之命?”

阳山道:“是太子爷让我干的,我想一个人也干不了,就找二哥帮忙了。”

杨昊又追问道:“太子爷为何要救她二人?东宫今年才十几岁,跟李孝本大人应该并无交情啊。”

羊弘扬道:“此事说来话长,李孝本大人因去年宫变被阉党所害。一家老小全部刺配神策右军为奴,两位小姐更是被罚做营妓。幸好得陛下天恩,将她二人接入宫中居住,不料此事竟引起拾遗魏谟大人的误会,老人家误认为陛下贪恋女色,几次当面谏诤。陛下不得已只得将她二人送出宫去。仇士良的党羽将她二人贩卖到麟州的八大巷,后又被游利达买到百花宫为妓。东宫闻之此事伤痛不已,便命我二人设法营救,先安排我到麟州就近探听消息,然后又派三弟带宫中禁卫前来救人。天可怜见,竟让我二人得手。”

阳山惊愕地问羊弘扬道:“什么?你到麟州是太子爷安排的,那你为何不跟我讲呢,还要我几次在太子爷面前为你求情。”

羊弘扬红着脸道:“三弟,我给你赔罪了。是太子爷怕你嘴快给说出去了,所以才没让我告sù

你实情。”

杨昊闻听这话默默颔首,暗中想:“都说太子少不更事、游乐无度,颇被人诟病。可如此看他竟是有胆识、有谋略更有一颗仁慈之心的好储君,看来外面那些传言是有人编出来恶意中伤他的。”

阳山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对杨昊说道:“小弟有份大礼送给大哥,不知大哥愿不愿意去拿。”

杨昊一笑:“你是想让我攻打游利达?”

阳山道:“那个马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在小长安设了一座骡马市,把抢夺来的女子和男童当做牲口一样买卖,如此做派简直伤天害理嘛!这种人要不兴兵剿灭,枉活为人了。”

羊弘扬笑道:“你又来了,你是不是想从大哥这借兵去端了他的窝啊?”

阳山听了这话更来劲了,捋起胳膊叫道:“大哥若是肯借我五百兵马,我立即就去端了他!”

杨昊看着虎背熊腰却又一脸稚气的阳山不禁一笑,抚摸着他结实的背说道:“不满二位老弟,哥哥正想出兵去剿他,只是一时不知深浅,没敢动手罢了。”

杨昊这话不是随口说的应景的话。军垦的方略即使今冬能顺利实施,真zhèng

能见到效果也是一年后的事了。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今冬怎么办?明春又怎么办?上万人的过冬粮食从哪里来?!

杨昊原本打算向王仁通这样的丰州大户再借贷些银粮度日,但是除了王仁通答yīng

借三万两银子外,其他的大户一家也不肯松口。没办法杨昊只能把目光转向散落在丰州周边大大小小的鬼城上,就像孟博昌年中做的那样,从狼嘴里抢食。但这些鬼城吃了几次亏过后,也都变的精了,他们结盟联保,共同进退。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杨昊不得不多一份顾忌。

此外杨昊还有一层计较,鬼城之民虽无大唐户籍,到底原来都是大唐百姓,他们平日是做一些劫掠行商的无本买卖的,但大部分**部分时间还是靠耕种放牧、经营手工业度日。不问青红皂白一律绞杀,自己确实有些不忍心。

就在自己左右为难的时候,昊天商社的大掌柜吴成龙突然到了丰安,他此行的目的是促请杨昊出兵剿灭游利达等活跃在河中一带的马匪。

丰州、胜州、振武军等边镇每年都要从河东和关中购买数十万石粮食。这笔生意孟瑶的昊天商社要占四成五,并且近三年每年都在提高,运送这么大批粮食到边镇既辛苦又危险,绥州往北数百里地盗贼出没,就是重兵押送的军粮有时都难免被抢,更不用说商社的粮食了。

为了保证粮食运输安全,昊天商社不仅供养了一支庞大的护商队,每年还要重金打点沿途州县军镇官员。即便如此,每年运送的粮食还是要被河中十三连寨的马匪抢去不少,其中最贪婪的就是盘踞在麟州的悍匪游利达。

此人原是朔方镇的一个戍主,后因罪被流放,半途中他打死押解公差逃脱,在麟州落草,七八年间兼并了河中十几股盗匪,号称“西北王”。打家劫舍,攻城破寨,无法无天。麟州官吏无人能治,朔方、夏绥、河东等镇都曾派兵讨伐,最后却都无功而还。

吴成龙表示,只要杨昊出兵剿匪,粮饷由昊天等七家商户解决,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杨昊安顿吴成龙暂时住下,连夜召凌彤、张延年、鱼重、庄云清等人商议,凌彤、张延年同意出兵征讨,庄云清却以匪情未明不易贸然进军,大军南征,后方空虚等理由反对出兵。

杨昊因此下不了决心。

阳山听了这话大笑道:“有这等好事大哥还犹豫什么?跟那些老头子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要是信得过我,给我五百壮士,我一定带着游利达的人头来献你。”

杨昊笑而不语,目视羊弘扬。羊弘扬沉吟片刻,问道:“剿灭游利达并不难,但绝非一时半刻之功。大哥的后院可稳固?”杨昊知dào

他的意思是问自己出兵剿匪后丰州会不会乱。

于是说道:“八月,我跟孟大哥在丰州跟回鹘人干了一仗,林中部损兵折将五千多,首领小齐金重伤卧床,我想今冬明春他们是无力南下了。至于兀秃部的白水狐,我不敢保证明后年他会怎么样,但今冬他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至于王谦、刘沔,我三家和议已成,一两年内自可安枕无忧。丰州后方稳固的很。”

羊弘扬又问:“马匪如同狡猾的狐狸,来去如风很不容易抓住。大哥有追狐狸的鹰犬吗?”

杨昊知dào

他的意思是问有没有骑兵可用,便说道:“我有鬼军四营,个个都是捕狐的高手。”

阳山看二人说话跟打谜语似的,便焦急地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小长安金银堆积如山,再不出兵,可就让人家得了去。”

羊弘扬也起身道:“偌大哥出兵剿匪,小弟愿为前锋。”

杨昊又问:“依你看出兵多少为宜?”

羊弘扬叉开五指:“五千人。”

阳山叫道:“用不了那么多人,游利达不过一千来号人,出五百人足以破他!”

羊弘扬笑道:“出兵越多,在后方吃闲饭的人就越少。秋高气爽的,正好拉出去练兵嘛。”

杨昊拍案叫好:“就依此计,发兵剿匪。”

第75章 杨昊的横财夜草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看到游利达银库里堆积如山的银锭时,杨昊才彻底明白这句话的真zhèng

含义。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马匪会拥有这么大一笔财富。仅仅这一座银库储存的白银就不下二十万两,而游利达竟拥有五座这样的银库。

“发财啦,兄弟我们发财啦。”杨昊激动的差点没跳起来,像饥饿已久的人见到一大块食物恨不得立即吞下去。

羊弘扬却冷静地捡起一块银锭,用小刀切下一块边角,捏在指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银子成色很足,半数以上都是地道的官银。

“这游利达就像这草原上的地老鼠,看着个头小杀了都是肉。怎么样大哥?这笔买卖做的值得吗?”

“值,太值了。”杨昊现在由衷地感激羊弘扬和阳山两个人,要不是他们俩的到来,自己可能还下不了决心征剿灭游利达呢。原先以为像游利达这种为祸多年的悍匪,必定是浑身长刺不好对付的主儿,谁知一交手,竟全不是那么回事。

杨昊以麟州为据点,五千大军呈扇形撒开,向盘踞在河间的十三股盗匪全面开战。十三连寨瞬间土崩瓦解。游利达纠集两千悍匪在小长安西北的奚风桥摆开阵势与西宁军决战,杨昊派出鬼军四个营和西宁军中最善打恶战的虎豹两个营,与游利达激战一日,双方战死士卒尸体几乎堵塞了奚风桥的桥洞,黄昏时阳山请命出击,杨昊将自己的亲兵营烈火营交给他指挥。

阳山采取中路突pò

策略,以硬碰硬,阵前斩杀了游利达手下最强悍的两员部将杜振梁和瓦亮金,游利达联军士气严重受挫。羊弘扬看准时机,劝杨昊发动总攻。杨昊将所有预备队全线压上,匪军瞬间土崩瓦解,游利达以下大小头领数十人被斩杀,游利达丢弃部属带数十亲兵绕城逃入沙漠。

杨昊听从羊弘扬建议,强令参战各营在城外驻守,急调在外围警戒的金风、铁铛两营接防小长安,因二营并未与匪军交战,彼此之间尚未结下仇怨,这才使城中军民百姓得以保全。

对参战各营杨昊则给予较各营更优厚的赏赐予以安抚。

游利达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惨败在家门口,以至于来不及带走银库里的近百万两金银和堆积如山的粮食。甚至他的老娘、六房小妾和一儿三女也没有带走。杨昊封了银库、粮仓和他的各项买卖,但并没有为难他的家人。

“两位老弟,这些银库里的银子,除了犒赏军士和遣散妇女所用,剩下的我们三兄弟平分了如何?”

羊弘扬、阳山听了杨昊这话先是一阵愕然,随即都露出诡异的笑。杨昊有些不解,心里纳闷:怎么?嫌少?这两小子胃口倒不小!

“哈哈哈……”阳山憋不住了,“哈哈哈……”羊弘扬也笑了起来:“大哥,这些东西我们一文也不要。”

“这回能打下小长安,你们都是功不可没,这些钱是你们应得的。”

“嗨,我要钱有什么用?这么大堆银子给我,我还没地方堆呢?”阳山憨憨地笑道,露出一对小虎牙。像他这个年纪还不太明白钱的重yào

性。

羊弘扬没有立即表态,他想了想,说道:“大哥若是不介yì

,小弟要从这里提走十万两。”

阳山却不以为然地问道:“嗨,二哥你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不是我用,是献给太子爷用。”

阳山听了这话,不由地一声叹息:“太子爷日子不好过啊,倘若这钱能帮他,大哥,那我也要十万两。”

杨昊道:“二位兄弟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到。前些日子我听人说朝中有股暗流想把东宫拉下马。当然宫廷内斗自古以来也从来没有停止过,都是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地在斗。我们这种局外人看不明白其中的诀窍,但其中的凶险我还算是领教过一次。我劝二位遇事三思而行,不要无谓地把自己卷了进去。”

羊弘扬默然点头,缄口不言。阳山却快人快语道:“多谢大哥提醒,不过太子爷对咱情深意重,这个节骨眼上,咱不能抛下他不管。这笔钱就当是我向大哥借的。”

杨昊道:“三弟这是说那里话,你们且先回京,回头我会用飞票传几十万两银子到天德军驻上都进奏院,你们需yào

银子只管去找张呈要。只是你们要听我一句话,这钱你们要直接交给太子,万不可假手他人。”

二人应下,羊弘扬道:“李大人的两位小姐就托大哥代为照顾一段时日,等回明了太子爷再来接她们。”

杨昊笑道:“二弟放心,有她们在,你三位嫂嫂就不会缠着我打麻将了。”

阳山道:“这麻将大哥是从哪学来的?倒是有趣的很,回头我进献给太子爷一副,他一定喜欢。”杨昊随口答道:“我是跟一个胡人学的。我看你还是不要进献太子,免得有心之人说你用心不轨,带坏太子。”

阳山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哥,你们怎么都认为太子爷不成器呢,实话告sù

你,太子爷心里明白着呢,他是装着糊涂罢了。”

羊弘扬闻言忙咳嗽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道:“这种事可千万不能乱说。”杨昊听他的话里似乎有难言之隐,却没有追问。宫里的事,他没有兴趣去知dào



攻破小长安的第二天,羊弘扬、阳山就回京复命去了,除了杨昊赠送的盘缠外,两人一两银子也没多拿。阳山拿走了游利达的八匹骏马和一对猎鹰,准bèi

献给太子做礼物。

搬运一百万两白银和几十万石粮食回丰安颇费了杨昊一番心事。在此之前,杨昊一度动过将丰安防御使署搬到小长安来的念头。丰安是座边境小城,论面积论人口都不如小长安大,城墙也没有小长安的高。

小长安坐落在一片沙漠绿洲上,凉河由城东南流过,水量不算大,但几万人的用水却不成问题。小城四周都是一望无垠的沙漠,西面距离朔方镇治所灵州有六七百里路,山高路险,沙漠连着戈壁,戈壁挨着黄土坡,是道天然的屏障。

东面一百八十里外是麟州,孤零零的一座小城,人口不足一万,驻军只有几百人,对小长安不构成任何威胁。

往南穿过大沙漠就是夏绥,此时整个夏绥镇都控zhì

在宝历社的手里。对小长安也没有任何威胁。

但杨昊最终还是放qì

了迁移使署的想法,毕竟这是麟州地界,自己身为丰州防御使,把使署搬到麟州总是有些说不过去。况且丰州扼守大唐北门,又刚刚平定,正需yào

重兵驻守。最重yào

的还是小长安不适宜进行大规模军垦。

这是一个宜守成不宜进取的地方。

不过鉴于小长安的特殊地位,杨昊也不打算将它归还给麟州官府。杨昊留下了两个营驻守小长安,以此为根据继xù

清除河中匪患,保障南北商路的畅通。为了加强对小长安和周边地区的控zhì

,杨昊打算修了一条官道,北起丰安南至小长安。官道两旁设有驿站和护路所维持治安。

修路需yào

大批银子,设立驿站和护路所更需yào

大批银子,游利达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只硕鼠,杀了他能解一时之饥,但不能保长远,让人头疼的财政问题缓解了但远远还谈不上彻底解决。

敲定了军垦的最后细节后,杨昊把目光投向了开矿和兴办工厂上。一个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先在可以想了,也可以做了。杨昊准bèi

亲自前往永丰拜访王仁通,请他出山主持开采锌矿,这时一件预料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百花宫有三个妓女突然跳楼自杀,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早在攻破小长安之前,就如何安置城中数百妓女,杨昊曾召集张虎臣等人商议过,但众人分歧太大最后不了了之。城破时,杨昊下令关闭百花宫和城内其他形形色色的妓院,所有妓女就地遣散。

被遣散的妓女除了自己私人财产,西宁军还酌情补助一部分路费。务必都使她们能走出麟州,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七百八十名妓女很快遣散了一大半,但百花宫的三百多人却只走了十几个。这里的妓女都有四个共同特点:都是破家待罪之身,都曾被充没为奴,都是被人贩子拐卖到此,都是无家可归,无亲人可投靠,都是被迫沦落风尘。遣散就意味着把她们往死路上逼。

那么让百花宫复业?保住她们的饭碗?杨昊绝不同意这么做。张延年建议杨昊将所有女子全部接收过来留营充当营妓。

营妓制度创始于汉,历六朝,至唐不衰。《汉武外史》记载“古未有妓,至汉武始置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室者”。其实,妓女在秦汉以前已经出现,而且勾践采取过“游军士”、管仲采取过“女闾”的做法,不过到了汉武帝的时候,把设营妓作为一项制度定下来而已。

汉武帝是个雄才大略、好大喜功的皇帝,他对外连年征讨,用兵很多,如何稳定军心、提高士气成了一个重yào

课题,设营妓就是这方面的措施之一。

在此之前,汉代还有一种妇女“抑配”军营的制度,可以算作营妓制度的前身,所谓“抑配”,就是强制许配。《汉书·李陵传》记载:“陵始军出关东,群盗妻子徙边者随军为卒妻,妇大匿车中,陵搜得皆剑斩之。”(李陵率领军队出关东,把一些强盗的妻子押送到军中随军“抑配”给士兵为妻,女人们不愿意,躲在车中不肯出来,李陵将她们搜出后,用剑斩杀。)唐中后期募兵制代替了府兵制,士卒由“番上宿卫”变为“长征健儿”,边镇军中营妓早已是普遍存zài

。几个月前杨昊进行军制改革时,曾想下决心革除这一军中痼疾,终因反对声音太大,最后竟不了了之,这也成了杨昊的一块心病。

因此当张延年提出将百花宫的歌姬们没收充当营妓时,杨昊就断然拒绝。对不愿意就地遣散的歌姬,杨昊下令将她们全部带回丰安,专设女营供其居住。请郎中为众人诊治疾病,同时选聘明理有德、阅历丰厚的老者入营抚慰心灵,帮众人祛除心中阴影,重新做人。

众人都不解杨昊这么做用意何在,杨昊也不多做解释。一个月后杨昊突然派掌书记卢光以防御使署衙门的名义到女营中贴了一张榜文:防御使署要在女营中招录四名书办。招录的条件写的一清二楚,并派专人守护在榜文前负责回答咨询者的提问。卢光更是在营中设了一座考场,报名者可以当场参加考试。当场批阅试卷,当场宣bù

结果。

这件破天荒的事吸引了女营中数十人报名参加,卢光按照拟好的试题分批测试,并由丰安县的教谕和几个饱学大儒负责阅卷。最后呈送六份试卷给卢光,由卢光选定四人,并将四人试卷张贴在营门前公示。

因为处事公允,众人统统拜服。卢光便当场将四人带回了防御使署。这看似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却像在油锅里倒进了一碗冷水,整个丰州城炸翻了天。各衙门、新办工厂、各式作坊、酒肆馆堂都以到女营招募新人为时髦。

半个月后女营里只剩下三十八人,这块烫手山芋总算丢出手去了。

第76章 变局

由丰安渡河南行三十里是一块黄沙地.从开成元年九月底开始,一批外地人突然在这里安扎寨营,并将方圆一里的地方圈起来,挂上木牌明示不让外人进入。

这块地方是丰安城南巡防营的防地,距离牙寨有十里地。但巡防营不但没有派兵驱赶,反而派出骑兵为他们保驾护航。到十月中旬,丰安的大街小巷就传开了,刺史府和梅山煤矿将联手在这里建成一座新煤矿。

十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这一天杨昊在程克领和丰安县令朱骧楠的陪同下渡河而来。这一天所有的工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把目光都集中在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上,一个四旬左右的黑瘦汉子焦灼地在洞口边走来走去。杨昊和丰安的一干官员则等候在十几丈外的竹棚里,竹棚里有茶水果点,但此时谁也没有心思去喝茶吃点心,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上。

辰时末,黑洞里终于有人爬了出来,满脸黢黑,背上背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半筐黑的发亮的煤炭。

黑瘦汉子疾步抢上去,从竹筐里拿出一块煤炭,用手掰成两段仔细地看了看,又相互敲击了一下,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同样紧张的杨昊和丰安官员们也都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仅是个大矿,而且煤层埋藏很浅,比梅山矿至少可以省去一半人工。这回咱们是发财啦。”

黑瘦大汉说到此时禁不住仰天一阵大笑,将手中的煤块高高举起。四下里早已是一片翻腾。这个瘦汉子姓王,名叫王默山,是杨昊任命的丰州采矿使。此人原来是梅山煤矿的股东,后来退股自己开矿,千辛万苦将矿开起来了,却被当地官府借口逃税将其定罪流放,霸占了他的煤矿。王默山变卖祖产才打通关节得以脱身,从此心灰意冷隐居乡野读书去了。

杨昊早有意联合王仁通另开一座煤矿,却苦于财力不足。从游利达那得了这笔意wài

之财后,杨昊决定重拾旧梦。王仁通以体弱多病为由表示只愿意出资入股,不愿意再分身经营。他向杨昊推荐好友王默山,但前提是杨昊能说动他出山,杨昊亲自赴同州相邀。二人一见投缘,王默山感其诚答yīng

出山相助,但条件是每新开一座矿山他要得到百分之三的股权。

杨昊爽快地答yīng

了他的要求,任命他为丰州采矿使,全权负责在丰州地界探矿、采矿。同时还让他兼任新设立的丰州经济学堂采矿系总教习,负责培养一批技术和管理人才。

“依先生看,这座矿几时能产出银子来?”杨昊焦急地问。

“明年十月吧。”王默山掐指一算,大咧咧地说道。

“有什么办法能早点出煤?”丰安县令朱骧楠问。

王默山笑了笑,“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防御使大人肯不肯了。”

“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大唐律法,有什么不肯干的。”

“好!”王默山直视着杨昊的眼说道,“请大人把丰州之战中擒获的六百七十名回鹘战俘交给我,我保证明年六月就能出煤。到年底可以上缴库银十万两。”

杨昊想了下,说道:“我可以把人交给你,但一年后你要把人还给我。至少九成九的人,我要看到他们还活着。”

王默山思忖片刻,点头道:“大人吩咐,我照办就是。”

随后由杨昊监督,王默山和朱骧楠签署了一份协议,厘清了彼此之间的责权利关系。协议既成,丰安县各官吏现场为煤矿办理了各种文书凭据。这一切都忙完,已近正午,王默山道:“王某借城南巡防营牙寨备办了几桌酒席,商家开业讲究个头彩。请各位大人务必赏光。”说罢给众人连连打躬。

杨昊道:“盛情难却,就不要拂了王老板的一片好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车马起行赶赴十里外的巡防营牙寨。路上王默山又向杨昊详细地汇报了近期工作计划,末了说道:“请大人给矿起个什么名字吧。”杨昊思忖片刻,说道:“就叫一矿吧,将来我们还要开二矿三矿嘛。”

城南巡防营隶属警一营管辖,牙寨所在地是个人口近千人的小市镇。众人车马未到,警一营的统军校尉吴波汉已经迎候在牙寨门口,迎接的人群中有一名女书办极为扎眼,十八九岁的年纪,白面似玉,目如桃花,虽然穿着一套宽松的书办公服,但仍难掩她那妖娆凸透的身材。

王默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悄悄地问杨昊:“这就是你请的那个书办?果然是个美人儿。”杨昊笑道:“你光知dào

她是个美人,可不知dào

她还是才女呢。她叫浅水清,书香世家出身,精通音律、擅歌舞,才思果然又端庄敏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默山道:“大人把她让给我吧,我这采矿使如今可是光杆一人呐。”

杨昊笑道:“你想的美,当初我让你去女营招人,你不以为然。却不知女营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才女佳人,怎么样,如今后悔了吧?”

王默山笑着辩解道:“当日我不是忙着找矿不在丰安嘛,要不你把女营里剩下的三十八个全给我,我保证好好安置她们。”

杨昊哼了一声:“休想,若是让你沉溺于酒色,只怕一座矿山都能让你挥霍一空。”王默山闻言哈哈大笑。到了营门前,杨昊翻身下马,王默山年纪到底大了,费了半天劲也没下来,看到众人都在抿嘴笑,心里一着急“骨碌”一声滚了下来,惹得众人都哈哈大笑。

王默山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毫不为意,他跑到浅水清面前堆起笑脸道:“鄙人是丰州采矿使王默山,城南马上就要建起一座新矿,创业艰难,人才尤缺。鄙人想请水清姑娘来做矿长,不知意下如何?”

浅水清答道:“谢大人厚爱,水清才德做一书办尚且吃力,岂敢执掌数千人的大矿?折杀小女子了。”

王默山还有纠缠,杨昊过来解围道:“当着我的面就挖来墙脚,好不仗义。今日非罚你三杯酒不可。”众人都在一旁附和。王默山见势不妙,连摆手道:“玩笑,玩笑话,姑娘切莫当真。”

“大人。”杨昊刚转身要走,浅水清在身后轻轻地叫了声,“有封从长安来的急递。”

浅水清从贴身的招文袋里取出一份报状交给杨昊,报状是天德军驻长安进奏院递送的。丰州名义上虽已归入朔方,但张呈仍按时将所编纂的报状递送杨昊一份。王谦财力不足,对进奏院控zhì

力有限,对此事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呈在报状中着重提到大太监刘弘逸升任枢密使,并用小楷在文字旁边批了“刘非仇党”四个字。杨昊看完将报状交还浅水清,吩咐道:“你辛苦一趟即刻赶回丰安,让关索查一查大太监刘弘逸是什么来历。”

“是。”浅水清收好报状翻身上马去了。

“唉,水清姑娘,怎么走了呀?”王默山从牙寨里追了出来,望着浅水清远去的背影,埋怨杨昊:“大人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这都到饭点,你好歹留她吃了饭再走嘛。”

杨昊哼了一声道:“在我眼里她只是使署的一个书办,自然要公事当先。老王,换成他是个男的,你也会留他吃饭吗?”王默山顿时无言以对。

——————————申时末刻,杨昊回到丰安防御使署。

内书房前小院中,关索与浅水清正在低头闲聊,见杨昊进来忙一前一后迎了上来。杨昊将马鞭交给随从说道:“关索一个人进来,其他的人都退下。”浅水清闻言站住了脚神情黯然地退了下去。

关索捧过一碗茶,小心赔不是道:“大人要查刘弘逸的底。一时忙不过来,属下就请了水清姑娘帮忙,又怕自己说不完整,所以就擅自做主让她过来了。”

杨昊道:“我把事情交代给你,自然要问你。你有本事找人家帮忙,那可以,可总不能连话也要别人代你说了吧?要是这样,我还要你做什么?好了,说吧,这半天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关索拿出一张纸,清清嗓子念道:“刘弘逸、祖籍扬州,今年四十五岁,七岁净身入宫。历任内侍省掖庭局宫教博士,宫闱局丞,内寺伯,内谒者,内给事,内常侍,山南东道监军使,剑南西川监军使。今年六月回京,接替仇士良出任内外五坊使。此人心思细密,干事老成,不结党,不营私。在内侍省当差时有‘善人’的称号,大奸大恶如王守澄也对他另眼相看。”

杨昊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大奸大恶?你认识王守澄吗?”

关索陪笑道:“属下自然不认识。”

杨昊训斥道:“你身为参谋校尉,收集的情报要精准,说的话要有理有据,含糊不清的事不要妄下结论。什么大奸大恶的?说王守澄就说王守澄,不必在他前面加上这四个字。”

关索连连称是,垂手不言。

杨昊解开要带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将毛巾丢给关索,说道:“刚才在门房又见到关老爷了。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接他人家回去歇着吗?”

关索忙答道:“接了,可是老爷子说他闲不住。在家待了半天是腰酸腿疼,没办法我只好由着他了。”

“那就给门房打个招呼吧,别累着他人家。”杨昊拿起扇子一阵猛扇,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对关索道:“拟封信给孟将军,向他通报一下刘弘逸的事。”

“我看这信还是让水清姑娘拟吧。”关索端起铜盆就往外走,“她也是你的书办,本事不比我差,为何事事都找我?”

杨昊闻听这话,把扇子劈头朝关索打去,关索嘻嘻一笑弯腰捡起扇子,说道:“水清姑娘才情文笔都胜过我,这是你自己说的,再说你既然请了她做书办,也不好把人家凉在一边吧?我看的出她是个认真做事的人,稍加历练……”

关索的话还没说完,杨昊大喝一声:“不愿意写就滚出去!”

关索听了这话,忙将折扇放在案头,矮身逃了出去。关索出门后到书办值房找到了浅水清,叮嘱她即刻草拟一份给孟博昌的书信,回头送给杨昊阅定。浅水清自然不敢怠慢,忙伏案拟写。

书办值房在使署签押房左侧,但杨昊日常办公却在签押房后的内书房,由值房到内书房要通过签押房的右角门。

浅水清拟好信走出值房,路过右角门时却被两名锦衣大汉给拦住了。使署内院只有书办房里的四名书办和侍从室的八名侍卫,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即便是刺史张虎臣来访,他的随从也必须留在外院的厢房。这些是什么人?不仅能进内院,还能带着兵器?

“叫你站住,你听到没有。”来人是长安口音。他伸出的手差点触摸到浅水清的前胸,浅水清停下脚步,扬了扬手中的公文袋。

“那也不能进。”另一个锦衣大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青筋爆出的手扶在了刀柄上。浅水清忙转身退回了值房。

值房里此时空空荡荡。按规例申时后书办们便可回家,值房里只须留一名书办值更。浅水清就住在使署,单身一人又无处可去,因此常主动留下值更。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在这干什么?”想到那两个大汉的凶言恶语,浅水清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找关索,将所见所疑告sù

他。关索虽然已出任参谋司参谋校尉,但他还兼任着书办房领班的差事。浅水清到使署的这些日子,因公务跟他多有接触,论亲疏她只相信关索一人。

主意打定,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出去。值房的前门肯定是不能走,值班书办突然离开,肯定会引起两个大汉的怀疑。对,走后门,书办值房的后院就是文藏库(档案室),书办起草公文时常要到文藏库里查阅资料,为图方便他们就在值房后墙开了个门,门前用书架挡着,除了自己人很少有人知dào

这个后门存zài



管理文藏库的小吏早已回家,唯一的大门已经上了锁。浅水清一咬牙:爬墙出去!公文案牍虽不值钱却很重yào

,文藏库的围墙也修的格外高,好在院角有棵歪脖子枣树。浅水清就攀着枣树往上爬,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才爬上墙头,她的手腕和脸上已经被枣树上的刺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她刚想喘口气,忽然脚脖子被两只大手拽住,没等她弄清怎么回事,人就被两个巡逻路过的侍卫拽了下来。二人不问青红皂白按倒浅水清便是一顿拳脚,直到浅水清哀声苦叫,这才停住手,将她翻转过来一看,不觉都是一惊。

浅水清顾不上跟二人计较,急忙说道:“快带我去见关校尉,有人要害大人。”

——————注:报状,是由进奏院传发给各藩镇用来介shào

朝廷政事动态和各项消息的书面报gào

,是官报的雏形,正式名称为“进奏院状”。唐代诸多古籍中的“状报”、“报状”、“上都留后状”、“留邸状报”,均指进奏院状。

第1章 夜惊魂

丰安防御使署座北朝南,主要建筑都沿中轴线而建,其他建筑则对称地摆在中轴线两边.进了使署大门就是仪门,仪门之后是使署大堂(又称虎威堂),是举行大典、迎送上级官员之所;虎威堂前对称地分布着四司,左边为督察司、军械司,右边是军政司、军法司。

虎威堂后也是一个大院,正中与虎威堂相对的是签押房,签押房又名二堂,规模比虎威堂略小,是防御使日常办公场所。与一般官署文左武右的排列惯例不同,签押房的左侧是侍从室和侯见所,右侧是书办房和茶水房。

按照规例外人要进二堂,需yào

向门房禀报,得到允可后才可以进门。

二堂之后是一个清幽小院,院中花草芬芳、绿树葱茏,正中与签押房对应的是内书房,又称三堂。这里属于后堂内院,是防御使日常起居之所,但凡会客、议事、读书、更衣、处理一般公务都在此处。内书房东西两边院落是防御使的居所,房后则是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内花园。

参谋司位于二堂左侧侍从室和侯见所后面的院子里,大小二十余间房屋,不挂牌匾,只能侍从室北面一座不起眼的小门出入。

这日黄昏时分,一队锦衣卫卒在一名三十多岁、面有刀疤的精瘦汉子率领下冲过门房一路闯进来。侍从室里四名当值侍卫听到响动,立即抓刀冲了出来。

“什么人?站住!”侍从首领是个伙长,刚喝一声。刀疤脸就已经闪身钻到他的腋下,不及伙长有丝毫动作,刀疤脸双腿扎地,腰上一用力,向上一顶,伙长便像根枯木桩似的轰然倒地,被随后赶上来的两个锦衣大汉按在地上不能起身。此时他的三个部下也被来人制服。

刀疤脸显然并不想与四人纠缠,他留下四个人看守警戒,其余的人则随他沿着侍从室北面的小门冲进了参谋司。参谋司院中冷冷清清,屋门皆已上锁,只有一个老仆在槐树下清扫落叶。看见刀疤脸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老仆停住手惊讶地望着众人看,却没有丝毫害pà

的意思。

“老头,他们人都到哪去了?”刀疤脸身边一个年轻人喝道。

“回军爷,都已经是申时末了,各位老爷早回家歇着啦。”

“少他妈的废话,当值的人在哪?”年轻人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刀恐xià

老仆。

“我真的不知dào

他们在哪,不信你们挨个的搜。”

“不要跟他罗嗦,破门!搜!”刀疤脸一声令下。“劈里啪啦”一阵乱响,二十几间房门全被踹开。没有搜到一个人,也没有找到什么密道暗门。

“赶快禀报曾大人。”刀疤脸说着便往外走。

“就这么去禀报大人吗?”年轻人迟疑地问。

“那你把人给我抓出来!”刀疤脸冲着年轻人咆哮道,他枯瘦的脸上因为那道刀疤显得鬼气森森。年轻人愕然无语,默默地垂下了头。

————————虽然处处受到杨昊的挟制,但凭着刺马营七品执戟的身份和丰安刺史的头衔,张虎臣无疑算得上是丰州的第二号人物。至少在丰州,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无礼。

十月的丰州,晚上已经很冷,张虎臣一改初来时每晚身穿衣甲骑马巡城的习惯,这些天一到黄昏他便命人关闭刺史府大门,不光是因为天冷,还因为刺史府里新来的那个名叫明灵的书办。

那可是名震关中的百花宫来的美人儿!已近暮年的张虎臣因为这个小女子的到来,突然之间象是年轻了二十岁似的。他现在对杨昊佩服的五体投地,年轻人毕竟是脑子灵光,同样是好色,人家就色的有水平,有高度。书办?呵呵,多好的掩护!就是在大白天,她们也可以披着这身光明正大的外衣随意进出你的书房,暗中龌龊事做尽,别人还不好说什么。

但张虎臣毕竟老了,尽管他第一眼看到明灵时,就觉得这小妮子已经把自己的魂勾了去,但他还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众人面前他甚至连话也不肯跟明灵说一句。亏了这天下到处都有溜须拍马的人,刺史府那帮属吏们早已看透了他的心事,不用他费一点心思,明灵就爬到了他的床上。

“老大人真是宝刀未老。”明灵汗津津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竖起大拇指赞道。她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副心满yì

足的模样。

张虎臣知dào

她这表情里面但有三分是真的自己就心满yì

足了,“呼——”张虎臣吐了一口气,感觉身体又酸又麻,他想活动一下已经僵麻的手臂,明灵却拉过它当了自己的枕头。

张虎臣不想扫她的兴,于是就咬着牙忍着。这些自然瞒不住明灵,她推开了张虎臣的手臂,侧身趴在张虎臣的怀里,调皮地拨弄着他的胡须。

“唉,都是她爷爷辈的人了,我这不是作孽吗?”激情过后,一股不安油然而生。明灵才十六岁,她的年纪比张虎臣的两个孙女还小。张虎臣的手抚摸着明灵光洁柔滑的脊背,几次想打发明灵穿衣离去,但又舍不得她那香软的玉体。

“唉,年轻就是好啊。”张虎臣抚摸着明灵两个尚未成型的ru*,心中的愧疚感却越来越强。

“灵儿……”张虎臣终于下定决心赶她走了,不过他的下半句话还没出口,房门就“砰”地一声撞开来,一群锦衣大汉举着火把闯了进来。

“呀!——”明灵一声尖叫扑到了张虎臣的怀里。

“你们是什么人?”张虎臣虽也心中直打鼓,但他毕竟在官场里摔打了几十年,这一点定力还是有的。

一个黑壮大汉举着火把走到床边,借着火光看了看张虎臣又瞥了眼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明灵,说了句:“张刺史不要害pà

,是自己人。”说话的时候,他拍了拍挂在腰间的一块铜牌:“请张大人跟卑职走一趟。”

“待老夫更了衣便去。”说话的时候张虎臣已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他拉过被子将赤身**的明灵裹住。明灵探出两条葱白的玉臂拉着张虎臣问:“他们是什么人?我好害pà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放心好了,他们不会害你的。”张虎臣穿好便装,将明灵的衣裳丢到床上:“穿好衣裳回去呆着,不要乱跑,事情了了我会去找你的。”

张虎臣整理好衣带开门走到院中,黑壮大汉躬身道:“特使已在书房等候,请大人随我来。”张虎臣嗯了声抬脚刚要走,忽听“砰”地一声响,两名锦衣大汉踹门闯入房中,黑暗中立时传来明灵的惨叫声……

——————麟州是座小城,最近匪患未平,每日申时便关闭东西北三座城门,只留南面一座城门供行旅出入,到申时末,南门也要关闭,此后没有刺史府和团练署签发的文书,到第二天天亮前任何人都不得再进出。

这日申时三刻,守门军卒正要去关城门。一队马匪突然疾风骤雨般地冲来夺门,守门士卒见状慌忙大喊:“马匪来了!快敲锣报警!”

一时间麟州城头铜锣乱响,阖城百姓惊慌失措。城外一支数百人的马匪集结城下,拉出了攻城的架势。历史上麟州几次被马匪攻破,每一次破城城中财货都被洗掠一空,马匪的突然出现让守军极为紧张。“快放狼烟,快放狼烟!”守军校尉不及禀报刺史就下令燃起狼烟。

麟州之北六里有座军寨,名叫金牛寨,驻有三百马军,与麟州城互成犄角之势。守军燃起狼烟便是向军寨发出的示警信号,这狼烟如同军令,见到烟起,金牛寨领兵校尉必须率兵前往增援。

兵者诡道也。领兵打仗实在不是墨守成规的人该干的差事。

麟州城头狼烟腾空而起,金牛寨领军校尉兰斯和急忙率军出战,只留三十余人防守营寨。金牛寨四周环绕着一人多深两张宽的壕沟,壕沟内是石头垒成的石墙,也算是易守难攻之地。

但对于朴恩俊的飞虎营,这道防线根本不值得一提。兰斯和刚刚率军出寨,朴恩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金牛寨。破寨士卒立即打开衣甲库,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飞虎营里至少有两队士卒换上了麟州守军的号衣。

没有换装的士卒则隐藏在营帐中,众人神情紧张,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

麟州城下,李昌林正率破Lang营两哨人马在佯攻麟州城,他的士卒此刻都穿着便装,所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本来鬼军所有的武器就是五花八门,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战斗力。

半个时辰前,一队装扮成马匪的破Lang营士卒突然出现在麟州南门外,逼迫守军燃放狼烟召唤来金牛寨驻军驰援,兰斯和的援军在城东被李昌林的伏兵所败,兰斯和仓皇由东门入城,再也不敢出来。

李昌林带兵佯攻了一阵,得知朴恩俊已经如约攻占了金牛寨,便立即下令撤军。人是撤下了来,但并没有离开,反而在城外安营扎寨做出围城的架势。

黄昏的时候,破Lang营的其他三哨人马和飞虎军的两哨人马也陆续开至城下。天黑时,城外营盘里火光点点,唬的麟州刺史身披战甲亲自守在城头督战。

第2章 大刀向自己人的头上砍去

子时刚过,起了一阵风.

金牛寨之北的沙地里来了一支马队,人数约三十人,个个身着锦衣下跨骏马,富贵异常。马队在金牛寨北门外六十丈外停住。其中一骑解下腰刀弓箭,手举一块铜牌驱马慢慢地走到寨门前。

“什么人站住!”那人离寨门还有二十丈远,守门军卒才发xiàn

。一声断喝后立即有弓箭手射了一支立马箭。

“兄弟不要误会,我们是龙武军的人。奉旨出京办差,想在贵寨住一宿。”龙武军也是天子禁军,虽说近世的气势已不如神策军,但在边镇士卒的眼里依旧是高不可攀的。龙武军行事相对低调,不像神策军那样咄咄逼人,边卒其实更愿意跟他们打交道。

“等着!”守门卫卒向箭塔上的弓箭手打了个手势,转身跑进营寨内禀报去了。其实朴恩俊就隐藏在不远处的营帐中,门口的一切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谢天谢地,自己要等的人总算来了。但时机还不成熟,自己还不能现身,这出戏还得继xù

演下去。

半盏茶的工夫后,一个队正出现在寨门前,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叫门的军汉,问:“你们半夜赶路没碰上马匪吗?”麟州地界很不安宁,白天行路尚不安全,半夜三更赶路的人实在很让人怀疑。

“老弟看看这个。”来人跳下马高举令牌向前走了十丈,立定,把手中令牌抛给了寨门内的队正。这是一块铜腰牌,正面双龙环绕,刻龙武军三个字,北面则阴文刻着持牌人的姓名、职位。

“原来是张队正,在下韩风。你再等等,我这就去回禀管营校尉。”

“有劳啦。”张目抬手做礼。然后他回过身向五十丈外的同伴挥了挥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xiàn

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韩风赶了回来,在他身后又多了一个人,从公服看是应该是个旅帅。

守门士卒打开寨门,旅帅满面堆笑地迎了出来,将手中令牌归还张目,说道:“原来是上差到来,有失远迎,请恕罪。”张目答道:“我们奉旨出京公干,路上遇到一股马匪,纠缠了一阵子,结果误了宿头。想此时城门已关,我们也不愿意打搅当地官府,所以想在贵寨歇息一晚,给马喂些草料,所有用费我们照付。请贵价行个方便。”

旅帅笑道:“这是什么话?四海之内皆兄弟嘛,都是给朝廷当差,什么用费不用费的都不要再提了。快请几位上差过来吧。”

张目闻言大喜,便向身后的马队招了招手,看似随意地一挥手,手指上都有四五样动作。马队到了寨门前,都下了马,为首之人自称姓洪名越,与旅帅见礼过后便并肩往内走。张目则一步不离地守在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年轻人旁边,旅帅拨了寨西的几间房屋给众人居住,又要领着洪越去见管营校尉。

洪越借口天晚不愿前往,旅帅道:“校尉大人已经备好了酒菜,上差若不赏光,卑职可是不好交代。”洪越听了这话左右为难,张目劝道:“盛情难却,大哥还是赴宴吧。这里有小弟呢。”洪越这才肯走。

此时寨中军卒搬来了一桶米饭和一盆茶,张目用银针试过才敢下筷。众人狼吞虎咽正在吃饭,戴斗笠的年轻人忽然将手中碗筷一丢叫道:“我要出恭。”恨得众人都怒目相视。张目吩咐身边两人:“小九、老三,你们两个陪他去趟。”

两个士卒应声丢下碗筷,架起年轻人去了寨角的茅房。

众人吃完了饭,收拾了桶盆,不到片刻人人都觉腹中胀痛,一个个争往茅房跑。张目暗叫一声不好,忍痛叫道:“大伙不要乱……”话未说完也觉得腹痛难忍,不得已也往外跑。

他刚出房门迎面正撞上那个戴黑纱的年轻人,他身边也站着两个人,不是自己派去的小九和老三,而是韩风和那个旅帅。

张目捂住肚子呼叫道:“弟兄们,快,快拿下他……”一句话没说完,裤裆里顿时传出了一股恶臭……

“别动!别动!”四下营帐内冲出数十名弓弩手,将张目等人团团围住。

“杨昊,你,你这是抗命不准!”张目拼命挣扎着。擒拿他的士卒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却捏着鼻子。

“混账东西!”装扮成旅帅的关索大步上前,狠狠地踢了张目一脚,喝骂道:“投靠阉党,陷害忠良,我还留你作甚。”说罢挥刀就要斩杀张目。杨昊出声喝止,厌恶地看了眼浑身恶臭的张目:“丢到沟里洗洗。”回头骂骂咧咧道:“这是谁出的主意!真是缺德。”

杨昊转身刚走,关索低声骂韩风:“出的什么主意,真是缺德。”韩风木楞半天,自言自语道:“这关我什么事,这计策是你出的呀。”

“大人让您受惊了。”朴恩俊与飞虎营两个典军校尉迎出帐外。那个叫洪越的人此时被五花大绑地捆在营门前的捆仙桩上。

“我只问你一次,是谁派你来的。”

“刘、刘公公。”

“新任枢密使刘弘逸?”

“是,是。”

“一个不留全部杀掉。再派人让李昌林撤下来。”

“是。”

麟州守军一宿不敢合眼,天明之后除了几堆尚未熄灭的营火,围城的马匪已踪迹不见。刺史心花怒放立即上表告捷,等兰斯和吃了庆功宴回到金牛寨时,飞虎、破Lang两营已经安然退回了小长安。

——————丰安防御使署,虎威堂。

曾重阳身穿深啡色正四品官服,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向丰州刺史府主要官员、西宁军五司主官和十八营统军校尉宣读了一份圣旨。

丰州防御使兼西宁军统军将军杨昊因功升任黔州观察副使,丰州防御使一职由张虎臣接任,西宁军统军将军一职由凌彤接任,而他本人则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在丰州督办边防。

众人对这一变故俱感震惊。昨晚黄昏后,防御使署派出十余路传令使,手持金漆令牌宣召各营统军校尉来丰安议事。金牌传令日行八百里,接令之人须在十二个时辰内奉令赶到使署,否则便是贻误军机,是要处以极刑的。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但多半都猜想是外敌犯境,或者是要对外用兵。谁也没有想到大权独揽的杨昊会突然离任,圣旨上说杨昊是因功高升才离开丰州的,但这种事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楚?

宣旨的钦差大臣是被杨昊赶走的原天德军留守曾重阳。稍有官场阅历的人都不难看出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众人开始预测丰州官场将有一场地震。丰州的文官武将哪个能与杨昊脱得了干系?这场即将到来的大地震绝对是人人有份,谁也别想没事人一般多在旁边看热闹。

曾重阳自然能估量出这份圣旨带给丰州官员内心的震撼。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反复解释,杨昊此时调任黔州是朝廷和皇帝对其在丰州所作所为的肯定和褒奖。并引用皇帝的原话说“丰州的官员是忠心可用的”。同时安抚人心,曾重阳又宣读了一份兵部和吏部联署的嘉奖令:丰州和新宁军各级官员记一次功加一级俸禄,凌彤、李通、张虎臣、张延年、庄云清等人俱进秩一等。

对此,凌彤、李通保持了沉默,张虎臣和庄云清则公然表示拥护,张延年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曾重阳告假养病,曾重阳也当场准其所请。

在安抚了丰州军政官员后,曾重阳道出此行的本意:“近闻王守澄余党与契丹人相互勾结犯边扰民。丰州乃大唐门户之地,更为王党着力渗透之所。据报去年年底以来,王党已派出三批骨干潜入丰州发展党羽,暗中密谋造反,意图控zhì

丰州,借此对抗朝廷。圣上密旨着都水监少监曾重阳为特命钦差,督办丰州军政,肃清王党余孽,安定边境。”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傻子也听出了凛冽的杀气!王守澄的党羽?世上只有阉党哪有什么王党?谁不知dào

你曾重阳和杨昊一样都是刺马营的人,说什么要肃清王党余孽?世上本无王党,何来王党余孽?这还不是谁不服你钦差大臣谁就是王党余孽?!混迹官场多年的丰州大小官吏们自然而然地把曾重阳的这句话当成了丰州官场改朝换代的宣言。

果真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人如此,历来如此。混迹官场若是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活该你倒霉出局。

想通了这一层,丰州的大小官员们总算松了口气。因此在当晚由张虎臣、凌彤领衔的接风宴上就显得和乐融融,觥筹交错间,杨昊和他的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丰州的大小官员们喷着酒气、慷慨陈词,描绘着丰州的新未来。

所有人都曲解了曾重阳那句话中的涵义,无人能预见一场血雨腥风已悄然而来。

——————————杨昊突然被特使带走的消息,晴儿是在吃晚饭时才知dào

的,在此之前程克领加派一队士卒进驻防御使署,重点看守后堂的东西两院。

杨昊被押走的时候,晴儿、小鱼、吕芮和李氏姐妹还在西院正房昏天黑地打麻将。不知怎么的,往日横扫群雌的晴儿今天却一连三圈没有开和,昨天赢的钱不仅全吐了出来,连本钱也折了不少。

心烦意乱的她把牌交给李茉莉,让她代自己打两圈,好转转运气。

“冬雨掌灯。”红日西坠,天色昏暗,平时这个时候冬雨早将厅中的灯烛点上了。李氏姐妹来了后,冬雨虽不能像先前那样专职陪玩,但仍是麻将堂的主力成员之一,这个时候她不会走远的呀。

“冬雨——”晴儿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就加大了嗓门。

院中鸟雀啾啾名叫,却仍然无人回应。

晴儿走出客堂,冬雨住的西厢房房门紧锁。

“这丫头一定死那边去了。”想到这晴儿心中妒火熊熊,她几步到了西院的东侧门前,门外就是杨昊办公的内书房前小花园。花园中空落落的并无一人。内书房房门紧闭,上面还挂了把锁。

“这就怪了。”晴儿暗忖道,“没听说他要出去啊,怎么把门锁了。”杨昊的内书房有专人值守,除非出远门一时回不来,否则是从来都不锁的。

“你们两个过来。”晴儿朝值守在西角门的两个侍卫招了招手。

“夫人有何吩咐。”侍卫答话的时候眼神显得有些慌乱。晴儿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

“大人出去了吗?”

“啊,是,是出去了。很晚才能回来呢。”这话说的也极不自然。

“哦,”晴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夫人请回吧。”另一个士卒急忙催促道。

“替我把冬雨叫来。”晴儿说完这句话转身回了西院。

第3章 磨刀霍霍

怎么办?怎么办?回到西院后,晴儿心乱如麻.

毕竟要比小鱼等**几岁,经lì

的事多,阅历要丰厚些。自守门侍卫不让自己出门起,晴儿就断定是杨昊出事了。她不想跟侍卫们争吵,他们是奉命行事,跟他们喊破嗓子也没有用;她也不想慌慌张张地去告sù

小鱼她们,徒增担心又于事无补。现在晴儿最想见的人是冬雨,或许只有她才能知dào

究竟发生了什么。

冬雨回来了,是被两个侍卫“护送”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因为没轮到自己上桌玩牌,百无聊赖的冬雨决定去茶水房为杨昊煮壶茶。刚好是申时,书办房里几个书办都收拾了家伙准bèi

回家,常相来往的,彼此之间都认识,走廊里遇见就跟他们随便说了几句话。不想这一耽搁,茶水房里的老胡就趁机溜回家去了,老胡家就在使署附近,家中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妻儿不孝,唯有他自己抽空跑回去看一眼。

冬雨只好自己动手煮水,水火炉在茶水房后面的小院里,冬雨仔仔细细清洗了大铜壶,打了新鲜的井水灌上,这些是小鱼吩咐的,一点也马虎不得。忙完这些,冬雨就依靠在后门门框上,一边守着炉子,一边修自己的指甲。

这时,一个锦衣大汉突然走进茶水房,左右打量了一番,喝问冬雨:“那丫头,烧水的老胡在哪?”

听惯了甜言蜜语,见惯了点头哈腰的冬雨,哪受得了这委屈?“你是什么人?带刀敢进二堂,不懂规矩吗?”

“呵,乌鸦喜鹊成了精,小猫小狗也成了仙。”锦衣大汉嘿然冷笑,伸手抓住了冬雨的手腕,铁夹子一样紧。

冬雨拼命地挣扎,“救命啊,救命……”锦衣大汉听到她叫勃然大怒,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右臂狠狠地勒住冬雨的脖子,左手则捂住了她的嘴。冬雨惊慌失措,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身材娇小的她任凭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放开她。”茶水房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断喝。烈火营的典军校尉余炎炉带着两个铁甲卫士堵在门口。

“滚开!”锦衣大汉低吼一声,就往外闯。余炎炉冷笑一声,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让开!”锦衣大汉语气依然严厉,他不慌不忙地亮出一块银质令牌,傲慢地说道:“金吾卫奉旨办差,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请放下冬雨姑娘。”余炎炉毫不退让。

“大人,他们钦差。”余炎炉身边一人小心地提醒道。

“他们是奉旨捉拿一个丫鬟吗?”余炎炉冷笑一声,“我再说一遍,请把冬雨姑娘放下来。”

锦衣大汉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

“老七,把人放了。”

走廊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声音很低,但很有威严。锦衣大汉听到这话立时松开了手,“咳、咳……”冬雨捂住脖子一阵剧咳,赶忙站到了余炎炉的身后。

“我们奉旨办差,也不想累及无辜。这位姑娘看到了她不该看的东西,请余校尉带她下去,如何做,相信余校尉比我清楚。”说话的也是个锦衣大汉,装扮跟进茶水房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年纪稍大些。

“二位放心,她不会坏事的。”余炎炉答过,便抓住冬雨的手往外走。

冬雨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身上的骄横之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余炎炉身后,直到穿过角门到了虎威堂前大院,才悄声问余炎炉:“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管你的事,你什么都不要问。”余炎炉板着脸答道。

冬雨暗暗地瞪了他一眼,悄悄回头看:两名锦衣大汉已经守在了进出内书房的西角门前,此时二堂院中除了侍从室里的四名侍卫,就剩书办房里埋头草拟信件的书办浅水清了。

冬雨在想,书办房的门窗小,浅水清埋头草拟信件或许没听到外面响动,可对面的侍从室门窗那么大,难道他们也没听见?这几个锦衣大汉自称是奉旨办差,难道这案子牵连到大人,以致他们装聋作哑不敢插手?

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大人平日对你们那么好,出了事一个个都做缩头乌龟!想到这,冬雨看了一眼余炎炉,心中暗自庆幸:好歹他心里还装着我。

仪门外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两倍,程克领披甲挎刀正在训话。看到余炎炉带着冬雨从二堂出来,他犹豫一下但没有过问。

冬雨被单独关在一间侍卫值房,说是关也不准确,起码房门是开着的,她也可以走到房门外透透气,只是不能随意离开而已。大约半炷香后,两名侍卫架着女书办浅水清出了仪门,程克领见状忙迎了上去,没问了几句话,就让侍卫们架着她进了值房。

冬雨想过去看看,却被看守她的两名侍卫拦住。冬雨大叫道:“她受了伤!你们也想剥开她衣裳看吗?”这一喊,众人都没了主意。站在一旁的程克领和余炎炉也没有说话。冬雨趁机推开侍卫,走进了值房。

浅水清脸上好几处青肿,龇牙咧嘴地叫疼,冬雨一进来,她立即递了个眼色过来。“都出去,都出去!”冬雨把一干侍卫都赶出房去。一边解开浅水清的衣裳,查看伤情。

“我没事,”浅水清一把抓住冬雨的手,急切地说道,“有人要害大人,设法去找关校尉,如今只有他能救大人。”

冬雨点点头,转身开门道:“水清姑娘伤了筋骨,我去请郎中。”正要往外走。

忽然,一队锦衣卫卒由大门闯入。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面有刀疤的精瘦汉子。程克领急忙迎上前,和他低语了几句,刀疤脸点点头带人冲进了仪门。

果然是出事了!冬雨心中一阵绞痛。

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冲着余炎炉喊道:“叫他们让开,我要出去请郎中!”

“我会派人去的。”余炎炉面无表情,冷冷地答道。冬雨瞬间就绝望了,她怨恨地瞪了余炎炉一眼,回头正要走。

“你站住,夫人在叫你。”程克领忽然走了过来,“你现在就回去,记住,要想活命,最好什么话都别说。”冬雨厌恶地瞪了程克领一眼。自己从来就不喜欢程克领那张板板正正的方脸,此时尤其厌恶。

“你到哪去了?”两个卫士“护送”着冬雨回到后堂西院,晴儿就等在门口。

“晴儿姐……”冬雨忽然感到一肚子委屈,眼圈顿时就红了。

“嘘,”晴儿忙向她打了个手势,“到你房里说。”

——————“让开!我们要见钦差人。曾重阳你出来!”

正在丰州防御使署签押房里与张虎臣密谈的曾重阳,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直呼自己姓名,心中不觉怒火丛生。

“什么人如此大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曾重阳恼怒异常,冲着门口的侍卫咆哮道。座间的张虎臣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咆哮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自昨晚被钦差卫队连夜带到这,曾重阳一直在逼自己答yīng

一件事,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在此之前,自己和曾重阳从未打过交道,但此人的名头倒是听过。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共事的人。昨晚见面时,曾重阳的头一句话竟是:“女人嘛都是身外之物,他日我一定补你一个更好的。”张虎臣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她们进来。”说话时曾重阳已经站到了门廊下。

侍卫打开西角门,晴儿、小鱼、吕芮、李氏姐妹和冬雨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张虎臣原想起身躲一躲,却被晴儿叫住:“原来刺史大人也在这。”

“哦,原来是夫人。”张虎臣迎到门外,表情有些尴尬。平心而论杨昊对自己还算是礼敬有加的。自己来丰安时,杨昊从来都是在家中设宴款待自己的。虽说他的倒台跟自己并无干系,但曾重阳下令软禁晴儿等人时,自己明明在场却未置一言,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

“请问钦差大人,我夫君如今何在?”晴儿冷冷地问道。

“啊,杨将军已经升任黔州观察副使。”曾重阳很不喜欢晴儿咄咄逼人的态度。

“夫君调任,为何做妻子的却不知情?”晴儿追问。

“圣意很急,因此杨将军临行前不及告知几位。”曾重阳打着官腔敷衍道。

“哼,这我就不懂了,黔州离丰安何止千里,快马也要走几个月吧?他竟忙的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说?”

“你——”曾重阳脸腾地红了,他袖子一甩,冷哼一声道:“他为何走的那么急,我怎么知dào

?你们自己去问他好了。”

“大人既然这么说,倒是我们无礼了。”晴儿突然缓和了口气,“姐妹们,咱们这就南下追夫君去。”

曾重阳闻言一愕,这才看清众人手中都带着一个小包袱。

“谁也不许走!”曾重阳无心再与她们纠缠,他这一声断喝,角门外顿时冲进来十几名锦衣侍卫,将晴儿等人团团围住。

晴儿冷笑一声:“敢问大人,我们究竟身犯何罪?为何不让我们走?”

“这——”

“哎呀,不要误会。”张虎臣见事情要闹僵忙出面打圆场,“夫人误会曾大人的意思啦。杨将军因有紧急公务,故而去的急,临行时他委托钦差大人代为照看各位。并说过几日就派人来接夫人南下。我们得到密报,摩纱的杀手已经潜入丰安城,正伺机来报仇。曾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

“敢问钦差大人,张大人这话可也是您的意思?”吕芮冷笑着问。

“嗯——”曾重阳鼻孔里哼了一个字,算是回答。

“那咱们也不能拂却大人的一番好意,姐妹们,咱们不打扰钦差大人公干了。”晴儿带着一干人都退了回去。

“都撤了,都撤了。”张虎臣挥手驱散了锦衣侍卫。

“对了,冬雨,你到东街风衣铺去把大人定做的那件衣裳取回来。别到时走的急给忘了。”

“唉,”冬雨答过话就往外走。侍从目视曾重阳不知是放还是拦。

“派两个人跟着冬雨姑娘。”张虎臣说完,忙又加了一句,“天黑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总不让人放心,还是找人陪着去吧。”

“冬雨,天黑就别去了。明早天亮你再去吧。”小鱼故yì

在“天亮”一词下面加了重音,用意自然是在提醒张虎臣、曾重阳:明日冬雨出去,可别再派人跟着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被晴儿这一闹,曾重阳显得颇为无奈,他心中既十分看不起女子,自然不屑与小女子斗气。

“唉,”张虎臣微微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墨成兄,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圣上心意已决,不是你我能抗的了的。”

“下官遵旨便是。”张虎臣终于低下了头。

“这就对了嘛。”曾重阳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妨给你透个底,知dào

上面为什么要整肃他吗?”

张虎臣沉吟道:“不说说他独断专行,不听号令吗?”

曾重阳“哧”地一声冷笑,“你真是老实人。独断专行?边镇将领哪个不独断专行?只有庸才和奸猾之辈才会事事禀报朝廷。那只是一个借口。”

“哦,”张虎臣故作吃惊,借着一声嘘叹,“请大人赐教。”

“他是卷入了党争。”曾重阳轻轻地吐出这七个字,张虎臣愕然而起:“大人,杨昊绝非党争之人!”

“你听我把话说完。”曾重阳示意张虎臣坐下来,“我说的不是二李党争,而是……宫院之争。”

“啊!太子——”张虎臣悚然而惊,还在他反应还算快,已经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让他吞回去了一个“党”字。张虎臣紧张地看了看门口,“绝无此事,绝无此事,下官可以用性命担保,他绝不是太子**。”

“呵呵呵,”曾重阳看着张虎臣那张急红了的老脸,心里颇为不屑,“是与不是,圣上自有明断。眼下你我要做的是剪除其余党。我知dào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真的想救他,就得帮着我。记住,树木生虫子了,只有剪除了枝叶才能保得住根茎。”

张虎臣黯然失神,良久才道:“下官一切听大人吩咐。”

第4章 同室操戈

虎营是驻守丰州的三大主力营之一.

八月,董八成爱将肖勇的两营河东军在丰安城南战败,小九和小妖一起做了俘虏。那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因此战后不久,被俘的三百名河东军士就被强行编入了天德右军。后来杨昊改革军制,天德右军编制被撤销,所部士卒编为虎、豹、金风、铁铛四营。

虎营原本驻守丰安,后与铁铛营对调驻守丰州。小九也时来运转,由一名普通的小兵升为老火,老火仅次于伙长,在伙里那也算是号人物。

“杨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不然咱们这样的人怎能得到重用?”这是小九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不过自从昨晚从哨所开会回来,他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昨晚的会是由二哨主持的。两天前哨长被钦差卫队给带走了,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人,有人说他是被定成王党余孽,当场就给砍了头。也有人说他被投进了丰州大牢等着审讯定罪呢。

自从钦差卫队进驻虎营整肃,这几天全营五个哨长已经失踪了三个,其中只有二哨哨长何伞被证实因为不肯配合钦差卫队整肃而被活活打死。

三哨三队的队副张宇是何老伞妻弟,何伞被砍头后,上面叫张宇去收尸。钦差卫队的黄满警告张宇要是敢往外露半点口风,立即人头落地。张宇胆小一句话没敢说,可他的姐姐、何伞的老婆却在号丧的时候把何伞的死因抖了出去。

张宇当晚也失了踪,第二天他的人头就挂在了营门前的旗杆上,罪名是勾结王党,意图谋反。

“九哥怎么啦?”小妖拿了一个烤山芋过来,掰了一半递给小九。

“怎么不吃啊。”小九拿着山芋自顾发呆一口也没吃。

“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小妖接过山芋,看了看左右,悄悄地对小九说:“一哨那边要血流成河啦。涂涅让下面弟兄互相揭发,说什么有可靠消息说,他们哨里至少有三成人通王党。还说什么王党一天不杀绝,大伙就谁也脱不了干系。唉,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谁忍心昧着良心去揭发。可不这么干,谁也过不了关。涂涅还说,三天内哪个伙不揪出三个王党,就抓伙长和老伙去顶。你说哪有这个道理?每伙有三个王党?怎么可能的事嘛。”

“唉——”小九叹了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九哥,你到底怎么了?”小妖有些心慌。

“老九你过来一下。”伙长班青在校场上向小九招手。

小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跟着班青向校场边的小树林走去。看着两人神神mì

秘的样子,小妖心里十分惊奇,明知偷听伙长和老火说话是犯忌的事,但他还是跟了过去。

“他们都怎么说?”刚进树林里,小九就急冲冲地问。

“他们也是这个心思,与其被他们整死,不如反了他娘的!”班青咬着牙说。

“妈的,反就反。”小九一拳擂在了树干上。

“我打听了,永丰那边让张将军压住了。反出营后咱们就投张将军去。”班青说着话,忽然向小九丢了眼色,小九顿时会意。

“你说今年这天怎么怎么热?都腊月了晚上睡觉还不用盖被子。”班青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一头扑向了身边的一丛灌木。

“别打大哥,是我,小妖。”小妖脸上挨了班青一拳,疼的龇牙咧嘴。

“你怎么来了?”小九十分惊讶。

“我……我想听听你们在说什么嘛。”小妖战战兢兢地说道。

“哼,你既然什么都听到了,现在就可以去向钦差卫队举报我们。有了这份功劳,再也没人会说你是王党了。不但保住了命,恐怕还能升官发财呢。”

“大哥、九哥,我小妖是这样的人吗?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把听到的话说出去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大哥,他是我多年的好兄弟,他不会出卖我们的。”

班青嗯了一声,拍了拍小妖的肩道:“我相信你。跟我们一起干吧。”

——————一更天时,虎营一哨二队三伙棚屋内一片紧张,众人都在检查自己的武器和随身物品。巡检队已经来查过房,按照惯例到天明前,是不会再有外人来了。

“都准bèi

好了吗?”伙长李宏沉声问道。

“好了。”众人齐声回答,声音中含着一丝悲愤。全伙十个人已经被抓了四个王党,可是上面还不满yì

,仍然要他们继xù

深挖。

“再他妈的挖下去,大伙都完蛋。你们说该怎么办?”伙长李宏这一问,大伙齐声答:“反了他娘的!”

六个人已经准bèi

停妥,虎营还有六支像他们这样的人。二更天,会有人在外面发出信号,那时大伙一起动手,先冲进钦差卫队住处,宰了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救出被囚同伴,然后放他一把火,反出丰州城去。

“现在几时了?”李宏看了看天色,问身边的老火张文秋。

“快二更了吧。”张文秋这话刚刚说完,外面就传来打更的竹筒响。

“已经二更了……”

“怎么回事?”

“为何没人发信号?”

……

棚屋里一阵慌乱,李宏的心骤然一紧:难道是事情泄露出去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棚屋里一片紧张。

“没我的号令,谁也不准动手。”李宏沉声喝道,一边解了腰带,脱了衣甲,做成刚刚起床的样子就要往外迎。

张文秋一把扯住他,恳切地说道:“大哥不能去!”众人也都出声阻拦。李宏掰开张文秋的手道:“我不能不去,你们听好,倘若一炷香的工夫我还回不来,你们就到哨长那举报我是王党,把一切的过错都往我身上推!”

说罢李宏猛然推开张文秋的手走出棚屋。

骑马而来的是一个传令兵,收了令旗说道:“传二队三伙伙长李宏、老火张文秋即刻到哨所公干。”

“敢问有何公干?”

“你们去了便知。”传令兵说完,驱马走了。

—————————“啊!”透红的烙铁按在小妖胸前,一股皮肉的焦糊味瞬间弥散在整间刑房。

“识相的就早点招了,这十三样刑具才用了三样呢。”钦差卫队派驻虎营奉旨办案的锦衣侍卫黄满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站在他身边的三队队正王群听得心里只犯恶心。

“我什么都不知dào

,你要我招什么?”小妖的脸已被打得不见了人形,这几句话说的异常艰难。

“装,你继xù

给我装。我告sù

你,你们那点破事儿瞒不过我的眼。指望他们来救你,痴心妄想。”

“没有人要救我,我,我是冤枉的。”

“来啊,给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主儿,来点新鲜玩意。”黄满端起茶碗,吹去浮皮后呷了一口,看了看笔直站立的队正王群,瓜子瘦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来:“王队正,这个姚广,我记得是河东来的降卒吧?你们查来查去,这么可疑的人为何不查?”

“虎营里三成弟兄都是河东降卒,以大人的意思是不是所有人都要查呢?”

“事情没弄清前,谁都可能是王党余孽!”黄满把眼一瞪,指着小妖的尖声叫道,“若不是老天有眼,让我的人听到他说了反话,将他拿住,今晚,你我的脑袋早搬了家!”

王群冷笑一声:“不知姚广说了什么反话,让上差听到了?”

“‘造反’还不是反话吗?”黄满的眼本来就白多黑少,此时一瞪,更显得全是白眼珠子了。

王群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王队正去哪?”黄满对王群对自己的不恭异常恼怒。但此人是曾重阳点名要保的人,他又无可奈何。

“老子去杀人!”王群低声吼道,摔门而出。

“杀啊!”王群前脚刚出门,营中便杀声四起。

“怎么回事?!”黄满被王群硬顶了一下,心中正恼怒,忽听外面杀声起立即咆哮了起来。

“上差快走。”哨长涂涅领着一队人慌慌张张闯进刑房来。

“慌什么?”黄满怒斥道。

“哎呀,不得了啦。王党余孽造反啦。”涂涅是黄满最忠实的追随者,为求上进杀人最多。

“果然造反了,我早就说过会有人造反的。哈哈,不要慌,你立功的机会来了。”黄满一把抓住涂涅的肩,拼命地摇晃着,“快带着你的兵去平乱,我会为你请功的。”

“晚啦,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还平个什么乱哟。”涂涅心急火燎地指挥几个随从,“快,快带上差走。”

“放开我!你们这帮蠢猪,我要去平叛!我是奉旨办差,我怕谁……”任凭黄满连哭带闹,随从们软硬兼施才将其架走。

“大人,他怎么办?”一个侍从指着刑架上的小妖问。

“唉,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天下间没人像我这么蠢,自己把自己给害死了。”涂涅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虎营反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曾重阳的耳朵里,此时他正坐镇丰州刺史府,督办丰州城驻军的整肃事宜,丰安的整肃已经开始了,三天之间驻丰安各营已经查出来三百多名王党,一百二十名首恶已经正法。

但是丰州驻军竟有人敢顶自己的命令,若不把这股妖风邪气杀下去,还不反了天!?

“王党余孽不会甘心伏诛,他们一定会暗中煽阴风点鬼火,闹出一些乱子来。对此,一不能怕,二要有准bèi

。”这是曾重阳召见丰州驻军哨长以上军官时说的话。造反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因此当有人向他禀报虎营叛乱时,曾重阳并没有显得太过吃惊,他立即命令破虏营和丰州营出兵平乱。

破虏营是由孟博昌招募的鬼军班底组建;丰州营是警备军,战斗力远不及正军十二营,其班底则是别思过留下的数百伤兵。两营与虎营之间无牵无挂,用他们去对付虎营,远比战斗力更强的豹营和金风营更合适。

第5章 物极必反

丰安城的百姓一觉醒来,惊恐地发xiàn

满大街上走的都是怛达兵,“怛达”是边地百姓对室韦人的俗称.令人不解的是街上的这些怛达人现在也穿着唐军的号衣,打着唐军的旗号,接管着原本属于西宁军的防务。

昨天夜里驻守城南的虎营突然爆fā

叛乱,乱军烧毁营寨并迅速攻占了丰州的南门。城南的丰州营和城东的破虏营奉命前往镇压。但两营都是象征性地向叛军射了几箭,然后就退回了营地。破虏营的统军校尉索额天明时驱逐了进驻营中的钦差,并拔营向南渡过黄河到落雁川施行军垦去了。

落雁川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是杨昊当初选定的十二块军垦区之一。丰州营没有走,统军校尉于洪老实不客气地将曾重阳派驻的清肃队礼送出营,他宣bù

丰州营的整肃已经完成,营中再无一个王党分子。

此时驻守在城北的豹营也终日紧闭营门,不让一个士卒出入,也不让清肃队进营。曾重阳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西宁军中那些死硬分子由原先的阳奉阴违转为公然抵制了。如果任由这股歪风邪气蔓延下去,丰州的局面很可能会失控。

在与张虎臣等人彻夜密谋后,曾重阳行使自己钦差大臣的权力,派使者北上大草原邀请李少卿的“归义军”进城接管城防。李少卿是室韦人,原名摩斯迷罗,世居云州,因祖上有功于大唐,敬宗皇帝赐其姓李。其所率“归义军”隶属幽州节度使节制,人数约八千,以室韦人为主干,杂有沙陀人、契丹人和回鹘人。

归义军虽名义上隶属河东,但常年活动在阴山东北一带。对河东的军令,有利则听,无利则不听。李少卿不仅接受大唐授予的官职,同时他也接受契丹和回鹘授予的官职、爵位,甚至他还娶了一位契丹郡主为妻。

接到曾重阳的密信后,李少卿率五千骑兵星夜驰援丰州。九娘关守将秉承曾重阳意志,开关放行。李少卿分军一千进驻丰安,自己亲带主力四千人奔赴丰州。曾重阳出城二十里相迎,亲手将丰州城防交到了“归义军”的手里。

丰州在一年之内连经战火,百业凋敝,民生痛苦。虽有库银百万,城中却无处可买粮草。本来筹集四个营驻军的粮草已经让张虎臣头疼不已,如今陡然增加了四千人马要吃要喝,张虎臣更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曾重阳于是下令城中每两户人家供养归义军的一人一马,士卒住在百姓家里,户主要好酒好菜招待,马要精料喂养。有心怀怨怼,故yì

怠慢者一律严惩不贷。此令一出,丰州百姓是叫苦不迭。

李少卿的归义军,在塞北草原上无法无天惯了,进城之后骄横之气丝毫不能收敛。兵卒们见官府一味迁就,更是把城中百姓当做奴仆一般,要吃要喝要女陪酒,稍有侍候不到的,轻者辱骂罚跪,重则便是拳脚相加。被打百姓稍有反抗,士卒们便会将其一家老小牵到县衙州署,让当地官吏严惩。

官吏们整治的稍不合他们意的,士卒们便连衙署的官吏也一并辱骂殴打。曾重阳严令,县衙州署大小官吏在处置涉及“归义军”案件时,一定要做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行凶的归义军士卒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脸逢迎”,违者就地革职严办。

曾重阳的曲意迎奉换来了李少卿的全力支持,待归义军部属完毕后。曾重阳决定拿丰州营开刀,杀一儆百,彻底收服丰州驻军。在此之前,曾重阳以钦差督办的身份,宣bù

解散杨昊创设的民军。民军团哨两级军官一律就地遣散。

丰州人对杨昊创设的民军多半持不满态度。不满的主要原因是扰民,上阵杀敌是当兵的事,既然吃了皇粮就应该上阵杀敌,守土为国。

小百姓安安稳稳种自己的粮,做自己的小生意,凭什么要小百姓放下生计去舞刀弄枪?退一步说,兴武练兵,守土卫家,是你官府的自由,但上阵打仗毕竟是男人的事,你让青壮男子参加民军好了,为何要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放过?这不是扰民又是什么?

因此当曾重阳宣bù

解散民军时,丰州百姓是敲锣打鼓,一片欢呼。那些被解了职的民军团校尉和哨长们,一个灰溜溜地被责令限期离境,逾时不走的,由衙门公差递解出境。

解散民军的第三天拂晓,丰州四门紧闭,一千两百名归义军士卒突然向西宁军丰州营发起了攻击。丰州营属于西宁军的警备军,战斗力本来就不算强,在此之前又被清肃队杀了近百名“王党余孽”。猝然被三倍于己的强敌围攻,从一开始就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

战斗从拂晓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后,怛达人攻破了丰州营的营寨。丰州营士卒一半战死,一半听从统军校尉于洪的命令弃械投降。传言于洪之所以答yīng

投降,是得到了钦差大臣曾重阳的保证:降卒概不追究。

可是当丰州营的士卒们放下武器后,怛达人立即就翻了脸。他们将手无寸铁的二百一十八名降卒牵到十字街口全部斩杀。于洪临刑前破口大骂曾重阳言而无信,被怛达士卒割掉舌头,捆在珍宝斋门口的柱子上,先后割了六十八刀才气绝。

降卒的鲜血染红了街道,家属的哭声更是惊天动地。丰州营的士卒多半都是丰州当地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怛达人的残暴寡信激怒了城中百姓,百姓们按照民军原来的编制,成伍成哨成团地聚集在刺史府门前要求张虎臣严惩肇事凶手。

张虎臣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丰州百姓,并答yīng

给予死者一定的抚恤,但当百姓要求其严惩肇事凶手时,张虎臣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愤nù

的百姓开始向刺史府大门上投掷臭鸡蛋,张虎臣狼狈地躲回刺史府,再也不肯露面。

当晚,丰州降了一场秋雨,天气骤然变冷。请愿的百姓陆续散去,但刺史府门前仍有上百人在雨中长跪不起。约戌时,刺史府中突然冲出上百名手持木棒的锦衣侍卫,不管男女老幼逢人便打,妇孺儿童也不放过。请愿百姓稍有反抗,顿时被扣上叛逆的帽子,当场逮捕入狱。

驱散了刺史府门前的请愿百姓后,曾重阳下令全城搜捕王党余孽。

当夜二更,上千名怛达士卒和数百名刺史府捕快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开始了全城大搜捕。搜捕行动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就演变成了公然的劫掠。打着搜捕叛逆的幌子归义军的士卒破门入户,所到之处财货为之一空,妇女儿童掠为奴隶,青壮男子一概当做王党格杀勿论。

丰州百姓在屠刀下陡然醒悟过来,他们拿起菜刀棍棒痛击闯入家门的强盗。并按照民军的编制迅速集结起来。至天明时分,整座丰州城已经沸腾起来,数万百姓组成的义军与怛达入侵者展开了殊死搏斗。

曾重阳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他一面强令张虎臣派出所有官吏、捕快弹压百姓,一面派人到豹营督促统军校尉高洋出兵平乱。

高洋迟迟按兵不动,辰时后,驻守冰岩谷的金风营突然派两哨人马开入城中,迅速占领了刺史府,将张虎臣以下丰州大小官员全部扣押。与此同时高洋率豹营猛攻归义军牙帐,李少卿猝不及防只带十几人逃出。

正在城南监督平乱的曾重阳闻听豹营和金风营临阵倒戈,羞恼异常,无奈之下只得率钦差卫队向丰安退去。

丰安守军有西宁军的五个营和李少卿的一千骑兵。西宁军五营中的旌旗营和丰安营是庄云清的旧部,铁铛营是凌彤的旧部,此时主力驻守在九娘关,警一营是原丰安刺史韩俊峰的旧部,此刻主力在黄河以南。而杨昊的亲兵营已经并入钦差卫队,如今控zhì

在曾重阳的亲信刀疤脸朱七手里。

李少卿的“归义军”直到午后才全部撤出丰安城,这一场混战竟是损兵折将,士卒死伤千人之上,将校也死了十几员,甚至连曾重阳、张虎臣送自己的十几名歌姬也没来得及带出来。李少卿痛惜之余心中却多了一份疑惑不解: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一盘散沙、任人宰割的小百姓忽然变得如此难以对付?

李少卿虽然是室韦人,但对中原的典章古籍多有研究,为了解开心中疑团,他命令部下将捕获的十几名民军士卒带到帐中仔细盘问。民军,就是几天前被曾重阳强令解散的叫民军的组织,危急关头让一盘散沙的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拿起刀枪保卫家园!

“果然是上国谋士,见识就是高人一等。”李少卿对曾重阳的先见之明,由衷赞叹,他懒得去知dào

城中民军这次伤亡数字是多少——肯定是归义军的几倍。

“来人!发我将令,全体拔营,兵发丰安城!”

在得知索额的破虏营已渡河北上,准bèi

抄自己后路时。李少卿果duàn

地下达命令,归义军即刻东进攻占丰安,在丰州失去的面子一定要在丰安找回来。

第6章 听风月

张家绝对是永丰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张延年在永丰军界绝对是跺一脚震三军的人物.但他性格内敛,行事低调。以至于永丰人只知二郎(张延年二子张仁)之名,却不知二郎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身后的老父。

自从向曾重阳告假养病后,张延年便闭门不出,门生故旧来探访也一概婉拒。其子张仁现任骁骑营统军校尉,骁骑营上上下下都是张延年门生子侄,是针插不进水泼不了的地地道道的张家军。

“爹,您到底担心什么?在永丰谁能拿我们怎样?”看到老爹整日躺着发呆,正值盛年的张仁甚为不屑。

“你的眼里只能看到骁骑营,那是张家军不错。可是永丰还有马赫尚的锋矢营和侯捷的永丰营,这两个人也是张家军吗?”

“哼,”张仁冷笑一声,“他们两个已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咯。”

张延年的贴身丫鬟玉杏拧了块热毛巾敷在张延年的脸上,等胡须焐软了,她取出一枚精巧的木梳小心地开始梳理胡须。张延年有“美髯公”之誉,胡长近一尺,平日护理的十分小心。玉杏弯腰给他梳理胡须的时候丰满圆润的妙臀正好对着张仁,张仁咽了口口水某个部位顿时有了反应。

“哎呀!”玉杏突然感到有个硬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臀上,她心一慌手一颤,木梳就拉掉了张延年的两根胡须。

“啪!”张延年狠命地扇了玉杏一记耳光,“没用的东西!滚出去!”张延年暴跳起来,抓起毛巾朝玉杏砸去。玉杏一肚子委屈无处诉,红着眼圈退了出去。

“昨晚,马赫尚找你喝酒了?”张仁的那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张延年的眼,但他现在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

“是啊,请了,一大家子都在,还让他女儿认我做干爹呢?”张仁有些得yì

地说道。马赫尚是孟博昌留给杨昊的人,一向以嫡系自居。对张延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这一回他主动邀请自己到家中宴饮,席间妻女同献歌舞,这是给自己多大的一份面子?

“你怎么看这件事?”

老父的这句话让张仁颇为不解,“这,这是好事啊!”

“你认为这是好事?”张延年突然冷下脸,顿足喝道,“糊涂!”

张仁有些不服气,气咻咻地站起身叫道:“你说,我怎么糊涂了?”

“他这是要把你爹架在火上烤。”张延年见张仁愣头愣脑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三个儿子,老大英武知兵,老三风雅能文,天妒英才两个儿子都先己而逝。老二倒是体壮如牛、百病不生,偏偏又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公子。

“这儿子就听不明白了,如今杨昊倒了台,曾重阳铁了心要收拾他们。他们改换门庭还来不及,还敢把您架在火上烤?”

张延年摇了摇头,心里很不情愿再跟他纠缠下去,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仁倒来了劲,撇撇嘴道:“我知dào

你看不起我,可又有什么办法?谁让大哥、三弟英年早逝,你就剩我这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呢?

“滚!”张延年咆哮起来,气的浑身颤抖。

“走就走,您老也保重身体。人都死哪去了?!进来服侍老爷。”躲在门外的一干丫鬟婆子们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众人揉心口的,喂茶水的,好一阵子乱忙,张延年才缓过起来。恰此时,管家张子成急匆匆而入,伏在张延年耳边低语两句。张延年大惊而起,忙挥手打发了丫鬟婆子们出去。

“快快快,快取我的官服来。”

“老爷,您不是在家养病吗?”张子成提醒道。

“瞒别人不能瞒他。”

——————————丰州防御使署的虎威堂原本是极肃穆庄严的所在,如今却被李少卿改成了歌舞场。不过丰安是个小地方,要找几个像样的歌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怛达人到丰安县衙向县令朱骧楠索要歌姬,被朱骧楠严词拒绝。

恼羞成怒的怛达人将朱骧楠剥去官袍,让他光着脊梁拖跪到县衙门口。朱骧楠抵死不从,怛达人便围着他肆意出言辱骂。县尉傅义率阖衙捕快硬是从怛达人手里夺回了朱骧楠,并拉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李少卿下令处死了几个到县衙闹事的士卒,并派牙将李过代自己到县衙公开道歉,并折价赔偿了被士卒们打坏的县衙大门。

李少卿进城后的第二天曾重阳才匆匆赶到,在丰安城外他受到了虎营叛卒的追捕,若不是队正王群判断失误,他很有可能已做了叛卒的俘虏。丰安防御使署被李少卿占用,曾重阳就想占用丰安县衙的衙署,却被朱骧楠给顶了回去。不得已他只得赁屋办公。

得知李少卿向朱骧楠索要歌姬不成,曾重阳便以钦差的身份派人传令朱骧楠,要其在三日内送十名歌姬到归义军牙署。朱骧楠当场下令将传令官仗打四十,并投入县衙大牢。曾重阳闻言大怒派朱七率钦差卫队去拿朱骧楠。朱七刚刚出门,朱骧楠却单身一人找上门来。

曾重阳高坐堂上厉声责问道:“为何责打本钦差派去的传令官?”

朱骧楠不卑不亢地答道:“此人到县衙传令,身上却无任何信物。所传之令又荒诞不经,卑职断定他是个想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

曾重阳哼了一声:“那本钦差现在告sù

你,他确实是我派去的,所传之令也是我要跟你的本意。你现在就去办。”

朱骧楠道:“县官虽小,却是大唐的亲民官,亲民之官岂能害民?”

曾重阳冷笑道:“找几个歌姬就是害民?朱大人你这个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朱骧楠道:“归义军乃我大唐的归义军,李少卿是大唐的臣工。大唐驻军向大唐官署公然索要歌姬,请问钦差大人,朝廷典章中有此一条吗?”

曾重阳呵呵一笑:“朱县令能言善辩,我承认说不过你。不过圣人的道理都是说给老百姓听的,用来为官做事是要碰破头的。昔日安史之乱时,肃宗皇帝曾对来助战的回鹘人言道:‘城破之后,土地士庶人口归唐朝,财帛子女都归你们。’因此才笼络回鹘人专心用命平息叛乱。若依朱县令所言,倒是肃宗皇帝也做错了?”

朱骧楠抗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曾重阳也喝道:“今时与往日并无两样!”

朱骧楠不想曾重阳如此固执,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曾重阳见他不说话,稍稍缓了下口气,继xù

说道:“我知dào

是杨昊简拔你为官的,可你做的是大唐的官,不是他杨昊的官!为官者忠字当头,忠于上官更要忠于君父。”

朱骧楠道:“正是因为下官做的是大唐的官,大人所命下官才不敢从。朱骧楠忠于陛下之心青天可鉴,也正是因为忠,下官就更不敢从命。”

“不听我的话就是违抗圣命!违抗圣命就要砍头!”曾重阳咆哮起来。

“哼,”朱骧楠冷笑一声,双手取下头上的官帽:“下官甘愿领罪。”

——————————“笃笃笃——”

“哈哈,美人快开门!杨郎回来啦!”

几个醉酒的怛达士卒一边踢着打丰州防御使署后门,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嚷着。

“奶奶的,又来闹了。”吕芮爆了一句粗口。

“烈火营的那些人都死哪去了,平日人模狗样的,这个时候都躲得没人影了。”冬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却给关老爷送去一根顶门的木棍。

“杨郎让皇帝老子宰了,你们都成寡妇啦,开门,让哥哥进来陪你们……”

“你老子才让皇帝老子杀啦!”冬雨忍不住隔墙对骂起来。

“哟呵……”门外士卒一阵怪叫,口哨声此起彼伏,冬雨气的浑身发抖。

“姑娘别上了他们的当,你越骂他们约来劲。”关老爷到底人老阅历丰,面对乱兵的骚扰显得不慌不忙。

“关老爷说的对,他们本意就是来骚扰我们。你越是答话,他们越是得yì

,咱们都不说话,他们自然就退了。”

“芸莱姑娘这话说的在理,他们要想进来早就冲进来了。”关老爷将门顶好,就扯过一条长凳坐在了门厅里,犹如一尊天神一般,凛然不可侵犯。他端起自己的小茶壶喝了口茶,看见冬雨还站在院中,忙挥了挥手:“快回屋去,听不到响动,他们该扔砖头了。”

冬雨脸色一变,忙抱头跑回正房。刚跑到廊檐下,就听“当”地一声响,半截砖头从墙外飞了进来砸在了金鱼缸上。

“哟呵,杨郎的头破咯……”墙外又是一阵怪叫。

“妈呀,关老爷真是神啦。”冬雨吞了吞舌头,吓出一身冷汗来。

“老爷子是天上的星宿,有他老人家护着咱们都会平安无事的。”李芸莱安抚道。曾重阳掌管丰安时对晴儿等人虽然冷淡,但到底还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李少卿一来,守护使署的烈火营便被怛达兵驱赶出去,没有了护卫,那些醉酒的怛达兵便日夜在院门外骚扰。晴儿心中挂念着杨昊又受了惊吓,竟是一病不起。幸亏有关老爷在外面照顾,李芸莱又有主见,才稳住了人心没有自己乱起来。

躺在病榻上的晴儿听了这话,无奈地笑了笑,对李芸莱说道:“原本是要我照顾你们姐妹,到头来反倒是你们在照顾我。我这心里……”

李芸莱怕她又勾起伤心事,忙打断了她的话,安慰她道:“关校尉已经离城南下,他这么能干的人,一定有办法救出大人的。现在外面是乱,可这也正说明那个曾重阳快镇压不住场面了,所以他才请怛达人来帮忙。我想这多半是大人快回来了,不然谁又敢跟钦差大臣作对呢?”

晴儿听了这话心里稍安。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归义军要关营门了,门外的这群醉鬼最后疯了一阵子,便渐渐没了声息。

夜色渐浓,寒气逼人,但众人全无睡意。

关老爷喝完一壶茶,正要去续水,“笃笃笃,”有人在叩门。

“谁呀?”关老爷不慌不忙地问道。

“关老爷,是我,浅水清。”门外的声音显得很急促。

“哦,是水清姑娘,你等等,我来开门。”

世间的事永远是这么不可捉摸。仅仅几天前,晴儿还是那么不屑与浅水清往来,一个曾经沦落风尘的女子,一个集美貌和才学于一身的女子,一个不顾世俗风议留在夫君身边做书办的女子……对这样的女人做妻子的怎能不生出一丝酸溜溜的妒意?

可是现在自己最想听到的竟是她的声音,这场飞来的横祸已经改变了很多事,包括消没了彼此间的心距。事实证明浅水清是善良、正直和可信赖的,是她冒险找到关索告知杨昊被抓的。又是在她的极力周旋下,李少卿才下了死令约束部下不得侵犯后院……

无法想象没有浅水清现在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作为女人晴儿不敢想象她这么做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份恩是值得自己一辈子来报答的。

浅水清穿着舞裙、打着赤脚跑了进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夫人快收拾收拾跟我走。”浅水清进门后急急忙忙地说。

“别着急,慢慢说。”李芸莱接过李茉莉递过的茶碗,捧到浅水清面前,“喝口茶,润润嗓子。”

浅水清确实是渴极了,她接过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用袖子把嘴一擦,急忙说道:“李少卿请祥福寺的福源长老来城中讲经,我央求长老救夫人出去,长老答yīng

了,现在车轿就在北门外,请夫人快走。”

“这——”众人面面相觑,使署北门外不远就是归义军的一个军营,刚才那群醉兵就是从那来的。

“夫人,你不相信我吗?”浅水清满脸凄然之色。

“快扶我起来,”晴儿稍一思索,就做出了决定,小鱼和吕芮忙将她扶了起来,“东西都不要了,咱们现在就走。”

浅水清欣喜泪下,赶在在前面引路。

众人刚出院门,就听到一声断喝:“站住,哪里去?”顿时有三四十个怛达兵从暗处冲了出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第7章 雪日融冰

“水清姑娘,深更半夜的这是去哪儿?”

说话之人名叫祖冒,原是河东节度使牙署的一名牙将,与契丹交战时被俘,后辗转到了李少卿胞弟李阳九帐下效力.

“我去哪跟将军有何干系。”浅水清镇定地答道。

“姑娘如今是大将军跟前的红人,你去哪跟我是没关系,可是这几个人就跟我有干系了。大将军有令,杨昊家人的安危都着落在二将军头上,二将军又把这事落在我的头上。水清姑娘如今要带她们走,我不该来问一句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兵荒马乱的,二将军几位挂念几位夫人的安危,特遣末将来接几位夫人到营中小住几日。”祖冒阴阳怪气地说道。

“多承美意,我们自己还能照顾自己。”晴儿说完,转身对众人道,“快回院去。”

“且慢!”祖冒一声断喝,士卒们立时拦住了晴儿等人的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浅水清厉声叱道。

“干什么?”祖冒一声冷笑,“请几位夫人回营。”众士卒一拥而上。

“住手!”浅水清一声尖叫,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众人都吓了一跳,晴儿忙劝道:“妹妹别这样。”小鱼慌忙去夺刀,却被浅水清阻止。

“你听着!”浅水清指着祖冒的脸,“放了她们,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祖冒听了这话悚然一惊,浅水清如今可是李少卿面前的大红人。大将军为了她可是一连三天不见外人了,这对刻苦勤政的大将军来说,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倘若浅水清因此而伤了自己,自己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水清姑娘有事好商量,先把刀放下来,别伤了自己。”

“你怕了?”浅水清冷笑一声,扬起了左手,“看到没有,大将军送我的翠玉手镯,大将军答yīng

娶我了,你要是逼死我。只怕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浅水清手腕上戴着的一对翠玉玉镯确实名贵异常,但究竟是不是李少卿所赠,只有天知dào

的。

“我数三声,你们立即退去。否则我立kè

死在你面前。”不知怎么的,浅水清这话中有一股冷森森的鬼气,不光祖冒听着心惊胆战,晴儿等人听来也是只打寒颤。

“我走,我走,”祖冒一边说着,一边果真往后退去。

“哈哈哈,水清姑娘何必动怒呢。”眼看大功即将告成,忽听一声马蹄响,归义军主将李少卿和他的胞弟李阳九赶了过来。

李少卿三十七八岁,长得虎背熊腰,但看他脸上气质却是文质彬彬如同一介书生。他的弟弟李阳九三十出头,身宽体重,一脸的大胡子,乍一看倒像比李少卿还大两岁。

李少卿大部走到浅水清面前,夺了了她手中的匕首,不知为何性情刚烈的浅水清在他面前显得异常温顺。

李阳九则掏出马鞭劈头给了祖冒两鞭子,将其叱退一旁。

李少卿将晴儿等人打量了一番,躬身施了一礼口称夫人,晴儿等人忙也还了礼。李少卿笑问浅水清:“舞跳了一半突然跑到这来,这是怎么回事?”

浅水清低着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话可说。请你放了她们。”

“我可以答yīng

你,但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吧。”李少卿说话的口气异常温柔。

“放她们出城,我跟你走。”浅水清平静地说道。

“这不算是一个理由。”李少卿摇了摇头,“你为何肯舍弃性命也要救她们。”

“她们的丈夫与我有恩,我不想欠她们什么。”

“恩,”李少卿点点头,“这个还算是个理由。好吧,我答yīng

你,让福源长老带她们出城去。”

“你早看出来了?”浅水清被李少卿一语道破心中隐秘,既震惊又尴尬。

“这世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大哥?你一鼓捣大哥请福源长老来,大哥就猜中你的心思了,刚刚也是故yì

放你走的。”

听了这话,浅水清禁不住微微叹了一声,转身跪在晴儿面前道:“姐姐以后多保重了。”晴儿抓着她的手已是泪流满面。

祖冒挨了李阳九两鞭子,只过了片刻就忘了疼,凑上前暗问李阳九:“大将军把人放了,日后如何向曾重阳交代?”

“曾重阳就是个屁!”李阳九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警一营的统军校尉吴波汉是刘毅峰的远房表情,靠着这层关系在原丰安刺史府混了个侍卫副领的差事,刘毅峰倒台后,他转投李通门下,李通行伍出身,看不上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吴波汉在天德右军混的很不如意。杨昊改制时吴波汉走了庄云清的门路当上了由九娘关旧部整编而成的警一营统军校尉。从此吴波汉就被看做庄云清的人。

曾重阳也是这种看法,鉴于庄云清是韩遂的爱将,而韩遂与自己一直相处的很融洽,因此曾重阳自然而然地就将吴波汉也看做是自己人。在丰州各军轰轰烈烈的整肃运动中,警一营成了一块乐土。当其他营忙着互揭发、抓、杀王党余孽时,警一营的士卒却在忙着帮王默山的一矿挖土方。

王默山到底是个生意人,生意人立身处世的一条原则是永远不和当权者对着干,也永远不和当权者走的太近。正因为如此王默山的一矿才没有因为杨昊的突然倒台而受牵累。曾重阳从骨子里是看不起像王默山这样的商人,因此也就对他的这种转变不以为然了。当王默山带着一份厚礼来请王默山为他的煤矿改个名字时,曾重阳甚至都懒得见他。

与曾重阳的冷漠蔑视态度不同,庄云清对城南的这个煤矿倒显得很用心,只要有闲暇他就会带着丰安县的相关官员渡河去看看。说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尽醉而归。曾重阳知dào

这些,也派人暗中跟去查过,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入冬后的连续雨雪让煤矿的工程暂时停了下来,大批的工人呆在工地上无所事事,年轻人天**动,常有三五成群的矿工渡河到城里来游玩。矿工活重,但收入不低,进城过后吃喝玩乐,银子流水价似的往外花,酒馆、客栈、曲舍、赌场的老板们乐的嘴都合不拢。

尽管曾重阳下有严令不得留宿矿工在城中过夜,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酒馆、赌场的老板们莫不是绞尽脑汁把人留下来。只要熟悉本地情况的县衙捕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外地来怛达人是想管也管不上。

一向以办事认真、执法严明著称的县令朱骧楠在这件事上却是不管不问,只要留宿城中的矿工们没有杀人放火,县衙的捕快们只当做没看见。

——————————一场大雪过后,一矿被积雪压塌了两座工棚,上百工人无处居住。王默山向吴波汉求援,吴波汉禀明庄云清后让丰安城南巡防营让出几间营房给工人居住,腾出来的士卒则迁回城南的营地。

巡防营的一队士卒在通过丰安南门时突然被归义军巡检队拦住,硬说众人进城意图不轨,要将众人缴械带回营地讯问。巡城营士卒不肯缴械,双方顿时就冲突起来。巡防营人少,一动手就吃了亏。

警一营在城南营地驻有两哨人马,此时正在为河南迁回来的一队人腾营房。忽听那队人马跟怛达人在南门打起来了,而且吃了亏。当值的哨长顿时集结人马赶过去增援,两哨人马加上原先的一队二百多人打的巡检队丢盔弃甲。

吃了亏的巡检队立即派人向归义军城南守城使禀报,守城使一听火冒三丈顿时派三百人赶去增援。警一营士卒见势不妙向城西的铁铛营驻地退去。铁铛营是原天德右军的底子,战斗力远在警一营之上,只可惜此时主力驻在九娘关,营地里只有两队人。

当值哨长林英打开营门放警一营进来躲藏,然后命弓箭手守卫在营门前,下了死命令,谁敢通过下马桩立即射杀。

——————曾重阳得知城南之变时,林英已经射杀了归义军城南守城使摩歇心。摩歇心是李少卿胞弟李阳九的爱将,也是归义军的一员悍将。他骨子里看不起躲入铁铛营里的警一营士卒。所以当铁铛营的守门官警告他再向前就放箭时,摩歇心丝毫不放在心上。他骑着通体漆黑的“铁麒麟”洋洋得yì

地走过下马桩,营门后早就窝弓搭箭的弓箭手们顿时万箭齐发。摩歇心和他的“铁麒麟”被射成刺猬一般。

震惊之下的怛达人四散而逃,甚至连摩歇心的尸体也没人敢收。

“反了,反了。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哨长给我抓来。”曾重阳捶着桌案冲朱七大喝道。

“是。”朱七阴着脸大步往外走。

“砰!”钦差公署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数十名怛达士卒手持弯刀冲了进来。

“闪开!闪开!”怛达人抬着一具人尸和一具马尸闯了进来。两具尸体上都插满了森森的羽箭。

“敢擅闯钦差公署,一律格杀勿论。”朱七一声断喝,数十锦衣侍卫从两边耳房里冲了出来将怛达人围了起来。与其同时公署大门也轰然关闭。

“且慢!”曾重阳一声断喝,忙从大堂内迎了出来。

“各位好弟兄,各位好朋友,稍安勿躁。”曾重阳堆起笑脸连连向归义军士卒弯腰打躬。

“我们将军冤死,你还能笑得出来,简直禽兽不如。”有人尖声叫道。

“胆敢侮辱钦差,给我拿下!”朱七一声喝,锦衣侍卫一拥而上将出言辱骂曾重阳的归义军士卒按在了地上。

“放肆!”曾重阳涨红了脸,大声吼道。三步做两步冲上前推开了锦衣侍卫,亲手扶起了满脸灰土的怛达士卒。那士卒没想到几个锦衣侍卫出手会这么快,这么狠,此时心里尚且砰砰乱跳。见了曾重阳竟说不出话来。

曾重阳一边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不停地赔礼道歉。

“少在假惺惺!我问你,害死了我们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啊,本堂一定会严惩凶手给各位好兄弟一个交代。”

“少打官腔。将军遗体就在这,你跪下来给他磕三个头。”

“使得,使得,死者为大。曾某理当如此。”曾重阳说着话弯腰就要跪,朱七上期一把搀住他,低声道:“大人,尊不跪贱。”

“哼,你懂什么!”曾重阳狠狠地甩开朱七的手,“尊者亦为逝者哀。”朱七闻听这话像被针扎一般,黯然地缩回了手。

曾重阳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摩歇心的尸体磕了三个头,正要起身却被怛达人拦住:“‘铁麒麟’与将军亲如兄弟,你给它也磕三个头。”

——————今天就这一更了,过年了嘛,俺也偷个小懒,休息,休息一下。

第8章 乾坤变

“欺人太甚!”朱七闻听此言拔出腰刀护在曾重阳面前.

“都别动!”钦差卫队的士卒们大声嚷叫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刷刷……”怛达人一个个阴着脸拔出了弯刀,做好了开战的准bèi

。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形势是一触即发。

“都退下。”曾重阳沉声喝道,见朱七没有动,便阴沉着脸推了他一把。朱七比曾重阳矮了一个头,身材瘦削。但此时站立在地,双腿却如铁柱插在地中一般,不要说曾重阳一介文官没什么力qì

,等闲三五个壮汉也未必能推的动他。

“你给我让开!”曾重阳没有推动朱七,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再也控zhì

不住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就咆哮起来。

朱七冷着脸盯着曾重阳,脸上的刀疤扭曲起来十分骇人,他没有动,钦差卫队的侍卫也一动不动。

“叫你的人退下。”曾重阳也意识到刚才的失态,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息了一下胸口翻腾的怒气。

朱七让步了,毕竟曾重阳是钦差大臣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个时候硬顶他伤的可是整个大唐的颜面。其实不管是朱七还是曾重阳,内心里从来没把李少卿当成是大唐的臣工。

曾重阳没有向“铁麒麟”下跪,代之的是他向摩歇心的尸体鞠躬三次,他站的位置很有些讲究,你可以说他这三个鞠躬是给向摩歇心的,也可以说是给“铁麒麟”的。堂堂的大唐钦差向战马的尸体鞠躬,怛达人感觉到捞足了面子。

此事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奉安城,百姓闻之莫不摇头叹息。曾重阳的外号也由“曾剃刀”变成了“曾鞠躬”。

林英被钦差卫队押送到军法司审判,此前曾重阳已经向庄云清打过招呼,要其从重从严惩处,并将惩处的结果报知李少卿、李阳九定夺,换句话说,倘若审判的结果不能让二人满yì

,还可以再审。

一向被曾重阳认为可以拉拢依靠的庄云清,此时却突然狠狠地扇了曾重阳一记耳光:林英所为并无过错,本人当堂释fàng

。不仅如此,远在九娘关的铁铛营统军校尉余联万还下令彰表林英,这无疑又给了曾重阳一个耳光。

曾重阳隐隐地觉察到丰州的风向变了:“难道他又回来了?”

——————雪后的祥福寺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天天刚麻麻亮,寺里的小沙弥打着哈欠推开寺门,意wài

地发xiàn

寺门外肃立着三个身披黑斗篷头戴斗笠的陌生人。

“请问施主有何贵干?”从三人的气质打扮来看,皆非常人,小沙弥说话的时候也尽量陪着小心。

“在下丰州防御使杨昊,求见福源长老,烦请通禀。”

“既是杨施主就不用通禀了,长老吩咐过,本寺山门永远为施主敞开。”听了这话杨昊身后的两个人都面露惊讶之色。其中一人道:“不想大人与佛也有缘,福源长老可是丰州第一等的高僧,竟也对大人青眼相看。”

杨昊笑答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至今还欠着长老三万两白银呢。这山门若是不对我开,我才要阿弥陀佛呢。”

祥福寺后山的一座清幽别院中,晴儿、小鱼等人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忽然见杨昊从院门口闪了进来,晴儿起先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小鱼和吕芮先一步跑出去,这才意识到来者确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等到她在冬雨的搀扶下赶出去的时候,小鱼和吕芮已经伏在杨昊怀里哭成一团了。

杨昊笑着对二人说道:“你们平日对佛祖不敬,出口闭口总爱奚落他。佛祖却广大胸怀没有责怪你们,如今他有恩于你们,今后可要好好地对待他老人家,再不可口出妄言啦。”二女忙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昊见晴儿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便放开小鱼和吕芮大步走上前抓了了晴儿的手道:“这些日子真难为你了。”

晴儿道:“说来惭愧,我没有替你照顾好她们,还差点见不到你了。”

杨昊紧紧地攥住她的手,晴儿的手又瘦又凉,杨昊道:“永丰的秦先生这次也到了丰安,回头让他好好瞧瞧你。”

永丰名医秦思虎晴儿是认识的,此人世代行医,在永丰名望很高,能请动他到丰安来,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晴儿心里一阵感动,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杨昊掏出自己的手绢塞到晴儿手里,晴儿见那手绢的边角绣着个“芮”字,知dào

是吕芮送给杨昊的,便缩了手不肯接。

杨昊有些尴尬忙卷起衣袖来给晴儿擦了泪。晴儿暗暗地打落他的手,含羞地低下了头,再抬起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她问杨昊:“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回来?曾重阳和李少卿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杨昊笑道:“丰州是我的地盘,被他们弄的乌烟瘴气,如今我正要找他们算账呢。”小鱼听了这话喜道:“总算老天睁眼了!可是你的兵如今都听曾重阳的了,连程克领这样的人都靠不住,还有谁能靠得住呢?你拿什么跟他们斗呢?难道你还能撒豆成兵不成?”

杨昊笑骂道:“又胡说八道,我走了这些日子,别人都见憔悴,唯独你精神独好,这是什么原因?”

吕芮打趣道:“你走了这些天,一到晚上院外就有人往院里扔砖头,大家都没心思打麻将,因为她没熬夜,所以精神就好啦。”杨昊拧了拧吕芮的鼻子,笑骂道:“夫君在外面九死一生,你不知挂念,尽惦记着玩,我真是白疼了你。”

吕芮吐了吐舌头,不服气地说道:“谁说我不挂念你啦,你这一走我可是茶不思饭不想,连打麻将的心思都没了,这还不算挂念你吗?”

杨昊摇了摇头,叹道:“我当初啊真是瞎了眼,怎么娶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非要等我死了才想起哭吗?”

“呸呸呸,”晴儿忙打断了杨昊的话,“什么死啊死的,再不准说这话了。吕芮做的对,人平安回来就好,没必要再在这哭哭啼啼了。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没必要守着我们。”

杨昊拍了把晴儿,夸赞道:“知夫莫若妻。我真的还有事,你们在这再住上几天,等城里安定了,我自会派人接你们回去。”杨昊说完这话,便转身要走,小鱼和吕芮此时都不舍起来,红着眼扯着杨昊的手臂不肯放。一直送到院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放人。

“你等等。”杨昊刚走下院门前的石阶,晴儿却追了出来,“水清姑娘落到李少卿手里,她对我们有恩,你无论如何要把她救回来。”

“我尽量想办法吧。”

“不是尽量想办法,是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她既是我们的恩人,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情于理你都要把她救回来。”

————————曾重阳万万没有想到,最早起来反自己的竟是貌似忠厚的程克领。身为杨昊的亲兵营统领,程克领原本是自己圈定的最主要对手之一。自己虽然手中有密旨,但要想在丰安拿住杨昊不管是力攻还是智取都必须先过程克领这一关。

曾重阳秘密到达丰安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程克领。程克领原是横塞镇的一名队正,与韩遂共事多年,深得韩遂器重。年初杨昊驱逐孟尝占据永丰,苦于手下无人,韩遂便将程克领留给了杨昊。杨昊对程克领极其信任,将自己的亲兵营也交给了程克领。

按理说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曾重阳想说动程克领反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朱七就曾劝过曾重阳不要找程克领,他认为这样做不仅于事无补,还很容易打草惊蛇,对秘密逮捕杨昊进京有害无益。但曾重阳不听,他认为凭自己与韩遂的交情,是有机会策反程克领的。事实证明了曾重阳的判断。

当曾重阳向程克领出示了文宗皇帝的密旨后,程克领立即表示愿意服从曾重阳的调遣,并当场将丰州防御使署的地图和警卫图交了出来。曾重阳将这份地图和他从其他途径得到情报一一对比,发xiàn

竟是分毫不差。

有了程克领的暗中帮zhù

,秘密逮捕杨昊的行动才显得异常顺利。

可是现在程克领却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黄昏时分,曾重阳得到密报,说城西的嘉城客栈突然来了数十名形迹可疑的外地人,住进客栈后便闭门不出,行迹十分可疑。朱七奉命前去调查,带走了钦差卫队一半士卒。朱七走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程克领突然带人闯进曾重阳的书房,强行将其带走。

曾重阳被蒙着眼带到了一处营寨,让他震惊的是朱七和自己从长安带来的几十名锦衣侍卫已先一步被带到了这里。朱七和大部分侍卫被收缴了兵器,但并没有被捆绑。而黄满等十几名清肃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却被五花大绑地押在一旁。

曾重阳觉得黄满的脸上有些怪异,想了半天才注意到他的胡子不见了,嘴唇、下巴上都光溜溜的,再看他旁边好几个人也都没了胡子。曾重阳紧走几步上前,扯起黄满恶声问道:“你是个太监?”黄满冷面不答。

曾重阳心里忽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他狠狠地推到黄满,大叫道:“绑架钦差大臣,你们这是欺君罔上!”

曾重阳喊完这句话,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杨昊,确实是杨昊。

“是你。”曾重阳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杨昊满面寒霜,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曾重阳一直想抓却没抓到的关索和刚刚翻脸的程克领。

“这次和上次一样,又是你输了。”杨昊挪揄道,脸上立即又罩上一层寒霜。

“我是奉旨办差,你敢杀我就是欺君,欺君是要灭你九族。”

“呵呵,”杨昊一声冷笑。

“哈哈,”四下里一片哄笑声。

“曾大人,你不用害pà

,我不会杀你的。不光不杀你,还要为你向朝廷请功的。”杨昊这话让曾重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开成元年十月,都水监少监曾重阳奉旨查办丰州防御使兼西宁军统军将军杨昊结党营私一案,经查所谓杨昊结党营私纯属子虚乌有,杨昊是个忠臣也是个直臣,安边靖民,做了不少好事。曾重阳正准bèi

离开丰州时,恰巧怛达人李少卿突然犯边,在丰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曾重阳督促杨昊和丰州军民一体抗战,击走怛达人,并擒杀首鼠两端的怛达首领李少卿。”

“你们要杀李少卿?”曾重阳惊问道,随即嘿嘿冷笑起来,“李少卿拥兵四千,你们手里有什么,凭什么擒杀他?”

“这个就不需yào

曾大人操心啦,”杨昊不客气地回道,回头吩咐书办,“把你们草拟的奏章请曾大人过目,好好地跟曾大人学着点。”

曾重阳闻听杨昊把自己与书办相提并论,一时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大年初一,给您拜个年!这三千六百字是凌晨两点码出来的,大过年的想必各位也没心思细看。不要紧的,您先收起来,慢慢养着,年后再杀不迟。

第9章 雪夜擒虎

子夜时分,驻守丰安的烈火营、旌旗营和从丰安秘密进城的豹营、破虏营突然猛攻防御使署.正在虎威堂中欣赏浅水清歌舞的李少卿大为震惊。他的亲军“擒虎”人数有八百,擅长野战不擅巷战,和西宁军短兵相接时吃亏不小。

进攻的四个营由李通协调指挥,仗着地形熟,只一炷香的工夫便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攻入了防御使署,李少卿带着浅水清往东门逃去。

丰安城内驻守着三千二百名归义军士卒,李少卿吸取了在丰安时因为兵力分散到百姓家,突生变乱时来不及召集士卒而被民军各个击破的教xùn

。到了丰安后,他让士卒集中住在营中,让供养士卒和马匹的百姓按时将粮草送到营中。归义军在城中扎了六座大营和七座小营,各营的之间相距不超过半里,并事先做好了处突预案。

看似万无一失了,实则却是一副空架子。归义军中除了李少卿的亲兵“擒虎军”和李阳九的“雪狼营”,其他的营队几乎无军纪可言。军中明令禁止士卒无令不得随意wài

出。但不管白天黑夜,丰安的大街小巷总少不了醉酒闲逛、寻衅滋事的归义军士卒。摩歇心被林英射杀后,他的士卒未经禀报便抬着摩歇心的尸体到曾重阳的钦差公署逼曾重阳下跪。李阳九听闻此事后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找李少卿商议对策,并调动“雪狼营”防备曾重阳抱负。此事最后因曾重阳的妥协退让而不了了之,但也由此可见归义军军纪之涣散。

在李通率四营主力猛攻李少卿的同时,庄云清带着永丰营、警一营和铁铛营留守士卒一口气连下归义军十三座营寨,擒敌数百人。

朱骧楠和县尉傅义则带着衙中捕快满大街地抓捕散居在各酒馆、曲舍、赌场的归义军士卒。丰安的民军也被动员起来,人数超过两千。鉴于丰州民军在正面冲突时遭遇的重大伤亡,杨昊没让丰安民军直接参与军事行动。民军主要担负警戒、巡逻、保守俘虏和负责救火。

李阳九的“雪狼营”战力极强,可惜人数只有三百人。在李少卿被逐出防御使署后,李阳九便护着他冲出丰安东门。李少卿在丰安东北角的一块高地上树立大纛,逃出丰安城的各路流卒陆续赶来集结。到天明时分,李少卿已经收拢了两千多名士卒。他扎起营帐,拉出一副与杨昊死磕到底的架势。

辰时二刻,索额率破虏营由北门出城,奔袭归义军营地。归义军此时正在做饭,猝然遇敌,竟乱成一团。索额率几十名卫士甚至一度杀入李少卿的牙帐。李阳九的“雪狼营”临危不乱,眼见索额的破虏营是孤军深入,便突然绕到破虏营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雪狼营士卒身穿着牛皮甲,手持雪亮的弯刀,平地上集团冲锋时势不可当。

破虏营大败特败,损失过半,索额身中两箭,昏迷不醒。卫士用皮带将他捆在马背上,夹着他的马仓皇奔逃。杨昊没料到索额不经请示就单兵突进,等到他调派烈火营、旌旗营、豹营前去接应时,破虏营已经败退下来。不过破虏营虽败,却也打开了李少卿的营寨,且予敌以重大杀伤。杨昊当机立断,立即挥兵攻打归义军营地。

三营由丰安东门而出,刮了几天的西北风突然停了,天空飘起雪花。

李少卿手上还有残军一千二百名,杨昊的三营主力一千三百人,兵力旗鼓相当,战力也相差无几。号角呜咽,战马嘶鸣。杨昊的阵型刚刚列好,归义军便发动了进攻。怛达人挥舞着弯刀,“哟呵,哟呵”地怪叫着,山崩地裂般地冲过来。

在郊外野地作战,他们还没有怕过谁,强悍的契丹骑兵,豪华的回鹘王队都曾经败在他们手上。至于边镇的各路唐军就更不用说了,哪次不打的他们丢盔弃甲?“陌刀手出列!”两军还差半里地时,西宁军的马队后面突然闪出一支两百人的陌刀队。陌刀,又称拍刀,为长柄两刃刀,长约一丈,是步军装备来克制骑兵的利器。但陌刀造价极其昂贵,对持刀的士兵体质要求又极高,所以在大唐各边镇中只有河东、朔方这样的财力雄厚的大镇才配有陌刀队。怛达人想不明白,小小的丰安怎么会有数百人的陌刀队?

这就像一个赌徒将全部身家押在了赌桌上,却突然发xiàn

庄家手里是一副通杀一切的天王九。那种绝望的心情,没有过相同经lì

的人是绝对无法体味的。

擒虎军如山般地压了过来——“一队,斩!”

“刷!”闪光闪耀,鲜血喷涌……第一队陌刀手们按照指挥使的口令有节奏地挥动着手中的陌刀,刀如疾风,血如飞虹,迎面而来的擒虎军还没看清陌刀手的面,就纷纷饮恨在锋利无比的刀锋下。

“二队,斩!”“三队,斩!”

……

陌刀队在教官顾充的号令下,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架高度开动的绞肉机,眨眼之间他们的面前就堆满了尸体。

杨昊的这支陌刀队组建还不到三个月,所用的陌刀都是鱼重的兵工作坊里制造出来的,虽然价值不菲,但自家造自家用,还是剩下了很大一笔银子,陌刀队的教官室杨昊高薪从河东挖来的,姓顾命充,陌刀手是从西宁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养这一支两百人的陌刀队,所费军费抵得上两个营的用度。

杨昊组建陌刀队的初衷是为了对付小齐金的铁面机勒。西宁军各营中战力最强的鬼军尚且不是这种重骑兵的对手,其他各营就更不用提了。组建完陌刀队后,杨昊秘不示人,西宁军中除了凌彤、李通等少数几个高级将领,其他人一概不知情。即使曾重阳来了这么久,也不知dào

西宁军中还有一支陌刀队。

杨昊看出了“擒虎军”和“雪狼营”的战力,除了陌刀队,自己手下无人能敌。这才迫使他将尚未完全训liàn

成熟的军中利器提前亮了出来。

陌刀队的排阵是五十人一组,间隔近两米,后队与前队之间总相隔着一个步位。而且前队和后队都是交错着地,两人之后站着另一名陌刀手。长达一丈的陌刀如旋风挥舞起来虽然威力惊人,但对士卒的体力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一把陌刀重约五十斤,陌刀手还要披挂重甲,非体魄健壮臂力惊人者不能当之。而且陌刀阵一旦发动,只有一往无前,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不可止步。能当上一名陌刀手,无疑是对一名士卒的勇气和胆魄最大肯定。

“斩!”

“啊……”

“呜……啊”

“……”

满眼都是红色的血和肉,僵冷的尸体,翻滚蠕动的残躯,喷涌的热血和极度扭曲的脸,除了怒吼和哀嚎,天地之间一片死寂。这是勇敢和野性的赞歌,只有野心家、赌徒、杀人狂才会喜欢眼前的这幅场景。杨昊极度震惊,他的身躯由热血澎湃变得极度冰冷,又有极度冰冷而再次热血沸腾。

在这个雪花飘舞的夜晚,草原上的“虎”和“狼”蒙受了平生从未有过的耻辱,成批成批的士卒被绞碎在翻飞舞动的陌刀锋刃下。更多的人想用他们的鲜血和尸体来洗刷自己的耻辱,尽管都知dào

人的血肉之躯是冲不破那道闪着寒光的绞肉机,但无人退缩,朝圣般地把自己的头颅和身躯送进刀口……

“一队,斩!”

“二队,斩!”

“三队,斩!”

杀人的机器高速运转,劈砍、断裂、血肉横飞和死亡……

杨昊不想再看下去,他拔出长刀大喝道:“弟兄们跟我冲!”

“冲!杀!”

战场是人类最公平的地方,这里无遮无拦,无藏无奸。任你贵是皇亲、富拥金山还是锦心绣口,出口成章。到了这你就是一具血肉之躯,刀枪无眼,抬手间谁都可以要了你的命。这或许就是上过战场的元帅很容易与士卒打成一片,因为他们知dào

在战场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呜——”

总攻的号角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刻钟,但这没有打击西宁军的士气,相反因为主将亲自出战,西宁军士气高涨。一锅粘稠的搅不动的糖水,突然被奔涌的洪水吞没……

李少卿忧伤的眼睛无奈地合在了一起,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士卒,无可奈何拨地转马头朝东北方向逃去。什么是丧家之犬?现在的李少卿就是,天地茫茫,却独独没有自己的去处?

五千精锐损失殆尽,战败的消息只要一传开,那些早已磨牙tian爪的觊觎者就会立即一拥而上,将自己的一切瓜分殆尽。

“大哥,我们往哪去?”李阳九镇定地问道。自十三岁跟大哥南征北战,二十多年来,经lì

了多少次起起伏伏,李阳九已经记不清了。这不是自己的第一次失败,也不是结局最惨的一次失败。

李阳九想起七年前在杀羊河与契丹人的那场激战,双方都拼尽了全力,厮杀三天三夜后,眼看幸运的天平已经倾向自己一方,关键时刻手下大将却临阵倒戈。那一战李少卿孤身一人逃亡,李阳九伤重被擒,事后李少卿用一颗祖传的定风珠换回胞弟。当时兄弟两身边只剩下一两银子和两匹马,部属财物妻子儿女全部落入敌人之手。

可是仅仅两年后,兄弟二人便再次东山再起,一举攻破契丹可汗的牙帐,不仅夺回了妻女,还将契丹王的女子占为己有。

人生路就像这草原上的路,坑坑洼洼、起起落落,有时候可以纵马日行千里,有时候却只能战战兢兢,一天只能走个三五里。

“去投北郡王吧。这茫茫天下,只有那里是块净土。”

“只要人在,就什么也不用怕。”这是李少卿曾经对自己说过的,现在李阳九用这句话来安慰李少卿。

李少卿笑了笑没答话,他回头看了眼紧咬双唇的浅水清,不无愧疚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你,刚一认识就要你跟着我逃亡。”

浅水清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没有答话。

李阳九厌恶地白了浅水清一眼,他早就认定浅水清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有心计的女人。但是没办法,兄长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她,做兄弟的还能说什么呢?

第10章 先发制人

警三营是在丰安东北七十里外望山镇的地方民团基础上组建的,统军校尉张金彪和营中主要军官都是李通旧部.两日前张金彪接到李通的一封亲笔信,要其整备兵马准bèi

拦截从丰安方向溃逃来的怛达人。张金彪丝毫不敢大意,一连三日夜不卸甲守在营寨中,两名典军校尉则分赴防地的东西两翼督导备战。通往漠北草原的各个关隘都严阵以待,准bèi

迎头痛击怛达溃兵。

“大哥有消息了。”典军校尉谢横匆匆而入,谢横原是望山民团的总教头,望山的大户,民团被改编为警三营后,杨昊本意要他出任统军校尉。谢横以资望不足为由,坚持不肯就任。张金彪来望山后与他一见如故,二人结拜成了兄弟。

“来了多少人?”张金彪急切地问。

“一共就二十来人,个个狼狈不堪,看来是吃了大败仗。”谢横端起张金彪的茶碗猛灌了几口。张金彪无心计较这些,急忙又问:“他们朝哪个关口来的?咱们的人能拦得住吗?”

“拦是肯定能拦得住,只是……”谢横欲言又止。张金彪忙打发了几个侍从出去。

“快说,究竟怎么啦。”张金彪听到能拦得住李少卿,已经是心花怒放。自己由粮草官出任统军校尉,底下不服的人可不少。拿住了李少卿那无疑是大功一件,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李少卿身边有个女子,是使署里的女书办名叫浅水清。大哥,有这个人在,我看咱们还是不要拦了。”

浅水清之名,张金彪何止是听过?据说自己能出任警三营的统军校尉还亏了这个浅水清呢。自己由队正转任粮草官已有十年,十年之间未带过一兵一卒。李通提议自己出任警三营统军校尉时,底下反对声一片。

浅水清跟杨昊说自己虽然带兵经lì

欠缺,但熟悉漠北各族风俗习性,善于与各族打交道。警三营毕竟是二线的警备军,战备任务并不重。只要实心用事,统军经验稍有欠缺也可以当好家。

传闻是否属实,张金彪不敢妄言。但自从这个女人进了防御使署做了书办后,她和杨昊之间绯闻就一直不断。张金彪究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无心去管这些是是非非。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个女人现在就是李少卿的护身符。她会保佑李少卿平安无事的。

张金彪心头的狂喜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沉思良久,问谢横:“你怎么看?”

谢横知dào

何去何从张金彪心里已经有了主张,但他是个直性子从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抓不到李少卿固然有过,但还会有人帮我们求情。倘若要是伤了浅水清,到时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金彪哈哈一笑,道:“兄弟此言正和我意,就按你说的办。要杀头,杀我一个人的,绝对不会连累兄弟你的。”

————————杨昊子夜时分才赶到望山镇。

丰安城外一战,虽然全歼归义军主力,但自己的三个营也损失殆尽,豹营伤亡三百人,烈火营、旌旗营各自损失了三分之二,已经处于瘫痪状态。杨昊留下旌旗营余部打扫战场,收治伤兵,自己率豹营和烈火营余部三百多人轻装来追李少卿。

在望山镇南二十里,杨昊与九娘关的铁铛营两哨人马会合。

张金彪率众迎出十里地,杨昊问及李少卿行踪。张金彪跪地请罪,杨昊怒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贻误军机,罪当处斩!”张金彪连声请罪。

如谢横所料,程克领和豹营统军校尉姜涛都站出来为张金彪求情。程克领道:“阵前斩将于军不利,北上追敌,正要用人。肯请将军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姜涛则劝:“张校尉熟知塞北各族风俗人情,由他引领事半功倍。”

杨昊怒喝道:“若不是众人求情,我定不相饶!暂革去张金彪统军校尉之职,由谢横代理统军。张金彪随程克领、姜涛一同渡河追击李少卿,若是拿不回他的人头,我便拿你的人头来顶。”张金彪诺诺而退。

当下,杨昊任程克领为主将、姜涛为副将,率豹营、铁铛营两哨、警三营一哨四百余人渡河追击李少卿。杨昊自己则带着烈火营残部赶往冰岩谷。

十天前,杨昊由小长安秘密赶到永丰,除了逼张延年表态倒曾,还为部署北伐林中部。

曾重阳到丰州后,借肃清王守澄余党为名大肆清洗杨昊旧部,西宁军一片混乱。十二营之首虎营的骨干全部被清洗,最后竟被逼反叛。丰州营被污称反叛,官兵损失殆尽,连番号也被曾重阳撤销。其他各营也不同程度地受到重创。同僚相互攻讦,朋友相互猜疑,军纪废弛,人心涣散,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袍泽之情荡然无存。不倒掉曾重阳,丰州和西宁军便会毁于一旦。

张延年早有倒曾之心,但他素来行事谨慎,又自觉力量不足,所以采取了守晦观望的态度。一见杨昊回到丰州,他便立即转变态度,宣bù

扶杨倒曾。永丰、丰州军政民早已厌恶了曾重阳的乱政,纷纷表示拥护杨昊回丰州主政。被金风营扣留的张虎臣则下令丰州各级官署立即结束清肃,为死难者平冤昭雪。

曾重阳的倒台已成定局,丰州的内乱即将平息。但外部的威胁却悄然而至。据关索搜集的情报得知,林中部首领小齐金想借丰州内乱之机,率军南下,一雪八月丰州之败,此外他也想借此军功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汗位。

曾重阳、小齐金、李少卿,三者孰轻孰重,谁先谁后。杨昊认为曾重阳在丰州倒行逆施,已经失尽人心,倒台只是时间问题。李少卿虽然重兵盘踞丰安,但此人并无远大志向,归义军军纪败坏,扰民已深,出手驱逐他并不算难。而林中部已成丰州死敌,小齐金才是丰州最凶恶的敌人。

林中部分散在阴山南部和西部,共有十八个族姓,大姓过万人,小姓数百人。小齐金和蛮勒都姓齐觅尔,原本是林中部最大的姓,但丰州之败后,齐觅尔实力大损,其他各姓渐渐生出不臣之心。刚刚统一的林中部又站在了分裂崩溃的边缘。曾重阳的到来让小齐金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趁西宁军内乱之机率兵南下拿下丰州,不仅可以一雪前耻,还可以重新树立自己的威望,稳住首领之位。林中部就可以避免再次陷入分裂、混战的深渊。

倘若等小齐金集合十八姓力量起兵南下,则丰州危矣。杨昊认为只有在小齐金尚未动手前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才能一劳永逸地解除丰州北部边患。为此,杨昊责成驻守永丰的骁骑营、锋矢营、晓风营和从小长安秘密北上的飞虎营及破Lang营一部,分兵四路渡河攻击林中部。

持反对意见的人如张延年认为,所谓林中部将趁丰州内乱南下只不过是关索根据所得情报做出的一种推测,倘若情报有误,而贸然发动攻击,则很有可能激怒小齐金,促成林中部十八姓团结一心举兵南下。到那时,前有大军压境,后有曾重阳、李少卿捅刀,丰州恐怕就真的要拱手送人了。

此外,西宁军经过清肃已实力大损,渡河之后能不能打败林中部,还是一个问号。倘若失败,则连翻盘的本钱的都没有了。张延年主张先集中精力解决内乱,休养生息后再出兵讨伐林中部。

张延年向以老成谨慎而闻名,他的这番话曾让杨昊犹豫了很久。权衡再三之后,杨昊决定不用张延年之计,兵发阴山,集中主力击溃林中部,再解决内乱的同时一劳永逸地解决丰州的北部边患。这虽然是一步险棋,但这个险值得去冒。

战事的进展几乎和杨昊预想的一模一样,林中部十八姓之间矛盾重重。丰州之战后,与齐觅尔同为林中三大姓的汨罗吐和蛮猛穆勒,各自纠集了一批追随者开始逼宫。小齐金因为箭伤正卧床养病,听闻二姓要攻击牙帐,一时恼恨成怒,大叫了一声后伤口迸裂,性命几乎不保。

蛮勒向回鹘王庭求救,在彰信可汗特使的斡旋下,三姓和解,但小齐金已威信扫地。各部之间重启战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当以朴恩俊为主将的西宁军渡河北上时,阴山之南已经打成了一锅粥,除了传统的三强姓,血战中又崛起了两个姓:荼罗或、新林。

新林族汉化程度较深,自上三代起首领便改姓了林。族长林罗虎幼年时曾游历江南各地,对大唐的风土文物推崇备至。他得知西宁军渡河北上,便派其子林汉烈去见唐军主将朴恩俊。

林汉烈痛述了三强姓对自己族人的欺凌,表示愿意出兵帮zhù

唐军收复阴山之南,条件是希望得到齐觅尔的几块牧场,并允许新林自治。朴恩俊要其起兵帮zhù

自己攻占小齐金牙帐,以此表明忠心。林汉烈表示同意。新林族一千骑兵为前锋,西宁军四营为主力,浩浩荡荡杀入小齐金的牙帐,小齐金妻妾老母大臣亲信三百余人被俘。小齐金因此前被彰信可汗的特使带回回鹘王庭养病,才逃脱一劫。

蛮勒率齐觅尔族余部退往阴山之北,重新归附回鹘王庭。牙帐被毁,林中部名义上的首领也不存zài

了,三大强族为争夺首领宝座,展开了激烈的角逐。朴恩俊在新林族的帮zhù

下,打败势力最强dà

的汨罗吐族,收复了阴山之南的全部失地。

蛮猛穆勒族被新林族击败,余部退往阴山之北,荼罗或则退守故地阴山之西的莫马川。朴恩俊收编铁面机勒残部,编成铁面营,作为自己攻打荼罗或族的主力。

杨昊在冰岩谷接见了新林族族长林罗虎,借钦差大臣的名义将其任命为新设立的阴山县县令。将原小齐金的几处牧场拨给新林族使用,免其族三年赋税,资助粮食五千石给其过冬。同时抽调飞虎营、骁骑营、锋矢营、铁面营会同新林族一千骑兵,出兵西进攻打荼罗或族。

第11章 做局

“禀报将军,山下发xiàn

怛达骑兵.”

程克领刚刚顿起饭碗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山顶便传来了警报。姜涛急问张金彪:“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怛达人吗?”

张金彪也一脸愕然,也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哪来的怛达人呢?他丢下饭碗冲上山顶,山脚下确实有一小队骑兵在活动。

“不是怛达人,是契丹人。”张金彪气喘吁吁地朝山下喊道,这两年室韦人与契丹人连年征战。这三不管的地界今天是契丹人的,明天可能就是室韦人的。有时还真的不好说。

“熄火,噤声!”程克领猛地喊了一嗓子,隔着一座山他就是喊破嗓子也不用担心被山那边的契丹人听见。已经煮好的肉汤被当成了灭火的水,士卒们七手八脚地扑灭了篝火。

此时天色渐黑,又隔着一座山契丹人应该看不见灭火时腾起的黑烟。追击李少卿已经是第十天了,此时离丰州已有千里,离最近的唐朝边寨也有好几百里,孤军深入敌人腹地,行事小心点还是十分必要的。

可是山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契丹人的警觉,小队骑兵突然折转马头向西北方向奔逃。

“上马,干掉他们。”姜涛一声令下,亲兵队五十余骑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此刻,契丹人已经逃出了三五里,虽然他们的马匹已经有些疲惫,但三五里的距离并不是说追就能追上的。问题是距此五里外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时近腊月,北国天寒地冻,淌水过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契丹人到了河边后,没有淌水过河,而是掉转马头向随后追来的唐军发动了攻击。契丹人只有三十余骑,姜涛的亲兵队是五十人整,兵力上唐军占优;契丹人远道而来,人马都已疲乏,唐军刚刚休整了一阵子,虽然人还没吃饭,但马已喂过料,唐军又占了一层优势;契丹人是孤军被围,士气难免受到影响,亲兵队身后有四百人的援军,士气正高昂。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一刻钟后,三十余名契丹人只剩下三个活口,这还是特意留下来问话的。程克领、姜涛和张金彪此时也赶到了河边。看着契丹人满地的尸体,程克领笑道:“都说契丹铁骑如何厉害,我看也是稀疏平常,一人换他六个,弟兄们干的不错!”姜涛笑了笑没有答话,自己的这支亲兵队可都是久经战阵的好手,一下子损失了五个人,他这心里挖肉似的疼。

张金彪仔细查看了两具契丹人的尸体,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一阵紧张的翻找后终于在一个年轻人的手指上发xiàn

了一枚黑铁戒指。张金彪颤抖着手将戒指取下来拿给程克领和姜涛看。二人都不解何意。张金彪苦着脸道:“咱们这回是闯下大祸了。这个年轻人是契丹某部首领的世子,咱们射杀了他就等于契丹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丰州从此再也不得安宁了。”

程克领和姜涛听了这话也心慌起来。契丹人分为迭刺、乙室、品部、楮特、乌隗、突品不、捏刺、突举八部。现臣服于回鹘汗国,不过这十余年他们通过不断兼并周边弱小部落,势力在急剧膨胀,已经严重威胁到大唐北部边疆的安全。契丹人号称铁甲二十万,招惹上这么一个强敌,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程姜二人都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二人齐声追问张金彪:“难道就没有办法破解了吗?”

张金彪木然地摇了摇头:“契丹人有血族复仇的习俗,对杀他们族人的人从来都是血债血偿。何况杀的又是他们的世子。此事无可破解,无可破解。”一席话说的程姜二人如坠冰窟,禁不住都浑身颤抖起来。

这时,姜涛的亲兵队队正黄奕凉轻轻咳嗽了一声,拱手说道:“姐夫,卑职有话说。”姜涛闻言倒是一喜,黄奕凉是自己的妻弟,心思细密头脑灵活,常能献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妙计。

“这里只有姜统军,没有你的姐夫。你有什么话就说?”姜涛虎着脸说道,他最烦的就是公私不分。

黄奕凉忙改了口:“三位大人,卑职刚刚审过受伤的俘虏。死者是迭剌部夷离堇(首领)耶律萨剌德的长子,名叫耶律叔剌。他娶了突举部夷离堇突举蛮雷的女儿为妻。十天前,夫妻二人因口角反目,耶律叔剌打了他妻子两记耳光。他妻子一怒之下便回了娘家。耶律叔剌此刻是奉父命去突举部接回妻子。因为急着赶路所以绕道此地。”

姜涛不耐烦地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是什么意思?我管他什么夷离堇,什么耶律……人死在咱们手里,你有什么办法不让契丹人来报仇?”

黄奕凉笑道:“姐夫稍安勿躁,我有办法了。”姜涛闻声又咳嗽了一声,冷着脸道:“这里没你姐夫。”程克领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转头问黄奕凉:“别婆婆妈妈的,到底有什么办法,快说。”

黄奕凉道:“契丹八大部落中以迭剌部势力最强,部中遥辇氏长期把持契丹可汗的宝座,而耶律氏则把持着契丹的军事大权。其他部落对两家早有怨言,但遥辇氏人多势大,众人固然不服也不敢跟他对着干。但耶律家就不一样了,遥辇氏猜忌他们,其他部落也不服他们。突举部就曾和耶律家打过两仗,各自死伤都在千人以上。两家为了止息干戈,便结为了儿女亲家,但仇恨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耶律叔剌和他的这个突举部的妻子常常因为两家旧怨而争吵互殴。两人甚至都动过刀子。”

姜涛忽然打断了黄奕凉的话,“你是说,利用他们两家的旧仇,设个局,让他们两家互相猜忌,甚至大打出手?……妙啊,兄弟,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姜涛抱着黄奕凉大笑起来。

“可是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耶律萨剌德相信人是突举部杀的呢?”程克领不解地问道,“这局若布的巧妙,固然可以让咱们脱掉干系。但倘若被他们识破,那就有大麻烦了。到时不光是迭剌部,只怕契丹八部都要来找我们麻烦了。”

黄奕凉信心十足地道:“程统军不必担心,卑职已有一计。”说着,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远处的三个契丹俘虏,脸上泛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

三日后,一支由云州来的商队在离契丹突举部四十里外的契必凉河边发xiàn

三十具尸体,其中一具年轻人的尸体被剁去了一只手,脸皮也被人揭去。商队从众人的衣着和所用兵器上推断出死者是迭剌部人。

为摆脱嫌疑,商队将此事禀报了附近的回鹘派驻驻契丹的监事,要其为自己证明清白,收了贿赂的回鹘监事派属吏与商队一起赶到契丹迭剌部,在此之前,迭剌部夷离堇耶律萨剌德已经派出数十支小队寻找失踪的耶律叔剌,看到爱子惨死白发父亲仰天长啸,发誓要血债血偿。

二十天后,程克领、姜涛、张金彪三人率上百残兵由俱伦泊畔而还。俱伦泊以东现在控zhì

在强dà

的渤海国手里,李少卿的家眷旧部已经先期进入渤海国,向渤海郡王求救。渤海郡王命边镇将领伏击了程克领部,渤海国强悍的步军阵让唐军吃了大亏,若不是撤tuì

及时几乎是全军覆没。

一个月后,程克领部扮作汉人商队路过契必凉河。河两岸有上千具尸体无人收敛,半个月前迭剌部夷离堇耶律萨剌德起族军一万三千人并联合乙室、品部、楮特三部兴兵两万讨伐突举部,突举部得到突品不、捏刺两部的援助,集结一万五千人在契必凉河附近决战,结果突举部联军大败。

耶律萨剌德本意尽屠突举部为子报仇,但出身遥辇氏的昭古可汗却担心耶律家族实力过于庞大,影响自己的权威,于是派于越(契丹部落联盟宰相)为特使斡旋两家停战。于越为乌隗部夷离堇乌葵达襄,在契丹各部族中德高望重,乌隗部此次也没有参与两家争斗。在他的斡旋下两家签署了停战协议。

————————杨昊没敢在冰岩谷多做停留,接见安抚了林罗虎后,便连夜赶回了丰安。

眼看着好端端的丰安城被曾重阳和归义军糟蹋的一片狼藉,杨昊是窝着一肚子气无处可发,一连数日忙于善后。杨昊早已忘了城外北山祥福寺里晴儿等人还在苦巴巴地盼着自己来接她们呢。

一个月的时间弹指即过,今天的腊月比往年似乎要暖和一些,曾重阳带给丰州三城的震荡渐渐消退,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常。程克领、姜涛和张金彪没能抓回李少卿,这本在杨昊的预料之中,因此当张金彪脱光上衣效法古人负荆请罪时,杨昊便让已经升任烈火营统军校尉的余炎炉将其扶了起来。

杨昊没有治张金彪的罪,也没有让他再回望山镇,他委任张金彪为屯田副使协助刺史张虎臣加紧实施今年的军垦计划。被曾重阳耽搁的时间的必须在开春前抢回来,否则明年又将是一个难熬的荒年。

程克领被任命为小长安城防使,城防使是杨昊新设立的一个职位。主要担负城防警备和城内治安。城防使一般由驻守该城的警备营统军校尉兼任,小长安没有警备营驻守,程克领这个城防使就当的有些有名无实。

杨昊很欣赏黄奕凉在处理射杀耶律叔剌一事中的表现,回城后便将其调到参谋司做了关索的副手,关索此时正奉命筹备情报室,这是杨昊亲自设计的一个组织,大到组织的名称、使命、架构、人员、预算、制度,小到办公地点、日常着装,杨昊都亲自过问。情报室隶属参谋司,直接对西宁军统军将军负责。

到腊月初五,曾重阳到丰州整整一个月,前半个月他把丰州翻了个底朝天,后半个月他是在清冷的书房中度过的。杨昊没有放他走,也没有怎么为难他。开始的时候杨昊向借他的名义与大明宫建立某种联系,后来发xiàn

这种想法近乎幼稚,一个失败的曾重阳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曾重阳安心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就静静地待在书房里,不喜不悲,不抗议也不合zuò

,他想让别人淡忘他,但别人并不这么想。十几天来防御使署的大门外,每天都聚集着上百名要曾重阳抵罪的百姓。曾重阳对此却是吃得香睡的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腊月初十,曾重阳被任命为察院巡北边监察御史。监察御史虽只八品小官,但手握天宪,气魄很大,“御史出使,不能动摇山岳,震摄州县,为不任职”!

杨昊命人将官凭文牒、铜质鱼符送到曾重阳的书房,曾重阳只略看了看便放在一边继xù

读他的书。

——————注:耶律萨剌德,辽太祖耶律阿骨打的曾祖父。

俱伦泊,今内蒙古呼伦湖。

第12章 杨昊家的那些事儿

丰州防御使署的后花园占地有六亩,但实jì

上只有靠近内书房的一小块地方栽种了些花草,其他地方则长满了乱七八糟灌木、杂草.杨昊决定将花园北部约四亩大小的地块划拨给新设立的丰州经济学堂和西宁武备学堂。

经济学堂用来培养技术人才和管理人才,武备学堂用来培训现役军官,培养后备军官。这是杨昊早就有的想法,但一直未能实现,起初是因为缺钱、后来因为曾重阳的乱政和对外战争。

因为曾重阳的干扰,冬季的军垦计划只实现了一半,与林中部和归义军的战争,也让西宁军的弱点、缺陷暴露无遗。军中山头林立,裙带关系严重,各派系之间明争暗斗,常将一派一系的私利凌驾于全军公利之上。军令不能贯彻通畅,军纪执法也常达折扣。此外各营战法陈旧,训liàn

墨守成规,军官官僚气息严重,军队生气不足。

所有这些不得不从根本上去进行改革,除了思想制度上的革新,人才的培养也尤为重yào

。杨昊决心以长安刺马院为参照创办一所武备学堂,将其办成一座军中熔炉,熔锻出精纯的新钢,熔炼掉旧钢铁中的杂质。为西宁军锻造出一付金刚不败的钢骨铁架。他写信给刺马院掌院邵秦,请其举荐贤主持建校。

邵秦对武备学堂的支持是空前的,他给杨昊举荐来了两名大师级人物。

杜仲,刺马院副总教习,律令教授,大唐军操将令,他烂熟于胸,曾主持设计《大唐元和军典》费时三年完成,是大唐建国以来军事典章制度的集大成之作,可惜未来及实施,宪宗皇帝就驾崩了。《军典》也从此束之高阁。

李赫,奴隶出身,积功做到上镇镇将,后入兵部,对古今中外的阵法颇有研究。

杨昊对二人后视若珍宝,便将筹办西宁武备学堂的重任全权交付给二人。杜仲向杨昊举荐自己的门生故旧二十余人,都是各行的大师名匠。杨昊一一接纳,都给予优渥的待遇。

李赫则劝杨昊将谈空请过来“共襄盛举”。杨昊笑道:“谈老师能来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让学生去哪找他呢。”李赫微微一笑道:“唐虎去了江南,他去了荆襄。如今被人供在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憋了一肚皮的苦闷。你派人去接他,他一定肯来。”杨昊闻言大喜,当即派关索南下。后谈空果然北上,出任武备学堂的副总教习。

鉴于毛毯厂等几座新式工厂在管理上的严重不足,杨昊创办了丰州经济学堂,自己亲自担任总教习。鉴于师资力量的严重匮乏,经济学堂的学生一边实践一边学习理论。与武备学堂的红红火火相比,经济学堂一直冷冷清清的,毕竟在这个时代认同这种新生产方式的人还是太少了。

杨昊的计划是先办好一所学堂、一座工厂,培养人才,启迪智慧,积累经验,等时机成熟,由一而二,由二再四,终将星星之火变成燎原之势。

丰安毛毯厂的第三批货起运洛阳。杨昊让关索亲自走一趟,不是为了押运货物,而是洛阳的内线传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金刀卫的统军校尉祁墨已经加入了摩纱,并已成为可以号令数百杀手的大哥。杨昊急切地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祁墨究竟是走投无路加入摩纱,还是另有隐情?

几个月前因为孟瑶在丰安帮自己杀了摩纱的一个银牌杀手,竟导致了摩纱高层一场地震。数十位大哥(姐)级人物受到处分,如今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这笔账却实实在在地记到了杨昊的头上。摩纱杀手连续两次行刺失败,这第三次是无论如何也要杀出点血的。

回丰安近一个月,杨昊才将晴儿等人从祥福寺接回使署,原先不让她们随意出使署,这一回更严格,除了她们居住的院子和使署的后花园,哪也不准她们去。因为怕丫鬟和侍卫约束不力,杨昊请关老爷坐镇后院看着众人。对于吃的菜喝得茶,侍卫们都要按照宫里验毒的方法严格检验。

余炎炉从烈火营挑选了六十八名精锐士卒,和关索的二十名便衣内卫一起保卫使署安全。一天十二个时辰,使署的每个角落都要有人执勤,闲杂人、陌生人一律不得靠近。就算是凌彤、张虎臣等人来访,也要严格检查。杨昊也尽量减少了外出和在公共场合露面,尽量不给刺客以可趁之机。

—————————“四比三,哦,不对,是三比四,也不对,唉,茉莉四分、冬雨是三分。”

使署的后花园里新开辟了一座羽毛球场,所有的运动器材、场地都是杨昊画出图样让关索准bèi

的。打麻将虽然能消磨时间,但坐久了显然对身体并无好处。让人拿着一个网拍追打一个长着羽毛的小球,起初晴儿等人都感觉很滑稽,但不久就都喜欢了这项运动。像吕芮和李茉莉是真心喜欢,小鱼呢是看杨昊喜欢她才喜欢的,晴儿说不上喜欢,但既然是杨昊叫她带着姐妹们一起玩,她也不敢推脱。

现在是冬雨和李茉莉在比赛,晴儿做裁判,晴儿已经连续几次喊错了分。小鱼坐在她身后不远处,托着腮眯着眼,每每听到晴儿报错她都会发出一声冷笑。这是一个暖冬日,暖暖的阳光照的人昏昏欲睡。

李芸莱和吕芮在不远处的石墩上下棋。“我问你,你削这么多梨做什么?一个人能吃的完吗?”吕芮一边下棋一边在削梨,水汪汪的秋梨,她已经削了七八个,整整齐齐地码在身边的竹篮子里。

吕芮停了下手,抿嘴一笑没有答话。她纤细的手指推着小刀继xù

向前走,汁水和清香不住地散发开来,被削下来的梨子皮,黄澄澄的像条丝带一样悬挂下来。每一刻都似乎会被折断,但最终都能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是不是他要回来了。”李芸莱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问。

吕芮的脸微微一红,“他回不回来跟这个没有关系。”

吕芮说完抬眼看了李芸莱,“我就是手闲削着玩。”

李芸莱不再说话,低头看着棋盘,不知不觉间吕芮已经将她逼入了绝境。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棋艺却是这等高妙。先前只看她跟杨昊下过一盘,杨昊的棋艺已经够俗烂的了,可那一次吕芮却输给了他,输的天衣无缝。

“别看了,你已经输了。”吕芮低着头,一边削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好个有心计的丫头,怨不得他独疼你呢。”李芸莱挪揄道。

吕芮娇憨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杨昊三天前去了趟永丰,回到使署时天色已黑,几个侍卫正粗手粗脚地在点灯,西院里亮着灯却一个人也没有。杨昊感到后花园,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醉人的笛声,是吕芮吹的笛子。杨昊从不知dào

她的笛子竟吹的这么好,更没想到她的舞姿也优雅绝伦。

是李芸莱、李茉莉姐妹领着晴儿等人学跳舞,晴儿、小鱼虽说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可从小只顾着学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了。章夫人是个板正的人,不喜欢歌舞,更讨厌丫鬟们以歌舞悦人。可惜了晴儿和小鱼两个好苗子硬给荒了。在李氏姐妹的翩翩舞姿的衬映下,愈发显得惨不忍睹。

还在还有一个吕芮能拿得出手,冬雨最先发xiàn

杨昊的到来,这个腰肢僵硬的姑娘舞蹈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一千三百多年后的僵尸舞或可与之一拼。

晴儿跳的气喘吁吁,看到杨昊来羞的满脸通红,捂着嘴格格地笑了起来,李氏姐妹停了舞步,吕芮的笛声也停了。只有小鱼还在不知疲倦地扭着腰。

“是我打扰你们了吗?”

“谁让你偷看的,差点让我闪了腰。”晴儿嗔怪道,忽又掩嘴格格地笑了起来。

“天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吕芮提议道。转身的一刹那明亮的双眸有些幽怨地看了杨昊一眼。杨昊的心里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还从来没有过。

给杨昊准bèi

的接风晚餐十分丰富,最有特色的一道菜是杨昊黄昏时在城西猎杀的一只野黄羊,这是只一岁多的野黄羊,肉质鲜嫩而肥美。市场售价与黄金等同。杨昊给每人分了一份。李氏姐妹只用汤勺喝汤,一副大家闺秀的淑女做派。晴儿和小鱼用筷子将骨肉分开再吃,吃相还算过得去。只有吕芮大口吃喝,弄得满嘴满手都是汤汁。

杨昊看不过去,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了吕芮一眼,问:“有人跟你抢吃吗?”吕芮停住手愕然地问:“没人跟我抢啊。”杨昊刚要说话,却被晴儿暗中踩了一脚,吕芮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眼圈突然就红了,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众人相劝有不知从何劝起,吕芮终于忍不住离席而去。刚走两步却被杨昊叫住:“哪里去?”吕芮忍泪答道:“我吃不下。”

杨昊哼了一声,道:“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谁教你的规矩?”晴儿又踩了杨昊一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来吕芮道:“他喝多了,不必理他。你身子不舒服,我送你回去歇着。”杨昊又喝道:“不许走。”

晴儿闻言腾地火就上来了,冲着杨昊叫道:“你真是喝多了酒,自己几个人吃饭,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拽着吕芮的手道:“不要理他,我们走。”竟是扬长而去。看着杨昊无奈的样子,小鱼哧地一声冷笑,乜斜着眼道:“自讨没趣。”

“啪!”地一声,杨昊猛地拍了下桌子。李氏姐妹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躲到了一边。

“啪!”小鱼也拍案而起,两眼瞪着杨昊,能喷出火来。

杨昊无奈地低下了头,晚宴不欢而散。

晴儿扶着吕芮回房,劝了好些话。吕芮才止住了哭,挂着眼泪道:“是我不好,不该惹他生气。更不该牵累你们。”晴儿听她说的言不由衷,笑着劝道:“他虽然是个将军了,可是有时候还像个孩子,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小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坐在床边却不说话。晴儿埋怨道:“你又顶他了吧。”

小鱼道:“他自找的!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回来就拿我们撒气。凭什么这么让着他!我看都是你这个善人把我惯出来。”

晴儿听她这话火辣辣地呛人,冷笑一声道:“这又疯了一个。你出去,我们这个火油锅不容你来添柴添水。”

小鱼听了这话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敢跟晴儿吵,便扭过脸去独自生气。吕芮擦了擦泪眼劝道:“晴姐姐还是回去吧,他要是知dào

咱们三人都在这,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晴儿闻言苦笑了声,看了眼小鱼,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3章 隐秘

小鱼和吕芮组成联合阵线与杨昊冷战了三天,这三天里,杨昊都灰头土脸地躲在晴儿房里.

到了第四天晚上,晚饭将要吃完,大家正准bèi

离席时。杨昊忽然起身向吕芮道了谦。他红着脸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吕芮的眼圈就红了,伏在桌上抽泣起来。李茉莉又激动又兴奋,当杨昊把话说完,她一边叫好一边鼓起掌来。

在众人劝慰吕芮的时候,杨昊又逃回了晴儿的屋子,虽然脸上还有些热辣辣的难为情。但能说出自己心中的歉意,杨昊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晴儿回来的时候,杨昊都快睡着了。

“醒醒。”晴儿推了杨昊一把,“今晚别睡这了。”

“你又有什么话说。”让杨昊当面向吕芮道歉是晴儿的主意,虽然杨昊心里早已后悔,但他还是想私底下去哄哄吕芮,毕竟当着李氏姐妹的面说出那番话,还是有些让人难为情。

“心结都已经解开了,你还赖在这做什么?”晴儿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娇媚。

“我哪也不去,这才是我的家,你才是我的家人。”杨昊搂过晴儿,一只手便灵活地由领口钻了进去。

“哈,别闹……啊,别这样……讨厌……”

晴儿半推半就地倒在杨昊的臂弯里,杨昊猴急的毛病又犯了,急吼吼地脱掉了晴儿的内衣,拥着光溜溜的她在被窝里滚成了一团……

一番翻云覆雨后,两个人背对着背睡了。这是两个月来杨昊睡的最早的一次,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看了看天色不过才一更时分,杨昊发了一会呆忽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他翻过身来推了推晴儿香软的肩,可是晴儿已经熟睡过去。杨昊用手抚弄她胸前的两团粉肉,想将她弄醒。晴儿在睡梦中咕哝了两声,忽然一个翻身拨开了杨昊的手。

心火难禁的杨昊披上衣服来到小鱼房间,小鱼裹着被子面朝里而卧,杨昊猜她没有睡着,故yì

跟她拉扯被子。小鱼果然没睡,她仰起脖子看了一眼,却抓紧被角不肯松手。杨昊便从她的脚边往被窝里钻,小鱼伸腿往外踹。杨昊抓住她的脚脖子,在她脚底板上挠了一把,小鱼怕痒,挣开后再也不敢再伸过来。

杨昊爬进了被窝,小鱼面朝下趴着不肯翻身。杨昊颇费了一番力qì

才将她扳过来。

小鱼沤了他一眼,冷着脸道:“脏,别碰我。”杨昊陪笑道:“已经洗了,不信你自己看。”小鱼不听双手护着就不让碰。两人又挣了会,到底让杨昊得了手。

小鱼披上衣裳跳下床,灌了一铜壶水架在火盆上烧。杨昊迷迷糊糊地问:“大半夜的,还喝什么茶呀。”小鱼冷笑道:“想得美,谁半夜三更的给你煮茶?”杨昊道:“不煮茶你又折腾什么,快回来躺着,别冻着了。”小鱼不听,忙了一圈过后,掀被子上了床,手脚都凉。杨昊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捂。小鱼推了他一把道:水好了,下去洗干净了再出去,别再讨人嫌。”

杨昊侧身面朝里睡,嘴里咕哝道:“这人疯了,半夜三更的我还能到哪去?”话音刚落,就有人在敲院门。冬雨披衣出门问道:“是谁?”

“是我。有要事要见将军。”说话的是余炎炉,语气中含着几分焦灼。杨昊二话不说穿衣而出。冬雨也开了院门放余炎炉进来。

“不好了大人,曾重阳自杀了。”

曾重阳由钦差大臣、都水监少卿转任察院监察御史后,杨昊就在防御使署里给他单独安排了一座小院,办公、吃住都在里面,并配了三名书吏供使唤。但曾重阳似乎突然看透了一切,他这个监察御史什么事都不问,每天只是读书、写字、吃饭、睡觉,饭后偶尔在院子里散散步,兴致高的时候还去调弄笼子里的两只画眉。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寻短见。

他是用藏在戒指里的毒药自杀的,这是一枚打造的极其精巧的宝石金戒,毒药就藏在绿宝石下面的凹槽里,这是一种毒性极强的黑色药粉。

这天厨房做了一道他最爱吃的炒芽菜,曾重阳吃的津津有味。吃完晚饭后,他像往常一样端坐喝茶。侍候他起居的老王收碗筷时,他还和老王说了几句闲话。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换上了监察御史的官袍,并让老王帮他拉平捋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掉戒指上的绿宝石,用舌头在凹槽里一tian,顿时脸就青了。老王吓得魂飞魄散,一路狂奔而出。

好在秦思虎就住在使署,曾重阳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余炎炉将那枚戒指拿给杨昊看,杨昊心中倒是一惊,这种戒指他似乎在韩约的手上也见过。杨昊推测营中的佩剑可能都有这种戒指,以便在被俘时了解自己的性命。毕竟佩剑知dào

的内情实在太多了,横刀和执戟地位较低,即使落入敌手也问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放心吧,他死不了。”秦思虎从里屋出来,在冷水桶里泡了泡手,甩干,拿起热毛巾擦了擦脸。

“这种毒药毒性极强,他要是真想死,可以背着老王服毒,只要半盏茶的工夫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杨昊对这个结论倒是很感兴趣,他让余炎炉将这两天所有接触曾重阳的人员名单拿来。曾重阳做了监察御史后,杨昊跟余炎炉打过招呼,他想出去走动或见什么人都不要阻拦,但该派的卫士却一个不能少。现在杨昊出行,城内有三十名侍卫随行,城外是六十名。曾重阳的随行侍卫人数是杨昊的一半,而晴儿她们出门按规例只有四人相随。

都是使署里的人,杨昊将名单丢在一边,问余炎炉:“关索回来没有?”余炎炉笑道:“大人怎么忘了,关校尉走了还不到十天。这会儿恐怕还没到洛阳呢。”

“禀大人,门外有长安客求见。”

“这么晚了,是什么人?”余炎炉问。

“他们给了这个。”侍卫奉上一块黑漆木牌。杨昊见了眉头一皱,吩咐道:“叫他们进来。”

来者三十七八岁,身材短小,身披着一件紫色斗篷。此人名叫唐宁,是刺马营宝历社派驻麟州的驿使,负责丰州、河东等北部边镇与长安的联络。按照刺马营的规矩,各地与长安的书信公函往来只能通过驿使代传。

驿使也常作为大管家的私人特使到各地宣令。这个唐宁这一年已经是第三次到丰州来,第一次是三月宝历社无面会前,他代宝历社大管家来永丰检查会议筹备情况。第二次是丰安、永丰两地撤州划县,丰州脱离天德军划归朔方镇,他找杨昊讯问应对之策。

前两次来,都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但这一次,唐宁走进内书房后,杨昊仍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余炎炉手按刀柄侍立一旁,心头微微一怔。拱手说道:“杨大人似乎不欢迎唐某来。”

杨昊哼了声,“杨某如今是戴罪之身,跟唐大人走的太近了,恐污了大人的名头。”

来人呵呵一笑,解开斗篷挂在了衣架上,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曾重阳畏罪自杀了,不知dào

死了没有。”杨昊心里一震,向余炎炉递了个眼色,余炎炉走出内书房并将大门带上。

“人是你们杀的?”杨昊冷冰冰地问。

“也不是真想杀他,给他个教xùn

。”杨昊无心追问唐宁是用什么办法逼曾重阳服毒自尽,却又不让他死。刺马营行事总是云遮雾绕让你弄不清个所以。

“大管家对你这次的表现很满yì

,让我代达口头嘉奖。”

“从今往后还有大管家吗?”

“你错了,大管家永远都是大管家。五社合一,那是刘弘逸一厢情愿的想法,如今刺马营里是没有元和、宝历之分了,可是名字改了,人心能改的了吗?他刘弘逸自己也张口一个‘我们开成社’闭口一个‘你们宝历社’,他都改不了别人就更改不了。”

杨昊冷笑了声:“可是陛下以为五社合一已经完成,!像我们这样顶风做Lang的人还会有好下场吗?曾重阳秉承圣旨办事,你们尚且还要杀他,我可是杀了钦差卫队,软禁了钦差大臣。大管家嘉奖我,可陛下肯放过我吗?”

唐宁听了这话不由地冷笑嘿嘿,冷眼盯着杨昊道:“可是你手里有刀,谁能动得了你?你该干的干了,不该干的也干了。到现在为止也没见得谁能把你怎么样。”

杨昊没答话,唐宁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自己之所以至今没有受到任何处罚,除了手中有刀,还在于刺马营内部的派系之争。诚如唐宁所言,五社虽然合一,但大管家永远都是大管家。

八月初被杨昊赶出丰州的曾重阳,曾一度赋闲在家。他这种人不惧失败,却最怕寂寞。寂寞中的曾重阳向文宗皇帝上了一道疏。在疏中他提了一个问题,一个类似于“人类为什么不能克制住心中的私欲”这样的大问题:为什么刺马营人才济济,却一直不能成就大业,症结究竟在哪?

曾重阳给出的回答是:营中派系林立,各自为政,互相拆台,有力却不能往一处使,自然无力成就大事。这种论调了无新意,但正彷徨无助的皇帝却由此得到了灵感。皇帝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刺马营五社合一:一个开成社,一个大管家,一套人马,听他一人之令。他希望藉此凝心聚力,成就大业。

新任枢密使刘弘逸成为刺马营唯一的大管家,赋闲在家的曾重阳再次得到重用。丰州是他跌倒的地方,他要在丰州再站起来。

曾重阳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些,如此他当初听从朱七的建议在内书房杀掉杨昊,而不是让张目把人押回长安,今日的丰州肯定将会是另一种局面。

“大管家让我转告你,往后好自为之。”唐宁说过这句话,就拿起斗篷准bèi

开门。

“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些。”杨昊实在懒得去想。

“做人不要忘本,这就是大管家想跟你说的话。”唐宁说完裹紧披风开门而去。

杨昊在书房里呆坐良久,推门而出,已经是三更时分,西天有半轮寒月,天气冷的让人窒息。杨昊裹紧披风走进西院。院子里静悄悄的,吕芮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站在廊檐下往里看,吕芮坐在桌前在削梨,黄澄澄的大水梨。桌上竹簸里已经放着七个削好的梨。

杨昊推门走了进去,吕芮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丢开手,起身便跑。杨昊紧步上前,拦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14章 夜袭巨石堡

巨石堡是大唐天宝年间横塞军的旧治所,临河建在一座石山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经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巨石堡已成为扼守阴山的咽喉要地。三十年前,国力日渐衰落的大唐放qì

了阴山西部的大片土地,回鹘人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巨石堡也落入了回鹘人的手里。

回鹘人聘请波斯技师对巨石堡进行了全面的改良。波斯人用石墙替代了原来的土墙和砖墙,增修了多处暗堡和碉楼。二十年前,吐蕃人把势力范围扩展到阴山之西,和回鹘汗国发生了激烈冲突。双方围绕着巨石堡激战数月,最终吐蕃人以伤亡三万人的代价攻克了巨石堡,并将回鹘人的势力驱逐出阴山。一个月后,回鹘和大唐结成同盟,唐军切断了吐蕃人的粮道,回鹘集结二十万大军来夺阴山。吐蕃人只得仓皇退兵。

荼罗或族就是在那个时候占据了巨石堡。时任族长西奴卡,自幼丧父,随母亲长大,颠沛流离的幼年生活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使长大后的西奴卡异常孤独而缺乏安全感。

他得到巨石堡后,便开始倾尽全力重修巨石堡。西奴卡想将巨石堡打造成固若金汤的千年之城。他聘请了一位来自拜占庭的景教徒做总监工,因此巨石堡的建筑除了具有中原和波斯风情外,又添加了东罗马的风格。厚五丈高六丈的石墙、巍巍高耸的碉楼、坚不可摧的堡垒、遍布于城堡内的暗门密道……所有的这些耗尽了西奴卡的财力,也让他的族人不堪忍受无休止的劳役。

巨石堡的改良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西奴卡突然暴病身亡,世人揣测他是死于不满者的阴谋。西奴卡带着遗憾走了。巨石堡回到回纥王庭的手里,刚刚即位的彰信可汗希望将巨石堡变成为汗国南方的堡垒咽喉。在他的推动下,巨石堡的改良工程最终完成。

也许是西奴卡在天之灵的安排,一年后,他孀居的妻子成为彰信可汗最宠爱的王妃。而彰信可汗竟听从宠妃的建议将牙帐迁移至仙娥河畔。王庭的北移,使巨石堡由炙手可热的汗国南大门,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又过了一年,西奴卡的弟弟被推选为族长,巨石堡作为可汗的赏赐又回到了荼罗或人的手里。

兵锋正盛的朴恩俊连续三次大败荼罗或人的骑兵,迫使荼罗或人困守最后的据点——巨石堡。朴恩俊随后率军包围了巨石堡。围城大军中除了自己的飞虎营还有陈明义的晓风营和张仁的骁骑营。此外,朴恩俊还收编了铁面机勒三千降卒、捆奴军降卒二千人,加上林罗虎、林汉烈父子的二千五百名族兵,围城的总兵力达到了近一万人。

朴恩俊的策略是围而不攻,断水断粮,消磨荼罗或人的斗志,迫使其献城投降。一万大军在巨石堡城外挖了三道壕沟,构筑了无数营垒,拉出了一副持久战的架势。

朴恩俊制定围城方略时没有向上请示,事后他也没有向参谋司呈批作战计划。这引起了西宁军高层的警觉,杨昊连夜召开最高军事会议。会上庄云清提议立即解除朴恩俊前敌主将之职,召其回丰安。

在接替人选上,凌彤、李通提议由豹营统军校尉姜涛接任,庄云清则主张由张延年接管前敌各营。杨昊征询了张延年的意见后,决定任命张延年出任前敌主将,协调各军攻破巨石堡。

为了防止在交接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wài

,杨昊以参谋司的名义向朴恩俊通报了一份情报:回鹘王庭有大臣向彰信可汗建议出兵南下援助荼罗或族,要朴恩俊做好应对准bèi

。并以参谋司的名义建议朴恩俊抽调晓风营到巨石堡以北六十里处稠河南岸布防。朴恩俊答复同意调晓风营北进布防稠河。

随后军令司、参谋司联合移文前军,要朴恩俊及各营主官到永丰西北六十里外的侗塞镇召开军事会议。就在朴恩俊离开军帐赶赴侗塞镇的途中,张延年便以前敌督军的身份接管了前线各营。

侗塞镇会议成了对朴恩俊错误的批判会,朴恩俊最终承认自己在连胜之后,内心膨胀,自持功劳大,开始轻视军规军纪。朴恩俊做了深刻检讨,并自请辞去前敌主将之职,甘愿接受任何处分。

杨昊接受了朴恩俊辞去前敌主将的请求,但还是肯定了他北伐林中部的功劳。其后庄云清提议由其接替关索出任参谋司参谋校尉,杨昊准其所请。同时改任张延年为前敌主将,陈明义、张仁为副将,统帅各营攻破巨石堡,完成北伐林中部的最后一战。

张延年出任主将后一改朴恩俊围而不攻的战法,改为强攻作战,一连三日每日出兵三千人以上,十二个时辰轮番攻击。第一日伤亡近千人,第二日伤亡一千五,第三日伤亡两千四。巨石堡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各营俱疲惫不堪。张延年忧郁成疾,卧床不起了。

各营暂时停止了攻击,休整待援。

骁骑营统军校尉张仁来中军探望张延年,却被卫兵所阻。张仁站在帐外大叫:“下属来探望你不让,儿子来看老子你也不让进吗?”张延年恐其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只得放他进帐。

张仁进帐时见张延年躺在软榻上,额头上敷着一块热毛巾,自己进来时,老父连眼也没抬一下。张仁早习惯了父亲的冷漠,便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看着老父清瘦的面容,张仁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这是何苦呢?别人躲都来不及的苦差事,你非要往自己身上揽。”

张延年听了这话,腾地坐起来,老脸脸憋的通红,喝骂道:“我为什么要来?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张仁轻松地吹了个口哨,不以为然地说道:“那现在呢?骑虎难下了吧?”

张延年瞪了他一眼,哼道:“你懂什么?”

张仁嘿然冷笑:“我是不懂……有人把巨石堡当磨刀石,想磨掉刀上的铁锈,可您老人家要是把刀给磨断了,磨没了,看你怎么向人家交代。”

“你——”张延年一时语塞,张仁这句话正说到了自己的痛处。丰州人少缺粮,筹集军粮向来都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军垦计划因为曾重阳的乱政而拖延搁置,一两年内还指望不上。朴恩俊看不到这一点,他贪大求多,致使前军数量严重膨胀。荼罗或族不过五千多人,能骑马射箭的也就一千多号人,几场野战下来如今退守巨石堡的不过数百人而已。

对付这么一点人,西宁军的三个营加上新林族足矣。收编三千铁面机勒和千余名捆奴军根本就没有必要。杨昊见识过铁面机勒的战力,事前也曾想过收编一部分为己用。但此时的铁面机勒与八月份丰安之战时的那支铁军相比,判若鸿泥。铁面机勒的精锐已经跟蛮勒北上,剩下的都是些不堪重任的残兵败将。

林中部士卒不懂汉话,生性散漫粗野,而且人的心中根本就无“忠诚”二字可言。势强则内附,势弱必反叛。张延年赴任前曾向杨昊请示如何解决朴恩俊招募的这四千回鹘兵。杨昊告sù

他,丰州地狭人稀,民生凋敝,军队的数量不可能再增加。朴恩俊收编的这些回鹘兵他只打算保留两个营。至于哪些人可以留下来,哪些人不能留下来,要看他们在巨石堡之战中的表现。

杨昊没有细说怎样处置剩下的人。张延年的理解是,与其让他们回到故地兴风作Lang,将来成为丰州的隐患,还不如让他们长眠在巨石堡下。他之所以一连三日强攻巨石堡,用意也就在此。三天之内,四千回鹘降卒只剩下一半,新林族人也受到了重创。而骁骑、晓风、飞虎三营则基本没有伤亡。

张仁的话说的在理,杨昊是把巨石堡当成了磨刀石,既要磨去多余的回鹘人,又要把西宁军磨成一把趁手的利刃。现在第一个目的达到了,可是第二个目的呢?

三天强攻,数千人的伤亡,让张延年看的很清楚,巨石堡远比想象中的坚固。死几千降卒自己可以不心疼,那自己人呢?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往火坑里跳?可是,不这么办,又怎能攻下巨石堡?攻不下巨石堡,自己将该如何向上面交代?

巍巍巨石堡在冬日夕阳的映照下,如同一个伏在草原上的巨兽,它庞大的身躯,巨大无朋的兽嘴还要吞噬多少鲜活的生命?

“什么磨刀不磨刀的,一派胡言!”张延年尽lì

掩饰着自己的沮丧。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总该听我把话说完吧。”

“哼,你有什么好说的?你还能有办法攻下巨石堡?”

“唉,你别总看不起人,我还真有办法。”张仁嘴唇巍巍上翘,说的一本正经。张延年心中一阵窃喜,嘴上却道:“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父子俩说话从来如此,张仁丝毫不在意。

“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要是赢了……”张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延年打断了:“你要是输了呢?”

“我,我要是输了,我,我从此改邪归正,我听你的话,我不赌、不嫖、不乱花钱,我好好地做官做事做人,我为我们老张家争口气。那我要是赢了,你……”张仁磕磕巴巴还没说完。张延年就不耐烦地道:

“你要是赢了,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过问,什么都由得你。”

“那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说罢。”

“我的营里来了个人叫豪哥,是巨石堡里荼罗或族族长的侄子,咱们是好哥们。大战之前他就在永丰做生意,我劝他不要回去,他不放心他母亲,硬是回来了。后来就被他叔叔挟裹着到了巨石堡。昨夜里他溜出城来,求我在城破时放他和他母亲一条生路。我说军令如山,能不能放人,我不敢打保票,可是,你要是跟我里应外合拿下巨石堡,那我就好在老爷子面前说话了。他答yīng

了,并和我约好了今晚三更他打开城西的一道暗门放我进堡,还领着我去抓住他叔叔。有他帮忙,这次破城的头功,非我莫属。”

张仁结结巴巴地说完。张延年竟是嘿然冷笑,嘲弄道:“就这些东西你还敢跟我打赌?”

张仁瞪着大眼睛,心中不服:“为何不敢赌?你怕豪哥是诓我的?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豪哥的父亲原来是,荼罗或族的族长,他的母亲是林中部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他叔子垂涎他娘的美色,于是就趁他父亲重病之机下毒,药死了他父亲,还霸占了他母亲。这个深仇大恨,任谁也要报的。你说豪哥他还会骗我吗?”

张延年低头略一思忖,问道:“这件事是他跟你说的?”

张仁撇了撇嘴道:“您也未免太小心了,这事我,我七八年前就知dào

了。你随便找个林中部的人问问,哪个不知dào

?你儿子再不成器,那也不是个傻子呀。”

张延年又问:“城堡守卫的这么紧,他是怎么出来的?”

张仁叫道:“我的亲爹,您人老记性差呀,我不是说过了嘛,暗道,巨石堡有好几条暗道通到城外,人多进不了,一两个人进出那还不成问题。你要是不信可以跟着去看看。”

张延年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有十足的把握,我还能说什么呢?”

张仁喜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城破之后,骁骑营既不会占银库,也不去动粮草。我只要帮豪哥杀了他叔叔报仇便是。”

张延年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拿起已经凉了的毛巾敷在额头,悠然地闭上了双眼。

当日三更时分,巨石堡内果然有人打开了西侧的一道石门,门宽只有三尺,两人并排进出就嫌挤。早已埋伏在城堡外壕沟里的张仁,率骁骑营两百精兵迅速由小门而入。此后直到天明,巨石堡里再无一点动静。

张延年一直在暗中看着这一切,石门关闭后,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如同一具石像般凝视着灰白色的,如野兽般蹲伏的巨石堡。

辰时初刻,巨石堡里仍不见一点动静。张延年阴沉着脸,下令新林族和飞虎军做好强攻准bèi

。两部数千士卒刚刚列队完毕。

巨石堡正面的一座碉楼里突然伸出了一面白旗,继而鼓乐之声大作,只见张仁左手端着玻璃杯、葡萄酒,右手搂着美艳的回鹘少女,冲着城下尖声呼叫。与此同时,巨石堡正面的大铁门缓缓地升起,一队骁骑营的士卒们押解着荼罗或族的战俘得yì

洋洋地走出堡外。

张延年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第15章 遇刺

杨昊接到攻破巨石堡的捷报是在午夜之后,此前他刚刚和凌彤、李通、庄云清、鱼重敲定虎营的新建方案.十二营之首虎营算是让曾重阳侧地摧毁了。人心浮散,军无斗志。组建方案是由杨昊亲自起草的大纲。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军官是重建的关键。

虎营所有的军官就地免职,打破年龄、资历的限制,唯才唯德,重新选任。不足的则从全军范围内选调。军官选调齐全后,并不急着招募士卒而是让他们组成军官队,到武备学堂里深造一年。不管你原来的官职有多高,资历有多深,功劳有多大,都必须重新从士兵做起,从学生做起。

凌彤建议在方案中再加一条,军官队里的军官职务暂不固定,需yào

根据在武备学堂里的表现,在结业时重新做一次调整。这就逼着军官们在学习期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杨昊采纳了这一建议。

看完捷报,杨昊感觉一阵轻松,让书办草拟嘉奖令的同时,又派人通知张虎臣和索额,明日准时参加城南落雁川军垦农场的落成典礼。索额月前因为在丰安单兵冒进,致使破虏营蒙受重大损失,还打乱了杨昊的围歼归义军的部署,事后,军令司给其记了一大过,并建议革去他的统军校尉之职。

杨昊同意记过,但没同意革职。从丰安退回落雁川后,索额一改当初对军垦的消极态度,积极督促士卒修建落雁川农场。新落成的落雁川农场有耕地五百顷,水渠二十里长,开垦了近五百顷农田。可种植麦、麻、粟、豆、禾等作物。

此外,索额委托经济学堂的几位讲授农学的教授依据《水部式》结合当地气候、地理制定出《丰州落雁川灌溉用水细则》因为详实易操作,被张虎臣当做蓝本批转各军垦农场使用。

通过这一番努力,索额逐渐走出了丰安失败的阴影,落雁川农场落成前,他邀请杨昊和张虎臣来参加庆典。杨昊一是公务繁忙无暇抽身,二是他知dào

张虎臣在推动军垦一事上,出力甚巨,他不想抢了张虎臣的风头。他本意想派凌彤做军中代表前去喝彩,但因为巨石堡的捷报,而半途改变了主意。

由丰安城南乘船逆流而上,三十里外就是落雁川。不过时逢冬季,西北风吹的很猛,逆风行船,简直是寸步难行。杨昊从城南渡河,然后换乘马车西进,之所以要乘马车。杨昊是想好好检验一下新修的沿河南路是否平坦,两边的驿站、护路所和税卡是否运转正常。

沿河路已近完工,路宽两丈,两辆马车可并行无阻。路基用碎石碾压而成,路面则铺的一层细石子和河沙。道路两边每隔十里就有一座驿站,每五里有一座护路所,护路所的主要工作是养护道路,此外也担负着道路两边的治安。护路工多由身有残疾的退役士卒充任。他们也拿军饷,数额甚至比现役士兵还高一点。有家庭的护路工可以向军政司公业局申请一套公房居住。

公业局会根据申请人的实jì

情况酌定公房的面积,并每年负责检修一次。申请人不需yào

支付任何费用,但需yào

承担房屋的日常养护,并在家庭人口减少时如实申报变更。

通往小长安的道路已经开工,与沿河路的交叉口处已经形成了一个数百户人家居住的小村落。村北路边上有几家茶铺,凌彤提议喝完茶再走,杨昊正有些口渴,便欣然同意。二人找了家茶铺坐定,见茶铺里的东西都是新置办的,猜想可能开张不久。杨昊问煮茶老汉此地叫何名,答曰仙女山。杨昊不解其意,正想追问。凌彤微微一笑,指着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道:“将军请看,那座山像什么?”

杨昊仔细端详了一阵,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它像不像一个仰面躺卧的少女,那两座山峰就是少女的胸ru?”经他这一提醒,杨昊不觉恍然大悟,哈哈笑道:“真是鬼斧神工、惟妙惟肖。”凌彤道:“此山名叫新女山,传说天帝幼女调皮好动,下界游玩,见此地山川秀美,便流连忘返。天帝得知其私自出宫,勃然大怒,放出千里眼寻找她的踪迹。帝女闻言忙化身一座大山,避过了天帝的千里眼。可她忘了一件事,神仙可以变成花鸟鱼虫等活物,却不可变成土木山石等死物,一旦变化了就失去原神,再也变不回真身了。仙女就这样在这里躺了数千年,而此地也就命名为仙女山。”

杨昊莞尔一笑,仙女山的故事自己似乎在某次旅游时听某个导游说起过。

“客人请喝茶。”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捧着两碗热腾腾的茶站到了桌前杨昊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显得很羞怯。凌彤见杨昊眼勾勾地盯着那少女,微微一笑,转过脸看茶博士煮茶去了。

“客人请喝茶。”小姑娘被杨昊看的满脸通红,怯生生地催了一声。

杨昊接过茶碗,随口问道:“听口音你是长安人?”小姑娘点点头,脆生生答道:“我从小在长安长大,父亲却是本地人。因在长安做生意折了本钱,只好回乡来开间茶铺混口饭吃。”

杨昊冷笑了声:“你的靴子上镶着三颗宝石,每颗都价值百金,何不卖了它们,到城中盘家酒店经营。也可少受些风霜之苦。”花衣少女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强作镇定道:“客人看走眼了,那不是真宝石。是,是假的。”正在烧水的老汉闻听此言却是脸色一变。

凌彤忽然觉察不对劲,大叫了声:“将军,小心有诈!”

话未落音,那小姑娘“嗖”地一声将托盘掷向杨昊,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刀锋闪耀着蓝光的匕首刺向了杨昊。杨昊神定气闲,眼看着那匕首将刺到胸前,他手腕一翻,一碗热茶泼向了少女。少女慌忙闪身躲避,一散神的工夫,杨昊已抬脚踢掉了自己手里的匕首。

少女惊得目瞪口呆,她似乎并没料到杨昊的身手会这么好。待她明白自己不能杀死对手时,她抓起一枚药丸丢到了嘴里。

朱七幽灵般地出现在她身后,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药丸就从她的嘴里跳了出来。两名便衣侍卫擒住了她的双臂。烧水老汉见此情形,一口气没上来,吓得昏死过去。两名卫士要擒拿老汉,杨昊喝道:“别为难他,他是被迫的。”

花衣少女强作镇定,咬着牙一言不发。杨昊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圈,问朱七:“她是摩纱的杀手吗?”

想知dào

一个人是不是摩纱杀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掀开杀手的衣裳,看看她的腹部有没有梅花刺青。不过众目睽睽下,杨昊不想羞辱她。

“不是摩纱。是小青衣的人。”朱七的那张疤脸,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显得十分诡异。但这个人的心却光明磊落,这就是杨昊力排众议不追究、重用他的原因。

“小青衣”之名,凌彤听说过,那是受大太监郭勤控zhì

的一个庞大而神mì

的组织。

“带回去好好审讯,务必让她开口说点什么。”被擒少女眼直勾勾地盯着杨昊,眼里却是一副不屑。

“明白。”朱七轻轻吐出的两个字。

落雁川军垦农场的开场典礼简朴而热烈,这是杨昊喜欢的风格,遇到喜事要尽情欢庆,但不要花太多的钱,过日子嘛还是要精打细算。庆典之后,杨昊在张虎臣、凌彤、索额等人的陪同下,视察了整个农场,一块块新开垦的农田、一条条新修的沟渠、一座座农舍都让人欣喜振奋。杨昊指出在农场里四周和中间要修几道防风林,西北的风沙大,要防止风老爷来夺粮。

看完军垦农场,一行人来到一处流民定居点。军垦可以强军却不能富民,民垦才是解决丰州贫困的长久之计。因此在各营进行军垦的同时,刺史府也在积极招徕流民垦荒。这些定居点便是为流民而建,他们多半依附着军垦农场,便于在时机成熟时将军垦的农田逐渐转移到流民手里。

落雁川附近有三个流民定居点,这一处有三十八户,一百二十九人。携家带口的已经在军队的帮zhù

下建成了自己的房屋,单身汉则集中居住在几排单身宿舍里。杨昊来到一户流民家里,这家主人姓刘名新,祖籍河东,家乡连年遭遇灾害,官府不光不抚恤还加征税赋。一家人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带着妻儿老母四处流Lang,靠给人打短工过活,因为听到丰州招募流民垦荒,三年不征赋税,五年内只收半税。五年后土地归垦荒者所有。因此携家带口赶到了丰州,在考察了四五个农场后,最终决定在落雁川安家落户。

刘新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绿油油的麦田说道:“这里水土好,只要两年生土就能变成熟土。将军三年不征税就能让百姓扎下根来。五年之后,丰州将名副其实,成为物阜民丰之地。到那时将军再来我家做客,老汉便有好酒好菜招待您啦。”

张虎臣看到刘老汉的妻子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便打趣道:“看来丰州的水土养人,老哥喝了我们丰州的水,这么快就开枝散叶了嘛。”

刘新闻听张虎臣称自己为老哥,忙摆手道:“折杀老汉了,岂敢跟刺史大人称兄道弟呢。”张虎臣道:“咱们丰州是官爱民,民爱官,官民两家亲。叫你一声老哥有何不可?”

刘新七十岁的瞎眼老母听到这话,啧啧嘴道:“世上只有官欺民,哪有官爱民的?当官的只有有求于你的时候,才说好话,过后就什么都忘了。”

刘新听了这话,吓得目瞪口呆,他的妻子赶忙跪在婆婆面前,叩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杨昊听了这话,不觉一声苦笑。刘新不明他为何发笑,一时心慌,竟“扑通”一声跪下来请罪。唬的众人忙将他搀扶起来。

杨昊拉着他那双粗糙的手,说道:“婆婆说的是真话。如今的大唐内有阉党乱政、朋党之争,外有藩镇割据、强敌环伺。官贪吏暴也是不争的事实。丰州官员能否清廉自守、爱hù

百姓,光说是没有用的,靠官员们的自律也是没有用的。还要靠你们的监督。”

刘新一时没咂摸出杨昊话中含意。他的瞎眼母亲,却冷笑了一声:“大人想必是个大官,听你这话也是个想做一番事业的人。可是,老婆子要问大人一言,当官的都有权有势,他们能让百姓监督吗?不要说高高在上的刺史、将军们就是一个小吏也有三五个闲汉做帮手,百姓能斗得过他们吗?官府有刀枪有监牢,百姓们却是赤手空拳啊。”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杨昊的身上。杨昊略一思忖:“世间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做官的,做百姓的,都要讲这个理。百姓们无理,官府有捕快监牢对付他。官府不讲理——那百姓就用脚来对付他。”

“要是官府绊住了百姓的脚呢?”

“那就用手,造官府的反,官逼民反,罪在官不在民。”

老婆子笑了:“难为大人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丰州我们是来对啦。”

众人闻听这话都松了口气。

第16章 旧恩与新仇

杨昊是申时初离开落雁川的,索额早就为他准bèi

好了一艘坐船.

临行前,杨昊望着索额焦灼而期待的眼神,便松口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落雁川是个好地方,好好打理,我以后还会再来的。”话到此,索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朱七在陪杨昊参加完开场典礼后,便将那个女刺客押到船上进行审讯。等杨昊回船时,朱七已经审讯完毕,他带着审讯笔录和从刺客身上搜到的一封书信来见杨昊。

杨昊大略地翻了一下笔录,不过是些套话和空话,没有什么实jì

内容。那封信倒是引起了杨昊的兴趣,虽然封套上一个字也没有,但看纸张、款识却是宫里专用的信封。封口处的金漆上,赫然签着宜春公主李晴的印章。信确实是宜春公主李晴写的,那个被朱七称为“小青衣”的刺客,实jì

上是李晴身边最得宠的宫女金韬吟。

杨昊在金吾卫的时候曾经见过她两面,虽然时隔一年,但还是有些印象。朱七虽不认识她,但从她的武功路数,却能猜出是宫里人。宫里会武功的女子并不多,李晴的花衣卫,应该是最有名的。

文宗皇帝在年初特旨恩准李晴组建自己的卫队,至于原因,外人不得而知。卫队命名为“花衣卫”,一共有十八名宫女,都是从小和李晴玩到大的伙伴。花衣卫的教头是金吾卫派去的,所学的操典、武功和金吾卫一模一样。朱七先前就是金吾卫的教头,所以他一见金韬吟的武功路数,就知dào

她是宫里来的人。金韬吟的匕首上确实淬有剧毒,但她出手并不狠。实jì

上,她的武功远在杨昊之下,即使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杀得了杨昊。

“让她进来。”杨昊看完书信不觉眉头紧锁。

金韬吟就等在门外,听到传唤便揉着手腕走了进来。朱七将她押进刑房进行审讯时,金韬吟一开始并没有表明身份。朱七只给她上了两套刑具,金韬吟勉强熬过了第一套,却没有熬过第二套。她的惨叫声让全船的人都知dào

朱七抓住了一名小青衣,正关在底舱严刑逼供。

熬刑不过的金韬吟急忙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交出缝在靴子里的李晴亲笔信。

“让你受委屈了,请坐。”杨昊指着书案后的椅子。

金韬吟毫不客气坐了下来。杨昊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留有汗渍,但她身上的花衣裙却一点污渍,半点褶皱也没有。杨昊下意识地看了看案头的那份审讯笔录,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朱七,他不明白朱七究竟用了什么刑具,竟能纤毫不损地就让她开了口。

“公主为何突然想到要来丰州?”杨昊的话让站在门口的朱七心里凛然一惊,但他的定力实在不错,眼皮连眨也没眨一下。

“将军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跟我装糊涂?”金韬吟脸上挂着冷笑,咄咄逼人地问。这种傲慢的态度让杨昊很不喜欢。

“请姑娘赐教。”杨昊冷冷地答道。金韬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立kè

变得缓和起来:“陛下有旨,明年三月,公主下嫁朔方节度使王崇文。如今公主府都建好了。可是公主很讨厌这个人,所以她想到丰州来躲一阵子。”

杨昊有些苦笑不得,这种荒唐的念头也只有李晴能想得出来。

“既然是公主派你来的,为何要假扮刺客行刺我?”这是杨昊心中的疑团。

“公主想知dào

你对她是否还有忠心。”金韬吟似乎答非所问。

“姑娘的话,我听不懂。”杨昊直接了当,他确实不明白金韬吟行刺自己和自己是否对李晴忠心有何联系。

“很简单。你要是肯救我,说明你还有忠心,反之说明你已经变了心。”金韬吟说的一本正经。杨昊心里却是哭笑不得,李晴的刁蛮任性自然是出了名的,她脑子里的奇思妙想也是多不胜数,可是这里面的逻辑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好在杨昊明白,跟李晴在一起,有些事情你永远别指望能想清楚。

“这件事是公主的意思,还是姑娘自作主张?”

金韬吟想了想反问杨昊:“是公主的主张怎样?是我的主张又如何?”

杨昊苦笑一声,“简直都在胡闹。”

“你大胆!”金韬吟杏眼圆瞪,手指着杨昊:“你敢侮辱公主,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金韬吟的嗓音又尖又细,门外的侍卫闻声闯了进来。金韬吟冷笑道:“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拉出去杀了,最好绑上石头丢进河里喂鱼,只当我这个人从来没来过丰州。”

杨昊真是哭笑不得,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真不枉她是宜春公主最宠爱的侍女:急躁、傲慢,蛮横无理,又自以为是。

朱七将侍卫们赶了出去,他自己也带上门离开了。

杨昊望着气鼓鼓的金韬吟也不由地“扑哧”一笑,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们想过没有,公主躲到丰州来,躲得了一时能躲得了一世吗?陛下的圣旨已下,谁敢不遵?谁又敢藏匿公主?只怕公主殿下连长安城也出不了。”

金韬吟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说句痛快话,答yīng

还是不答yīng

。”

杨昊笑道:“兹事体大,你好歹容我考lǜ

一下。”

金韬吟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我就知dào

你们这些人靠不住,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你们还顾得了什么?”说到这,金韬吟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了,“可怜公主还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呢,还说什么‘将心比心,我救过他,他一定会帮我的’,真是傻的可怜,现在的人哪还有什么良心,心都让狗给吃了。”

“你刚才说什么?公主救过我?”杨昊愕然地问。

“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不是公主救你,你能活到今天吗?”

“你,你不要着急,慢慢说,你说公主救过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昊感觉脑子有些乱,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疑惑突然翻了出来。去岁年末,自己还是神策军的典军校尉。曾随仇士良、吴臣在长安郊外真珠镇围捕韩约、年濠等宫变主谋。

当时仇士良要年濠指认隐伏在神策军中的同党。年濠指认了自己,但仇士良却一笑了之,并没有追究自己。当时自己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猜想可能是刺马营中有人在暗助自己。

万万没有想到,救自己的人竟是宜春公主李晴。想想也是,彼时彼刻,刺马营连韩约、年濠等宫变主将都保不住,又遑论保护自己。李晴终究是郭太后宠爱的公主,也唯有她能让仇士良稍有顾忌,可笑自己竟丝毫没想到这一点。

杨昊心中充满了懊悔,为自己的大意、愚钝,也为刚才说过的那番话。

“怎么啦,良心发xiàn

?”金韬吟挪揄道。心中却是一阵狂喜:公主说的没错,这个杨昊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你安心住两天,容我好好想想。”

见杨昊说的真切,金韬吟暗暗地松了口气,心情一放松,声音也突然变得轻柔妩媚起来:“那你就慢慢想吧,也别累坏了身子。”

杨昊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巨石堡,子时初刻。

张仁喝得醉醺醺的,望着地毯上那一堆堆缠绕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肉体,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已经三天三夜了,他一直沉醉在这种迷幻和狂乱中。他和他的十二个结拜兄弟,当然还有那十六个漂亮的回鹘女人。

与曲舍里的那些整日浸在酒杯里的歌女相比,回鹘的女人有一种迷人的健康美,她们的胸部很饱满,腰细而结实,臀部则无一例外的又肥又大。她们没有曲舍歌女的矫揉造作,表达风情的方式直接而火辣。虽然许多人的身上都有股子羊膻味,但醉酒的男人谁又在乎这些。

张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往外走,酒喝的太多了,他需yào

到隔壁的侧室方便一下。他的十二个结拜弟兄正在地毯上和女人们继xù

他们的游戏,没人注意到他往外走,也没人关心他是否能自己找到侧室在哪。

“砰!”张仁刚刚钻进侧室站好,腰带还没有解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踹门声。

“啊!……”屋里传来一阵惨叫声。

张仁浑身打了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半。他闪身躲在侧室门后,从靴子里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回鹘士卒探进头来,张仁闪步窜到他的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的匕首刺入了他的心窝……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当满腹怨恨的回鹘人残杀掉张仁的十二个结义兄弟后,才有人想起来,这个屋子里本该有十三个男人的。回鹘人紧张地搜寻张仁的下落,不久他们在不远处的侧室里发xiàn

一具被扒光衣裳的男尸,男尸的心口被人用利刃戳了一个血窟窿。

“杀死这些被恶魔玷污的可怜人。”一个强壮的回鹘男人挥舞着弯刀叫嚷道。在他面前跪着十六个衣不遮体的女人。

雪亮的弯刀划出一道道寒弧,十六颗人头滚落在地。

一个年轻人将墙壁上的蜡烛丢在了地毯上,烈火熊熊而起。这火焰就像擎在夜空中的火炬,照亮了被黑暗遮蔽的天空。

“光明之神,睁开你的眼睛,惩罚恶魔们吧!”数千回鹘人对着这火炬齐声祈祷,他们挥舞着弯刀集体发出了怒吼。

回鹘人积攒已久的怒火瞬间就爆fā

了。

第17章 臭棋

张延年很早就上床睡下了,年纪大的人总是受到失眠的困扰,张延年也不例外.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却还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巨石堡之战算是顺利结束了,参谋司和军政司都下了嘉奖令。若不是因为各营缺员太多,需yào

就地补充,自己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永丰的家里了。人老天冷床上没有个焐脚的人还真不行。张延年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丫鬟玉杏的那张圆脸,有阵子没见她了,还真是有些惦记,跟了自己十来年了,该给她个名分了。

岁月如梭,昭华易逝。一把年纪了,功名富贵,自己早已看淡,辛辛苦苦做的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老跟自己唱对台戏的不肖子吗。

想到儿子张仁,张延年的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这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怎么回事?”张延年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喊杀声,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抓起枕头边的宝剑赤着脚就冲到了帐门口。

“禀将军,回鹘人反了。”中军校尉刚刚报完。就见张仁穿着回鹘人的衣衫披头散发地闯进营来,“豪哥反了,豪哥反了。”张仁疯子般地叫嚷道。

张延年的头皮猛地一炸,顿足喝道:“沉住气!究竟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解,解释了……”张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下令,夺回城堡,不然让,他们关了大门,咱们就,就全他妈的完啦。”

张延年来不及追问城堡里究竟出了何事,张仁是驻守巨石堡的最高将领,倘若丢了巨石堡,按军规是杀头的死罪。

“中军何在?”张延年一声断喝。四下应声如雷。

“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巨石堡!”

“是!”

张延年说的中军就是骁骑营,营中上至统军校尉下至普通士卒清一色都是他张延年的亲朋故旧,张延年在众人的心目中就是巍巍的一尊金神。他一声令下,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众将也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

“都,都跟我来!”张仁在兵器架上捡了把长刀,三两下脱掉回鹘人的皮袍,光着膀子喝道:“杀尽叛逆,扬我大,大唐军威!”

三百壮士一声怒吼,随着张仁杀出大营。

十天前,豪哥献城张仁几乎兵不血刃就占领了巨石堡,为示友好,张延年只派了骁骑营和飞虎营各一队人马进驻巨石堡。豪哥和他的亲眷仍被允许留在城堡里,人数虽然只有几十人,且都是老弱妇孺,但终究还是留下了隐患。

骁骑营派驻巨石堡的典军校尉张晓、飞虎营派驻城里的二哨胡静安,在张仁遇袭的同时也被豪哥的亲信暗杀。两营上百士卒群龙无首,死伤大半。在张仁的三百人杀到巨石堡侧门时,城堡中只剩十余名唐军,万幸的是这十几个人守住了一扇石门。为张仁最终能翻盘,立下了汗马功劳。

张仁刚刚走,张晓的弟弟张会便一路小跑到了张延年身边,低声禀报道:“叔父,林家父子紧闭营门,营中好像有誓师的声音。”

张会一直奉命在暗中监视新林族的动静,他办事小心谨慎,张延年对他的话丝毫不疑。

骁骑营内只剩下一哨人马,张延年立即意识到了危险,他喝令张会道:“你即刻到飞虎营,要金箔节加紧戒备,见我信号立即赶来增援。”

朴恩俊升任参谋司参谋校尉后,原典军校尉金箔节接任统军一职。像骁骑营一样,飞虎营早已经成为朴恩俊的私家军,除了朴恩俊和他的亲信金箔节,无人能指挥的动。为了防止金箔节见死不救,张延年将象征主将权威的虎头剑交给了张会,授予其临机专擅的大权。

飞虎营驻扎在骁骑营之北两里外的一个土坡上。它的西南方就是林家父子的营地。张会单人独骑来到飞虎营驻地,找到当值的典军校尉谭让,二人一起来见金箔节。此时的金箔节却是烂醉如泥,鼾声雷动。他的军帐中躺着四个丰满白皙的回鹘妇女,这是张仁几天前送给他的礼物。

“将军,醒醒。”任谭让怎么推搡,金箔节就是醒不过来。张会看着恼火,情急之下,他便拿四个女人出气,挥舞马鞭一顿乱打。说来也怪,烂醉不醒的金箔节听到女人的哭泣声,竟“蹭”地跳了起来,他一把薅住张会的衣襟,照着鼻子便是一拳。

金箔节长的又肥又壮,赤手肉搏张会绝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三拳两脚打的鼻青眼肿。谭让赶上去劝阻,也被金箔节一拳打的鼻血长流。

张会羞愤之下,拔出虎头剑,大骂道:“混账东西,我有主将虎头剑,你再敢无礼,我就不客气了。”

金箔节正在性头上,那管得了这些,他拍着长满黑毛的胸脯嚷叫道:“我儿有种你朝这来!”

张会被他这一激,反倒冷静下来,收了剑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林家父子要造反,张将军要你加紧戒备,见令出击。”

金箔节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张会的鼻子骂:“这就叫恶有恶报,他张家父子坏事做绝,逼人造反,凭什么要我们弟兄去垫背?”

谭让听了这话,忙道:“将军慎言!”

张会横剑在手,冷冷地说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主将的虎头剑,你若敢违抗军令,我现在就劈了你。”

谭让忙劝道:“将军醉了,张兄弟不必如此。”一边说着就抱住金箔节小声劝道:“将军别忘了朴将军嘱咐。”

金箔节听了这话,没有吭声,只伸直手臂将谭让拨到一边,然后冷着脸走到了张会的面前,双脚并立,如一座肉山般耸立在张会面前。他慢慢地低下头,对张会耳边说了句:“张延年就是个屁。”

“呀!”张会陡然爆出一声怒吼,虎头剑划出一道寒弧,斩下了一颗硕大的脑袋。

——————————林汉烈领的一支回鹘兵身穿唐军服装趁着夜色悄悄地摸到了晓风营营门外。

“什么人!站住!”守营士卒突然发xiàn

营门外有动静。

“嗖!”一支羽箭射穿了士卒的咽喉。

“杀!”林汉烈挥舞大刀一马当先地杀入了晓风营……

“城中有变,尔等即刻随我出营驰援,有什么罪责,由我一人承担!”中军帐中,因为没有主将号令,监军彭羚死活不让统军校尉陈明义出兵。一向温文尔雅的陈明义此刻急的脸红脖子粗,他身边的一干军校也都急红了眼。监军一职是不久前才设立的,全名叫“军政司驻各营宣慰使”每营设一人,负责监督军务,有专事密报特权,军中遇有疑难不决之事,可做最后裁决。

“我再说一遍,没有主将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调用一兵一卒。”晓风营监军彭羚二十出头,一身的书生气,说话总是慢悠悠的。

“我也再说一遍,有什么罪责,由我一人承担!”陈明义原是文官出身,若不是被逼急了,他说话比彭羚还要慢“报——,新林族叛变,已经杀进营来。”

众人闻言莫不目瞪口呆。争论就此结束。陈明义狠狠地瞪了彭羚一眼,拔刀在手,喝道:“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攻打晓风营营地的是新林族主力,人数有八百。晓风营猝然临敌,一时被打的晕头转向。好在陈明义是个谨慎之人,他的营盘名唤子母寨,这种营盘看似一个,实则是大营套小营,分成四五个各自独立的部分。

当一营受损时,其他营盘却运转正常。林汉烈攻入前营后,陈明义从正面吸引新林族主力,却派典军校尉陆桐从后营打开暗门率骑兵出击。

晚唐时期,河北各镇因为经常与草原骑兵作战,各军都衍生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防范骑兵突袭的办法,在扎营时营盘四周都挖有深濠,筑有土墙,安置拒马刺。用骑兵突袭敌人营盘势必将带来巨大伤亡,除非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否则没有人敢做这样的尝试。

林汉烈偷袭晓风营时就没敢动用骑兵,他的八百步军趟过壕沟,翻越土墙,绕过拒马阵后杀入营寨。一切都十分顺利,但林汉烈没有料到自己闯进的是子母寨,在攻破第一个子寨后,他的部属便被西宁军的强弓硬弩堵在一道木墙前,在无遮无拦的空地上,勇猛的新林族勇士们成了一个个活动的标靶。

更致命的是晓风营的骑兵突然从他们背后杀了过来。在一块平地上,步骑对抗的结果,只能是步军一方的毁灭,这个道理林汉烈很清楚,他的士卒们更清楚。因而当晓风营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时,新林人的战斗意志顿时就垮了。

其实陆桐的心里也在暗暗叫苦,自己的面前虽然是一块平地,但地方太过狭窄,八百步兵攒在一起,那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肉墙!指望上百骑兵冲破这道肉墙几乎是不可能的,倘若林汉烈是个高明的指挥者,他完全可以凭借这道肉墙守住阵脚,并将这支人数不多的骑兵小队撕的粉碎。可惜的是林汉烈先入为主的偏见让他临阵乱了手脚,在几乎没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八百新林勇士就溃不成军了。

在木墙后督战的陈明义也看到了这一点,他暗自庆幸,派骑兵去抄袭林汉烈后路实在是一步臭棋,好在对手走了一步比自己更臭的棋。真是富贵功名天注定,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下臭棋的不仅是陈明义、林汉烈,豪哥也下了步臭棋,而且臭到把自己的小命也交代了。在成功麻醉并捕杀张晓、胡静安和张仁的十二个结义兄弟后,他本该立即打开巨石堡的石门放新林族友军进堡驻防。可他却被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狂妄地认为凭借自己的八十号人就能肃清城堡内的残敌并守住巨石堡。

张仁率军杀入巨石堡后,因为地形不熟,一度进展缓慢。豪哥又一次判断失误,他认为凭借巨石堡里数不清的密道暗门,是可以将张仁慢慢拖死的。新林族的一支援军集结在城堡南门外,几次向他发出信号,但他拒绝打开石门。

直到张仁不动声色地占领了城堡的所有大门,豪哥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不可逆转。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后,张仁将豪哥逼上了绝路。按照常理豪哥已经拔剑自刎或者干脆跳楼自杀,可他偏偏不,他关紧石门,就是躲着不出来。

张仁正打算跟他玩一场猫鼠游戏时,张延年忽派人带话来:立即杀豪哥灭口。

第18章 谁在栽赃

夜幕降临后,麟州城西小通河畔的骡马市又热闹起来.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草滩涂,几个月前小长安的骡马市被杨昊强行取缔,这里便立即红火起来。麟州的官府对这种买卖人肉的勾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官府能收到税,官员能拿到红包,谁在乎市场上卖的是人还是牲口呢。

一个商人模样的胖汉子倒背双手,悠闲地踱着步,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抖抖索索的黑瘦小厮。数百名荼罗或族和新林族的妇女穿着露手露脚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本来回鹘女人都是身着长袍,丝巾蒙面的。但人贩子为了招徕买主,便强令她们摘下头巾,除去长袍,以便让买主们能看清她们的脸型、肤色和身材。买主们像挑选牲口一样,查看牙齿,分辩肤色,让女人们走一走,跳一跳,以便决定是否可以购买。

穿着红衣的牵头们为了尽早将货物出手,赚取佣金,莫不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恨不得把八十岁的无盐女说成十八岁的西施、貂蝉。

“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货色。”

牵头小黑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金牌牵头,做这行不仅要脑子活络、嘴皮子溜,更重yào

的是能找到好客户。某某书上不是说优质的客户才能带来优厚的利润嘛。眼看胖商人衣着虽一般,气度却不凡,小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啊,随便看看。”胖商人敷衍了句,眼光便从小黑的身上滑了过去。

“好大的口气。”小黑心中暗喜,忙追了上去,“这些货色都不入先生的法眼?”

胖商人听了这话便站住了脚,身后的小厮因为低头跟的太紧,差点撞在他身上。小黑见他站住脚,心里一阵冷笑:任你是天王老子,今晚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老弟有好门路吗?”胖商人不动声色地问,眼神却闪过一丝期待。

“请先生这边说话。”小黑断定这绝对就是自己要找的优质客户。

骡马市的兴盛带动了周边地区服wù

业的发展,酒肆、茶社、客栈、澡堂子已经形成了一条街。小黑将胖商人引到一家茶社来,掌柜见来的是熟人,不用招呼便将三人引到了一间雅座。

“听先生口音是丰州人?”小黑问话的时候,眼神中透着一丝警觉。

“在下本籍洛阳,在丰州经商多年,改口了。”胖商人的这几句话是用洛阳口音说的,口音很地道,小黑再无怀疑的神色。

“老弟带我到这来,可是有好货色?”胖商人直接切入主题。这很符合成功商人的身份。

“啊,看先生转了一晚都没有寻到合适的,便知先生品味不凡。”小黑在转入正题前先送出一顶高帽,但随即话锋一转,“先生行商当知dào

大路无好货,好货不大路。外面那些女人都是卖给丰州老军做老婆生孩子的,粗陋不堪,好女子是不用抛头露面的。”

富商会心地一笑,像是找到了知音。于是直抒胸臆:“我想要个家世清白,温柔心细,识得几个字,能知冷知热,要是能跳跳舞、弹弹琴什么的就更妙了。”

“先生果然好品味。”小黑翘起拇指赞道,“实不相瞒,几个月前先生要的这种货色在小长安俯拾皆是,可是自游利达败亡,内地的货源便断了。如今麟州市场上摆的货都是边军们掠来的胡女,人便宜,但粗陋,便宜了老军蛮汉却苦了像先生这样好品味的人。”说到这胖商人的脸上不觉有些失望。

小黑便将话锋忽然一转:“整个麟州只有我这有。”

富商精神一震:“只要老弟能玉成此事,钱不是问题。”

“钱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个人身世有些特别,不知先生敢不敢接。”小黑忽然卖起了关子。

“只要对上眼,她就是公主王妃,杀人越货的夜叉我也敢要。”富商朝身后的小厮递个眼色。小厮摸出十两黄金放在桌子上。人肉市的规矩是先见钱后看人,至于价格则由行会划定,行会还要根据交yì

价格向买主收取一定的交手费。居中公断是行会赖以生存的根本,因此不用担心他们在划价时做手脚。

小黑看着那十两黄金却是冷冷一笑,虽然定价权不在他手里,但自己的货究竟价值几何,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胖商人见此情形,竟是又惊又喜,他从腰间取出一个锦袋,摸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见小黑仍无动静,便不动声色地把手又伸进了钱袋。小黑按住他的手道:“已足见先生的诚意了。”

说完他站起身拉开雅座南面的木门,木门后是一道锦幕。小黑拍了拍手,两个丫鬟拉开锦幕,一道珠帘后端坐着一个身穿回鹘纱罗裙的妙龄女子。虽然脸上罩着红面纱,却仍挡不住绝世的惊艳。

“她叫沐尔娜,汉名林美辰。是回鹘林中部新林族族长的亲生女儿。新林族不久前在阴山巨石堡反叛朝廷,被西宁军镇压,所有族人都被罚做奴隶。西宁军军中有高官想纳她为妾,可她念念不忘灭族之恨,誓死不从。这才辗转到了我的手里。这女子虽是胡人,但熟读汉家诗文,大家闺秀会的那一套,她都晓得;大家闺秀不会的,她也晓得。她是叛族之后,不知先生会不会嫌弃她?”

富商叹道:“珠玑落尘泥,光华犹自怜。这个人我要了。小五,随黑老板去交割。”

富商最终用二十三两黄金买下了沐尔娜。富商名叫张伯中,是西宁军军法司侦缉局的主事,二日正午,张伯中回到丰安,直接将沐尔娜带进了侦缉局的审讯室进行问话。

审讯室的东面是一道薄薄的木板墙。木墙后面西宁军的高层悉数在座。

张伯中:“我是西宁军军法司侦缉局主事张伯中,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沐尔娜冷冷地哼了声。

张伯中:“你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地?家中有何亲属?”

沐尔娜:“沐尔娜,家在阴山之南,父亲林罗虎,长兄林汉烈。”

张伯中:“你家在阴山之南,为何会出现在麟州?”

沐尔娜:“明知故问。”

张伯中:“请回答。”

沐尔娜:“家园被恶贼所毁,恶贼将我贩卖为奴。”

张伯中:“你说的恶贼是什么人?你知dào

他们的来历吗?”

沐尔娜:“他们叫汉人,也叫唐人,又叫西宁军。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狼。”

张伯中:“你说他们是西宁军,有什么证据吗?”

沐尔娜:“他们的首领叫张仁,家住丰州永丰县,你为何不去问问他?”

张伯中:“请你仔细说说这个叫张仁的人是怎么将你变卖为奴的?”

沐尔娜忽然激动起来,冲着张伯中大叫道:“你为何不去问问他自己?!汉人都是骗子、无赖、恶棍!你们装扮成荼罗或人烧杀yin掠,骗的了人,却骗不过天!你们终究会得到报应的!”

张伯中不急不躁,静静地坐着等,等到沐尔娜心情平复下来,他继xù

发问。

“荼罗或人现在是你们的敌人,他们也会掠杀你的族人,你凭什么认定是有人假冒他们?据我所知这几年你们两族打了四次仗,各自都有死伤。不久前因你父兄帮朝廷平乱,你们两家更是水火不容……”

“你不必狡辩!他们至少不会把回鹘女人卖给汉人为奴。”沐尔娜冷笑了一声,咬着牙说道,“丰州的赵八爷、麟州的谭王九都可以证明是张仁杀了我的族人。你敢把他们找来对质吗?”

张伯中闻言默然不语,沐尔娜说的这两个人都是人贩子,沐尔娜在被他们贩卖的过程中竟能记住他们的名字,确实是个有心人。一名书办推门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张伯中点点头,对沐尔娜道:“是非善恶终有报,我们费这么大力qì

将你找来,就是想查明事情的真相,你回去好好考lǜ

考lǜ

,把知dào

的一切都写下来。”

张伯中走到门口时,沐尔娜忽然冷冷地问:“隔壁坐的那些人中有没有张仁?”

————张仁没有出现在丰安,这些日子他忙的不可开交。

豪哥和新林族的叛乱只持续了一晚就被镇压下去。林罗虎、林汉烈、豪哥被定为幕后首恶。林汉烈攻打晓风营失败后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豪哥躲在石屋里不肯出来,张仁撬不开门,就在外面放了一把火,豪哥活活被浓烟呛死。林罗虎率军偷袭骁骑营,却闯入了张延年布设的火龙阵,损兵折将,自己也被流矢所伤。后退途中又遭飞虎营截击,加之又听到林汉烈全军覆灭的消息,心灰意冷的林罗汉拔刀自刎。

因张会杀了金箔节,使得飞虎营里谣言四起,人心不宁。张延年不得不拿出全副精力善后。处置俘虏的事便交给了张仁和陈明义。张仁痛恨豪哥的背叛,除了一些精壮男子和年轻妇女被贩卖为奴,其他的族人几乎全部被杀。豪哥等三百四十八颗人头供在叛乱中死难的唐军将士坟前。

新林族的战俘则全部被罚为奴隶,除了各营留用一部分外,其余的通过各种渠道流入麟州的人肉市场。买主多半是河东、朔方等地的矿主。所得款物大部分不知去向,少数充公用于抚恤阵亡将士的遗孀。

正当张仁春风得yì

的时候,丰安军法司的一名张姓主事到了他的军帐。几句寒暄过后,张主事向他出示了一张由庄云清签署的逮捕令,同来的卫兵给目瞪口呆的张仁戴上一副手铐,将他塞进一辆囚车押赴丰安。

第19章 兵变,又见兵变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今年老天爷格外开恩,自腊月二十三起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好天气总能带来好心情,丰州的百姓此刻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乐融融中.

丰安城西十五里有一片小树林,名叫金鸡岭,是丰安通往丰州的必经之路。因地理偏僻,过去常有劫匪在这做些无本买卖,就是大中午单身客商也不敢通过。当地人因此又称金鸡岭为“断魂岭”。不过到了开成元年,“断魂岭”之名便再无人提起。这一年先后主政丰州的孟博昌、曾重阳、杨昊,对剿匪都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纵横河套多年的各股盗匪只得含泪别故地,往他乡讨生活去了。

这天中午,两个年轻人上了金鸡岭,眼见四周空落无人,便取出短锹在路上挖了一条浅浅的沟,埋设了一条绊马索。两个人的手法十分熟练,挖沟、埋索、盖土,再在土上撒些落叶,乍一看全无破绽。

两人忙完这一切后,左右打望了无人,便窜进了旁边了树林里。

这两人一个叫陈昏,一个叫古力,都是骁骑营的军校。找好藏身之地后,陈昏拿出个酒葫芦,拔去盖子灌了口酒,问古力:“害pà

吗?”

“怕什么,”古力故作镇定,心却突突乱跳。

“来,喝口酒壮壮胆。”陈昏把酒葫芦递给古力,原本滴酒不沾的古力却“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因为喝得急,呛得连连咳嗽。

“别怕,他就三个随从。”陈昏给古力打气。古力紧张的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陈昏又给他打气:“像他这样的公子爷,是靠祖宗才当上将军的,他本人嘛,屁都不是。”

“哒哒哒”树林了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了!”陈昏一声低吼,一骨碌爬起身,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绊马索。一直浑身发抖的古力此时却像换了个人,镇定地抓起身边的弓,沉着地抽出了一支淬了剧毒的雕翎箭。

由西往东飞驰而来三匹马,为首的是个年轻人,骑白马,穿锦袍。

“嗨!”陈昏一声断喝,猛然拉起绊马索,白马稀溜溜一声惨叫,双膝跪地,马上的年轻人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放箭!”陈昏一声低吼,古力的箭已离弦而出。

年轻人吭也没吭便命丧黄泉。他身后的两个随从拨马便走,古力张弓搭箭一个个都结果了。

“老弟好箭法,我真错看了你。”陈昏喘着粗气夸赞道,翻过年轻人的尸体,不觉脸色一变,死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富家少年。

“他就是杨昊吗?看样子要比他大几岁啊。”古力心存疑惑,在年轻人的身上一阵乱搜,意wài

地找到了一封信,拆开一看,不觉骂了句:“娘的,不是他。”

“现在怎么办?”陈昏突然没了主意。

“事情有变,咱们得赶紧回去叫他们不要动手,否则大家都完蛋。”

“好,你去丰安,我去……”陈昏没说完,人都僵住了。树林里冒出来二十名弓箭手,——————————按惯例丰州各级官署过了年三十正午才放假。

主要官员这天还要到城里的养老院、儿婴堂去慰问孤寡老人、病残儿童,送送年货拜拜年,营造出官民一家亲的和谐氛围。张虎臣去的是儿婴堂,在给四十八个孩童发完节日礼物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丰州城里已是“爆竹声中旧岁除,千门万户度新年”了,“爆竹”又叫“爆竿”,与后世的鞭炮并不一样,是将一支较长的竹竿逐节燃烧,连续发出爆破之声。

刺史府大门前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门房里燃着熏香,远远就能闻到。一个月前张虎臣的老妻带着幼/女从老家赶来,这个年他不会过的冷冷清清了。

“恩师,请留步。”掌书记冯毅躬身候在仪门旁,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壮实的年轻人,两人的面相都很陌生。

“回家陪你母亲过年吧。”张虎臣说着就往内堂走。

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拦住了他。

“你们想干什么?!”张虎臣厉声喝道,声音有些发颤。

“请恩师移步一叙,这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冯毅一躬到底。

“小冯,我说的话你到底没听。”张虎臣刀子般的目光盯的冯毅浑身直冒冷汗。

“张家于我有恩,我……不得不……”冯毅的目光黯淡下去。

“姓张的,别给脸不要脸。快走。”张虎臣身后的年轻人粗暴地喝道,伸手推了张虎臣一把。

丰安刺史府正堂,新任丰州营统军校尉于泰手按佩刀焦急地踱着步。两侧的廊檐下,一群披甲悬刀的年轻军校神情紧张而焦灼。于泰是于洪的胞弟,原任永丰营典军校尉。于洪在清肃中被杀,丰州营也被归义军彻底摧毁。经张延年举荐,杨昊任命于泰为丰州营统军,招募士卒重建丰州营。

见张虎臣阴着脸走过来,于泰整顿衣甲,躬身行礼。张虎臣没有理睬他,径直坐上了正堂。于泰身边的两个年轻军官想阻拦,于泰制止了。

“你们的事我绝不参与。”张虎臣的这句话给了于泰当头一棒。

“杨昊明着是查贩卖人口,实则包藏祸心,再这么查下去,丰州就血流成河了。不光老将军保不住,大人您也在劫难逃。”

“我没有参与你们的勾当。”张虎臣冷哼一声,“我怕什么?”

“大人自然清白,可丰州的官都是清白的吗?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人想独善其身,怕的是他不肯放过您。”张虎臣闻听这话不觉微微一叹。

七天前骁骑营统军校尉张仁在巨石堡自己的军营中被军法司的人带走。同一天,张延年称病回永丰修养。

仅仅只过了两天,骁骑营便有十二名军官被逮捕。程克领出任骁骑营统军,所部人马被一分为三,分别置于陈明义、余炎炉、索额的监管之下。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倒张”的开始。巨石堡战事刚刚平息的时候,西宁军的高层便在酝酿着新一轮的军制改革,这将以哨为基本单元打乱原有序列,进行重新整编,所有的营级军官就地免职,重新考核,重新任命。

西宁军内山头林立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杨昊力主削平群山,也是人尽皆知。这轮军事改革很明显就是冲着那大大小小的山头去的。西宁军内三山鼎立,天德、鬼军、永丰张。仅仅几个月前还是天德、鬼军互争雄长,但转眼间天德系和鬼军都已风光不再。

天德系的两大巨头凌彤、李通因为没能阻止曾重阳对西宁军的清洗,已经人心尽失,高高在上却被挖空了根基。鬼军的实jì

领袖朴恩俊已被整肃,索额实力大损,李昌林孤悬在外,马赫尚胸无大志,性暴且贪,根本不足为虑。很明显杨昊这次改制的矛头是指向张延年的,张延年在三大派系中原本是最不起眼的,但他扎根丰州多年,根基深厚,在倒曾中张延年既赚了声望,又扩张了势力,一跃成为三大派系之首。

这就不难理解杨昊的改革主张会受到张延年的强烈反对。也很容易让人地把逮捕张仁联想到派系之争上去。甚至有人怀疑当初庄云清举荐张延年为前军主将就是倒张的重yào

一环,张仁私自贩卖人口早已有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再抓他?这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传闻是否属实,张虎臣不敢妄下断论。若是时间倒退几个月,他一定会旗帜鲜明地站在杨昊一边,不过因为有曾重阳一事的前车之鉴,张虎臣变得谨慎起来了,在事情还不明朗前,保持中立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既然要保持中立就既不能偏张,也不能偏杨。张虎臣明白在两家没有正式摊牌前,自己是非常安全的,这就是他有底气严词拒绝于泰的缘由。可是于泰刚才的那句话却击中了自己的软肋。

在杨昊全力抓军权的同时,张虎臣却不动声色地把丰州的行政系统握在了自己手里。丰州官员有多少人会被张仁案牵累,张虎臣心里是有数的,这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倒张最后会倒到自己身上吗?张虎臣心中全无一点把握。

看到张虎臣开始犹豫,于泰觉得机会来了,他决定再施加点压力:“大人不可再犹豫了,你已经错了一次,杨昊不会放过你的。老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能幡然悔悟,将来你仍做丰州刺史。”

张虎臣暗自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地问:“这是张将军的原话吗?”

于泰一阵错愕,慌忙答道:“是,虽然不是老将军亲口说的,但老将军的意思,卑职是知dào

的。”

张虎臣听了这话把惊堂木一拍,嘿然冷笑道:“原来是你们擅作主张,你们这么做非但救不了张仁,还会连累你们的老将军的。”

于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一个小校冷笑道:“若有老将军领头,还跟你啰嗦什么?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带这个头?”

张虎臣冷笑道:“老夫乃大唐臣子,死也不敢与反贼为伍。”

年轻军校闻言“噌”抽出佩刀放在案桌上,威胁道:“老东西,收回你的话!”张虎臣双目望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砰!”军校一脚踢翻公案,揪住张虎臣便要动粗。

“住手!”于泰一声喝,冲上前逼问道:“交出刺史大印,可饶你不死。”

张虎臣冷笑道:“大印是朝廷的,岂能给你们反贼。”年轻军校闻言“砰砰”两拳,打落了张虎臣的官帽。

于泰按住了他的手:“老骨头硬的很,打他没用。”回身朝门喊:“把人带进来。”

两个军校将张虎臣的老妻冯氏和幼/女张莺莺带了进来,张莺莺年仅十岁,人长得又黑又瘦,眼见老父亲被人打的鼻青眼肿,吓得浑身发抖,直往冯氏身边躲。

“交出刺史大印,饶你们一家不死。”张虎臣与老妻冯氏感情甚笃,于泰自持有冯氏在手张虎臣一定会松口。”

“恩师,您就说了吧。”一直站在门外的冯毅突然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张虎臣面前。冯毅原本是刺史府仓曹的一名小吏,孤身一人奉养老母,张虎臣感他孝顺,便将他调到身边做书办,后又见他做事勤谨,好学不辍,遂也常指点他,冯毅私下呼之以“师”,张虎臣竟也默认了。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张虎臣一言未毕,下巴又挨了小校重重一拳,疼的“哎哟”一声叫了出来。眼看着父亲无助地倒在地上,十岁大的张莺莺突然冲上前抱住于泰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于泰一声惨叫,竟生生地被张莺莺撕掉了一块肉。

小校将张莺莺推到在地,拔刀便劈了过去,关键时刻冯毅一声吼叫,拦腰抱住了小校,喊了声:“筱儿快跑”。张莺莺缓过神来,慌忙往外奔逃。守在门口的一名军校拦腰将她抱住,张莺莺伸手乱挠抓,冯氏趁此机会一头撞了过去,军校被她撞了个趔趄,也就丢了手。张莺莺趁机冲到了院中,仗着身子瘦小,她一连晃开了好几名军校的围堵,竟跑到了仪门前。

“啊!”她的身后传来了冯氏的惨叫声,她慌忙向后看去,正见到于泰双手持刀狠狠地刺进母亲的后心,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垂死之际的冯氏紧紧地抱着于泰的一条腿……

————————————开成元年的除夕,永丰的张家老宅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冷清。

正堂里红烛摇曳、香雾袅袅,一桌丰盛的除夕宴,摆着五副碗筷。张延年一身簇新地坐在主座上,目光空落地望着四张空荡荡的座椅。

“老爷,”管家张子成走了进来。

“都走了吗?”

“都走了,”张子成顿了顿,“玉杏在外面,她想进来磕个头。”

“不必了,让她走吧,找个老实人嫁了。”

“唉,”张子成无奈地往外走。

“再跟她说……”张子成走到门口忽听张延年有话交代,忙停住了脚步。但张延年却没了下文,只默默地挥了挥手。

玉杏流着泪走了。在此之前张延年散尽家财遣散了所有的家人,此刻偌大的张家老宅里只剩下他和老家人张子成两个人了。

张子成端起酒壶把五个空杯子都斟上了酒。然后这个跟随张延年大半生的老家人,流着泪跪了下来朝张延年磕了个头,落寞地走出门去……

子时初刻,永丰城西大宁寺的钟声敲响了。踏着“噼里啪啦”的爆竿声,锋矢营统军校尉马赫尚亲率一队士卒闯进了张家老宅。

“张延年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现着锋矢营统军校尉马赫尚,即刻将该员押送军法司,审讯。”马赫尚磕磕巴巴念完这几句话,将手中的逮捕令向正堂上端坐的张延年晃了晃。

一名小校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将军,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马赫尚瞪了他一眼,把逮捕令拍在小校身上,一字一顿地说:“你连夜把他押往丰安军法司交差,不得有误。”

马赫尚回身对众军道:“反贼张延年畏罪自杀!所有弟兄放假十天,回家喝酒去!”

众军一片欢腾,昨天他们每人得到了十两赏金。今日黄昏时,丰安又送来了二十名妇女、五十名男奴,三百只肥羊和五百坛美酒。

只有那个小校木头桩似的站着,看着手里的逮捕令,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20章 刮骨疗伤

开成二年的正月初九,杨昊第一次北渡黄河到了阴山之南林中部旧地.

这片被回鹘人侵占了八十年的优良牧场又回到了大唐的手里,杨昊设了三个县,阴山、山南、宁远,奏报已经以丰州刺史府和丰州防御使的名义报给朔方,又以朔方的名义再向长安呈报。至于能不能批下来,杨昊并不十分关心。

在巡视了三县之后,杨昊到了山南西北边境的巨石堡。驻守巨石堡的是晓风营的两哨人马,为迎接杨昊的到来,晓风营的统军校尉陈明义和监军使彭羚都先一步从侗塞镇赶了过来。陈明义和彭羚是不久前军事调整中少数几个没有挪窝的营级主官。除夕夜张虎臣暴死于丰州州衙,张延年服毒自杀,数十名参与兵变的军官和文官遭逮捕、镇压。西宁军内最后一个山头在新年到来前被削平。

与一年前率两百警备兵仓皇起事时相比,杨昊现在的处境无疑要好的多。至少在丰州他已经没有了对手,丰州最高领袖的地位最终得到确立。但杨昊的这个春节过得并不轻松,甚至还不如一年前的那个春节,那个春节他得到了晴儿。

今年呢?杀俘、贩奴、兵变、自杀、逮捕……

镇压了张延年旧部的兵变后,西宁军内最后一个山头被削平。杨昊似乎可以松口气了,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现在可以确定,张延年本人并没有参与兵变,甚至他还是兵变的坚决反对者。张仁身陷囹圄,也不可能遥控指挥。那么这场兵变究竟谁是幕后主使?于泰和骁骑营那几个年轻军官?他们连手无寸铁的张虎臣都对付不了,还有能力策划一场兵变?

骁骑营的陈昏和古力在金鸡岭被人射杀,虽然现场已经被人破坏,但朱七经过仔细勘察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两人显然是奉命在金鸡岭伏击什么人,可能任务失败才被杀灭口。兵变失败后被捕的于泰,竟在戒备森严的丰州大牢里离奇地被人勒死,这一切都说明策划这场兵变的另有其人。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这几乎成了一个悬案。张伯中还在不遗余力地查,但进展缓慢。杨昊建议他换个角度,从豪哥和新林族林家父子叛乱查起。杨昊隐约感觉到豪哥和林家父子的叛乱,沐尔娜和回鹘妇女被贩卖为奴,除夕兵变,这三者之间有着内在联系。

张伯中决定从沐尔娜提到的那两个人贩子赵八、谭九入手,先查明攻击新林族旧地,掠卖沐尔娜的幕后元凶。赵八、谭九先后被逮捕,赵八在丰州经营多年,黑白两道根基很深,逮捕他后震动相当大,坊间甚至有传言说朝廷又有钦差大臣到了丰州。在百姓们看来丰州的官员是没有魄力将赵八这样的豪强连根拔起的。

与赵八相比抓捕谭九难度更大,赵八根子扎的再深,毕竟还在丰州。谭九的根子却扎在外州,靠发协捕文告,派几个捕快去麟州自然不能触及根本。杨昊的办法是在派朱七到麟州交涉时,让李昌林率破Lang营以剿匪为名攻占麟州之南的几处隘口,切断了麟州通往内地的商路,就断掉了麟州的财路。

麟州只有几百驻军,战斗力根本无法与破Lang营相提并论。主政者抗议无效后只能屈服,在得到杨昊不判谭九死刑的承诺后,麟州官方将谭九及相关一干人移交丰州,并忍痛关闭了城西的骡马市。

通过对赵八和谭九的审讯,张伯中牵出了一个庞大而隐秘的贩卖人口网络。这是一个由边塞驻军为主导,河北黑道威主体,三地文官参与的严密体系。边塞驻军负责掠夺战俘和妇女,然后交由黑道秘密运往麟州和小长安的人肉骡马市贩卖,两地文官掩护包庇。所得赃款除去各项费用,以四三三的比例,由军队、黑道和文官均分。

具体到本案,张仁在豪哥的帮zhù

下夺取巨石堡,杀死荼罗或族族长,荼罗或族人全部沦为战俘。按最初的设想,张仁将荼罗或族战俘以交给赵八等人,再由谭九组织贩卖。张仁是个讲义气的人,为了报答豪哥的相助,他说服张延年将豪哥推举为荼罗或族族长,并将荼罗或族战俘送还给了豪哥。

豪哥为了答谢张仁曾一度将原族长的六个妻妾贡献给张仁。但此举遭到豪哥母亲的坚决反对。按回鹘旧俗,前任首领的妻妾和他的财富、权位一样应该由后任享有,把自己的妻妾送给外人享用无疑是一种耻辱。

豪哥最终讨回了前任的六个妻妾。作为补偿,他另外送给张仁十六名妇女。张仁得到这十六名妇女后,与一干弟兄整日在城堡里喝酒欢乐,酒到酣处便要妇女们脱光衣裳,裸扑相戏。

回鹘人信奉摩尼教,摩尼教提倡素食、戒酒、节欲,每月有两天斋戒日,在这两天内不得饮酒、不得食荤、不得同房。张仁不管这些,即使在斋戒日,他和他的结义兄弟仍旧拥着荼罗或族妇女吃酒、吃肉、同房。

豪哥对此深感自责,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族人。他的母亲更是痛哭流涕,寻死觅活,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老妇人几度要去找张仁拼命,豪哥劝阻无效,只得狠心将其锁在石屋中,老妇人不饮不食,三天后竟撒手而去。

母亲的死极大地刺激了豪哥,为母亲报仇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但他势单力薄,远不是张家父子的对手,复仇的念头只能埋在心底。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神mì

的力量介入进来,帮zhù

豪哥与林家父子结成了同盟。笃信摩尼教的林氏父子对张仁的所做作为也早生怨恨,他们将张仁和他兄弟视为南方黑暗之国来的黑暗妖魔,发誓要将其消灭。

两族人由敌对开始联合,秘密策划反叛。

这股神mì

力量就是西宁军中指望北伐林中部发财的那批人。张仁是个讲义气守信用的人,他答yīng

豪哥破城后帮他坐上族长的位子,张仁办到了,并归还了战俘。这无形中就触犯了指望北伐发财的那批人,他们暗中给张仁施压,希望张仁不要履行承诺,在碰了一鼻子灰后,他们开始策划豪哥和新林部的叛乱。

当时在巨石堡,西宁军有三个营一千三百多人,豪哥和林家父子兵力加起来有两千。但西宁军的战力却更胜一筹,反叛几乎是注定要失败的。被仇恨和宗教狂热冲昏头脑的人却看不到这一点,叛乱不可避免地发生,只一夜时间便被镇压。张仁失去了十二个结义兄弟,且差点丢了性命。

他开始疯狂地报复,荼罗或族和新林族的战俘统统被贩卖为奴。阴谋家们不仅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还暗中摆一道,将张仁推出去做了替罪羊。

袭击新林族旧地、掠买沐尔娜等人,就是他们送给张仁的特殊礼物,除了找个替罪羊,他们还要警告那些不听话的人:“谁敢断他们的财路,他们就断谁的生路。”

案情有了突pò

性进展,现在基本可以断定除夕的兵变也是他们所为,他们是在借杨昊的手除掉张家父子,解除日后隐患。

厘清各案的内在逻辑关系后,查找凶手就显得容易多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去处理这些凶手?若按照唐律,丰州一半的文官和西宁军中三分之一的军官都要锒铛入狱,这是杨昊无法承shòu的后果。但若不处理呢,任由丰州的官场继xù

腐烂下去。这也是杨昊无法承shòu的后果。案情要查清,责任要分明,至于如何处理,总还是要讲究一些方法策略,慢病要慢药治,毒疮要动刀。不可讳疾忌医绕着走,也不能心急用错了药。

钱是一切罪恶的根本,从钱入手去解决却又是最容易取得效果的。与身家性命、权力前程相比,钱往往会退居次位。杨昊明确地告sù

涉案者,把不该拿的钱吐出来,把做过的事情说清楚,保证今后不再犯,那一切都可以从宽,甚至可以不追究。一味的顽抗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做官的好处很多,犯不着为了一点钱丢掉前途,丢掉性命。

正月初三到正月初五三天时间内,丰州各级官吏共上缴款物折合白银三十八万八千两;共写了三百二十八份廉洁承诺书;

初六,十九名官员被逮捕入狱;丰州三城和西宁军共六十八名官员在防御使署大门前示威,被卫队强行驱散,领头的永丰县令被逮捕。

初七,又有七十九名官员递交廉洁承诺书,上缴赃款二十三万零三百四十五两,当晚又有十三名官员被捕。

初八,各级官吏再次上缴赃款十七万八千两。当晚,所有官员都接到申报家庭财产的通知,限定五日内将家中所有财物列成明细上报,所有不能说明合理来源的财物都将被视为赃款予以没收。当日,有十一名官员外逃,六人在家中自杀。潜逃官员中五名在外逃路上被捕,六名因拒捕被边军射杀。六名自杀官员的家产被封存。

杨昊巡视巨石堡就是为了表扬晓风营在这次整顿中的优良表现,陈明义、彭羚是这次整顿运动的最有力支持者,杨昊的整顿指示在这里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执行。除此之外,巨石堡也是赃官外逃的主要路径,杨昊还要督促陈、彭二人把好丰州的北大门。

离开巨石堡在还回丰安的途中,杨昊宣bù

丰州所有官员平均加薪百分之五十。低级官员和文吏加薪幅度甚至超过百分之百。官员是人不是神,自己要活得体面,妻子儿女要衣食不愁,年迈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这是人之常情,没有理由苛求官员们饿着肚子办差事。

薪俸太低可以加,加到让你生活无忧,与左右邻居相比还算体面,但不准你再伸手,伸手就要剁手,张嘴就要砍头,就要让你身败名裂。

就在杨昊回到丰安的当晚,除夕兵变的主谋被揭发出来,从正月初三开始的连阴雨这一刻也停了。大唐开成二年迎来了一个明媚的春天。

第21章 蝴蝶展翅

离开长安一年后,杨昊又回到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都市.大唐在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败,一座城市的繁华与热闹遮盖不住盛世风流随风飘零的凄凉晚景。杨昊现在化名叫张武,身份是一个与回鹘人经营皮货生意的商人。此行来长安的目的是为了兑现年前的一个承诺。

三月初的龙尾荡畔绿柳成荫、香风醉人,杨昊在东市的一间高档客栈里包租了一座小院。入夜之后他让关索去见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和他并肩生死的陌生人——金吾卫左司戈杨开。大明宫乱时杨开重伤在家养病,受到了牵连但保住了性命,不久后他就被收入金吾卫旗下,并接替杨昊成为金吾卫值宿兴庆宫的左司戈。

关索去了半天时间才回来,杨昊见他孤身一人回来,心里有些不快。关索却面含笑容解释道:“杨大人领我见到了金韬吟姑娘,公主殿下本来是要亲自来的,临时却被郭太后叫了去,脱不了身,因而嘱我约大人明日在相国寺相见。”

末了关索又说:“公主殿下特意嘱咐,这家客栈的西域烤肉味道不错,大人可叫些尝尝。”杨昊听了这话不觉笑道:“其实这家客栈最好的东西是西域来的歌姬,容貌、舞姿都是稀世罕有。你想不想见识一下?”关索笑道:“能有此福气自然求之不得。”杨昊大笑。一夜无话。

二日清早,胜业坊的大门刚刚开启,杨昊便赶到了相国寺。一个小沙弥早在门口等候,将杨昊引入后院禅堂中用点心,只等宜春公主李晴的到来。

巳时整,一队金吾卫军卒先进寺来盘查,将可疑人等都赶了出去。杨昊终于见到了杨开。看着他身上那件自己曾经穿过的衣甲,禁不住觉得有些可笑。杨开言简意赅地说道:“殿下待会就过来,你们说话小声些,郭太后派人跟在后面。”

巳时二刻,一队花衣卫整队进入后院禅堂。将金吾卫的士卒都赶到了院子外面。宜春公主李晴在金韬吟等人的陪伴下,慵懒且百无聊赖地走进了后院。进门的时候,杨开按例问道:“殿下几时回宫?”李晴道:“本宫累了,小睡一会再走。”金韬吟接过话道:“什么时候起驾,我会提前通知你们。你们只管好好守着门便是。”杨开等一干侍卫齐声应了声“是”。

后院的大门刚刚关闭,李晴顿时像换个人,把裙子长摆往上一撩,急匆匆地往里跑,金韬吟忙扯住她,劝道:“殿下斯文些,除了他还有外人在。”李晴听了这话,忙咳嗽了声,做出一副雍容大度的样子,扶着金韬吟的手穿过院中夹墙的圆月门。杨昊就守在圆月门前,一年不见,李晴变了,消减了眉目间的青涩,多了一份少女的灵动和妩媚。当她跨进圆月门的那一刻,杨昊竟呆呆的没说出话。

“咳咳”金韬吟轻轻地咳嗽了声。

“微臣杨昊参见公主。”杨昊刚要弯腰行礼。李晴便咧嘴一笑,弯腰抓住杨昊的手,道:“还这么古板,不要了。”金韬吟咳嗽了声,对左右女卫道:“你们都到外面守着,没殿下的召唤,谁也不准进来。”众女退出后,金韬吟又递个眼色给杨昊身后的关索,关索面露惊愕,一时没能理会她的意思。金韬吟便老师不客气地说道:“你是哪国的臣子,见了公主不知dào

回避吗?”

关索一时羞的满面通红,忙随她一起退了出去。

杨昊偷眼将李晴通身打量了一番,不觉感叹了一声。李晴笑道:“出去两年,你胆子变大了。如今竟敢盯着我看。”杨昊忙辩解道:“许久不见公主,心里着实想念。不敬之处,请公主宽宥。”李晴闻言喟叹一声,眉梢间添了一丝忧愁。

“日子过的真快,一眨眼就都长大了。”杨昊闻言心中咯噔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这些话不应该会出自李晴之口的。还是那个刁蛮胡闹,没心没肺的小公主才更符合自己的一贯的想象。可是仅仅一年的时间,所有的东西的都变了。杨昊盯着李晴的脸看过去,想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但那些曾经熟悉的东西都已变得影影绰绰,似真非真了。

“公主殿下……”杨昊想直进主题,但话刚到嘴边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嗯,”李晴轻柔地答yīng

了声,语调温柔而克制。

“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李晴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笑盈盈地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杨昊。

“殿下的心里还装着他吗?”

“谁?”李晴微微一愕,旋即明白过来,眼神中泛起了一丝温柔。

“难得你还记得我的事。这或许就是我的为难之处吧。金丫头去找你,我并不知情,不然我也不会让她去的。已经够烦心的了,何必让你也为难呢。”

杨昊错愕了一阵子,慌忙摆手道:“殿下不必内疚,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晴见杨昊有些魂不守舍,便问道:“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杨昊忙笑道:“没有什么,不知金姑娘她……跟殿下,禀报了臣的主意了吗?”李晴笑道:“你呀,说话别怎么吞吞吐吐的。你的主意她跟我说了,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见谢搏之?这里面有何深意吗?”

杨昊笑道:“谢搏之是朔方老臣,王崇文依之为左膀右臂。我约见他就是要让仇士良知dào

,让公主下嫁朔方不仅不能拉拢王家制衡夏绥和丰州,还有可能因公主而让三家连成一体来反他。只要他疑心一起,自然会让陛下收回成命。”

杨昊说到这见李晴眉头紧锁,似乎无心在听自己说话,便小心地问道:“殿下以为此计不妥吗?”

李晴恍然一惊,慌忙道:“不是,我,我是在想,即便他不再逼我了,可是……”她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杨开出身寒门,只是一名普通的金吾卫军官,在讲究门阀出身的唐代,让堂堂公主下嫁寒门子弟无疑是难如登天。杨昊只得安慰她:“凡事且一步步来,杨兄年轻有为,有殿下暗中相助,想出人头地并不是件很难的事。”

李晴嘘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dào

这个道理呢,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来就觉得无比烦心,每一刻都是在煎熬。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敢跟他说出来,倘若说了,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我发觉自己竟是越长大越没有用了,倘若我去跟太后说,倘若我早些跟陛下说,又或者我干脆跟他一走了之……又何来这些烦恼?再这么下去,何时是个头呢……”

杨昊无言以对,他也在奇怪,以她直来直去、敢作敢为的性格,应是不该把自己的希望深埋心底的。与自己所爱的人天天守在一起,却看不到希望,对她来说又是怎样的一种煎熬?杨昊抬头看了眼目光混沌的李晴,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一个大胆又新奇的念头。

“臣有一计或可解除殿下之忧。”

“啊,你,有什么计策呢?”李晴眼神里一片慌乱,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似的。

“让杨兄随臣到边关去。”杨昊说出自己的想法,“边关天高地阔,大有作为。”

“这……”杨昊没想到李晴竟会犹豫起来,她犹如被当头浇了盆冷水,“要他跟去边关,一定要这样吗?”

“若留在京城,等他熬出头了,只怕殿下的头发都等白了。”杨昊不得不狠心捅破哑谜。这句话似乎伤着了李晴,好半天她都没有说话。

“可是他,能行吗?他从来也没上过战场啊。”

“殿下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臣愿助驸马爷一臂之力。”

“胡说八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信不信我会罚你。”说了这么久,就这句话最让杨昊听着耳熟。

李晴扬起了小手:“你自己掌嘴还是我来?”杨昊作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李晴笑了起来:“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待他。”她的脸上泛起了热恋中少女的羞涩、幸福和憧憬。

“放心吧,我们可是同过生死的好兄弟。未来的驸马爷,我巴结还来不及呢。”杨昊恬着脸讨好,心里却丝毫不觉羞愧。不过李晴到底还是李晴,一年时间让她改变了很多,但还没有到脱胎换骨的地步,她迅即冷下脸来,半真半假地说道:“他要是有个闪失,我剥了你的皮!”

杨昊心里忽然凉飕飕地打了个寒噤,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杨开若真因自己有个闪失,自己将如何去面对她?

沉浸在喜悦中的李晴没有忘记杨昊此行的目的。她问杨昊:“你说的那个什么刺史叫谢什么来着?他在长安吗?”

“灵州刺史谢搏之。此刻正在部院公干。”

“金丫头!”李晴亮着嗓子朝门外喊了声,金韬吟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去,把朔方的刺史谢搏之叫来。叫他骑马来快点。”

“到这儿来吗?”金韬吟有些为难,“外面有人盯着呢?”

“少啰嗦,快去。”

李晴一声喝,金韬吟早跑的没影子了。李晴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满心舒畅笑着问杨昊:“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赏赐你些什么呢?”

“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福气,岂敢要公主的赏赐。”

“俗!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真的不要什么赏赐,殿下曾经救过臣,只当是臣报恩了。”

“更俗!”

“尊者所赐,臣不敢推脱……殿下手头有什么,随便垂赐两样便是。”

“你不耐烦啦?嫌我俗不可耐?”

“臣万万不敢。”

“谅你也不敢。”

二人相视会心地一笑。

————————————杨昊与谢搏之密谈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吴臣的耳朵里。吴臣仍是神策左军的判官,与一年前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成了神策军的大管家。左右国家命运的南衙北司现在实jì

上都操控在仇士良的手里,神策军是支撑他内相地位的中流砥柱,但他已经抽不出更多的时间去过问军中的细节。

吴臣就顺理成章地填补了这个空白。仇士良仍旧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军中的大小事务,吴臣签署自己的意见后都会呈报仇士良做最后的决断。仇士良从不看这些公文,他会让小太监直接用印然后颁令施行。

仇士良已经移居大明宫,除非有紧要公务,他从不出宫。除了自己不出宫,文宗皇帝也一年多时间没有离开大明宫半步了。他和仇士良的关系跟仇士良与吴臣的关系有些相像,仇士良经手的所有奏报到了太极殿后,李昂也直接叫太监用宝,然后颁令有司施行。

李昂仍旧像以前一样逢单朝会,与南衙的宰相们议事,作为天子他还拥有着十分广泛的权力,很多事他都可以自己做主,当然前提是这些事仇士良并不在意。

仇士良和王守澄的区别在于,王喜欢帮主人包办所有的事,且绝对不容他人置喙。仇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其他的交给皇帝和大臣们处理。只要不威胁到自己,他可以给皇帝最大的自由。

与下属的关系上,王守澄视下属为子侄和奴仆,他的权威不容任何人侵犯。仇士良视下属是朋友和同僚,下属可以向他提出建议,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愿意和自己信任的人分享一部分权力。

虽然已经是四更天,吴臣还是决定进宫向仇士良禀报杨昊与谢搏之会面的事,这个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酝酿已久的那个计划。

第22章 白水狐的困境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长安的达官贵人们骑着高头骏马,带着娇妻美妾,打发着仆奴挑着酒食先在城外占住一块好地,春雨长安迷醉眼,红裙翠履舞不歇.普通百姓没有骏马娇妻,也没有仆奴挑酒,却也丝毫不减游春的兴致,他们或聚三五朋友,绿水泛舟,情到深处便引吭高歌,或扶老携幼全家齐上阵,又或单人独步踏青赏翠,低吟浅浅唱。

不过边镇的百姓就没有这个闲心雅致了。秋末春初,正是北方草原上那些矫健彪悍的猎手们“打秋谷”的时候。猎手们要活动一下窝了一冬的筋骨,顺便抢些粮食、妇女、奴隶,小小地改善下生活。无良和别有用心的人、天性残暴的人、愚蠢懦弱的人都会为这些猎手献上自己的赞歌,歌颂他们的豪情和彪悍,给野蛮和杀戮披上画皮戴上花环。对于边镇的百姓来说,这些来去如风的马上恶魔却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不过丰州一带的百姓今年可以松口气了,骚扰他们多年的林中部去年年底被彻底击溃。新设立的阴山、山南、宁边三县如同三副铁辔头,死死地地锁着奔腾的难驯的野马和雪亮翻飞的弯刀。而邻近的天德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进入三月来,游牧在牛头朝那山一带的室韦兀秃部已经三次挥兵南下了,最后一次竟绕过呼延谷直抵天德军治所中受降城下,天德军节度使王谦就是在那时突发怪病而卧床不起的。

关于王谦的这次发病,坊间流传着一个香艳又阴损的段子。王谦好色成性,除了家中十三房美艳妻妾外,他还养着一支八十人的乐班。此外他还常常在牙署彻夜饮宴,所有的部属都必须带上自己的妻妾。只要王谦看上眼的,他就逼自己念佛茹素的老妻以研讨佛学为名将人留下,然后软硬兼施将人勾搭上手,直到自己玩腻了才将人送还。

王谦用人讲究的是“忠、德、才”三个字。忠且有才的人会得到重用,忠而少才次之,有德有才再次。王谦判断一个人对自己是否忠心,最核心的一条就是看他是否肯献出自己的妻妾。献的次数越多,献的心甘情愿,那就表示他最忠心。反之,那些不肯献出自己妻妾的人,王谦都认为是有德之人。他不喜欢这样的人,但若他们才能出众还是能有立足之地,只是永远得不到重用罢了。

天德军的大小官吏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权位都争相将自己的妻妾献给王谦,有人甚至不惜重金搜罗美人,只为博上司一笑。三月初九,当兀秃部的骑兵突然出现在城下时,王谦正和行军司马的妻子在内堂观菊品箫。两个人正弄到妙处,门却突然被惊慌失措的掌书记撞破,王谦某个部位顿时血流如注,大喝一声昏死过去,从此就一病不起。

好在四条腿的马爬不上城墙,好在王谦的弟弟王奔颇有韬略,好在呼延谷的守将乃名将之后,有德更有才。白水狐在洗掠了城南王谦的两处田庄后仓皇北撤。执掌天德军近十年的王谦却再也起不来了,心灰意冷的他想把天德军的军政大权交给自己的幼弟王奔,却遭到自己三个儿子的强烈反对。王奔坚决不肯就位,为表明自己的心意,他辞去本兼各职携带妻女回牟那山南的田庄隐居去了。

安排不了后事,王谦只好暂时活着,但天德军内外已经乱成了一团。白水狐得知实情后决定再度准bèi

南下,这一次他的胃口就不仅仅是夺几座村寨,抢几个妇女那么简单了。他强令兀秃部中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全部披挂上阵。共得各姓骑兵七千余众,兵分三路向南进发。

西路由大铜川三姓一千三百健儿组成,向西南进抵至天德军旧地,警戒丰州九娘关守军。东路以白水狐的结拜弟兄张潮扬为统帅,出兵一千五百人东进至青山南麓,警戒振武军方向。白水狐自己则率主力四千人攻打呼延谷。呼延谷距中受降城五十里,是中受降城的北大门,地势险要。原由天德军名将牟龄之子牟白炽驻守,牟白炽年约三旬,深得乃父真传。牟龄因为功高为王谦所嫉,不得不告老还乡,牟白炽便成为天德军的第一名将。

和乃父一样,牟白炽是王谦眼中的有德有才却无忠心之人,王谦对牟白炽并不信任,只是军中无将不得不用罢了。重病之后,王谦深知自己的三个儿子驾驭不了牟白炽,便抢先下手,找了个借口免去了牟白炽本兼各职,打发他回家侍候老父去了。呼延谷守将由自己的三子王麟接任,侄子王增任副将。

王麟懦弱不知兵,王增贪酒好色,白水狐以为自己大军一到,二人便会望风而逃。谁知四千大军连攻三日竟不能破城,白水狐心中大惊,暗中派人一打听,才知dào

呼延谷中有名不入流的偏将名叫呼延百川,曾在牟龄帐下多年,颇得牟龄的真传。王麟虽然懦弱不知兵,却颇有自知之明,对呼延百川十分重用。临敌之际对呼延百川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正因为如此,才让白水狐劳而无功。

白水狐心生一计,写了封书信派人送入谷中,送信人刚翻山进入谷中便被守军拿住。守军连人带信都交给了主将王麟。白水狐在信中询问呼延百川何时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同时他又重申夺取天德军后,自己只要子女玉帛,田庄、城池都留给呼延百川。

王麟读完信勃然大怒,喝令卫士将呼延百川拿来问罪。王增慌忙拦道:“三哥不要中了狐狸的诡计。”王麟恨恨道:“白纸黑字的还有何话说?”王增道:“三哥请想,呼延百川在咱们来之前就驻守在呼延谷。他若真的是白水狐内应,为何不早献城?呼延谷地势如此险要,只要他守住关口咱们是插翅也难进啊。小弟以为这必是白水狐使的离间计。”

王麟也回过味来,拍案大骂道:“这厮果然奸诈,我这就将信使的人头砍下来送还回去,羞辱他一番。”王增又劝道:“那样虽然解气,却伤不了他的筋骨。三哥何不将计就计,赚他进城,要了他的狗命。若能立此大功,大帅一定高兴。说不定……”王麟忙打断他的话,低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又道:“大事若成,我忘不了你的好处。”王增大喜。

当夜三更五点,呼延谷北关的城头上,突然敲锣打鼓,火把照的白昼一般。白水狐闻之喜不自胜,忙披甲赶到阵前观看。只见城头挂起两颗人头,其中一颗就是自己派去送信的小校。王麟得yì

洋洋地笑道:“白狐狸你的内应已经被我正法,这种小儿把戏能瞒得过本将军吗?”

白水狐见状哈哈大笑,立即传令攻城。白水狐亲自督战,攻城至五更末,天德军大败,呼延谷北关失守。白水狐并不急着入谷追赶,他登上北关城头,借着晨曦的微光往南看去,只见谷中数百户百姓哭爹喊娘,乱成一团。王麟、王增兄弟只顾逃跑,天德军自相践踏,死伤甚众。白水狐不禁哈哈大笑,下令追击。

呼延谷北关到南关相距三里地,中间是一条长条形的山间谷地,两边山高入云且地势险要。白水狐亲率轻骑紧追不舍,天德军殿后的两队人马瞬间即被冲垮。室韦人追至南关城下时,城门竟然来不及关闭。白水狐心中暗喜,正要纵马夺关,冷不防城下横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横刀立马杀气腾腾,与溃败中灰头土脸的王氏兄弟形成强烈对比。

白水狐勒马问道:“唐将是何人?不要命了吗?”

那将嘿然冷笑道:“呼延谷副将呼延百川。”

白水狐蓦然而惊,颤声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言未毕,只听城头上有人哈哈大笑:“白狐狸你上当啦。”白水狐抬头一看,只见王氏兄弟正指挥着一队弓弩手布阵。白水狐情知不妙拨马便走,呼延百川舞刀紧追。城头上更是弩箭齐发,白水狐背中一箭,狼狈万端。按原定计策王麟将白水狐引入山谷后,埋伏在北关附近山上的士卒立即攻占北关,切断白水狐的后路,将白水狐困死在谷中。

白水狐勇武过人,且心思细密,他夺取北关后,留下自己最精锐的卫队驻守。山上的士卒多次夺关都被击退,致使白水狐逃脱。白水狐轻敌大意惨败而归,自己又受了伤,心中懊恼万分。他下令将俘虏的天德军战俘全部枭首,又将从谷中掠来的数百妇女驱赶至北关前,强令众人剥光衣裳肆意凌辱。以此羞辱天德军激王氏兄弟出战。

这些妇女多是驻军家属,看到自己的妻女姊妹被敌人在阵前侮辱,守军将士纷纷要求出关决战。

王麟犹豫不决,问计呼延百川。呼延百川道:“怛达多骑兵,善野战。我军多步军,宜据险防守。”王麟道:“若不出战,如何向将士们交代?”呼延百川道:“可用怛达俘虏换回将士妻女。”王麟用其计,下令用室韦俘虏换取被俘妇女。白水狐心中不情愿,但怕引起兵变不敢不从。交换完毕,王麟手里还剩十几名俘虏。王增献计将十几名俘虏绑在城头一个个活剐,激室韦人来攻城,以便予敌以重大杀伤。王麟允准。室韦战俘的哀嚎声终日不绝,肚肠残肢随意乱丢在城下。室韦人气愤不过,纷纷请战。白水狐明知是对方的激将计,却怕激起兵变,不得不硬着头皮下令攻城。

一连两日,攻城士卒死伤数百人,呼延谷北关却仍旧牢牢地握在天德军手里。白水狐强令诸将罢兵回营。兀秃部诸将无功而还,心中憋闷,原本被白水狐压服的旧族此时蠢蠢欲动。白水狐不觉心力交瘁,一筹莫展。

这天深夜,三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突然到了白水狐营中。三人的公开身份是做皮货生意的河东商人,实jì

上却是河东节度使刘清伶的特使。为首之人姓曲,名叫曲处机,是刘清伶幕下数一数二的谋士。

与白水狐见过礼后,曲处机便直接问:“可汗攻关不利,日后有何打算?”

白水狐道:“先生熟知北地风俗,应知‘打秋谷’只是各部春秋无事时消愁解闷的一个乐子,如今牧草已经长出来了,我自然仍回故地放牧。”

曲处机冷笑道:“可汗想走,王麟肯轻易罢手吗?王谦病重将死,这个时候他可正盼望着立下一份大功呢。”

“那又如何,他敢出城与我决战吗?我正求之不得呢。”白水狐嘴上硬气,心里却是发虚。他何尝不知dào

王麟之所以没有出关与自己决战,并非是怯敌而是他听从了呼延百川的计策,在等待时机而已。此刻自己若是退兵,他定会尾随追来,这正是自己的苦恼之处。出门狩猎却被猎物所伤,这个脸若是丢了,自己可汗的位子还能坐得稳吗?

曲处机看破了白水狐的心思,心中顿时充满了鄙夷。说话的语气便的更加尖酸刻薄:“出门打猎却被猎物咬伤,这可不是草原英雄所为。可汗这次若是败给了王麟,只怕有人要不服气你咯。”

“你!”白水狐脸色顿时变的铁青,右手不觉地就按在了刀柄上。曲处机冷淡地盯着他的白水狐的脸,冷冰冰地问:“我难道说错了吗?”

白水狐硬生生地吞了一口气,冷着脸问:“先生此来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自然不是。”曲处机觉得再这么跟他绕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奉刘帅之命来助可汗擒拿王氏父子,入主天德军。”

白水狐心中丝毫没有喜意,他不动声色地问:“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爽快!”曲处机赞了声,一字一顿地说道:“与刘杨断交,做河东的屏障。”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也太简单了?”

“就是这么简单。”

白水狐冷眼盯着曲处机那张瘦长的白脸,良久,他伸出右手:“成交。”

第23章 接班这种事儿

二更末,中受降城北门.

“站住!什么人?”城外吊桥边的守卒拦住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三个人都骑着黑色的军马,披着黑色的斗篷,脸上还蒙着一层黑纱。

“妈的巴子,黑灯瞎火的蒙着眼,不怕摔跤么。”领头的伙长骂骂咧咧地迎上前去,从三人所骑的军马看应该是自己人。三个人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伙长提灯的手有些微微发颤。看三人这副气定神闲的神态,应该来头不小,自己未必得罪的起。

“是我,老六。”领首之人傲慢地哼了声。

“哎哟,原来是六将军。”伙长慌忙躬身行礼,“您这么晚才回来呀,真是辛苦。”说话之人是呼延谷副将王增。王谦有三个儿子,却有十六个侄子。王增在堂兄弟中排行第六,小名就叫小六。巴结他的人都称他一声“六爷”,到了军中军卒们便喊他“六将军”。

“啊,”王增在马上微微抬手,算是还礼。“小儿病重,我回来看看。怎么样兄弟,行个方便吧。”

王增十四岁娶丰州大户小姐为妻,第二年生一对双胞胎女儿,同年侍妾又为他生了三个女儿,人称“五朵金花”,虽然个个都粉妆玉雕般可爱,王增却不喜欢,连娶三房小妾,终于在前年得了一子,顿时视若珍宝一般。按律守边将领无令私自回城是砍头的死罪。王谦行伍出身,治军极严,对违反军纪的将校从不手软。即便是他的子侄也不例外。若在平日,伙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行这个方便的。但此时此刻,他却一口答yīng

了下来。

王增在马背上抱拳道了个谢字,正要走,忽又说回头说道:“下月初五是家母寿诞,兄弟务必赏光来喝杯酒。”伙长闻言喜不自胜,忙命士卒放下吊桥,目送三人进城去了。

三人走后,他身边的一个伍长小声提醒道:“他左侧的那个人像是王麟。”伙长瞪了他一眼,喝道:“胡说八道,你不要脑袋啦!”伍长闻言忙闭口不言。

伍长没有看错,伙长也心知肚明。王增左侧的那个人确实是王麟。他是得到父亲王谦病危的密报私自赶回来的。进城之后,三人赶到天德军牙署西北角门外的一座僻静宅院。王麟并非王谦嫡出子嗣,他的母亲严氏早年很受宠,后因被王谦猜疑而失宠,被打发到了外宅居住。

严氏见到王麟深夜而归,惊的目瞪口呆,骂王麟道:“你好糊涂,这个时候回来岂不是自寻死路?”说罢便扶着王麟哭了起来。

王麟道:“儿子不回来,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我的。与其如此,还不如陪母亲一起死呢。”王麟说的“他们”是指自己的大哥王冕和二哥王峰。王冕是王谦正妻封氏所生,年纪比王麟大二十岁,现任天德军前军主将。王峰是王谦最得宠的歌姬楼圆儿所生,比王麟只大一岁,原是牙军副将,后受猜忌被调任后军主将。名义上是官升一级,但实jì

上牙军是天德军中的精锐,王谦的侍卫亲军,论亲疏论战力都不是徒有虚名的天德后军可以比拟的。

王谦病重后,王冕和王峰便开始了夺嫡的明争暗斗。王冕的天德前军拥兵过万,驻守在城外各处关隘,远离中枢。王峰的天德后军人数不足三千,且多是老弱病残,但后军驻守治所,有近水楼台之便。此外他在牙军中人脉关系深厚,牙军现任主将武圭豪便是他的支持者。加上王冕的性格有些迂腐,在两人的明争暗斗中王峰渐渐占了上风。

王增也在一旁帮腔:“我们接到密报,王峰和武圭豪密谋意图不轨。倘若让他得了势,三哥必死无葬身之地。”

严氏闻听这话,叹了口气,神情焦灼地说道:“我何尝不知dào

这个道理,可是你们单枪匹马的回来,又怎能斗的过他?到头来还不是一死?孩子听娘的话,去找你大哥,如今只有他能救你。”

王增道:“大将军太老实了,他斗不过王峰的。”

严氏听了这话无奈地叹息一声,苦笑道:“实在不行,你就去投奔你二叔。”王麟闻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这个时候你让我去投二叔,您的一世清白可就毁在儿子手里了。儿子宁可死也绝不去见他!”

王谦与王奔虽是一母所生,但年龄相差有二十多岁。王谦身为统军将领,不能时时守在满堂妻妾身边,心中难免疑神疑鬼。严氏怀孕七个月便诞下王麟,王谦便疑心王麟并非自己亲生,为此他把府中家将抓起来秘密拷问。家将熬刑不过胡攀乱扯一通,竟将年仅十五岁的王奔扯了进来。王谦羞怒之下要杀王奔,那时他母亲刘氏尚在人世,硬是将此事压了下来。性情刚烈的严氏不堪受此侮辱,抱着襁褓中的王麟登上城楼,扬言以死辨明自己的清白。

王谦在母亲刘氏的逼迫下,不得不当面向严氏认错赔罪。他将责任推到两个家将和三个女仆奴身上,并当着严氏的面将五人虐杀,这次勉强平息了传闻。两年后刘氏去世,王谦派人将严氏送回原籍,王麟则交由正妻封氏抚养。王麟八岁时,王谦接任天德军节度使,经封氏规劝,他才将严氏接回天德军。

十七年后王麟当着严氏的面又旧事重提,严氏心中如何能不恼怒?她劈手给了王麟一记耳光,怒骂道:“连你也不相信你娘是清白的?”,王麟见母亲动怒,顿时慌了手脚,连连叩头谢罪。就在此时,门口有人砰砰拍门。家人汤娘领着牙署的一名小吏进来,小吏见了严氏急忙说道:“大帅快不行了,牙军已将牙署封锁。夫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严氏取出一包银子塞到小吏手里,道:“辛苦你了,一点心意务请收下。”小吏将银子收入袖中,沉默了一下,又说道:“请三将军快出城吧,牙军很快就会包围这里。”说罢便匆匆离去。

王麟从锦幕后走出来,拉着严氏的手道:“母亲快跟儿走吧。”严氏挣脱了手,厉声道:“带着我谁也走不了。”王麟哭泣道:“没有了母亲,儿子也不想独活了。”严氏劈手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哭哭啼啼,做小儿女姿态给谁看?”王麟屏息不敢言语,汤娘一旁劝:“公子快去,您平安,夫人才能平安。”王增也在一旁劝。王麟这才回过神来,伏地给严氏叩了个头,匆忙离去。

王谦五十三年的人生路终于走到了头,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天德军最好的郎中一阵忙乱后,摇头叹息一声。病榻前顿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抽泣声。文官武将们跪了一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悲伤欲绝的神态。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强装出来的。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大帅临死之前会指定谁为继承人,这可是关系他们生死荣辱的大事。

王谦的结拜兄弟,天德军副使余万斤是唯一没有下跪的人,他弯腰伏在王谦的身上,不停地问:“大哥百年之后,谁能担当大任?”

王谦嘴唇翕张,有声音发出来。余万斤凑上前倾听,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王……王……,咳,王……”

文臣武将们也都竖起了耳朵,病榻前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心跳。

“王……王……,”王谦还是没说出后面那个字。

有人已经在心中暗骂王谦病糊涂了:当然是个姓王的,你直接说下个字不就结了。

王谦没有说出下面那个字,或者是说了但大家没有听到。戎马半生的老将就这样死不瞑目了。余万斤伸出枯瘦的手,帮他合上了眼,然后站起身来,擦了把泪,平静地说道:“大帅走了。”

四下里顿时哭声一片,假嚎真哭,真嚎假哭,乱成一团。

“都别哭了!”忽然有人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一队铁甲武士踏着锵锵的脚步声闯了进来。牙军主将武圭豪挎刀走到王谦的尸体前看了一眼,回身说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请问副使大人,大帅临终前指定何人接掌帅印?”

众人闻言都一把擦干了眼泪,数十双眼勾勾地盯着余万斤。余万斤平静地说道:“大帅遗命,传位于王冕!”

四下里响起一片惊诧声,文臣武将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武圭豪的脸腾地涨的血红,指着余万斤吼道:“你胡说八道!”

余万斤冷笑道:“大帅的话,可不是我一人听到的。武将军不相信我,何不问问其他的人?”众人闻言心中都暗暗叫苦,老帅一个“王”字说了五遍,何尝有下文了?不,或许是说了,只是自己没听见。总之这种事情可是万万不能乱说的,说错了绝对是要掉脑袋的。

“这绝不可能!”武圭豪羞恼地吼道,忽然拔刀砍断了余万斤的右臂。他身边的偏将一脚踹翻余万斤:“妈的,你敢假传圣旨!”

“啊!”余万斤捂着断臂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众人却是鸦雀无声。

“这就是奸臣的下场!”武圭豪提着血淋淋的腰刀,挨个问大臣:“你们谁想做奸臣?”众臣噤若寒蝉,无人敢置一声。

“老帅临终时,遗命传位给,给二公子,我们都,都听到了。”天德军中最老的文臣石清流突然出班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已经八十二岁了,凭借着不断对王谦献出的忠心,他一直担任着有名无实的丰州刺史。

“刺史大人终究是老臣谋国啊,哈哈……”武圭豪拍了拍石清流的肩,因为用力过猛,石清流身体剧烈抖动起来。武圭豪忙一把搀住了他,暗叫道:“老家伙,熬过今晚再死,二将军保你子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石清流闻听这话,顿时像是饮了琼浆玉液,变得神清气爽,他振臂高呼:“天德军文臣武将,都拥护二公子为帅……咳……咳……”喊得太猛,竟剧烈咳嗽起来。武圭豪生怕他当场就挂了,忙让人将他搀扶下去。

“拥立二公子为主帅。”更多的人振臂高呼起来,一个比一个显得忠心。情绪激动的拥立大军在牙军士卒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涌向城西的天德后军大营,此时“毫不知情”的王峰正身披铁甲在营中巡视呢。

武圭豪鄙夷地看了眼地上龇牙咧嘴的余万斤,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老东西,王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卖命?”

余万斤忍着剧痛骂道:“乱臣贼子,你知dào

‘忠’字怎么写吗?”

“我读书少,这个字笔画又多,写不好,也不想写。不过我会写‘愚’字,也会写‘死’字。像你这样愚不可及的人只配去‘死’!”

武圭豪瞪了他一眼,他不想在这个残疾人身上Lang费时间。

“将军,杀不杀?”他刚要走,身边的偏将问道。

“砍了他左臂,让他慢慢地去死。”武圭豪说这话时头也没回。他走到院中,仰面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心情一阵舒畅。就在这时屋中传来了余万斤的惨叫。

武圭豪,或者还有那个偏将都没有注意到余万斤在被斩去左臂的一刹那,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得yì

的笑。

第24章 妖风邪气

自导自演了“黄袍加身”的闹剧后,王峰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大哥王冕督军在黄河之南,三弟王麟现为呼延谷主将,虽然武圭豪用武力压服群臣将自己推上了留后的宝座,但自己能坐稳这张蒙着虎皮的雕花座椅吗?

王峰战战兢兢地度过了最初的三天。这三天里,他尽自己最大努力调整了天德军的权力结构。武圭豪升任副使,但被解除了牙军统帅的职务。王谦的首席幕宾,也是自己的老师梁彦谷出任行军司马,自己最亲近的两堂兄弟王赟、王弼被任命为牙军的主将和副将。作为对拥戴功勋的安抚,后军主将位置交给了武圭豪的堂弟武圭圆。

中受降城眼下还没有受到敌人的直接威胁,但王峰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座一百多年前修筑的边城,南依黄河,左右靠山,城墙高十二丈,厚九丈,城中军械充足,光羽箭就有十万捆。攻城之敌不超过十万,基本上不用担心。超过十万,也不用太担心,中受降城外建筑着数十座军寨,屯驻着数千大军。围城之敌腹背受敌,谁也不能久持。

可是中受降城的劣势也十分明显,城小人少粮草囤积的少。以前,这个劣势还不算是很明显,城南三里就是黄河,河边筑有码头,由南门到码头两侧都筑有高墙,即使城池四面被围。外地的粮草仍可以通过水军运近城来。天德军的水师规模虽然不算大,但在河朔地区已经是首屈一指的了,回鹘、契丹那些旱鸭子更是望尘莫及。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王冕虽然还保持着沉默,但他的幕宾中已经有人公然指责王峰是“篡位”,前军副将马跃更是扬言前军将士不会承认他这个留后。天德水师统领朱箜是王冕一手擢拔的亲信,他的水师已经封锁了中受降城以南的河面。指望从河道上运粮进来,是不可能了。

城的东西两面都是山地,北面是呼延谷驻军的防地。王麟虽然没有像王冕那样公然指责是“篡位”,但态度也十分不友好。呼延谷的驻军已经越界侵占了本该由天德后军驻守的几处关隘,卡死了中受降城通往外地的交通。

城中的存粮只够食用十天,王峰正一筹莫展。

忽见梁彦谷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

“进予,”进予是王峰的表字,直呼其字在天德军上下只有梁彦谷一人。

“老师,”称老师不呼官职,也足见王峰对梁彦谷的信任。

“这么晚了,应该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才有力qì

谋划大事嘛”

“睡不着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哈哈,”梁彦谷哈哈一笑,不在绕圈子,“河东那边回信了。”说着他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交到王峰手里。王峰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正要拆开信封,却见封口上的金漆印鉴十分完整,便出言惊问道:“老师还没有看吗?”

梁彦谷笑道:“这可是刘使帅写给你的亲笔信,我岂能先看呀。”

王峰道:“那学生就再说一遍:往后来往的涉及公务的信函,老师都要先看,心里好先有个计较,以免耽误公事嘛。”梁彦谷讪讪地笑了声。

王峰看完信,眉头微微一皱,他将信交给梁彦谷。走到门口叫了碗茶,亲自端着茶碗送给了梁彦谷。此时梁彦谷已经看完了信,问道:“刘使帅把话说透了,我看你也就不要再犹豫了。你念兄弟之情,可他未必念你的情。”

王峰吐了口气道:“我是不甘心把河南的十三个县就这样拱手相送。”

梁彦谷呵呵一笑道:“刘清伶以为那十三个县是个宝,可咱们知dào

,这十三个县就是地图上的十三个名字。十三个县加起来不过一万户,每年所收赋税还不够牙军一个月的用度。为了对付那些来去如风的盗匪,各县还要分兵驻守,所费军粮竟占每年总支出的五成,这其中的六成又都耗费在转运途中,长此以往是要把天德军给拖垮的。”

王峰道:“学生也知dào

那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可是那是十三个县呐,丰州不过才六县,落入孟氏尚且让父亲背上了近十年的骂名。我若丢了这十三个县,还不被他们的吐沫活活淹死。”

梁彦谷冷笑一声道:“他们是骂了老帅十年,可没有这骂,就没有王家的这份家业。”

王峰惊问道:“此话怎讲?”

梁彦谷道:“大和二年初,原天德军节度使薛城病重,欲传位于其子薛隆,并设计诱杀老帅。老帅自然不甘坐以待毙,但当日薛城对老帅防范甚紧,老帅自感势单力薄,只得夜访孟楚,委曲求全才与孟家结成联盟。孟楚不愿出兵,只答yīng

约束亲信按兵不动,条件却是老帅立下字据让出丰州三城。

丰州三城是老帅血里火里从回鹘人那夺回来的,如今却被孟家敲竹杠白白拿去,这份屈辱是一般人能忍的了的吗?后面的事你都知dào

了,老帅率三百亲兵夜袭牙城,与薛城父子和八百牙军血战通宵。三百对八百,又是在人家的地盘,这仗打的有多苦?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好在天助贵人,薛隆被流矢所伤,薛城气急攻心,一命呜呼,老帅才转败为胜,代薛家执掌天德军。

那一战老帅身中二十八处刀伤,血都快流干了。可那孟楚呢,终夜做壁上观,一箭未发,仍做天德军副使,仍要割占丰州三城。老帅被骂了近十年,你们真以为老帅不想收复丰州三城吗?日夜都在想,是打不过孟楚吗?老帅旧年打的十万回鹘人丢盔弃甲,如何打不过那个腐儒?可他手里攥着老帅亲笔立下的文据,老帅能自食其言,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让子孙蒙羞吗?”

王峰听了这话,出了一身冷汗,他握着梁彦谷的手,动情地说道:“我全听老师的,与河东结盟。至于……毕竟是父亲的骨肉,能留就留着他的性命吧。”

梁彦谷喜道:“成大事而能不忘亲情,老帅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王谦正妻封氏原是普通的农家女子,嫁给王谦时,王谦尚是河东军中一名很不得志的伙长。生子王冕后,王谦投奔振武军后又转投天德军,留封氏一人在故乡抚养幼子,此后十余年音信全无。

直到王谦做了天德军的都知兵马使后,才派人将封氏母子接到军中,此时他已经娶了三房小妾,而封氏却因终年劳累未老先衰了。母亲的不得宠受冷落,极大地影响了王冕和父亲的关系,在历次的父母冲突中王冕都坚定地站在母亲一边,因此没少挨父亲的打骂。成年之后,王冕领兵在外,除了公务连王谦的面也不肯见。

但大和二年,那场关系王薛两家生死荣辱的大决战却奇迹般地改变了父子的关系。王冕在封氏的劝说下,抛弃成见,亲率十八结义兄弟浴血搏杀,一连斩杀薛城手下四员大将,立下汗马功劳。此后,他一直担任天德军的前军主将,王谦对他也是完全父子般的信任。

王冕性格忠厚,沉默寡言,对母亲封氏极为孝顺。王峰被推举为留后,王冕立即派人回城探望母亲的安危,在得知封氏平安无事后,他便准bèi

承认王峰的留后地位。但此举却遭到副将马跃的坚决发对,马跃原是牙军的牙将,性格刚烈,常辱犯上司。王峰出任牙军副将后,为确立自己的权威便拿马跃开刀,找个理由将其削职贬为军奴。马跃连夜潜逃,纠集旧部在河南落草为寇。

一年后,王冕出镇河南,此时马跃已经拥众数千人。王冕几次征讨都无功而还,后来听取谋士的建议招降了马跃。开成元年,董八成围攻丰安,王谦与独孤畅联兵西进,后被韩遂阻于九娘关下。

其后,董八成率河东残军突然绕过九娘关,袭击联军。天德军各部猝不及防溃不成军,只有马跃部全军而退。其后董八成趁虚围攻中受降城,此时城中兵力不足千人,王奔强令民众上城杀敌,形势十分危急。多亏马跃临机决断,毅然回师增援,这才迫使董八成弃城西进。马跃积功升任前军副将。

马跃反对王冕臣服王峰,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也契合了前军众将的心思。前军拥兵一万余人,占天德军总数的六成五,占据着中受降城周围所有的关卡要隘。王冕身为嫡长子,在军中威望甚高,若推举他为天德军留后,将来继任节度使,则前军诸将的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反之,王冕若臣服王峰,他自己能否保全性命尚且难说,诸将的荣华富贵更是难指望。

因此,马跃振臂一呼,诸将群起响应,王冕不敢触犯众怒,只得暂时按兵不动。此后,余万斤的侄子余世卓赶到军中,哭诉了王谦临终时武圭豪发动兵变的始末。这一来,王冕便再无后路可退,诸将当即推举他为天德军留后,并逼着他誓师讨伐王峰。

王冕如同木偶一般被自己的幕宾冯清风,副将马跃操纵着,直到王峰派人送来母亲封氏的一封亲笔信。封氏在信中以孝开题,要王冕不要忘了父亲披荆斩棘创立家业的艰辛,让他不要被利欲熏心的部将、幕宾们利用,早日回头。封氏在信中还夹带了王峰的一张短笺,王峰表示愿意与兄长齐心合力,共保父亲创立的基业,并承诺只要王冕肯回中受降城,自己愿意拥戴他为留后。短笺末了,王峰又提到封氏为他的事忧心劳神,已经好几天茶饭不思了。

王冕看完信后,嚎啕大哭起来,当日便要回城去。诸将苦苦哀求,但王冕心意已绝,当日申时便率一队亲军离营北上,不想在渡河时突遇怪风,船翻人亡。马跃得知死讯,立即以军中留守的身份召集诸将,宣bù

王冕是被王峰设计暗杀。主将群情激愤,誓言攻入中受降城为王冕报仇。

当下,诸将推举马跃为前军主将,冯清风为司马参军,起复仇之兵北渡黄河。

第25章 引狼入室

杨昊回到丰州时已经是三月末,王谦病死天德军内乱的消息,他是到了麟州后才知dào

的.这趟长安之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但也受了点小小的惊吓。与谢搏之密谈后的第二天下午,李昂就下旨要王崇文四月初进京完婚。

表面上看杨昊的计策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实jì

却不然。王崇文一直担心自己进京后会被仇士良扣为人质,逼他交出朔方镇。因此他才执意要求在灵武举办婚事,仇士良此前也默认了这个要求,但此时却将婚礼的地点改在了长安,这实jì

上就宣告了李晴婚事的无限期延迟。

李晴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晚她悄悄溜出宫来,在杨昊下榻的客栈宴请杨昊,杨昊不敢推脱只得由着她的性子。谁知酒宴进行一半时,却发生了一场意wài

。一队金吾卫士卒以缉拿吐蕃奸细为由,闯入客栈,挨门挨院地搜查。杨开出面阻拦,却被扣留,来人自称持有圣旨,气焰十分嚣张。最后逼得李晴亲自出面才将众将叱退。

这个小插曲对李晴来说,不过是生了一肚子气,略丢了点小面子,或者回宫后遭郭太后一顿责骂而已。但杨昊心里却明白,这是仇士良对自己的一次严重警告。因此他第二天一早便匆匆离开了长安,因为走的太匆忙,甚至来不及跟李晴打个招呼。

路过麟州时,杨昊发xiàn

城中增加了数千驻军,且都是精锐的河东士卒。各营都忙着囤积粮草,隐隐有出兵西进的迹象。杨昊不得不取道小长安巡视防务,直到此时他才得知王谦病故,天德军内讧的消息。

杨昊心中无比震惊,不是王谦的暴亡,而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竟如瞎子和聋子一般毫不知情。关索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为何也一点消息都得不到?杨昊本能地想到了兵变。因此当李昌林提出派一哨人马护送他北上时。他表面上答yīng

下来,但天色一黑却带着关索孤身而去。

杨昊先到了落雁川程克领的营地。程克领接任骁骑营后,便移军落雁川之东驻屯练兵。

程克领对杨昊的突然到来颇为惊讶,杨昊询问了自己走后丰州各营的情况,程克领一一如实回报,心中却不知杨昊突然发问的用意何在。此后,杨昊又在索额毫无准bèi

的情况下突然现身落雁川军垦农场。索额和程克领陪着他巡视了农场,奇怪的是杨昊这一次没有问农事,而是详细地问了驻军的战备和训liàn



索额丝毫不敢隐瞒,当下杨昊便以演习为名调破虏营三哨人马,骁骑营两哨人马连夜渡河进驻至丰安城西十八里的芒虎寨和西山。杨昊自己则于戌时初渡河北上。程克领与索额送他到河边,都以为他是要去丰州,但杨昊渡河之后却沿河西进,子时初刻杨昊赶到西山情报室设的一个秘密训liàn

基地,并传令余炎炉、朱七出城相见。二人孤身赶来,至此杨昊才放下心来。

回到防御使署,关索便将情报室所有军官召集到一处,宣bù

所有人全部停职接受检查。烈火营同时加强了全城戒严。杨昊回城的消息密不发布,甚至晴儿等人也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知dào

杨昊已经回城。

对情报室的调查结果显示,内部并没有出现叛徒和内奸。王谦暴病的当天,黄奕凉就派人将情报快马送往长安,但送信的人却是一去不还。情报室内部也在调查原因,初步判断是杨昊进城之后被人严密监视,信使无法跟他取得接触。甚至有可能信使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杨昊总算松了口气,一年来自己造别人的反,别人也造自己的反,造来造去不免就有些神经紧张,疑神疑鬼的。至于说自己在长安受监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长安乃大唐的根本之地,卧虎藏龙之所。更是间谍细作活动乐园,除了神策军的判事厅,内宫的小青衣,各藩镇设在长安的进奏院也都乐此不疲。原本杨昊还有些自鸣得yì

,自己当初让张呈到长安是不好棋,如今看来,这步棋没走错,但也算不得是什么妙手高招。

地方上强镇如河东、朔方、河北三镇在长安的进奏院要多大有多大,实力要多强有多强,与他们相比,天德军进奏院实在不值得一晒。更何况这里面还阵脚分明地分成了两股势力。在长安时杨昊就曾用挪揄的口吻跟关索说:“你什么时候能做到我在东市丢个钱袋你能一天之内是谁偷的,京兆尹晚上请客桌上的菜出自哪个厨子之手,公子王孙们在曲舍里有哪些粉头,粉头都有哪些爱好,朝里有哪些官员想打咱们的主意,你提前让他丢官罢职,那你就算修liàn

成精了,我也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关索不以为然道:“这些都不难,只要你放权给我,三年内我一定做到。”杨昊道:“又来问我要钱,你们几十个人,所用经费已经抵得上四个营的开销了。”关索驳道:“哪些大兵小将们一天只要吃两顿饭,一季发三套衣裳,咱们呢,见王孙公子们一面,打赏门房的钱也够大兵们吃上一个月了吧。四个营的开销,看似不少,可用起来,那是恨不得一个字儿掰成两半来使。”

杨昊道:“我不是答yīng

过你,经费以后慢慢会加的,今年再加你两个营的,三年后,不,两年后,照十个营的预算,拨给你们。等于又养了一支西宁军。”

关索道:“我也知dào

你这个家不好当,倒不如给我道命令,让经理两家商栈,自筹经费。省的你天天烦心。”杨昊笑道:“从今往后你休再打这个主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关索闻言叹了一声,耸耸肩道:“原因何在?怕我财大气粗,不听你号令?情报室就那么几个人,你一声令下烈火营半天就解决了。你怕什么?”

杨昊颇为欣赏他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拍着他的肩道:“老弟,你听我的没错,这个口子一开,将来后患无穷。到时候不光我这个大哥难做,你这个大哥也难做。”说了这话后,杨昊缓和了一下口气,“至于用人方面,我可以再放点权给你。譬如张仁,你真的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我可以把他交给你。”关索听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些安慰,张仁之罪罪当斩首,可他的才干又却又可用之处,自己试探着问了好几次,他到底还是答yīng

了自己。

张仁的这个口子一开,后面的很多事就可以参照办理了。这无疑是杨昊对自己的一个重大让步。

在得知是这是一场虚惊后,杨昊下令解除对情报室的审查。他让书办房的几个书办借交办公文之机道情报室听一听众人对被审查一事的反应。书办们没有听到任何不满的声音。这让杨昊欣慰的同时,又让他心怀几分歉疚。于是他提前兑现了去年的承诺,批准了情报室增加预算的请求,并重新考lǜ

这个特殊机构的定位。

杨昊在详细了解天德军事件的始末后,召集凌彤、李通、庄云清、鱼重、卢光连夜会商对策。五人的意见基本一致:秘密调集四到五个营的兵力集结待命,视天德军事态的发展,采取不同的对策,必要时出兵进行干涉。

会议刚刚结束,杨昊就接到了呼延谷被白水狐攻破的消息。

刚刚走出使署大门凌彤五人又被叫了回来。五人意见分成了两派,凌彤、李通、庄云清主张立即出兵干涉,卢光坚决反对出兵,鱼重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但基本上倾向于不干涉。

主战派的理由很简单:唇亡齿寒,一旦天德军落入白水狐之手,对丰州的威胁就潜在的立即转变为现实。且不说白水狐好战成性,又熟悉丰州虚实。他入主天德军后为了抗衡来自东西两面的压力,势必会与河东的刘清伶联手,两家若结成同盟,刘沔的振武军就会三面受敌,或被白水狐所灭,或投靠刘清伶。不管哪一个都意味着三镇联盟的彻底破灭,丰州也势难保全。李通还举出刘清伶派军进驻麟州为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占据麟州后,河东军不仅完成了对丰州的半包围,而且还可以阻断夏绥出兵北援的道路。

卢光反对的理由是,白水狐南下兵力只有四千人,而天德军却拥兵一万五千人,除去三千老弱病残,兵力也是他的三倍,且据险而守,又是内线作战,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优势。天德军已失呼延谷,王氏三兄弟必会捐弃前嫌,全力防守中受降城。室韦人擅长野战而不擅攻城,此战败多胜少。此时若丰州出兵,白水狐很有可能退呼延谷凭险据守。远征之师屯于坚城之下乃兵法大忌,消磨士气,徒靡粮草,又无寸功。与其劳师无功,不如暂时坐山观虎斗,等到两败俱伤时再出兵收渔翁之利。

杨昊综合了两方意见,决定急调豹营、锋矢营、骁骑营会同铁铛营和金风营一部东渡黄河,分两路攻击由大铜川南下的室韦三姓。得手之后,大军运动至牟那山以北,做出攻击呼延谷之势。同时调飞虎营和旌旗营、警一营各一部进驻九娘关,准bèi

沿河东进。

就在各营紧急集合时,天德军又风云突变,王冕渡河时意wài

溺水身亡,留守马跃一口咬定是王峰暗中谋害,率前军各部上万人在牟那山以南、中受降城以东同时渡河,连克沿河十余军寨,从东西两面围住了中受降城。

中受降城中的军粮已经耗尽,王峰一面强令无偿征用百姓余粮,一面连连派人渡河去催百里之外的河东军刘德三部。刘德三督军两万沿河西进,他本来的目的是逼迫王冕承认王峰为天德军留后,若其不从便于黄河之南歼灭王冕所部天德前军主力,一面确保王峰接掌天德军,一面收取天德军的河南十三县。

刘德三想好了每一步的细节,王冕和他下属每个人的特点和战法,天德前军的历史、现状、编制、战力,交战地区的气候、地理、风俗特点。身为刘清伶的十牙将之首,刘德三拥兵谨慎却又绝不墨守成规,每战必先谋定而后动,故而身经百战,鲜有败绩。战功之著,即便狂傲如董八成也对他另眼相看,钦佩有加。可是刘德三万万没有想到王冕会溺水身亡。天德前军竟会落入狂妄好战的马跃之手,且不顾后方全军渡河北上围中受降城去了。

当你把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好了之后,却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对手了,这种失落和沮丧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和意志的。刘德三就这样病倒了,且一病不起。二万大军被迫停下来,等候最高统帅的指示。

王峰彻底绝望了,他含着泪对梁彦谷痛心地说道:“并非是我不愿与河东结盟,实在是他们没有诚意。马跃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我若落在他手里,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为今之计只能将留后之位让与叔父,希望三弟能捐弃前嫌挥师解围,保住父亲留下的这点基业。”

梁彦谷道:“如今呼延谷已失,谷中囤积的粮草全部丢失。三公子手上虽拥兵数千,但城中无粮又如何守得住?”

王峰道:“老师如何忘了,我们和丰州、振武军是盟过誓的,值此危难之际,他们焉能坐视不理?不管是丰州还是振武军只要答yīng

出兵,不过七八日就能到城下。我与三弟合兵一处,再难还不能扛个十天半个月吗?”

梁彦谷冷笑道:“你想的太简单,他两家是跟天德军结盟!”见王峰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梁彦谷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三镇盟誓只为互保,只要他们承认老帅当日与他们定下的誓约,是王家还是马家执掌天德军,对他们来说并无两样。马跃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的使者恐怕已经赶往丰州和振武军了吧。”

王峰道:“似老师这么说,学生只好与城共存亡了。”

梁彦谷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怕公子不愿意。”

王峰听到有路可走,顿时两眼放光,急问道:“老师快教我。”

梁彦谷一字一顿道:“与白水狐结盟。”

王峰倒吸一口凉气,紧锁眉头一言不发。梁彦谷见他犹豫不决,心中便有些着急,大声说道:“白水狐与马跃不同。白水狐是条饿狗,闯到家里来不过是找些吃食,填饱了肚子他便走了,若是主动去喂他,还可以拿来驱使。而马跃却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除非你让他把身上的肉啃光,否则他是不会罢休的。”

王峰思忖良久,不放心地问:“可他只有四千人马,能退的了马跃吗?”

梁彦谷笑道:“他一人固然不行,但若加上三公子和城里的兵马,还退不了马儿吗?”王峰闻言大喜,王麟终究是个老实的人,生死存亡之际,他必会站在自己一边。三路大军一万五千人,自然可以与马跃一战。

想到这,王峰兴奋地说道:“就请老师尽快与白水狐接洽。至于许他多少金银玉帛,老师酌情处理吧。”

第26章 败亡之道

王麟觉得呼延谷自己丢的实在有些窝囊.

因为领军粮排队的问题两伙军卒殴斗起来,本来打架斗殴是军中最常见不过的事,都是血气方刚、激情似火的年龄,整天窝在一起,不擦出点火花那还叫男人吗?因此对军卒私下打架斗殴,王麟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的架打得有点离谱,先是领粮的两伙人互殴,不久就发展到两队人马对攻,再往后就是两旅,最后甚至各自所在团的校尉都捋胳膊上阵了。

驻守呼延谷的这支军队很特殊,既不属于势力雄厚的天德前军,也不隶属专收老弱病残的天德后军,与气焰熏天的牙军更是无缘。他们原是驻守丰州三城的巡防营,巡防营属于二线部队,粮饷很低,士卒大都由本地富家子弟充任。

孟楚领丰州后,忠于王谦的士绅豪富便迁往中受降城,三个巡防营便也随之西迁,先是安置在牟那山和大铜川一带。因为军饷不足,士卒常三五成群出外抢掠,当地百姓叫苦连天,联名告到牙署。不得已,王谦只得将呼延谷的牙军撤回城中,调三营驻守呼延谷。

呼延谷四面是山,各营的少爷兵们无处可寻乐子,闲得无事就拿自己人练上了。就在各营打的不亦乐乎时,白水狐的一支百人小队攀过陡峭的山壁,绕到北关后突然发动了攻击。北关守军原本有一个团两百人,因为要打架,校尉便抽走了三个队只剩下五十余人。白水狐派出的这支小队都是以一当十的军中精锐,守军又是猝然遭袭,焉能不败?

正在斗殴的天德军士卒突然见到北关城头燃起狼烟,莫不目瞪口呆。等到缓过神来各自回营拿武器时,白水狐的骑兵已经冲过北关杀了进来。众军猝不及防纷纷溃败。呼延谷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

王麟又气又恼又羞,退守回乐寨后便打算严惩挑头打架之人,王增劝道:“如今大败之后人心不稳,这会儿要是再去揪拿他们,保不准会生变乱。”王麟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吗?”王增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三哥要当面说清再也不追究。但这军纪却是要整饬一番,咱们把话都说到前头,危机关头谁要是存心坏咱们的事,可别怪咱们不留情面。”王麟纳其议,驻兵回乐寨,静观事态之变。

白水狐接到了由梁彦谷起草,王峰抄录的罢兵结盟书。因为此前曲处机审时度势,献奇计帮他夺了呼延谷,白水狐对这个身材瘦小的冷面老头愈发敬重起来。他拿着结盟书来到曲处机的寝帐。

曲处机一人枯坐帐中,面前摆着一盘围棋,自己既执白又执黑。白水狐看了不觉发笑,说道:“见过与天斗的人,也见过与地斗的人,更常见到与人斗的人,似先生这样自己跟自己斗的人却是少见啊。”

曲处机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都不如与自己斗来的有趣。我可以请教可汗一个问题吗?”

白水狐道:“先生请说。”说完便坐到了曲处机的对面。

曲处机晶亮的小眼冷冰冰地盯着白水狐的脸:“世上何为英雄?”

白水狐呵呵一笑道:“单枪匹马,纵横沙场,以一人敌万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者;麾下千军万骑,攻城略地,杀人盈野,气吞山河者;坐万丈高台,睥睨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天下亿兆于鼓掌之中者,都可称为英雄。”

曲处机鼻子中哼了一声,“他们算是人中之雄,却不是英雄?”

白水狐讥笑道:“依先生的意思,能在棋盘上把自己憋死的人就是英雄了?”

曲处机:“清心克欲,不为利迷,不受力惑,方可称之为英雄。”

白水狐哈哈大笑,不以为然道:“按先生的说法,岂不是满地都是英雄?这样英雄实在是一钱不值啊。”

曲处机呵呵一笑,低头又沉浸在棋局之中。白水狐看的心焦,却又不敢出言打断,便将手中的结盟书轻轻地放在了棋盘旁。曲处机视若无睹。白水狐急了,忍不住说道:“先生的棋还是以后再下,眼下有一件大事要请先生决断。”

“城中来信求和了,”曲处机说话时头也没抬。

“先生真是神人呀。”白水狐由衷地赞道。说罢他抽出书信恭恭敬敬地推到了曲处机的面前,曲处机没有去看信,只淡淡地说了句:“可汗的心中已有决断,又何必问我?”

白水狐堆上笑脸道:“没有先生指点,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曲处机拈起一颗棋子在手正要落子,听了白水狐这话便停了手,说道:“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见白水狐一片茫然,便不耐烦地丢了棋子解释道:“清心,克欲,不迷,不惑,记着这八个字,天德军就是你的啦。”

白水狐咂摸了许久,恍然大悟,稽首道:“多谢先生指点。”

——————————马跃与白水狐的第一场对阵,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

这是马跃和他亲信的说法,在白水狐和王氏兄弟看来,马跃是败了,且败的灰头土脸,他依仗起家的心腹两营也灰飞烟灭。

马跃没有想到王峰竟会与宿敌白水狐捐弃前嫌结成同盟,据说白水狐结盟的条件十分宽松:索要白银二十万两,五年付清,首付五万两;索要粮食十五万石,分三年付清,首期只有两万石;索要绢一万匹,五年付清,首付五百匹。领土方面,王峰正式承认白水狐对大铜川的所有权。

天德军一年的税收是白银百万两,粮食两百万石,绢(布)一万匹。用这点东西就打发了闯入家中的白狐狸,实在是占了大便宜了。这是传说中贪婪狡猾的白狐狸?这他妈的简直就是白菩萨嘛!

王冕的首席智囊冯清风断言这是白水狐用的计策,拿了好处却不会出力。马跃对冯清风的话从来酒不怎么相信,但这一回他觉得老家伙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冯清风趁机建议马跃倾其所有给白水狐以迎头痛击,首战取胜,一举打掉白狐狸的骄横气焰,迫使他知难而退。

马跃采纳了冯清风的建议,他派出所有精锐(其中包括自己视若心腹的两个营)中受降城西北的拴马寨与白水狐的两个千人军干上了。室韦人的军制相当混乱,所谓千人军实jì

上没有千人,两军架在一起也不过八九百人。马跃一方参战的士卒却近三千人,三对一,这几乎是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战斗。

但是马跃却低估了对手的力量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拴马寨之战历时两个时辰,马军死伤被俘溃散的士卒超过两千五百人,白军阵亡三百人。损失比达到了令人恐怖的八比一!作为宿敌,两家历史上多次交锋,各有胜败,总体而言,天德军还稍占优势。马跃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被杀寒了心的天德前军溃退数十里。

马跃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死不认输,这个性格是有缺陷的,如同一把双刃剑运用的不好会害人害己,身为主将这种性格有时候甚至会葬送全军。不过在这个时候,马跃的这种不认输的性格却起到了稳定军心,避免全盘崩溃的作用。他向各军宣bù

拴马寨之战大体上打了个平手,或者是小小地输了一下。士卒被圈在军营里耳目不同,很好欺骗,军官就有些难对付,马跃的办法是派出督战队将动摇的军官毫不留情地处理掉。

军心总算暂时稳住了,但战场的形势对自己却变的不利起来。更让马跃闹心的是,原本相视若仇敌的王氏兄弟,突然眉来眼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兄弟俩都缺粮,却都把自家粮库里的粮食往对方军营里运,一副有饭同吃,有衣同穿,互帮互助共克时艰的架势。

中受降城不再是一座孤城。马跃决定改变战略由水路进军。

天德水师由一支不起眼的偏军一下子变成了主力。但这个变化并没有给水师统领朱箜带来任何好处,作为王冕一手擢拔的亲信,朱箜并没有被马跃看做是自己人。作为偏军将领马跃还能容忍,但现在水师成了取胜的关键,马跃决定启用自己人掌握水师。他下令升任朱箜为前军参军,由自己的堂弟的马卡出任水师主将。马卡曾经在水师任过校尉,因为和朱箜不和,不久便离职而去。

朱箜不敢违抗命令,但也没有赴任什么参将,他借口旧病突发,留在河南养病去了。马跃心知他是对自己有成见,但也顾不得去跟他计较。马卡走马上任,将水师大小近白条船只集结于牟那山之南,马跃则集结西线主力三千人准bèi

沿河从城南发起进攻。

为了迷惑王氏兄弟和白水狐,马跃令东线各营做出北上夺取呼延谷之势。前军东线主将名叫马弩,是马跃的族弟。接令之后,他便率一千骑兵向呼延谷做迂回运动。让他预想不到的是,白水狐驻守呼延谷的守军只有三百人。马弩趁势强攻,竟意wài

地夺取了呼延谷。

刚刚变的对自己有利的形势急转直下,凭借着地势之利,马弩一连三次击败屯兵中受降城下的白水狐部。遭受重创的白水狐请求王峰打开城门让所部数百伤兵进城养病,却被王峰以城池狭小粮草不足为由拒绝了。

梁彦谷对此十分不满,作为联盟的主要推动者,梁彦谷不允许自己的心血半途夭折,他想说服王峰收回成命,王峰却躲着不肯见他。不得已之下,没有任何正式官职的梁彦谷闯入了议事堂,王峰坐在椅子上阴着脸,见到梁彦谷进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梁彦谷第一次和王峰起了冲突,令他惊奇的是,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王峰,这一次却在大庭广众下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他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打着官腔跟自己说话。

梁彦谷刚烈的性格不容他输给自己的晚辈,尽管这晚辈是自己的主人。起初他只是辩驳王峰不纳伤兵策略的危害,但说到激动处,曾经的天德军首席谋士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大声地训斥王峰,一度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终于,恼羞的王峰拍了桌子,并冲自己大喝道:“你给我闭嘴!”

梁彦谷顿时就闭上了嘴,面如灰土的他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府邸的。梁彦谷的辞呈第二天就摆在了王峰的案头。王峰没有按例慰留他,甚至给他的退养金也跟普通的幕宾并无两样。

王麟写信给王峰要他以大局为重,允许室韦伤兵退入城中,以维持联盟的存zài

。王峰派人到白水狐营中商谈修改原先商定的结盟条件:白银由二十万两减少为五万两,五年付清;粮食由十五万石减少为两万石,分两年付清;取消一万匹绢,改为五百匹麻布代替。白水狐承诺今后兀秃部退出大铜川,未经允许不得再南下放牧。经过讨价还价,除了将赠送兀秃部的麻布再增加五百匹外,其他的条件白水狐全部接受。

第一批三百名室韦伤兵在天德牙军的严密监视下进入中受降城。王峰就站在新修的瓮城上,静静地看着三百多名手无寸铁的室韦残兵相互搀扶着从城门通过。他脸上露出了一丝阵得yì

的笑,为能出一口憋在心底的恶气,也为自己能挺直腰板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王峰不再需yào

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第27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开成二年的四月十五,晴空万里.中受降城城南由辰时响起的鼓角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彻底平息下来。攻城士卒有条不紊地在撤tuì

,城头的守军以刀敲盾,一边是在庆贺,一边又像是在欢送。王峰由城南城楼里走出来时,天上的一轮明月已经放出皎洁的白光,触景生情的他想起了李益的一首诗: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马跃败局已定,这点王峰可以从攻城士卒的精气神上看出来。前军将士显然已经厌倦了自己打自己人,即便是马跃亲自持刀在河岸上督战,士卒们也显得心不在焉。攻守双方甚至达成了一种默契,士卒们射出的箭不是往对方身上射,而是射向了厚实的土墙,或者是往空乱射,一边射一边还要关照一句:“快躲开,放箭啦。”攻城的云梯架起来后,半天没有人往上爬,然后被城头的守军从容推倒。

摔断的云梯抬去修补,工匠们像八天没吃饭一样,磨磨蹭蹭,一架梯子七八个人总得折腾半天才算完工。

马跃也看出了这一点,仗打到一半,他就躲进了停在河面上的座船。马卡气哼哼地说道:“这他妈的叫打仗吗?比平时操练还随意,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天一黑他们就要升起篝火烤肉喝酒了。”马跃苦笑道:”以你看,我该怎么办?”马卡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还是退兵吧。咱们退了,他们该打起来了。”马跃明白马卡说的“他们”是指王峰和白水狐,可能还包括王麟。

“现在是骑虎难下呀。”马跃叹道。他本来信心满满地以为只要集中兵力从城南进攻,还是不难打开一个缺口的,可是当第一**击失败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自己手里的这支军队已经全然丧失了斗志。人心这东西就是这么难以琢磨。刚刚还是斗志昂扬、视死如归,转眼之间就土崩瓦解了。领军多年,马跃很清楚军心溃散意味着什么,他更知dào

兵败如山倒的后果将有多么可怕。

他必须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鸣金收兵。”马跃终于下了决心,不等参军校尉询问又补上了一句,“命令退下来的各队立即沿河布寨。”

“可是这……”坚城之下背水扎营,无疑是兵家大忌,参军校尉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主将。

“休得多言!本将自有主张。”马跃粗暴地打断了参军校尉的话。参军校尉的顾虑并非多余的,不要说乱哄哄地扎营很容易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就算是扎好了营寨,王峰也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冲垮它们。但事已至此要想把主力撤下去,也只能牺牲一部分的利益了。

城头上,吟完诗的王峰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王赟、王弼叫到面前,笑着说道:“把你们藏的酒肉都拿出来,让大伙吃饱喝足,再休息一个时辰。今晚我让你们出去杀个痛快。”王赟望了眼在河边乱哄哄扎营的前军士卒,喜上眉梢:“马跃真是徒有虚名,背水扎营岂非自寻死路?”王弼道:“我看他并不傻,他这八成是想跑。”王赟不解:“想跑还扎营做什么?钱粮多的烧手?”

王弼笑道:“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怕撤tuì

时被我们咬住脱不了身,这才故yì

摆出这副架势。你没看见白天攻城的军士们个个无精打采的,他这一退,咱们一追,那边弟兄说不定就反了呢。”

王赟听完,琢磨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就问王峰:“二哥,他说的对吗?”王峰看了眼一脸稚气的王弼,又看了眼一脑子浆糊的王赟,笑骂道:“朽木不可雕,孺子却可教。都快去准bèi

吧。”

当晚亥时二刻,中受降城南门悄悄开启,王赟、王弼兄弟率领八百精锐牙军,突袭了河滩上的天德前军营寨。营寨里空空荡荡只有少许守寨逻卒,见牙军杀进来几乎没做抵抗就缴械投降了,一问俘虏才知马跃和前军主力早已悄悄地撤到了河南岸。王赟拍掌大笑:“十三好见识啊。”跳着脚冲南岸骂:“马儿,小爷在此,有种过来跟爷大战三百回合。”

王弼提醒他:“快看看二哥给你的锦囊里写的什么。”二人出城前,王峰曾亲手交给王赟一个锦囊,嘱咐他在得胜之后与王弼一起启视。锦囊里是王峰的一道手令,二人并头去看,不觉都是又惊又喜。王赟冲着正在营寨中搜寻器物的士卒大吼一声:“丢了盆盆罐罐!随老子杀狐狸去!”

白水狐在中受降城以北扎下三座营寨,三个角分别对着呼延谷、回乐寨和中受降城。彼此相距都在二十里以上,白水狐驻守北寨应对呼延谷的马弩。此前他已一连三次败于马弩之手,但他相信只要王氏兄弟能恪守盟约,解除他的后顾之忧,自己还是有足够信心反败为胜的。

王峰在取得城南大捷后,便断定马跃已经不是自己的主要对手。他悄无声息举起战刀,并忽然转身刺向了白水狐的后心。就在王赟、王弼兄弟率军攻打前军营寨时,王峰亲率牙军主力出城奔袭白水狐的南寨。在此之前,王峰让八十名军卒赶着五十头黄牛、一百只羊和十五车酒到南营慰问,室韦人兴高采烈地接受了物品,并留下这八十名士卒在营中饮酒。

王峰利用木马计出奇制胜,亥时初由北门出城,亥时末便攻取了白水狐的南寨,除了赶路的时间攻打营寨只用半个时辰。让他略感惊奇的是南寨中都是些老弱病残。审问俘虏后才知dào

,未时末白水狐发下军令调走了寨中的精锐。

在王峰攻取南寨的同时,王麟也奉命攻取了白水狐的西寨,所用的计策几乎和王峰的如出一辙,他得到的也几乎是一座空寨。王麟是戌时初刻才接到王峰命令他出兵的手令,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再向王峰争辩。王峰用意很明确,你王麟必须在自己兄弟和白水狐之间选一个人。尽管王麟极不赞成王峰的这种过河拆桥的作法,但他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出兵攻取西寨。

王赟、王弼兄弟依约赶到南寨时,发xiàn

南寨已被攻下来时,好战的王赟赶到十分恼火,埋怨王峰出手太快,又怪王弼走的太慢。王弼笑道:“你还怕没仗打吗?白狐狸还活着,咱们能让他活着离开天德军吗?”王赟一拍手道:“对呀,二哥,咱们何不乘胜杀过去呢?”

王峰沉吟道:“白水狐把精锐都调到北营去了,或许他是准bèi

攻取呼延谷,倘若如此,我们倒是可以等一等。”

王弼急忙劝道:“不可,咱们抄了他的后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dào

。若他一怒之下弃寨而去,则中受降城北门大开。如此一来,白水狐走了,马跃却又活了。如今只有趁他不备发奇兵攻取北寨,既除了狐狸又可震慑马弩。马跃方寸已乱,再被咱们这一吓,说不定就一蹶不振了。”

王赟道:“是啊二哥,咱们人都到这儿了,还等什么?不一鼓作气杀过去,等气泄了,说不定让他杀个回马枪,反把咱们灭了呢。”

王峰想到这便定下决心,当下三人合兵一处北上攻打白水狐,同时又快马传令王麟运动至呼延谷之南牵制马弩。南寨到北寨约有四十里地,众人纵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就看到了北寨的望楼。就在此时,王峰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天德副使武圭豪联合后军主将武圭圆发动兵变,占据了中受降城,武圭豪自称留后。

王峰闻听此言,禁不住“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血,顿时摔落马下。

王赟、王弼兄弟急忙将他抱住,掐人中、压胸口,好半天王峰才苏醒过来。朝二人哭诉道:“愚兄真是蠢不可及,害人害己啊。”王赟以拳砸地,骂道:“武圭豪这老儿当真是该死。二哥,咱们这就杀将回去,谅他帐下那几个人,又岂是咱们的敌手?”王峰苦笑道:“如今你我的家眷都在他手里,如何跟他厮杀?妻子儿女倒也罢了,生养之父母,难道也要弃之不顾吗?”王赟听了这话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三人正彷徨无计,又有人送来书信。信是王峰生母楼圆儿写的,楼圆儿在信中称城中乱兵四起,传言王峰已死,武圭豪不得已才自称留后以定人心军心。自己和王氏一门的后眷已经被接入牙城集中居住,让王峰切勿挂念。王峰看完信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恰在此时,一支兵马由南而来,人数约三五十人。为首一人却是武圭豪帐下偏将梅保,他手持令牌远远就叫:“大帅有令,王峰来接!”

王赟闻言大怒,拉弓搭箭“嗖”地射去,梅保顿时跌落马下,摔得鼻青眼肿。王赟拔刀便去剁他。慌的王弼一把将他抱住,叫道:“九哥休要造次!”

王赟喝道:“你让开!这老儿都骑到咱们头上了,还能容他吗?”王弼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咱们都听二哥的。”

王峰上前扶起梅保,好声宽慰。梅保此时锐气全失,跪地呈上一封书信道:“武将军有信给公子。”王峰拆信看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且歇歇马,我交代两件事便随你回去。”说完让人将梅保扶下去休息。

又将王赟、王弼两兄弟叫到了一边,王弼问道:“二哥真的要回去吗?”王峰道:“武圭豪拿了咱们的家眷,我不能回去。”王赟道:“二哥回去,我也回去。刀山火海我都跟着你。”见王弼低头不语,推了他一把道:“十三,你不想回去吗?”王弼断然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三哥那。只有三哥平安无事,武圭豪才会心存顾忌而不敢加害二哥和咱们的家人。”王赟叫道:“如此,索性咱们都不回去。”

王峰道:“十三弟说的有理,武圭豪在牙军里亲信众多。我若不回去,难保不生变乱。你们都去三弟那,帮他稳住阵脚。王家的生死荣辱就全靠你们了。”当下三兄弟撒泪而别。

第28章 忍辱偷生

天德军是个边境小镇,牙城的规模很小.王氏一门男女老少三百二十八人迁入牙城后,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武圭豪下令将莲花寺腾出来关人,莲花寺建在牙城西侧的土台上,因为王谦信佛,常有施舍,经年累月后,莲花寺的占地面积甚至比牙署还大。

以对手的家眷相要挟,虽说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却是百试不爽的灵丹妙药。武圭豪派族弟武圭承和外甥梅圆圆率兵看守,没有自己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莲花寺。除王氏一门外,天德前军将士的家属、呼延谷驻军的家属也受到了特殊的“照顾”,个别要害人物的家眷也被迁入了牙城,暂时安顿在莲花寺南的粮仓里。中受降城的粮仓早已空空如也,饿的老鼠都搬了家。

武圭豪授予马跃天德军副使兼前军主将的要职,并将河南十三县和牟那山以西十六处军寨全部拱手相让。

马跃对此用了个“拖”字诀,即不接受,也不拒绝,静观时局之变。前军将士的家属多在中受降城,家属不在城中的,也多在城中置办有产业。武圭豪让人放出风来:愿意归来投效的,家人财产会得以保全,本人也会得到重用。

对那些死心塌地跟着马跃或王麟走的人,武圭豪绝不手软。他自立为留后的当晚就抄了天德军粮草督办闵彤的家,罪名是贪污公帑。闵彤本人被斩,家产被充公,妻女被籍没为奴。闵彤有没有贪污,众人不敢说,但此人与王家关系密切,且宁死不从武圭豪却是人人皆知的事实。武圭豪拿他开刀用意很明显:“顺我着昌,逆我者亡”。

武圭豪让人起草了一封书信,逼楼圆儿和严氏各自抄写了一份,劝王峰和王麟回城。楼圆儿抄了信,严氏却抵死不从。武圭豪数出信上的字数,让卫兵将同等数量的王家子弟押到严氏面前,威胁道:“少写一个字我就砍下一颗脑袋。”众人皆伏地恳求,哭声震天,严氏只得依从。

————————四月的大铜川两岸绿草成茵,鲜花铺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兀秃部人突固玛领着族里的六名年轻人,赶着他们瘦弱的羊悄踏上了这片牧场。圈养了一冬天,牲畜们毛皮灰暗,骨瘦如柴。不过今年老天特别有眼,入春以来算得上风调雨顺,草场的草都长的特别好,尤其是大铜川附近的草场。那片绿毯子一样的草地,哪个牧人看了能不喜欢?

“汉人来了。”站在土坡上四处眺望的一个小伙子打了个呼哨,牧人们顿时惊慌地叫了起来。大铜川属天德军管辖,不过汉人不放牧,每年只要送给当地官员一些礼物,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年不同,新任首领白水狐此刻正率领部族与跟汉人打仗呢。汉人一定恨透了践踏他们家园的室韦人,怎么可能还让他们在草场上放牧?

“站住!再跑我放箭了。”汉人官军出动三十多人,分三面合围过来。牧民们本来是有机会逃跑的,但谁又舍得自己的羊呢?何况汉人跟契丹人和奚人不同,他们一般只扣羊不杀人,而契丹人和奚人却是先射杀牧人,然后抢走牛羊。

“草场有禁令你们不知dào

吗?”唐军中的一个年轻人问道。他年纪不大,但目光凌厉,看起来像是众人的首领。

“知dào

,可是我们除了在这放牧,我们又能去哪呢?我尊敬的长官,请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们的牛羊比往年任何时候都瘦,母羊们已经产不出奶了。”因为长年在边境活动,室韦人的汉话讲的都不错。

“那能怪谁,你们不是有一位英明能干的好首领吗?为何不找他帮忙,也许他能在老天爷那为你们求下一块牧场来。”

“不要提这个恶魔,怛达人不承认他这个可汗。”

“不承认,你们还要为他卖命?”年轻人讥讽道,“你们有上万人,他不过才两三百人,你们为什么要受他挟制?”

突固玛叹息道:“只怪我们的老首领被他欺骗了,直到如今他还深信着他。”

年轻人眨眨眼,问道:“如果你们的老首领现在不信任他了,你们愿意帮首领夺回失去的一切吗?”

几个牧人肯定地说道:“长生天可以作证,我们愿意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年轻人点点头,道:“希望你们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草场是大唐的,大唐的草场可以让朋友来牧马,但绝不允许敌人侵占。”牧人们面面相觑,不知dào

年轻人说完这句话会做出什么事来。出乎他们的意料,年轻人拨转马头走了,他的随从们也走了。

一个年轻的牧人问突固玛:“汉人为什么不驱赶我们?”突固玛望着奔驰在绿草野花中的马队说道:“汉人是做难琢磨的,你永远不知dào

他们在想什么。”

和突固玛说话的这个年轻人是关索,离开大铜川草原后,他一路南下来到天德军旧地。这是一座几乎被废弃的城镇。天宝年间这里曾是天德军的治所,后几次沦陷,城郭被毁,天德军治所遂东移至牟那山之北。近世建天德军节度使,此地被降为军寨,不过老人还是称它为天德军。

一个月前,大铜川以北的三姓室韦人奉命南下攻占此地,并驻军一千五百人警戒丰州,防止西宁军西进。杨昊调飞虎营和旌旗营、警一营东渡黄河,突袭天室韦三姓,大败之。残部向北溃退的途中又被豹营、锋矢营、骁骑营截住,三姓只得弃械归降。杨昊将部众牛羊统统归还给他们,以此取得了三姓首领的新任。此后,杨昊又提议出兵帮zhù

金弥力夺回可汗之位,三姓首领都表示赞同,并表示愿意充当唐军前锋。

在此之前,杨昊已让关索深入兀秃部旧地搜集情报并寻找金弥力的下落。关索不辱使命,既全面地收集了室韦人的情报,还找寻找到了被白水狐囚禁在牛头朝那山山洞里的金弥力。只是怕路上有变才没有将他带回来。

杨昊以姜涛为主帅,率豹营、锋矢营、旌旗营会同大铜川三姓立即进军兀秃部旧地,拥戴金弥力复位,并切断白水狐北退之路线。自己则督率骁骑营、铁铛营和警一营向牟那山之北进军。一面进逼中受降城,一面又可与姜涛部遥相呼应。金风营、飞虎营沿河而进。

——————————呼延谷南关外,室韦部的士卒正在打扫战场,清理尸体和丢弃的军械。

白水狐以阵亡三百人的代价攻下了呼延谷,杀敌五百,俘敌两千三,他把这些俘虏都编入自己的营中,若按室韦人的旧俗,这些俘虏将大部被杀,少部分被罚做奴隶。曲处机劝白水狐不要滥杀俘虏,而是将他们化为己用。

马弩披头散发地被押了过来,脸上挂着不服气的冷笑。

“小马,你服不服?”白水狐挑衅地看着他。

“你得yì

什么,没曲处机那老儿帮你,你能赢得了我?”马弩不屑地哼了声。

“小马,我听说你姐跟丈夫离婚了,如今待在家里没人要。”

“那又怎样?”马弩脸皮涨的铁青。

“你把她献给我,咱们结为亲家,我可以放你一马。”看着马弩被憋红的脸,白水狐觉得十分有趣,肆无忌惮地逗弄他。

“我跟你拼了!”马弩一头撞了过来,却被白水狐身边的血骨朵(侍卫亲军)扑倒在地,血骨朵按住马弩,抓起马粪就往他嘴里塞。白水狐看的兴趣盎然,哈哈大笑。

曲处机骑着一匹骨骼雄健,皮毛顺滑油亮白马走了过来,白水狐的眼里跳过一丝怒意。他挥手示意士卒将马弩押下去,整整衣甲迎了上去。

“先生这匹马当真是世上罕有的良驹啊。”白水狐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匹白马的喜爱。曲处机跳下马:“可汗若是喜欢,就赠与可汗啦。”

“当真么?”白水狐大喜过望。

“宝马赠英雄嘛。”曲处机呵呵地笑道。

白水狐轻轻地抚摸着白马油滑的皮毛,他很想跳上马背去溜一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可汗打算怎么处置马弩?”曲处机望着马弩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人可是个宝啊。”

“自然是按先生的主意,用他做礼跟马跃结成同盟。”

“嗯,”曲处机满yì

地哼了声,“如此天德军就唾手可得了。”

呼延谷是中受降城的北大门,大门攥在外人手里,做主人的还能睡着觉吗?白水狐夺取呼延谷的当天就接到了武圭豪的亲笔书信,信中武圭豪将败盟的一切罪过都推到王峰身上,而他自己则是很愿意与白水狐重续盟友之谊的。

白水狐同意两家续盟,条件是交出王峰母子,交还被王峰、王麟夺去的南寨和西寨,并允许自己的伤兵留在城中养伤。武圭豪全部答yīng

下来,南寨就在他手里,这个好做主。西寨被王麟占着,要费一点脑筋,不过这也难不倒武圭豪,毕竟他手里可用的筹码还很多。

王峰母子被秘密押送到白水狐营寨中,白水狐当众狠狠地羞辱了王峰一番,罚他为奴去马厩中养马。王峰生母楼圆儿初一进营就被白水狐看中,留她侍寝。楼圆儿不敢推脱。白水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且专心用力,毫不觉委屈。白水狐得楼圆儿如获至宝,每日公事一毕便心里火燎地往寝帐跑。

这日白水狐议完公事又回寝帐,远远听到帐中楼圆儿与一男子在说话。白水狐勃然大怒,拔刀冲了进去。那男子见慌忙躲到了楼圆儿身后,白水狐看清来者是王峰,心中怒气更盛,挥刀便砍。王峰夺路而逃。白水狐正要追赶却被楼圆儿抱住腿苦苦哀求。白水狐怒道:“我饶你母子性命,又给你锦衣玉食。为何还要密谋害我?”

楼圆儿哭泣道:“可汗明察,妾身绝无谋害可汗之意。今日午后妾身在营中闲走,听到几个老军议论,说我的儿子在马厩里吃不饱,穿不暖,还常受欺凌。妾身听到这话,肝胆欲裂,这才将他唤进寝帐,给他吃些点心。不想触怒可汗,错在妾身,妾身该死,请可汗降罪。”

白水狐望着楚楚可怜的楼圆儿,心早酥麻成一团了。他走上前扶起楼圆儿,揽着她的细腰上,轻声安慰道:“是我错怪你,你不要放在心上。”楼圆儿三十四岁,因为保养得体,加上常习练舞蹈,身材保持的非常好,她的腰肢既有少女的纤细又有成熟女性的柔软。白水狐搂住她的腰后,手又得寸进尺地向下滑去……

“谢可汗不责之恩。”楼圆儿借口谢恩,巧妙地摆脱了白水狐那只放肆的手。白水狐没有丝毫的不快,他又扶起楼圆儿,双手紧抓着她的双臂,用嘴叼开了楼圆儿的衣襟,伸出长舌头在白嫩的脖颈上tian了过去。

楼圆儿心底厌恶之极,她猛力推开了白水狐,拉紧衣襟盖上了脖颈,双臂都护在了胸前。白水狐怒道:“你敢不从?”楼圆儿慌忙道:“不,不,妾身不敢。只是妾身年老色衰,不耐细看,恐污了可汗的双目。”白水狐闻言哈哈笑道:“陈年的酒才够香醇,成熟的女人才有风味。在白某看来你才是这世上最有风韵的女人。”

白水狐双目勾勾地盯着楼圆儿:“你好好服侍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儿子的。”

楼圆儿立即挤出了满脸的笑,张开双臂扑进了白水狐的怀里。

当晚王峰就被任命为“血骨朵”(警卫寝帐的侍卫亲军),披甲挎刀站在白水狐的寝帐外为他警夜。

第29章 纠缠

第29章纠缠马跃的日子并不好过,部属一个个离他而去,一万前军将士眨眼间风吹云零只剩下三千多人.冯清风也背着他投奔武圭豪去了,临走时他给前军每个将领写了一封信劝他们为了自己妻儿前程早日脱离马跃。

这封信如同当头一棒,打的马跃七荤八素,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三千人眨眼又少了一半,水师偏将熊林岱趁机发动兵变,将马卡和他的一干亲信五花大绑丢在河滩上。水师的大小舰只回到了牟那山南的五柳湾基地。马跃心灰意懒,他召心腹万源山商议准bèi

偃旗息鼓仍回去做贼。

秦远劝道:“如今营中诸将之所以还能追随将军,是因事情还未到绝望时。倘若将军自己先灰了心,撤了旗号,必然是树倒猢狲散。贪功之辈甚至会挟持将军以换取富贵。”马跃闻言只得作罢。

————————————杨昊进军牟那山北后,一连攻下十余座军寨,各路守军望风披靡,不战即溃。究其原因,一是西宁军年初进行了军制改革,各营队正以上军官进行了大换血,庸老无能者纷纷丢职罢官,才德兼备的年轻才俊得到提拔,军心士气正旺。二是牟那山以北各寨守军在混乱中不知所措,心无斗志。

四月末,杨昊攻占牟那山东北重镇黑羊谷后。黑羊谷东北四十里是呼延谷,东南三十五里是中受降城,距王麟的回乐寨只有十五里,与白水狐的西寨隔山相望。杨昊的三个营一路上收编溃军,招募勇士,此时兵力已经扩充了一倍。不论是对王麟还是白水狐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但杨昊攻占黑羊谷后,却命各营休整待命,并无继xù

进攻的意思。程克领十分不解,他劝杨昊趁势拿下回乐寨,将王家最后一支力量收入麾下。至于白水狐,在程克领的眼里他已经是个僵死之人了。姜涛已经帮金弥力在牛头朝那山复位,用不了多久两部便会挥师南下,以金弥力在兀秃部的威望和白水狐的倒行逆施。几乎可以肯定,金弥力南下之时,便是白水狐土崩瓦解之日。届时三路军合围中受降城,武圭豪只有弃城或献城两条路可走。

杨昊知dào

军中有不少人希望自己取代王家执掌天德军,届时众将也有很大的升迁余地。扪心自问,杨昊并非没有取代王家由自己出任天德军节度使的想法。这不仅仅是争一个名位,更是为自己争一条宽阔的通天大道,一个更高的发展平台。

但杨昊也清楚自己可以凭军力夺取天德军,但要做节度使却没有那么简单。且不说仇士良为了一己之利会从中作梗。就是刺马营内部也有人暗中阻挠,或许自己前脚接任节度使,后脚就被逼着离开天德军。刺马营是不会让一个入营才一年的五品横刀独挡一面的。

杨昊还考lǜ

到一点,王谦虽死,王峰也被赶下台,但至今没有任何人敢清算王家。这说明王谦十年辛苦并没有白费,王家的势力早已渗入天德军的每一个毛孔,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绝不是一场风几把火就能解决的。

杨昊劝心急火燎的程克领:“我知dào

你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来劝我。可你想过没有,白水狐手上的兵力完全可以攻下中受降城,可他为何偏偏不动手呢?”程克领脱口而出道:“或许是当局者迷,他没看到这一点呢?”话一出口他就立即就后悔起来,自嘲道:“我都看到了,又何况他?请将军明示。”

杨昊道:“他是不想做恶人。”见程克领不解,遂又解释道:“王谦经营天德军多年,根扎的很深,天德的士绅百姓心无不心向王家。马跃想取代王家,结果兵败中受降城,灰头土脸地逃回河南。武圭豪逆天而行,自立为主,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白水狐高就高在这,他在等武圭豪做恶人。你想想武圭豪手中无粮无钱,可城中大户手中却有粮有钱,纵兵抢粮是迟早的事,那时王家不能出头保他们,白水狐却可以,这人心还会向王不向白吗?收揽了人心后,他白水狐的节度使宝座才能坐稳当呀。”

程克领恍然大悟,道:“将军是留着王麟,让他去杀白狐狸?”

杨昊点点头,程克领细一琢磨,喜道:“彼时城中百姓又恨上了王家,咱们再出兵……那样天德人心就尽归将军啦。”

杨昊叹道:“但愿能如我所愿。”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程克领喜滋滋地拜辞而去,杨昊知dào

他是要将自己的这番话告sù

其他将校,自己屯军不进,营中多有议论,气可鼓不可泄,杨昊也只能暂用谎话稳住军心。

他望着程克领已经模糊的背影自言自语想:“这回只能让王家欠我一个人情了。”

————牟那山南五柳湾,天德水师基地。

熊林岱红着脸跟诸将赌咒发誓:“我有半点私心,天打五雷轰顶。”偏将张松奇冷笑道:“你若没有私心,为何不肯迎回朱将军?”

张松奇是朱箜的表弟,对朱箜是死心塌地。熊林岱冷哼一声,回敬道:“迎回朱将军,他若带着水师投了姓武的怎么办?”

张松奇拍案骂道:“你血口喷人!”言罢抄起桌上的茶壶朝熊林岱砸过去,熊林岱侧头避过,“拔出腰刀便砍。众人急忙将他抱住。张松奇嘿嘿冷笑道:“姓熊的,你跟老子动刀子?老子玩刀的时候你他妈的还穿岔裆裤呢。”一言未毕,熊林岱飞起一脚踹中了他的阴裆。

“啊!”张松奇一声惨叫,捂着下身痛苦地蹲了下去。张松奇的一干好友纷纷指责熊林岱出手太狠,熊林岱的好友则反过来指责是张松奇先挑衅。

纷纷攘攘正乱。门外忽有人叫:“二将军到!”众人闻言大惊,慌忙按序排好。张松奇也强撑着爬起身,挨着熊林岱的肩站好。

王谦未当节度使之前,军中将士都称他为“大将军”,“二将军”则是对他胞弟王奔的敬称。

“大将军”后来变成了“大帅”,王奔却解甲做了掌刑官。“二将军”的称呼也渐渐被人遗忘。开成元年三月,王奔率军出征丰州。王奔被任命为留守,又重新披挂做了将军。此后,王奔兵败九娘关外。河东名将董八成率军围攻中受降城,王奔沉着应战以弱胜强,捍卫了天德军的根本。

自此,王奔便取代王谦和牟龄成为天德军将士心中的新战神。虽然这尊新神因为旧神的猜忌,一度郁郁不得志。但神就是神,尤其是眼下这群龙无首之际,神到之处军心定人心稳。

“刚才是谁在打架?”前水师统领朱箜板着脸问。如果说王奔是天德军将士心中的神,那朱箜就是天德水师的神,虽已离任多日,但虎威丝毫不减。他只张口一问,众人仍觉双股战栗。

“是,我……”张松奇嗫嚅道。对自己的这位表哥他是怕到了骨子里。

“还有我!”熊林岱挺胸脯凹腹大声答道。熊林岱只有二十三岁,是水师中最年轻的偏将,整个水师只有他敢在朱箜面前大声说话。

“是你跟他们说我会带着水师投奔武圭豪?”朱箜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熊林岱毫不掩饰。这让朱箜觉得有些下不来台,脸皮因此涨的很难看。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怀疑朱将军会带着水师投奔武圭豪?”王奔笑眯眯地开了口。大神与普通人的最大区别就是他永远让你觉得高不可攀,即使他笑着跟你说话,也让你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卑职从未怀疑朱将军会叛投武圭豪。”熊林岱此话一出,十几道敌视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他的脸上。张松奇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他指着熊林岱的脸吼道:“你胡说八道!我亲耳听到你在污蔑表哥……”或许是他觉得当着王奔的面称呼朱箜为表哥有些不妥,张松奇的语调先扬后抑,最后几乎轻不可闻。

王奔呵呵一笑,盯着熊林岱的脸,问:“有人揭发了你,你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

熊林岱答道:“话我是说过,但言不由衷,我的心里从未怀疑过朱将军。”熊黛林看着张松奇,“我怀疑水师里有内奸,我这么说其实是想找出那个内奸。”

“那你找到了吗?”王奔依旧笑着。

“谁最期盼朱将军回来,谁就是内奸。”熊林岱说话时又瞟了张松奇一眼。

张松奇暴怒道:“狗娘养的!你在怀疑我?”挥拳便要打。

朱箜劈手抓住他的手腕,张松奇红着脸争辩道:“这厮侮辱我,我岂能与他善罢甘休?!”

王奔笑道:“张将军稍安勿躁,我让你看看真zhèng

的奸细是谁。”说罢轻咳一声,只见两名小校押进来一个头戴黑面罩的人。

“你们猜猜他是谁?”王奔冷飕飕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没有人敢说话。王奔一把扯掉那人脸上的面罩。众人不觉一阵惊叫,那人竟是水师里的粮草督办肖梅林。

朱箜问一脸讶然的张松奇:“没想到是他吧?”张松奇羞愧地低下了头。肖梅林一直跟自己素无往来,但自熊林岱驱逐马卡后,他便一反常态地跟自己热络起来,他劝张松奇迎回朱箜,否则天德水师将落在熊林岱的手里,到那时便再无他的立足之地。张松奇将信将疑去找熊林岱,要他迎回朱箜,谁知竟被一口回绝。肖梅林趁机撺掇张松奇邀集军中诸将向熊林岱施压。

“末将愚钝,为何谁要请回表……朱将军,谁就是奸细?军中诸将谁不盼着朱将军回来主政?”张松奇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共鸣。

王奔示意熊林岱作答。熊林岱道:“我们赶走了马卡,马跃定会怀疑朱将军。他会想方设法阻止朱将军回五柳湾。他们撺掇诸将迎朱将军回来主事,无非是想看到水师内讧,自己束缚自己的手脚。”

张松奇揪住肖梅林喝问道:“这可是实情?”肖梅林冷笑道:“你什么话都相信,你是一头猪吗?”张松奇劈脸打了一耳刮,骂道:“狗杂种,老子宰了你。”朱箜喝道:“休得放肆,还不退下!”王奔道:“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杀,张兄弟你且带他下去。”张松奇听到王奔叫自己一声“张兄弟”,心中比吃了蜜糖还甜,兴高采烈地拖着肖梅林下去了。

王奔将众将聚集在一起,说道:“我知dào

你们的家人现在都在武圭豪的手里,但我要告sù

你们,你们就是现在回去也保不住你们的家人。城中已经断粮,武氏兄弟正在挨家挨户地抢夺财物准bèi

逃往外镇。如今要想救你们的家人,只有杀回城去,除掉武圭豪!”

众人齐呼:“愿随二将军杀回城去!”

王奔道:“我募集八百勇士,只恨没有马匹。我问你们:今晚出兵,明日一早能到城南吗?”

“能到!”众将齐声答道。王奔大喜正要下令出兵。熊林岱却劝道:“如今西宁军两个营正沿河推进,二将军让自家庄兵出战,拿什么去守庄园?”众人闻言也纷纷劝。

王奔叹道:“我本已隐居泉林,不想过问是非。实在是武圭豪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逼得我不得不出山。王奔虽薄有家财,但与城中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相比,那些盆盆罐罐又算得了什么?”

熊林岱振臂高呼:“随二将军杀回城去!”众人齐声应和。

二更末,天德水师倾巢而出,大小一百三十八艘船载着八百勇士沿河东下,直取中受降城。

大军刚刚开拔,五柳湾后寨的大门便悄然开启,一个黑衣人纵马投东而去。

第30章 潜龙出海

东受降城北二十里有一湖,名金河泊,南北长十二里,东西宽八里,水波荡漾,优美如画.四月末,湖两岸绿草如茵,鲜花似锦,野鸭、大雁、鹧鸪等野鸟盘旋浮掠于湖面,野兔、白狐等小兽出没于草丛间。沿湖的振武军左军将士一得空闲就三五成群到湖边打猎,活动一下筋骨,又顺便改善下伙食。

左军副将石雄也喜欢到湖边去,但他只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甚至连护兵也不让跟着,他不喜欢骑马射猎,虽然他的骑射在左军甚至整个振武军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喜欢钓鱼,常一个人扛着鱼竿,背着柳条编的鱼篓,戴着破草帽,腋下夹着一卷破草席,到河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这一天又是晴空万里,吃完早饭,石雄就戴上草帽离营向河边走去,到了河边后他插好鱼竿,将鱼篓浸在水里,然后选一块厚实的草地铺好草席躺下来,草帽盖在脸上,翘着二郎腿,用一只脚丫子夹着鱼竿,石雄开始舒舒服服地补觉了。

昨晚一帮校官打了一只野肥羊,非拉着他去喝酒,喝完酒就开始赌钱,二更末赌局散了,石雄回到寝帐意wài

地发xiàn

床上躺着一个浣衣坊的浣衣女。石雄没有赶她走也没有碰她。四更末,石雄到院中打一趟拳脚,又耍了一路枪,然后冲了个澡想回去补个觉,他忘了那个浣衣女还在帐中。石雄想走却被她从后面抱住了,那女子柔软润滑的胸在石雄光裸的背上一阵阵的摩擦,石雄暗自叹了口气,回身抱起她上了床。

气温一点点地升高,微风带来暖哄哄的热气和花草的清香。这熏暖的阳光总能晒得人昏昏欲睡。石雄翻了个身,已经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天下太平,马放南山,武将们除了睡觉还能做些什么呢。

两匹骏马踏着绿草花海飞奔而来,惊的一阵阵的野鸟四散乱飞。来人是石雄的两个结拜弟兄:常松林、张华阳。

“大哥,大哥。”张华阳远远地便叫了起来。石雄单手撑地坐起身来,张望了一眼,放下草帽站起身来,就在他伸懒腰打哈欠的时候,常松林和张华阳已经到了跟前,两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喜色。

“大帅请哥哥入城去议事。”常松林说。

“八成是商议出兵天德军的事,大哥,特使还在营里等着,咱们快回去吧。”天德军发生内乱以来,张华阳就一直盼着出兵干涉。别人问他缘由,他就说自己的姑姑在中受降城,自己是姑姑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她老人家身处水深火热中,自己当然要去拉一把。张华阳自幼父母双亡,确实是在姑姑家长大,但十二岁他便离家出走靠乞讨度日,在姑姑那张华阳可是从来没有得到半点温暖。

他渴望出兵的真zhèng

理由是为自己弟兄夺一块容身之地,虽然刘沔待石雄和自己不薄,但终究是寄人篱下,一个英雄是不该久居他日之下的。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石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张华阳十分不满。自己这位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厚道,危难时可以两肋插刀,平时却是见利不争,一副迂腐的君子做派。

常松林拦住了他,示意张华阳不要说话。他走到石雄面前,低声说道:“大哥认为大帅并无出兵争夺天德军之意。”

“他的心太大,根本就看不上天德军这个地方。”石雄收回了鱼竿,钓钩上的鱼饵已经被小鱼啄的一干二净。他从竹筒里倒出一条蚯蚓,揪下一段穿在鱼钩上,那半截蚯蚓因为还活着就不停地扭动着身躯。

“你没去怎么会知dào

呢,我听那特使的口气,像是要对北面用兵。”张华阳忍不住挤了过来,“不管他向哪拥兵,只要兵符到手,咱们立即西进攻占天德军,从此咱们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唉,”石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张华阳:“三弟,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为何非要图那个虚名呢。人生在世草木一春,怎样不是过呢。”

张华阳闻听此言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说罢便翻身上马要走,常松林忙拉住马缰劝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张华阳听不进去,气咻咻地对石雄说道:“我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消磨了你的雄心壮志。昔日的大英雄,如今竟堕落到与腐儒为伍的田地。”说罢扬鞭催马而去。

常松林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石雄拦住了:“走吧,别让特使等着急了。”

振武军的治所与东受降城相距只有五里地,与胜州隔黄河相望。刘沔从独孤畅手中接过振武军帅印时东受降城尚在董八成的手里,不久董八成率新军主力南下投奔李载义,却仍留了一千人驻守在东受降城。

刘沔先拿河对岸的胜州下手,胜州守将独孤元意图以胜州为觐见礼投奔河东节度使刘清伶,对新任的节度使刘沔先是阳奉阴违,继而公然抗命。独孤元手下兵马有两千人,都是振武军的精锐。独孤畅交印走后,不少牙军士卒也渡河投奔了他。刘沔精心策划后,命石雄率三百精兵夜渡黄河,假扮回鹘商人混进城去。

一时间胜州四处起火,军民都忙着救火。石雄趁势攻入胜州州衙捆了独孤元,又趁乱出城献到刘沔帐下。胜州群龙无首,又见刘沔大军压境只得举城投降。控zhì

了胜州后,刘沔切断了东受降城运粮的河道。董八成情知自己已败,便连夜撤走了东受降城的驻军。

石雄随传令特使赶到牙城,刘沔亲自迎候在廊檐下,石雄躬身施礼道:“末将何德何能,敢让大帅迎迓。”刘沔握着石雄的手,笑道:“将军哪里话来,当今天下除去文、董,唯将军可称名将,刘某焉敢怠慢?”石雄受宠若惊道:“大帅谬赞石雄了。雄只堪做一帐前先锋,何敢与文董二位相提并论。”刘沔哈哈一笑,不想再做口水之争,他牵着石雄的手走进大堂,正堂中挂着一幅长一丈宽八尺的巨幅地图。

图中将黄河南北各镇的州府军寨山川河流标画的一清二楚。石雄惊讶难言,暗忖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北国万里河山图’么?”他刚想走上前看的仔细些,忽觉得一双冷飕飕的眼正在背后盯着自己。石雄悚然一惊,退回身来,赞叹道:“这图究竟是何人所绘,真是天才所做啊。”

刘沔笑问道:“将军若是喜欢,刘某便赠予将军如何?”石雄慌忙辞谢道:“不敢,如此宝图落入末将之手,恰如明珠暗投了一般。”刘沔哈哈一笑,不再纠缠。这时护军校尉递上来一根三尺长拇指粗的细木棒,木棒刨的光光亮亮,又用油漆漆过,显得油光可鉴。

刘沔取棒在手,在地图上找到振武军,然后移向西北角的青山南麓,说道:“兀秃部涨潮扬率一千五百人集结在此,威胁我军运往黑城的粮道,致使黑城守军从四月初就开始断粮。我意调左军两个营会同黑城一个营合击涨潮扬,全歼其于青山之下。”刘沔说完,笑呵呵地问石雄:“此战以将军的左军两个营为主力,你这个左军副将的‘副’字从现在起我就收回来啦。”石雄忙称谢道:“多谢大帅栽培。只是……”石雄欲言又止,注视着地图良久不语。

刘沔含笑看着他,并不催促。许久,石雄开口说道:“而今奚人三部在契丹人的逼迫下已经西迁至青山之北,三部兵力不下五千人。我军在黑城的驻军只有一个营和少许团结兵。倘若将主力调走,奚人趁机夺城,只恐难以保全,再者黑城之南白道关兵少城破,黑城一失此关守军难抵挡奚人的骑兵。届时我军北门大开,奚**举南下,不光我振武军百姓深受其害,就是河东各州县军镇只怕也难逃荼毒。请大帅三思。”

刘沔闻言显然吃了一惊,他又将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回身问身边的参军校尉:“奚人如今在何位置?”参军校尉答道:“诸真水西南,城堡以西都是奚人地盘。”刘沔闻言暗叹了一声,问石雄:“若不能抽调黑城之兵,你有把握击败涨潮扬吗?”石雄思忖片刻答道:“可击而走之,却不能全歼。”刘沔默默地点头道:“好,左军将军石雄听令。”

“末将在。”

“命尔统率左军威远、寿光两营即日拔营北进,击破兀秃部涨潮扬,夺回青山南麓各寨。不得有误。”

“是!”石雄答道,迟疑了一下又问:“请大帅明示,敌若走,末将能追吗?”刘沔道:“由将军临机决断吧。”

参军校尉取来兵符,刘沔将兵符授予石雄,却说道:“将军多珍重。”

石雄拜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望着石雄持兵符而去的背影,刘沔掩饰不住满脸的痛惜之色。内堂的锦屏后转过一个人来,迭声叫道:“大帅放虎归山矣。”此人四十多岁年纪,方脸白面乃是刘沔帐下最持重的幕宾,姓李名续舟。

刘沔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是龙总要归大海,是虎总要回山林。我留得住他的人,却留不住他的心。罢了,权当是为国存士吧。”

李续舟道:“把天德军让给石雄,将来未必与大帅有利。还不如将它交给杨昊,此人有些迂腐,又有上面牵制,十年之内也翻不出什么Lang花来的。”刘沔笑道:“华林兄,我与你的见解不同,杨昊这个人确实有些迂腐,可这个人做事稳健,为人也颇有心计。刺马营现在能按着他,将来也能托起他。时机一旦成熟,此人立即便是振武军的大敌。”

李续舟道:“大帅高见,学生佩服。”刘沔呵呵一笑,转身对参军校尉道:“请他们都进来吧。”

参军校尉出门不久,振武军前、后、右三军校尉以上和牙军佐将以上将官由东西角门赶了进来。参军校尉点视人员到齐,便关了正堂大门。

“我召你们来是要商议一件大事!”刘沔的头一句话就让众将精神为之一震。李续舟忙向刘沔打了个手势,对守在大门旁的护军校尉道:“你出去看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堂。”护军校尉心中不以为然:“牙署戒备如此森严,还怕有人偷听么?”护军校尉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众人正都暗笑李续舟小题大做。不料就在此时,门外侍卫大喝了一声:“什么人!站住!”

第31章 七龙夺珠之阴云密布

夜色低垂,黑羊谷以西十三里处的一所驿站里,杨昊接待了宝历社驻麟州驿使唐宁.唐宁此行带来了宝历社大管家的一封密信,杨昊看过信,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宁问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杨昊激愤地说道:“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能做出这等事来!这与那些乱臣贼子所为又有何差别?”

唐宁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所以大管家要派我连夜赶过来,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已经知dào

了。何去何从,该不用我提醒了吧。”唐宁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这些天你迁延不进,上面已经很有意见了。这一回你务必要做的漂漂亮亮,否则……”唐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拱守道:“你多自珍重吧,告辞。”

杨昊将他送到驿站外,目送他离去,良久不言。身后的关索上前一步,笑道:“我觉得他说的有理,到嘴的肥肉若是不吃,别人不会说你是君子,只会笑你是傻瓜。”杨昊咳嗽了一声,喝退关索道:“你也觉得这块肉是非吃不可了?”关索笑道:“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那就开吃吧。”杨昊冷静地说道。

——————————石雄率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涨潮扬的一千五百人,涨潮扬率残部逃入了青山。张华阳劝石雄趁胜西进攻取天德军,石雄却说什么也不肯,为此两兄弟拍着桌子大吵了一场,几乎闹翻脸。

穆敏中事后到张华阳帐中劝解:“大哥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咱们结拜这么久,大哥什么时候做出对不起咱们的事了?”张华阳恨恨道:“我就是看不惯他畏首畏脚的样子,明明到嘴边的肥肉,偏偏装君子装好人,眼看着别人把肉吞下去。”穆敏中闻言无言以对,他自己的心里也为这憋着一肚子气呢。

常松林和万涛也赶了过来,常松林笑劝道:“你还觉得委屈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让大哥下不来台,大哥说你什么了吗?”万涛也劝道:“大哥是个谨慎的人,咱们打下天德军容易,可要想坐稳就没那么容易了。武圭豪、刘德三、杨昊、王家叔侄、马跃、白水狐这些人都不是傻子,为何到现在天德军还是一团混沌浆?可见这里的水很深嘛。”

张华阳冷笑道:“深他妈的个屁,你们啊就是想的太多了。攻占了天德军,剩下的事以后再说,了不起咱们再退出来,总比这么干瞪着眼强吧?”众人正待劝他,忽听帐门口有人说道:“老二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太谨慎了。”说话的是石雄。

石雄走到张华阳面前,道:“华阳说的不错,咱们即刻挥兵西进攻占中受降城。剩下的事,以后再说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欣喜起来,石雄轻轻地拍了张华阳一把,道:“怪我脾气不好,方才不该跟你发火。”张华阳脸皮腾地红了,说道:“是我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伤了大哥的颜面。我……”

石雄打断他的话,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各营立即拔营西进。”

——————————————卯时末辰时初。

中受降城城南河面上一层薄雾轻笼,武圭圆从壕沟里站起身,朝河面看了看。他身旁的一干士卒见状也忙站直身体,伸腰甩胳膊的。梅园园恶狠狠地骂道:“谁让你们起来的?都给我蹲下!”众士卒敢怒不敢言,又都屈膝蹲在了壕沟里。

武圭圆踢了梅园园一脚,冲着众人叫道:“天都亮了,还会有人来偷袭吗?!”回头冲着传令兵喊道:“传令各队回营。”一时间金锣当当乱响,在壕沟窝了半天的士卒个个捶腰捏背地站起身来,骂骂咧咧往回走。

城头上武圭豪面色阴冷,族弟武圭承站在身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昨夜是他领着白水狐的信使见武圭豪的,信使口口声声说有重yào

军情禀报,当得知王奔要夜袭城南,武圭承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他带着信使夜闯牙署,硬是把武圭豪从被窝里给叫了起来。

闹了半天竟然是一场空,这个白水狐到底在搞什么鬼?武圭承暗暗将白水狐连带那个信使的所有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一遍。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武圭豪,突然发xiàn

武圭豪的眼角余光似乎正盯着自己,于是慌忙低下了头。

武圭圆挎刀走上城头,禀报道:“大帅,王奔不会再来了。”武圭豪阴着脸没有答话,忽然瓮声瓮气地问道:“白狐狸到底在捣什么鬼?”武圭圆迟疑了一下,好半天才弄明白他问的不是自己。

“我看他是存心捣乱。”武圭承忙着把自己与白水狐撇清。他的目光与武圭豪冷目一对,顿时觉得浑身发冷,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他为何要存心跟我过不去?”武圭豪盯着武圭承的脸追问道。

“他要派兵进城……被大帅否了,所以……怀恨在心。”武圭承嗫嚅着说完,忽然感觉大帅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划开了自己的衣甲,破开了自己的皮肉,嘶嘶啦啦的鲜血迸溅,痛彻心扉。

武圭豪看了眼满头冷汗的武圭承,哼了一声,目光就移到了武圭圆的身上:“他要的军粮送过去了吗?”

“各营都缺粮,实在拿不出余粮给他了。”武圭圆如实禀报。城中粮库存粮早已耗尽,起初还能花钱向粮商购买,几天前各大粮商的粮库也都空了,现在只好挨家挨户搜刮存粮度日。中受降城城小民少,这条路也走不长。至于白水狐要的几千石粮食,那是无论如何也筹措不出来的。

“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粮食送过去。”武圭豪一字一顿。

“可是……”武圭圆还要争辩。

“没有什么可是……”武圭豪粗暴地打断了武圭圆的话,“我们缺粮,他们更缺粮,这个盟友现在还不能丢。”说到这,武圭豪用手指点着武圭圆的护心镜道:“我知dào

你是个与人为善的人。这种得罪人的事就让梅园园去做吧。”

武圭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应了声是,他的目光转向晨曦中的中受降城,仿佛看到了满城的大火和凄厉惨绝的喊叫声。

——————————曲处机每天晚饭后都要绕营走上一圈,用他的话说是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起初营中的士卒都以为这瘦老头在监视他们,对曲处机还颇多防备。但时间一久,士卒们就习以为常了,个别胆大的还走上前跟曲处机打个招呼。

白水狐很尊重曲处机的这个习惯,他尽量避免这个时段去打搅曲处机,碰到紧急军务需yào

跟曲处机商议时,他也不会打断曲处机的散步,而是赶过去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说。

又是一天的黄昏,曲处机一如往日穿着布鞋倒背双手沿着营中小道散步。按营规每日晚饭后军中士卒会有一段休息时间,若是在往常,士卒们会散在营中各个地方,各办各的事儿,玩球的,摔跤的,追逐嬉闹的,到处都充满着嬉笑声。

今日却大为不同,士卒们都躲在帐中收拾衣甲行装,一路走去,竟处处可闻磨刀声。曲处机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的侄子,也是他的弟子曲清泉,紧走两步在他耳边说道:“弟子打听过了,他们今晚要出营攻打中受降城。”曲处机忽人站住脚,红着脸冲曲清泉低吼道:“你根本就不该去打听。”曲清泉从来没有见过老师如此失态,一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曲处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太谨慎了?”

曲清泉鼓起勇气道:“弟子确实不明白,一座小小的中受降城,先生为何迟迟不让攻打?你总是说要等武圭豪大开杀戒,丧尽人心再夺城。可是这乱世人心向恶,所谓人心所向,有德之人居天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鬼话。手中又刀便可称王,心中有兵才能为善。”

曲处机闻言一愕,随之投过去一丝鼓励的目光:“你继xù

说下去。”曲清泉索性一吐胸中闷气:“王谦执掌天德军十年,恩威并用,软硬兼施,天德军如同他手中玩物,那时可谓境内人心尽归王家。可是他一死,天德军立即大乱,谁肯顾念他的旧恩情?武圭豪代王峰自立,城中大户有谁肯仗义一争?当此乱世,学生以为惟有武力才是横行天下的利器,所为王道教化,不过是强者在天下大定时用来****、愚弄百姓的手段而已。”

曲清泉说完,心潮犹不平静,脸色也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

曲处机听完这话,愣怔了许久,原本明亮的目光突然暗淡下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想不到你跟我这么久,竟就学了这些东西。”曲清泉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说过头了,他忙跪地请罪道:“弟子愚钝,辜负了先生的教诲。”曲处机扶起他,说道:“我并非是在怪你,你有这个悟性,我很欣慰。你说的对呀,人心已坏,天下将乱,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受人欢迎的。”

曲清泉惊讶地问:“听先生的口气,是有意为之?”

曲处机冷笑道:“天德军乃我大唐北门,当交与能者之手,他白水狐,还不配。”

第32章 七龙夺珠之逼反老兵

中受降城西北的长乐坊,居民多是小康之家.

孟明原是牙军校尉,后因得罪上司挂冠而去做了一名生意人,在城中开了一处布庄,孟明头脑灵活不过三五年工夫生意就做的风生水起。其后他又迎娶王谦远房亲戚、天德后军旅帅王七的妹妹王氏为妻。小两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虽成亲多年未有子嗣,但孟明对王氏的情爱丝毫不减。

王谦重病之际,孟明就预感到城中将有一场变乱。他拿出一部分积蓄,买来够夫妻二人吃上一年的粮食藏在了地窖中。一个月后天德军果然大乱,粮价翻着跟头往上涨,到最后粮食竟与金银等价,即使这样也常常是有钱也买不到粮。因为孟明的远见,小两口就避免了饥饿之苦。

然而过了不久,孟明就发xiàn

藏在地窖中的那点粮食简直成了招灾惹祸的根源,官军隔三差五的就要来家中搜查。虽说地窖的入口十分隐秘,但每次官军来搜查,孟明都胆战心惊,惶惶不安。有时候孟明甚至在想,干脆把粮食交出去算了,好歹也算能保个平安。但他一看到街上饿死的尸骨,就不得不打消了这种念头,这种混乱的局势不知dào

几时才能结束,万一把粮食交了后,祸乱一时又不能平息,岂不是要活活把人饿死吗?

起初是孟明犹豫要不要交出粮食,现在好了即使他想交粮,人家也不收了。牙将梅园园接替武圭圆为督粮官后,立即改征粮为抢粮,对胆敢私藏粮食的人是抓一个,杀一个,一时间杀得满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孟明下了决心,他要趁天黑放一把火把粮食烧了,一了百了。王氏也赞同这个做法,夫妻二人东挪西借弄了一大罐火油,坐等天黑烧粮。

夜幕缓缓降临,中受降城又迎来了一个压抑难熬的夜晚。

孟明提着火油罐,王氏端着灯烛,二人悄悄地摸进厨房。厨房里的大水缸下面就是地窖的入口,每次官军来搜查时,水缸里的水都是满满的,士卒们懒得去移缸,又碍于王七的情面不好砸缸,所以一直未能发xiàn

地窖的入口。

孟明舀掉半缸水,移开水缸,抽调垫在缸底下的木板正准bèi

下地窖。突然“咣当一声响,院门被人踹开,士卒张强、李武喷着酒气闯了进来,大呼小叫地要讨水喝。王氏心里发慌,“咣当”一声将手中的火油罐摔在了地上,火油流了一地都是。两个士卒闻到火油的辛臭气味忙提枪冲进了厨房,孟明想将地窖入口盖住已经来不及了。张强断喝:“你们拿火油做什么?”孟明陪笑道:“没什么,地窖太湿,弄点火油下去烤烤。”

“胡说八道,哪有用火油烤地窖湿的。我看这里头一定有古怪。”李武醉的不清。

“没有,军爷若是不信,你可以自己下去看看。”孟明故作轻松地笑道。他赌这两个士卒只是想进来打点秋风不会认真此事的。

两卒面面相觑,孟明趁机递了个眼色给王氏,王氏忙从要带上解下钱袋交给了孟明,孟明掏出一串钱塞到张强的手里,又摸了一块碎银子放到李武手里,陪着笑说:“咱们都是良民,后军的王旅帅也是自己人。”二人听了这话,相视一眼,李武将手中的碎银子往地上一丢,骂道:“少来这套!我们要搜查地窖。”说罢把手里的长枪一晃,冲着孟明喝道:“你,在前面带路。”

孟明稍有迟疑,张强便拔刀架在了王氏的脖颈上,冷笑道:“你若是敢耍花招,我就杀你婆娘。”

孟明嘴上应着不敢,心里却暗生恶胆,趁着二人不注意他将案上的一把剔骨尖刀藏在身上。他端起烛台在前面引路,李武便跟在他身后,沿着小木梯下了地窖。地窖里暖烘烘的,很干燥。李武起疑道:“你不是说地窖里很湿吗?这哪里湿啊?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奸细。”说罢抬脚在孟明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孟明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心中实已恼恨之极,嘴上却应道:“看兄弟说道,哪能都湿了呢。要是那样地窖还不塌下来?是里面的墙湿了,还滴水呢。”走到地窖尽头,孟明指着墙角说道:“兄弟请看,就是哪里在滴水,你不知dào

有时墙里还有泥鳅钻出来呢。”

“又他妈的胡说,这鬼地方,哪来什么泥鳅?”李武嘴里骂骂咧咧,心中却很好奇,忍不住把头伸了过去。孟明趁他低头突然挥肘砸在了他的脖颈上,李武闷哼一声重重地趴在了地上,孟明飞速拔出剔骨尖刀,捂住他的嘴,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孟明将李武的尸体拖到一边,拿起他的长枪,走到入口处,模仿李武的声音朝外面喊:“下面有粮食,你快下来。”说罢他便躲在一边,只等张强冲下来便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但等了许久,却不见上面有动静。孟明心中生疑,提着枪慢慢地爬了出去。厨房里空无一人。

孟明心中咯噔一惊,提枪便往外走,猛然听到卧室里有响动,他点破窗纸往里一看,只见张强撅着白花花的大屁股趴在王氏身上有节奏地抽动着,王氏两条雪白的大腿无力地翘着。孟明咬牙推开门,将枪尖对准张强的菊花门猛地一捅……鲜血迸射而出,张强惨呼一声气绝身亡。

孟明推开尸体扶起王氏,王氏泪流满面望墙便撞。孟明一把抱住她,大喝道:“被畜生糟蹋了,难道还要为畜生去死吗?”王氏清醒过来,仍旧呜咽不止。孟明给她披上一件衣裳,将他带到厨房,又把李武的尸体背出地窖,然后王氏说道:“你先躲在地窖里,我去找七哥,让他设法帮我们逃出去。记住,我不回来,你千万别出来。”说罢又把一把腰刀塞到了王氏手里。

安顿好了王氏,孟明将两具尸体藏好,穿上张强的号衣,提刀走了出去。边城的夜晚一般都实行宵禁。中受降城也不例外,孟明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虽然穿着官军的号衣,他本人也在军中服役多年,诸般口令都晓得,但他心里仍“咚咚”的直打鼓。从大街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孟明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可就在此时,忽听得前面一阵呐喊,只见数十名怛达人手持弯刀齐声呐喊冲杀过来。

孟明吓得腿肚子直打转,他正要回避,巷口处突然也出现了一支人马。为首的正是自己要找的舅头王七。王七见到孟明身穿官军号衣,心中纳闷,便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晓敏呢?”孟明悲愤地说道:“晓敏被那帮畜生侮辱了,你还要替他们卖命吗?”

王七闻言勃然大怒,他把脚一跺,喝道:“弟兄们,别给老武家卖命了,咱们撤。”众人闻声纷纷往后退,退到大街上,众人向西走,怛达人却奔北门去了。一个小校问王七:“七哥,怛达人好像去打北门。咱们若是不拦,城门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孟明哼道:“你替他们着想,可他们却在背后侮辱你的妻女姐妹。这样的人你保他做什么?”小校不敢说话了,问王七:“七哥说咋办咱们就咋办?”

王七望北门看了眼,道:“怛达的伤兵突然发动**,看来他们是有预谋的,这城恐怕是守不住了,你们回家把各自老小都接来,咱们在西城珈蓝庙会合。西门守将是我兄弟,等会打起来了,我让他开门放咱们出城。”

众人各自分头行动。孟明穿过穿街过巷眼看就要到长乐坊,不想却被一群牙军士卒给扭住了。孟明大叫:“我向队正告过假了。”牙军骂道:“怛达人都打进城来了,你还要休假?守不住城,妻儿老小全他妈的给怛达人放马喂猪当奴才。”孟明被夹裹着人群中身不由己只能往前跑。

此时北门一带已经杀成了一团,白水狐安排到城中养病的数百伤兵,摇身一变竟成了埋伏在城中的一支奇兵,内外夹击之下,北门守军苦战不利,城门失守。数千室韦人纵马舞刀呼啸入城。孟明一行人刚刚赶到北门内大街,未及交战,前队即被室韦人的马队冲散,士卒四下逃窜。除了牙军士卒略作抵抗外,被挟裹的天德后军将士无不望风遁逃。

孟明也在逃跑者之列,现在他心中对武家的恨超过了对白水狐的恨,让他们狗咬狗去吧,管我什么事呢。孟明一边冷笑着一边抄近道往回赶,不想怛达人的速度更快,眨眼之间他们就封锁了各大路口,将天德后军及武圭豪的牙军分割包围在若干孤立的城区和牙城内。孟明几次试图穿过大街回到长乐坊,都被怛达人的巡逻队给堵了回去。怛达人的骑兵往来如风,弓箭射的也十分精准。孟明亲眼看到好几个试图穿越街道的人丧生在他们的箭下。

怎么办,怎么办?孟明心急如焚。挨到二更天时,城里除了牙城和西城一角,其余的地方尽入白水狐之手。牙城的争夺战在激烈地进行中,武圭豪已经下令将所有军队统统退守牙城,拉出了与牙城共存亡的架势。白水狐攻击的并不顺利,大街上巡逻的怛达人也被抽去攻城。

孟明抓住这个机会,猛地冲过了大街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长乐坊,绕过如迷宫般的小巷,孟明终于回到了家中,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他肝胆俱裂: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王氏的人头悬挂在院中的石榴树上,她的尸体却赤/裸地躺在卧室里,腹部被人用利刃划开,肚肠流的满地都是。

孟明“噗通”一声跌跪在妻子尸体面前,竟是欲哭无泪。

第33章 七龙夺珠之无路可逃

同样的悲剧在中受降城不断上演,败退中的官军挨家挨户地搜索并带走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成年男子被抓了壮丁,年轻的女子也被带进了牙城.天德军的牙城虽然面积很小,但城墙却十分高大厚实。白水狐的骑兵既缺少攻城武器,也缺乏攻城经验。怛达人连续发动了十几次冲锋,除了在城墙下堆积更多的尸体外,丝毫没有进展。

按照常理,若敌方将外城全部占领,被围在牙城里的人若是没有外援,是很难凭自己的力量突围成功的,更遑论反败为胜了。但白水狐的心里却焦灼万分。是,武圭豪确实没有了外援,但城外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座小城呢。自己若是不能尽早地拿下牙城,只怕这一晚的忙活都是为他人在做嫁衣裳。

四更末的时候,孟明埋葬了自己的妻子,他现在已经绝了逃出城去的念头,他要为惨死的妻子报仇。孟明主动找到怛达人,告sù

他们在牙城的西北角有条地下排水道直通牙城,排水道可容两个人并肩爬进去,且牙城里的出口就在北门旁边,完全可以采用奇兵突袭的办法拿下北门。

怛达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孟明就自告奋勇为怛达人引路。下面的军官不敢决断,他们将此事禀告了白水狐,白水狐召见了孟明,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你想要什么?”孟明道:“武圭豪害死了我妻子,我要他的人头来祭奠亡妻。”白水狐准其所请,挑选了三十名勇士随他进城。

眼望着孟明离去的背影,白水狐找来自己的心腹小校叮嘱道:“回去盯着曲处机。他要是想逃,格杀勿论。”小校领命而去。副将瓦德雷不解其意,白水狐道:“这老儿说的不错,人心向背果然是能决定生死存败的,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孟明领着三十三名怛达勇士,从排水道悄然潜入牙城。白水狐约莫时间将到,便佯装攻城,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以作配合。众人事先都穿着唐军号衣,进城后一时竟未被发觉,等到武圭圆发觉有异样时,众人已经靠近了北门。孟明拔刀呐喊,率先砍翻几个守门小校。三十多名怛达人一起动手,瞬间便砍翻了守门卫士,打开了牙城北门。

武圭圆急命弓箭手封堵缺口,箭矢如雨而下,孟明一干人纷纷中箭倒地。但大势已去,白水狐亲自披挂上阵,率数百室韦铁骑冒着箭矢,蜂拥入城。武圭圆舞刀来战白水狐,只一合便被白水狐劈于马下。正在城头指挥督战的武圭豪见大势已去,竟眼一闭,浊泪流了满脸。

梅园园领着一干卫士冲到城头,劝道:“大帅,咱们从西门出去还来得及?”武圭豪无奈地一叹:“就算能逃出城去,终究也免不了一死。罢了,你们都逃命去吧。”梅园园道:“外甥愿与舅舅同生死!”回头招呼众人道:“跟我杀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武圭豪闻言赞道:“好样的!”他拉住梅园园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去庙里把王氏一门都砍了,咱们杀不了白水狐,让王奔去杀他。”梅园园应声是,转身便走。武圭豪又一把扯住他,叮嘱道:“记住,换上怛达人的衣裳,再留几个活口。这盆脏水定要泼在白水狐身上。”梅园园道声“晓得”提刀而去。

莲花寺中被囚禁的王氏族人听到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莫不是胆颤心急。封氏与严氏商议道:“武圭豪若是战败只怕要拿我们出气,却如何是好?”严氏道:“后院有口枯井,可以藏人。”封氏心慌意乱道:“一口井里又能藏几个人?”严氏苦笑着说:“眼看就是灭门大祸,能藏几个算几个吧。”

梅园园叫了二十几个士卒换上了怛达人的衣裳,呐喊着杀入莲花寺,逢人便砍,可怜这些老弱妇孺,毫无还手之力,被这一干枪兵悍将,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尸横遍地。

梅园园正砍杀的得劲,冷不防却见瓦德雷带着一队室韦人闯了进来。瓦德雷是奉命来保护王氏族人的,一个要杀,一个要护,水火不能相容,免不了又是一场拼杀。梅园园兵少,终是一败涂地,自尽身死。此时,王氏族人还剩十数人躲在屋中,士卒们欲带众人出寺,王氏族人不辨真伪不肯动身。瓦德雷遂下令将众人全部屠杀,又命士卒一间一间屋子搜索,确信没有活口后,便放了一把火将莲花寺烧为平地。

眼看着莲花寺化为熊熊火海,偏将问瓦德雷:“大帅命我等将王氏族人平安带回,将军却将他们杀了,大帅若怪罪,如何是好。”瓦德雷冷笑道:“大帅不过是不想别人在他头上泼脏水罢了,如今脏水已经被人泼了,也只好杀入灭口了。”见偏将仍不放心,遂拍着胸脯道:“放心吧,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恰在此时,忽听得牙城南门处“咚咚”号炮乱响,数百人齐声呐喊:“二将军回来啦!二将军来救你们啦!”随声只见大队室韦人从牙城南门溃退进来。瓦德雷迎上前去,正要阻止溃兵,却被熊林岱一箭取了性命。

一天前,王奔巧用连环计,借白水狐安插在五柳湾的奸细,将自己攻城的假消息传到的白水狐的耳朵里,白水狐当时兴奋异常,拿着情报去见曲处机,让他为自己筹划攻城方略,谁知曲处机却劝他将情报gào

知武圭豪,让他有所防备。曲处机的理由仍是“实jì

未成熟,不宜轻举妄动”。

白水狐对此大为不满,他开始怀疑曲处机对自己的忠诚。其后他撇开曲处机自己和参谋们筹划了一个火中取栗的计划,一切完备,却等了一场空。自己没有攻打南城。王奔用这条计策不仅离间了白水狐和曲处机,也加剧了武圭豪对白水狐的猜疑。这才逼得白水狐不得不提前动手,硬着头皮攻取中受降城。

就在白水狐全力攻打牙城时,停泊在城南河面上的一百三十多条舰船突然靠向北岸,王奔私募的八百勇士和三百水军士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南城,继而兵锋直进又攻破了牙城的南门。

白水狐突然陷入了两线作战的窘境,说是两线因为武圭豪还没有死,牙署和牙城的东西两座城门还在他的手里,不过武圭豪已毫无斗志。他借以起家的牙军已经损失殆尽。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要与城池共存亡,但眼看怛达人跃马扬刀的张狂劲,武圭豪的斗志瞬间便被激发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武圭豪决定保住又用之身,意图东山再起。在一干忠心耿耿的牙军护卫下,武圭圆逃向牙城西门,西城守将武圭承是自己的族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武圭豪冲到西门下却见大门紧闭,牙军们正要叫门。猛然听得城头上有人哈哈大笑,只见武圭承披甲挎刀洋洋得yì

,他故yì

伸直右臂让武圭豪看,在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条白巾。这是王奔的士卒为了区别于天德后军使用的标识。

武圭豪大骂道:“我待你不薄,为何要叛我?”武圭承怒斥道:“你待我不薄?在你的眼里,我连个孙子都不如。王奔对我说话好歹是一张笑脸,你呢,从来都他妈的是一张臭脸。我呸!”

武圭豪无奈只得转身往东门走,半途上遭遇室韦人围攻,混战中,武圭豪挥刀砍杀数十怛达士卒,后为流矢所伤,力竭被擒。

王奔赶到莲花寺时,偌大的寺院已经化为白地,除了几百具被烧焦的尸骨外,再无一个活口。士卒们奉命掘地三尺地寻找,终究一无所获。随后,王奔和白水狐对牙署进行了反复争夺。激战至天明,白水狐终凭借着人数优势取胜。王奔率领残军退出牙城,继而退出南城,最后退到了河船上。

白水狐如约将武圭豪交给了孟明,孟明将武圭豪剥了衣裳捆在马背上游城一圈,然后在十字街口用短刀挖了他的心肝摆在王氏灵前。

白水狐问报了仇的孟明:“你为我立下汗马功劳,要什么赏赐可尽管开口。”孟明道:“害死我妻子的是天德后军,这个仇也要记一笔在王奔的头上,愿归于可汗帐下,擒杀王奔,解草民心头之恨。”白水狐闻言大喜,当即任命孟明血骨朵偏将,持金刀常伴自己左右。

武圭豪死,王奔败逃,城中伏尸数千,中受降城尽入白水狐之手。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白水狐猛然间发xiàn

,中受降城就像那惊涛巨Lang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Lang吞没,而他也只能随Lang沉浮,无从左右了。

苦战了一夜的士卒,挨到黎明来临时,正要松一口气,却痛苦地发xiàn

他们的周围已经聚集了数万兵马。这数万人至少归属三个势力:西宁军杨昊,振武军石雄,河东军刘德三。若再加上飘在河上的王奔,河对岸虎视眈眈的马跃,小小的中受降城竟成了北国各种力量的展示舞台。

第34章 七龙夺珠之激流暗涌

白水狐抚摸着天德军检视厅中新换的虎皮座椅,心中愈发想念起曲处机来.此前他又派出两队人马回营,命令由最先的“监视”和“格杀勿论”改为“保护”和“确保安然无恙”。但曲处机叔侄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上的很多事都是这样,握在手上不知珍惜,等到失去时才后悔莫及。

河东的刘德三夜渡黄河驻军东城外,白水狐派人去接洽,使者在客帐坐了半天,喝了一肚子茶水,最后知客却以刘德三身体有痒为由将他打发了回来。

“扯什么犊子!身体有痒你渡河来做什么?天德军山清水秀适宜养病啊?”白水狐愤懑地想,在面对刘德三这样既有智又有力的对手时,白水狐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我何苦放着好好的可汗不做,跑这来受罪?干脆一把火烧了中受降城,仍回去放羊牧马去,在天蓝水清的大草原上纵马驰骋,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嘛。

不过白水狐心里也清楚,自己现在就向钻进卡网里的鱼,被丝网卡住了鱼鳞,只能往前冲,却没有后路了。

白水狐苦苦思念的曲处机现在却成了杨昊的座上宾。就在白水狐筹划去攻打中受降城的当晚,曲处机便带着曲清泉便装出营投西而去。在此之前,曲处机从未正视过杨昊和他的西宁军。在他看来杨昊跟那些大大小小的藩镇没什么两样,拥兵自重,割据地方,穷兵黩武,征战不休,非要说有区别那就是别的藩镇都吃香的喝辣的,骏马骑着,美人抱着,小曲听着,脑子里考lǜ

的都是开疆拓土、称霸天下的雄心大事。

可这杨昊呢,一天到晚就为手下那几个人的穿衣吃饭而伤痛脑筋。又是开煤矿、办工厂、劝农桑,整日狗苟蝇营,想的都是吃喝二字,毫无开疆拓土,扫平天下的雄心壮志。“这简直就是一个庸才!”这是曲处机一开始对杨昊的判断。但当他得知丰州的官军虽然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却能与民休息,轻徭薄赋甚至免除百姓的税赋时,心里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点点兴趣。再后来,当曲清泉详细地把杨昊的身世来历,在丰州的施政大要说给他听时,曲处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急切地想见到这个在乱世中推行新政的年轻人。

曲清泉之所以如此卖力地向老师推荐杨昊,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和关索曾同在太原游学,彼此关系也算过得去。在河东很多人的心里,曲处机的形象就是那个半人半神的诸葛亮,甚至比诸葛孔明更胜一筹。身为河东人,关索也对曲处机推崇备至,当他探知曲处机叔侄奉命到了白水狐营中后,便极力向杨昊推荐。又费尽心机与曲清泉搭上了关系,诱之以利,动之以情,终于说动曲清泉弃河东而转投丰州。

不过曲处机就是曲处机,他不是一个容易被人摆布的人,尽管曲清泉做了很多铺垫,尽管杨昊对他极尽礼遇,但他仍然拒绝了杨昊的聘请,拒不肯就任杨昊为他量身定制的西宁军参谋军师一职。

曲处机推辞的理由十分充分:自己在河东多年,上下都待自己不薄,自己又岂能忘恩负义,转投他人反与故主为敌?不过曲处机也没有一言把门关死,他答yīng

留在丰州修养一段时间,并推荐自己的学生曲清泉到杨昊帐下效命。这表明曲处机是个严谨持重正直的人,他还要对杨昊进行一番观察了解,以决定是否值得为他效命。

曲清泉初到帐中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洞察力。他问杨昊:“以将军的实力,中受降城指日可下,将军为何迁延不进,莫不是别有所图?”杨昊答道:“实不相瞒,昨晚我已经准bèi

攻下城池,结束天德军的内乱。可是我没想到白水狐和王奔会提前动手,待我兵临城下时,却又见振武军也到了城外,因此迁延。”

曲清泉道:“久闻昔日丰州之战时,将军曾义释石雄,此事可是真?”杨昊点头,又道:“不过是帮了一个小忙。”曲清泉又问:“在将军眼里,石雄此人如何?”杨昊想了想答道:“勇冠三军,义胆忠肝。”曲清泉摇摇头道:“前面的评语学生赞同,唯最后两个字不妥。石雄乃一代枭雄,他的眼里只有天,除了天,他只忠于他自己。”

杨昊闻言一惊,追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他此来并非是受刘帅差使。”曲清泉道:“石雄心怀登天之志,岂非久居人下?他早想为自己争一块地盘了,前者他见天德军局势迷乱,一时未便动手。如今局势渐趋明朗,他才挥兵西进。此人智勇双全,若是由他得了天德军,将来对将军未必是件好事啊。”

一旁的程克领惊问道:“此人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这份本事可不简单啊。”曲清泉呵呵一笑道:“此乃英雄,未可与战也。不过此人重义,若是能用巧力收为己用,实乃如虎添翼的美事。”杨昊急道:“请先生筹划。”曲清泉没有正面回答,呵呵一笑,却问:“将军平复了林中部后,东西南北哪面最吃紧?”未及杨昊答话,他又自问自答道:“东南的河东镇,西南的朔方镇,两相比较还是东南吃紧些。毕竟朔方有夏绥牵制。而东南方向却是一马平川无遮无拦。”

杨昊点点头,忽然恍然大悟,脱口道:“麟州。”

曲清泉闻言哈哈大笑。程克领不解二人为何大笑,却问曲清泉:“说石雄,干麟州何事?”

杨昊代曲清泉答道:“先生的意思是设法让石雄去镇守麟州,替我们防守丰州的南大门。”

杨昊心中暗感庆幸,自己若非听从关索之言请得曲氏叔侄,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条计策的。麟州虽是小城,却据关中北大门,又地处南北商道要冲,是多方势力交汇之所。河东、朔方、夏绥、关中神策军和自己都盯着这块地方。

哪一方出兵攻取此地,都会引来一连串的反应,这就是麟州地方官凭借数百土兵能割据一方的原因。然而不久前,河东军却堂而皇之地进驻了麟州,悄然打破了这种微妙平衡。关中的神策军视若无睹,朔方、夏绥也不见动静。

他们确实有不动的理由,毕竟河东军进驻麟州对他们都不构成直接威胁,但对丰州就不一样了。由麟州出兵向北,三日内就可以到达丰安,这中间除了一些小军寨,几乎是无遮无拦。这也是天德军内乱后杨昊迟迟不敢出兵,出兵后又迁延不进的重yào

原因。

打破这种局面,石雄出面远比自己出面好得多,石雄驱逐河东军占据麟州不过是将麟州又变回原来的真空状态,对各方都没有实jì

的影响。更何况石雄是个新面孔,还不至于刺激到仇士良的神经。在杨昊看来,决定麟州地位和归属的,是仇士良而不是刘清伶或者王崇文。

攻城不克,又未能救出自己的族人,王奔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船舱里,不吃不喝不见人,静心思索失利的原因。熊林岱敲动了舱门,自从在五柳湾见过熊林岱一面后,王奔便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熊林岱呢也乐意伴随他的左右,既做护兵,又做参谋。

“将军,西宁军杨昊派来了信使。”

哦,王奔约感吃惊,“快请。”

杨昊派来的信使名叫王正,要是硬攀起来,五百年前那跟天德军王家也是亲戚。虽然只是名小校,王奔却没有丝毫怠慢,他穿上官服迎到了舱门口。王奔是朝廷钦封的正五品朝议大夫,虽说是个闲官,却比那些自封的野官要强上百倍。

王正有些受宠若惊,但他是行伍出身,也不懂得虚伪客套,见过礼后便直来直去地说道:“我家将军请二将军明日酉时初刻在城西绣花亭一叙。”说罢又递上了杨昊的一封亲笔书信。先开口邀请自己赴约,后再献上杨昊的书信,王奔明白这封书信里当是别有内容。

王奔当着王正的面拆封阅视,看完信略一思索便道:“请贵使转告杨将军,明日王奔准时赴约。”

待熊林岱送王正下船时,王奔便将杨昊的那封书信放在灯烛上烧为灰烬。熊林岱送走王正后回到船舱时,王奔正倒背双手正看地图,这幅地图是王奔亲手所绘,以中受降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山川河流,州县村镇都标画的一清二楚。熊林岱正要说话,忽然发xiàn

桌子上有一团尚有热气的灰烬,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熊林岱:“杨昊在信中提议我们三家联兵驱逐白水狐和河东的刘德三,助我收复天德军。条件是我们三家要订立一份密约,结成结盟。他让出小长安给石雄驻军,我要承担石雄今后五年八成的军费。你说这个条件我能答yīng

吗?”

熊林岱忍不住问:“这么做杨昊能得到什么?”

王奔转过身来,双眼亮晶晶的,赞道:“问的好,他得到的好处是石雄帮他驻守南大门,我替他防守西大门。如此,丰州可保十年无事。”

熊林岱点点头,思量片刻,道:“若是在密约中加上联兵互保这一条,就算公平合理了。此外五年军费说法太笼统,还是确定数额为好。”

王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盯着熊林岱的眼问:“你也觉得此议很合理吗?”熊林岱道:“卑职愚见,倘若能借此平息叛乱,则是天的百姓之福。”

王奔默默地点点头,说道:“好,明**随我一起去绣花亭。”

第35章 七龙夺珠之首战不利

中受降城有内八景外八景之称,西山上的“梵钟暮鼓”位列外八景之首,夕阳西下时,坐于半山腰的绣花亭上,遥闻城西莲花寺的钟声和城楼上的鼓声,远望滔滔黄河水东流,确实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一切性情散淡的王奔并不陌生,杨昊和石雄却都是第一次见到。石雄性情旷达,见到这番景致,忍不住望着群山长啸了一声,回声阵阵,久久不绝。杨昊也跟着喊了一嗓子,他本是一个内敛好静的人,这一嗓子喊的完全是随性而为。喊完之后,杨昊觉得心中一阵畅快,与石雄间的心距无形间就拉近了许多。

开成元年八月,在丰州城外,杨昊曾暗助石雄脱险。对此,石雄铭记在心,时时刻刻在想着找机会报答。因此当杨昊提议三家在绣花亭会面时,石雄毫不犹豫地就答yīng

了下来。不光如此,他和自己的四位结拜兄弟,常松林、张华阳、万涛、穆敏中一同赶来参加会议,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王奔如约而来,除了熊林岱,他的身后还跟着天德军的一干老将,这些老将们原本都已卸甲归田,因这场内乱,才又听从王奔的召唤重新披挂上阵。所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老将军们虽然久疏战阵,身体也不及壮年,但声望和资历摆在那,披甲往那一站就像竖起了一杆大旗,顿时应着云集。

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一见投缘,没说几句话就都有故友重逢的感觉,心中没了隔膜,话就好说的多了,加之此前杨昊已经结盟的要义告知二人,三人不说闲话直进主题。

王奔提议三家订立一份密约,实行军事互保,一家遭第三者侵犯,另外两家有义务以全部兵力、财力、物力进行援助。杨昊与石雄都表示同意。熊林岱拿出自己连夜草拟的协议,杨昊交曲清泉与关索审读,石雄交常松林等四人审读。

杨昊道:“文字上的事且让他们慢慢去推敲,咱们三人先商议一下刀枪上的事。河东刘德三率军夜渡黄河,已屯兵城东。两位兄长可有退敌妙计?”

王奔道:“刘德三乃河东名将,绝不在董八成之下,以我之见,各部宜凭险据守,做节节抵抗。刘德三远道而来,军粮必然不多,耗上个十天半个月,他军中无粮自然溃败。”

石雄道:“我也久闻刘德三之名,与这样的强手对阵,一味防守未必是良策,以弟愚见还是主动出击,中受降城四周皆山地,咱们凭借山势与他游斗,河东步军多骑兵少,带着他在山里转两圈,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等他疲惫不堪时再回过头来一口咬死他。”

王奔听了不置一词,却问杨昊:“杨兄以为如何?”

杨昊沉吟道:“刘德三智勇双全,兵多将广,正面与其对阵只怕都不是他对手。而凭险据守节节抵抗,虽说可以消其军力磨其斗志,但不免陷入各自为政孤军奋战的窘境。刘德三可凭借兵力优势将我们各个击破。石兄之法虽然高妙,但刘德若不进山追击,而是紧守营寨与我相持又将如何?他缺粮我也缺粮,万一耗他不过,岂非不战而败?”

王奔笑道:“似杨兄这么说,咱们干脆归降他算了,又何必再议呢?”三人都哈哈一笑。

杨昊也笑道:“我绝无此意,以我的意思不如施行坚壁清野之计,收缩兵力防守几处大寨,耗其兵力,消磨其意志。而将主力隐藏于山谷之中,待其疲惫再寻机破之。这恰如布下一个铁笼阵,让刘德三这头猛兽撞进来,让他处处碰壁却咬不到人,时间一久他不累死也要饿死。”

二人闻言齐声赞好,鉴于王奔兵力最弱,杨昊便将沿河东进的金风营、飞虎营拨与王奔指挥,王奔则将王麟所部交杨昊指挥。三人议定,集中兵力防守呼延谷、回乐寨、黑羊谷、新城和白水狐所建的三寨。再加上城南的黄河,恰如一个铁笼一般正好将中受降城围在中心。

主意已定,王奔便下令向杨昊部调运粮草,杨昊则就近将粮草运往石雄军营,三人这一调配,各自都拥有半月之粮。

密约的草案终于敲定,三人都在合约上签字用印。杨昊提议道:“我三人既如此肝胆相照,何不结拜为兄弟。他日生死于共,祸福同当呢。”王奔和石雄也有此意,于是就在绣花亭设下香案,三人拈香而拜,结为异性兄弟。叙年龄,王奔最张,石雄次之,杨昊最小。

三人刚刚拜完时,恰巧山下西城楼上暮鼓敲响,此时夕阳西坠将最后一抹霞光洒在山南如带的黄河上,美中不足的是莲花寺已经毁于战火,再也听不到梵钟的声响了。

就在三人绣花亭结义的时候,刘德三的密使也到了城中。白水狐早已通过曲处机与河东暗结同盟,只是他未按照曲处机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这才引起了刘德三的不满。不过不满归不满,盟友的关系还是要维系。刘德三的特使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告sù

白水狐:紧守城池,无令不得出城Lang战,且在这段时间内不得骚扰城中百姓,否则不用王奔他们动手,他将亲自率军破城讨伐。白水狐对刘德三的傲慢十分恼火,却也无可奈何。身处绝境,除了刘德三还有谁能救自己呢。

刘德三在接洽白水狐的同时,又派人找到了的马跃,让他为自己筹措五日粮草。并负责运过黄河。他明确地告sù

马跃,若能办成此事,他将帮其在白水狐为节度使的天德军中安排一席之地,其中包括让马跃出任天德军副使并在河南十三县保持自己独立的势力。若是把事情把砸了,刘德三将派军清剿马跃余部,让他连马匪盗贼也做不成。

势穷力孤的马跃不得不低头答yīng

,筹措两万人五天的军粮是件苦差事,但只要豁出命去也不难办成;只是要将这些粮草运过黄河,在马跃看来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绝难完成。

按照计划杨昊的主力将防守呼延谷、黑羊谷以及白水狐设立的西寨。三处中只有黑羊谷在杨昊手里,其余两处要靠自己去夺取,不过这并不算难事。白水狐主力已经进城,两地都很空虚。铁铛营和警一营用了半个晚上就拿下了呼延谷,俘获守军三百多人。余联万和吴波汉两人连夜督促士卒和俘虏修固城墙,准bèi

迎击刘德三部。

在攻打呼延谷的同时王麟部攻破了白水狐的北寨,稍后一点骁骑营攻占了西寨。而南寨则被张华阳、万涛攻破。各寨都忙着加固工事、休整军械。

这样,在议定防守的各据点中。杨昊负责防守黑羊谷、呼延谷和西寨,王麟驻守回乐寨和北寨,石雄防守新城和南寨。各点按照大小和地形进行了兵力、军械、粮草的调配。兵力最少的是南寨,只有八百多人,兵力最多的是呼延谷,驻守了两个营两千多人。粮草则集中在呼延谷、回乐寨和新城三地。

刘德三不愧为一代名将,用兵奇诡莫测高深。他一出手便是将两万人中的六成,约一万二千人砸向了呼延谷。打了杨昊一个措手不及。同时他以偏师袭扰新城和南寨,牵制石雄主力。刘德三亲自赶到呼延谷下坐镇,以两千人为一组,每日六组不间断攻打呼延谷南关。

呼延谷只坚持了一天便告陷落,余联万重伤,警一营损失殆尽。若非两侧山高林密,几乎有全军覆没之虞。刘德三打破呼延谷后立即挥师西进,他弃北寨、西寨、回乐寨于不顾,直接攻入了黑羊谷。杨昊猝不及防,首战即败,只坚守了半天便弃寨向西退却。西寨同时宣告陷落。

王麟见势不妙主动放qì

北寨,将兵力集中在回乐寨防守。河东悍将张越率军三千攻打回乐寨,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事,不想却碰了一个老大的钉子,不光部属损折过半,自己也做了俘虏。好在他够精灵,瞒过了身份,并趁乱逃了出来。

杨昊被刘德三手下大将于冲冲追的透不过气来,不得已只得将骁骑营化整为零,分散撤入牟那山中。刘德三抓住战机急为于冲冲增调三千人,撒开漫天大网漫山遍野地搜捕杨昊。杨昊败绩的同时,石雄主动出击攻破了刘德三的三处营寨,杀敌千人,缴获部分军粮,器械。但小胜掩盖不了大败。在刘德三暴风骤雨的攻势下,杨昊精心策划的铁笼战法显得幼稚又可笑。

但战事并没有结束,原本并不被重视的王麟却大放异彩,继打的张越落花流水后,他又一连击败了刘德三帐下的三员虎将:乌赤赞、隋卧虎、杨天华,最后逼得刘德三不得不调于冲冲回师围攻回乐寨。

于冲冲集中四千“铁盾甲”,以八十人一排,共计五十列,沿着回乐寨寨南的平地气势汹汹地推过去。所谓“铁盾甲”就是重甲步兵,军士身披重甲,一手持枪一手持方盾。进攻时,以队列行进,不论箭飞如雨,还是刀砍斧劈,军士们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在“铁盾甲”进攻的同时,刘德三又调来了长弓阵助战。河东军所用的长弓是在靺鞨人的长弓基础上改造而来的。比唐军配发制式弓要大一号长三分之一,射程则延长五十丈左右,缺点是精准度不高,不过人多可以弥补这种缺陷。河东军的长弓阵,每阵有两百五十人,这其中包括两百名弓箭手和五十名给箭手。弓箭手又分为两组,每组每轮发箭一百支,两组间交替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

河东军只有八个长弓阵,其中六个归属刘德三指挥。刘德三出动了四个长弓阵,倒不是他吝啬,而是回乐寨太小,用不了那么多人。箭如雨点般砸向回乐寨,首轮发射便造成了至少两百人伤亡。在用弓箭压制敌人的同时,“铁盾甲”轰隆隆启动逼向了寨门。直到“铁盾甲”前锋砍开营门,弓箭手才停止射击。

这种毫厘之间的功夫,才最见功夫。

此后的事情变得平淡而寡味,王麟和少爷兵的豪情壮志被冰冷的“铁盾甲”无情地碾碎。王麟只得率残部逃向北面山区,刘德三的两支骑兵早已埋伏在左右。王麟刚一出寨,两军便犹如shuangfeng贯耳一般,狠狠地砸在了王麟脑门上。王麟和他的少爷兵在距离营地四里外的一块坡地上全军覆没。

王麟、王增和四百五十名士卒被俘,其他人全部战死。

第36章 七龙夺珠之顿悟升天

一晚上翻了四座山头,到天明时分杨昊已经是筋疲力竭.前面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洼,乱蓬蓬地挤着一丛杂树和荆棘草。牟那山本来就是一座石多树少的秃头露骨山,加之北国春来晚,仅有的几片山林也是光秃秃的落叶林。黄色、褐色是牟那山的底色,这对于军服以红蓝为底色的西宁军士卒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光线好的时候,一眼望去七八里之内纤毫可见,简直是无路藏身。

士卒们因此都恨上了这艳阳万里的晴天,可偏偏这几天都是晴天。他们也恨设计军装的这个人,可别说春寒料峭,就是大夏天也不能光着屁股满山跑吧。

杨昊的心境一日差过一日,长这么大几时如此窘迫过?仅仅是窘迫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心里的绝望一日日地在加深。

已经是黑羊谷战败后的第五天了,这五天来他就一直在山里躲来躲去,跑的仓皇而狼狈,先是和程克领的大队分开,接着关索又走丢了。一个哨的亲兵现在只剩下不足一个队了。

河东军的“捕羊队”却越来越多,三十人一组,二十人一群,漫山遍野地敲着铜锣高喊:“抓羊咯,抓活的赏金千两,提头来献者五百两……”真是声声见血啊,这声音猛烈地刺激着杨昊的耳鼓,让他愤懑、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在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战死的一部分人外,大部分却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悄悄离去的。杨昊内心的惊恐也一日更甚一日,他几乎不敢再阖眼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发xiàn

自己已被送到了刘德三的面前。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和卫士们保持着距离,并将值夜的人分成两队,让他们互相监督。他的刀时刻也不离身,睡觉时怀里也抱着刀,他告sù

士卒们自己梦里好杀人,叫他们千万不要在自己睡着时靠近。杨昊甚至想学三国时的曹操胡乱杀一个人,以震慑这些意图不轨的士卒,但他终究克制住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失败、绝望、猜疑、风声鹤唳、一夜三惊,吃了这顿不知dào

有没有下顿,闭上了眼就不知dào

还能不能睁开。人的意志已经完全让位于潜在的本能,杨昊甚至在想自己究竟是一个活着的人还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寓言里的惊弓之鸟,孤独、无助、慌乱且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自己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灰暗,有好几次杨昊走在断崖深沟的边缘时,内底都有一股跳下去的冲动,干脆把眼一闭,纵身向下一跳一了百了。活着看不到任何希望,还不如死了干净。那两天和现在一样也是晴空万里,可他的心里却似藏在万年冰窟,冰寒且灰暗。

又有一群士卒趁夜色离去,他们走时拿走了仅剩的几袋水。牟那山是座荒山,水源奇缺,断粮还可以熬上几天,断水则等于提前宣告他们的死亡。仅剩的十二名士卒望着空瘪瘪的水袋竟嚎啕大哭起来。

杨昊拍了拍他们的肩,说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去谋条生路吧。”杨昊没有直接说让他们去投降河东军,用心无非是保存他们最后的一丝体面,不管怎么样,未战便降于一个军人来说都是一件莫大的耻辱。

十二名士卒一起跪了下来,领头的队副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说道:“我记得将军曾说过‘人生未到绝望时,绝不可轻言失败’。这句话难道将军自己忘了吗?”杨昊闻言浑身一震,这句话确实是他说过的,那是年初他到程克领营中巡视时说的。当时,因为张延年的自杀,张仁的被捕,坊间一度风传骁骑营将被撤销,所有军官士卒都将被清算,骁骑营士气低落、人心离散,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杨昊回忆起来了,当时自己就是用这句话鼓励他们坚定信心、共克时艰的。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又拿这句话来鼓励自己。这真是莫大的一个讽刺。

队副继xù

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一千人败给他一万人,也算不上丢脸。再说咱们虽然败了,但人还活着,这就是老天爷在眷顾咱们。让咱们有机会一雪耻辱啊!”

杨昊听到这话,羞愧万端,不觉得泪流满面。他强忍着泪不让掉下来,他不想让士卒们看到一个多愁善感又脆弱无能的统帅。

“将军,你哭出吧!哭出来会痛快些!”队副鼓励道。

“是啊,将军,哭出啦吧!”剩下的十一名士卒也一起劝道。

“哈哈……”杨昊还想掩饰自己的内心,但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他转身一口气跑向了山顶,冲着群山吼了出来……

“啊——,啊——”淤积在胸中的闷气随之被倾倒一空。

杨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还伴随着一些晕乎乎的感觉,后者应该是缺氧造成的。

面对着起伏连绵的茫茫群山,杨昊内心的纠结突然解开了,原本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缠绕不清的心灵也恢复到了本初应有的宁静。他觉得有些累,于是默默地盘膝坐了下来,面对着群山空谷,不言不语。

队副招呼士卒们站起来,众人默默地看着山顶的统帅。一个士卒不解地问:“将军这是怎么啦?”队副没有答话。另一个士卒答道:“这将入定,大凡高僧都会这个。入定时人的心里什么都不想,完了之后呢,人就大彻大悟了。”原先那士卒慌忙地问:“你是说将军要出家?”另一人冷笑道:“你们都胡说什么,将军几时要出家了?还入定呢,都像和尚那样入几次定,人就废了。”队副打断了三人的对话。示意众人都不要出声,以免打搅了统帅的沉思。

杨昊在山头上几乎坐了一整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山谷,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走向山洼。这时他的脸上挂着微笑,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晶亮透彻。

队副和士卒们迎了上去,士卒魏武强递上了一块肉干,伍长郑森送上了最后半袋水。杨昊一样也没有接,他对队副说道:“再往前走只能是死路一条,咱们得回过头去穿过凉河谷,到种羊山与余将军他们会合。算算日子,我们的援军也该到啦。”说罢他含笑看了众人一眼,温暖自信的眼神给了士卒们莫大的鼓舞。

杨昊收拾好衣甲甩开大步向山下走去,脚步变得轻快而稳健。

卫士们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将军突然之间像换了一个人。那个脆弱又腼腆的少年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一切就如同破蛹而出的蝴蝶,惊艳只在那一刹那。

凉河谷横亘在牟那山和种羊山之间,长约七十里,宽约二十里的,山谷的正中心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名唤凉河。凉河两岸的土地平坦而肥沃,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座村寨。因为临近边地,村寨里的百姓早已习惯了金锣鼓号。他们自立自强,组织武装,结寨互保。当初杨昊进军牟那山北的时候,就严令各部不许骚扰沿途百姓。征用军需物资时必须给予合理的补偿。因为措施得当,赢得了当地百姓的信赖。

军民之间说不上鱼水情深,只能算得相安无事。

黑羊谷一战败的太快,败的太突然。以至于河东军进谷时,两岸的很多百姓还误认为是先前那支买卖公平的西宁军呢。许多村寨被河东军洗劫,罪名是通敌。剩下的村寨也无一例外地被勒索粮食、牛羊猪马,甚至强征壮年男丁服苦役,强索年轻妇女充营/妓。

渡良寨是沿河的一个普通村寨,人数有三百多户,村寨的西头有一座木桥,这座桥是去往种羊山的必经之路,桥头驻扎了一队河东军士卒。杨昊借着夜色潜入到桥头南侧的一片薪木林。郑森带着一名士卒赶到桥头去侦察,回来报gào

说,桥头只有七名守卒,其他的人都住在村寨西墙外,村民们为他们临时搭建了几间草屋里睡觉。

杨昊叮嘱众人道:“出手要快,杀了桥头守卒后立即冲过桥去。”众人应是,杨昊让队副和郑森负责殿后,自己则挑了四名健壮的士卒随自己去摸掉桥头守卒。

此时,整个凉河谷都在河东军的控zhì

下,被打散的骁骑营士卒偶尔也有渡河逃往种羊山的,但他们大都不敢走桥,而是选择了泅渡。桥头的守卒已经好些日子不闻鼓号声了,因此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杨昊带人摸上桥头时几个守卒正围着伍长靠在护栏上闲扯淡呢。

伍长正说到兴高采烈处,猛然见到一条人影窜到桥上,不及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胸口上就插了一把钢刀。众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未能反应过来。杨昊偷袭得手后,蹂身而上用短剑连杀三个守卒。这时他身后的四名士卒也跟了上来,桥头的七名守卒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杨昊将伍长的尸体用长枪撑着站在桥头,却向薪木林方向挥了挥手,两下相距十几丈,但天上有星月,并不难看见。然而,薪木林中却毫无动静。杨昊顿感不妙,惊呼了声:“不好,快走。”已经来不及了,猛然听到一声锣响,河滩的草丛里冲出来二十余名弓箭手,森森的羽箭对准了杨昊五人。

这时薪木林里也亮起了火把,一群河东军士卒提着郑森等人的人头走了出来。

为首的一名河东军队正咧嘴哈哈大笑道:“又有一帮自以为是的蠢猪。”说完这话,他指着桥头上的守卒尸体,对左右说道:“都说天德军的军士如何精灵,原来都是虚名。”众人都恭维他有先见之明。队正听了这些恭维话,不觉满面红光,得yì

洋洋地指着杨昊问:“你是什么人?”

杨昊大笑道:“老子便是你们要抓的千金杨,有种来拿我啊。”说罢向身后四人一使眼色,五人一起跳下了凉河。

第37章 七龙夺珠之魔鬼协议

种羊山黑领峰外的一处山口,铁铛营的几个士卒正在闲聊,忽然一个黑影在树后晃了一下.

“什么人?出来!”随着士卒的这声断喝。一个身穿麻衣的年轻人从树后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刀。

“把刀扔了。”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大叫道。年轻人慢慢弯下腰将刀放在地面。两名士卒举着枪警惕地走上去,离着年轻人还有三四尺远,两名士卒对了个眼色,一拥而上,将年轻人扑倒在地,用膝盖顶住他后心,扯过双臂捆了起来。年轻人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反抗。

一切办妥,藏身在暗处的老火才现身出来,他嘴里咬着一根草木棒,围着年轻人打望了一圈,问:“你是什么人?”

“是自己人。”年轻人冷静地答道。

“自己人?我看你像奸细。”老火吐掉嘴里的草木棒,刷地拔出腰刀架在年轻人的脖子上:“番号,姓名,口令。”

“骁骑营一哨一队,郑森,铁笼锁刘三。”年轻人答道,老火默默地收了刀,又问:“骁骑营不是在牟那山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黑羊谷我们被打散了,我随杨将军撤入牟那山,后来跟将军走散了。队副带着我们穿过凉河谷来找余将军,不想在渡良寨过桥时遭遇埋伏,我跳河才逃过一条性命。我有紧要军情要禀报余将军,烦请兄弟通禀一声。”

这个年轻人就是落水后逃生的杨昊。时值北国春汛时期,凉河虽是小河,水流却很急。杨昊等人落水后,便被水流冲走,河东军沿河追赶许久,终是一无所获。

杨昊顺着水流游出四五里才爬上岸来,身边的信物却全部落入水中。没有了信物,他不敢对人说自己是杨昊,那个时代冒认官亲是重罪,在战场上冒认将军,那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怎么知dào

我们将军在这?”老火突然对杨昊的话产生了怀疑。杨昊心中暗暗叫苦,“呼延谷若是失守便退守黑领峰待援”,这是战前就订好的计划。这些余联万知dào

,吴波汉也知dào

,可底层的军官却不知dào

。杨昊无法跟他解释。

老火冷冷地盯着杨昊:“怎么说不出来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奸细。”说罢他一歪头,两个士卒一左一右按住杨昊,连踹两脚,迫使杨昊跪在地上,第三个士卒便扯住他的头发向前一拉,杨昊的脖颈便露了出来。老火拔出腰刀,比划了一下,却没有立即砍下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何人派来的奸细。”

“不要杀我,我是刘德三的人,我有重yào

的军情禀报余将军。”危急时刻,杨昊只得违心承认自己是个奸细。一个有价值的奸细是不会被轻易杀头的。

“还算你机灵。”老火收了腰刀,“带去见王将军。”

王将军便是铁铛营的典军校尉王虎,他是铁铛营中的老人,在军中威望颇高。余联万的中军帐扎在黑领峰半山腰的一处山神庙里。老火将杨昊的眼蒙住,押着他来到了山脚下。中军侍卫过来询问。老火道:“烦请禀告王将军,我们抓到一名河东军奸细,此人自言有重yào

军情禀报。”

侍卫长瞄了一眼杨昊,不以为然地说道:“就他,卵毛都没长齐,能知dào

什么重yào

军情?这两天王将军心情不好,不要说我没提醒你,要不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火听了这话不觉心中犯了嘀咕,沉默了会,抱拳说道:“多谢提醒。”说罢正要带杨昊走,忽听身后一人喝道:“把人带过来!”

说话的是铁铛营的一个中军护卫,中军护卫是守护中军帐的卫士,也是统军将军的贴身扈从,虽地位特殊,却无官职,更不是自己的上司。老火有些犹豫,护卫却冷笑道:“怎么你信不过我么?”老火听了这话忙道不敢,只得将人交给他。

中军护卫狠瞪了他一眼,带着杨昊拾阶而上。到了半山腰上一处平台,平台左侧是一片小松林,松林前有几座军帐。中军护卫在杨昊耳边轻声说道:“卑职万端是关将军部属,有要务禀报将军。请将军到军帐中说话。”说罢便当着一干侍卫的面将杨昊推入军帐中。

军帐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官和两名小校,那文官五尺身材,白面肥胖,留五绺须,给杨昊松了绑后,忙跪拜道:“铁铛营度量吕本清参见将军。”杨昊新下一阵苦笑,忙扶起吕本清道:“你是长辈,我岂敢受你的拜?”

吕本清一本正经道:“军中无父子,你是我的上官,我自然要拜。”杨昊闻言不敢与他争,心中却暗笑,果然是个迂腐的人。

这吕本清是吕芮养父吕本中的族弟,曾任县学教谕,后因看不惯官场的种种弊端而去职。他为人迂腐,不擅经营,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杨昊举办丰州经济学堂时,多方搜罗人才。吕芮便向他举荐了自己的族叔。

杨昊跟他见过一面,觉得此人虽有些才学,但性情迂腐,并不适合在学堂中教书。但又不好驳吕芮的面子,便将他交给关索安置。其后的事情杨昊便没有再过问,谁知一来二去他竟成了铁铛营的度量官。度量官属于文官序列,主要核查往来账目,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审计。

吕本清激动地说道:“余联万暗通河东军,反心已现,将军万不可再去见他。”

杨昊没有答话,他目视万端,万端道:“昨夜河东军的密使到了营中,余联万和他单独谈了有一个时辰,走的时候他还将河东密使送到门口。”

杨昊闻言不觉暗自苦笑,他的心中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半点愤nù

。这世道,藩镇拥兵分天下,藩镇内将领拥兵立山头,朝秦暮楚,临危叛乱在这个时代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铁铛营原是韩遂的嫡系,名义上隶属天德右军,实jì

却自成体系。韩遂去世,白水狐叛逃,庄云清又被调任军法司。这支部队就没了主心骨,杨昊趁机将其缩编为一个营。西宁军有十八个营,每营的基准人数都是五百,只有三个营超过这个数字。虎营是六百五,烈火营是六百,铁铛营却是八百。即使如此,相对当初的三千人来说,也被缩编了三分之二强。现在营中的一名普通士卒过去可能就是伍长、伙长。这是一支全是骨头的部队,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们瞬间就可以放大数倍,且不以牺牲质量为代价。

正因为如此,在庄云清走后,选谁出任统军就颇费了一番思量。最终,杨昊看中了资历军功都不下凌彤、李通的余联万。余联万在天德右军中有“狐狸”之称,此人足智多谋,城府很深,但他从不拉帮结派。这对杨昊是个很大的诱惑。但杨昊仍然忽略了一点:狐狸就是狐狸,伪装和嬗变是他们的本性。

“请将军即刻北上,与姜涛将军会合。”万端恳求道。

“是啊,也只能去他那了。”杨昊无奈地想,“但愿他还没跟刘德三打成一片。”

————————————姜涛没有跟刘德三打成一片,但他也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在辅助金弥力夺回兀秃部权力后便立即南下驰援。他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杨昊在黑羊谷惨败后,姜涛以给养不足为由,不顾监军米罗伏的强烈反对,将军队屯驻在呼延谷西北一百二十里外的金沙滩。

杨昊直接去了马赫尚的营中,并约见了豹营的两名典军校尉和三名哨长。然后他再传令让姜涛来见。姜涛胆战心惊地来到锋矢营,门口只有一名中军护卫迎接他,在他下马之后,他的卫士便被挡在门外,且被要求交出佩刀。

姜涛没能见到杨昊,马赫尚向他宣bù

了杨昊的决定:撤去他豹营统军校尉一职,改任西宁军粮草督办,并立即回丰安上任。随即由马赫尚的亲兵“护送”着他回丰安去了。

金弥力感念杨昊帮他夺回权力,他很想出兵帮zhù

杨昊战胜河东军,但他现在的力量十分有限,除了大铜川三姓带回的一千骑兵,他的手上只有几百老弱病残。金弥力建议杨昊向蛮黑五部借兵。蛮黑五部也是室韦人,但他们属于茨菰室韦,与蒙兀室韦同源不同宗。蒙兀室韦与周边的唐、奚、回鹘,甚至契丹都有交往,但茨菰室韦却很封闭,社会发展程度远不及蒙兀人。

据金弥力的说法,蛮黑五部去年冬天遭遇雪灾,牛羊损失惨重,今年年初又被奚人和契丹人侵犯,不得已南迁至大唐边境。准bèi

通过天德军归附大唐,不想天德军内乱,王谦病死,因此一时没有了着落。本来他们还指望兀秃部能看在同族的份上给他们一些周济,却被白水狐断然拒绝。现在五部近两万人屯于青山之北,进退失据。

杨昊对这些情况并不了解,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蛮黑五部的战斗力如何,能不能与精锐的河东军在战场上一较高下。金弥力拍着胸脯保证,蛮黑五部皆是勇士,他们曾多次挫败回鹘王庭征服的企图,这一次之所以败给了契丹和奚人,实在是因为去年的雪灾损失太大的缘故。只要给他们配足武器和马匹,这绝对是草原上的一支劲旅。

武器,杨昊手里有的是。自从设立军械司以来,各种精良的武器陆续装备各营,淘汰下来的武器足够装备七千人。此时都封存zài

库中,只要一声令下,五日之内便可将武器取来,至于马匹,兀秃部可以解决七成,剩下的三成从丰州各地抽调来,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

杨昊大喜,决意与五部联盟,共同对付河东军。

金弥力立即派人知会五部,五部首领闻讯大喜,都带着礼物来兀秃部牙帐会盟。待杨昊见到众人的第一面,禁不住目瞪口呆。心中半晌缓不过劲来,这五部首领个个蓬头垢面,身上穿的兽皮衣裳似乎从来没有洗过,隔着七八丈远就能闻到众人身上的腥臊的体臭。等到离近了,冲你咧嘴一笑,那熏人的口臭,那黄的泛黑的大板牙足可让心脏不好的人半个月吃不下饭去。

再看五人身后跟的那些兵将,不用化妆就能出演魔幻影片里的那些半兽人,有人形没有人味。

五部首领操着杨昊完全听不懂的话跟杨昊打招呼,这也罢了,毕竟他们也没到长安留过学。他们的同族金弥力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完全是靠翻译彼此才能勉强交流。

五部首领对杨昊的结盟要求都表示赞同,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必须提供三千人的军械和马匹,供他们装备军队。二,他们愿意归附大唐,但希望杨昊能禀奏朝廷,划出几个县的土地给他们放牧。三,提供一万石粮食助他们度过饥荒。四,他们需yào

一千个年轻能生育的女人。

杨昊对前三个请求都能理解,但对第四个条件却很反感。金弥力代为解释道:“年初,奚人攻破他们的营寨将他们的妇女掠去不少,很多人都没有了妻儿,因此他们急需补充人口。”金弥力建议杨昊将收服的林中部妇女拨给他们。

金弥力的建议不能说毫无道理,林中部被平复后,大量男子战死,遍地都是寡妇孤儿,每个月光救济粮就要支出数百石头。

杨昊问五部首领可以出兵多少助战?五人商议了一阵,回答说可以出兵五千人。杨昊嫌少,要他们出兵八千助战。五首领商议后便答yīng

了下来,但要杨昊增拨一千人的衣甲军械。杨昊答yīng

下来。

商议已定,五人歃血为盟,约定五日后发兵南下。

第36章 七龙夺珠之魔鬼协议(二)

姜涛没有跟刘德三打成一片,但他也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在辅助金弥力夺回兀秃部权力后便立即南下驰援.他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杨昊在黑羊谷惨败后,姜涛以给养不足为由,不顾监军米罗伏的强烈反对,将军队屯驻在呼延谷西北一百二十里外的金沙滩。

杨昊直接去了马赫尚的营中,并约见了豹营的两名典军校尉和三名哨长。然后他再传令让姜涛来见。姜涛胆战心惊地来到锋矢营,门口只有一名中军护卫迎接他,在他下马之后,他的卫士便被挡在门外,且被要求交出佩刀。

姜涛没能见到杨昊,马赫尚向他宣bù

了杨昊的决定:撤去他豹营统军校尉一职,改任西宁军粮草督办,并立即回丰安上任。随即由马赫尚的亲兵“护送”着他回丰安去了。

金弥力感念杨昊帮他夺回权力,他很想出兵帮zhù

杨昊战胜河东军,但他现在的力量十分有限,除了大铜川三姓带回的一千骑兵,他的手上只有几百老弱病残。金弥力建议杨昊向蛮黑五部借兵。蛮黑五部也是室韦人,但他们属于茨菰室韦,与蒙兀室韦同源不同宗。蒙兀室韦与周边的唐、奚、回鹘,甚至契丹都有交往,但茨菰室韦却很封闭,社会发展程度远不及蒙兀人。

据金弥力的说法,蛮黑五部去年冬天遭遇雪灾,牛羊损失惨重,今年年初又被奚人和契丹人侵犯,不得已南迁至大唐边境。准bèi

通过天德军归附大唐,不想天德军内乱,王谦病死,因此一时没有了着落。本来他们还指望兀秃部能看在同族的份上给他们一些周济,却被白水狐断然拒绝。现在五部近两万人屯于青山之北,进退失据。

杨昊对这些情况并不了解,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蛮黑五部的战斗力如何,能不能与精锐的河东军在战场上一较高下。金弥力拍着胸脯保证,蛮黑五部皆是勇士,他们曾多次挫败回鹘王庭征服的企图,这一次之所以败给了契丹和奚人,实在是因为去年的雪灾损失太大的缘故。只要给他们配足武器和马匹,这绝对是草原上的一支劲旅。

武器,杨昊手里有的是。自从设立军械司以来,各种精良的武器陆续装备各营,淘汰下来的武器足够装备七千人。此时都封存zài

库中,只要一声令下,五日之内便可将武器取来,至于马匹,兀秃部可以解决七成,剩下的三成从丰州各地抽调来,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

杨昊大喜,决意与五部联盟,共同对付河东军。

金弥力立即派人知会五部,五部首领闻讯大喜,都带着礼物来兀秃部牙帐会盟。待杨昊见到众人的第一面,禁不住目瞪口呆。心中半晌缓不过劲来,这五部首领个个蓬头垢面,身上穿的兽皮衣裳似乎从来没有洗过,隔着七八丈远就能闻到众人身上的腥臊的体臭。等到离近了,冲你咧嘴一笑,那熏人的口臭,那黄的泛黑的大板牙足可让心脏不好的人半个月吃不下饭去。

再看五人身后跟的那些兵将,不用化妆就能出演魔幻影片里的那些半兽人,有人形没有人味。

五部首领操着杨昊完全听不懂的话跟杨昊打招呼,这也罢了,毕竟他们也没到长安留过学。他们的同族金弥力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完全是靠翻译彼此才能勉强交流。

五部首领对杨昊的结盟要求都表示赞同,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必须提供三千人的军械和马匹,供他们装备军队。二,他们愿意归附大唐,但希望杨昊能禀奏朝廷,划出几个县的土地给他们放牧。三,提供一万石粮食助他们度过饥荒。四,他们需yào

一千个年轻能生育的女人。

杨昊对前三个请求都能理解,但对第四个条件却很反感。金弥力代为解释道:“年初,奚人攻破他们的营寨将他们的妇女掠去不少,很多人都没有了妻儿,因此他们急需补充人口。”金弥力建议杨昊将收服的林中部妇女拨给他们。

金弥力的建议不能说毫无道理,林中部被平复后,大量男子战死,遍地都是寡妇孤儿,每个月光救济粮就要支出数百石头。

杨昊问五部首领可以出兵多少助战?五人商议了一阵,回答说可以出兵五千人。杨昊嫌少,要他们出兵八千助战。五首领商议后便答yīng

了下来,但要杨昊增拨一千人的衣甲军械。杨昊答yīng

下来。

商议已定,五人歃血为盟,约定五日后发兵南下。

第39章 七龙夺珠之反攻序幕

一支火箭划着一道漂亮的金弧越过中受降城的北墙射中一间马厩的草顶.

熊熊大火瞬间而起,马厩里的几匹瘦马嘶声长鸣挣断缰绳冲出马厩,撞倒了几名试图拦阻它们的养马人。在北城的营地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就在众军士奋力扑火的同时,河东军的一名插旗信使纵马来到北城吊桥桥头,向城头上射了一支没有箭镞的信箭,书信很快就到了天德军主帅王奔的手里。

刘德三在心里告sù

王奔,普通士卒只能将火箭射到城墙下的马厩上,但他的长弓军可以直接把火箭射到牙城里。刘德三没有再说别的,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不投降,就等着葬身火海吧。

王奔见识过河东长弓军火箭阵的威力,那是十年前他随王谦出兵围剿占据胜州的一伙盗匪,当时振武军节度使死于内乱,胜州被一群沙陀盗匪占据,天德军、河东军奉命派兵征剿,天德军动用水师先赶到胜州城下,三千人攻城三天未能破城。王谦在临阵指挥时胳膊上还中了一箭。

其后河东军两个营赶到城下,其中一个营里有两队长弓军,人数只有三百人。沙陀人凭借高墙深濠拒绝投降,长弓军奉命用火箭袭击了城外的两处营寨。瞬间便将两座营垒化为了火海,沙陀最精锐的两营守军不过半个时辰便化为了一堆焦黑的枯骨。

沙陀统率当日便开门投诚,被河东军收编帐下,此时已经成为河东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马军。王奔事后曾到那两处被烧焦的营垒查看过,那种惨烈的情景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后因大臣弹劾,文宗皇帝与大和二年下旨要河东军慎用火箭攻城,确实需yào

时,要报兵部核准。

前任河东节度使于良琼因在平定代州军将叛乱时,不经请示擅自使用火箭,而遭御史弹劾丢官获罪。继任者刘清伶对使用火箭控zhì

的也相当严厉,河东军将也因此发明了长弓军与铁盾甲配合使用的新战法,以密如骤雨的长弓利箭压制敌人,再由铁盾甲攻城略寨。

王奔将信传示众军,问道:“你们说是降还是战?”众人齐声呼“战!”王奔道:“好,那我们就跟刘三爷好好干上一仗。”当即他便给刘德三回了一封信,信中只说了一句话:“奔为黄土,土不惧火。”

为了防备长弓军的火箭阵,王奔下令将沿城墙一百丈之内的房屋全部拆除。在内城街坊中间纵横拆出数十条防火通道,将坊区的房屋分割成孤立的一小块一小块。避免因一处起火而殃及全城。此外,王奔又下令砍除城内的各处花木,将易燃之物埋入地下,同时又要各家各户和新泥涂抹屋顶。

中受降城内房屋多为平顶的土墙泥顶房,百姓又有挖掘地窖储存物品的传统,这两件事做起来并不算难。难的是拆除房屋修建防火通道时遇到不小的阻力,有豪强dà

户煽动百姓拒绝拆房。王奔手拎大锤四处巡走,遇到那些不肯拆的房屋,便要上前在它墙上砸上几个窟窿,然后命令士卒立即推倒。

就在王奔紧张备战时,河东军统率刘德三却接到了河东节度使刘清伶要他回师援救朔州的亲笔信。此前,河东镇军令司已经两次行文调他回师援救朔州,但都被他压了下来。这倒不是说刘德三天生喜欢抗命,实在是天德军局势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实在是无法抽身。但这一次却不一样,刘清伶是派自己的管家送来的亲笔信,在这封信里刘清伶只谈私人情谊,绝口不谈公事。但字里行间却散发着一种深切的焦虑。

刘德三明白这一次,自己是推不掉了。奚**举南下进攻河东,这与白水狐的“打秋谷”发小财性质不同,白水狐骚扰边境起初只是为了钱,至于后来他野心膨胀意图谋占天德军土地,完全是曲处机等河东谋士蛊惑的结果。奚人的这次南下却有着更为复杂的背景,尽管刘德三还不能判定究竟有哪些势力插手其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奚人与河东都只是某些人争斗的工具。

这就是他抗命不尊的底气,军令司的行文与刘清伶的亲笔信,当然不能等同视之,前者是大唐军事官僚体系的正常反应,官样文章。后者才是刘清伶的真实态度,刘德三是大唐的边将,但更是刘清伶的家将,家将只能对家主负责,这是所有家将立身处世之本,谁也不能违反。

奚人围困朔州的消息,刘德三一直极力隐瞒。当然他也知dào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所有的人都同时聋了、瞎了、哑了、痴呆了,否则再严密的防范措施,终有它失效的那一刻。事实上,在西宁军情报室的不懈努力下,朔州被围的消息现在基本上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面对强压,无人敢开口罢了。

兵事肯定要退的。天德军可以不要,但朔州却绝对丢不得。这一点刘清伶在信里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尽管这位过于谨慎的边镇大帅信中至始至终未提到一个“退”字,但字里行间散发出来的那份焦灼,却已让自诩泰山崩于前而心不动的刘德三坐立不安了。

可是要退兵,又谈何容易?那几场在外人看来痛快淋漓的大胜,在刘德三看来意义并不大,自己确实夺了很多关寨,也打得三家联盟中实力最雄厚的西宁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甚至一度连主帅杨昊都做了自己的俘虏。但这又能说明什么?杨昊还活着,他的西宁军也还赖在天德军,充其量他只是被打趴下了,被打趴下与被打败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就像两个生死相博的对手,你纵然砍了对手七八十刀,但只要他还活着并且还能握住手里的武器,就不能判定你胜利了,因为他随时可能给你致命的一击。

刘德三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就象一只精力充沛的狮子,却突然钻进了一条空谷,浑身的气力却无处施展。随着自己的耐心和力qì

点点耗尽,危险就越来越大。

“大帅,长弓营奉命赶到。”参谋校尉的话打断了刘德三的思绪。

“快让他们都进来。”

六名精干的年轻将领并肩走了进来,声音洪亮而整齐:“卑职参见大帅。”

刘德三笑着摆摆手:“以后不准再叫我大帅,河东只有一位大帅,那就是刘使帅。”说完这话,刘德三示意众人坐下。能跟自己敬爱的主帅坐而议事,这是何等的荣耀?六名将领都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叫你们来的目的都知dào

了吗?”刘德三和蔼地问。

“假借攻城之名,集结兵力回师援救朔州。”六人之首熊武国起身答道。

刘德三满yì

地点点头,他示意熊武国坐下来:“有人趁我们外出之机,在我们背后搞了些小动作,大帅令我速速回援。想来想去只有委屈你们跑一趟啦。”刘德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眉,显得有些无奈。

“大帅请放心,卑职等解开朔州之围后,立即回还本部。”熊武国朗声说道。六将起身表忠心:“无大帅栽培,便无卑职今日,卑职誓死追随大帅。”

刘德三听了这话,眼圈有些湿润,他望着自己千辛万苦栽培起来的年轻将领们。拱手说道:“一切就拜托各位了。”

送走六人后,刘德三突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他呆立在门口,望着六人的背影久久不动。护军老莫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看着刘德三出神的眼神,这位跟了他三十八年的老军,嘿嘿笑了。

“舍不得让他们走,就留他们多住几天嘛。”

刘德三也笑了,道:“你以为居家过日呢,那边十万军民可等着他们救命呢。”

“真要是等着救命就该派马军去,他们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到?”老莫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刘德三有些尴尬。是啊,为何要派长弓军去解围呢?他们可以轻易地摧毁一座城池,但单独面对敌人的骑兵时,他们甚至连自保都困难。而围城的奚人正是以强dà

的铁骑名闻北国。当然刘德三这么做,自有他自己的考lǜ

,这些他不便告sù

老莫,这是他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老莫放下铜盆,取出一个牛皮小包,包里是几样简陋的修面刀具。三十多年来他就是用这些刀具为刘德三修面的,因为磨的太久,很多刀具都变了形。

刘德三躺在软椅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胡须长的特别快,因此每隔两天就要让老莫来修一次面。老莫为他盖上遮脏布,拧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的脸上。

“还在想你的那些儿子?”看着刘德三魂不守舍的样子,老莫以为他还在想刚刚走掉的六个人,这六个人都是刘德三收养的孤儿,比亲儿子也差不到哪去。

刘德三冷哼一声,笑着反问道:“你儿子在外面,你就不想吗?”

老莫笑了声没有答话,他大半辈子都跟着刘德三,并没有娶亲。

“报——”帐外传来斥候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刘德三猛然坐了起来,老莫一个不防备,手上的修面刀在刘德三的脸上划了一道血口子。

刘德三浑然不觉,一把掀掉了遮脏布急忙问斥候:“怎么样了?”

“杨昊联合兀秃部、蛮黑五部,率兵一万五千人,分三路南下,前锋已达凉河谷。连续破我十三处营寨,前锋已抵达渡良寨。”

“渡良寨……”老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三天前给刘德三修面时听到说,先前被打败的那个杨昊跑到北方向蛮族借兵了,却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刘德三冷着脸走到屏风后面的地图前,用手找到了渡良寨的位置,不觉赞道:“来的好快啊。”

第40章 七龙夺珠之一决雌雄

渡良寨,杨昊又一次走到了这个地方,半个月前自己就是在寨子东头的木桥上遭到埋伏跳水逃生的.一干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因此全部遇害。现在,那座木桥还在,但其他的景象则完全不同了。

渡良寨,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整座寨子已经少有完整的房屋了,到处都是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残垣断壁,焦黑的寨墙和房梁的断木上还冒着袅袅青烟。寨子内外到处都是死尸,死状千奇百怪,令人发指。

寨子东门外的一排桅杆上,吊着十几具尸体,每具尸体上都密密麻麻地射满羽箭,麻的几乎看不清人的本来面目。这些羽箭都是丰州军械局制造,不久前装备给蛮黑五部的。

木质的寨门已经烧毁倒塌,一个男子被绑在寨门前的拴马桩上烧城了焦炭,焦糊的头颅张着嘴,双眼的黑窟窿里还冒着青烟。

寨子中心的水井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老妇人的尸体,多数都被脱光了衣裳,一些尸体的ru/房被割掉,露出两个血窟窿;一些尸体的阴/户里还插着捶衣棒。这些老妇人死前显然都受尽了侮辱和酷刑。

寨子里没有发xiàn

年轻女子的尸体,她们已经被当做战利品席卷而去。她们的命运不会比这些惨死的老妇好多少。

一个半大少年手臂、大腿上的肌肉全被割光,露出森森白骨,他的头颅则被石头砸的稀烂,离他尸体三五尺外有一堆灰烬,一根削的尖尖的木棍上,还插着一块烤的半糊的人肉……

刀砍,斧剁,枪刺,火烧,破腹,剜心,割ru……种种死状,难以名状,手段之阴狠歹毒,已非人类所能为。

杨昊身后的好几名卫士都忍不住呕吐起来,有人流着泪跳着脚在怒骂。

杨昊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快步跨过寨东头的木桥。马赫尚正在指挥士卒渡河,看见杨昊便一路小跑过来。见了面就抱怨道:“这帮狗杂种,一路烧杀抢掠。现在我是一点粮食也筹集不到。要不还是先停下来,等一等运粮队吧。”

“不能等。”杨昊一语回绝了,“你也看到了,他们走一路祸害一路,要是让他们先进了城。我的罪过……只怕是百死难辞了。”

“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马赫尚犹豫了一下。

“说吧。”杨昊能猜出他要说什么,但心中仍然很高兴。这些话,他早就想有个人当面跟他说了。

蛮黑部南下之后,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村镇山寨为之一空,子女财帛尽数席卷而去。为害之酷烈原超当初的想象,与他们相比,河东军简直可以称得上仁义之师了。

已经有不少将领向杨昊抱怨了,杨昊又岂能不知?当初他与蛮黑五部盟约时,要求五部进军时不得骚扰沿途百姓。更不得随意烧杀抢掠。五部首领也答yīng

了,但要求替他们备足粮草。

丰州本来就缺粮,一万多人的粮草短时间很不容易备办齐全,杨昊一面加紧向关内够粮,一面要三城百姓紧急筹集十日之粮,以备急用。但是粮草还没有备齐,王奔就夺取了中受降城,杨昊知dào

以王奔的个性和他处的地位,他很有可能死守城池与刘德三决战。

不管他能给刘德三造成多大的伤亡,但中受降城绝对守不住。王奔也会在这场惨烈的争斗中耗尽最有一丝力量。到那时即使自己率军南下,也难以再挽回败局了。杨昊要蛮黑五部提前起兵南下,五部首领则提出允许他们就地筹粮。

杨昊犹豫了,因为不止一个人提醒他,蛮黑五部向来有烧杀劫掠领部的传统,若任他们自己筹粮,必是所过之处村社为之一空。杨昊也知dào

这个口子一开,将来的事情只怕就非自己所能控zhì

。但他仍抱有一丝侥幸,蛮黑五部或许会比河东军狠一些,但还不至于“所过之处村社为之一空”。

然而事实给了杨昊狠狠一记耳光,蛮黑部的野蛮凶狠远远超过他当初的预计。何止是“所过之处村社为之一空”,简直是所过之处一片焦土,不留一点人迹。他们的凶残野蛮甚至让金弥力也大吃了一惊,当杨昊让他一起出面劝阻时,金弥力竟然一句话也不敢说,深恐引火上身。

蛮黑人就如同被从魔瓶里放出的妖魔,纵横肆虐,无法无天。再想将他收回去,何止是难如登天?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了。杨昊自感罪孽深重,但此时他除了顺势利导外,还能有何作为呢?

“将军这次与蛮黑五部结盟虽然可解燃眉之急,然而日后只怕后患无穷啊。”马赫尚到底没让杨昊失望。

“是啊,”杨昊叹了口气,“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这种蛮人只能利用,用过便要彻底除之,否则后患无穷。”马赫尚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到杨昊鼓励的眼神后,就又壮着胆子说道:“将军可知天德军的百姓都在背后称呼您什么?”

“他们都叫我‘瘟羊’,对吧?他们已经是嘴下留情了。”杨昊苦笑了声,“我就是那个打开瓶子放出妖魔的蠢人,让妖魔回到瓶子里,我责无旁贷。”

马赫尚想了想没弄明白瓶子和妖魔是出自什么典故,不过大致的意思却还是能听的明白,他说道:“只怕他们尝到了甜头不肯走。”

杨昊道:“那就打得他们回去。你们现在就要做准bèi

,摸透他们的虚实,不管他们有多狠多蛮,是人总有弱点,要尽快找个这个弱点。”

马赫尚道:“将军请放心,我一定找出办法让他们老老实实滚回草原去。”

——————北寨南门外空地上,两匹骏马对面冲撞,四下里吼声如雷。对阵的双方,一面是河东军大将于冲冲,另一面则是蛮黑荼盐部贵族莽力蛤。两马错蹬之际,于冲冲忽然手抓马鞍,将身子吊悬在马身左侧,堪堪避过了莽力蛤的致命一刀,不及莽力蛤勒马再战。于冲冲右手在马鞍一按,竟站立在飞奔的马背上,取弓在手,只一箭便将莽力蛤射于马下。

河东军鼓声雷动,欢呼雀跃,蛮黑部贵族则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这已是于冲冲斩杀的第十二名蛮黑将领了。与前面的十一人不同,莽力蛤是死在“斗将”场上的,这是勇士的舞台,生死荣辱全凭手上功夫,公平又公正。

一天前蛮黑五部突袭黑羊谷,杀河东守将穆玉春,斩守卒三百人。其后金弥力突袭西寨得手,杀守将王良。蛮黑五部则连夜进军围住了北寨,北寨守将杨天华领军出战,激战一日不分胜负。入夜,蛮黑五部听从杨昊所派参谋监军休水连之计,火攻北寨趁乱劫营。杨天华仓促应战,被蛮黑大将骨朵丽斩杀。

刘德三闻听北寨陷落,急调河东悍将于冲冲出击。于冲冲故伎重演,火攻北寨趁乱夺营,又将蛮黑五部逐出营寨。蛮黑五部贵族羞愤异常,连日攻打营寨,皆被于冲冲击退。于冲冲性情谨慎,善于防守。他避不出战,蛮黑部无计可施。休水连献计,要蛮黑军士赤条条地站在北寨门前,手捧**高呼于冲冲的姓名,肆意侮辱。河东军士顿觉奇耻大辱,纷纷请战。

于冲冲不肯出战,只派人到蛮黑寨中下战书,约与蛮黑诸将阵前“对将”。所谓“对将”便是双方武将阵前比武,虽然不能决定胜败,但对于军心士气却有很大影响。蛮黑部不肯示弱,挑选骨朵丽等十五员猛将出战,河东军则由于冲冲领衔率十五人出战。

首战,于冲冲便射杀了蛮黑悍将莽力蛤,河东军顿时气势大涨,此后河东悍将蒙天保又胜蛮黑塔勒部驸马小密尔汗。为挽回颓势,第三阵骨朵丽亲自出战,与河东军大将赵合久对阵,骨朵丽使一柄四十八斤重的铁瓜,赵合久用双菱大锤,两人都是势大力猛的兵器,交战只十合,骨朵丽一铁瓜砸碎了赵合久的脑袋。

第四阵,双方派出两员小将,河东小将卫芳乃刘德三外甥,年十七;蛮黑部小将曼叻米勒是蛮黑曼叻部首领铎础莫之子,年十六,使一对状似镰刀的独门兵刃。交手十几合,卫芳气力不济,他心生一计,诈败回营,曼叻米勒紧追不舍,却被卫芳一个回马枪刺落马下。

曼叻部首领铎础莫爱子心切,再也不顾什么规矩,急率三名家将前去报仇。被蒙天保截住,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卫芳回身助战,刺伤铎础莫。三名家将护送着家主往回撤tuì

,却被蒙天保连杀两人,追的铎础莫狼狈不堪。

蒙天保的英勇惹恼了铎础莫的叔叔老将乌巢,乌巢年轻时号称“蛮黑第一勇士”,虽年过六旬,却是宝刀不老。他催马截住蒙天保,交手十余回合,蒙天保便觉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乌巢催马紧追,卫芳突发一支冷箭,却被乌巢轻轻躲过,老将回射卫芳一箭,箭矢穿透卫芳胸口的护心镜,幸好卫芳贴身穿着铁丝连环甲,才保住一条性命。

蒙天保、卫芳败阵后,乌巢又连胜河东七员大将,杀得河东军阵中无人敢上前。正当乌巢得yì

洋洋准bèi

宣bù

斗将取胜时,忽然听到河东军士欢声如雷,只见一名二十出头的小将手拎双刀飞马出营来,正是河东军主将于冲冲。

于冲冲因面容俊美,肤色白皙,人称“白玉老虎”,他原为刘清伶牙将,后被刘德三看中,要了在身边悉心培养,一心想将他锻造成可独当一面的大将。于冲冲天资过人,又勤苦好学,不过四五年工夫已经在十万河东军中崭露头角。

乌巢见自己逼出了河东主将,心中大喜,便将弓箭丢在地上,又剥光了衣甲要和于冲冲“斗赤膊”,即不用弓箭、暗器等巧技取胜,也不用盔甲防护,全凭手上真功夫,这是“斗将”中最精彩的一环。

于冲冲也丢了弓箭,剥去衣甲,手中只提两把弯刀。

惊鼓雷动,号角呜号。

乌巢与于冲冲各显神通,厮杀在一处。于冲冲骑黑鬃马,他肤色光洁白皙,肌肉柔软匀称;乌巢坐骑为赤红色,他的皮肤黑如木炭,肌肉虬结凸起,结实如钢铁。二人同样使刀,但于冲冲的双刀刚柔并济,以速度和技巧取胜,乌巢的长刀则迅猛凌厉,以力量取胜。

二人交战五十余合,脸上都已经汗流满面。乌巢究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手中的刀开始慢了下来,力量也不如先前了。明眼的人已经看出来,再有二十余合,于冲冲将占尽上风。

蛮黑部中有人弯弓瞄准了于冲冲,毕竟这是战争,取胜才是第一要义。

“嗖”地一声,蛮黑阵中射出了一支冷箭。与此同时,河东军阵中同时有三支羽箭射向了乌巢。于冲冲偏头躲过冷箭,急打马奔回本阵。乌巢却没那么幸运了,三支冷箭竟有两支射中了他,一支中在左臂,另一支射在大腿上。虽然都不是要害处,但也足够让他狼狈一阵子了。

“对将”结束,河东军略占上风。

第41章 大河东去

刘德三撤军行动跟他进军一样既快又隐秘,就在于冲冲大胜蛮黑贵族的当晚.呼延谷的主力便悄然出城南下了。在此之前,他的四营长弓军、四千铁盾甲和两千轻骑兵已经在河东水师的接应下离开了天德军。呼延谷只有两千老弱伤残士卒组成的敢死军在支撑门面,这是河东军的传统,如果可以丢卒保帅他们绝对不会故作矫情,闹到最后去舍车。

于冲冲一把火把北寨烧为平地,然后退入呼延谷出任敢死军的主帅。这给了金弥力和蛮黑五部一个错觉,即河东的主力还在呼延谷内,因为于冲冲还在那。无论杨昊怎么解释,两家就是不肯相信河东主力已经撤tuì



蛮黑部决心向于冲冲讨还被他无情撕去的脸皮,老谋深算的金弥力呢,自然是跟在强者后面比较安全了。

刘德三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名将,为了迷惑对手,他在撤军的同时,仍强令手下两员大将隋卧虎和乌赤赞,分别攻打石雄驻守的新城和王奔的中受降城。命令之严苛,使得跟随他多年的隋卧虎、乌赤赞丝毫没有想到主帅正在撤tuì



杨昊令刚刚恢复建制的骁骑营和警一营配合金弥力和蛮黑五部进攻呼延谷,自己则率豹营、锋矢营、金风营主力南下攻打河东军沿河营寨。

同样不相信刘德三已经撤军的还有王奔和石雄,二人紧守城寨,直到杨昊派亲信拿着他的亲笔信赶去,二人才将信将疑。杨昊要王奔调动天德水师阻断刘德三的退路,得到的回答却是河东水师已经到了中受降城外,与天德水师在黄河上对峙,两军实力悬殊太大,天德水师没有本钱跟人家干上一仗。

石雄建议三家集中兵力从岸上进攻。三家联盟中石雄与河东军的战绩最为辉煌,粗略统计两军交手二十三次,石雄胜二十次,俘获河东军士三千人,缴获大批军械、粮草。杨昊不同意进攻河东军沿河营寨,理由是沿河营寨阵法严谨,又有水师助战,易守难攻。此外杨昊还有一层考lǜ

,那就是蛮黑五部。虽然在北寨外被于冲冲挫了锐气,但他们并没有伤到筋骨,这是一支可怕的力量,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杨昊不想自己与刘德三拼的两败俱伤后让他们捡了个便宜。

三人商议之后,决定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由石雄部监视沿河东营,防止河东军从陆路东逃;王奔水路并进防止河东军主力弃寨渡河;杨昊则率三营主力在北面结寨,既牵制河东主力,同时防备呼延谷溃军南下与沿河各营会合。

三家中杨昊兵力最多,石雄战力最强,王奔所处地势最为有利。河东军沿河各营不足五千人,刘德三的部署是西面和北面采取守势,东面则由大将隋卧虎率骑兵主动出击,以争取主动。

兵锋正盛的石雄摆出主力阵容与隋卧虎正面交锋,激战一日,各有胜负。入夜,隋卧虎命士卒点亮火把,骑灰毛嘶风马率四员大将赤膊来阵前挑zhàn

,石雄自也不肯示弱,率结义四兄弟赤膊出战。

这场“对将”由酉时末开始斗至亥时初,隋卧虎胜三场,擒石雄结义弟兄万涛。石雄不服要与隋卧虎单挑,隋卧虎也不退让。二人在阵前互争雄长,斗了半个时辰,累倒三匹战马,竟是一个不输不赢的结果。事后两军交换了俘虏,约定二日再战。

二日卯时,石雄来到河东军营外叫阵,河东军却紧闭营门,迟迟不见动静。鼓敲三遍,营门开启,出来一名白面小校,手持长枪指着石雄怒骂:“暗箭伤人的小人,欺负我军中无人么。”

那小校身材单薄,面白唇红,赫然竟是一员女将,石雄颇为不屑地说道:“刀枪无眼,姑娘当这是绣花场么?”女子闻言大怒催马上来厮杀。只三五个回合,石雄便再也不敢轻视那女将,按刀喝道:“来将可通姓名!”

女子冷笑道:“河东隋鸢是也。”石雄问道:“姑娘责我暗箭伤人,石雄不解,我几时做那腌臜事了?”

隋鸢冷笑一声:“我兄长昨夜回来还好好的,今早却突发怪疾,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分明是中毒的症状。不是你做的又能是谁?”石雄闻言倒是一惊,这才明白自己叫阵时为何隋卧虎迟迟没有出阵,隋鸢见他不说话,冷哼道:“怎么,你良心不安了吗?”石雄朗声说道:“我石雄光明磊落,岂能做那勾当?你兄长的事与我无关。他既然不能出战,石雄便不战,待他伤好,我们再斗过。”说罢拨马便往回走。

隋鸢闻言一阵愕然,望着石雄一声断喝道:“休要走,纳命来!”催马追过来。石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挨到她靠近身后。忽然一个急转身,一招“横扫千军”,将三尖刀的刀杆当做棍一般扫打过去。隋鸢躲闪不及,盔顶红缨被刀杆扫掉,又被震散了发髻,一时惊的她花容失色。

石雄盘马回身道了声“得罪”,正待催马离去。不想隋鸢忽然拔出佩剑,叫了声“哥哥莫丢下我”便向脖颈上抹去。石雄蓦然大惊,手中三尖刀脱手而出,堪堪将隋鸢手中的剑击落。石雄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必找死?”话音未落,陡然间见到隋鸢眼中划过一丝诡异的冷笑,却将右手向上一抬。石雄心觉不妙,正待回身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一支袖箭迎面激射而来,两人相距不过几丈,这一箭正中石雄前心。石雄大叫一声,登时摔落马下。

一旁观阵的常松林、张华阳见势不妙,双骑一齐抢出。穆敏中窝弓朝隋鸢射了一箭,被隋鸢轻松避开。她指着常松林、张华阳二人喝道:“想救石雄命,就拿解药来!”言罢回归本队。常、张二人抢回石雄时,石雄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他的伤口处一片紫黑,袖箭上竟淬有剧毒!

杨昊得罪石雄中毒箭昏迷不醒已经是午后的事了,在此之前常松林等人遍请名医诊治,终究无济于事。杨昊得知射伤石雄的女子名叫隋鸢,是隋卧虎同胞妹妹,曾拜河东名将于仙林为师。于仙林外号“于三十”,是河东名将于冲冲的堂叔,箭术之精号称河东第一。因他少年时摔断胳膊,断了两根手筋,因此右手的力qì

很小,拉不开硬弓。他所用的小弓射程只有三十丈,故此外号“于三十”。

给隋卧虎下毒的是情报室安插在河东军中的卧底,关索不在,杨昊也不知dào

这卧底究竟是谁,他正想派人去呼延谷叫回关索,关索却自己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好消息:金弥力答yīng

说服蛮黑五部立即南下攻打河东军沿河营寨。

蛮黑五部原以为河东军的主力在呼延谷,他们由此判断河东军的粮草、军械以及他们掠夺的金银财物都应该堆放在谷内,只要攻破呼延谷,这些东西无疑都是他们的战利品。不过他们听小道消息说,河东军已将掠夺来的金银财物运到了黄河北岸,正准bèi

装船运回河东。三家联盟之所以弃呼延谷而全力攻打沿河各寨,就是想独吞这批战利品。

对此,五部首领是将信将疑。但是当金弥力亲口告sù

他们,呼延谷只是一座空谷,河东军已经将谷中财物运到了黄河岸边时。五部首领立即相信传言是真,在他们看来杨昊毕竟是个汉人,汉人往往是不可靠的,而金弥力却是他们的同族,同族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五大首领背地里将杨昊一顿臭骂,然后决定立即率军南下围攻河东沿河营寨,夺取战利品。

金弥力对杨昊“引狼攻虎,促其两伤”的用心看的很清楚,他一度认为此计过于阴损,因而不愿充当杨昊的说客。但当关索告sù

他,在天德军发了财了蛮黑贵族们,已经在密议撕毁与杨昊订立的盟约,准bèi

赖在牛头朝那山北麓草原时,金弥力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决定帮杨昊把蛮黑部这匹野狼引去撕咬刘德三这头猛虎。

让他们去斗的两败俱伤吧,最好一起完蛋,虎狼不死草原何得安宁呢?

五部的突然南下,让刘德三感到有些措手不及。蛮黑人以一天七座营寨的速度迅速扫清外围逼近核心。蛮黑五部打的十分艰苦,但所得也十分丰厚。河东军刮地皮的本事绝不在蛮黑人之下,只是他们的方法要文明的多,既能将子女玉帛抢掠一空,又不像蛮黑人那样搞的血流成河。

巨大利益的驱动,让五部首领干的十分卖力。不过狼毕竟是狼,它们可以趁的老虎不备时咬的虎遍体鳞伤,便老虎一旦发威,狼的气势顿时就被压住了。在遭遇了一连串失利后,刘德三及时调整部署,凭借着深沟高垒在水师的掩护下,一连数次给群狼以迎头痛击。两匹最凶猛的狼——固露芒月部和曼叻部,几乎已经被打残,正像受伤的狗一样哼哼唧唧往后退缩,其他三部也全然没了先前的气势。杨昊决定立即在虎背上捅上他一刀,助蛮黑群狼干掉发威的河东猛虎。

这把刀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马跃。

河东军败势已定,当了几个月小媳妇的马跃,意识到摆脱恶婆婆控zhì

的时机到了。当初自己势穷力孤才不得不依附刘德三,但自己除了永无休止地帮他筹集粮饷外,什么实惠也没得到。白水狐已经倒台,刘德三给自己的许诺转眼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马跃觉得即使去当马匪也强过给刘德三当差。

马跃派人跟杨昊联系,提出要与王奔划河而治,天德军黄河以南十三个县归自己所有,自己承认王奔天德军主帅的地位,十三县税赋的八分之一将上缴王奔,天德军与第三方发生战争时,马跃将出兵助战或者提供军械粮饷。

杨昊让马跃把中受降城以南的两个县也让给王奔,并将每年上缴的税赋增加至六分之一,并表示只要马跃能答yīng

,他便出面去说服王奔达成划河而治的协议。手上已经没有多余筹码的马跃只能同意。而打的山穷水尽的王奔也盼望着能早点结束内乱。划江而治的协议很快签署,最后一击的时刻终于来临。

第42章 无路可逃

天色阴暗,暮云低垂.

河东军沿河营寨内,一名小卒神情慌张地拦住巡营校尉于桦的马,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啦,那边有奸细。”

“奸细?!”于桦闻言急忙跳下马来,一把抓住那小卒问道:“奸细在哪?”小卒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河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就在那,小的给水寨的弟兄送饭,看到一个人水淋淋地从河里爬上来,钻进那边的芦苇荡了。”

“哦,这事有其他人知dào

吗?”于桦紧张地问。

“没有,小的一看他就赶紧跑来报信了。”

“你做的很好。”于桦拍着小卒的肩夸奖道,“事不宜迟,你给我们带路,万不能让那奸细给跑了!”

“可是……”小卒看到于桦身后只有两名士卒犹豫起来,“芦苇荡那么大,咱们人是不是太少了?”

“这个你不懂,人太多,万一打草惊蛇,会让奸细跑掉的。”于桦耐着性子给小卒解释,他身后的一名疤脸军士冷笑道:“抓个奸细用的着兴师动众吗?”

小卒不敢说话了,疤脸军士的眼里有一股凌厉的杀气,望之不寒而栗。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出营寨,进了河边的芦苇荡。夜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不远处的黄河在静静地流淌,一切都显得静谧自然。

“人在哪?”疤脸军士沉声喝问道,夜色中他的疤脸显得异常诡异。

“刚才,就在哪……”小卒嗫嚅道,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谎报军情,最该处死!”说着话疤脸军士突然闪身到了小卒身后,伸手勒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双手一错,咔嚓一声折断了小卒的脖颈。

于桦冷目扫视了一圈,轻轻拍了三下掌。一丛枯黄的芦苇后钻出来一个黑衣人。

“你也太不小心了,差点死在一个小卒手上!”疤脸军士气哼哼地说道,黑衣人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好了,不要说了。”于桦挥手打断了疤脸军士的话,问那黑衣人:“定好怎么干了吗?刘德三似乎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

“定好了,火攻,就在今日四更末。”黑衣人冷脸说道,脱掉身上的黑衣,里面穿的却是河东军的号衣。

“这么急?”于桦吃了一惊,低头沉思起来。疤脸军士焦躁起来:“这简直是胡闹!到四更还有不足一个时辰,你要我们怎么准bèi

?”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说道:“不出奇谋,岂有奇功?做大事而惜身与妇人何异?”

“你——”疤脸军士一时语塞,脸皮腾地变得紫红。

黑衣人冷哼一声,目光从疤脸军士的脸上移向了于桦,冷笑道:“改换门庭总要有些拿些见面礼吧,于将军难道要空手过去吗?”

于桦咽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于桦是河东大将于冲冲的族弟,疤脸军士名叫鲍信,是他的结义兄弟。和他们接头的黑衣人则是马跃的心腹万古阳。几天前呼延谷被攻破,于冲冲兵败被俘,后在曲清泉等河东故旧的劝说下,已经投降了杨昊。刘德三闻言心痛的一连两天茶饭不思,不过他仍拒绝了谋士建议,没有迁怒于冲冲在军中的故旧。

刘德三能原谅于冲冲的背叛,他手下的很多人便没这份度量了。于冲冲的故旧不断受到刁难,人人心怀惊惧,惶惶不安。正是因为如此,马跃才找到于桦,要他为内应助自己攻破河东军营,生擒刘德三。

于桦将万古阳带回营中,路过一处高大的营帐时,于桦大声地问道:“万兄可知这是何地?”万古阳不屑地说道:“我懒得知dào

,再过一个时辰,这里将是一团灰烬。”

他话未落音只听一人喝道:“好大的口气!”只见刘德三身着便装,手里端着紫砂茶壶悠闲地走出大帐,数十名甲士从四周涌来,将万古阳团团围住。万古阳大惊失色,责问于桦:“这是怎么回事?”鲍信拔刀架在万古阳的脖子上,冷笑道:“我告sù

你,河东只有战死沙场的勇士,没有屈膝投敌的小人。”

刘德三笑问鲍信:“你说该怎么处置他呢?”鲍信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种人自然一刀宰了干净。”刘德三摇了摇头,问于桦:“你看呢?”于桦笑道:“以卑职愚见,应该将此人留着,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主子被大帅生擒。”刘德三点点头赞道:“好主意。”鲍信插嘴道:“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刘德三闻言哈哈一笑,指着万古阳对鲍信说道:“你问问他,是愿意一刀丢了性命,还是愿意活着看到他的大帅被我生擒。”鲍信踹了万古阳一脚喝道:“你说,你愿意选那样?”

万古阳破口大骂道:“于桦,你这个小人,你不得好死!”说罢便向鲍信的刀口撞来,鲍信把刀一收扯着他的衣襟骂道:“你想死,老子偏不让你死。”说罢便揪着万古阳去了。

于桦说道:“大帅真是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是要用火攻。是卑职无能,直到此时才弄清他们的真实用意。舰船还能调走,可是船塘水寨却保不住了。”

刘德三道:“这也不能怪你。马跃生性多疑,他的真实想法是不会轻易告sù

下面人的。至于船塘水寨,就让他们烧吧!飞蛾扑火才能自取灭亡,没有火,你让他们扑什么呢?总不能逼着他们往水里扑吧?”

于桦呵呵笑了起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然而在他的眼中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yì



四更末,最后一点星月也被乌云遮住。

沿河营寨南面的河面上,一支由三十多艘木船组成的运粮船队,正慢慢地驶向北岸码头。河东水师的一艘巡河小船迎了上去。

“落帆检查!”一名小校站在巡检船的船头大声喝道,此前他已经向大船发出了灯光信号,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赶快落帆,不然我们放箭了!”小校又喝了一声,但运粮船仍没有丝毫回应,“大人不对劲啊,”一名士卒指着运粮船的船舷说道,“装满粮食的船吃水不会这么浅的。”小校也看出了异样,“不好,快敲锣示警!”

当当当,平静的湖面上顿时响起了刺耳的金锣声,三十多艘运粮船突然呈一字型散开。火焰腾空而起,三十多条船恰如一条火龙朝河东军的船塘水寨扑去。大火引燃了船塘里十几艘战船,又借风势蔓延到岸上的营寨中,一时间熊熊烈焰红透了半边天。

“杀啊——”

就在船塘被烈火吞噬的同时,西宁军、蛮黑五部、兀秃部、天德军及石雄的振武军,从不同的方向杀向了河东大营。鼓声雷动,杀声震天。

站在中军大营碉楼上的刘德三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这一切。水师副将常达宽兴冲冲地跑过来:“大帅,捷报!卑职奉命截击跟在火船后的马跃部,击沉大小船只四十五艘,斩杀军卒六百余人。”

“好!做的好!”刘德三大声夸赞道。能得到大帅刘德三的当面夸奖,对任何一个河东将领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

“报——北营伏杀西宁军三百人!擒获偏将两员。”

“报——东营杀散振武军,擒将佐七员。”

“禀报大帅,隋将军斩杀蛮黑部太子,斩首八百。”

………

各营捷报如雪花般飞来,刘德三紧锁的眉头渐渐绽放开来。

“命水军严密封锁河道,防止有小股敌军偷袭。”说到这,刘德三沉思了一下,急问常达宽:“天德水师有动静吗?”

“卑职奉命严密监视天德水军动向,至今没有发xiàn

任何异动。”常达宽底气十足地夸口道,“请大帅放心,只要朱箜敢来,卑职定让他有来无回。”

“好,”刘德三兴奋地点了点头,嘱咐常达宽:“你现在就赶回军中,记住,给我盯死天德水师,这是他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卑职明白!”常达宽说罢转身退出大营。

“把那个叫万,万古阳还是万阳古的,给我带来。如此美景,真不该让他错过了。”刘德三说这句话时满脸的轻松,似乎胜利已触手可及。

万古阳正被押在离碉楼三十丈外的一处营帐里,被擒之后,他闭口不吐一词。对外面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也显得无动于衷。

“什么人?”营帐门口的卫卒突然喝道。

“是我,奉大帅军令,押奸细万古阳上碉楼观风景。”说话的是于桦。

“观,观风景?”卫卒不解地问道。

于桦呵呵一笑,道:“火树银花春江色,这是何等的美景啊。”卫卒陪笑道:“将军说的是。”回身便叫士卒将万古阳押了出来。

于桦带着万古阳前脚刚走,一名中军护卫便赶了过来,叫道:“奉大帅军令,押奸细万古阳上碉楼观风景。”

“观,又观风景?”卫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火树银花……”

中军护卫还没说完,卫卒就苦着脸道:“可是人已经让于将军提走了呀。”

“于将军?于桦?”中军护卫略一思忖,惊叫道:“不好,于桦要造反!”

刘德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在各方捷报频传的时候,一支由六十多艘民船组成的船队在河边芦苇丛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河东军大营。每艘民船上都有十名士卒,六十艘船加起来正好六百名,这是杨昊手上的最后一张王牌——侍卫亲军烈火营。

即使在杨昊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动用烈火营,因为那时虽然困难却还没到绝境。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这是最后的一战,不是刘死便是杨亡!

不过刘德三的营盘布设的十分严整,沿河烽燧塔一个接着一个,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大营简直难如登天。不过若是有人做内应,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于桦就是那个内应,他和万古阳在刘德三面前合演了一出苦肉双簧,由此取得了刘德三的充分信任。他趁乱救出万古阳后,便手持中军令符以巡查为名进入沿河的几处烽燧塔,为余炎炉打开了进入河东军大营的后门。

胜利的天平瞬间就发生了逆转。

余炎炉迅速攻入中军营,刘德三亲兵卫队的抵抗被瞬间粉碎,余炎炉占据中军后便放了一把大火。

杨昊制定的四面合击,中心开花的策略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眼看中军大营大火熊熊,河东军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防线被一个个突pò

,统一高效的指挥系统瞬间崩溃。军队被分割成一团一团,然后被一块块地蚕食。蛮黑五部已经开始忙着抢夺战利品了,士卒们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收入囊中,为争夺一座营帐,一匹骏马,甚至一把铜壶而大打出手。

刘德三逃到了河边,晨光下河面上停泊着上百艘河东水师的舰船,但船塘码头被烧毁,大船靠不了岸,只能靠几十条小船渡士卒过河,面对聚集在河岸的数千士卒,这几十条小船无异于杯水车薪。刘德三突然像老了十岁,须发眉毛一夜全白,目光变得浑浊,全然没有了虎视八方的凛然杀气。

隋卧虎光着膀子手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刀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对刘德三说:“大势已去,大帅快渡河吧。”老莫也劝道:“再留下来也徒劳无益,还是走吧。”刘德三望着拥挤在河滩上的躁动不安的士卒,仰天一声长叹。对隋卧虎说道:“带我去见杨昊。”

“不!”隋卧虎一声长嚎,跪了下来,泪珠扑扑直下。

老莫也跪在一旁抱着刘德三的腿流着泪说:“大帅,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

士卒们闻听主帅要折腰向敌军投降,莫不放声大哭,哀求主帅渡河快走。刘德三扬脸望着青天,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擦去泪水。对众士卒说道:“刘某无能,陷三军于死地。有何颜面独善其身?诸位好意刘某拜受了。”说罢他向四方士卒鞠躬致谢,然后甩开大步向西宁军大营走去。

第43章 鸿门宴,还是订婚宴

笼罩在天德军上空几个月的战云终于随着刘德三的自缚纳降而烟消云散.

戎马半生的老将为了保全自己的部属,低眉折腰向小辈缴械称臣。这既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奈,也是一个真zhèng

男儿应有的担当。

杨昊保全了刘德三和河东降卒应有的体面。刘德三也投桃报李,他给杨昊拟了一份长长的人员名单,几乎罗列了降卒中所有的人才。杨昊将名单交给各营统军,命令他们将所有人员收入名下。

关索的情报室也开始高效运作,几十支接亲小队连夜奔向四方,他们的任务是将名单上所列人员的家属接到丰州。失军投敌乃是重罪,各镇的掌权者为了防止部属背叛,无不将他们的家属作为人质扣在手中,那些做了俘虏的将领若要保全家属,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

实jì

上早在战事结束前,关索就已经开始了行动,他本是河东人,对河东的情况十分熟悉,因此做起这种事来显得游刃有余。于冲冲、乌赤赞、隋卧虎等人的亲属陆续踏上了赶往丰安的道路。但刘德三的亲属却被刘清伶严密监视起来,一时不能下手。

石雄也搜罗了不少人才,他对身强体壮、作风硬朗的河东降卒十分感兴趣,他精挑细选了八百勇士,编成雄字营,自任统军将军。

蛮黑人和兀秃部也俘虏了上千河东士卒,他们视降卒为奴隶,肆意凌辱打骂,终于激起降卒**。蛮黑人强力镇压了**后,欲将降卒全部坑杀。杨昊出面制止,并用八十车金银珠宝换回了九百三十名河东降卒。

为了答谢各军帮zhù

自己驱逐外敌平息内乱,王奔在中受降城内大摆筵席,犒劳众军。绵延几个月的战火让天德军赤地千里,民生凋敝。王奔费心张罗,也拿不出几桌像样的酒菜。好在他招待的都是些粗豪军人,只要有酒有肉便成!

没有漂亮的歌姬献舞佐酒,就命军士们手持钢刀砸盾放歌。

酒到半酣,杨昊手提酒壶走到蛮黑五部首领面前,说道:“感谢草原的朋友仗义相助。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大胜。我敬各位一碗酒!”五部联盟的执政蛮老温说道:“我们是歃血为盟的好朋友,朋友有难自然应该出手相助。”

杨昊喷着酒气问五大首领:“我们真是朋友吗?”固露芒月部首领蛮老唔说道:“我们当然是朋友啦!否则谁肯冒着杀头的危险,来与河东军作战?”其他四部首领也随声附和。

杨昊哈哈大笑道:“可是你们不够朋友啊?”众人闻言同是一愣,铎础莫道:“杨兄弟你说清楚,我们怎么不够朋友啦?”

杨昊眯着眼道:“我问你们,你们平素到朋友家帮忙,临走时会抢走人家的子女奴仆吗?”蛮老唔立即明白了杨昊所指,顿时黑了脸道:“这可不是到朋友家帮忙抓几只羊!我们死了很多人,难道不该得到补偿吗?”

杨昊责问道:“我们订立的合约里可没有这样的补偿?”

铎础莫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些百姓是我们从河东军手里夺来的,他们就像草原上无主的牛羊,谁的刀锋利谁就是他们的主人。”

杨昊听了这话,呵呵一笑,拔出自己的腰刀,放在桌案上,说道:“不知我这把刀够不够锋利?”五部首领见状都变了脸色。余炎炉将手中的瓷杯往地上一摔,幕帐后顿时冲出数十名铁甲军。

蛮黑大将骨朵丽大吼一声,顿时掀翻了桌子,喝令卫士:“保护可汗,杀出城去!”

言罢他挥刀便朝杨昊面门上劈来,杨昊闪身躲开,将手中的酒壶掷向了骨朵丽。他身侧一条瘦小的身影疾如灵猿,挥刀照骨朵丽面门便砍。骨朵丽忙挥刀格挡,“当”地一声,火星乱蹦,骨朵丽手中的弯刀竟被劈为两断,且手臂火辣辣地酸疼,如被巨锤击中一般。

骨朵丽身高近九尺,体大膀圆,状如铁塔,号称蛮黑第一勇士。这一出手,便被对手折断了武器,震伤了臂膀。这恰如在滚沸的锅里倒进了一瓢冷水,顿时声响全无。躁动的蛮黑人失魂落魄地退了回去。

骨朵丽看到跟他交手的只是一名黑瘦矮小的疤脸汉子,心中更觉震撼。他心有余悸地问:“你是何人?”

疤脸汉子答道:“烈火营典军校尉朱七。”

骨朵丽不解“典军校尉”是什么职位,便问站在一旁的兀秃部首领金弥力。金弥力道:“那是汉人的百夫长。”蛮黑众贵族闻言,更是惊恐不安。金弥力趁机凑在他耳边说道:“汉人军中等级森严,本事大者居高位,本事小的居低位。这个……”金弥力话还没说完,就被骨朵丽粗暴地打断了。

朱七冷笑道:“你若是不服,咱们再打过。朱七不用兵器也一样可以胜你。”一句话激的蛮黑部群情激愤。蛮老唔的哥哥无不联盟大执政蛮老温喝住众人,对杨昊说道:“你敢跟我们斗将吗?你要是赢了我们便将掠夺来的妇女男子全部还给你们,我们的金银也分给你们一半。你们要是输了,妇女男人我们带走,你们不得再纠缠。”

杨昊冷笑着问:“如何斗法?”

“各出三将,胜两场为赢家。”

杨昊点头,“你的话算数吗?”蛮黑五部首领齐声应道:“执政的话算数。”

铎础莫反问:“那你的话呢?”石雄和王奔也齐声道:“杨兄的话便是我们的意思。”

蛮黑部派出一员小将,名叫月孤,身高不满六尺,面带黑铁面具,脚蹬虎头军靴,身上罩着一件河东军专用的鱼鳞甲,头发半黑半黄的既长且乱。

他人虽长得单薄,手上的两只铜锤却显得十分沉重。

月孤径直走到杨昊面前,傲慢地说道:“你来跟我打!”余炎炉闻言大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们将军交手吗?”铎础莫冷笑道:“斗将斗的是本事,又不是官位,杨将军胆怯了吗?”杨昊推开余炎炉,取了一杆大枪走入场中。

四下的西宁军将士用佩刀拍打盾甲为杨昊鼓喝。

王奔见杨昊被激下场,心中有些担心,暗问石雄:“三弟学过功夫吗?”石雄沉吟道:“他曾为禁军校尉,想必学过。”王奔唤来牙将熊林岱,暗中嘱咐道:“让弓箭手准bèi

,万一不济立即救人。”刚说到这,忽听四下响起雷鸣般的呼喊声,西宁军将士都是疯了一般,又叫又跳。王奔往场中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蛮黑小将月孤此时跌坐在地上,恨的用手猛砸地上的青砖。

杨昊则正得yì

地向四周挥手致意。

王奔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一切,他问石雄:“这就赢啦?!”石雄也觉得诧异,就问身边的张华阳:“杨兄弟这么快就胜了他?”张华阳兴奋地伸出三根手指头,大笑道:“三招!只用了三招便胜了他,好厉害的杨家枪!”王奔懊悔地说道:“可惜咱们只顾着说话了……”

杨昊拾起两只铜锤准bèi

交还给月孤,铜锤一入手,杨昊心中暗惊:一只铜锤竟不下八十斤。杨昊伸手来拉月孤,这完全是个友好的举动,却引起了月孤的误会。他突然翻手扣住了杨昊的手腕,猛力往怀里一拉,借着这股力量他腾身而起,右手从虎头靴中拔出短刀朝杨昊肋下捅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四周数百观战之人,只有杨昊身后的朱七看的清楚,他不及叫喊,飞身扑了过来。危急关头,杨昊心里却异常冷静,他顺着月孤的力道猛然向他身上撞去,月孤不料杨昊不退反进,稍一迟疑,便被杨昊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并借着身上的冲力将他的右臂封在了胸前。

除了少数几个高手,在大部分人看来,杨昊和月孤两个人是在热情拥bào

。唐军将士为自己主帅的宽容大度而欢声鼓舞,蛮黑五部的贵族们却个个目瞪口呆,性情急躁的蛮老唔已经跳了起来,正要上前却被他的兄长蛮老温拖住了。

月孤激烈地挣扎了几下,却感到杨昊的手臂如铁箍一般,自己丝毫也撼不动。

朱七探手抓住了月孤的手腕,想将他的手臂扯出来示众。“斗将”斗的是功夫,暗箭伤人自然为世人所不齿。

杨昊示意朱七不要动手,他向后退了一大步,立即松开了左手,月孤慌忙地藏好了弯刀,甩开了杨昊的右臂,默然无语地退回了本阵。朱七看了杨昊一眼,又看了月孤一眼,疤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蛮黑人折了头阵,都不觉垂头丧气。第二阵骨朵丽出战,朱七正要下场,身后忽有一人说道:“让我来会会他。”只见豹营的典军校尉、代统军于冲冲挎刀走了过来。蛮黑贵族见于冲冲站在杨昊一边,不觉人人失色,部众们窃窃私语道:“天将军都归降了他,我们还斗什么。”蛮老唔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

于冲冲问骨朵丽:“你是想步战还是马战?”骨朵丽低着头,默默无语。蛮老温忽起身走到杨昊面前,深施一礼说道:“有天将军在,我们认输了。”

四下里顿时欢声雷动。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战场上得来的胜利确实更值得夸耀。

蛮老温对杨昊说道:“我愿将自己的侄女月孤嫁给将军为妻,蛮黑五部与大唐结为世代之好。”众人闻言莫不窃窃私语:“月孤原来是个女子。”

杨昊其实早已知dào

月孤是个女子,但从未想过要娶这个妆扮怪异的女子为妻,于是慌忙答道:“多谢执政大人美意。不过在下已与朝中一位郡主定有婚约,且已经纳了五房小妻,万不敢委屈了公主。”

月孤闻言也忘了害羞,厉目瞪着杨昊,胸脯急剧地起伏着。蛮老唔怒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不肯娶我女儿,便是我部的死敌,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蛮老唔只要活着便要与你血战到底!”说完他拉起月孤便走,金弥力慌忙拦住他,笑着劝道:“杨将军并没有说不娶你女儿,只是他已定有婚约,怕亏待了月孤公主。”

蛮老唔气哼哼说道:“他不愿娶,我还不愿嫁呢?”伸手推开金弥力就要走,月孤却猛然挣脱了他的手,恨恨地说道:“凭什么他不娶,我就不嫁?我偏要嫁给他!”她走到杨昊面前,从虎头靴中拔出弯刀,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死在你面前,不过我死之前,会先杀了你。”

王奔摇了摇头叹道:“蛮人就是蛮人,他要的东西,你不给,他跟你拼命;他给的东西,你不要,他也要跟你拼命。”石雄也叹道:“真是难为了他。”

杨昊与月孤对视良久,忽转身对余炎炉、朱七说道:“准bèi

聘礼,我要娶月孤公主!”未及众人明白过来,杨昊突然弯腰抱起了月孤……

第44章 黑夜、后花园、贪污和说亲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杨昊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是分别的太久,彼此间产生了隔阂?还是因为自己又娶了月孤?回丰安后的第一顿家宴气氛无比压抑。月孤立即感觉到了来自小鱼和吕芮的敌意,她回击的方法直接有力。

家宴进行到一半,她忽然问杨昊:“你吃好了没有?”“啊,”杨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月孤蹭地站起身,拉着杨昊的胳膊说:“吃饱饭,咱们该回帐歇着了。”杨昊被她拉了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走向了门口。月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冲着小鱼吐了吐舌头,得胜而去。

小鱼气得脸色发青,“啪”地摔了筷子,离席而去。吕芮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晴儿忍不住笑骂道:“气疯了一个,这又气傻了一个。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吕芮好容易才止住笑,指着小鱼远去的背影,说道:“那天是谁开玩笑说,杨大将军出门这么久,会不会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某人当时大义凛然地叫嚣:‘他要是敢带个狐狸精回来,我就××掉他。’可是现在呢……哈哈……”

晴儿白了吕芮一眼,对一旁的冬雨说:“扶三夫人,哦,四夫人,回房歇着去,喝了几杯酒就胡言乱语。”吕芮如被针刺一般,顿时停住了笑。

冬雨劝她:“您就别计较了,将军带个新人回来,谁心里都不好受。夫人也不是有意伤你的。”吕芮冷哼一声:“她就算是有意伤我,我又能奈何?谁让她是后宫之主呢?”冬雨一听这话,顿时气的浑身发抖。

年初,杨昊曾提议将冬雨许配给余炎炉为妻,晴儿却以冬雨身份卑微坚决反对。冬雨不死心,她私下找小鱼去说情,小鱼兴冲冲去找晴儿,却碰了个大钉子。性子一急就跟晴儿吵了起来。

此事后来被杨昊知dào

,杨昊笑骂晴儿是后宫之主,行事霸道。由此晴儿得了个“后宫之主”的绰号。冬雨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虽已过去了半年,但此时被吕芮提起来,她仍是满腔的恨意。

吕芮让冬雨吃了一肚子气,顿觉心情好了不少,哼着小调扬长而去。

冬雨无端被吕芮奚落,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又怕被别人看见便一个人躲到了后花园。夜深人静,后花园里空无一人,冬雨本想好好地大哭一场,偏偏眼泪又没了。一个人在亭子里干坐了会,冬雨准bèi

起身离开。

忽然,一条人影闪进了内书房后面的一丛月季红,这丛月季是今年新栽种的,肥料施的太足,光忙着拉腰抽条,却是一朵花也没开。因此平时除了园丁去修枝、浇水外,没有人往那边去。

冬雨第一个反应是全身僵麻,继而就想到了逃走,但不久她就冷静了下来。防御使署戒备森严,外人是根本进不来的。若说是刺客,他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做什么呢?采花?那丛月季也没开花呀。

冬雨想,这定是哪个小丫鬟在这密会情郎呢?今年开春时,使署后院新来了几个小丫头,都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冬雨早就发xiàn

有个叫金铃的小丫头跟墙外内书房里的一个年轻书办常眉来眼去的。没想到已经到了花园夜会的地步,再不管管,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冬雨心中没有了委屈也忘了害pà

,她心情高度亢奋,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抓住那对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情的野鸳鸯。捉贼捉赃,捉奸在床。冬雨决定去抓个现行,叫他们无法抵赖。她像一只敏捷的灵猫,悄无声息地埋伏在距花丛六七丈远的一株枯柳旁。

开春时,后花园里新挖了一口莲花塘,据说是比照长安西宁侯府后花园的那口挖的。池塘挖好后,索额就从落雁川运来了十株垂柳,本想讨上司一个好,谁知垂柳到了这竟是水土不服,运来十棵树竟死了八棵,剩下的两棵被关老爷砍掉了所有的枝杈,才勉强活了下来。

一个黑衣男子贴着内书房后墙花径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既轻又稳,似乎对后花园非常熟悉,且丝毫没有惧意。冬雨在心里不由地暗骂了一声。

“咳,咳,”黑衣男子咳嗽了一声。冬雨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咳,”月季后的女子回应了一声。冬雨的心突然怦怦乱跳。

“这么晚叫我来做什么?”女子的语气显得紧张而焦灼。

“给你带了两样首饰。”男子语气很平静,像是跟朋友聊天,但冬雨还是听出了语气中隐含的深情和温柔。

女子沉默了一阵,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对你我都不好,我真的好害pà

……”

又是一阵沉默。忽然,月季丛里传出了激烈的扭打声,不,不是扭打,是男子试图去抱住那女子,而那女子却是欲拒还迎……

四下恢复了宁静,又过了一阵,月季花丛里传出了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偶尔也夹杂着女子快意的呻吟。冬雨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软,她扶着枯柳费力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逃离了后花园。

————————内书房。

新任的粮草督办姜涛正在向杨昊汇报为远征奚人的王奔筹办粮草的事。度量官兼粮草协办吕本清陪坐在一旁,他手里拿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包。姜涛说话的时候,他不时地用手捏一捏包里的东西。

击败刘德三的河东军后,天德军的内忧外患全部解除。杨昊与月孤的联姻,又化解了一度因蛮黑五部掳掠天德百姓而激化的矛盾。

就在杨昊与月孤洞房的当晚,奚人攻破了朔州,两万守军全部阵亡,奚人坑杀了数百伤兵,对朔州进行了疯狂的掠夺。城破的第二天,河东节度使刘清伶被革职押往长安,李载义被任命为河东诸军都统兼任河东节度使。指挥河东、振武、天德三镇军队向奚人反攻。圣旨下达的当晚,河东名将董八成便率三万精锐由太原北上。两天后,王奔也接到了出兵助战的命令。

在攻打奚人的问题上,杨昊和石雄、王奔的看法出奇一致,都主张趁奚人主力南下之际集中全力攻其牙帐,屠灭其族。

杨昊建议三家联盟出兵两万,翻越大青山攻打奚人王庭,蛮黑五部和兀秃部各出兵五千随征。但唐宁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这个计划,唐宁带来了宝历社大管家的手令,不准杨昊出兵干涉奚人与河东的争斗。

杨昊不敢公然抗命,但奚人在朔州犯下的累累罪行却逼他不能不有所动作,既出于为同胞复仇的义愤,也是安抚河东降卒的需yào



杨昊秘密抽调三千精锐编成青山旅,以程克领、余炎炉为正副统军,打着天德军的旗号随王奔出征,河东降将于冲冲、乌赤赞、隋卧虎也随军出战。

石雄分兵两千,由张华阳、万涛统领,随王奔出征。蛮黑五部和兀秃部各出兵五千,以唐军盟军的身份出师助战。

天德军已打的山穷水尽,各军所需粮草都由杨昊筹集。杨昊现在的苦恼是手上有钱,却买不到粮。十二处军垦农场里的青苗正壮,但要它们变成粮食还要再等几个月。

石雄南下占据麟州,疏通了通往关内的商路,不过要把粮食从关中运到丰州再转运前线,绝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没有汽车、火车,运粮完全是靠车推马拉,不仅效率极低,途中的耗费更是惊人。除了自然损耗,贪墨等人为损耗也十分惊人。

杨昊让吕本清兼任粮草协办,就是让他盯紧这支庞大的粮队,严打露头的硕鼠。吕本清不负所望,上任仅半个月就查出四宗贪墨舞弊的大案,牵涉到好几个高级将领的亲戚故旧。

“我们查核了所有账册,程连清运送的那批粮草,损耗竟超过六成!远远超出了正常比例。有一笔三百石粮食的死账,他说是过黄河时渡船漏水沉没而损失的。可据我们打捞的结果来看,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沉没的是条小船,根本就装不下三百石粮食。”

说到这,吕本清打开手中的布包,掏出两根锈迹斑斑的船头钉摆在桌案上,“这就是从沉船上撬下来的船头钉,我问过造船工匠,这种铁钉只能用在载运量一百石以下的小船上。载运量超过两百石的大船所用铁钉要比这长一倍。”

杨昊拿起两根铁钉,敲了敲,铁锈不断地往下落。他把铁钉丢在桌案上:“立即抓人。”

“可他是程克领将军的堂弟……”姜涛突然冒了一句。

“我会跟他解释的。抓人。”杨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晴儿端着一碗茶走了进来。吕本清慌忙地站起身,姜涛也站了起来。晴儿忙说道:“二位大人请坐,我送碗茶,马上就走。”姜涛说道:“公事已经请示完,我们告辞了。”吕本清闻言忙将桌案上的铁钉收回,看到桌面上还残留着一些铁锈,情急之下他便用袖子擦了去。

二人退出后,晴儿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吕大人真有意思。”

杨昊抱着晴儿的腰问:“什么事非要到这说吗?”晴儿下意识地挣开了他的手,“是,是,是,这是你大将军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我一个小女子是不该来的,可整天见不到你的人影,我有事怎么跟您禀报呢?”

杨昊呵呵一笑,将晴儿揽在怀里,哄她道:“是我说错了话,我向夫人陪个不是。”

晴儿娇嗔道:“休拿这套来哄我。”顿了下,又说道:“前天美辰进府来了,几个月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张口闭口总离不开朱骧楠,我琢磨着她是不是想嫁人了。他们的婚事你是不是该操心一下。”

杨昊道:“既是两情相悦,就催朱骧楠把事办了。这种事你做主就是了。”

晴儿道:“我哪敢做主呀,做的不好,岂不又遭人闲话?”

杨昊听出她话中有话,便笑着问:“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夫人背后嚼舌根?查出来定割了她的舌头。”

晴儿无心说笑,叹了口气,问:“你说实话,冬雨真配得上余炎炉吗?”

杨昊呵呵一笑道:“你情我愿,有什么配不配的?你嫌她出身卑微,那就认她做妹子好了,你晴姑娘的妹子谁还敢看不起?”

晴儿忽然变了脸,挣开杨昊的手,走到桌子另一头,冷冷地说道:“在你眼里我跟她自然是一路人,我去认妹妹,那还不是一个婢女?!你是世传的公子爷,又是朝廷的大将军,你的妹子才真是没人敢看不起呢。”

杨昊忽也来了气,责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无端端的,你跟我发什么火呀?”话音未落,忽听有人用生硬的汉话叫道:“杨昊,我有事见你。”杨昊抬头一看,只见月孤穿的红红绿绿的正站在院中朝自己招手。

第45章 小人出道

月孤上身穿大红夹衣,系一条浅绿色的百褶裙,脚蹬黑皮靴,腰间系着一条黄铜扣牛皮带,皮带上别着绣花香袋,挂着吞金口乌木嵌银佩刀,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根翠玉簪.衣裳、饰物都是上等的好东西,但这么个搭配法,看起来却是无比的别扭。

杨昊知dào

这是有人故yì

在黑月孤,应该不会是晴儿,也不大可能是小鱼,或许有吕芮的份,但最大的嫌疑还是冬雨等几个丫鬟。

月孤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别人耍了,她兴高采烈地问杨昊:“我好kàn

吗?”杨昊点头笑道:“好的很。”月孤受到了夸奖,心里吃了蜜糖一样甜,拉着杨昊的胳膊撒娇道:“你说过要陪我出去玩的。我今天就要去,你不想吃言吗?”月孤幼年时曾跟一个回鹘商人学过汉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运用,此刻说来不免有些语音走调,词汇用错。

杨昊哄她:“忙过这两天,我一定陪你去。”月孤嗔目道:“不可以,就要今天去。”晴儿也不怀好意地帮腔道:“今个是韦驮菩萨圣诞,城西浮光寺肯定热闹,妹妹正好去见识见识。”月孤兴奋地叫道:“我要去拜佛!”杨昊白了晴儿一眼,咬牙发狠道:“回头再找你算账。”晴儿却是得yì

地哼了一声。

月孤没有发xiàn

二人在斗心眼,她恨不得立即飞到浮光寺去,她拖着杨昊刚要走。晴儿忽然叫住了她,月孤问道:“姐姐也要去吗?”晴儿笑道:“姐姐还有事,去不了。”稍微顿了下,“妹妹还是换件衣裳吧。”月孤歪着头不解地问:“我这身衣裳不好kàn

吗?”晴儿道:“不是不好kàn

,是,是太艳了,佛家讲究诸事清净,我看还是换一件素点的比较好。”

月孤拧着眉毛想了想,哼了一声说道:“你骗人,你怕我穿的太好kàn

,他只顾看我不看你,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完勾着杨昊的手臂就往外走,杨昊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晴儿,得yì

地笑了起来。

浮光寺山门前人头攒动,香客如云。卖香烛的摊点沿门前一字排开不下上百家,且是家家生意兴隆,那些做小吃的,卖字画的,算卦看相的将山门前的一条横街占的满满当当,其余如古玩店、玉器店、金银店、茶棚、酒楼、绸缎庄、棋馆、香料铺应有尽有,多不胜数。

月孤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一时把进庙烧香拜佛就抛到了脑后,满街的乱窜,恨不得哪一家摊铺都过去瞧瞧。杨昊跟着跑了一条街,就觉得腰酸腿疼有些顶不住,月孤嫌他走得慢拖累自己,便丢下他自己逛去了。

杨昊打发四个侍卫跟着月孤,自己则在路边找了个茶棚坐下来。望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可奈何地苦笑了声。

去年年底,时任丰安县令朱骧楠打算仿照长安的东西两市的规制,在丰安城里开辟一处市场,既为活商又能增加税收。经过一番考察,他相中了浮光寺门前的这块地,并做出了详细的开发计划。

计划呈报给杨昊后,杨昊用现代商业地产的运营原理进行了修改补充,并筹办了项目部,此后朱骧楠去找浮光寺谈判买地。浮光寺先是不肯卖地,后又借口两家一起搞开发,在骗取了朱骧楠的企划方案后,他们一脚踢开朱骧楠,联合丰州的几个大商家自己搞起了开发。

浮光寺是祥福寺的别院,祥福寺的福源长老曾借给杨昊三万两白银做军费,帮他度过了主政丰安后遇到的财政危机。曾重阳执政时福源长老又收留过杨昊的家眷。因为这些原因,朱骧楠和丰安县衙在处理与浮光寺的问题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始自终都处于被动。终于一切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不过才半年的时间,昔日的荒滩菜地已蔚然繁华。

杨昊正喝茶的时候,忽见陪月孤逛街的卫士张朗飞奔而来,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嫂子跟寺里的和尚打起来啦。”

杨昊不觉莞尔一笑,对张朗说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朗略吃了一惊,就禀道:“观音塘边有个卖画的画摊,摊主现场作画招徕顾客,嫂子正看得起劲,忽然来了三个和尚,不容分说就踢了画摊,又殴打那个卖画的书生。嫂子路见不平上前跟他们评理,谁知那几个秃驴甚是蛮横。一时言语不和就打起来了。”

杨昊呷了口茶,问道:“是她先动的手吧。”张朗咧嘴一笑,道:“我记不清了,或许是,是吧。”

一个茶客插嘴道:“小哥真好耐性,还是快去帮你媳妇吧。那三个和尚是浮光寺里专门收佛敬、房租的,蛮狠的紧哩!这里的人哪个不怕?”张朗闻言冷笑道:“借他八个胆也不敢?还反了天了!”茶客见张朗说话硬气,又见杨昊气质不凡,略有所悟,便不再吭声了。

杨昊唤过张朗,在他耳边交代几句,打发张朗去了。自己做着慢慢喝完了茶,会了茶钱这才慢慢往外走。

茶博士来收了茶钱,对刚才说话的那个茶客道:“知dào

他为何坐着不动吗?”茶客道:“这人看样子有些来头的。”茶博士笑道:“岂止是有来头啊,他要是一跺脚啊,莫说浮光寺,就是祥福寺也塌了。”众茶客俱惊呼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足的底气。”

浮光寺西南角的观音塘畔,三个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和尚叠成一堆肉罗汉,压在最底下的一个胖和尚哼哼唧唧地向月孤告饶道:“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啊。”

月孤哼了一声,指着旁边一个正仰脸止鼻血的年轻书生道:“他是个好人,你们敢干打他,我还要教xùn

你们。”胖和尚苦着脸道:“我打死也不敢啦。”

月孤得yì

地哼了声,一摆手喝道:“都快滚!”三个和尚哼哼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去。月孤走到水塘边,揪下两片柳树叶,递给那年轻书生道:“塞在鼻孔里就不会流血了。”

书生一边道谢一边却在伸手接树叶时,趁势摸了把月孤的手。月孤没有在意,她旁边的侍卫李卫却不愿意了,劈手揪住书生举拳便打。那书生哀叫一声,膝盖一软顿时瘫软了下来。月孤喝住李卫,不满地说道:“不准你打他!”说着扶起了书生。李卫正要辩解,忽见十几个手持齐眉水火棍的棍僧抢了过来。围观的百姓见势不妙,轰然而散。

那书生一见这架势顿时吓得脸色发青,浑身瘫软。月孤丝毫不惧,安慰那书生道:“有我在你不用害pà

。”书生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道:“我也不怕。”月孤满yì

地点点头,大步上前拦住众棍僧:“你们是什么人?”棍僧一言不发,举棍便砸,月孤慌忙闪身回避。

李卫断喝一声:“你们要造反吗?”另外两名侍卫也“刷”地拉出腰刀逼了上去。三人虽穿着便衣,但手里的刀却是军中配发的横刀,刀柄裹着丝线,刀鞘上装饰着银花金符。为首的棍僧未空眼睛一亮,顿时喝住手下,竖棍问道:“几位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山门前打我弟子?”

李卫冷冷一笑,撩开了衣襟,露出腰带上挂的防御使署卫队令牌。未空暗吃了一惊,正待答话。月孤却抢出来说道:“你们做和尚的,当街打人,这是犯法,你们不怕官府惩罚吗?”

“犯法,”未空身后挤出一个黑眼圈的胖和尚,他拖着奸细的声音叫道,“莫说打他,就是杀了他,官府也管不着!”月孤见那和尚正是刚刚被自己打走的胖子,不觉大怒道:“又是你这个坏蛋!你还敢回来?”

胖和尚自持有人撑腰,嚣张地叫道:“臭丫头,佛爷刚才那叫缓兵之计,先稳住你,再找人修理你。”

未空瞪了他一眼,喝道:“退下。”胖和尚吓的一缩脖子,忙乖乖地退到了一边。未空清清嗓子,客气地对月孤说道:“夫人不要被这穷酸蒙骗,这厮逃难到丰安,在寺里闲住了半年,没钱喝酒便在山门前摆摊卖画,他人又懒嘴又馋,三个月不交佛敬还赖着不肯走,占着茅坑不拉屎。”

计鸿图闻言羞的满脸通红。

月孤不解地问未空:“什么是佛敬?”

“佛敬就是……”未空想给她解释一下,忽然脑中空空什么也想不出来。

“佛敬就是和尚们收的税。这块地是他们寺里的,商贩们想在这摆摊就要向寺里交钱,和尚们矫情,嘴里不肯提钱字,就改叫佛敬了。”李卫给佛敬做了个解释,话虽不中听,但意思却很准确。

“这位夫人想必是外乡人,不懂咱这规矩,今天的事是场误会。”未空刚说到这,那胖和尚不干了,插嘴叫道:“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师兄你要给我们做主啊。”未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没眼的东西,还不滚!”一边说,一边丢了个眼色过去。

胖和尚愣了一阵子,望了望李卫三人,突然明白了过来,慌忙便走。那书生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尖声叫道:“这是什么世道?朗朗乾坤,王法昭昭,你们打了人就想走吗?”

李卫冷笑道:“你又要搞什么事?”书生瞪着眼道:“古人云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方为大丈夫也。我今日受此奇耻大辱,除非他给我赔礼道歉,否则我……”

未空听了这话,脸上挂着冷笑问道:“我就是不道歉你能怎样?”书生闻言顿时语塞。李卫和两名卫士脸上都挂着嘲弄的冷笑,一副打酱油路过围观看笑话的架势。

书生一咬牙走到月孤面前,深施一礼,然后攥起了两个拳头怒冲冲地朝未空走去。月孤一把扯住他,说道:“你打不过他们的。”书生慷慨说道:“我让他们如此羞辱,若连吭也不敢吭一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可以没命,却不能没有骨气。”他使劲一挣,却没能挣开月孤的手。

李卫三人见状都嘿然冷笑。

第46章 这只是个开局

月孤喝骂李卫等人:“你们还不去帮忙么?”三人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众棍僧个个横眉立目的一副开打的架势。李卫问未空:“大和尚打算怎么了解此事?”未空答道:“以兄弟的意思呢?”李卫指着那个被打肿眼圈的胖和尚:“让他胡乱说几句吧。”

未空瞪着那胖和尚:“你耳朵聋了吗?”胖和尚窝着一肚子火,却不敢吭声,只得违心朝那个书生打了个躬,说道:“和尚给你赔礼啦。”未空冷着脸问那书生:“这下你该满yì

了吧。”书生哼了一声,没有答话。未空打了一个响指,带着众棍僧恨恨地去了。

月孤见众和尚举止粗俗、黑话连篇,问李卫:“他们是真僧人还是假僧人?怎么跟强人相似?”李卫笑道:“他们先前就是马匪,被剿的无处藏身就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了。像他们这种悟性两辈子也修不成真佛。”

月孤点点头,略有所悟,忽然瞥见杨昊正靠在斜对面酒店屋檐下朝这边打望,忙朝他挥了挥手,跑过去问道:“原来你在这儿,方才为何不来帮忙?”杨昊笑道:“我这不是怕抢了月孤女侠行侠仗义的风头吗。”月孤听了这话颇有些得yì

,指着那个书生道:“这个人的画画的很好,人也很有骨气,你要重用他。”

杨昊招手将那书生叫了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书生反问道:“你是何人?”

李卫喝道:“这位是防御使杨大人。”书生闻言肃然起敬,答道:“小生计鸿图,长安扶风县人。因税吏贪暴,横行乡里。小生仗义说了几句公道话,得罪了他们,只得流落丰安,靠卖画为生。因交不出佛敬,遂被几个和尚殴打,幸得夫人相助,才免了一场血光之灾。大恩不言谢容日后回报。”

李卫捡起一张被撕碎的花鸟画展示给杨昊看,杨昊看过没有做声,月孤却夸赞道:“这鸟画的跟真的相似,这可是我见过最好的画家了。”杨昊问计鸿图:“愿意来给我做个书办吗?”计鸿图闻言大道:“承蒙大人看得起,计鸿图愿效犬马之劳。不过鸿图更愿到县里去做一名小吏。”

杨昊笑道:“这确实为何?给我做书办难道辱没你了?”

计鸿图慌忙摆手道:“小生绝无此意,能给大人做书办,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是小生……”

月孤问道:“是你害pà

自己做不好吗?”

计鸿图想了想答道:“夫人容禀,小生家世代为农,见惯了贪官恶吏欺压良民百姓。小生早就立下誓愿,这一生若能为百姓实实在在地做几件事,死而无怨。请大人成全。”

杨昊点头赞许道:“你说的很好,这样吧,你到丰安县去市政使,替这里的商户做些实事吧。”计鸿图闻言愕然,小心地提醒道:“大人,这里的商户归浮光寺院管,官府无权过问。”杨昊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唐子民自该向朝廷缴税,以前没有收税,是因为没有市政使,现在有了市政使,自然该将此事管起来。”

计鸿图闻言大喜,纳头拜道:“小生定不辱使命。”

杨昊却冷笑了一声道:“浮光寺的后台可硬的很,你有把握啃下来吗?”

计鸿图慨然道:“只要捧着一颗对朝廷对大人的忠心,莫说只是浮光寺就是铜墙铁壁寺,下官也要将它啃碎了。”

杨昊赞声“好”,话锋一转却道:“不过你要记住,丰安迭经战乱,民生正困,万不可加重商家税负,否则就是你失职。”

计鸿图闻言一阵错愕,李卫等人却已暗暗偷笑起来。原先他们还以为杨昊是想在这增设税务所向商户征税,那样,浮光寺虽然心中不快,但多半也不会反对。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又不用拔和尚们一根毛。

三人真嫉妒计鸿图走了狗屎运,平白无故得了一个大肥缺。谁知杨昊话锋一转,顿时将计鸿图逼入了死路,想从浮光寺手里拿回征税权,无异于虎口夺食,莫说他一个无根无基的计鸿图,就是杨昊身边大红人朱骧楠当初也是弄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三人暗自钦佩杨昊手段高明,既不伤新婚妻子的颜面,又能让计鸿图知难而退。三人一心想看计鸿图的笑话,不料计鸿图一阵错愕后,竟信心满满地说道:“大人请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一个月内必有捷报!”

月孤不知dào

市政使是多大的官,但看计鸿图满脸兴奋的样子,猜想应该是个大官。自己第一次举荐人才就被采纳,心中自然兴奋异常。她叮嘱计鸿图:“你要做个好官,为百姓多做好事,不然我也要像打和尚们一样教xùn

你的。”

计鸿图恭恭敬敬地答道:“夫人教xùn

,小生谨记在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时红日西坠,浮光寺院里传来阵阵钟声。这年三月,杨昊将城中的宵禁时间又向后推迟了一个时辰。黄昏前后夜市正热闹,月孤正玩在兴头上,哪里肯走?杨昊正陪着她在逛夜市,忽见朱七飞马而来,身后跟着张朗。

朱七现在的职位是烈火营的典军校尉,名义上是余炎炉的副手,但他指挥的两哨人马却不在烈火营的正式序列内,实jì

上他只向杨昊一人负责。他的两哨人马驻守在防御使署后门外,担负杨昊和丰州各军政主官的警卫。张朗、李卫便是他的直接下属。

月孤与浮光寺几个和尚发生争执后,杨昊觉得自己不方便出面,便让张朗回去叫朱七的副手杨开来处理。杨开到丰安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头衔很大:丰州兵马使,实jì

上手下无兵无马,平日协助朱七巡守防御使署。杨昊初一见到朱七,还以为是张朗将他叫来的,但当他看到朱七疤脸上泛起的赤红和满眼的焦灼,便知dào

自己弄错了。以朱七的沉重和处变,断不至于为浮光寺的几个和尚而如此大动干戈。

“大人,冬雨在府外遇袭,受了重伤……”朱七说到这,看了月孤一眼,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伏在杨昊耳边窃窃低语。

杨昊闻言脸色突变,忙飞身上马,弯腰对月孤道:“我有事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府。”月孤也不多问。朱七则吩咐张朗、李卫:“你们好好陪夫人逛夜市,出了事要你们脑袋。”

待众人走后,李卫用肘碰了碰张朗:“出啥事了,将军如此失态。”张朗道:“出大事了,杨开将军让人杀了。”

杨开让人杀死在防御使署后门外的一条巷子里。

冬雨申时末到丰州经济学堂对面的成衣铺里为月孤取衣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刻了,她怕回去晚了被晴儿责骂,便抄近走了一条平素很少有人的走的小巷,结果就发xiàn

了被人割断喉咙的杨开。

冬雨吓得一路尖叫往回跑,快到巷口的时候,忽然被一个蒙面男子伸腿给绊倒了,然后那男就用一根草绳勒住了冬雨的脖子。万幸的是经济学堂的一队学生从那路过,学生们的惊叫声惊退了刺客。

冬雨不是军人,发生这种凶案按例是要移交给丰安县衙去处理的。学生们也是向丰安县衙报的案,但当冬雨告sù

县衙捕快杨开也被杀死在巷子里时,县衙的捕快们再也不敢碰这案子。他们封锁了巷口,辗转找到朱七把案子交给了他。

冬雨此时被安置在一座幽静的小院里。朱七安排了一个队的侍卫严密保护。杨昊站在窗外打量了一阵子屋里坐立不安、情绪失控的冬雨,然后走到了停尸间。仵作正在验尸,杨开的尸体一丝不挂,因为失血过多,皮肤白灿灿的。望着那张苍白英俊的的脸庞,杨昊的心里一阵绞痛。

“初步判断死者在申时末酉时初被人割断喉咙,后失血过多而死。全身只有喉部一处割伤,创口非常平滑,凶器应该是薄刃的刀剑之类兵器。死者的手骨腿骨断裂,肋骨也被人打断了四根,死者死前被人折磨过。”

“打断手骨和腿骨的,是用兵器还是用拳脚?”杨昊问。

“是拳脚,凶手武功很高。打一拳,手骨就断了。踢一脚,腿骨就折了。”仵作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朱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仵作却毫不为意。

“去现场看看。”杨昊说完就往外走。

“大人,”朱七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看着朱七欲言又止的样子,仵作便识趣地带着徒弟出去了。

“杨开是被人移尸到巷子里的。我们搜查了周围一里之内的所有地方,最后在后花园的月季丛里发xiàn

了血迹和杨开将军的鞋印,还找到了这个。”朱七拿出了一个翠玉耳坠。杨昊将翠玉耳坠放在掌心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忽然将它狠狠地攥在了掌心,显然他是认出了这个翠玉耳坠的主人。“卑职已经派人盯着他了。”朱七冷静地说道,不知为什么,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脸上的肌肉猛然颤动了两下,显得十分诡异。

“先不要惊动他。”杨昊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又拿起那个玉坠看了会,“去审冬雨。”

第47章 熬刑的目的

“你就是杀杨开的凶手!”

“大人冤枉啊,我不是凶手,我,我不认识什么杨开.”

“你说谎,你认识他,你私下里还叫他杨哥。”

“我,我承认是认识他,可我跟他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

“那条小巷如此偏僻,你不是去杀人,为何要到那去?”

“我……”

“说!”

“我去吴家裁缝店给月孤公主取衣裳,怕回来晚了被夫人责骂,所以才抄近路,谁知竟碰上这倒霉事……大人你想想,我一个弱女子怎能杀得了他一个大将军。”

“你是申时末去的裁缝铺,酉时末才往回赶。我问你,这一个时辰你在做什么?难道是跟吴裁缝学做衣裳?”

“我……”

“说实话!”

“我去看宅子了,我想买所宅子。”

“谁宅子?”

“内寺坊吴员外的宅子,你不信可以把他叫来问问。”

“你一个婢女,买宅子做什么?”

“我……哪条律法规定婢女不能买宅子?”

“你哪来的钱买宅子?”

“你管不着。”

“必须说。”

“我自己积攒的工钱,还有大人和几位夫人平时给的赏赐。”

“你为什么要买宅子?你在防御使署不是有地方住吗?我听说还是一明一暗两间屋,宽敞的很呢。”

“我是有地方住,可我马上要成亲了,我不想成了亲还住在使署里。”说到成亲,冬雨的眼神里显得有些紧张,似乎本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张伯中的眼,他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跟谁成亲?”

“我跟余炎炉……”冬雨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

“一个婢女想嫁给一个将军,谁给你保的媒?”

“……是夫人……”

“可我听说年初的时候,夫人是反对你们成亲的。她这会儿怎么又愿意给你保媒了呢?”

“这……我怎么会知dào

?你为什么不去问夫人?!”冬雨突然激动起来。

“你胁迫夫人帮你保媒的!”张伯中逼视着冬雨的眼,“你看着我的眼,你拿你无意间看到的一件事私下里威胁夫人,逼她为你保媒,我说的对不对?你休想蒙混过关。”

“我,我没有,我真没有……”冬雨捂面泣道,神经近乎崩溃。

“你不承认!好,我来提醒你一句:六月初二晚上,使署后花园,月季丛中……”

“啊……你,”冬雨慌了起来,“你是怎么知dào

的?”

“我不但知dào

这些,我还知dào

你看到的那个男子就是杀害杨开将军的凶手。他这次没能杀得了你,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他还会来杀你。杨开将军尚且横尸街头,你也无路可逃!快说,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张伯中突然咆哮起来。

冬雨的意志瞬间就崩溃了,她泣不成声地说道:“……是关将军,在后园跟夫人密会的是关将军……”

张伯中没有再紧逼不舍,他端了碗茶放在冬雨面前,劝道:“我可以给你透个风,我来审讯你之前,将军特意交代过我,不要为难你。将军对你很信任,说你是个正直忠诚的姑娘,绝对不会跟凶手有瓜葛。冬雨姑娘,冲着将军的这份信任,你就应该把自己知dào

一切都如实说出来,既是报答将军对你的这份信任,更是为自己洗脱罪名,还自己一个清白。”

冬雨喝了口热茶,静了静心,说道:“我什么都说,大人请问吧。”

“把六月初二晚上你遇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张伯中平静地说道,一边示意书吏认真记录。冬雨于是将那晚家宴如何不欢而散,自己被吕芮奚落,然后到后园散心,无意中听到月季丛中有人密会,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她说话的时候,张伯中怀抱双臂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动作。

冬雨说完,又掀开碗盖喝茶,却发xiàn

茶已经没有了。

张伯中一边示意侍从续水,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你有没有拿这件事去威胁夫人,让她帮你保媒?”

冬雨迟疑了一下,坦诚道:“我是这么想的,可我心里很害pà

。你也知dào

以关将军的地位权势,弄死一个人简直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我怕万一夫人翻脸会杀人灭口。”

张伯中点点头:“这么说你并没有去找夫人。”

冬雨点点头:“今日午后我正在收拾屋子,夫人突然来告sù

我她已经在大人给我保了媒,然后她就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去内寺坊买宅子。我本不想收,但三夫人和四夫人也在一边劝,我只能收了。”

“三夫人和四夫人是陪夫人一起去找你的吗?!”

“不是的,她们是后来才来的……”

张伯中取出一只翠玉耳坠:“你认识这个吗?”

冬雨惊道:“它怎么会在你这?”

张伯中道:“它为什么不能在我这?”

“这对耳坠是芸莱姑娘送给夫人的礼物,夫人很喜欢,可是半个月前忽然弄丢了一只,夫人还把我好一顿骂。”说完,冬雨仍惊讶地问:“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张伯中没有回答,他招呼侍从:“带冬雨姑娘下去休息。”

等冬雨走后,张伯中拉开身后的一道暗门。杨昊和朱七就坐在暗门后的屋子里。这场审问是杨昊设计好交由张伯中出面完成的。

这对翠玉耳坠是内侍省宝珍坊监制的御用之物。今年三月初李芸莱、李茉莉姐妹回长安时,将它转赠晴儿,晴儿一直视若珍宝。

因此当朱七拿出这份证物时,杨昊顿时就记起了上午晴儿在内书房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晴儿一改年初时的反对态度,开始撮合冬雨与余炎炉的婚事。这当然也不能说明什么,女人心海底针,嬗变而难以捉摸。不过联系到冬雨下午就去看宅子,事情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杨昊觉得晴儿态度的忽然转变一定跟冬雨有关,在整个事情都处于混沌状态时,从冬雨的身上下手或许可以打开一个缺口。审讯是一件很讲技巧的事,杨昊决定调军法司的张伯中来审讯冬雨。张伯中不负所托,三言两语之间就挖出了冬雨心里知dào

的所有东西。

“大人,下一步我们该做些什么?”张伯中问道。

当了大半辈子的差,张伯中自然不需yào

杨昊来教他怎么做,但事情牵涉到晴儿,没有杨昊的同意,他宁可什么都不做。

“你们怎么看?”杨昊示意张伯中和朱七坐下来说话,这个小小的动作无形间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新任。张伯中于是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属下以为,此事应该与夫人无干,夫人本身也是受害者。”

“她若是心中没鬼,冬雨用什么来胁迫她?”杨昊冷笑了一声,但眼神却是在鼓励张伯中继xù

说下去。张伯中看懂了这层意思,也就完全放开了。

“如果关将军要会夫人,他绝对不会选择在后花园。这既不合情理,也与关将军性格相悖。冬雨已经证明那副耳坠半个月前已经丢了,这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要栽害夫人和关将军。”

“属下也怀疑是有人故yì

栽害。”朱七附和道。

“你们是怀疑冬雨在撒谎?”杨昊问张伯中。

“冬雨没有撒谎,这一点从她的表情动作可以看得出来。但冬雨只是在黑暗中听到类似夫人的声音,她并没有看到人。其实,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个普通的江湖艺人便可以做到。我们设想一下,一个婢女忽然见到自己的主母与外人在后花园里私会,她心中该是怎么的惊恐?这种情形下,即使是一个三流的江湖艺人也足可以假乱真,瞒天过海。更何况,他要说的前前后后只有几句话,那模仿起来就更容易了。”

“防御使署戒备森严,外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卑职请令,对府中所有人进行排查,或许能有所收获。”

杨昊点点头,道:“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两个,不管是谁,只要有嫌疑可以先抓后审,不必报我。”

“可以用刑吗?”朱七问道。

“慎用。”杨昊沉吟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一连三日,丰州防御使署外松内紧,大小官吏、卫士仆佣都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堂。晴儿、小鱼、吕芮也被分开软禁起来,张伯中对三人分别进行了询问。杨昊没有具体地去过问案情,只是每日早晚两次听取朱七、张伯中的汇报。

到了第三日黄昏,案情突然有了重大进展。朱七查明军械司掌书记范慎在身份履历上造假,且他曾是江湖艺人出身,懂得口技。范慎是鱼重从长安带过来,此前已经跟鱼重有七八年之久了,这个重大发xiàn

又把鱼重给牵连了进来。

严刑逼供之下,范慎承认自己年轻时确实跟一个江湖艺人学过口技,且以此谋生。后机缘巧合他认识了鱼重的三儿子鱼正,又编造了假身份履历,骗取了鱼重的信任。但他极力否认自己与后园密会和杨开之死有关。任朱七诸般刑具用尽,范慎始终不肯松口。

但张伯中却断言范慎跟此事一定有关,理由是朱七的刑讯手段酷烈异常,绝非一般人能抗的住,除非是受过特殊训liàn

,受刑之人在陷入绝望时多半会选择自污以求速死,而不是苦苦熬刑。

按范慎的交代,他编造假身世假履历只是为了骗取富贵,如此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有何理由苦苦熬刑?他图的是什么?

第48章 你就是内鬼

“咣”地一声闷响,刑房的铁门打开了.

两名玄衣卫卒拖着一名浑身打的稀烂的狱卒,缓缓通过幽暗冰冷的过道。那名受了重刑的狱卒已经奄奄一息,人基本上算是废了。当三个人透过戊字号牢房时,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戊字号牢房里关着七个人,三个玄衣哨的卫卒,另外四个是防御使署大牢里的狱卒。

密不透风的牢房只有面朝通道的铁门上有一扇小窗,囚犯只有从这里才能一窥外面的动静。

“怎样,招了没有?”狱卒张五紧张地问趴在窗口向外打望的卫卒小七。玄衣哨隶属烈火营是杨昊的直属卫队,在西宁军中地位十分特殊,士卒们都是百里挑一的老兵好手。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就是坐了牢也是气势逼人。三天来,这扇小窗一直被老刀、张五霸占着,两人睡觉的时候,狱卒们可以趴上去看一会,但只要二人一醒来,狱卒们便立即就要让开。

“命都没了,还招个屁!这黑锅咱们八成是背定咯。”小七幸灾乐祸地说道。

“别他娘的扯淡!”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刀低吼一声。老刀今年二十出头,原是锋矢营的一个老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层层选拔才进入玄衣哨,当了一名普通卫卒,但他很满足,兢兢业业,从不抱怨。

三天前他当班时,看守的重犯范慎在刑房里被人毒杀,他和一干当班的弟兄便被收监审查。整整三天三夜,他都没能阖眼睡个囫囵觉,审讯一场接着一场,花样不断翻新,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要把你揉碎捏软变成一堆烂泥。

小七没敢再吭声,挨着同伴严华坐了下来。严华是玄衣哨的伍长,伍长是兵头但不算将尾,在西宁军的编制里军官的最低等级是伙长,老火也只能算是半个官。严华刚刚从审讯室里带回来,看样子被整的够呛,此时靠着墙闭目养神,一脸的疲态。听到老刀发火,他睁开眼拍了拍小七算是安慰。

“呜呜呜……”一名年轻的狱卒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别他妈的号丧了!”老刀突然火冒三丈,蹭地跳起来,火辣辣地朝哭泣的年轻狱卒冲了过去。

严华赶紧冲上去抱住他:“老刀,别这样,冷静点。”

“我他妈的冷静不了!”老刀想甩开严华,但试了一下没有成功。严华拳脚功夫十分了得,在玄衣哨是出了名的,即使在烈火营也没几个对手。

小七也过来帮忙,两个人合力把老刀拖了回来。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直以铁汉面目示人的老刀突然像一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哭的雷雨磅礴。

“嘿嘿嘿,谁他妈的在那号丧,找死啊。”两名丰安营的卫卒听到戊字号牢房的哭声走了过来,敲着门喝道。为了防止通谋包庇,范慎被杀的当天,玄衣哨便将大牢的内层警卫移交给了丰安营。

“他娘你是谁?!你给我过来!”小七额头青筋暴跳,恶狼般地冲到小窗前,指着窗外的丰安营士卒:“我记住你俩了,只要老子不死在,出去一定削了你。”

丰安营的士卒没想到身为阶下囚,小七还这么大脾气,两人面面相觑一阵子,都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找回点面子。

“小子够狂啊,你有种出来,老子跟你单挑!”一名士卒嚷道。

小七脸上挂着冷笑,勾着手指:“猴儿,你过来。”

丰安营的士卒愣了一下,便凑到小窗前,茫然地问:“你想干什么?”

小七从小窗里探出胳膊,“啪,啪”在那士卒脸上掴了两巴掌,挑衅地说道:“猴儿,你等着,老子出去扇死你。”

“你,你……你真是不知死活,我跟你拼了……”

受了羞辱的丰安卒脸皮腾地红了,“刷”地抽出腰刀,要去砍小七的胳膊。同伴赶紧将他拖住,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别上了这死囚的当。”

看到两人在外拉拉扯扯,小七哈哈大笑起来。

“咣当!”一声闷响,大牢沉重的铁门打开了,玄衣哨哨长秦安和大牢的典狱长并肩走了进来。小七一见到秦安如同老鼠见到了猫,急忙抽回手臂,整肃衣裳立正站好。

典狱长打开了所有的铁门,十三名玄衣哨卫卒和十二名狱卒都集中在走道内,原本就不宽敞的走道,此时更是挤得水泄不透。

秦安清了清嗓子:“毒死范慎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杨将军有命,所有人立即开释。”

片刻的安静之后,走道里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一大群大老爷们都孩子似的又蹦又跳,互相搂抱在一起庆贺新生,人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好了,好了。”秦安挥挥手打断了众人的庆贺,“这些天委屈大家了,我已备下酒菜为各位压惊,吃饱喝足了,有家的回家抱媳妇,没家的回去抱枕头。明天放假一天,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大人我能不能先去泡个澡,我在这都沤馊了。”小七尖声说道。

“去吧,大澡堂子的热水已经烧好了。”秦安气派地一挥手,颇有些伟人的气势。

众人顿时欢声雷动。这中间也有两个人不喜反忧,刚才那个要砍小七手臂的丰安营士卒,此时就是战战兢兢的浑身不自在。小七走到他面前,慢悠悠地捋起袖子,用力地搓手臂上的黑泥灰。

丰安营士卒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小七的动作,既不敢跑也不敢叫更不敢去阻止。末了,小七将搓下来的黑泥灰捏成蚕豆的形状,捧在了手心。问那士卒:“想吃吗?”不等他回答,小七手一扬把黑泥团丢进了自己的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丰安卒见状禁不住一阵恶心,一转身“哇”地吐了起来。

戌时末刻,丰安城里开始了宵禁,各坊的坊门相继关闭。丰安营卫卒手提灯笼开始上街巡禁。武备学堂斜对面的内寺坊从不关闭坊门,因为坊内大半的居民都是武备学堂和经济学堂的教师。两学堂按照“多出人才,早出人才,出好人才”的总体要求,课程安排的十分紧凑。白天上正课,晚上安排讨论课、选修课,学堂的学生很拼命,老师也十分敬业,很多人都是深夜才回家。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低头走进内寺坊南门,守门的老卒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听到有脚步声抬起眼皮看了眼,然后继xù

打盹。年轻人穿过两条小巷,最后停在了一所幽僻的宅院门前。

“笃笃笃”年轻人一边敲门,一边警惕地张望着四周。他敲了三下门,节奏前紧后松。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管家模样的男子问道:“你找谁?”年轻人答:“我找黄先生,哦,我是他武备学堂的学生,我姓严。”

“对不住,我家老爷今晚有课,还没回来,你还是明天再来吧。”男子说完便关了门。年轻人转身低头疾走,这一回他没有走小巷而是选择了坊中的大道,快要到南门时,迎面走过来三个武备学堂的学生,两男一女,三人边走边聊。武备学堂房舍有限,部分学生就住在内寺坊里,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年轻人低下了头,与三个学生擦肩而过。突然,门房里走出来四名玄衣卫卒,其中一人就是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小七。四人呈弧形向年轻人包抄过来,年轻人见势不妙急忙回头,不想身后也有四名玄衣卫卒逼了上来。年轻人拔出一把匕首,扑向那女学生,想将其挟持为人质。不料女学生身子一滑竟躲了过去,两名男学生临危不乱拔出短刀护住了同伴。

此时八名玄衣卫卒已经将年轻人围了起来。年轻人见走不脱,忽然一抬手将一粒黑褐色药丸丢进了嘴里。没等他嚼碎,那女学生一声娇叱抬脚踹到了他的肋下,年轻人痛苦地一张嘴,药丸掉了出来。

八名玄衣卫卒一拥而上将年轻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师姐真好本事!”小七走到女学生面前由衷地夸赞道。扮成女学生的女子名叫木荔,也是玄衣哨的卫卒。她比小七年长一岁,和小七同拜朱七为师。

木荔冷笑道:“不是我本事好,是他没想到我会武功。否则堂堂的铁臂神拳严华,怎会栽在我的手里。”那年轻人闻言脸色一变,旋即否认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姓黄,不姓严。”木荔冷笑一声,走到年轻人的面前,从他脸上撕下了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一盏茶的工夫后,严华被押回丰安大牢审讯室,坐在了张伯中的面前。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为什么会想到是我?”

“因为我们在范慎的喉咙里发xiàn

了这个。”张伯中将一个小瓷碟推到了严华面前,瓷碟里盛着一些黄褐色的粘稠物,在粘稠物中还夹杂着几片黑褐色的形如鸡蛋壳一样硬渣。

张伯中拿起一枚黑褐色的药丸:“这个是你刚才想吞,却没吞下去的。如果我没说错,它的名字叫‘蜜儿甜’,又因为它只有黄豆大小,故此又名‘豆儿香’。它的内核是可以致人死命的剧毒,可是在毒药外面却裹着一层蜜糖,蜜糖的表面则是一层特殊的硬壳。只要这层硬壳不破,即使把药吞进胃里也不会死人。”

严华皱了皱鼻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张伯中果然是个难对付的人,事到如今,我不想承认也怕不行了。我希望在临死之前你能告sù

我,我究竟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让你这么快就断定我是毒死范慎的凶手。”

第49章 真相大白

张伯中微微一笑道:“坦白地说,你并没有露出破绽.”

严华嘻嘻一笑:“这倒有意思。”

“范慎熬过了朱将军的三套刑具,这引起了我们的怀疑。因为我知dào

普通人在朱将军手上走不了一个回合就要败下阵来,就是铁打的硬汉用不了三套刑具,保管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可是范慎熬了过去。一个跑江湖卖艺的小人,他有什么理由去熬刑?有怎么能熬的过去?原因只有一个,他就是凶手,而且受过专门训liàn

,懂得熬刑的技巧。”

严华点点头:“理由虽不算充分,但确实抓住了要害。范慎确实是我们的人。可你们怎么能猜到我的存zài

?这件事一直都是范慎在操作,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插手。”

张伯中道:“还是刚才我说的原因,范慎之所以下决心去熬刑,因为他心里还有活着离开大牢的希望。这个希望是你给他,你告sù

他我们手上其实并没有真凭实据指认他是凶手。只要他咬紧牙关,我们很有可能会放qì

他。那时你就有机会救他出狱。”

严华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他闭上了眼缓缓地吐了口气。

“三天前,我们放出风声,说杨将军要亲自提审范慎。这就等于告sù

你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证明范慎就是凶手。你开始变得坐立不安,因为你知dào

一旦我们把证据摆在范慎面前,绝了他出去的希望,他的意志就会被击垮,他不能再熬下去,他可能会供出一切,甚至供出你。”

严华抽了一下鼻子,翘起了二郎腿。

张伯中看在眼里,依旧不动声色:“你在暗中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也有人在暗中注视你的一举一动,你是个谨慎又聪明的人。所以我们不得不事事小心,以免惊动了你,让你察觉让你逃脱。”

严华阴着脸道:“所以你们不惜以范慎为饵,逼我出手杀人。”

张伯中听了这话,不由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确实用他做饵来引你出来,可是他的死却在我们意料之外。你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了他,且成功误导我们走入歧途。申时初刻守卫换班,交班时范慎是活着的,酉时末他突然死了。我们自然怀疑凶手是在申时初到酉时末潜入大牢下手的,甚至他就是卫卒中的某个人。而这段时间你却在内书房外西角门当值。你让将军做你的证人,让我们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可你们还是把我抓了,看来我这一招并不算高明。”

“起初我们也没有怀疑你的头上,之所以把你们都抓起来,不过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直到我知dào

了‘蜜儿甜’的来历。”

“可这东西不应该是你这种人能知dào

的。”严华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你虽然干练,但一直在州县当差。‘蜜儿甜’是小青衣的独门秘药,莫说你知dào

它的来历,只怕连听也没听过吧。”

“你说的不错,这种毒药,确实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知dào

底细的。”

“那是谁?你不要告sù

我是大学出身的杨大将军。”严华嘻嘻笑着,但他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

“就是杨将军告sù

我它的来历。”

“杨昊?真的是他,他怎么会知dào

这些?”严华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印象里,杨昊不过是个把“太学”说成“大学”的纨绔子弟。

“这个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我们借此知dào

了你和范慎的身份:小青衣。也断定你们就是杀害杨开将军的凶手!若是猜的不错你们还是另一桩阴谋的幕后推手。”说到这张伯中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发问:“为何要栽害关将军?”

审讯中这种突然发问的战术,用来对付像冬雨那样城府不深的普通人,常常能取得yì

想不到的效果,但对付严华这样受过专门训liàn

的密探,效果就差强人意了。张伯中并没指望严华会承认他与关索一案有涉,他这么做的用意其实只是试探一下严华的反应,以便校整自己的推测,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严华沉默了片刻,答道:“奉命行事而已。”

“目的何在?”张伯中问的非常克制,但他的内心却激流翻涌。

“防患于未然吧,关索那么能干,又那么得宠,迟早会成为一个强劲的对手,先下手为强嘛,做我们这行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啦。”严华说的轻松幽默。

张伯中一笑了之,没有追问下去。严华在小青衣里只是执行层,奉命行事而已,上层的用意究竟为何,他多半也说不上来。他调侃时说的那两条原因虽也不无道理,但却是人人皆知的东西,并无什么价值。

张伯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换了个话题:“后花园中跟范慎一起做戏的女子是谁?”

“你怎么肯定那是个女子?那是我假扮的。”严华脸上挂着善意的嘲弄。

张伯中顿时醒悟过来,自嘲道:“我忘了你会易容术了,会口技的人虫鸣鸟叫无不精通,何况是学女人说话。”

两人对视一笑,彼此间似乎多了一分默契。气氛变得融洽起来,审讯变成了谈话,像是一对老朋友在闲聊。

“夫人的耳坠你是怎么得到的?”

“买通她的丫鬟偷出来的,丫鬟名叫小月,两个月前已经辞职回乡了。”

“你们为何要杀杨开?”

“我们本意并没想杀他,我们在跟踪冬雨,他在跟踪我们,只好杀了他。”

“你们并不是真要杀冬雨,只是做一场戏给她看,对吗?”

严华点点头:“我们让冬雨相信晴儿跟关索背着杨昊偷情,然后假意去杀她,让她误认为是关索要杀人灭口,借她的口把后园的事说给杨昊听。只要杨昊生了疑心,关索的死期就到了。树倒猢狲散,情报室立即就完蛋,这比只暗杀关索要强上百倍。”

“你用什么办法逼夫人去给冬雨保媒的?”

严华诡秘地一笑,扭头对伏案记录的书记说道:“这一段我看你就不必记录了,小心一觉醒来没了脑袋。”

书记顿时丢了手中的笔,惊恐地看着张伯中。张伯中默默地点点头,打发了书记出去。张伯中盯着严华,严华也盯着张伯中,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你究竟知dào

多少?”张伯中笑问。

“不比你多。”严华笑答。

“你相信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并不重yào

,只要她心里在乎就行了。一个身陷绯闻的女人必定心虚,心虚的女人必然脆弱,脆弱的女人通常都很敏感,敏感的女人往往最听话,你只要给她一点暗示,她就会按你的意思把事情做了,而且会做的很好。”

张伯中双手一摊:“真相大白了。不介yì

问个题外话,今后有什么打算?”

严华嘿然冷笑:“自然去做孤魂野鬼了,你若能高抬贵手留我一个全尸,严某下辈子必定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张伯中笑了:“若你愿意改换门庭,我可以代为举荐。”

严华忽然犹豫了,许久他重新抬起头:“只要答yīng

我一个条件,其他的事都好说。”

“请讲。”

“请不要为难黄先生,他已经洗手上岸了,丰州的事与他半点干系都没有。”

张伯中想了想回道:“我可以将你的请求转告杨将军,成与不成,我不敢给你任何保证。”

晴儿被软禁了三天四夜,度日如年备受煎熬,人陡然间就瘦了一大圈,脸色憔悴皮肤也黯淡无光。丫鬟金铃给她梳头时无意间发xiàn

了两根白发,金铃心中一阵难过,眼圈一红落了一串泪。晴儿在镜子里看到金铃抹眼泪,木然无神地说:“你还是走吧,用不着管我了。”金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劝道:“夫人您又胡思乱想了。将军是个英明睿智的将军,他一定会查出真凶,还您一个清白的。”

晴儿苦笑一声道:“傻妹妹,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再英明的男人在这种事上都会犯糊涂。或是真糊涂,或是装糊涂。”

金铃听了这话不觉感到气馁,刚刚收回去的泪又流了出来,她故yì

把梳子滑落在地上,借弯腰捡梳子之际擦去了脸上的泪。

这时院门开了,四名绯衣分两排守住了大门,一名身材娇小、五官异常精致的绯衣女校尉大步走了进来。西宁军军服以红蓝为底色,守卫防御使署的亲兵则身着玄衣。绯衣卫卒晴儿从来没有见过,这女校尉也觉得很面生。

金铃气冲冲走出门,伸臂拦住已经踏在石阶上的女校尉,冷声冷语道:“你是何人?知dào

这是什么地方就往里面闯?”

绯衣女校尉闻言一愕,忙退到了石阶下,拱手说道:“卑职内寺坊掌印木荔,求见夫人。”

“内寺坊?”金铃闻言愕然,“什么内寺坊掌印?内寺坊只有保长里正,哪来的掌印?”

木荔闻言微微一笑,解释道:“内寺坊是杨将军刚刚创设立的衙门,在原玄衣哨的基础上,抽调军政司、情报室的部分精干组建而成。专司侍卫扈从、侦缉盗贼奸党和监视文武军政。朱七将军任指挥使,张伯中大人为同知,下设七名掌印官,蒙将军不弃,木荔忝列其中。”

金铃似懂非懂,都囊道:“叫什么不好,要叫内寺坊,你们叫内寺坊,那武备学堂对面的地方叫什么?”

木荔想了想答道:“为何取名叫内寺坊,我也说不清。不过我知dào

原来的内寺坊现在改名为宣武坊,挨着的隆庆坊改成了崇文坊。”

晴儿不想听这些,她走出门问:“你是奉命来杀我的吗?”

木荔闻言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夫人想哪里去了,我是奉将军之命接您回府的。”

第50章 白瓷杯的秘密

金铃听了这话,欣喜地满脸是泪:“夫人,咱们总算熬到头了.”

晴儿咬着嘴唇克制内心的激动,但一想到自己无端受了这场委屈,泪珠就止不住往下落。她转身向屋里疾走,又吩咐金铃:“把门关上,我什么人也不见!”金铃先是一阵惊愕,顿时会了意,忙“砰”地关了屋门。做妻子的无端被丈夫怀疑不忠,已是颜面尽失,如今真相大白沉冤昭雪,却让个外人来接自己回去,这个面子若是失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军中长大的木荔却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她还以为晴儿出了什么事,于是冲上石阶,猛力拍门:“夫人,您这是怎么啦?您快开开门呀。”金铃见她不省事,便没好气地回道:“你吵什么吵?夫人想静一会不行吗?”木荔听了这话,无奈地缩回了手。

与她同来的卫卒小七在劝道:“夫妻吵架闹闹性子那是少不了,何况是怎么大的事?师姐这事您管不了。”木荔却搓着手急的满头是汗:“将军命我来接人,我空手而回,怎么交代呢?”小七嘿嘿一笑:“你就如实回报,将军他不会怪你的。”木荔闻言将信将疑,正要细问,房门忽然开了。金铃叉腰守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木荔,说道:“你回去告sù

将军,夫人想一个清静两天,过两天我们自然会回去的,就不劳您大驾在这等了。”说完慢慢地关了房门。

“这……”木荔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被小七一把扯住了。

“师姐你别去了,人家话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嘛,要将军亲自来请才肯回去。您就别去讨没趣了。”

木荔道:“这怎么行呢,将军交代我的事我没办成,我怎么能回去?不行,我不能走。”

二人正在争执,张朗推开院门陪着杨昊进来了。小七嘻嘻一笑,低声道:“别说话,有好戏看了。”木荔不听迎上前正要开口,杨昊打个手势示意她不要打招呼说话,轻手轻脚地走到左厢房的窗子下站好,然后向张朗递个眼色。张朗上前敲门,一边敲一边大声说道:“金铃快开门,我是张朗,将军有东西要交给夫人。”门“吱呀”一声开了,金铃刚一露出头,就被张朗一把拽了出来,拉着便往外走。

与此同时,杨昊推开前窗跳进了屋里。木荔看的目瞪口呆,正要询问张朗。忽然屋中传来晴儿的惊呼声,接着就有东西被撞翻的声响。

张朗扯着金铃的手便往外走,一边对迎上来的木荔说:“不干你我的事,快出去。”小七腿快先一步跳了出去,木荔无奈也只能跟着出了院子。院门一关,屋里再有什么响动也听不到了。

小七趴在门上透着门缝往里看,约一炷香的工夫后,他忽然惊叫道:“哇,将军真的好威武!”张朗一把拨开他,也往里看,不由地也叫了声:“果真好厉害!”金铃兴奋道:“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死缠硬磨挤开了张朗。她的脸刚合在门缝上,院门便开了,只差一点她的脸就撞在了杨昊的腰上。金铃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张朗、小七却在一边抿嘴偷笑。

晴儿重新梳妆过,描眉如月,唇点绛红,脸颊上还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红,显得容光焕发,十分精神。她的身体微微向杨昊倾斜,神态十分亲密。杨昊吩咐张朗、金铃:“进去把屋子收拾一下,夫人的东西都拿回来。”

木荔本想跟过去,却被小七拉住了,低声埋怨道:“这会儿你跟过去找,不是找别扭吗?”张朗也劝木荔:“小七说的对,咱们别去掺和。前些日子见你耍的那套木兰拳挺不错,能否指点我一下。”木荔听到练拳顿时来了精神,抿唇一笑道:“那是女子用来防身的拳术,你一个大老爷们学来做什么?你要想学拳,我另教你一套吧。”

张朗道:“只要你愿意,教什么都可以,不过这里太狭小,咱们到外面去。”木荔兴奋地点点头,张朗回头对小七道:“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七暗暗叫苦,却又不敢顶嘴,只得耷拉着脑袋应了声是。二人一走,金铃顿时得yì

起来,她叉着腰冲着小七嘻嘻发笑,神情十分古怪。小七心里有些发毛,咧着嘴赔笑道:“活不多,你歇着,我去收拾。”

“休想走!”金铃突然翻了脸,一声娇咤,狠狠地在小七的脚面上踩了一脚。

“啊哟!”小七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王默山的煤矿经过两个月的试运营,终于正式对外营业。开业这天,丰州军政民商各界头面人物齐来捧场。庆典在矿区内的广场上举行,场面宏大,气氛热烈,光吹鼓手就请了一百多人。为庆典专门搭起的高台上蒙着丰州毛毯厂织造的鲜红地毯,高台下的平地上摆了一百八十桌流水宴,两千人往哪一站,黑压压的,看得人心潮澎湃。

杨昊辰时末就渡河赶到庆典现场,随行的护卫足有五六百人,浩浩荡荡的带着全副仪仗,给足了王默山的面子。巳时初刻庆典开始。除了锣鼓,还放了十八响礼炮,这个创意是杨昊提供的。所谓礼炮就是在密封的竹节里填上火药,爆zhà

时巨大响声惊天动地,十分提振士气,与后世庆典放礼炮时场面的庄严肃穆不同,礼炮巨大的声响一度引起了众人的恐慌,若不是事先打过招呼,只怕参加庆典的人至少要逃去一半。

庆典后就是酒宴,参加庆典的人三成是矿工,三成是军卒,还有三成是丰安的商户百姓。菜用一盆盆地上,酒一坛坛地搬。酒过三巡,杨昊提议高台彩棚里的丰州军政民商各界头面人物一同下去敬酒。

众人本来兴致高昂,但一看台下那黑压压的人群,不觉个个面露惊恐,人人都打退堂鼓。挨桌敬那肯定是办不到了,十桌敬一杯,那就要换大杯子,一百八十桌下来,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站得稳了。俗话说“酒场无父子”,敬了这桌不敬那桌,反倒惹人埋怨。若是再有人借酒闹事,岂不是自寻苦恼?

众人正在犹豫不决,杨昊微微一笑道:“不妨,我有办法既让大家都有面子,又不会伤了自己。”众人正将信将疑,却见杨昊的侍从李卫摸出来两只一模一样的白瓷杯,杯口描金嵌画,做工十分考究。饶是众人都见过些世面,见了这对瓷杯也都啧啧称赞。

杨昊介shào

道:“我这杯子是聘请官窑大匠督造的,用来喝酒还算是有面子了吧。”众人都啧啧点头。福祥楼客栈掌柜马力大笑道:“好是好,可就是太大了些。这要装满了酒少说也有二两吧,用这杯子去敬酒那准得趴下呀。”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杨昊笑而不言,他让张朗取来一只装二两酒的量杯,盛满酒,然后倒入左侧的描金瓷杯中,二两酒倒完刚刚装满。众人都不解其意,杨昊却端起盛满酒的酒杯把酒倒入了右侧的空杯中,只倒了一小半,酒便从右侧杯中溢了出来。

众人一阵惊呼,都往前凑想看个究竟。杨昊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众人传看,众人传看了一圈,除了感觉做工精美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马力大心思最快,他端起盛了酒的瓷杯仔细地端详起来。张朗提醒他把酒喝干,这时众人才看出了其中的奥秘:原来这杯子的内胆要比先前那只肥厚许多,空杯时还能分辨,但盛上酒后因为光线的折射,肉眼很难分辨二者的区别。

马力大连声赞道:“好主意,真是绝妙的好主意,这杯子若是上市必定大卖。”

杨昊趁机问:“这杯子卖一两银子一只,你会买吗?”

马力大摇摇头道:“我不会买,因为我酒量大根本用不着。不过我敢打包票肯定有人会买。譬如我们王矿主,还有那些不能喝酒又必须要喝酒的人。”

王仁通拿过杯子端详一番,肯定地说道:“这杯子就是卖五两银子我也会买,花点小钱保养身子很合算呐。”这番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共鸣。

杨昊举起那个厚胆瓷杯,得yì

地说道:“这杯子我在长安卖九两一只,在洛阳卖十两一只,常常卖到断货。”众人一阵惊呼,却也有人将信将疑。

李卫捧来一个紫木金漆盒放在桌案上,打开盒盖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以刻丝沉香木为隔断,将盒子一分为二,又以上等的天鹅绒纺紫金绣为内衬,香气就是从沉香木上散发出来的。

杨昊将那厚胆白瓷杯放入盒内,问众人:“谁愿出十两银子买去送人。”众人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人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王默山打量着那木盒,连声说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又问杨昊:“不知大人手里还没有没有?在下倒是想买些来送人。”

杨昊道:“这杯子是洛阳玉兰窑厂出的,自家生意,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捧场。”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呼。马力大道:“没想到大人人虽在官场,生意却也做的这么精。幸好您是丰州的父母官,要不然咱们就都没饭吃了。”

杨昊道:“‘为官不与民争利’这是我杨某人的处事原则。可是看到有钱赚,又没人肯去赚,我这心里也痒得慌。譬如这个瓷杯,我也是一时有感而发,就请人做了几个放在家里把玩。后来有个朋友建议说,可找人做一批出来拿到长安、洛阳去卖卖看,谁知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于是我就想若是专门设立一家商栈来经营这桩生意,一定赚钱。”

王默山正在把玩瓷杯,听了这话忙接道:“大人,我出一千两白银入股。”四下里先是一静,顿时有人醒悟过来:“我也出一千两。”话未落音众人纷纷叫喊:“我出两千两!”

“我出三千两!”

“我出三千五百两。”

“我出三千五百零一两!”

………

张朗笑道:“现在都晚了,我们大人已经跟人合股筹建了商栈。”

众人听了都不觉泄气,马力大拍手顿足道:“可惜,可惜了。”

杨昊示意大家静下来,清清嗓子说道:“大家放心吧,这间瓷器厂虽无你们的股份,但赚了钱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众人不解其意,马力大问:“大人的话我们怎么听不懂呢。”

杨昊道:“我身为朝廷命官,岂可自己经营工商业?我是以丰州毛毯厂的名义和一个洛阳大贾合的股。你们在毛毯厂里都有股份,瓷器厂赚了钱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到这杨昊微微叹了口气,颇显无奈地说道:

“半年前我想开股东大会来商议此事,结果你们一个也没来,为了不耽误生意,我只能行使大股东的权力,替你们做主了。”

第51章 有钱大家赚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觉面面相觑.今年三月初,杨昊召集毛毯厂的股东开会,议题就是讨论向外拓产。当时正值天德军内乱,有传言说杨昊将要出兵干涉,因为缺少军费所以借口召开股东大会来向众人借钱。

正因如此,众人便私下相约都不到场。按照《股东协议》的规定,大股东主持召开股东大会时,自动弃权的股东将失去投票权,因此杨昊代他们做主投资的做法虽然不免有些霸道,却在理法之内。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但他们把怒火都发到了当初散布这条流言的马力大身上。马力大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怒视着自己,一时如坐针毡,十分地不自在。不等别人开口逼问,他就自己哭丧着脸解释起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谁想到竟是这样的好事呢。”

四下里响起一片叹息声。

杨昊苦笑了声:“其实我何尝不知dào

你们的心思:当初你们肯入股毛毯厂,一是逐利之心使然;最主要的还是怕我会找你们麻烦,‘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斗’嘛,都抱着出钱免灾的心理。加上毛毯厂建成后一直没有分红,也让你们渐渐失去了信心。你们想当然地就认为当初订立的什么《股东协议》不过是白纸一张,都是他杨昊耍人的把戏。所以再找你们,你们就托辞不来了。”

杨昊这些话句句说到了众人的心里,一时都是讪讪地笑。

“毛毯厂是我的心血所在,你们不管我却一直很用心在打理。我在这告sù

你们:丰州毛毯厂已经盈利,你们手中的股票,每股可以分红三钱银子。现在会计部正在日以继夜地核算账目,下月初你们就能拿到分红了。到时候,你最好也别来!”

四下里轰然一阵欢笑,气氛融洽许多。

马力大惊喜地叫道:“我当初入了两百三十股,粗略一算这半年就有七十两银子可赚!比我开酒楼可不少赚呀!还不用我费一点心思,这个买卖做的好啊!幸好当初我没被枕头风吹昏头,不然这么好的事可就错过啦。”

说到这马力大拍着胸脯道:“今后我马力大就跟着杨大人混,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气氛热烈了起来。

杨昊挥挥手,示意众人静下来:

“我虽出身行伍,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做过生意,但自从创办了毛毯厂,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发家靠的就是三样东西:看钱的眼,抓钱的手、管钱的匣子。世上满地都是黄金,想赚钱就要先看到钱在哪,这就是看钱的眼。看到钱在哪,还要有手去抓,有人抓的快,有人抓的慢,有人手大抓的多,有人手小但抓的快,不管怎样手却断然少不了。把钱抓回家,有人挥霍无度,有人坐吃山空,有人拿钱生钱,小钱变大钱,可见会抓钱还一定就能变成富人,有了钱还要会管钱,才算富,否则不过是为他人空忙。”

丰州最大的布庄老板吴德禄一个老者沉吟道:“大人说的何尝不是道理?拿钱生钱,谁都想做,可是一则不容易找到好门路;二来本钱小开张新生意风险太大;三则除了祖上传来的,像我们这样白手起家,熬到手上有几个闲钱时,都偌大年纪了,精疲力衰,那还有精力胆量去折腾呐,坐吃山空也是无奈之举啊。”

这一说,倒是引起了一阵叹息声。

“吴老掌柜说的有道理啊。听说您老年幼时家贫如洗,在布庄帮生意做徒弟,四十年不停不歇才有今天的成就?”吴德禄见杨昊知dào

自己的姓名,还能说出自己的经lì

,顿觉受宠若惊,于是就说道:“大人创办毛毯厂,老汉也入了一百股,将来再办新工厂,老汉一定再入股。”

杨昊笑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我还正的想办一个新工厂哩。”众人闻言都是一阵惊呼,吴德禄急忙问:“新工厂的字号叫什么,做什么生意?”

杨昊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刚才马掌柜说,他把钱投进毛毯厂,半年来没费一点心思,就能凭股票分红,这样的好事他是从来没有见过。说的多好,我问大家,如果我们筹一笔银子设立一个新工厂,聘请一群能人专门去寻找商机,比方说做瓷器生意可以赚钱,咱们就创设一家瓷器厂,聘请掌柜来打理生意。赚来的利润,上缴新工厂我们按股分红。这样有能人帮我们找商机,小钱汇成大钱不容易翻船,既可集中小钱赚大钱,又能把死钱变活钱。”说到这里,杨昊顿时一下,看了一下众人的表情,然后问吴德禄:“我办这样的一个工厂,吴掌柜你会不会入股?”

吴德禄表情愕然,愣了一下,讪讪地笑道:“老汉一定入股。”说话时目光游移,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望着别人。众人都是一片称赞声,但杨昊心里明白嘴上说的好听,未必做起来干脆,人人都是精明透顶,个个心里都揣着一本明白账。要让他们掏钱出来还得另外费点工夫。

于是他向王仁通递了个眼色。王仁通会意,故yì

大声地问道:“大人几时创办这样的工厂,我愿入股三万两白银!”这句话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王仁通号称丰州首富,眼光何等的毒辣?他这一表态,形势悄悄地就发生了逆转。吴德禄连忙说:“老汉比不了王老板,我愿意入股五千两!”又是一个大手笔。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杨昊的身上,想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一些端倪。

杨昊正面回应道:“这个工厂我一定会办,而且就在这两个月!丰州州衙和西宁军各出资五万两白银!天德军王使帅出资六万两!麟州石刺史出资两万两!加上王老板的三万两,吴掌柜的五千两,新工厂已经募集了二十一万五千两股本金!若跟长安、洛阳的世家大贾比,或许还有所不足,但在丰州、天德、夏绥、麟州、振武军,甚至是朔方,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今天我借此机会向大家打个招呼,免得我去请你们,你们又不来。”

马力大摸了摸头,问:“新工厂的字号取了吗?”

杨昊道:“字号定为永昌,全名叫永昌控股公司。”

马力大不解道:“公司是什么东西?”

杨昊想了想答道:“公司嘛便不是一家一户或哪一个人的,为所有股东所共有。新公司会像毛毯厂一样成立股东大会,选举董事会、监事会来代表股东的利益。股东凭出资获得股票,有股票就有投票权,将来公司的大事都由股东投票来决定。譬如选举董事会、监事会,聘用或解聘大掌柜,决定增资、分红、拓产,等等。”

众人虽然对“公司”这个词还有些陌生,但对“股东大会”、“董事会”、“股票”、“投票”这样的词却并不陌生。丰州毛毯厂就是按照现代公司制度创建的,从最初人们对它的惊喜、误解、疑惑、惶恐甚至敌视,到渐渐被人们接受、研究和模仿,它始终都是丰州人关注的焦点。它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经济领域,它正以自身独特的魅力重塑人们的思维方式,暗中引领着一场思想、文化的变革。

有二十一万五千两两白银打底,众人觉得这件事还是有谱的。许多人已经开始心动,但更多的人还在犹豫。

杨昊没有再紧逼不舍,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于是他把手一挥,朗声叫道:“今日是王老板开张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谈公事,走,下去敬酒去!”

这时几名侍从端出来几十个只描金瓷杯,众人每人拿了一只走下高台。杨昊又提议众人列成一排,每二十桌一敬,这样一圈下来,每人只不过喝了八九两酒,微醺而已。

宴散,王默山引杨昊到自己的值房里小憩,王仁通、马力大也跟了进来。四个人脸都喝的红扑扑的。三人刚才和杨昊合唱一处双簧,此时心里仍旧觉得有些兴奋。杨昊说道:“为了永昌公司的将来,难为你们了。”王仁通笑道:“大人这份苦心,将来他们会明白了。”杨昊道:“我做事只求上不愧对天,下不愧对良心,中间不亏待朋友,至于世人怎么看我不在乎。只是,你们说,咱们这么做了,他们能上路吗?”马力大讨好地说道:“他们要是再不上路,那是他们活该。钱往他荷包里塞,他捂着不让,那谁有办法。”

杨昊笑了声,投去赞许的目光,马力大今天表现虽说有些过火,让明眼人一看就知dào

是个托,但总的来说还是十分卖力的,效果也不错。

杨昊现在并不是十分缺钱,即使不吸收民间资金,永昌公司也能办起来。之所以费这顿口舌把道理说给众人听,一是他内心深处“江海不拒涓流”的胸怀和谨慎,更重yào

的是他为中和官僚资本天生固有的惰性、掠夺性,以及随之产生的腐败、低效、垄断等痼疾而做的预防。

未时初,参加庆典的各路人马撤走一空。杨昊小睡了半个时辰后,精神完全恢复。回丰安的路上,杨昊和王仁通同乘一车,为的是商议一下王芸儿的婚事。自一年前在梅山矿见过孟博昌后,王芸儿便动了心,发誓非孟博昌不嫁。王仁通自然也乐见事成,只是孟博昌一直不冷不热的。月初孟博昌祝二十五岁寿,杨昊派凌彤、朴恩俊为贺寿使赶赴夏绥,由凌彤出面终于说成这门亲事。定于本年八月中迎娶王芸儿。

孟博昌性情孤傲,王仁通觉得跟他说不上话,因此有事就请杨昊代转。杨昊稀里糊涂做了两家的媒人。

第52章 风起青萍之末

酉时初,杨昊回到丰安,一进使署就觉得气氛有些紧张,让张朗将朱七叫来一问才知dào

,原来是金韬吟在使署里闹出了一场大乱子.

金韬吟是两天前到的丰安。杨开死后,杨昊立即派人将死讯、死因和自己的请罪信函八百里快递递往长安。五天后,李晴最信赖的宫女金韬吟风尘仆仆地赶到丰安。一为吊丧、二为带回杨开骨灰,三是专程来骂杨昊。

李晴心中暗恋着杨开,这一点杨昊很清楚。当初自己建议杨开来丰安时,李晴一度犹豫过,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到丰安后每三日就从长安寄来一封亲笔信。以至驿站的信差都和守卫混熟了,不经通禀便可就进防御使署找杨开。

杨开的死对李晴的打击,杨昊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杨开死后,他一度打算亲赴长安向李晴请罪,是打是杀自己都认了。但是丰安的事缠着他实在无法脱身。

金韬吟到丰安后,曾当着杨昊僚属的面劈头盖脸地把他一顿痛骂,言语之难听,情绪之激烈,让定力极好的朱七也不禁失态,忍不住要拔刀杀她。

杨昊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心里也不敢有半点埋怨。他心里清楚,换成自己见了神魂分离、痛断肝肠李晴也会这么做的。

但杨昊没有想到金韬吟会在暗中调查杨开的死因,这应该不是李晴的意思,不说她因为失去所爱已心神俱乱,就算她能静下心,依她的脾气若是怀疑自己,多半会把自己叫到长安当面问个清楚。

金韬吟的行动很快就被朱七察觉,他建议杨昊对她采取限制措施,以免被有心人利用。杨昊没有同意。晴儿、小鱼和吕芮对金韬吟都很冷淡,反倒是性情耿直、心底单纯的月孤渐渐和她混熟了。不知金韬吟用了什么手段竟查到了严华的头上,严华此时已经背弃小青衣投靠的杨昊,帮zhù

张伯中筹建内侦局。

知dào

自己的助手被盯上,张伯中便将严华藏了起来。但不久还是被金韬吟找到了,她说服月孤出面帮忙,带着四名花衣卫将躲藏在内寺坊大牢里的严华给揪了出来,并私自用刑拷问。

朱七闻讯大怒,派秦安带人强行将严华救了出来,又将金韬吟和四名花衣卫关进了大牢,月孤坚定地站在金韬吟一边,伴随左右一步不离。朱七几次请她出来都被拒绝,一怒之下将她一起关押了起来。

杨昊硬着头皮赶到大牢。六人呈半圆形盘膝坐在地上,对杨昊的到来不理不睬。杨昊打躬赔礼说了几句好话,不想又勾起了金韬吟的怒火,劈头盖脸又是一阵责骂:“亏殿下如此信任你,把最爱的人交给你,你非但保不了他,如今还帮着害死他的凶手脱身。杨昊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金韬吟骂累了,深吸了口气,说:“你要是真心悔过,就让我把严华带回长安,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要打要杀随便吧。”

月孤也帮腔说道:“杀人偿命,这是天理,你为何不肯她把人带走?你想仗着势力欺负人吗?我绝不答yīng

。”

杨昊低头思忖片刻,望着金韬吟说道:“要带他走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谁告sù

你严华就是杀人凶手?”

“我不会告sù

你的。”说完金韬吟又加了句,“免得你去报复人家。”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安排你回长安。”金韬吟有些诧异地问:“你,你真的肯放我走?”

杨昊苦笑一声道:“你是殿下面前的红人,我敢不让你走吗?”

“我今晚就走,也不用你护送,免得你半路做手脚。”金韬吟气势咄咄逼人。

“我陪金姑娘一块去长安。”月孤突然也冒了句。

“胡闹!”杨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

“我也怕你半路做手脚。”月孤逼视着杨昊,毫不示弱。金韬吟忙劝道:“公主你不必为我犯险。金韬吟承shòu不起。”

月孤拍着金韬吟小声说道:“傻瓜,我们是好姐妹嘛。你有事我当然要帮忙啦。”金韬吟见她说的一片真诚,便点头答yīng

了。

朱七对杨昊让金韬吟带走严华十分不解,杨昊道:“宜春公主殿下虽然任性,但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不会为难严华的。我会让关索去趟长安说明此事,你派人暗中保护她们,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金韬吟连夜出城,天明时已经离开丰安八十余里。金韬吟和四名花衣卫虽然也练习过骑术,但久在深宫不免生疏,路程短还看不出区别,时间一长顿时高下立辨,月孤显得轻松自如,脸色微微泛红而已,而金韬吟和四名花衣卫却是满脸虚汗,疲惫不堪了。

严华双手被绑在背后,在马背上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全靠双腿的夹力才没有掉下来,这么做极耗体力,金韬吟等人流虚汗的时候,他已是满脸煞白咬牙硬挺了。月孤看见前面有座驿站,便提议道:“我们去那歇歇吧。”四名花衣卫闻言都是欣喜万分。

金韬吟看了看,说道:“这里还是丰州地界,这驿站应该归杨昊管,还是再忍忍,前面就有家客栈,我们到那再歇息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严华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道:“真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天下的驿站都归兵部管,几时听说驿站归地方了?就是河东三镇的驿站也是兵部直管的吧。只不过官府使用时凭勘合,兵部使用时凭火牌,需yào

车、马、人夫还要有“邮符”。你们私自出宫什么都没有,人家未必肯接待呢。”

“放你奶奶的大头屁,我们有公主殿下的玉牌,他敢不让住。”一名花衣卫摸出一块玉牌得yì

地向严华晃了晃,严华顿时闭口不言。

月孤搞不清驿站到底是什么,更搞不清到底归谁管了,她见严华说的坦然就信以为真。金韬吟也弄不清严华说的是真是假。她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眼看四个属下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一软便道:“我们偏偏要去住,看你能怎样。”

驿丞见五个年轻美貌的少女押着一个男子,大清早地赶来住馆。脸上露出了一阵难以名状的笑,上前问道:“几位是往丰安去的吗?”金韬吟道:“问这个做什么?怕我们是贼吗?”驿丞笑道:“老汉岂敢。这里离丰安只有八十三里,若是往那去,只要歇个脚就能赶过去。老汉就不必张罗给各位准bèi

房间了。”

严华冷笑道:“她们是宫里的人,赶回长安去。你休得罗嗦快准bèi

房间。”驿丞闻言不觉一愣,花衣卫摸出腰牌晃了晃。驿丞看着心惊,慌忙赶去准bèi

房间了。一路赶的困乏,众人洗漱一番吃了些早饭,锁好了严华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严华却丝毫没有睡意,胡乱吃了两个面饼后他便机警地打量着窗外的动静,约一炷香的工夫后,驿站里恢复了宁静。门吱呀一声开了,驿丞端着一副烛台走了进来。严华冷笑道:“你疯了么,大白天的端着烛台做什么?”驿丞呵呵一笑道:“外面的天虽然亮,可有的人心里却阴暗的很,阴气逼人我不得不防啊。”

严华咬牙骂道:“少废话,快松开我。”

“松开你?我敢吗?你现在可是内寺坊的红人,放了你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哼,我要是投靠了内寺坊,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这么说,你是诈降啦?哈哈哈,你当天下人都是傻了吗?”

严华叹了口气,叫道:“我跟你说不转,带我去见大当头,我自有话说。”

驿丞嘿然冷笑着:“一个叛徒没资格再见大当头,除非拿出忠心让我看。”他摸出一把匕首,丢在严华面前:“把六个小娘子全宰了,我就相信你。”严华低头犹豫了起来,驿丞冷笑道:“怎么下不了手么?”

“她们是宫里的人,杀了会很麻烦,到时候不光大当头顶不起,就是指挥也担不起来。”严华言辞恳切,在小青衣的密探遍布天下,主管一道(镇)的叫“指挥”,管一州或几个州的首领称为“大当头”,大当头手下有若干干办(干办也成为当头),干办手下管着几个或几十个青衣。严华原来就是主管丰州三城的干办,手下管着四五十名青衣。这个驿站则是他与大当头的秘密联络处。

“这有什么麻烦的?杨昊包庇坏人,被公主殿下的手下给查了出来,为了掩饰罪行,他杀人灭口,这里虽不属于丰州,却是他的势力范围。出了事,黑锅自然是他背了,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你我的头上。你怕什么?”

严华点点头道:“好,你给我松开,我去杀了她们。”

驿丞闻言冷冷一笑,拍了拍手,十几名驿卒押着月孤、金韬吟等人站到了门前。六个人都被捆住了手脚堵上了嘴,显然严华的话她们都听见了。

严华阴狠地瞪了驿丞一眼:“真是好手段。这下我想反悔也不行了。”

驿丞割开他的绑绳,把刀塞进他的手里,指着金韬吟道:“先杀她,她是宜春公主的面前的大红人,杀了她我至少会相信你一半。”

严华冷哼道:“不如杀那个胡女呢,他是杨昊的女人,杀她,更可见我一片真心。”驿丞阴冷地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月孤拼命挣扎着,眸中喷出怒火。严华走到她身边,示意她左侧的驿卒,用手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拉,以便拉长月孤的脖子。严华又将刀叼在嘴里,双手扣住她的领口使劲地一扯,月孤胸前一对小白兔顿时跳跃而出。

四下响起了一阵惊呼,趁着这刹那的惊艳,严华突然抬脚踹倒了月孤右侧的驿卒,双手扶着月孤的肩以此为轴,一个漂亮的旋转将她左侧的驿卒踹飞了出去。就在那驿卒仆身跌倒的一刹那,严华拽出了他的腰刀,一个反手贴肉近劈,削断了绑缚在月孤身上的绳索,把刀往她手里一塞,叫了声:“快救人!”他自己则一个滑步冲向了驿丞。

第53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严华号称“铁臂神拳”,武功十分了得,驿丞心知不敌撤身便退入屋中.这个驿站里秘藏着许多机关暗道,一旦让他钻了进去,想再揪出来势必难入登天。严华一拳击倒两名试图拦阻他的驿卒,贴身追入屋中。

驿丞正打开一扇暗门要往里钻,严华大喝一声飞身向前一扑。眼见自己的手就要扯住那驿丞,不料想那驿丞的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衣人,劈脸朝着他撒了一把迷香粉,一股醉人的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严华开始变的头晕目眩,他的眼神失去了光泽,脸颊上的肌肉诡异地抖动了两下,然后他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月孤挥舞着钢刀娇咤连连,追的众驿卒四散奔走,却是一个也伤不了,这些驿卒貌似寻常,身上功夫却着实不可小视,一个个围着月孤打着圈,嬉皮笑脸地说着粗话。金韬吟很想提醒月孤注意节省体力以免上了众人的疲军之计,但她嘴里被塞了一块脏兮兮的布条,不仅难以说出话,每每想起来就是一阵恶心。

月孤脸颊上、额头上已经蒙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可以算得上是蛮黑五部里受汉化最深的一个人了,为了拥有汉地女孩子那种柔嫩白皙的皮肤,她一年四季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连脸上都戴着一副面具。

普通的蛮黑人一辈子也就洗个十来次澡,月孤七岁前也就洗过三次澡,但自七岁生日那天,回鹘商人送了她一个汉人女子洗澡用的澡盆后,月孤就喜欢上了洗澡,只要条件允许,她每天都洗,十岁之后澡盆小了,也破了,月孤带着侍女亲自赶到回鹘人的地盘去选购自己的澡盆和清洁牙齿用的牙粉。

回鹘的税务官吓了一大跳,他判断这是蛮黑人文明开化的标识,为此他专门跑去向上司密报了这一重大发xiàn



不过月孤的骨子里还是蛮黑人的性格,做事说话从来不知dào

迂回,她也少有汉地女子的娇怯柔弱,她从小就练习弓马骑射,步战的武功也十分了得,更难得是遇到危险时她有着沙场老兵一样的沉着冷静。

但是今天她却被这些看似轻佻的驿卒给算计了,中了他们的疲军之计,等到月孤有所醒悟时,一切都已经迟了,一张大网当头罩下来,月孤已经没有力qì

闪挪躲避了,她被拖翻在地,几只粗壮的手臂将她死死地按在地上,有那轻贱的人就趁机把手探进了她破损的衣裳里,在小白兔的身上摸着捏着。月孤除了羞愤地怒骂众人无耻卑鄙外,也是无可奈何了。

驿丞陪着一个身穿黑斗篷的蒙面大汉走了过来,驿卒们见了那个黑大汉,一个个弹跳起来,列成一排,肃容垂首,显得十分紧张。蒙面大汉脚穿硬底皮靴,走在院中铺设的青石板上,发出“答答”的声响,单调的声响让驿卒们愈发紧张起来,有人的脸上已经渗出了虚汗。

“刚才是谁手贱,自己把手剁了。”黑衣人走到月孤面前停下脚步,淡淡地问道。两个驿卒脸上虚汗河水一般流了下来,他们面如灰土,嘴唇紧闭,此刻竟连求饶的勇气也没有了。

二人各自抽出腰刀,同时伸出手臂,银弧划过的地方,血花喷溅。

十指连心,何况是条手臂?然而两个受刑断臂的驿卒此时却咬紧牙关,一声不敢吭,脸上豆大的冷汗噼里啪啦往下乱掉。

“拖下去。”驿丞目无表情地吩咐道。

直到此时两个断臂驿卒才敢哼出声来,他们身边的同伴这才敢拿出金疮药,止血绷带来施救。

“请问大人,这几个人怎么处置?”驿丞目视金韬吟五人冷漠地问道。目睹了两个驿卒自断手臂的惨烈情形,金韬吟和四个花衣卫早已经是人魂两分离,全身虚脱无力了。

“呵呵呵……”蒙面人发出一阵阴测测的怪笑声,声音既尖又细,听得耳膜一阵阵刺疼:“带她们回长安,一路上要好好侍候着。”

黑衣人在“侍候”两个字的下面加了重音。驿丞眨眨眼,细细琢磨这两个字的含义,良久,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下官明白了。”

……

月孤跟金韬吟走后,杨昊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虽然朱七已经派了最精锐的便衣暗中保护,但杨昊还是整晚失眠,听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小鱼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杨昊没有吭声。小鱼不干了,噌地坐起来,把杨昊给推下了床:

“没月孤公主陪着,你睡不着是吧,那你就去追她呀,死乞白赖在我这干什么?”

杨昊挤出一堆的笑,馋着脸就往床上爬。小鱼毫不客气地一脚蹬过来,若在平日杨昊自有本事将她的腿抱住,也少不得要在这条腿上做点文章,小施惩戒。可是今天他却有点走神,竟被小鱼一脚蹬翻了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鱼拍着床放肆地大笑起来,一对玉ru在绣花肚兜里欢快地跳跃着。

“恶婆娘,三天不打皮痒痒是吧,如今连亲夫也打上,看我怎么收拾你。”杨昊恶狠狠地说着,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抓小鱼。小鱼疯起来,两脚蹬的愈发起劲,见杨昊不敢往上靠,便咯咯地戏弄道:“贼汉子,你敢招惹我,我就让你做个大绿毛龟。龟甲上刻‘杨将军昊公’,再从丰安南门爬到北门,让所有人都来见识你杨氏的风采……”

杨昊的嘴角陡然抖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劈手抓住了小鱼的左脚踝,猛力向自己怀里一拉,小鱼惊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滑了过来。杨昊又抓住了她的右脚踝,双手生猛地一拉,趁势就压了上去。小鱼对他的这套生猛动作,既觉得新奇刺激又感到莫名的害pà

,她双臂护在胸前,缩着脖子,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杨昊的下一个动作。

杨昊的手滑向了小鱼的脖子,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说道:“那我就先掐死你,省得你败坏我名声。”两个人以前也经常这样打闹,这一次杨昊出手却出奇的重动作也十分粗鲁,但小鱼还是以为他在跟自己厮闹,直到她感觉到杨昊卡自己脖子的手异常有力。

“你干什么?我不玩了!咳咳……”小鱼拼命拍打着杨昊的手臂,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杨昊阴冷着脸卡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情急之下小鱼腾出手在杨昊的胸口上狠狠地挠了一把,一阵刺疼,杨昊的胸口上多了四个血淋淋的抓痕。

“啊!我……”杨昊慌忙地缩回了手,满脸的茫然和凄惶。

“咳咳……”小鱼捂着脖颈剧烈咳嗽起来。杨昊想给她拍拍背,却被她粗暴地推开了,小鱼踉踉跄跄摸到桌子前,倒了碗凉茶灌了下去,好一阵折腾后,脸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她一只手护着自己咽喉,眼中喷着怒火,指着杨昊骂道:

“我不过说了她几句,你至于要掐死我吗?……”说到这,小鱼的脸色又涨的通红,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她指着屋门嘶声力竭地叫道:“你给我出去,以后再也不要进来,免得我稀里糊涂没了性命……”

小鱼忍受不了刚才受到的侵辱,她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杨昊的心乱到了极点,他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事。自己掐小鱼的脖子原本完全是跟她玩笑,可是脑子里突然一阵空白,完全就不知dào

自己在干什么了。若不是小鱼挠伤自己,以后还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杨昊低头看了眼胸口前的抓痕,心里一阵阵的后怕,伴随的是一阵揪心的内疚。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像小鱼说的为了月孤吗?或许是有一点,但那也绝不至于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可是不是为了她,那又是为了谁呢?是谁勾走了自己的魂,以至差点错手伤了自己最亲密的小鱼呢。

“你还不走,你想气死我吗?”

小鱼见杨昊不来安慰自己,却木头桩似的坐在床头发呆,心中顿时火冒三丈,她突然捡起地上的枕头劈头盖脸地朝杨昊砸去。谢天谢地,这是一个经过杨昊改良的鸭绒软枕。若是那种笨重木枕,这会杨昊必定已是满脸桃花开了。

杨昊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他假意惨叫了一声,头一歪就跪在了小鱼面前,然后全身无力地靠在了小鱼的腿上。小鱼不觉吓了一跳,这顿乱砸她心中的怨恨已经消散了八成,内疚和悔恨却悄悄地涌了上来。虽说手中的软枕并不足以伤人,但她在抱起枕头砸向杨昊的一刻,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枕头是鸭绒的。

“起来,又要耍无赖么,我的气还没生完呢,你别来惹我。”

听到这语气,杨昊知dào

小鱼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只要她能保持理智,杨昊就有信心解释清楚一切,不仅要洗清她心中的所有怨恨和不满,还不让她在心底留下自己的任何污点记录。

杨昊成功地做到了。经过一个晚上掏心置腑的深谈,小鱼的心结终于解开了。晨曦初露时,她就乖乖地蜷缩着身体,贴着他甜蜜地熟睡了。

天亮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杨昊没那福气,他只能轻轻地移开小鱼葱嫩的玉臂,悄悄地溜下床。

第54章 论战

杨昊刚走进内书房,正想喝口茶润润喉,关索就夹着黑色牛皮包站到了门口.按例他要向杨昊汇报前一天得到了所有重yào

情报,牛皮包多半时候都塞的鼓鼓囊囊的,关索是个细心如发的人,这对他搜集各地情报很有利,但汇报工作时则常容易纠缠于一些具体细节,每到这个时候杨昊就会不客气地打断他。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杨昊再见到他时心里总有些怪怪的,虽然他也知dào

关索和晴儿之间不会有任何瓜葛,制造绯闻者只是基于二人日常间某些亲密的举动,杨昊知dào

那些充其量也就是兄妹姐弟间的异于外人的亲密。

“刚刚接到一份密报,阴山之北、巨石堡以西发xiàn

天狼军两个万人队,似乎有南下的意图。”

杨昊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房东侧会议室里的巨幅地图前,这幅地图是刘沔送给杨昊的生日礼物,仿的是《北国万里山河图》,前者是当世某个高人所绘,无价之宝。情报室下面专门设了一个绘图部,来测绘各地的地理图册,但因人才缺乏,进展一直不大,所绘地图远不及《北国万里山河图》详细精准。武备学堂的地理测绘系也因为缺乏师资,又招不到学生,而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杨昊在地图找到关索说的位置。阴山之北、巨石堡以西,那是回鹘人的地盘,回鹘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即使来者是大汗的宿卫亲军天狼军,那又能说明什么?天狼军经常在汗国的边境地区活动,目的在于宣示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的霸权,警告野心家勿生觊觎之心。

不过要是联系到不久前彰信可汗招赘小齐金为婿,情况就变得不那么乐观了。一个月前深得彰信可汗宠爱的伦珀公主的丈夫病死,仅仅十天后,彰信可汗便将伦珀下嫁小齐金为妻。据情报室安插在回鹘王庭卧底传回来的情报,伦珀公主在她丈夫还活着时就被小齐金勾搭上手了,她丈夫的死小齐金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个寄人篱下的没落贵族,敢在暴虐又猜忌心极重的彰信可汗眼皮子底下耍弄阴谋,这要冒多大的风险?小齐金这么做,除了想借助彰信可汗的力量夺回林中部,实在没有别的可做解释。按照回鹘的风俗,公主的丈夫必须要有自己的领地,迎娶伦珀公主后,只要小齐金开口,彰信可汗一定会出兵帮他夺回林中部旧地。

天狼军是回鹘汗国的精锐正规军,人数有三十万人,是拱卫王庭、震慑周边异族的支柱。建国百年来,这支铁骑纵横北国东西万里,不仅威服各中小部落,便是强邻如大唐、吐蕃,也要退让三分。

小齐金投靠彰信可汗后,“铁面机勒”余部被编为两个千人队,小齐金统领一队,他叔叔蛮勒统率另一队。天狼军最大的作战单位是万人队,每个万人队下面有九个千人队和一个万夫长卫队。天狼军有二十二个万人队和龙、虎、狼、鹰四卫,四卫是天狼军中的精锐,一个卫下辖有两个万人队,他们直属于大汗。是大汗地位的象征,也是权力的源泉。

三十万天狼军再加上各族的仆从军,整个回鹘汗国有五十个万人队。总兵力近六十万,超过大唐和吐蕃。而且他们动员迅速,只要可汗一声令下,几天时间就可以动员其数十万大军。因为几乎全部是骑兵,所以行军的速度十分惊人。

“若是他真的要来报仇,后果真不堪设想。”杨昊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转身问关索:“你在回鹘有多少眼线?”

“四十三个。但多半都在外围刺探一些民商方面的情报,真zhèng

有能力接触到核心的少之又少。”

“能买到情报吗?譬如小青衣、判事厅和碧弯刀。”碧弯刀是吐蕃的一个情报组织,杨昊只是听过这个名字。

“碧弯刀漫天要价,而且质量不高,判事厅我们跟他们没联系,只有小青衣可以试试,也许那个严华可以帮得上忙。”关索将三家的情况分析了一下。杨昊也认为如果真要合zuò

,还是跟小青衣比较靠谱。小青衣组建时间较早,人数多,组织严密,层次也比较高。

内寺坊成立后,杨昊便把对内监控的事务从情报室分割了出来,并规定情报室将来只负责对外情报事务,再对内活动就是违规。不过杨昊也相信以关索的敏锐嗅觉,防御使署内的任何风吹草动还是逃不出他的眼睛。

严华确实被金韬吟带走了,他是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任务内容高度保密。关索或许不会知dào

,但他被带走的事关索肯定清楚。他此时突然提起严华,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呢?杨昊不动声色地说道:

“可是严华被宜春公主的人带走了,这个应该瞒不过你的眼吧。”

关索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

“我当然知dào

,不就是想让他再打回小青衣做卧底嘛。”

“知dào

了还说这些?你就这么不看好张伯中他们?”

这回关索不再掩饰自己的轻蔑表情:“小青衣若是这么好对付,早就改名叫小青烟啦。青衣燃火化青烟,忽忽悠悠随风散……”关索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青烟被风吹散的动作,神态张扬不羁。

“倾轧!”

杨昊脑子里顿时冒出了这个词,这是两个情报组织的又一次倾轧。上次是张伯中告关索的状,说他发xiàn

关索还有部属在丰州三地活动,并暗示关索再不停手,他就要翻脸伤和气了。

“你动手前跟朱七、张伯中打个招呼。还有就是严华已经是自己人了,过去的事情不准你再去纠缠。别总想着拆台!”

后半句话说的关索颇为不快,若隔往日他必然要出言反驳,至少也要为自己辩解一下,但这次他忍了,忍的不痛快,也极不自然。

西角门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凌彤、李通、庄云清、鱼重四个人联袂而来。正在院中浇花的书办丢了喷壶飞奔进来禀报,四人这么早又是联袂而来,确乎少见,待看到关索红着脸站在桌案前。

凌彤笑道:“我们来没打搅关将军汇报吧?”

情报室是参谋司的下属机构,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下属,但看着自己的下属一大早越级跑来汇报凌彤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没有,事已经说完了,正要去您那汇报呢。”关索抛根软钉子顶了凌彤一下。

凌彤自讨了个没趣,脸皮腾地就红了。鱼重憨笑着推开了凌彤,结束了二个人的这场交锋。

书办已经把书房东侧会议室里长条形会议桌收拾了出来,会议室、长条形会议桌都是杨昊让安排的,便于人多议事时使用,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则便于参看。此外在靠近南面窗户的地方杨昊还留出一块地方准bèi

摆个沙盘。

“我直说了,晓风营刚刚送来军报,巨石堡以西地区发xiàn

天狼军大批人马在运动,初步判断至少有三个千人队,这两天派出大批侦骑四处勘察地形,似乎有南下的意图。”

一路紧走过来,凌彤禁不住有些微喘,说完这些话他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浓茶。随即叫了声:“好苦的茶。”回头责问内书房书办:“茶叶是不要钱怎么的?成把往里放啊。”

书办名叫穆兰青,是武备学堂荐来的实习生,机敏干练,只是不太爱说话,被凌彤这劈头一喝,顿时面红耳赤,半天才嗫嚅道:“将军喜欢喝浓茶,我,我放习惯了,一时就……我给你换一杯吧。”

穆兰青伸手来取茶碗,凌彤双臂护着茶碗,盯着他说:“我让你换了吗?将军喝得,我也能喝的。”众人哈哈一笑,气氛融洽起来。穆兰青的脸上却是一半笑一半哭,古怪的很。

凌彤的话从一个侧面证实了关索提供的情报是真实可信的。按照西宁军的军制,各个营都设有一个侦察大队,负责侦察警戒战场周边情况。非战状态侦察警戒范围是防区以外三十里之内,战争状态则扩展到八十里。

战术侦察虽然视角小,但真实直接,与情报室的宏观侦察一结合,杨昊的脑海里顿时就勾勒出整个阴山西北的敌我态势。

“小齐金是铁了心回来报仇了。”这是杨昊的结论,也是会议室里所有的人的结论。战争的阴云突然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你好好准bèi

一下,把回鹘的政军、经济、民生、风俗和对外关系,这些情况好好梳理一遍,送各司审阅后,发全军哨长以上军官学习。如果这场仗免不了要打,我们只能早做准bèi

。”

杨昊对关索说的这番话让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我们会商了一个备战方案,请大人阅示。”凌彤拿出随身携带的红色牛皮包,取出了一份迎敌备战方案。

杨昊先大略地翻看了一下,扭头对垂手守在门口的穆兰青说:“叫黄奕凉来。再告sù

外面,若洛阳的吴先生来了报我知dào

,其他的人一概不见。”穆兰青应声是,跑了出去。

杨昊问李通:“跟曲泽部商议买马的事定下来了吗?”

李通道:“原本跟他们的特使已经把事敲定了,可前天特使突然说他做不了主了,坚持要他们可汗阿斯尔密点头,他才肯签约。现在只能等着。”杨昊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原本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的,又是请吃饭,又是来送礼,为何就突然变卦了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李通想了想,回答道:“即使不买他们的马,咱们的马也够用了,要说有古怪,那又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呢?”

第55章 表姐孟瑶

杨昊锁眉沉思片刻,摆手道:“不然,你算的是咱们今年不打仗,或者是只打小仗.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跟天狼军开战,那马还够吗?”

这一说,众人都有些惊慌。庄云清道:“不错,或许正是回鹘人给曲泽部施加了压力,才让他们半途变卦的。”想到这,他问刚刚赶到的黄奕凉:“曲泽部跟回鹘人关系如何?”

黄奕凉躬身答道:“曲泽部是沙陀的一支,很善于养马,他们养的马叫乌龙驹,这种马不挑食,吃得少,抗风雪,耐饥渴,耐力极佳,力量和速度也不错,实在是天下少有良驹。”

“可这马却是不能生育的骟马。黄校尉你跑题了!”庄云清用指节敲着桌子,粗暴地打断了黄奕凉的话。对情报室这些急速蹿红的后起之秀,以西宁军元老自居的庄云清,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不能容忍情报室肆无忌惮地到处伸手,特别是把手伸向西宁军,伸到他的一亩三分地。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无可奈何,情报室背后的靠山是杨昊,丰州无法撼动的主宰者。

杨昊需yào

情报室帮他看守手中的权力,只要情报室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松手。自己就只能对它无可奈何,不过找找茬,发发火还是可以的。尤其像这种公开、正式的场合,约三五军中老友敲打一下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兵蛋子”,也未尝不是乐事一件。

“黄校尉,你说的那些我们都知dào

。我们想知dào

的是曲泽部与回鹘人的关系怎样。”李通也加入敲打者的行列。凌彤脸上挂着冷笑,无声地盯着黄奕凉的脸。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鱼重仍是一脸宽厚劝和的憨笑。如果仅仅只是老将敲打小将后辈,他是绝对不会插手的。但如果敲打过了头变成了真打,他就要站出来充当调解人了。

黄奕凉的脸皮泛起一片潮红,但迅速恢复了正常:“曲泽部夹在大唐、回鹘、吐蕃之间,左右逢源,随风两边倒。他们临近通往西域的商道,凭借饲养乌龙驹每年都获利丰厚,他们用金钱去结交回鹘、吐蕃的贵族和我大唐的一些官吏,因此得以立身三强之间百年有余。”

黄奕凉既正面回答了庄云清和李通的问题,又巧妙地在杨昊面前为自己进行了辩解。又是乌龙驹。杨昊忽然对这种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乌龙驹为何不能生育?若是不能生育,它的种群何以绵延?世上竟有这等奇异古怪的事么?”

黄奕凉顿时来了精神,他躬身答道:“回大人,庄将军说乌龙驹不能生育,是指那些贩卖到外地的乌龙驹。这些马因为年幼时吃了一种能绝育的药草,因此丧失了生殖能力,形同骟马。曲泽人一直故弄玄虚说,乌龙驹是天马下凡与凡马交配后产下的后代,因此才弥足珍贵。这个谎言流传了几百年,世人也就信以为真。”

说到这黄奕凉顿了一下,斜眼瞄了庄云清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属下经过多方探查,手上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是在故弄玄虚,为的是垄断生意、抬高马价。”

庄云清、李通脸皮铁青,都没了话说。

凌彤冷笑一声,开口说道:“手上有这么好的马,那是争霸天下的资本啊。何以曲泽部至今还是一个人口不足万人的小部族?哼,可见传闻未必真切。曲泽人故yì

夸大乌龙驹的好处,无非就是想在外面卖个好价钱嘛。”

李通顿时附和道:“不错,似你这么说,吐蕃、回鹘,还有我大唐都应该攻灭该部,让他们替自己养乌龙驹。为何过了一百多年,曲泽部还在呢?”

黄奕凉缄默不言,眼神中却是一副竖子不足与谋的轻视。

杨昊看在眼里没动声色,对黄奕凉说道:“你辛苦了。”黄奕凉躬身退出会议室,刚走到西角门,穆兰青小跑过来拽住了他:“一个时辰后你再过来,将军要单独见你。”黄奕凉顿露喜色,再走脚步就轻快了许多。

“既然曲泽部那边不肯卖,那就只能跟夏绥那边买了。”说到这里,杨昊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抱怨道:“夏绥的马养的又差,卖的还贵,我真不想买。”四人闻言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夏绥是河西马的主要产地,但多是一家一户饲养,产量极低。孟博昌主政后便着手筹建马场,他派人游说杨昊入股,杨昊想办马场既能赚钱,又可解决军马之需,何乐而不为,于是欣然入股。谁知马场刚办了半年就垮了,三万两白银全打了水漂,若是天灾倒也罢了,问题是全是人祸。

先是孟博昌禁不住各方游说,任命节度使张清凉的外甥胡连达为养马使,胡连达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貌似精明,实则愚蠢。他自己不懂经营生意,于是在手下一帮闲客的撺掇下,请了个破产的阿拉伯商人做助手。又见阿拉伯人听话卖力,便将大小事务全推给他打理,自己带着一帮闲客逍遥快活去了。

半年后,阿拉伯商人卷款潜逃,养马场顿时陷入绝境,胡连达见势不妙也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辞而别,回长安去了。丢下一副烂摊子让孟博昌收拾。孟博昌是个不肯服输的人,他亲自兼任养马使,用他治军的手段来养马,养出的马又黑又瘦,跑个几里路就喘。做不了战马只能在后方拉车、运粮、驮辎重,再不就送到农场去当牛使。

四人都知dào

这里的来龙去脉,于是凌彤提议道:“要不跟河东那边接洽一下,河东马也好能用。如今是李载义执政,咱们也能说的上话。”

杨昊点头应允,又问鱼重:“若是开战,至少要扩军到一万四,还需yào

五千套衣甲军械。军械司能备的出来吗?”

鱼重答道:“现在库里有一千五百套新甲,两千三百套旧甲。五个工场全面赶工的话,一个月可以补齐剩下的。只是最近铁价暴涨,且货源紧缺,现在库里的存铁,做完这批后就所剩无几了。”

兵工厂所用的煤、铁、碳,向来都是由军政司负责采购。一听这话李通有些坐不住了:“新换了一个盐铁使,新官上任三把火,关中各地的铁厂如今都在整肃,搞得人心惶惶,产量上不来。那些地下黑铁厂也不敢开工,所有才搞成这副局面。我想再有一个月,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到时候大不了多备些铁就是了。”

杨昊问鱼重建一个铁厂需yào

耗费多少银两。

鱼重答道:“小铁窑十几万两就能拿下,中等铁厂要四五十万两,不过这些铁厂产的铁质量都不高。锻造兵器用的铁必须是大厂生产的,建这样的铁厂至少得一百万两白银,而且工程浩大,没个三五年不能投产。”

李通道:“盐铁是朝廷的赋税来源,建这种大铁厂需yào

上呈预览,中间要经过无数的关节,哪个关节不通,就到不了御前。光是报批这一项没个三五年就拿不下来,除非能请到陛下的特旨。”

庄云清笑道:“盐铁乃天下赋税之根,如今正掌握在阉党手里。仇士良岂肯让咱们建铁厂?除非他明天死了。”众人都摇头叹息。

“此事以后再议吧。”杨昊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建铁厂是他早就有的梦想,只是困难重重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传令沿边各营严密监视天狼军动向,内地各营要加紧备战。此外,告sù

程克领、余炎炉暂时不要回来。”说到这杨昊忽问道:“奚人在朔州被董八成击溃后,是不是有一支逃入了大青山?”

凌彤道:“是莽骨碌部,人数只有几百人。当初他们仓皇逃出董八成的包围,一头钻进了刘沔设下的埋伏,四五千人打的就剩这几百人了。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不知为何竟又逃出升天。若说是刘沔想养敌自重,这么几个人也没什么好养的。”

杨昊冷笑道:“这就是刘大帅老谋深算之处!你们想想,奚人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恨死他刘沔,要是养个几万人在山里,他刘大帅还能睡得着觉吗?这几百人看着不起眼,可他起的作用却跟几千人、几万人没什么两样。

咱们就拿它来做文章,让程克领他们慢慢帮着刘大帅清肃残匪。对外就说奚人擅长在山里作战,最好再小败几场,造成我们深陷大青山不能脱身的假象。将来若免不了跟小齐金开战,他们便可直插回鹘腹地,迂回到小齐金的身后。”

让程克领留在大青山,等战事一起,命其由大青山出兵袭扰回鹘腹地。这个计策凌彤等人也都想到了。只是他们没人想过要拿大青山中数百残敌做文章,这不仅是找一个留在大青山的合理借口,更是为迷惑回鹘人而放出的烟雾。

奇兵出于敌人未知时。只有让回鹘人无视或忽视这支奇兵的存zài

,它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穆兰青轻步走到杨昊身后,轻声说道:“昊天商社吴成龙求见。”杨昊闻言一喜,道:“请在正堂用茶,我随后就到。”

凌彤四人见状,便都站起身来,杨昊最后说道:“把乌赤赞、于冲冲调回来,我要重用他们。”

送走了四人,杨昊换了身便装,准bèi

去签押房见吴成龙。吴成龙是应邀而来,代表孟瑶来和杨昊商议入股永昌公司的相关事宜。

杨昊刚出内书房,就见从西角门进来了三个人,吴成龙、孟瑶和种阳极。吴成龙为首,孟瑶和种阳极则跟在他身后扮成了侍从的模样。

这是杨昊第二次见到孟瑶,与前一次一身男装不同,这一回孟瑶穿着一套翻领缠腰的胡装,蛮靴短裙,十分的精神,黑色的紧身衣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如羊脂美玉般温润莹泽,又修塑着原本娇小的身躯显得修长且凸凹有致。孟瑶原本比杨昊大三岁,但此时看来反倒似小杨昊三岁。

孟瑶走到了有些发呆的杨昊面前,那明净的双眸,直挺小巧的鼻子,线条优美色如杏脯的唇瓣,处处透着令人迷醉的味道。

“怎么?不欢迎我来吗?”孟瑶盯着杨昊的脸笑问道。

第56章 得来容易的铁厂

吴成龙也一旁打趣道:“我们可是带着诚意千里迢迢而来.杨掌柜要是不欢迎,我们可就回去了。”

杨昊这才知dào

自己失态,忙拱手赔罪,引三人进了内书房。

孟瑶进屋后,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走动起来,看了看墙上的字画,又把玩了一下古董架上的古玩。最后在会议室的巨幅地图前停了下来,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子。哼了一声道:“看来看去,就这个还像点样子。杨大将军若是不介yì

,把屋里这些古玩字画统统扔出去,我送你一套新的。”

杨昊笑道:“姐姐的美意小弟领了。小弟身为朝廷命官,可不敢跟姐姐毕阔。”

孟瑶听了这话,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什么意思,怕有人说你贪公自肥?你眼里还真当自己是个朝廷命官,这里的东西都该统统扔出啦。虽说都不值钱,可是凭你的官俸几辈子也置办不起来吧?”

杨昊语塞,脸色不觉红了起来。

吴成龙呵呵一笑,打圆场道:“公子爷官职虽然不大,却也是丰州数万百姓的父母官,又是为国守门的大将军,摆两样古玩也是说的过去的嘛。一路走来,处处是民生凋敝,唯有丰州处处有生机,可知公子爷确实下了一番狠功夫啊。”

一向不喜欢说话的种阳极也接过话道:“是啊,我们一路上都在讲,能想出永昌公司这么好的点子,足见公子爷肯勤苦用功了,与当年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他们都帮着你,你该得了啦?”孟瑶转了一圈后,坐在了杨昊的对面,双眸里如含一汪清水,似笑非笑地盯着杨昊看。杨昊心里一阵着慌,假装喝茶躲开了孟瑶的直视。

“公子爷,我们还是谈谈入股永昌公司的事吧。”吴成龙切入正题。

“好,好,”杨昊慌忙抬起头来,因为心里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泼了一些茶水在桌面上。

“不知表姐还有什么要小弟解释的。”筹办永昌公司的计划书,杨昊早已派人送给孟瑶,计划书写的十分详细,每一个可能产生疑问的地方,杨昊都做了详细的注释,相信孟瑶不会存zài

理解上的困难。

果然,孟瑶没有询问任何细节,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做永昌的大股东,而且是绝对大股东,否则我宁可一文钱也不投。”

以孟瑶的脾气和财力争做大股东原本就在杨昊的预料中,只是没想到态度会这么坚决,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杨昊望了眼吴成龙,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给个缓和的余地。但吴成龙低头去喝茶避开了。

“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说话这么有霸气。”杨昊讪讪地笑着。孟瑶面如冰霜,双目如海莫测高深。杨昊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小丑,心中颇为不快,于是直接问:“那姐姐打算出资多少呢?”

“你筹到的所有钱加起来,我再加一万。”孟瑶冷冰冰地答道,与刚才进门时的随意判若两人。

杨昊的脸色僵住了,半晌没有吭声。吴成龙见气氛有些僵,便笑道:“都是一家人,谁做大股东又有什么区别呢。除了这个别的事好商量嘛。”

杨昊苦笑了一声,挤出一脸的笑:“姐姐若是答yīng

小弟两个条件,小弟就让姐姐为大股东。”

孟瑶冷哼了一声,侧过脸来说道:“你不让我做大股东行吗?你小小的丰州砸碎了卖又能有几个钱?三十万还是五十万?这么几个小钱在丰州还能吆喝两声,到了长安洛阳能做什么?扔到水里‘噗通’一响而已。”杨昊心里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憋屈,他很想任着性子和她大吵一场。

但是当他抬起头,看着孟瑶的脸时,一腔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杨昊讪讪地笑了笑:“这点小钱在姐姐眼里不算什么,可是在小弟这却是天文数字。”杨昊料想孟瑶应该没听说过“天文数字”这个词,他正打算解释一下。孟瑶却开了口:“我猜到你的意思了,你想把永昌的总部放在丰安,以便你能安心看着自己的这点钱……”

杨昊不得不佩服孟瑶的聪敏。

“笑话,你当做生意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丰安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连个像样的掌柜都请不到,这里有什么生意做,挖担黄土贴上标签当黄金卖么?”孟瑶的话说的愈发尖刻起来。

吴成龙怕杨昊忍不住会跟孟瑶吵起来,忙打圆场道:“此事事关重大,容后再议。公子爷你的第二个条件呢。”

杨昊被孟瑶气的一肚子火,若不是吴成龙及时打圆场,他说不定真要跟她吵起来。杨昊连吸好几口气才把怒火压下去,又沉思了片刻说道:“今后每三年公司要增股一次。”

孟瑶冷笑一声道:“我答yīng

你,前面的条件我也答yīng

你。我倒想看看杨大将军三年后从哪弄到钱来做大股东。”

吴成龙抚掌笑道:“好啦,好啦,总算大功告成,不虚此行。”

孟瑶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情顿时好多了。看着杨昊郁闷的表情,她破天荒地扑哧一笑,两只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浅浅的小酒窝里透出醉人的甜。

“吴叔叔剩下的事你跟他聊吧,我去看望晴儿和小鱼两个。”孟瑶起身对吴成龙说道。种阳极也站起身,拱手道:“若大人不介yì

我想去会一个朋友。”杨昊惊诧地问:“种师傅在丰州有朋友?”

种阳极答道:“河东曲处机是我故交。”

天德之乱平息后,曲处机叔侄随杨昊来到丰州,曲清泉在参谋司供职,曲处机则隐居不出,养花种草,闲散度日。不久之后,谈空请他到学堂讲学,因为他知识广博,又阅历丰厚,曲处机的课很受学生欢迎,不久就被正式聘为学堂教授。

杨昊没想到种阳极跟他还有交情。孟瑶笑道:“种师傅年轻时曾做过河东镇的统军大将,手下数万军士,比你杨大将军可威风多了。”

杨昊早就听说昊天商社里卧虎藏龙,不想竟至如此。他不无遗憾地说道:“曲先生一代高士隐居学堂,却不愿指点杨昊,实在是憾事一件。”

孟瑶不客气地说:“你的庙太小,岂能容得这尊大神?曲先生一代名士,声震河东,在河东镇时是刘清伶的首席幕僚,地位比你现在都高,凭什么委屈人下供你驱使?等你当上节度使再说吧。”

杨昊现在已经习惯了孟瑶的说话方式,直接、尖刻、难听,乍一听有些受不了,但话中常有真知灼见。是名士都爱惜自己的羽毛,宁做凤尾不为鸡头的也大有人在。杨昊甚至想若是当初心一横夺下天德军,自己做节度使,或许曲处机、刘德三已经在帮自己了。

送走孟瑶、种阳极后,杨昊就直截了当地问吴成龙:“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昊天商社里吴成龙跟杨昊打交道最多,彼此之间也最熟悉,见杨昊问的直接,他也答的干脆:

“永丰城西南一百二十里,有一座九连山,山里有座万人铁厂。想请公子爷出兵逼他关门。”

杨昊脸色有些难看,自己辖地里藏着这么大的一个铁厂,身为官长自己竟然毫不知情,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吴成龙见杨昊面露惊讶之色,微微一笑道:“公子爷不必多疑,这是一处底下黑厂,是牛党几个退职的官员办的,里面用奴隶做工,很少与外界来往。所产的铁由阿拉伯和西域的商人运销回鹘、吐蕃和西域各国。内销的这部分他们则借用灵州铁厂的名号。公子爷想必也知dào

灵州那个铁厂十年前就被官蛀们掏空挖垮了,这些年就靠卖张皮度日。”

杨昊心中窝了一团火,自己可以不知情,但情报室和地方官是干什么吃的?若不是吴成龙在,他定要将关索、朱七和永安县令冯毅叫来痛骂一顿。

“我记得昊天只贩盐,不卖铁,因何对铁厂突然有了兴趣。”

杨昊不动声色地问下去,心里有按耐不住的兴奋,真是缺什么有什么,刚刚鱼重还在抱怨铁不够用,这里吴成龙就送铁厂来了。杨昊又想到了孟瑶,虽然说个话能噎死人,但她每次来都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好处,上次是毛毯厂,这次是铁厂。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幸运女神?

“公子爷不知,最近朝廷换了盐铁使。当然啦,能坐上这个位置的,那都是背景极深的。新盐铁使乌奇美是牛党进士出身,但一直不算得志。经吴臣引荐他转投仇士良门下。仇士良对牛党把持盐铁项早就不满,只苦于牛党在两项上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风吹火烧皆不能动其根本,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乌奇美做过盐铁副使,对这两项知之极深。仇士良用他为剑自然杀得牛党无处顿身,依附牛党的巨商大贾,无处遁形,或改换门庭,依附阉党,或出手生意,携款潜逃。昊天趁机抄底接手了关中的几座铁厂。算是正式进入这一行当。”

杨昊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暗笑自己就是那坐井观天的蛤蟆,自以为尽知天下事,实jì

上目光所及不过是丰州的一亩三分地。

“你们是嫌黑铁厂挡了财路?”

“那是自然,他们不用缴税,又大量使用奴隶做工,正规铁厂的成本要远远高过他们,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们的。”

吴成龙见杨昊还在犹豫,以为他担心黑铁厂背景复杂不好惹,于是又说道:“这黑铁厂的幕后老板只是牛党的几个小角色。乌奇美新官上任,三把火都烧在他们身上,他们是自顾不暇。所谓墙倒众人推,不推白不推。趁牛党自顾不暇之际将他拿下,有百益而无一害。”

第57章 骷髅骑士团

杨昊沉思良久终于下了决心,放手干他一把.昊天商社官方背景很深,对官场上的风吹草动、潮涨潮落一向是把捏有度,他们一定是嗅到了什么有利的信息,才不惜血本放手一搏的。

“要动用多少兵力?”

像这种大量使用奴工的黑铁厂,监工一定少不了,为了防备盗匪和散兵游勇侵扰,卫队也不会少养。人去少了还真未必搬得动人家。

“拿下铁厂一个营足矣,不过九连山有股盗匪与铁厂关系密切,人数不祥,但九连山地理偏僻,物产稀少,至多也就三五千人。一群乌合之众,再调两个营助战足矣。”

杨昊无语了,他现在特别想骂人,自己眼皮子底下弄个黑铁厂也就罢了,铁厂旁边竟然还有几千盗匪。自己从大和九年就开始剿匪,自以为丰州匪帮早已经清肃一空,谁知还有几千人窝在眼皮子底下。

“你放心吧,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拿下铁厂。”

杨昊手上能调用的只有永丰境内的永丰营、警二营,其他营或因减员过重正在补训,或是精锐尽出只剩一张空皮。不得已他只能抽调索额的破虏营和刚刚重建的虎营。破虏营种田渐入角色,将近农忙季节,杨昊怕把他们拉出去打一仗,打野了心,回来就无心种田了。

虎营重建后,一直只是一副骨架,军官都在武备学堂里进修。平息天德军内乱时杨昊曾用八十车金珠从蛮黑部手里换回了九百三十名河东降卒。想回家的发给路费打发他们回乡,愿意到丰州种田、务工的,分配到农场、煤矿、工厂里做工。剩余五百人愿意参军,就被编入虎营中。虎营的将官原都是各营抽调来的优秀人才,士卒也是河东降卒中的精锐,但要形成战斗力还缺一点磨合的时间,调他们攻打铁厂就是给他们这个机会。

四个营先后开拔,杨昊特意把关索和情报室的几个头头带在身边,以便好好羞臊羞臊他们,内寺坊也派了代表陪臊。永丰县令冯毅和主管治安的县尉也被叫来随队前去参观。冯毅是已故丰州刺史张虎臣的书办,去年除夕张延年旧部于泰发动兵变时,他也被卷了进去,在目睹张虎臣和妻子冯氏横死后,冯毅反戈一击揭发了于泰等人。

年初永丰县令因受贿落马,冯毅被任命为永丰县令。

永丰西南是大片无人荒地,九连山山势不高,地势也算不上险要,与永丰营的驻地横塞镇相距近两百里,中间隔着一片沼泽地。杨昊做横塞镇巡城指挥使时防区在永丰之西,永丰东面是张延年的壶镇防区,北面是武风镇防区,西南则是常青镇防区。这片沼泽地距离横塞镇最近。

杨昊憋了一肚子的气顿时消了一半,他取出地图找到九连山和沼泽地的位置,叫来张会和闵远银,命二人在向导的引领下穿越沼泽地,直抵九连山北麓驻守。自己率虎营向西赶至黄河岸边,再沿河南下抄袭九连山西侧。在此之前,索额已率破虏营沿河西进。四营约定两日后合击九连山,夺取黑铁厂。

四营中破虏营进军速度最快,虎营绕道最远,最早抵达目的地的却是永丰营和警二营,两营都是地方守备队,以步兵为主,穿过沼泽地后,再传过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小山。向导确认那就是九连山。

张会望了望四周齐膝深的草丛,对闵远银说道:“可惜了,在永丰过了大半辈子,竟不知dào

还有这么个地方,要是早知dào

在这圈块地养几头羊,也能赚俩小钱使。”

闵远银却不以为然道:“你想得美,在这养羊,来伙盗贼就把你给灭了。这个乱世,还是躲在军营里最安心。”

张会哈哈大笑道:“说这什么丧气话,在永丰谁敢跟咱们兄弟作对?老子劈了狗娘养的。”正说着,忽听士卒们一阵惊呼,只见九连山北麓的小树林里忽然涌出了一队人马:

人人身披五颜六色的兽皮裙,面戴玄铁骷髅面具,手持大刀、铁锤,双刃斧,脖子上挂着一串串黑铁骷髅珠,嘴里发出“哟呵,哟呵”的怪叫,有人在胸前挂着小铁皮鼓,手持鼓槌一边走一边当当地敲,也有人扛着五彩炫目招魂旗,抽风似的一边走一边舞……

众人都被这奇异的一幕惊呆了,傻傻地看着竟忘了放箭。

战马受到了鼓声和招魂旗的惊吓,发出阵阵嘶鸣。张会脸色一变,紧张地握着刀柄,手心都出了汗。闵远银年纪比他大,见识也比他多,冷笑道:“越是故弄玄虚,越是没有真材实料。不用怕老弟,在永丰还没人是咱们兄弟的对手。”

令旗一挥,两营立即进入战斗队形。守备营额定人数是五百人,出征时按例留下一哨人马看守营寨,实jì

每营只有四百多人,但较之对面杀出来的野人,人数上还是占尽了优势。张会和闵远银一商议,决定由张会率永丰营正面迎战,闵远银则率警二营迂回两翼包抄。

张会拔刀在手,大叫道:“老规矩!斩首五两,活捉十两,捉到女将带回家做媳妇咯。”永丰营这群少爷兵,平素骄横惯了,见来敌人少,一时士气高昂,呐喊着杀了过去。

一交手,人人心惊:这些野人远处看不觉得身材高,一打照面才知个个身高马大,膀阔腰圆,普遍比永丰营的士卒大了一号。不光身体上占优势,格斗技巧也十分高超,且战术组合娴熟,三五人一组打小配合,十几个人一队玩大配合,阵法严整衔接的天衣无缝。

“放箭!放箭!”张会大声吼叫道。

身无衣甲手无盾,这是敌人的致命弱点。张会恨自己刚才太大意了,若是一开始就用弓箭压制敌方,此时已经大获全胜。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毕竟是没有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永丰营的士卒战场心理承shòu能力普遍很差,在挫折面前,他们的心乱了,腿也软了,什么格斗技巧,战术配合全他妈的忘了。他们的心里只想着一个字:“逃!”

“预备!放箭!”闵远银也看出了敌人的这个致命弱点。

一阵箭雨射过去,身穿五彩战衣的壮汉们发出了沉闷的怒吼。

又一阵箭雨射过去,死的躺着不动了,没死的开始往回逃。

“跟我杀回去!”张会笼不住溃退的军卒,只能带几个贴身卫兵追上去。他太渴望胜利了,这个场子要是找不回来,以后真没法在永丰混了。张会跃马横刀,劈倒挡路的敌人,一路追向小树林。他身后的侍卫们也是大刀阔斧地劈砍。

“张会,快回来!”身后传来了闵远银惊恐的呼喊声。

张会抬头往前一看,不觉得惊恐万状:树林里铁甲闪耀,一队重装铁甲骑兵正轰隆隆地杀奔而来。

张会曾随孟博昌参加过围剿林中部丰州会战,林中部的“铁面机勒”也是铁甲骑兵,但他们只是在人与马的要害部位装备了一层轻便的鳞甲。从树林里冲出来的这支骑兵,人与马都裹在厚厚的板状铁甲之中,只有马的小腿裸露在外,连马眼外也罩着可以防御弓箭的眼罩。骑士们的手里握着一根一丈长的大枪,腰间悬弓挂剑,马背左侧还挂着一面血红色鬼面骷髅的椭圆形大铁盾。人高,马大,重甲,长枪,滚滚铁流迎面而来,气势惊天动地。

张会回马便逃,身后有几个侍卫因为冲的太急,收不住马,直接冲进了敌阵中。大部分人被重甲骑士手中的长枪穿个透心凉,尸体挂在枪杆上直打晃。身法灵巧马术高超的则避过密如山林的长枪,靠上了重甲骑士,他们挥刀便砍,锋利的横刀砍在铁甲上,火星乱蹦,然后断为两截。随后,他们就被滚动的铁流撞翻、吞没,在马蹄下变成肉泥。

警二营密如雨点的箭矢穿不透骑士的衣甲,“噼里啪啦”纷纷滑落。

“退入沼泽。”警二营响起了撤军的金锣声。轻装骑兵轻松地跑赢了重甲骑兵,但两条腿的步兵就没那好运气了。惨呼声此起彼伏,马军士卒见到自己的同袍被虐杀,也不忍心走,他们回马前去救援,但他们的刀砍在重甲势同搔痒。更多的人被卷入铁流,被吞没。

闵远银严令骑兵不准再去救援,这才勉强逃脱一两百人。原本已经溃散的永丰营见友军溃败,心中更是惊恐,相当一部分人陷入了泥沼之中,呼喊求救之声不绝于耳。侥幸不死的困守在偌干孤立的小岛上,眼睁睁地看着同袍无助地在泥沼中挣扎,一个个被污泥吞噬。

有些士卒知dào

陷在不能乱动,他们仰起头张开双臂保持一种躺卧姿势,静静地等待着同伴来营救,但一种在泥沼里奔跑觅食的巨型水鼠却成了他们的噩梦。水鼠们先是三五成群过来骚扰你,你若是反抗挣扎便会陷入泥沼,若是不反抗,它们则公然上前啃食你的肉,整整一夜,泥沼里惨叫之声从未停歇。

吃了败仗的张会和闵远银退回到沼泽之北,又怕铁甲骑兵趁机杀过沼泽,便分兵驻守在几个主要路口,严密防守。

杨昊接到二人败报时,已经率虎营绕到了九连山南麓,距铁厂只有三十余里。索额的破虏营也已经到了预定地点,正在督促士卒捆扎渡河用的木排。此时的黄河两岸山林葱茂,扎木排用的木料随处可得。

张会、闵远银二人在军报中对敌人骑兵的描述,杨昊将信将疑,这种重甲骑兵历史上确实出现过,但那应该是稍晚一些的欧洲地区,出现在大唐时的中国未免就有些诡异了。

第58章 骑兵,威武

九连山东西绵延七十余里,准确地说只有中段三十里称的上是山,其余部分充其量也就是些大点的土堆或石头包.

黑铁厂位于正中间的这一段,一个山窝窝里。据吴成龙的说法,这是一个万人铁厂,杨昊不知dào

他是怎么计算的。总之铁厂看起来规模并不大,不是想象中的十里钢城,甚至连几座高大点炼铁炉也没见到。杨昊很想知dào

这么一座铁厂一年能产多少铁,他的随从中有军械司、军政司和武备学堂的三位炼铁专家。

杨昊把这个问题提给他们,军械司专家目测的数字是二十万斤,军政司的是不少于五十万,武备学堂的数字是三十五万斤。

攻打铁厂比想象中的要简单,虎营从西、北两个方向,破虏营从东、南两个方向,形成四面合围之势,但着力点只是西、南两个方向。两营的侦察队事先进行了详细的战术侦察,绘制出详细的厂区地图。破虏营率先攻入厂区,没有遇到预想中的顽强抵抗。铁厂卫队稍作抵抗便弃械投降。

杨昊想起一年前和孟博昌攻打梅山煤矿时的情形,那场战斗,天德右军用时半个时辰,死伤一百三十人。这一次,两营用时近一个时辰,却是零伤亡。黑铁厂的厂主已经逃去无踪,不光是厂主,管账、监工、卫队长、技师等相关管理人员也都不见了踪影。

三千五百名奴工被锁在地窖里,已有三天两夜,缺水少粮加上空气不流通,死亡数百人。杨昊一面布置救助伤者,一面命人封锁了所有炼铁设备。据三位专家检测,炼铁设备大部完好,少部分被破坏的稍加修缮即可以使用。

在铁厂的仓库里发xiàn

了十万斤铁锭,和大量的半成品。杨昊让三位专家仔细测算该铁厂的实jì

产量。三个人这次看法大体一致:三十五万斤,左右误差不会超过一万两。一名资深工头告sù

杨昊,去年铁厂产量为三十四万八千斤,与武备学堂年轻教师战天作第一次预测的极为接近。杨昊当即任命战天作为永丰铁厂筹备组组长,负责利用黑铁厂现有场地和设备筹办永丰铁厂。

三千五百名奴工大部分活了下来,查问他们的身份,大部分是被马匪拐卖的关内流民。小部分是回鹘和吐蕃的战俘,吐蕃人把回鹘战俘卖给铁厂,回鹘人把吐蕃战俘也卖到铁厂。

临战在即,杨昊没有时间去做解放奴隶的事,他抽调两营教导大队的学员到奴工中,摸清奴工的成分和结构,依靠原有的工头,组织奴工保护设备,护卫厂区,为尽早恢复生产做准bèi



解决了铁厂问题,剩下的就要对付那支古怪的重装骑兵团了。

因为铁厂管理人员大量逃亡,奴工们对这支骑兵团又毫无所知,杨昊只能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布置对敌作战。他在铁厂北门外、九连山之南的一块空地上摆开主战场。这是从九连山出兵攻打铁厂的最佳位置。

虎营和破虏营的骑兵集中起来交给索额指挥,索额将其分成东西两队埋伏在铁厂西北角的一处小树林中,待命出击。步军交由虎营统军王群指挥,分为三部分,呈V形扎营列阵。右翼在北门东侧的一座土包上扎营,环绕营盘挖掘了一条壕沟作掩护,壕沟内侧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左翼贴近铁厂北墙,营盘外也挖了壕沟,布设了木桩。中军把营寨扎在铁厂北门外,正面迎战。各营在阵地前都挖掘陷坑,布设了绊马索,以阻滞减弱骑士团冲锋时的力量和速度。各营的弓箭兵按梯队形式部署,分高低长远搭配,这样可以形成一个互不影响的集中火力区。此外,每座营盘里都配备有一队手持钩镰枪的重装步兵,一挨重装骑士团突pò

壕沟和拒马阵,重装步兵便可发起反击。

杨昊判断骷髅骑士团人数不会很多,毕竟九连山就这么大点地方,容纳不了太多的人口。布置完毕后,杨昊便带着一干参谋和随从登上铁厂北门的城楼上,既能居高观察战场形势又便于指挥各营作战。

午时刚过,骷髅骑士团派出了侦察兵,这让杨昊感到有些兴奋,骑士穿着的衣甲确实很像中世纪欧洲重装骑兵的装束,至于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大唐,杨昊没有兴趣去考证。王群和索额的战术指挥能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有他们指挥,杨昊放心的很。杨昊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他现在已经在考lǜ

将来怎么去利用这支来历不明的重装骑士团。

“骑士,重甲骑士,怎么才能让人们相信他们是战无不胜的呢。”

关索忽然听到杨昊嘴里念念有词。

“大人,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杨昊的思绪突然被打乱了,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我心里有个想法,算了,还是打完这一仗再说吧,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杨昊顿了一下,“派出去的探子有回音了吗?”

“在九连山腹地发xiàn

一座古堡,四周是开垦的田地、果园和养殖场,古堡样式很古怪,应该不是中土所有,我让他们再去核实一下,很快会有图像回来。”能对某些重yào

侦察目标进行素描画图,这是杨昊对情报室提出的要求。经过培训,情报室的探子大都掌握了用碳粉笔作图的技能,线条虽然有些粗糙,但比纯文字叙述要直接的多。

“核实之后,速来报我知dào

。”杨昊红光满面,关索对古堡四周情况的描述更证实了他事先的猜想,他们果然是来自遥远的西方。

“——将军,骷髅团出来。”负责眺望的士卒发xiàn

前方用旗语传回的信号。

杨昊急忙向北望去,九连山南麓的树林里走出来一支身穿五色彩衣的步兵,队列里还带着鼓手。杨昊这边离的远,还不觉得有什么诡异。右营的士卒却看得清清楚楚,莫不惊骇万端。王群就在右营坐镇指挥,见士卒们惊恐莫名,却是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叫长弓队给他们一个碰头彩。”

虎营的长弓队是仿照河东军长弓阵组建的,人数只有五十余人,组建时间太短,,士卒们还缺乏训liàn

,远远达不到河东军的战力,但是对付这群没有衣甲防护的步军却是绰绰有余。

“长弓预备,兜头,射!”

离着一百丈远,右营里飞出一阵箭雨,兜头盖向那支古怪的彩衣步兵队。长弓的最大优势是射程远,可以远程杀伤敌人,最大弱点是精确度差,人多时这个弱点并不突出,人少时就暴露无遗了。

彩衣战士中箭的不少,但伤及要害的却寥寥无几。他们仍旧跳着诡异的舞蹈,舞动着眩人双目的彩旗,敲着铁皮小鼓向前冲锋。

王群摇了摇头,用长弓给你们提个醒,还不知难而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要闯,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换短弓!”西宁军的长弓队跟普通弓箭手是二位一体的,拿起长弓就是长弓队,换了短弓就是普通弓箭手。长弓操作难度太大,一时还玩不熟,短弓却早已玩的烂熟。

“预备,兜头,放!”

箭雨呈圆盖形当头罩了下去。彩衣战士这回就没上次的好运气了,一时间惨呼连连死伤惨重,倒了旗帜,丢了鼓,陷入了绝境。

第二波箭又准bèi

好了,令旗官目视王群,等候命令。王群没有再举手:“先不要动,等着射骑兵。”

看着那些彩衣战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容撤tuì

,士卒们大为不解:将军为何要放过他们呢?

王群自然不用跟他们解释,自己这么做实jì

上是杨昊的意思:尽量少伤人命,这些人日后还有用处。再说这些连衣甲都没有的步兵,根本也不是什么威胁,为他们Lang费弓箭实在有些不值得。

期待已久的骷髅骑士团终于出场了,三百多人呈锋矢阵形发动了冲锋,厚重的铁甲在冲锋时发出锵锵噪声,惊天动地,躲在壕沟后的步兵不觉个个心惊胆差。

“预备,兜头,放!”

“预备,兜头,放!”

“预备,平行,放!”

……

不知是因为士卒们扣弓弦的手发颤而失了准头,还是骑士们的铁甲无法穿破,总之,密如雨点的箭矢对冲锋的骑士丝毫不造成伤害。骑士胸甲上绘制的血色骷髅随着战马的跑动,一晃一跳如同活了一般。数百颗血骷髅咧着嘴迎面扑上来,那种气势足可让胆小的士卒失声痛哭。

虽然心中早有准bèi

,但当杨昊看到重装骑士集团冲锋时,心中仍觉得十分震撼。尤其是那数百颗跳动的血窟窿,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妙用。关索、冯毅等人禁不住同时发出了惊恐的呼声。

杨昊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他对众人的表现十分不满。古语有云,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区区几个骷髅骑兵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将来还怎么指望你们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出谋划策?众人听出了杨昊的不满,都收起了脸上的惊恐,但内心带来的震撼仍就丝毫未减。

在确认对手的弓箭对他们身上的重甲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害后,骑士团开始列队向右营发出冲锋。

王群命钩镰枪手列队迎敌,杨昊告sù

他重甲骑兵最大的弱点就是四只裸露在外面的马腿,只要打伤了马腿,马上的骑士就成了一堆无法移动的废铁。到时候莫说用刀使剑,就是搬堆柴火来烧,也能致他们于死地。

“杀!”钩镰枪手和重甲骑兵进行了第一次正面碰撞。

第59章 重甲陷阱

六名骑士失去了他们的马,五名勇敢的钩镰枪手被骑士的长枪贯穿了身体.

钩镰枪手的主动出击让骑士们胆战心惊,敌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致命弱点,这场仗还能打下去吗?壕沟和拒马阵阻滞了马的机动,速度起不来等于就失去了力量优势,没有力量做支撑光凭重甲是不能碾碎敌人的。而失去了机动能力的马在钩镰枪手的眼里不过是待宰的猎物。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骑士们半途退了下来。那些损失了马的骑士被无情地抛弃了,他们费力地站起身来,拔出佩剑,拿起铁盾,为捍卫自己的尊严而进行艰苦的步战。厚重的盔甲在保护他们免受敌人攻击的同时,也阻碍了他们快速撤tuì

。西宁军的士卒手持钩镰枪越过壕沟,对准他们就是一阵乱戳,盔甲既厚实,表面又涂了一层油脂滑腻异常,找不到着力点,无法刺透重甲。

于是出现了一副怪诞的图景:衣甲单薄的唐军士卒三五成群围着落马的重甲骑士玩起了猫鼠游戏。骑士发狠追来,他们便灵巧地躲开。因为重甲太重,骑士们很难追上身法灵便的唐军军卒。相持了一阵子,骑士准bèi

逃走,唐军士卒则一拥而上将其拖翻、推倒。骑士起来又去追,士卒们再跑,骑士回头想跑,又被拖翻、推倒,反复几次,骑士耗尽了力qì

,趴在地上动弹不了。游戏结束,唐军士卒将他捆起来,拖回营去。

杨昊起初还担心他们会用弓箭进行攻击,但说来也奇怪,这些骑士似乎对使用弓箭毫无兴趣,即使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敌人戏弄,他们也无动于衷。他们身上的弓箭与其说是武器还不是说是个摆设。

缠斗了一阵子,骑士们调整战略,放qì

对右营的争夺,改为集中兵力攻击铁厂北门外中军大营。相较右营的地势,中军营正面地势平坦,更便于铁甲骑兵集团冲锋,有了速度就有了力量,力量起来了,胜利也就跟着来了。

三百骑士列成六排,排山倒海般朝中军营冲来。冲击时产生的共振使得铁厂北门的门楼发生了摇晃,屋顶灰尘簌簌往下直落。关索担心门楼会被震塌,便劝杨昊赶紧撤,杨昊站着没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壮观的图景:在一片平坦无垠的草原上,上马重甲骑士排山倒海般冲向敌人。气势惊天动地。

“保护大人,赶快撤。”关索向玄衣哨的两个卫士下了命令,两名士卒望了望他们的长官秦安,得到秦安的肯定后,他们才强行架起杨昊撤出了门楼。

一行人刚刚撤到墙下,门楼就轰隆一声塌了,除了共振产生的振动,主要还是这门楼太旧的缘故。

“发信号。”杨昊狠狠地摔开了两名士卒的手,命令传令官向埋伏在小树林里的关索发信号。

一道红色烟雾在铁厂内升起。

埋伏在铁厂西侧树林里的索额见到信号,连声大喝道:“抄家伙,上马。”一支约百人的轻骑兵从树林里悄无声息地杀向了重骑兵的身后。每个骑士身边都带着一个竹筐,竹筐里装满了扎马蹄用的铁菱角。

这是一种用生铁铸造的专门对付战马的秘密武器,与后世用来破坏汽车轮胎的四锥路钉原理相似。铁菱角有四个尖角,呈120度排列,不管怎么扔,最终它都是三角着地一角朝上。战马的马蹄上虽然钉有马蹄铁,但并不能保护马蹄免受铁菱角的伤害。战场上急速奔跑的战马若是不幸踩中了铁菱角,等待它的一定马失前蹄的悲惨结局。

铁菱角用生铁铸造,造价不菲。因此虽然战场效用很高,但各军装备的却很少,杨昊却认为这种东西若是大量装备部队,财力上确实吃不消,但用于小规模的特种作战,还是有它的独特价值的。于是他让鱼重铸造了一批,主要装备在各营的侦察队中。

索额在重甲骑士团的背后布设了铁菱角后,便躲在一边远远地用弓箭袭扰。骑士团对这种骚扰战术并不在意,他们继xù

向前冲。

中军营寨前虽然也有壕沟和木桩阵,但正面地势很平坦,骑士团在付出十几个人的伤亡后,便冲开了一条血路。营寨北门被冲破了,守军稍作抵抗便从铁厂北门退入了厂区。两队骑兵径直来抢门,但忽然之间战马发出了悲惨的嘶鸣声,然后就是人仰马翻。

杨昊在铁厂北门外也撒了铁菱角。骑士团这时才发xiàn

他们进入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圈套。这是一座空营,营中没有人,营帐里却堆满了干柴。前进的道路被铁厂的土墙挡住,土墙不算高也不算厚,但凭马的四条腿却还爬不上去。

指挥官发出了撤tuì

的命令,骑士们费力地调转马头。土墙**出了一串火箭,引燃了堆在空营里的干柴。烈焰腾空而起,受了惊吓的战马争相逃命,没有了队形,骑士们相互冲撞践踏,落马者并不在少数。往回逃的路上没有敌人阻拦,但地上却撒满了铁菱角。

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带着悲惨的嘶鸣倒了下来,失去了战马的骑士仓皇无措。索额没有将路堵死,他给骑士团留出了一条三丈宽的小路。数百骑士只能沿着这条小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们被引入了一条山谷,路越走越窄,地势越来越险,终于前方五路可走,退路又被撒上了铁菱角。山谷两边的树林里钻出上百名唐军士卒,每个人的身边都带着一堆干柴。

这条山谷随时可能会变成一条火谷,厚重的盔甲可以保护骑士们免受刀枪的伤害,却无法保证他们不被火烧死。

骑士团的首领开始紧急磋商对策,一盏茶的工夫后,他们打出了白旗。一个黄胡子碧眼人,代表骑士过来谈判。一名伙长喝道:“将军有令,要想谈判必须下马,放下武器,挨个走出山谷。否则你们就等着做烧鸡吧。”

碧眼人无奈地退了回去,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子,骑士们便开始下马。因为没有扈从帮忙,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士光下个马就费了半天的工夫,然后他们放下武器,一个个气喘吁吁地向山谷外走去。之所以没让他们脱掉重甲,是因为杨昊觉得没有了马和武器的骑士,重甲就成了约束他们的牢笼,有甲比没甲更容易看守。

杨昊下令将那个要求谈判的碧眼人带过来,碧眼人懂得汉话,也懂中原的风俗礼节,交流起来丝毫不觉得困难。

杨昊直接问他:“你们不是中土人,你们从何而来?”

碧眼人回答他们是拂菻人,先祖在天宝年间来到大唐。拂菻就是拜占庭帝国,中国的一些古籍上也称之为大秦或海西国。

据碧眼人的陈述,他的祖先亚骊山原是拜占庭帝国皇帝的衣甲制作师,专门负责为皇帝和皇室成员研制盔甲兵器,因为贡献突出,被拜占庭的皇帝奉为侯爵。为了能制造出世上最优良的盔甲,亚骊山侯爵决定巡游世界各地,学习最先进的制造技术。拜占庭皇帝同意了他的请求。

十几年间,亚骊山侯爵的足迹踏遍西亚、北非、中亚和南亚,遍访名师大匠,技艺日渐成熟。天宝年间他率一支三百人的使团来到大唐。他向大唐皇帝献上了一套用黄金打造并镶嵌着一百颗宝石的奢华战甲,取得皇帝的欢心,得到了与大唐最优秀的制甲匠师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他们还被允许到大唐的兵工厂现场观摩,查阅各级官署珍藏的衣甲图册。大唐之行让亚骊山侯爵获益匪浅。

为了感谢大唐皇帝的慷慨,亚骊山侯爵献给玄宗皇帝三十套精良的铁板连锁甲。这是一种重装骑兵用甲,比大唐所有的盔甲防护力都好。皇帝让龙骑卫穿上这种新式盔甲与其他禁军比武,屡屡获胜。在大臣的撺掇下,好大喜功的玄宗皇帝下旨用这种盔甲组建一支三千人的重甲骑兵。

天宝年间大唐国力强盛,重甲骑兵组建的异常顺利。两年之后的天宝十二年,重甲奇兵团正式成军,共分三个营,人数近四千。士卒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精锐之士。玄宗皇帝对这支骑兵十分偏爱,经常派大将军高力士送瓜果到军中慰问。来长安朝贡的藩国使臣无不以观看重甲骑兵操演为莫大荣幸。看过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心折于大唐的天威。

亚骊山侯爵也得到了极高的礼遇和实实在在的奖赏。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安史之乱爆fā

。各地使团纷纷撤离长安,亚骊山侯爵的随从也劝他离开长安。但亚骊山侯爵拒绝了,他想看一看自己设计的这套重甲在实战中威力究竟如何。

起初,玄宗皇帝并没有动用这支奇兵。直到叛军攻陷东都洛阳,玄宗皇帝才下旨将铁甲军调往潼关,封常清、高仙芝获罪被斩后,哥舒翰统军,迫于压力,率二十万大军出战。重甲骑兵首次亮相即以惨败收场,三千人片甲未归。二十万唐军也全军覆没。大势已去,长安震动,皇帝巡守蜀中。各国使臣逃走一空。

亚骊山侯爵带着无限的遗恨启程回国,但他走到安西镇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决心回到大唐,一定要为大唐皇帝制造出世界上最好的盔甲,帮zhù

大唐重振军威。长安陷落,太子李亨灵武称帝,亚骊山赶到灵武面见李亨,要求继xù

为大唐效力,李亨正忙着招募军队平定叛乱,哪有心思管制造兵甲的事。

侯爵感到有些灰心,在灵武闲了一段时日后,便带着随从到了九连山,找矿、炼铁、埋头研制他的新式盔甲。安史之乱彻底改变了大唐国运,再没有皇帝欣赏亚骊山侯爵的盔甲了。顺宗继位,侯爵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再一次到长安推销他的盔甲。身体虚弱的皇帝正忙于革新内政,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侯爵感到了彻底的心寒,他回到了九连山,从此闭门不出。

一个月后,亚骊山侯爵带着无限的遗憾病逝于凄冷的古堡地下室。

第60章 古堡女主人

“他去世之前到地下室去做什么?”关索不解地问.

碧眼人答道:“那里是他制作兵甲的工场,他后半生的心血都耗在了那里。”

杨昊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他问碧眼人:“这座铁厂是怎么回事?跟老侯爵有关联吗?”

碧眼人答道:“老侯爵精通铸铁术,他说中原的铁矿品质不好,要想炼出好的钢铁,必须要有一套高超的炼铁技术。于是他建了一个炼铁场,运用从各国学来的冶炼技巧,经过十年的摸索,终于可以用劣等矿石冶炼出上好的钢铁。

他把这套技术献给朝廷的盐铁使大人,希望能对大唐的炼铁师傅提供帮zhù

。盐铁使大人据此推断出九连山里藏着一个炼铁厂,他说私设铁厂是违法的,必须立即停止,否则将没收为公。侯爵将铁厂和那套用劣矿炼制上等钢铁的技术一并交给了盐铁使,由他代为转交朝廷。

后来盐铁使大人派人来接管了这个铁厂,并招募奴工将其扩大了近十倍。但是他欺骗了我们,这座铁厂并没有交给朝廷,而是一直为他们自己牟利。他们还威胁我们不得将真相说出去,否则就要将我们赶出大唐。”

碧眼人说的这个情况跟吴成龙提供关于铁厂的来源大致吻合。看来这确实是一座牛党经营的地下铁厂,那个盐铁使多半就是牛党的骨干,铁厂获得的利润或许就成了牛党政治运作的经费。

杨昊道:“你们现在跟他们还有瓜葛了?”

碧眼人想了想答道:“不能说完全没有,我们要向他们购买钢铁,他们则聘请我们的族人做技师。他们只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官僚,根本不懂得如何冶炼钢铁。”

杨昊心中的疑惑没有了,他对碧眼人说:“带我去见见你的侯爵,我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碧眼人望着山谷里被解除武装的同伴,恳求杨昊:“请将军给他们一些水和吃的,受伤的人也请好好医治。”

杨昊微微颔首,这时有密探递给关索一张图纸,关索将他交给了杨昊。这是情报室密探绘制的城堡简图,城堡规制不大,但防御工事修的却不错。杨昊将它递给碧眼人,问道:“你们现在还有人会修这种城堡吗?”

碧眼人显然没料到杨昊会有城堡的简图,还以为是有内奸泄密,心里一阵紧张。擦了把汗答道:“我就是建筑师,只要有充足的石料和人力,一年之内我就能帮将军建造起一座新的。”杨昊笑道:“将来我会聘请你做工程师的。”转身对索额说道:“把围城部队撤下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近前。”

去城堡的路上,杨昊向碧眼人询问新任侯爵的姓名、年龄和爱好。碧眼人做了简略地回答,快到城堡的时候杨昊才想起问碧眼人的姓名。

“鄙人格鲁斯,是菲特力侯爵的叔叔。”

菲特力侯爵只有十五岁,金发碧眼,挺漂亮一小伙。他的汉话说的很流利,一口地道的长安腔。说话时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就是说的内容有些不着边际。

菲特力对刚刚结束的战事绝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杨昊起初还以为他是有意避而不谈,深入交谈后才发xiàn

,菲特力侯爵根本就不知dào

重甲骑兵团出击的事。当杨昊的面,他冲自己的叔叔格鲁斯咆哮道:“请问格鲁斯叔叔,这里到底谁是主人?是我?还是我的姐姐奎琳娜?”

格鲁斯一言没发,但脸上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他很想为自己辩解,但当着外人的面他忍住了,忍的很难受,脸因此涨得通红。

杨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很明显在这个城堡里菲特力只是名义上的城主,因为年龄幼小和略显轻佻的性格,使得包括他的叔叔格鲁斯在内的大臣们,谁也没将他放在眼里,甚至连出兵作战这样的大事都瞒着他。

但格鲁斯也不是真zhèng

的主宰,否则菲特力怎敢向他咆哮?菲特力提到了他的姐姐奎琳娜,杨昊觉得城堡的真zhèng

主人应该是这个叫奎琳娜的女人。

“侯爵阁下,为何不请奎琳娜小姐出来呢。”

杨昊忽然发xiàn

会客厅东侧的彩屏后有条人影映出来,猜想可能就是菲特力提到的姐姐奎琳娜。于是很不客气地提了出来。

“你应该叫她夫人。”菲特力纠正了杨昊的错误,恼火地冲着彩屏叫起来:“好了我的姐姐,你就出来吧,你的身影已经出卖了你!”

彩屏后面走出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妇,菲特力的姐姐奎琳娜。虽然对她躲在彩屏后偷听众人谈话,让杨昊很恼火。但出于礼貌,奎琳娜从彩屏后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站了起来,菲特力却躺坐在软椅上没有动,对这位爱出风头的姐姐他实在是懒得多看一眼。

奎琳娜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腿直且长,腰细,臀圆,胸部傲人,加上一头浅黄色的秀发和天使般的双眸,杨昊眼前不觉一亮,对她的一肚子不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咕咚”一声,杨昊听到身后某个人咽口水的声音。

“夫人你好。”

杨昊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奎琳娜的手指,提起来吻了一口。奎琳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她没有拒绝,脸上挂着浅浅的如同天使般的微笑。

关索诧异地看着杨昊,他也效法杨昊去吻奎琳娜的手。奎琳娜微笑着缩回了手,两手轻提裙摆双腿略微曲,点头致礼。关索忙也照葫芦画瓢蹲了个还礼。奎琳娜不禁“扑哧”一笑,眼神醇和沉静。

见过礼后,奎琳娜在杨昊的斜对面坐了下来。众人都想给美女留下一个好印象,一个个正襟危坐腰杆挺的笔直。

“请问将军们,你们带着刀剑闯入我们的家园,究竟是为了什么?”奎琳娜说话时语调很平和,眼神却很犀利。

“夫人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山南的铁厂。”

“将军办自己的事,为何要杀我们的族人?”奎琳娜用轻松的语调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双眸亮晶晶的。

“真是能颠倒黑白。”杨昊心里一阵冷笑,他直勾勾地盯着奎琳娜,奎琳娜的眼神很柔和,如同一眼深不可测的深潭,任你有在凌厉的目光,她都能化解于无形。

“这是一个厉害的女人。”杨昊从她那不躲不闪,始终温和的眼神中得出了结论。

“我想这是一个误会,我们的目标是铁厂。翻越九连山时和你的族人产生了误会,因此发生了冲突。很不幸死了人,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你同意我的说法吗?侯爵阁下。”

杨昊突然抛来的问题让菲特力有些猝不及防,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兴趣去想。他不由地看了奎琳娜一眼,但身为城堡的主人,这个问题是不能由别人来代答的。

“啊,你说的很对,这确实是一个误会。”菲特力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说完他又看了奎琳娜一眼,脸上露出不自信的表情。

“那么就让我们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吧。”杨昊大度地说道。

这一回不光菲特力和奎琳娜吃惊,关索和西宁军的将领们也吃惊不小。仗已经打完了,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岂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就算了?

“将军真的是好肚量。”奎琳娜看出了关索等人的不满,她紧盯着杨昊,想从他那里再次得到确认。

“侯爵阁下同意我的建议吗?”

杨昊正面回应了她,同时又给了菲特力表现的机会。

“我完全同意将军您的建议,让我们为和平干一杯吧。”

菲特力拿酒去了,玻璃杯、葡萄酒,喝到嘴里的酒却五味杂陈。

“今晚我将办个盛大的舞会,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各位将军务必赏光。十分可惜的是我们没有那么大地方,不能请所有的朋友来参加。在此我谨代表我的族人表达心中深深的歉意。”菲特力说的轻松极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然后他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各位若是能给我一点准bèi

的时间,我将感激不尽。”

格鲁斯和奎琳娜作为城主的代表送杨昊一行出城堡。

城堡的四周围绕着一条椭圆形的环城河,河流两岸绿草如茵,野花点缀,别有一番情调。

桥头分别之际,奎琳娜的手指头轻微地微颤抖了一下。杨昊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奎琳娜干脆把手伸出来让杨昊去吻。杨昊忽然感到有些羞愧,刚才在会客厅,自己在没有得到她允许的情况下就强行去吻了她,这实在是件很失礼的事。

回到军帐,杨昊立即下令释fàng

所有被俘的重甲骑士。连人带马带盔甲带武器及战死骑士的尸体。

关索十分不解,斥退了卫士后,责问杨昊:“你是不是被那个有夫之妇迷上了?吻了她两下手,就把将士们用血换来的胜利给让了?”

杨昊正在解盔甲,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指着身后的扣带道:“来,帮个忙。”关索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是找奎琳娜那个女人帮你吧。”

杨昊笑了笑没有理睬他,解下扣带后,甩了甩手臂,说道:“你问的好,弟兄们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杀几个人吗?把他们整个城堡杀个血流成河那又能怎么?人死还是不能复生。”

关索被问住了,半晌才冒出一句话:“那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们。”

杨昊问道:“我问你,什么样的征服才是高明的征服?屠灭其族还是罚其族人为奴?我们不跟蛮野人学,我们要用他们的智慧和才干让这家铁厂起死回生,炼出最好的钢铁,打造最优良的盔甲,组建一支战无不胜的重甲骑兵。你说,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逼他帮你,和心甘情愿地主动帮你,那样更能把事做好。既然做大事就气度大一些。”

说到这杨昊突然问:“你不是恨上那个女人了吧?”

关索哭笑不得:“我恨她做什么?我又不像你那样喜欢啃人手。”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我想和她合伙设立一家公司,做重甲生意。”杨昊一本正经地说道。

关索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什么梦话呢?就他们穿的那种重甲?那东西,穿在身上摔倒了连爬都爬不起来,简直就是一堆废铁嘛,谁会花钱买那东西?我只怕你造的出来,卖不出去?”

“你卖不出去,我也卖不出去,可这个女人一定能卖的出去。”说到这,杨昊盯着关索的脸,“我敢打赌,她一定会让所有的人为这种重甲而疯狂,让他们一个个掉进我们布设的陷阱。”

关索收摄了脸上的笑容,低头思忖良久:“你打算怎么做?”

“你亲自出马,让她心甘情愿地帮zhù

我们。”

第61章 拉兄弟下水

菲特力的舞会是在城堡前面的草坪上举行的.

醉人的美酒,新鲜的水果蔬菜,精致的甜点和香喷喷的烤肉。

金发美女们一个个活力四射,激情如火。本来对杨昊一肚子意见的西宁军将校们此时全都没了脾气。

美酒、美女、美妙的夜晚……

这是一个发生Lang漫故事的夜晚,但杨昊的好心情却被朱七的一封密报彻底给毁了。朱七在丰安城西南八十里的一处驿站里发xiàn

了严华的尸体。除了一张脸还算完整,其他的部位都被一寸寸地切碎,严华是死在小青衣最残酷的家法“觅无踪”下,这是小青衣用来惩处内部叛徒的。

一般情况下,受刑人的每寸肌肤都将被小刀划开,肉则被一块块切碎,然后从骨头上剔下来。这么一来,受刑人面目全非,索命无常鬼来勾魂时才会“觅无踪”。

严华被剔成了骨架,但脸却被保留下来:借他的尸体向敌人示威。

“看来小青衣这回是铁了心跟我干上了。”

对于这种结果,杨昊心里早有准bèi

,但事发临头带给心中的震动还是极大的。

杨昊决定天明就回丰安,本来晚上月色很好,也可以赶路。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杨昊还是决定在九连山度过这一晚。

舞会到了后半节,菲特力喝得酩酊大醉。讲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就被格鲁斯和卫兵队长古德安架回城堡歇息去了。

西宁军的将校们一个个拥着自己的舞伴快速消失在城堡四周的小树林中。粗野的军汉在月光下都化身为调情高手,小树林里时不时地发出美女们的咯咯笑声。

关索和奎琳娜也消失了。

杨昊让王群留两哨人马在城堡四周警戒,自己则心思不宁地赶回了铁厂。他找来战天作,详细询问了恢复铁厂所需的时间、经费和人工。战天作做了详细的汇报,然后拿出一份清单交给杨昊,上面列着他所需yào

的物资、人力。

杨昊大致看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此外还可以拨给你两哨士卒帮忙。但一个月时间太长,十天之内必须恢复生产。”

战天作拧起眉头思索良久,答道:“给我半个月时间吧。”

杨昊道:“一天也不能多,我不妨告sù

你,马上就要开仗了,没有铁,造不出兵器,你要士兵们拿着竹竿上战场吗?”

战天作说不出话来,脸色憋的铁青,最终他开口说道:“再多给我一天,我一定能办到。”

杨昊拍拍他的肩:“好兄弟,就全靠你了。”

二日晨,卯时初刻。

关索哼着小曲回来了,一脸的疲惫,脸颊却红扑扑的。看见张朗在帐外备马,杨昊用青盐在擦牙,惊问道:“这么早就走?”

杨昊指了指桌上朱七报来的关于严华被杀的密报,关索粗略看了一眼,随手放回原地,躺靠在软椅上长叹了口气道:“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可惜,可惜了一个人才啊。”

杨昊漱了口,看他在闭目养神,便踢了他一脚:“做男人的感觉不错吧?”

“也没见得什么好,毛手毛脚的丢死人了。”关索一脸的羞容。

“谁让你误信妖道之言,什么阳气不泄可保长生。似他们这么说,做和尚的岂不是个个长命百岁,可你见到几个和尚能活过九十的。”

“那帮秃驴,有几个心净的?浮光寺的和尚藏着三十几个妇女,白天洗衣做饭,晚上铺床叠被帮焐脚,计鸿图就是抓住这个把柄,才收复这帮秃驴的。”

杨昊闻言倒是一愕,丰安市政使计鸿图是月孤向自己举荐的,他原是一个破落书生,自己挺看不上他的。就给他出了道难题,让他去收回浮光寺门前市场的征税权。原以为计鸿图会知难而退,谁知不到一个月,他竟真的办成了此事。当日自己事忙并没有细问原因,没想到竟是用了这种手段。

“跟奎琳娜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

“关索亲自出马,什么事情办不成?唉,不过她要当这个什么公司的头,并且副手也要她自己选。”

“有你关索在,还怕她能翻到天上去。这件事就你来盯吧,三个月后,我要看到公司生产的第一套重甲摆进我的书房。”

“谨遵军令。”

……

严华的死对张伯中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打击,他是从心底欣赏严华的才干。

回小青衣做卧底是严华主动提出来的,张伯中自然知dào

这里面的风险,他犹豫了很久才答yīng

的。

这是他上任内寺坊做的第一件事,第一件就惨败而归。

当杨昊回到丰安召见他时,他正在写辞职信,准bèi

辞去内寺坊同知,仍回军法司做推官。

杨昊找他是要他分析一下月孤失踪的原因,保护月孤是朱七的责任,派去的人也都是朱七的亲信,月孤失踪张伯中并不知情。

内寺坊的两大首领,同时惨败在小青衣的手下。这让杨昊有些哭笑不得,想当初,自己大明宫里捉郭勤,何等的威风!当街将小青衣的二号首领林同为打的鼻青眼肿,林同为连个屁也不敢放,那又是何等的豪气?

可眨眼之间,林同为手下的一个指挥却让自己的两大高手同时哑火。林同为泉下有知不定要笑成什么样子呢。

“有人在天德军发xiàn

月孤的踪迹,你推测一下,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杨昊道出请张伯中来的缘由。

张伯中心里一热,顿时把辞职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沉吟片刻说道:“如果他们劫持公主是为了换回被捕的同党,此时应该将公主带往长安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隐藏起来。等和我们谈好了价码,再交换人质。可是他们却将公主带到了天德军,天德军的王使帅与将军是结拜兄弟,此事一定与王使帅无关!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要把公主送回蛮黑部。”

杨昊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我扪心自问并无对不起蛮黑人的地方。他们为何要勾结小青衣反我?”

张伯中迟疑了一下,起身说道:“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杨昊示意张伯中坐下来说话。

“将军以仁慈之心待五部,但五部是蛮族,眼里只有力和利,仁义道德在强力或者厚利面前,就变的一文不值了。仇士良如果能拿出比我们更优厚的利,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投过去。”

杨昊沉默了,张伯中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反思自己在对待蛮族的问题上,是不是走入了一个误区:推心置腹待人,却换来背叛和仇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古训至少说明了一个道理:汉满不同族,所思所想必然不同。绝不可以汉人之心度蛮人之腹。像蛮黑这样的蛮族,或许就应该像张伯中说的那样,他们只相信力量和利益,其余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头。

杨昊拿出一份张呈刚刚送来的报状递给了张伯中,张伯中快速浏览一遍,指着“朝廷派薄仲彦为使臣赴天德军抚慰归附的蛮黑五部”这条消息,说道:“这就是根结所在!这个薄仲彦做过一任长安县令,后经吴臣引荐投在仇士良门下做幕僚。仇士良依之为肱骨。仇士良派此人去抚慰蛮黑五部,又让小青衣出面劫持公主,这两件事之间定然有内在的联系。”

朱七惊呼道:“他们要策反蛮黑五部攻打丰州!”

小齐金大兵压境,虎视眈眈,蛮黑五部又与仇士良勾搭不清,态度暧昧。这让杨昊忽然产生了一种四面楚歌的错觉。两天前刘沔公然撕毁三家互保盟约,理由十分牵强:王奔的节度使地位还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他不能跟一个身份未定的黑户缔结结盟。

这太荒唐可笑了,当初在丰州他说服杨昊结盟自保的时候,杨昊就是自封的丰安刺史,地地道道的黑户,他还不是说的吐沫星乱溅要跟杨昊结盟互保?

今时不同往日啦,李载义控zhì

了河东,天德军和丰州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刘沔自称英雄,是英雄又岂能甘心窝在振武军这一亩三分地上。是到了伸胳膊抢地盘的时候。

“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月孤的安全。”说了这句话后,杨昊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内疚,他感觉鼻子酸眼发胀,于是垂下了头。

朱七惊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啦。”

杨昊摆了摆手,掩饰道:“昨晚没睡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等二人退出内书房,杨昊再也忍不住了,捂面哭了起来。

在张伯中没进门的时候,朱七向杨昊献了一条计策:求助王奔在天德军截住月孤,不使其回到蛮黑。

朱七的话说的很含混,杨昊心里却很明白。小青衣行事机密,王奔要想从他们手里救回月孤,只能调用军队处处设卡,撒开大网到处捞人。至于能不能捞到人,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让蛮黑人知dào

王奔在找月孤。

月孤若是在天德军出了意wài

,以蛮黑人的脾气,这笔账多半是要记在王奔的头上。经lì

了王谦死后的大乱,天德军已经山穷水尽,虚弱到了极点。王奔现在需yào

的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除非外敌入侵,否则他是不想再卷入外界的任何争斗了。

可杨昊需yào

他为自己遮挡一面风雨。

没办法,只能把他拉下水了。

第62章 似假非真

吴成龙得知杨昊自己要开办铁厂后,不免有些沮丧.

好在杨昊做的并不绝情,他建议新成立永丰铁厂由昊天商社、永昌公司和吕小枫共同注资经营。吕小枫是吕本清独子,算是吕芮的堂弟,由他参股不过是挂个名字,毕竟是家见不得光的黑铁厂,以丰州刺史府和西宁军的名义入股总是不大妥当。

杨昊同时承诺铁厂所产钢铁除自用外,余部皆由昊天商社包销。至于挂什么名目外销,杨昊不想多问,相信昊天自有办法。

吴成龙向孟瑶请示此事时,孟瑶正忙着跟晴儿等人打麻将,想都没想就答yīng

下来了。

……

天德军凉河谷的渡良寨在经lì

几次战火后彻底衰败,往日热闹的村落此时已成了荒村鬼寨,入夜之后,狐狸坐在新坟头声声啼嚎。这天黄昏时一队轻骑兵从黑羊谷方向疾奔而来,围着破落的村寨转了一圈后,留下了十八个人,其余的士卒沿原路撤回黑羊谷。

十八人足矣,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这是天德军牙将王麟跟小青衣打了几天交道后得出的结论。与村寨废墟里那些探头探脑向外窥视的狐狸相比,小青衣可难对付多了,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立即躲的无影无踪。

这一次王麟学乖了,他选了十八名优秀的射手,要给他来个守株待兔。十八名士卒分成两拨,八人埋伏在凉河北面的河滩上,余部隐藏在寨子东头破败的木桥桥头。木桥从半中断裂已经不能行人,但这段河面却是凉河上河水最浅,水势最平缓的一段,若是徒步渡河这里无疑是最佳选择,尤其是带着一个不会游泳的女人。

为了顺利救出月孤,王麟仔细勘查了凉河河谷的地形,断定这里将是小青衣送月孤回蛮黑五部的必经之地。

酉时末,夜色笼罩凉河谷,天空星月不明。

河谷南面牟那山北麓的一片杂木林中探出一颗脑袋,机警地打量了一番后,举起了右手。树林里钻出七个人,五男两女,其中一个女子便是被劫持的月孤,此时她穿着汉家女子的衣裳。她的右手和身边的女子用一把钢铐铐在了一起。这队小青衣的首领名叫林为路。他曾是小青衣管领林同为身边的大红人,林同为一死,他便失去了靠山,被一贬再贬,先是被逐出大明宫,后被赶出长安城,再往后就去了荒蛮不毛的广南雷州。

不过最近他时来运转了,一纸调令将他从雷州偏远的小渔村直接叫回了大明宫。小青衣大管领郭勤亲自接见了他,当面交给他三项绝密任务:劫持月孤;把月孤送还蛮黑;清除叛徒严华。三项任务已经完成了两项,第三项也即将完成。

虽然王奔已应杨昊的请求派兵封锁了通往蛮黑部的各处关卡,但在林为路的眼里,封锁关卡盘查路人的那些士卒跟纸糊的也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急着赶路,他就正大光明地穿城过镇,戏耍一番那些呆头呆脑的小兵蛋子。

正值秋季枯水期,凉河水并不深,河心水深也不过才到大腿根。

“啊,”林为路身边的一名小青衣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不好,有埋伏。”林为路一声低吼,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带队离开河心。漫过大腿的河水使人无法快速移动,无遮无拦的河面是弓箭手狙击目标的极佳地形。

“啊!”……

不断有人倒下去,林为路的背上中了一箭,他感到了一阵头晕,箭镞上竟然涂有毒药!

他慌忙取出钥匙交到了和月孤铐在一起的女子手上,女子名叫月榕,是林为路在广南认识的一个渔家女,父母被海盗所杀,一心报仇的她便被林为路发展为自己的部下,不久他们成了亲。这次经郭勤特批夫妻二人才得以一起执行任务。

林为路拼着最后一丝力qì

将月孤和妻子送离了深水区,这个过程中他的背上又中了三支箭,其中一箭射中了要害。

“带她走……”林为路垂死之际推了月榕一把。

月榕已经满脸是泪,丈夫曾经说过身为小青衣密探,在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做到无欲无情,任何感情私念都将是成败的大敌。她一度做的很好,为此还受过丈夫的夸奖,但是今天她做不到了。眼看着伏在浅滩上的丈夫慢慢僵冷,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

夜色下的河面又恢复了宁静,五具小青衣的尸体顺着河水缓缓向东流去。

“人死不能复生,快走吧。”月孤试图拉起月榕,却被她狠狠地推开了。

“都是你,都是为了你这个坏女人……”

泣不成声的月榕忽然拔出了一把匕首,尖叫道:“我要杀了你!”

月榕从小跟父亲学捕鱼,并没有学过武功。嫁给林为路后,也不过凭着兴趣学了几天。跟月孤交手,她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月孤侧身避过她刺来的匕首,抓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了下来。

“你跟我走。”月孤拖着月榕向前方的小树林跑去。

八名士卒从小树林里走出来呈弧形包抄过来,王麟一行则从桥头方向包抄过来。月孤二人顿时被逼入了绝境。

“月孤公主,我们是来救你的。”

王麟一面安抚惊恐中的月孤,一面递个眼色让月孤身后的八名卫卒放下手中的机弩。

“不要上当!他们是李党的人!他们是来杀你的!”月榕忽然尖叫起来。

月孤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是敌?是友?我能相信谁?

“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月孤最终相信了月榕的话,按蛮黑人的风俗在亲人的尸体面前说谎,死后是要下炼狱的,她相信汉人也是这样。就在她与王麟紧张对峙的时候。

凉河两岸的树丛中,一支精锐的弓箭队悄悄散开队形,弓箭手们各自选好了适宜的狙击位置。

一支哨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过了夜空。

“保护公主!”王麟刚刚喊完这句话,左肩上便中了一支羽箭,形势一片大乱。

“嗖!”

“嗖!”……

如同王麟刚才伏击小青衣一样,此刻他们也成了别人的狙击目标。十八个人,片刻之间损失殆尽。王麟几次试图上前送月孤走,但月孤固执挥舞着匕首阻止任何人靠近自己。

凉河的河面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月榕为了保护月孤,后背上中了一箭,此刻已经昏迷不醒。王麟中了两箭,殷红的血已经将他的战袍染成了深红色,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捂肩头的伤口,一手拄着刀。

“现在你知dào

我没骗你了吧,我是来救你的……”

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王麟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月孤终于醒悟过来,她用手绢一次又一次地擦去王麟嘴里涌出的血,徒劳无功地忙着。

王麟垂下了手,闭上了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月孤愤懑地冲着夜空喊了起来。

河滩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将军的孤零零的身影。

“我是可汗的朋友,是可汗让我来接您回去的。”年轻将军向月孤展示了一块用黄金铸成的令牌,那是回鹘大可汗赐给父亲的官凭,是父亲的贴身信物。

“你是什么人,阿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月孤诧异地问,这两天她所遇到的稀奇古怪事,比以前所有的加起来的都多。

河流北岸又走来一个人,一个矮矮壮壮的蛮黑人。

“结第!”月黑满脸的惊讶,“你不保护父亲,来这里做什么?”

结第是月孤的族兄,父亲身边最可靠的侍卫。

“你的丈夫背叛了你,可汗命接你回去,我们要跟他开战了。”

“啊,”月孤无力地跌坐在河滩上,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五天前她在驿站被俘,一群神mì

的汉人将她押往南方。丈夫曾经告sù

过她大唐的都城长安就在南方,月孤问押送她的人去长安做什么,他们回答:“带你去京城享shòu

荣华富贵。”月孤追问享shòu

什么荣华富贵?他们先是不肯回答,被缠急了之后才说出真话:自己的丈夫为了夺取朝廷赐予蛮黑五部的土地,决心与朝廷中的一个大奸臣结盟,联合出兵夺取土地。而她便是丈夫送给那个大奸臣的见面礼。

月孤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可笑,她随便就能找出一百条理由来驳斥,那些人显然也并不急着让她相信这些只说“咱们走着瞧”,然后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月孤起初丝毫不相信这些话,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她的看法。在向南行走了一天一夜后。夜晚歇宿时,忽然一队神mì

的黑衣人袭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一场混战后杀死了押送她的那些汉人。

黑衣人告sù

月孤,劫持她的人属于一个叫刺马营的组织,她的丈夫杨昊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这一次他们为了侵占蛮黑人的土地,就和朝中的牛党结成了联盟。而她就是送给牛党首领牛僧儒的礼物,因为牛僧儒这个人当年做过边镇大将,对性情豪爽的胡家女特别感兴趣。这次他点名要她作为结盟的信物。

月孤相信了黑衣人的话,为此痛哭了一场。如果说先前那些人是在哄骗她,为何他们的敌人也要帮他们圆谎?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黑衣人说要将她送回蛮黑部,这让月孤又起了疑心,既然汉人都如此狡诈,为何他们会这么好心?黑衣人解释说他们是大唐朝里的另一派势力,名叫李党,一直都是牛党的死敌,所以凡是牛党要做的事,李党就一定会反对,反之亦然。送她回蛮黑部,并不是心血来潮无缘无故做好事。而是请她劝说自己的父亲和李党联合对付牛党。

月孤对这个解释还算满yì

,又想自己被他们擒住,一时也脱不了身,只能先假意顺从。在还回蛮黑部的途中,月孤曾经悄悄问过住宿客栈的伙计:大唐朝中是不是有个牛党、李党、刺马营。伙计肯定地回答说有,这三家一年到头不停地斗,硬是把好端端的大唐给斗垮了。

月孤由此开始恨上了杨昊。北行的路上,他们遇到牛党和刺马营的好几次伏击,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为了防止途中走散,黑衣人的首领林为路便将她的手和他妻子月榕的手用钢铐铐在了一起,使得她们形影不离。

月孤看到过月榕跟林为路同房,还听到了他们行房的声音,她相信他们是真夫妻而不是装给自己看的。

结第的话更证实了月孤心中的猜疑,月孤心中再无疑惑,她现在满腹的仇恨,恨不得立即赶回丰安,亲手砍杀那蛇蝎心肠的负心人。

“将军,有人过来了。”负责警戒的卫卒指着凉河南岸叫道。

朦胧的月色下,凉河南岸上几个黑影在快速移动。

“是内寺坊的人,请结第将军护送公主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内寺坊”,月孤听过这个名字,常陪自己上街的张朗、李卫就是内寺坊的人。

“果然是他!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负心人。”月孤说这话时已满脸是泪。

第62章 似假非真

吴成龙得知杨昊自己要开办铁厂后,不免有些沮丧.

好在杨昊做的并不绝情,他建议新成立永丰铁厂由昊天商社、永昌公司和吕小枫共同注资经营。吕小枫是吕本清独子,算是吕芮的堂弟,由他参股不过是挂个名字,毕竟是家见不得光的黑铁厂,以丰州刺史府和西宁军的名义入股总是不大妥当。

杨昊同时承诺铁厂所产钢铁除自用外,余部皆由昊天商社包销。至于挂什么名目外销,杨昊不想多问,相信昊天自有办法。

吴成龙向孟瑶请示此事时,孟瑶正忙着跟晴儿等人打麻将,想都没想就答yīng

下来了。

……

天德军凉河谷的渡良寨在经lì

几次战火后彻底衰败,往日热闹的村落此时已成了荒村鬼寨,入夜之后,狐狸坐在新坟头声声啼嚎。这天黄昏时一队轻骑兵从黑羊谷方向疾奔而来,围着破落的村寨转了一圈后,留下了十八个人,其余的士卒沿原路撤回黑羊谷。

十八人足矣,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这是天德军牙将王麟跟小青衣打了几天交道后得出的结论。与村寨废墟里那些探头探脑向外窥视的狐狸相比,小青衣可难对付多了,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立即躲的无影无踪。

这一次王麟学乖了,他选了十八名优秀的射手,要给他来个守株待兔。十八名士卒分成两拨,八人埋伏在凉河北面的河滩上,余部隐藏在寨子东头破败的木桥桥头。木桥从半中断裂已经不能行人,但这段河面却是凉河上河水最浅,水势最平缓的一段,若是徒步渡河这里无疑是最佳选择,尤其是带着一个不会游泳的女人。

为了顺利救出月孤,王麟仔细勘查了凉河河谷的地形,断定这里将是小青衣送月孤回蛮黑五部的必经之地。

酉时末,夜色笼罩凉河谷,天空星月不明。

河谷南面牟那山北麓的一片杂木林中探出一颗脑袋,机警地打量了一番后,举起了右手。树林里钻出七个人,五男两女,其中一个女子便是被劫持的月孤,此时她穿着汉家女子的衣裳。她的右手和身边的女子用一把钢铐铐在了一起。这队小青衣的首领名叫林为路。他曾是小青衣管领林同为身边的大红人,林同为一死,他便失去了靠山,被一贬再贬,先是被逐出大明宫,后被赶出长安城,再往后就去了荒蛮不毛的广南雷州。

不过最近他时来运转了,一纸调令将他从雷州偏远的小渔村直接叫回了大明宫。小青衣大管领郭勤亲自接见了他,当面交给他三项绝密任务:劫持月孤;把月孤送还蛮黑;清除叛徒严华。三项任务已经完成了两项,第三项也即将完成。

虽然王奔已应杨昊的请求派兵封锁了通往蛮黑部的各处关卡,但在林为路的眼里,封锁关卡盘查路人的那些士卒跟纸糊的也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急着赶路,他就正大光明地穿城过镇,戏耍一番那些呆头呆脑的小兵蛋子。

正值秋季枯水期,凉河水并不深,河心水深也不过才到大腿根。

“啊,”林为路身边的一名小青衣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不好,有埋伏。”林为路一声低吼,第一个反应是赶紧带队离开河心。漫过大腿的河水使人无法快速移动,无遮无拦的河面是弓箭手狙击目标的极佳地形。

“啊!”……

不断有人倒下去,林为路的背上中了一箭,他感到了一阵头晕,箭镞上竟然涂有毒药!

他慌忙取出钥匙交到了和月孤铐在一起的女子手上,女子名叫月榕,是林为路在广南认识的一个渔家女,父母被海盗所杀,一心报仇的她便被林为路发展为自己的部下,不久他们成了亲。这次经郭勤特批夫妻二人才得以一起执行任务。

林为路拼着最后一丝力qì

将月孤和妻子送离了深水区,这个过程中他的背上又中了三支箭,其中一箭射中了要害。

“带她走……”林为路垂死之际推了月榕一把。

月榕已经满脸是泪,丈夫曾经说过身为小青衣密探,在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做到无欲无情,任何感情私念都将是成败的大敌。她一度做的很好,为此还受过丈夫的夸奖,但是今天她做不到了。眼看着伏在浅滩上的丈夫慢慢僵冷,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

夜色下的河面又恢复了宁静,五具小青衣的尸体顺着河水缓缓向东流去。

“人死不能复生,快走吧。”月孤试图拉起月榕,却被她狠狠地推开了。

“都是你,都是为了你这个坏女人……”

泣不成声的月榕忽然拔出了一把匕首,尖叫道:“我要杀了你!”

月榕从小跟父亲学捕鱼,并没有学过武功。嫁给林为路后,也不过凭着兴趣学了几天。跟月孤交手,她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月孤侧身避过她刺来的匕首,抓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了下来。

“你跟我走。”月孤拖着月榕向前方的小树林跑去。

八名士卒从小树林里走出来呈弧形包抄过来,王麟一行则从桥头方向包抄过来。月孤二人顿时被逼入了绝境。

“月孤公主,我们是来救你的。”

王麟一面安抚惊恐中的月孤,一面递个眼色让月孤身后的八名卫卒放下手中的机弩。

“不要上当!他们是李党的人!他们是来杀你的!”月榕忽然尖叫起来。

月孤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是敌?是友?我能相信谁?

“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月孤最终相信了月榕的话,按蛮黑人的风俗在亲人的尸体面前说谎,死后是要下炼狱的,她相信汉人也是这样。就在她与王麟紧张对峙的时候。

凉河两岸的树丛中,一支精锐的弓箭队悄悄散开队形,弓箭手们各自选好了适宜的狙击位置。

一支哨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过了夜空。

“保护公主!”王麟刚刚喊完这句话,左肩上便中了一支羽箭,形势一片大乱。

“嗖!”

“嗖!”……

如同王麟刚才伏击小青衣一样,此刻他们也成了别人的狙击目标。十八个人,片刻之间损失殆尽。王麟几次试图上前送月孤走,但月孤固执挥舞着匕首阻止任何人靠近自己。

凉河的河面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月榕为了保护月孤,后背上中了一箭,此刻已经昏迷不醒。王麟中了两箭,殷红的血已经将他的战袍染成了深红色,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捂肩头的伤口,一手拄着刀。

“现在你知dào

我没骗你了吧,我是来救你的……”

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王麟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月孤终于醒悟过来,她用手绢一次又一次地擦去王麟嘴里涌出的血,徒劳无功地忙着。

王麟垂下了手,闭上了眼。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月孤愤懑地冲着夜空喊了起来。

河滩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将军的孤零零的身影。

“我是可汗的朋友,是可汗让我来接您回去的。”年轻将军向月孤展示了一块用黄金铸成的令牌,那是回鹘大可汗赐给父亲的官凭,是父亲的贴身信物。

“你是什么人,阿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月孤诧异地问,这两天她所遇到的稀奇古怪事,比以前所有的加起来的都多。

河流北岸又走来一个人,一个矮矮壮壮的蛮黑人。

“结第!”月黑满脸的惊讶,“你不保护父亲,来这里做什么?”

结第是月孤的族兄,父亲身边最可靠的侍卫。

“你的丈夫背叛了你,可汗命接你回去,我们要跟他开战了。”

“啊,”月孤无力地跌坐在河滩上,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五天前她在驿站被俘,一群神mì

的汉人将她押往南方。丈夫曾经告sù

过她大唐的都城长安就在南方,月孤问押送她的人去长安做什么,他们回答:“带你去京城享shòu

荣华富贵。”月孤追问享shòu

什么荣华富贵?他们先是不肯回答,被缠急了之后才说出真话:自己的丈夫为了夺取朝廷赐予蛮黑五部的土地,决心与朝廷中的一个大奸臣结盟,联合出兵夺取土地。而她便是丈夫送给那个大奸臣的见面礼。

月孤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可笑,她随便就能找出一百条理由来驳斥,那些人显然也并不急着让她相信这些只说“咱们走着瞧”,然后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月孤起初丝毫不相信这些话,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她的看法。在向南行走了一天一夜后。夜晚歇宿时,忽然一队神mì

的黑衣人袭击了他们落脚的客栈,一场混战后杀死了押送她的那些汉人。

黑衣人告sù

月孤,劫持她的人属于一个叫刺马营的组织,她的丈夫杨昊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这一次他们为了侵占蛮黑人的土地,就和朝中的牛党结成了联盟。而她就是送给牛党首领牛僧儒的礼物,因为牛僧儒这个人当年做过边镇大将,对性情豪爽的胡家女特别感兴趣。这次他点名要她作为结盟的信物。

月孤相信了黑衣人的话,为此痛哭了一场。如果说先前那些人是在哄骗她,为何他们的敌人也要帮他们圆谎?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黑衣人说要将她送回蛮黑部,这让月孤又起了疑心,既然汉人都如此狡诈,为何他们会这么好心?黑衣人解释说他们是大唐朝里的另一派势力,名叫李党,一直都是牛党的死敌,所以凡是牛党要做的事,李党就一定会反对,反之亦然。送她回蛮黑部,并不是心血来潮无缘无故做好事。而是请她劝说自己的父亲和李党联合对付牛党。

月孤对这个解释还算满yì

,又想自己被他们擒住,一时也脱不了身,只能先假意顺从。在还回蛮黑部的途中,月孤曾经悄悄问过住宿客栈的伙计:大唐朝中是不是有个牛党、李党、刺马营。伙计肯定地回答说有,这三家一年到头不停地斗,硬是把好端端的大唐给斗垮了。

月孤由此开始恨上了杨昊。北行的路上,他们遇到牛党和刺马营的好几次伏击,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为了防止途中走散,黑衣人的首领林为路便将她的手和他妻子月榕的手用钢铐铐在了一起,使得她们形影不离。

月孤看到过月榕跟林为路同房,还听到了他们行房的声音,她相信他们是真夫妻而不是装给自己看的。

结第的话更证实了月孤心中的猜疑,月孤心中再无疑惑,她现在满腹的仇恨,恨不得立即赶回丰安,亲手砍杀那蛇蝎心肠的负心人。

“将军,有人过来了。”负责警戒的卫卒指着凉河南岸叫道。

朦胧的月色下,凉河南岸上几个黑影在快速移动。

“是内寺坊的人,请结第将军护送公主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内寺坊”,月孤听过这个名字,常陪自己上街的张朗、李卫就是内寺坊的人。

“果然是他!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负心人。”月孤说这话时已满脸是泪。

第63章 危机演习

与小青衣和王麟一样,秦安率领的小队也遭到了伏击.死伤三个人后,对方突然停了手,便亮明了身份:天德军牙军。秦安不敢与他们照面,自己身上就穿着天德军的号衣,李鬼遇到李逵,那还不鞋底抹香油——溜溜地跑?

王峰向王奔汇报了营救月孤的经过:王麟率军在渡良寨渡口设伏伏击小青衣,不想行踪暴露反中了小青衣设下的圈套,以至于全军覆灭,王麟本人也身中毒箭。自己带人赶到后杀散小青衣救出月孤,但王麟伤势太重,终于不治身亡。王奔感到异常悲伤,不管是平息内乱还是抵御外侮王麟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没想到竟横死小青衣之手。王奔下令举行盛大的葬礼,自己亲自抬棺扶灵。

王峰率天德军牙军护送月孤到九娘关,交给守将铁铛营新任统军乌赤赞。乌赤赞邀请王峰同去丰安,却被王峰婉拒。

……

关索在九连山待了两天两夜,终于和奎琳娜敲定了设立铁甲公司的所有细节,菲特力坚持新公司的名字叫库鲁伯家族制铁公司。库鲁伯是菲特力和奎琳娜的姓,是拜占庭的一个显赫大家族。用这个名称的理由是将来更好地开拓西方市场,因为库鲁伯家族在中亚、西亚和南亚都有很多家族生意,市场美誉度很高。

杨昊也赞同这个名称,他关心的是对这家公司的实jì

控zhì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丰州毛毯厂出资三万八千两白银,成为公司的大股东,占公司两成五的股份,永昌公司占两成、吕小枫占两成,库鲁伯家族以技术和人力入股,占两成三。余股由主要管理人员持有。

关索同时还和库鲁伯家族达成重甲、军械及相关技术的转让协议,西宁军军械司出价七两白银购得相关技术转让,库鲁伯家族则派专人帮zhù

杨昊组建重甲骑兵队。作为回报,杨昊答yīng

库鲁伯家族在九连山的所有庄园的自治权:内政不受永丰县干涉;族人在庄园内犯法适用库鲁伯家族法律;土地及工场产出不必缴税。库鲁伯家族则承诺不从事或参与危害丰州及西宁军当局的活动,也不帮zhù

第三者从事类似活动。

……

给月孤办的压惊洗尘宴气氛异常热烈,晴儿、小鱼、吕芮颇费了一番心思梳妆打扮,一个个弄得仙女下凡一般,闹的杨昊心里直痒痒。远赴大青山和余炎炉在军营中成亲的冬雨回到丰安后不久就被查出身怀有孕,一算时间早在成亲前两人就有私情了,冬雨羞的一个多月没出门。这一次不光盛装而来,还当着众人的面向月孤道歉。月孤刚来时她串通一干丫鬟没少刁难。月孤不觉有些感动。

家宴结束,小鱼和吕芮借口送冬雨回家都躲开了。晴儿指挥金铃等人铺好床叠好被,便也躲开了。杨昊心中有愧,在院中久久徘徊不敢进门。在朱七的计划里,秦安将假扮天德军牙军伏杀小青衣救出月孤,然后造出月孤被害的假象,让蛮老唔相信他的女儿是被天德军所害,以此逼迫王奔靠向自己,登上自己的战车。

无疑这是一步险棋,小青衣的行踪已经暴露,伏击他们并不难,但想从训liàn

有素的小青衣手里救人则难如登天!杨昊心存一线侥幸:小青衣的高层给下面下了严令,不得在天德军境内伤害人质,以免打乱他们的整体部署。月孤能活着回到蛮黑部自然最好,那样既可以解除蛮黑人的后顾之忧,又可借月孤之口坚定蛮老唔等蛮黑贵族反杨决心。

反之,若不能将月孤活着带到蛮黑,那让她死在天德军,这样起码比让她落在杨昊或王奔的手里要好。王奔是杨昊的结拜弟兄,月孤死在他的地头他自然脱不了干系,他脱不了干系,杨昊也脱不了干系。蛮黑人反杨还是会反的,但以他们冲动的个性,恐怕先要拿王奔开刀。王奔确实很弱,但天德军境内地势险要,把他逼向杨昊一边,对阴谋策划者来说,自然是个麻烦,他们不免要费许多口舌去说服火爆脾气的蛮黑人:要打杨昊后打王奔,理由一……理由二……

侥幸,月孤能平安归来真是侥幸。

虽然计划失败,杨昊心里却无半点的沮丧,他现在心里充满了内疚,内疚自己黑着心肠对月孤做的一切。

夜色已深,杨昊终于把心一横:是杀是剐都由她吧,谁让自己满身罪孽呢。

月孤冷着脸坐在床沿,手里擦拭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弯刀。杨昊刚一进屋,她就挥刀刺了过来去。打架,杨昊心里早有准bèi

。以月孤的率真性子,今晚她要是不跟自己打上一架,那简直没天理了。月孤的身手与杨昊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连劈十几刀,都被杨昊轻轻让过。

月孤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若肯真心悔过,就站着让我砍一刀,若老天让你不死,我还做你的妻子,若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杨昊站好身形,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就这里,用刀刺下去,我肯定没命。来吧。”

杨昊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垂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月孤一时心乱如麻,她握刀的手开始有些颤抖。若是杨昊答个不字,自己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他,杀不了他就自尽,一了百了。可是现在,他就站在那,闭目等死,自己还能下的去手吗?

杨昊能感觉到月孤内心的变化,仇恨正在一点点的减弱,杀气也在慢慢消失。杨昊心中一叹:女人就是这么可爱,满嘴嚷着要打要杀,你拧着跟她们干,说不定真杀了你。你服个软认个错,她们阵脚就乱了。晴儿是这样,小鱼是,吕芮也是,月孤看来也不例外。

想到这,杨昊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得yì

的笑容。

“你在骗我!”月孤骤然一声怒喝,手中的弯刀带着绝望的恨意刺入了杨昊的胸口……

……

“砰!砰!砰!”

凌彤刚刚睡下,就听到院门被人擂的山响。

“有紧急军情,防御使大人请凌彤将军立即去内书房商议。”

听说有紧急军情,凌彤一骨碌爬起来,披上一件单衣匆忙就出了门,老妻提着他的鞋子追到门口:“鞋,鞋,你还没穿鞋呢。”

防御使署戒备森严,这让凌彤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是他出了意wài



内书房会议室里李通、庄云清、鱼重、卢光、朴恩俊、曲清泉、张伯中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不少人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显然是刚刚从被窝里给拽出来的。

“出了什么事?”凌彤茫然地问。

“我也不知dào

啊,稀里糊涂就被拽来了,说是有紧急军情要商议。可我都来了快一盏茶的工夫了……”

“哎呀,老李,咱们不都是在等凌将军嘛,参谋司的主将不来,这会怎么开嘛?”李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对面的庄云清打断了。

“是啊,庄将军说的在理啊。”坐在角落里的张伯中应了声。不知怎么的,凌彤觉得张伯中神色有些紧张,又一想,或许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心里有些紧张的缘故。

“唉,你是什么意思?”李通的话被庄云清打断心中正有些不满,忽见张伯中也插话进来,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叫道:“你也来开军事会议,这里有你的座吗?”

李通话糙理不糙,按照西宁军的军制,军事会议分两级:日常会议由杨昊主持,各军司主官参加,情报室主官列席备咨询;正式会议与会人员要多出一倍,但也仅限于参谋司参谋将军、同参谋将军、参谋校尉和军政、军法、军械、督察、情报等司主官,内寺坊主官经杨昊特批可列席备咨询。卢光因负责督察司日常工作,因此也被特批列席会议。

张伯中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凌彤打个手势示意李通不要再说话。不想庄云清又冷笑了一声,酸溜溜地说道:“李将军稍安勿躁,张同知现在没有资格,可说不定待会就有了呢,毕竟内寺坊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外人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可也许人家也立下了大功劳呢。”李通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便应和道:“那是,那是,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张伯中闻言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各位将军都到齐了,我就给诸位透个底吧,今晚开的并不是什么军事会议。大人也不会来。”

众人一片哗然,李通捶着桌子吼道:“扯娘淡的!半夜三更是谁跑去敲门说有紧急军情的?这不是摆明了耍我们吗?谎报军情这是死罪!卢光,这事督察司管不管?”

卢光闻言一怔,他实在无心卷入这场是非中去,可是李通已经把球踢来了总不能装着没看见吧,于是他目视张伯中正要开口。庄云清忽然插话道:“督察司若是不便受理,军法司倒是可以代劳,只不过要劳烦李将军递份状子来。”李通道:“好,只要你敢受理,我这就写状子告他们内寺坊谎报军情。”李通扯着嗓子喊:“那个叫穆兰青的,快取纸笔来。”穆兰青一直垂手站在门口,听了这话一阵为难。

凌彤劝住了李通,问张伯中:“你半夜三更的把人叫来,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凌彤在军中威望甚高,他的话张伯中不敢不答。张伯中起身答道:“不久前内寺坊奉命制定了一份《危机应对案》,针对最近可能出现的危机,预设了许多解决方案,用以确保在危机来临时,丰州军政各机关是保持正常运作。”

“危机”“方案”“机关”“运作”……张伯中的一席话说的众人云里雾里。凌彤立kè

意识到这是杨昊的意思,因为只有他才能想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

凌彤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是他出事了?

杨昊掌握了丰州军政大权后,慢慢变得专权,但遇到重大事情,他还是很尊重自己的意见。这一次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把军中高层召集在一起讨论什么《危机应对案》,而他本人却不露面,这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凌彤决定试探一下:“各位静一静。这个《危机应对案》,大人曾经跟我提过。简单地说就是凡事往最坏处想,设想可能出现的危险,然后再想出应对的办法,等到危机真的降临时不至于自乱阵脚。张同知,我的理解没错吧。”

张伯中拿不准杨昊是否真的跟他提过这些,但凌彤能站出来说这番话,他还是很感激的。

“凌将军说的一点不差,之所以此前没跟大伙道破实情,就是要营造出这种突发的效果,否则也就失去了演习的意义。”

“演习是什么东西?”李通不解地问,众人也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演习就是预演,就是假设这件事已经发生,我们把要做的事情做一遍。”张伯中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来。

“我来说吧,南诏的大府主将就叫做演习,副将称演览。中府主将称缮裔,副将称缮览。小府主将称幕撝,副将称幕览。张同知我说的对吗?”庄云清突然插了一句,冷着脸等着张伯中出丑。

“你说的那是官职名,我说的这个演习呢,就是,按预定方案进行实jì

练习。”张伯中急切之下突然想起了这个词的正解,继而又举例解释道,“譬如《危机应对案》中第一条预案就是:丰州防御使因故不能视事时,责成各司主官迅即组成应急指挥组,代行丰州军政之权。现在我们按照这条预案进行实jì

练习,这就是演习。”

李通的嘴唇动了下刚想说话,却被凌彤抢了先:“张同知,既然是大人的意思,你也不用多解释了。该怎么做,你来定,我们都听你的。”凌彤既利用了自己的威望,又巧妙地把杨昊抬出来压一下场。

张伯中又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凌彤的心却沉了下去:杨昊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突然事件,以至于他来不及有所交代,就匆匆忙忙地把权力交到了关索和朱七的手上。两人对杨昊的忠心是不用怀疑的,能力和手段也是有的,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阅历和经验太单薄了些。

同样是年轻人,杨昊处理事情时的手段虽也还不够老道,但他的威望摆在那,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也足够让他去弥补犯下的一点小错,但关索和朱七就不一样了,离开了杨昊他们什么都不是,要在没有杨昊把舵的情况下,操纵丰州这艘大船,一个字,有点悬!

凌彤决定帮张伯中一把,不然就连眼下这一关他都未必能趟的过去。关索和朱七没敢露面,而让张伯中出来唱这出戏,这是他俩的明智之处。不管是关索还是朱七,都根本无力驾驭这种场面。

有凌彤的出面弹压,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即使是李通对凌彤还是敬重有加的。

“防御使大人手令。”张伯中取出一张纸,冷目扫过众人。手令就是军令,下属接受军令必须起身立正。“应急演习第一项:防御使大人因故不能视事,由应急指挥组代行军政大权,统一调度西宁军各部和丰州民团武装,保持丰州政令畅通、治安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具体部署如下:开成二年七月初七亥时二刻组成应急指挥组,成员由各司主官、卢光、朴恩俊、曲清泉、张伯中充任。凌彤为组长,李通为副组长,张伯中为内务长,执行庶务,卢光为书记,收发公文。演习期间组员一律住在防御使署,未经内务长许可不得外出、不得见客、不得收发私人信件。”张伯中宣bù

完,将手令向众人展示了一遍。

“奶奶的,早知如此今晚就该放她一炮!”李通捶着桌子懊悔万分。

众人轰堂大笑。穆兰青将一摞公文送到凌彤面前。张伯中说道:“这是大人尚未批答的公文,按制应该由你会同各位共同核准。外间报来的公文由各司副手接手,按原来的程序走,最终也集中到这,由您分派核准。”

凌彤笑道:“事关重大,凌彤未必能担的起啊。”

张伯中道:“将军遇有不决之事可与李将军或组中任何人商议。担子虽然重,有大伙这么多人一起来担,也就轻了,再说这也不过是场演习,只是先让大家熟熟手,最终不还是有里面来把关吗?”李通道:“大哥未免太谨慎了,我们只管尽心做事便是。张伯中不是说了嘛,最后还要里面来定呢。”

凌彤心知推不过,又怕两人因此再起争执,便笑道:“那凌彤就勉为其难,来牵这个头,遇有不决之事,我跟你们商量,你们不准不说话。出了篓子你们也要替我分担,谁也跑不了。”

李通笑道:“你就放心吧,陪杀头我不干,陪挨骂还不干吗?”众人又是轰然一笑。

庄云清忽然转过头对张伯中说道:“明日十字街口福祥楼新店开张大典,我答yīng

了马力大到时去捧场的,如今去不了,你无论如何要代我向他道个歉,不然以后再见面可就脸红了。”这一说李通也叫了起来:“你也帮我打声招呼,我也答yīng

了他去的。”

张伯中笑道:“二位请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第64章 死了一个替身

马力大的福祥楼新店选址在丰安城十字街口,这里原是丰安刺史府的旧址,丰安由州降格为县后,这里便荒废不用了,杨昊建防御使署时出于安全考lǜ

没有选址在这.

两个月前,丰安城编制了新的城市规划方案,这一带被划为商业用地,马力大以每亩一千一百两的价格购置了三亩地,然后大兴土木建起了三层高楼,回廊飞翼,雕梁画栋,号称丰安第一楼。

酒楼开张这天,丰州军政商民各界头面人物毕集丰安,一时盛况空前。最让马力大得yì

的是杨昊答yīng

来。这些日子自己为杨昊鞍前马后没少出力,永昌公司能在丰州募集到一百万两股本,自己绝对是头功。

自己得到了什么呢,除了丰州商会副会长的头衔,就是这块地了。丰州商会官方背景很浓,有了副会长的头衔再跟官府打交道那底气就足了。再说十字街这块地,寸土寸金,丰安县本来准bèi

半亩半亩往外放。丰安城的中小商家欢呼雀跃,都憋着一股劲要买他一亩半分的做子孙地,价格一路攀升到九百两半亩。

这么一来马力大购置三亩地就要费银五千多两,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

他去见了杨昊一面,去时带上了新酒楼的图纸,杨昊听完他的诉说,又看了看图纸,就让丰安县将十字街口的地块捆绑起来出售,三亩地捆一起往外放,顿时将那些中小商家拒之门外,最终马力大以均价一千一百两购得这三亩好地。

官商结合两得利。这是马力大得出的结论,因此新酒楼开张时他想方设法请杨昊到场,为此他不惜拿出新酒楼百分之五的股份送给吕小枫,请他在吕芮面前帮自己说说好话,再让吕芮去吹杨昊的枕头风,这招还真管用,杨昊竟真的答yīng

来了。

一大清早,庄云清和李通就派人通知说有急事不能前来,马力大就有些担心杨昊也不能来。庄云清、李通来是锦上添花,不来也无伤大雅。杨昊来参加酒楼庆典自己可早就放了风声,到时候来不了,这张脸可往哪搁?马力大派人去防御使署打探消息,关老爷很肯定地告sù

他,将军一定会到场。

听了这话马力大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吉时将近,仍不见防御使署那边有动静,马力大的心不觉又悬了起来。就在他心里只打鼓的时候,杨昊却摆出了全副仪仗,浩浩荡荡而来。马力大觉得这个面子可给足了。

见了面说了些恭喜的客套话,气氛很是融洽。酒楼前的广场搭了彩台,两边摆了乐队,城中不能放巨型的礼炮,就用小点的爆竹代替。

杨昊上台宣bù

酒楼开业,随即爆竿响起,两边的乐队一起奏乐。然后,杨昊向马力大告辞回防御使署,马力大握着他的手激动的半天说不出来话,一直将他送上了马,又目送他走了一程后,才转身来招呼客人。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福祥楼二楼飞出了一支弩箭,不偏不倚射中了杨昊的后心,杨昊旋即落马,场面一片混乱。内寺坊的卫士立即组成人墙护着重伤不醒的杨昊退入街边的一间绸布庄进行急救。另一面,大队内寺坊卫士和丰安县捕快将新福祥楼团团围住,封锁出口缉捕凶犯。丰安营则封锁了四周路口,控zhì

了前来观礼的上千名客人。

关索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他并不是担心杨昊的生命安危,因为被暗杀的只是杨昊的一个替身,他关心的是谁在幕后策划了这场暗杀。

庆典现场丰安营负责外层警戒,内寺坊负责贴身警卫,丰安县捕快则负责控zhì

人群。事前朱七叮嘱丰安县尉傅义要注意楼上动静,因为有内寺坊侍卫的贴身护卫,刺客从地面行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危险来自这座新近耸立起来的三层大楼。

傅义叫起全班人马,便装混入来客中采取人盯人的策略,仔细盘查可疑之人。如此小心可还是让刺客给混了进来。

内寺坊前前后后抓了一百三十多个嫌疑人,丰安营则奉命封锁了城门防止杨昊被刺的消息走漏,城外驻扎的旌旗营、警一营也接到一级战备的密令,做好了应急准bèi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搜索,第二日午后,在离新福祥楼半里远的一口枯井里,发xiàn

了被拆成一堆碎零件的机弩和三支淬了毒药的弩箭。把机弩拼装起来以后,众人都吃了一惊:这种机弩正是西宁军军械司生产的,刚刚装备部队的新式武器。

机弩上的编号被人磨掉,这让关索和朱七有些兴奋,这间接证明了这支弩机是现役武器。朱七带人分赴装备这种机弩的军营进行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驻守九娘关的铁铛营一哨二队丢失了这样一支机弩。丢失武器的士卒、伙长、队正随后被带回了内寺坊讯问。

当晚一条恶毒的谣言就开始流传:杨昊被刺身亡,临死前传位关索,关索为了扫清执政障碍,决心对军队进行一次大清洗,所有他不喜欢的人都将被清洗掉。

虽然城门紧闭,但这条谣言还是翻越城墙传遍了整个丰州和西宁军各部。人人自危。内寺坊派往各地查案的卫卒处境开始变的微妙起来,不仅处处受到刁难,甚至住处和行踪都被当地驻军监视。丰州的局势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

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杨昊醒过来了。

满屋子的药味,昏暗的灯光,坐在床头椅子上打盹的小鱼……

这一切好生熟悉,杨昊记起来了,大和九年七月的时候,自己穿越一千两百年来到大唐时,第一眼见到也是这副场景,那时坐在床头守夜的是胖丫头菱角,因为看到自己醒来太过兴奋,出门的时候绊了一脚还摔掉了一颗门牙。

杨昊微微叹息了一声,上天保佑,自己又醒过来了。三天前月孤的那一刀几乎要了自己的命,要不是她在最后时刻心软了,自己恐怕再难看到大唐的天空了。

“嗨,醒醒,醒醒……”杨昊轻轻叫了两声,因为不知dào

伤势如何他没有动。

“啊,”小鱼蓦然惊醒了,她揉揉眼,看到杨昊咧着嘴冲自己笑,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她忘情地扑到了杨昊的身上哭了起来,全然忘了杨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杨昊疼的直咧嘴,但他还是很喜欢小鱼用这种方式欢迎自己醒来。

“你身子还虚弱,不要多说话,我去叫关索他们来。”

小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俯下身在杨昊嘴唇上亲了一口,恋恋不舍地出门去了。

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杨昊放下心来。回想三天前,当月孤的刀刺入自己胸口的那一刻,杨昊觉得什么都完了,一股透彻肌骨的寒冷包裹着他,身体僵麻无力,甚至睁眼都变成了一件奢侈。月孤是怎么救护他的,又是怎么被侍卫押走的,杨昊的心里已经有些模糊了。

后来是秦思虎用银针将他救醒,他才有机会把关索拉到身边,告sù

他自己的书柜里锁着一份《危机应对案》,让他照此施行。那时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坚信自己昏迷一段时间后就会醒来。但是当关索追问如果醒不来该由谁来主持丰州大局时,杨昊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随后的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自己醒来了,关索的那个问题也就不用回答了。躺了三天三夜,杨昊还是感觉好累,是心累,是那种孤身一人在雾茫茫的深沟大涧上走钢丝的心累。什么时候才能走上平坦大道,身心自在,无忧无虑呢。

关索赶了过来,看到杨昊醒来,他孩子似地跑过来摸了摸杨昊的脸,笑道:“这么长的一把刀都捅不死你,你有慧根可以去修神仙啦。”

杨昊无心说笑,他问关索:“你把月孤怎么样了?”

关索冷哼一声道:“谋杀亲夫,自然要千刀万剐。”

“不要为难她,放她出来,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若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这么干的,你还放她吗?”关索笑嘻嘻地说道。提到了月孤杨昊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愧疚之色溢于言表。要说月孤是受人指使来刺杀自己那不可能,杨昊相信自己的感觉。像她这种直肠直肚的人多半是被人洗脑利用了。

“秦先生没有来吗?”杨昊忽然问。

门口有人答道:“谁说我没来,我这不是来了吗?”秦思虎笑着走了进来。

“多谢先生救命,你已经救了我两次命了。真不知dào

如何报答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当是为自己积福了。”秦思虎坐到床边,为杨昊把过脉,又查看了他的舌苔和伤口。

“我能下床了吗?”杨昊见秦思虎表情轻松心中暗喜。

“最好静养两天。”秦思虎谨慎地说道。

“那就是能下床了,你们大夫的话听一半就好。”杨昊说着就要挣起身来,小鱼和关索忙扶着他下了床,在屋中走了一圈后,杨昊就能自行站立行走了。

这时朱七和张伯中也赶了过来,见杨昊无事,都如释重负。

杨昊问朱七:“行刺我替身的凶手找到了吗。”

朱七道:“已经有了线索,但因涉及到乌赤赞将军,因此我赶回来和关将军商量。”

“你们怕什么,怕他造反么?他乌赤赞只是铁铛营的一个统军,他下面的人不会跟着他造反的。”杨昊信心满满地说道,然后他转身对张伯中说:“以参谋司的名义下令让乌赤赞来丰安议事。我敢跟你们打赌他一定会来的。”

张伯中应声是,又问:“如今大人已经无事,这次演习是否到此为止。”“不急着结束,继xù

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继xù

搜捕凶手,民军也要动起来,好好操演操演。又要打仗啦,让大家心里先有个准bèi

吧。”说到这杨昊顿了一下,“我有一种预感,这场仗如果打起来,将比我们打过的所有的仗都要大,都要惨烈。”

第64章 死了一个替身

马力大的福祥楼新店选址在丰安城十字街口,这里原是丰安刺史府的旧址,丰安由州降格为县后,这里便荒废不用了,杨昊建防御使署时出于安全考lǜ

没有选址在这.

两个月前,丰安城编制了新的城市规划方案,这一带被划为商业用地,马力大以每亩一千一百两的价格购置了三亩地,然后大兴土木建起了三层高楼,回廊飞翼,雕梁画栋,号称丰安第一楼。

酒楼开张这天,丰州军政商民各界头面人物毕集丰安,一时盛况空前。最让马力大得yì

的是杨昊答yīng

来。这些日子自己为杨昊鞍前马后没少出力,永昌公司能在丰州募集到一百万两股本,自己绝对是头功。

自己得到了什么呢,除了丰州商会副会长的头衔,就是这块地了。丰州商会官方背景很浓,有了副会长的头衔再跟官府打交道那底气就足了。再说十字街这块地,寸土寸金,丰安县本来准bèi

半亩半亩往外放。丰安城的中小商家欢呼雀跃,都憋着一股劲要买他一亩半分的做子孙地,价格一路攀升到九百两半亩。

这么一来马力大购置三亩地就要费银五千多两,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

他去见了杨昊一面,去时带上了新酒楼的图纸,杨昊听完他的诉说,又看了看图纸,就让丰安县将十字街口的地块捆绑起来出售,三亩地捆一起往外放,顿时将那些中小商家拒之门外,最终马力大以均价一千一百两购得这三亩好地。

官商结合两得利。这是马力大得出的结论,因此新酒楼开张时他想方设法请杨昊到场,为此他不惜拿出新酒楼百分之五的股份送给吕小枫,请他在吕芮面前帮自己说说好话,再让吕芮去吹杨昊的枕头风,这招还真管用,杨昊竟真的答yīng

来了。

一大清早,庄云清和李通就派人通知说有急事不能前来,马力大就有些担心杨昊也不能来。庄云清、李通来是锦上添花,不来也无伤大雅。杨昊来参加酒楼庆典自己可早就放了风声,到时候来不了,这张脸可往哪搁?马力大派人去防御使署打探消息,关老爷很肯定地告sù

他,将军一定会到场。

听了这话马力大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吉时将近,仍不见防御使署那边有动静,马力大的心不觉又悬了起来。就在他心里只打鼓的时候,杨昊却摆出了全副仪仗,浩浩荡荡而来。马力大觉得这个面子可给足了。

见了面说了些恭喜的客套话,气氛很是融洽。酒楼前的广场搭了彩台,两边摆了乐队,城中不能放巨型的礼炮,就用小点的爆竹代替。

杨昊上台宣bù

酒楼开业,随即爆竿响起,两边的乐队一起奏乐。然后,杨昊向马力大告辞回防御使署,马力大握着他的手激动的半天说不出来话,一直将他送上了马,又目送他走了一程后,才转身来招呼客人。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福祥楼二楼飞出了一支弩箭,不偏不倚射中了杨昊的后心,杨昊旋即落马,场面一片混乱。内寺坊的卫士立即组成人墙护着重伤不醒的杨昊退入街边的一间绸布庄进行急救。另一面,大队内寺坊卫士和丰安县捕快将新福祥楼团团围住,封锁出口缉捕凶犯。丰安营则封锁了四周路口,控zhì

了前来观礼的上千名客人。

关索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他并不是担心杨昊的生命安危,因为被暗杀的只是杨昊的一个替身,他关心的是谁在幕后策划了这场暗杀。

庆典现场丰安营负责外层警戒,内寺坊负责贴身警卫,丰安县捕快则负责控zhì

人群。事前朱七叮嘱丰安县尉傅义要注意楼上动静,因为有内寺坊侍卫的贴身护卫,刺客从地面行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危险来自这座新近耸立起来的三层大楼。

傅义叫起全班人马,便装混入来客中采取人盯人的策略,仔细盘查可疑之人。如此小心可还是让刺客给混了进来。

内寺坊前前后后抓了一百三十多个嫌疑人,丰安营则奉命封锁了城门防止杨昊被刺的消息走漏,城外驻扎的旌旗营、警一营也接到一级战备的密令,做好了应急准bèi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搜索,第二日午后,在离新福祥楼半里远的一口枯井里,发xiàn

了被拆成一堆碎零件的机弩和三支淬了毒药的弩箭。把机弩拼装起来以后,众人都吃了一惊:这种机弩正是西宁军军械司生产的,刚刚装备部队的新式武器。

机弩上的编号被人磨掉,这让关索和朱七有些兴奋,这间接证明了这支弩机是现役武器。朱七带人分赴装备这种机弩的军营进行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驻守九娘关的铁铛营一哨二队丢失了这样一支机弩。丢失武器的士卒、伙长、队正随后被带回了内寺坊讯问。

当晚一条恶毒的谣言就开始流传:杨昊被刺身亡,临死前传位关索,关索为了扫清执政障碍,决心对军队进行一次大清洗,所有他不喜欢的人都将被清洗掉。

虽然城门紧闭,但这条谣言还是翻越城墙传遍了整个丰州和西宁军各部。人人自危。内寺坊派往各地查案的卫卒处境开始变的微妙起来,不仅处处受到刁难,甚至住处和行踪都被当地驻军监视。丰州的局势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

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杨昊醒过来了。

满屋子的药味,昏暗的灯光,坐在床头椅子上打盹的小鱼……

这一切好生熟悉,杨昊记起来了,大和九年七月的时候,自己穿越一千两百年来到大唐时,第一眼见到也是这副场景,那时坐在床头守夜的是胖丫头菱角,因为看到自己醒来太过兴奋,出门的时候绊了一脚还摔掉了一颗门牙。

杨昊微微叹息了一声,上天保佑,自己又醒过来了。三天前月孤的那一刀几乎要了自己的命,要不是她在最后时刻心软了,自己恐怕再难看到大唐的天空了。

“嗨,醒醒,醒醒……”杨昊轻轻叫了两声,因为不知dào

伤势如何他没有动。

“啊,”小鱼蓦然惊醒了,她揉揉眼,看到杨昊咧着嘴冲自己笑,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她忘情地扑到了杨昊的身上哭了起来,全然忘了杨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杨昊疼的直咧嘴,但他还是很喜欢小鱼用这种方式欢迎自己醒来。

“你身子还虚弱,不要多说话,我去叫关索他们来。”

小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俯下身在杨昊嘴唇上亲了一口,恋恋不舍地出门去了。

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杨昊放下心来。回想三天前,当月孤的刀刺入自己胸口的那一刻,杨昊觉得什么都完了,一股透彻肌骨的寒冷包裹着他,身体僵麻无力,甚至睁眼都变成了一件奢侈。月孤是怎么救护他的,又是怎么被侍卫押走的,杨昊的心里已经有些模糊了。

后来是秦思虎用银针将他救醒,他才有机会把关索拉到身边,告sù

他自己的书柜里锁着一份《危机应对案》,让他照此施行。那时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坚信自己昏迷一段时间后就会醒来。但是当关索追问如果醒不来该由谁来主持丰州大局时,杨昊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随后的事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自己醒来了,关索的那个问题也就不用回答了。躺了三天三夜,杨昊还是感觉好累,是心累,是那种孤身一人在雾茫茫的深沟大涧上走钢丝的心累。什么时候才能走上平坦大道,身心自在,无忧无虑呢。

关索赶了过来,看到杨昊醒来,他孩子似地跑过来摸了摸杨昊的脸,笑道:“这么长的一把刀都捅不死你,你有慧根可以去修神仙啦。”

杨昊无心说笑,他问关索:“你把月孤怎么样了?”

关索冷哼一声道:“谋杀亲夫,自然要千刀万剐。”

“不要为难她,放她出来,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若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这么干的,你还放她吗?”关索笑嘻嘻地说道。提到了月孤杨昊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愧疚之色溢于言表。要说月孤是受人指使来刺杀自己那不可能,杨昊相信自己的感觉。像她这种直肠直肚的人多半是被人洗脑利用了。

“秦先生没有来吗?”杨昊忽然问。

门口有人答道:“谁说我没来,我这不是来了吗?”秦思虎笑着走了进来。

“多谢先生救命,你已经救了我两次命了。真不知dào

如何报答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当是为自己积福了。”秦思虎坐到床边,为杨昊把过脉,又查看了他的舌苔和伤口。

“我能下床了吗?”杨昊见秦思虎表情轻松心中暗喜。

“最好静养两天。”秦思虎谨慎地说道。

“那就是能下床了,你们大夫的话听一半就好。”杨昊说着就要挣起身来,小鱼和关索忙扶着他下了床,在屋中走了一圈后,杨昊就能自行站立行走了。

这时朱七和张伯中也赶了过来,见杨昊无事,都如释重负。

杨昊问朱七:“行刺我替身的凶手找到了吗。”

朱七道:“已经有了线索,但因涉及到乌赤赞将军,因此我赶回来和关将军商量。”

“你们怕什么,怕他造反么?他乌赤赞只是铁铛营的一个统军,他下面的人不会跟着他造反的。”杨昊信心满满地说道,然后他转身对张伯中说:“以参谋司的名义下令让乌赤赞来丰安议事。我敢跟你们打赌他一定会来的。”

张伯中应声是,又问:“如今大人已经无事,这次演习是否到此为止。”“不急着结束,继xù

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继xù

搜捕凶手,民军也要动起来,好好操演操演。又要打仗啦,让大家心里先有个准bèi

吧。”说到这杨昊顿了一下,“我有一种预感,这场仗如果打起来,将比我们打过的所有的仗都要大,都要惨烈。”

第65章 危险来自东方

秦安,内寺坊八掌印之一.

在渡良寨被王峰伏击后,秦安率部属仓皇退回牟那山,在山窝子里东奔西躲了三天后,准bèi

南渡黄河绕道回丰安。不想在渡口被守军识破身份团团包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秦安下令弃械投降,守军将他连夜送到了中受降城。

王峰奉命拷问他来天德军的目的,诸般刑具用完,秦安仍是咬牙不说。王峰让人在院中支起一口大锅,锅里添满了水,四周架起柴火烧水。锅的上方架了副三角架,顶端装了一个滑轮。铁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时,王峰命人将柴火撤掉,保持着锅里的水半沸不开的状态。然后他命人将和秦安一起被俘的二十三名内寺坊侍卫押到院中,围着铁锅跪成一圈。

秦安被拖到了院中,他的双腿已被打断,无法站立只能坐在地上。王峰指着那口大锅慢条斯理地对秦安说道:“这个叫‘脱衣洗澡’,玩法很简单,绑住人的双手吊在那个架子上,手松一松,吊着的人就会掉进开水里浸泡一下。然后再拉起来,用竹扫帚给他刷刷身上的尘土。寻常人呢,刷个十余下就顶不住了,皮肉结实的呢,刷个二三十下也保管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现在咱们玩个游戏,我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了,我就放一个人回丰安,你要不回答,我就请他们去洗澡。”

秦安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干这一行,老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东西。”

王峰道:“看来,我不杀他们几个,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王峰冷目一扫,指着跪在不远处的一个精壮的汉子道:“就他吧。”

四个牙军冲过来将那汉子剥个精光,捆住双手,绳索的另一头穿过三角架上滑轮,四个牙军拽着绳索一拉,那汉子顿时四脚悬空到了大锅上。在此之前已有人将他嘴里的布条解开,只是此人性子硬,身临险境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放!”王峰一挥手,拽绳的四个牙军将手略微一松,被吊起大汉的双脚便掉进了开水里。“哇啊——”

大汉狂叫起来,他拼命往上缩腿想避开脚下的开水,但是没有用,绳索越放越长,先是脚,后是小腿,渐渐的开水漫过了他的大腿……

“起!”王峰喊了声。四个牙军一使劲,那大汉又升了起来。双腿通红,肌肉不停地颤抖。一个牙军手持竹扫帚走上前,在被烫伤的两条大腿上刷了起来。

“啊!”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住手!……我说,我什么都说……”秦安再不忍心看到自己的部属受此虐待。

拿竹扫帚的牙军退开了,汉子的两条大腿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完整的皮肤,红通通的皮肉翻卷着,望之使人心寒。

“你看看,这又是何苦呢,早说也不用他受着苦了。”王峰笑嘻嘻地蹲在秦安面前,倒像是学堂里的先生在苦口婆心地教xùn

一个犯了错的孩童。

秦安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奉命劫持月孤,设计嫁祸王奔。

王峰是当着天德军所有军将的面将秦安的供状交到王奔手里的,王奔看过半晌无语。

王峰慷慨说道:“杨昊居心叵测,前次要大帅帮他救回侍妾月孤,致使王麟将军惨死。这次他又使阴谋诡计意图将天德军卷入战火,此仇若是不报,叔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王麟将军,又何以向全军将士交代?末将请命率军讨伐丰州,报仇雪恨。”

王奔沉吟道:“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然前番内乱已伤及天德军根本,如今怎可轻启战端?此事我已经知dào

,你退下吧。”王峰闻言悲愤道:“奇耻大辱,叔父若优柔寡断,迟疑不决,恐为天下人耻笑。”王奔变色道:“天德军到底是谁在当家?此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来多嘴,退下。”王峰捂面而出,众人见状都不免摇头叹息。

王峰走出牙署转过一条街,见四周无人王峰便上了一辆黑油布蓬马车。马车里坐着原王冕的幕宾冯清风,王冕死后他先辅佐马跃,后投奔王峰,王奔当政后,冯清风被授了个有名无实的丰安县令,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王峰一个月前突然深夜造访,此时冯清风正帮王峰谋划着一件大事。

王峰一上马车,顿时像换了个人一样,满面的笑容。冯清风笑道:“你这是何苦呢?平白无故地挨了他一顿骂。”王峰冷笑道:“骂得好,骂得妙,不骂别人怎知dào

我跟杨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王峰得yì

地笑出声来,然后他问冯清风:“那帮老家伙都到齐了吗?”

“王桑帮了不少忙,所有人都到齐了,不过王鹤似乎对此事有点怀疑。”

王峰冷哼一声道:“老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吁——”车夫骤然将马车停了下来,王峰一个不备差点摔了出去。

“混账东西,你怎么赶的车?”王峰掀开门帘怒骂道,霎时,他的怒容僵住了,马车前挡着一个人,一个没了双臂的和尚,余万斤,天德军中与王谦平辈的元老。王谦去世当晚,因为反对王峰篡夺留守之位被牙军将军武圭豪斩断了双臂。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自失去双臂后余万斤便避居莲花寺做了和尚。

“又是你。”王峰见了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既一心向佛,何必再管人间的俗事?”

“佛家以广大慈悲搭救世间众苦。王峰,你已经错了一次,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让开,不要挡我的路。”

余万斤伫立不动,闭目诵经。

“绕道走。”王峰喝令车夫道,他不想跟余万斤再纠缠下去。

“将军,到莲花寺就这一条道。”车夫为难地说。

“那就从他身上踏过去!”王峰咆哮起来,余万斤的突然出现让他心里十分不快,车夫的这句话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车夫咧着嘴愣住了,赶着马车朝一个活人身上碾,大凡还有人性,谁能做出这种事来?

“你给我滚开!”王峰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一脚把车夫踹到了车下。

“驾!”

拉车的两匹骏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朝余万斤撞了过去。

“余先生,快躲开!”车夫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冲着闭目诵经的余万斤喊了一嗓子。一切都迟了,余万斤被两匹马撞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被八只马蹄践踏之后,重重的车轮又他从身上碾了过去。当车夫从地上爬起来赶去救护时,余万斤的胸被踩的稀烂,头也变成了一个血葫芦,片刻便魂游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莲花寺的大雄宝殿前聚集了从天德军各地赶来的王氏族人。

莲花寺在内乱中曾被烧为一片白地,此时刚重建不久,因为经费有限,不仅规制比先前的小了一号,用料用工处处都显得粗糙简陋。

“人就是在这口井里救的,当时都已饿的奄奄一息。”王峰指着一口枯井说道,“武圭豪兵败时派梅园园来杀尽王氏族人,意图嫁祸给白水狐。白水狐则派蛮将瓦德雷来救人。两家正杀的起劲,王奔也率军杀进了莲花寺,他杀了瓦德雷和梅园园,然后将受伤的族人全部斩杀!”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惊诧,有人不解地问:“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救族人出苦海,这是莫大的功德呀?”

王峰苦笑道:“他想做天德军之主,救这么多的老弱妇幼,要耗费他多少兵力?他又怕族人落到白水狐的手里反过来要挟他,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干净。”

王峰说到这望着新任的王姓族长王鹤道:“叔父,请问这样的人配做王家子孙吗?”

王鹤与王谦是堂兄弟,平素与王奔走的比较近,闻言便道:“若事实如此,他就不配。可是,你说的这些有真凭实据吗?”王氏几个族老也随声附和。

“我说出这话,自然是有真凭实据的。”王峰拍拍手,大殿里走出来六名儿童,都是大难中幸存下来的王家后辈。

王峰抚摸着一个孩童的脑袋:“你给族长说说当时的情形。”

孩童望着王鹤一干人,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王鹤安慰道:“好孩子,有爷爷在,没有人敢欺负你。你把大乱当晚见到的听到的事都说给爷爷听听好不好?”

孩童啼哭道:“我们躲在井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有人喊‘二将军来了,二将军来了’。外面静了一阵子,后来我娘说‘快救救我们’,然后我就听到了娘的惨叫声,再往后有人往井里扔火把想烧死我们,我们头顶上都木板,火灭了但烟好呛人,我们不敢咳嗽,都捂着自己的嘴……”

没等那孩童说完,王峰便痛哭流涕叫了起来道:“各位,事实如此,非是我王峰不能容人,这样的禽兽配做我天德军之主吗?”

“畜生,禽兽。”众人纷纷咒骂起来。

“事到如今,请族长和各位长辈早做计较,不然我王家就要破族灭家了。”被王峰这么一逼,王鹤顿时没了主意,他身边的老者王桑用拐杖砸地,恨恨地说道:“咱们现在就去牙署当面责问他,看他有什么好说的。”

王峰忙拦道:“不可,牙署里卫士众多,万一惹恼了他,岂不是连我们一起都杀了?依我之见,还是将他叫到祖祠,咱们当面责问他。祖宗祠堂只有族人能进。到时就叫他把卫士留在外面,就算他想翻脸,我们人多也能制的住他。”

众人闻言也觉有理,便派了一个伶牙俐齿的族人以商议重开族学为由,请王奔晚上到祖祠议事。大乱之后王氏族人已所剩无几,因此王奔对族内的大小事务都十分上心。听到商议重开族学,顿时欣然前往。

祖祠离牙署西门只有半里地,王奔去时只带了二十名卫士。卫士们被守祠人婉言拦在了外面。王奔孤身一人进入祖祠后,大门随即便缓缓关闭。王奔一边走一边低头想事,丝毫没有觉察到身边的异样。等他觉察到情形不对时,想走已经来不急了。

六名黑衣武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围住王奔一阵砍杀,王奔瞬间便倒在了血泊中。此时王峰与族中老人从大门进来,见此情景,众老者一片惊呼。王峰则夺过一把刀迎了上去。众黑衣人见势不妙向后院避去。

众人扶起王奔时,他已是奄奄一息,垂死之际,王奔突然手指王峰,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你……你……”王峰脸色剧变,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脸色乌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恰在此时,众人一阵惊呼,王奔已气绝身亡。

王峰缓过神来,膝行向前,伏在王奔的尸体嚎啕大哭:“叔父,侄儿挑不起这副担子啊……”

王奔被刺的消息传回了牙署内,王增、王赟、王弼等王奔的亲近僚属一起赶了过来,看到浑身是血的王奔倒卧在王鹤的怀里,王峰跪伏在尸体上痛哭流涕,众人不觉面面相觑。

王赟闻听是杨昊派人刺杀了王奔,顿时火冒三丈,拔刀便去杀秦安等人,王弼苦劝不住,又怕他闹出什么乱子,只得跟在他身后去了。

王增悄悄问王桑:“叔父真的传位给王峰了?”

王桑一口咬定:“千真万确的事,王奔被刺身死前用手指着王峰亲口说的。我们都可以作证。”王增听了默然无语。

王弼没能劝住王赟,一刻钟后王赟带着秦安等二十四名内寺坊卫士的人头赶了回来,献祭在王奔尸体前。

王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王奔临死前传位给王峰,我等都是见证人。适逢大变,我王家子弟更该团结一心、共克时艰,不该再有相互猜疑之心。今日我等便在这立誓一起拥戴王峰为天德军之主,为王奔侄儿报仇雪恨!”

王赟带头欢呼,与众牙军簇拥着王峰返回牙署继位。

当日,王峰自称天德军留后,一面将王奔尸体成殓于冰棺之中,待破了丰州拿住仇人后,再入土为安。另一面,击鼓聚将商议攻打兴兵攻打丰州的事宜。

第66章 根本不是对手

一艘货船搁浅在丰安城东南三十里处,半天没有挪窝.

最近的木兰堡派出了一个老火带着四个小兵前去查看。木兰堡是警一营下属的沿河戌堡,负责警戒一段长约三里的河面,戌堡用青砖筑成,分三层,底层堆放粮食杂物,二层住人和存放兵器,三楼眺望作战使用,堡顶备有两锅烽火。

像这样的戌堡沿河还有数十座,一处有警燃起烽火,消息瞬间便会传回丰安。防贼警戒是警备军的责任,像这样的戌堡里一般都驻扎一伙士卒,警备军的一个伙不一定是十个人,多数情况下只有七八个人,极端的时候只有三四个人。

驻守木兰堡的这一伙原有六个人,五天前补充了四个来,三个小卒和一个武备学堂来实习的学员。丰州武备学堂第一期学员进入了实习期,按照军政司的统一部署,学员实习期为三个月,全部要下到最基层的伙。先做一个月的士卒,再做一个月的老火,然后代理一个月的伙长,期满回学堂,经考核合格再分配到各营。

坊间传说第一批学员到营队后,最低官职是队副。因此伙长对这个新来的学员十分看重,说不定人家回头就分到警一营做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呢。

老火终于回来了,他兴奋地向伙长报gào

:“搁浅的是艘货船,船上装着半船麻布,几匹丝麻和几桶白酒。通关手续很齐全,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人多不多?”哨长关切地问,最近风声有点紧,上峰要求严查过境的可疑之人。

伙长这么一问,老火诡秘地眨了眨眼,搂着伙长的肩膀出了戌堡大门,四周没人顿时笑成了一团:“一船的小娘们,个个鲜嫩水灵,呵呵呵。”

“扯什么蛋呢,货船上哪来的女人,你小子是不是憋出毛病了,大白天也做春梦?”

“谁骗你谁是小狗,真的,一个跑江湖的杂耍班子。图便宜搭人家货船,没想到却……搁在这了。”伍长捂着嘴嗤嗤地笑着。世道艰难,这些跑江湖卖艺的班子,为了生存,白天卖艺晚上卖身,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

“你想都别想,让督察司盯上了,牢底都能作穿。”伙长颇为无奈地警告道,自打杨昊主持丰州军政以来,对军中酗酒、赌博、嫖/妓等恶性进行了严厉整顿,现在酗酒、赌钱偶然还能见到,嫖/妓则几乎是绝迹了。

“船老大邀咱们去帮忙拉纤,晚上请咱们上船喝酒,你说这个不算犯军规吧。趁着酒劲跟小娘们的那个一下,这也算不得嫖吧。再说这荒郊野外的,你不说我不说,谁去说?督察司查的再紧,无凭无据他又能怎样?”

伙长同情地看着老火,这男人呀一旦精虫上脑,那就是不可救药了。不过这也难怪,虽说营中蓄妓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木兰堡地理偏远,士卒们往往三四个月才能回营一趟,哪个不熬的跟馋痨鬼一样?

伙长被老火撺掇的有些动心了:“他们几个怎么办?”伙长说的是武备学堂学员杨红和四个新兵蛋子。相处时日尚浅,彼此还不算很熟,特别是杨红身份更是特殊,要叫不叫上他们一起去,伙长有些拿不定主意。

“别叫了,你看他那样,整天板着个脸,谁欠他八吊钱似的,去了还不惹麻烦?”对这些学堂里出来的学员,老火一向不放在眼里。年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凭什么来当自己的上司?

伙长点点头,他进堡向杨红和四个新兵蛋子交代了一番,便带着自己的一干老弟兄朝河边走去。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来两腿壮。木兰堡到河边有二里地,片刻就到了。货船上连船老大在内就三个男的,其余的都是女将,为了减轻船的重量,此刻女人们都站到了河岸沙滩上,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凸凹有致的身体看起来异常诱人。

六个男人腿都酥了,慌不迭地跑去拉纤。好一番折腾,总算把船扯回深水河道。众人累的满身大汗,船老大为了答谢众人帮忙,让伙计从船上搬下来一桶白酒,招呼众人来喝。一边他又悄悄地跟伙长说:“喝完酒,洗个澡,趁着天亮没蚊子赶快办事。我给你们望风。”

几句话说的众人yu火焚身,回头再看那群在河边戏水玩耍的女子,越发显得娇美动人不可方物了。酒也顾不上喝了,六个男人三下五除二脱光衣裳跳进了河里。满身的臭汗,在清凉的河水里一泡顿觉舒畅无比。正在众**作春秋美梦时,伙长忽然发xiàn

那群女子转身朝戌堡方向走去。

“不好,有诈……”伙长猛然醒悟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一股热血向喉咙涌来。

“哇!”一股血箭喷射而出,染红了水面,“哇!”又是一大口血,伙长吐血不止,其他的几个人也是如此。没多久伙长便觉得瞬间手臂酸麻,身体便向水下沉去。

“点火……报……警……”伙长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后,便沉入了河底,在他之前老火和五名士卒已先一步沉尸黄河了。

黄河两岸十六座戌堡一夜间全部哑火,天德水师载着孟明的三个营突然出现在丰安城南。让孟明有些不解的是丰安城百姓异常淡定。危机演习还是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丰安百姓已经提早进入了战时状态。

丰安城附近只有丰安、旌旗两个营,人数刚刚一千冒头。孟明的三个营是天德军主力,一个营一千五百人。三个营本来都是马军,但是为了方便攻城,同时也是为了方便乘船,马军临时都改成了步军。

孟明亲自督战,三个营轮番上阵,攻城一日,到黄昏丰安城安然无恙,孟明却损失了近千人。入夜之后,旌旗营在丰安营及虎营、豹营等留守部队的配合下,对屯扎在河边的孟明三营进行反击。只用一个时辰就将孟明的大部人马赶进了黄河。丰州民军全程随军作战,押解俘虏,运伤员,搬运军械粮草,打扫战场。

孟明逃到了船上,向督军冯清风抱怨道:“这哪是打仗,这根本就是拿脑袋往石头上撞。”冯清风苦笑了声没有说话,偷袭丰安是王峰定的计策,天德军诸将一片叫好声,反对者只有孟明一人。

孟明看的很清楚,使用瞒天过海之计,是可以出其不意地让天德军主力出现在丰安城下,可然后呢?丰安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年董八成率八千河东军也未曾攻破,区区三千天德军凭什么破城?

但是这些话王峰听不进去,他现在急需一场大胜利来巩固自己来之不光彩的地位。孟明是所有天德军将领中他最信得过的,所率的三个营也是天德军中除牙军以外最精锐的。王峰心里很清楚天德军是经不起异常持久战的,黄瓜打锣只能是一锤子买卖。

孟明发了一通脾气,冷静了一点,冯清风趁机说道:“事已至此,光发牢骚又有什么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妻儿着想吧。”听了这话,孟明重重地叹了声,无奈地低下了头。发妻王氏死于变乱后,经王奔牵线搭桥,孟明续娶中受降城大户侯氏之女为妻,婚后夫妻恩爱,不久侯氏便身怀有孕,此时正在家中养胎。

王峰定计伐杨之后,以照顾前线将士家眷为由,将出征将士的父母妻小全部接入牙城居住,名为保护,实则是扣为人质。冯清风的话说到孟明的心坎上了,此次若大败而归,以王峰的脾气他会饶的过自己吗?孟明想到了楼圆儿之死,心中寒意更盛,他自己的母亲尚且能下的去手,又遑论他人?

“打不下丰安就打王默山的煤矿吧,好歹也算有个交代。”冯清风给孟明出主意。孟明吐了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因为天德水军的封锁,警一营孤悬在外。作为警备营,警一营只有五百人,这其中还有近百人驻屯在丰安城内,在河南只有四百余人,分散在大小数十个军寨、戌堡中。丰安一矿除了数十人的监工卫队,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力量。

孟明率三营残军近千人长途奔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了一矿外。此时的一矿经过近一年的不断建设,占地上千亩,矿工千余人。出产的煤通过水旱两路运销关内外数十州县。

孟明把一切可能都考lǜ

在内了,独独忘了矿里的工帮。工帮是杨昊在夺取梅山矿时创立的,一方面它是带有浓厚官方背景的工人自治组织,另一方面它又是一个准军事组织。工帮仿照西宁军营的建制,也设哨、队、伙等序列,平时做工,闲事参加军事训liàn

。一年春秋两季还要抽出时间与正规军进行联合演习。

一千矿工就是一千精兵,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矿工们放下镐头拿起了刀枪棍棒。孟明并没有将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他分出两个团左右迂回包抄,自己率主力正面进攻。

工帮武装在外围稍作抵抗后便退入矿区,凭借地势之利,他们将天德军分割为一队一伙,迫使其各自为战首尾不能相顾。军队的战斗力来源于整体和纪律,失去了这两点,跟流氓斗殴没有什么两样。论斗殴,天德军士卒未必是矿工的对手。

预想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的战斗,拖了一个时辰还处在胶着状态。孟明心中忧虑一时胜过一时,他集结自己的卫队,约一个团的兵力,从北门攻入矿区,步步为营向南推进。小股矿工无力抵挡,大股矿工此时又无法集结起来。工帮一时陷入了困境。

就在此时,一矿的南北方向各杀来一支人马,南面是吴波汉统率的警一营两个哨骑兵。北面的是索额的破虏营,人数超过五百。形势顿时发生逆转,心惊胆战的天德军无心恋战,开始分头东西两面溃逃。天德军几乎全是步兵,西宁军两个营则都是骑兵,在开阔无拦的沙地上骑兵相比步兵占了绝对优势。

吴波汉负责清肃西逃之地,往东逃的由破虏营负责追击。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孟明被吴波汉生擒,天德军被俘士卒八百余众。

第67章 东征

孟明的突然被俘,让停泊在丰安城南河面上的天德军水师一时进退失据,冯清风与朱箜商议之后,决定将大军东撤五十里,屯驻在三条河道会流的地方.冯清风向王峰密报军情,将战败责任全推在孟明身上,指斥他轻敌冒进,不听劝阻。

对孟明的这次突袭,杨昊早有预料,情报来自情报室隐伏在中受降城的内线。但杨昊对沿河几十座戌堡烽火台同时哑火,还是感到异常震惊。倘若不是内线提前传回了情报,自己岂不是稀里糊涂的做了孟明的俘虏?

孟明之名他早有耳闻,天德军变乱让已经卸甲从商的孟明一举成名,他先帮白水狐扳倒武圭豪,随后又与王峰联手暗杀白水狐,迎立王奔主政,翻云覆雨,无往不胜。完全当得起天德军第一大将的美誉。

王峰派出了他最信任的大将和三个营最精锐的士卒,这是孤注一掷的打法,以天德军的现状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杨昊现在有的是本钱,这种赌命的玩法,他已不屑一顾了。

就在孟明被俘的当天,他即下令以同参谋将军朴恩俊为主将,以索额的破虏营为主干,抽调各营四十个哨组成丰安旅,跨河东征天德军。东征的目的有三:第一,赶王峰下台,扶植温和派上台执政;第二,占据天德军境内各战略要地,如大铜川、牟那山、呼延谷、中受降城等处,防备蛮黑部;第三,攻占天德军水师基地五柳湾,逼降天德军水师。

天德军此时还有兵马近万人,丰安旅不足五千,兵力悬殊近一倍。但丰安之战已经证明三千天德军精锐如同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天德军后方那些老弱病残更不在话下。

杨昊对东征充满必胜的信心还源于对天德军地形和民风的掌握,几个月前出兵平息天德军变乱时,情报室零距离地查勘了天德军的每一寸地方,绘制地图之详细,恐怕王谦重生看了也大喊不如,再加上撤军时隐伏下来的数百密探,此次出兵胜券在握!

杨昊最担心的还是西北方向,自半个月前天狼军在巨石堡附近转悠了几圈后,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杨昊既惊异更紧张,这些天沿边各营侦察队侦骑尽出,四处打探。情报室在回鹘境内的密探由四十人,激增到三百人,各种手段用尽,却就是找不出这支两万人的大军究竟身在何处。

为了防备天狼军的突袭,杨昊以虎营为主干,抽调永丰、警二、丰州三营骑兵,组成永丰旅,任命于冲冲为主将,王群为副将,全旅总兵力一千五百人,驻扎在永丰作为支应边境的机动力量。此外,三城民军分发武器,加紧训liàn

,准bèi

迎敌。

……

东征军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天德军境内数十军寨。天德军迭经战乱,人心思定,士卒毫无战斗意志,百姓更加厌恶战争。丰安旅所到之处,村寨团结兵丝毫不做抵抗就整寨整寨的投降或逃亡。连连挫败后,为了挽回败局,王峰决定孤注一掷,他将牙军主力及前军四个主力团,共两千人交给王赟、王弼兄弟,命二人在牟那山南与丰安旅决一死战。

这是开战以来东征军遇到的最强硬的对手,此时丰安旅在接收了天德军部分降卒后,人数已经发展到了七千余众,七千对两千,决战时机已经成熟。朴恩俊和索额商议后决定集中兵力正面迎战,彻底打垮天德军的士气。

两军摆好阵势后,天德军派出小股轻骑兵过界骚扰,丰安旅则还以密如雨滴的弩箭,骚扰的轻骑兵没有占到任何好处。丰安旅的长弓队随即开始袭扰天德军本阵,引起了一阵混乱。王弼命督战队斩杀了一批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士卒,稳住了阵脚。

朴恩俊命左右两哨骑兵开始迂回骚扰,同时出动了他的杀手锏——披甲步兵阵。

披甲步兵阵是仿照河东军“铁盾甲”组建的,人数近五百,所披战甲一半缴获自河东军,一半为西宁军军械司仿制。与“铁盾甲”主要是用来对付步军和攻取营寨不同,西宁军的披甲步兵阵主要对手是骑兵,除装备近一人高的铁盾、适合近身肉搏的弯刃刀,还装备着一丈长的枪矛和勾枪。

当然,要想在战场取得胜利,光靠步军还不行,披甲步兵阵的后面还有弓箭兵和长弓队,左右则是“装甲骑兵”。“装甲骑兵”身上的护甲比轻骑兵要厚实,比库鲁伯家族的重装骑兵要轻,跟回鹘林中部的“铁面机勒”大体处在一个等级。

开成元年时,朴恩俊奉命出击林中部,取胜后曾经用俘虏的“铁面机勒”编成两个铁面营。后因他因遭杨昊猜忌,被调回丰安后方,铁面营随即解散。天德军变乱时,于冲冲指挥河东“铁盾甲”几次打败杨昊,让杨昊大为震惊。

战后他授意参谋司研究组建自己的重甲步军。朴恩俊仔细研究了“铁盾甲”后,认为这种重甲步兵更适合与步军作战或者用来夺取野外营寨,而用于对付骑兵则缺点太多。他提出将重甲步军、弓弩手、装甲骑兵三者结合起来,扬长避短,组建一种既可配合大军共同行动,又可以独立作战的新战术单位——披甲步兵阵。

杨昊采纳了他的意见,授权他着手建军。朴恩俊耗尽心力建起了第一支披甲步兵阵,虽成军时日尚短,彼此之间的配合还不算十分默契,但在历次演习和东征开始后的历次实战中已经展示了其巨大威力。装甲骑兵抄袭了“铁面机勒”和库鲁伯重装骑兵的创意,战马带着面具,面具上画着骷髅头。

披甲步兵击鼓、砸盾、呐喊,向天德军挑zhàn

,天德军骑兵开始了第一波冲击。

披甲步兵扎住阵脚,铁盾之外竖起密如雨林的枪矛,钩镰枪和砍脚斧则在底部若隐若现。

步骑对抗的前夕,双方的弓箭手都拼命地朝对方的阵地上倾泻着箭矢,杀伤敌人,挫伤士气。这方面丰安旅是占了绝对优势的既有重甲护身,又有长弓压制敌人。

步卒的重甲和铁盾可以有效减少对方弓箭带来的伤害,危险减少,士气就高涨。反之亦然。长弓可以远距离杀伤敌军,但其带来的实jì

伤害远不如给对方士气上的挫伤。

步骑激烈对抗的结果是披甲步兵阵完胜,冲入步军阵中的骑兵被毫不留情地吞噬了。甲士们击鼓、砸盾,继xù

惊天动地地呐喊着,西宁军后方的长弓队仍旧不知疲倦地把箭矢远距离播撒到对方的阵营中,给敌人本已脆弱的战场心理火上浇油,两哨骑兵在天德军两翼制造了一连串的混乱。

王弼忙着四处救火,他劝王赟要冷静,但王赟沉不住气了。他挥舞着大斧率天德军马军开始了冲锋。王弼苦劝不住,只得下令全军突击。决战时刻终于来临!披甲步兵阵开始由一字长蛇阵演变为四方四圆阵,数百士卒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刺猬阵,中间是弓箭兵,四面都是身披重甲,持盾拿矛的步兵。两翼的装甲骑兵迅速出动,迂回到敌军两翼,如同两只铁拳骤然砸向冲锋中的王氏兄弟。

朴恩俊同时命其他各营围绕着披甲步兵阵进行迂回包抄,从两侧斜插进敌阵,将天德军分割开来,使其首尾两翼不得兼顾。接战一刻钟,天德军已溃不成军,王赟羞恼之下便要自尽,被王弼拖住,二人只带随身卫士向东窜逃,在路过一道山口时,落入陷马坑中,被打伏击的西宁军士卒俘虏。

二人随即被押到朴恩俊、索额面前,索额揪住王赟的衣襟骂道:“就是你害死了秦安兄弟,我要你血债血偿。”王赟丝毫不惧:“秦安的脑袋是俺割的,老子要去杀杨昊,你不割俺脑袋吗?”索额一时语塞。朴恩俊道:“二弟不要冲动,这场兵祸是阉党指使小青衣和王峰挑起的。是误会总有解开的那一天,如此你杀我我杀你,岂不正中了阉党的诡计?”索额恨恨地丢开手叫道:“你听到了吧,是阉党挑拨的,你们呀都被王峰那厮利用了。”

王赟冷笑道:“休要在这挑拨,秦安什么都招了。”索额嘿然冷笑道:“这厮真是榆木脑袋,王峰要造反总得找个借口吧?秦安落在他手上,写份假口供按个手印还不简单?如此伎俩只能偏偏三岁小儿,偏就你信。”

王赟一愕,正待争辩,王弼却沉吟道:“十三,索额将军说的也有理,叔父不就没信这份口供吗?我一直觉得此事有些古怪,王峰恨自己母亲曾委身于白水狐,怕遭族人冷眼向来是不去祖宗祠堂的,这回为何他偏偏在场?而且叔父偏偏就被人刺杀,这里面定有古怪。”

朴恩俊扶起王弼,好言抚慰道:“是是非非,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两位将军已然兵败,此刻回去免不了要遭王峰毒手,就请暂在营中歇马,等将来战祸平息再送二位回去。”王弼道:“倘若叔父真是王峰谋杀,他必然已经投靠阉贼,此人实乃我天德军心腹大患。将军若是信得过我兄弟,就放我二人回去,我兄弟必给将军一个交代。”

朴恩俊道:“也罢,既如此朴某就送二位回去。”言罢叫人牵来马匹,又归还了二人兵器甲胄,目送二人离去。

索额望着二人的背影不解地问朴恩俊:“费了这一番折腾才拿住二人,大哥就不怕他们出尔反尔吗?”

朴恩俊指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笑道:“天德军主力全在这里,放他们两个回去又能怎样?我看得出王弼对王奔之死甚为怀疑,让他回去或许他们自己就能掐起来。中受降城城高沟深,让他们自己打开城门,也能保全不少弟兄的性命。”索额笑道:“大哥果然高明!不怪大人要重新重用你。只是我有一点不明,大人原先猜忌你要拥兵自立,如今为何放心让你领军出征,他就不怕……”

朴恩俊拦住他的话头,喟叹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西宁军如今已经成了他杨家军,就算你我有异心,手无寸铁,又能如何?”索额一想也是,自己虽贵为统军,但手下的哨长、队长都是军政司考选杨昊亲自任命的,自己要是动了反心,只怕这帮人先起来造了自己的反。再说营中还有监军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稍有异动,杨昊就会知dào

。除了摆在明处的监军,暗处还有内寺坊的眼线,想要造反何其难也。

朴恩俊见索额发愣,遂拍了他一掌:“别胡思乱想了,丰州只能有他这一棵大树。你要是有想法还是另投他家吧。”索额忙摇摇头道:“大哥说哪里话,小弟这点道行,也只能在别人手下混口饭吃了。再说自己单干有什么好的,既有操不完的心,还成天担惊受怕的,说不得那天一早起来就发xiàn

脑袋没了。”

朴恩俊道:“既然如此,那就安下心来好好干,这半生的荣华富贵还是跑不掉的。”索额咧嘴嘿嘿直笑:“原来大哥是在试探我,你是不是入了内寺坊?”朴恩俊踢了他一脚:“我堂堂同参谋将军入什么内寺坊,脑袋让驴踢了差不多。”

中军校尉来请示道:“大军准bèi

完毕,请朴将军示下。”

朴恩俊道:“即刻开拔,攻占五柳湾。”

索额诧异地指着堆积如山的兵甲器械,问道:“这么快就走,这些怎么办?都不要啦?”朴恩俊弯腰捡起天德军配备的一把横刀,用力一掰刀身竟弯曲了,遂呵呵一笑道:“都是些劣等货,要他有何用?回头散给当地百姓吧。刀枪握在天德军百姓的手里,比握在王家手里对我们会更有利。”

……

五柳湾是天德军水师基地,黄河到此向北岸凹下去一个河湾,一条发源于牟那山的小溪正好注入河湾。小溪两岸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绿树与黄花相映成景。王奔当初为天德军水师选址建基地时,因见此处背山面水,景色清幽,正是自己心目中的隐居之所,便随口念了陶渊明的一首《饮酒》诗,后来属吏来请王奔为此地命名时,王奔便道:“叫五柳湾吧。”

第68章 内忧引来外患

申时末,五柳湾炊烟袅袅一片宁静,朴恩俊见此情形不觉赞道:“怪不得名叫五柳湾,可不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吗?”索额惊问道:“哪里有桃园?我怎么没看见.”朴恩俊摇头叹道:“此桃源非彼桃园,在人心中,不在外面。”

遂喝令众将道:“归降士卒百姓一个不许杀,违者,斩!”

五柳湾守军只有天德军一个旅,一百多号人,分散在东西北四门,眼见丰安旅潮水般涌来,稍作抵抗便溃逃无踪。五柳湾畔除绵延数里的水军基地外,还有安置水军家属的村落,取名五柳湾,此时村内上千人也尽皆做了俘虏。彼时,各家都在做晚饭,妇女们闻听村口有动静,都以为是远征的丈夫归来,一个个慌不迭地赶去迎接。待见到来者是身穿绯黑两色战衣的陌生甲士,于是又慌忙往回跑,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朴恩俊一面命部属肃清残敌,一面挑选若干伶俐的士卒入村贴安民告示,又找了十几个嗓门大的士卒沿街呐喊,告sù

各家自己是丰州来的友军,要众人不必惊慌。

众家属看了安民告示又见丰安旅秋毫无犯,这才放心打开大门。胆大的便去打听自己家人的消息,丰安旅将士统一口径回答:王峰谋杀主帅,投靠阉党,水师兄弟已经在丰州前线起义,此时正屯驻在丰州河面。丰安旅奉命屯驻五柳湾就是为了防止王峰报复杀人。

王奔是天德军水师的创始人之一,在水师中威望极高。他当政后果duàn

止息干戈,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在民众中威望颇高,村民闻听他被王峰暗杀,顿时恨上了王峰。而听信丰安旅是友军,便拉士卒们进屋吃饭,士卒们齐声婉拒,实在推拒不了的,吃完晚饭后送钱送米,不肯白吃。

入夜后,丰安旅各部在基地三门外扎营,丝毫不犯民宅。

——得知朴恩俊夺取五柳湾后,杨昊便派人去劝降朱箜。朱箜父母妻儿被王峰劫持到中受降城,心中颇有顾虑,但虑及部属父母妻儿都落在杨昊之手,又不敢断然拒绝。拖延了两天,被冯清风察觉。冯清风也不点破,背着朱箜弃船上岸化装潜逃了。

朱箜派人去追,未果,心中甚为惊惧。恰在此时熊林岱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密信,熊林岱在信中指斥王峰是杀害王奔的幕后元凶,并举出一二证据,又言已将朱箜父母妻儿接出牙城,此刻正在自己营中,他建议朱箜早做决断。随信熊林岱还寄来了朱箜幼子的一份手件。朱箜见信再不犹豫,当日就归降了杨昊。

孟明也是担忧妻子性命不肯归降,待杨昊让情报室设法将其妻侯氏救出牙城,秘密移往五柳湾,密使带回侯氏的随身信物。孟明这才俯首归降。

王赟、王弼奔回天德军后,并未去见王峰而是隐匿在王增宅中,王增对王奔之死一直心存怀疑,此时见王峰败局已定,心中顿生恶念,他与王赟、王弼密谋后,身携利刃夜访王鹤,逼迫其答yīng

出面邀王峰去祖宗祠堂商议为王奔下葬事宜。

王奔死后王峰将其收入冰棺中,用以激励将士复仇之心,前方连连战败后,再留着冰棺也就失去了意义。王鹤此时提出将王奔提早下葬,正中王峰下怀。于是他欣然前往祖宗祠堂商议此事,随行武士多大两百人,王峰进祖宗祠堂后,卫士也跟了进去。

王鹤脸色略变,责问王峰道:“这里是历代祖宗安寝之地,岂可让外姓人持刀而入?你若是疑心我们几个老家伙会谋害你,何不效法武圭豪,把我们的手臂都剁掉?”王桑为王峰辩解道:“如今适逢与丰州交兵,王峰身为主帅岂可不小心从事?万一再想王奔那样被奸人所害,让我王氏一门还有何依靠?”

王峰想了想道:“叔父责怪的是,是我太过小心了。”说罢就让卫士们退出祖宗祠堂,但前后门都没有关,甲士就持刀侯在门口,彼此相距不过十余丈远。

王鹤心中有鬼,面色不免有些紧张,王峰起了疑心,诈道:“近日有密探回报,杨昊派了多路密探潜入城中,勾结我王氏族人意图行刺我?叔父可知这人是谁?”王鹤闻言慌忙摆手道:“休要听人胡说,你我无仇我为何要杀你?”他这一摆手,正好露出了袖子中隐藏的防身匕首,王峰劈手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叔父不让侄儿带卫士来,为何自己带兵刃,你究竟意欲何为?”

王鹤见事情败露,大呼道:“王增侄儿,还不动手!”帷幕后顿时冲出三五个甲士,为首的正是手持利刃的王增。王峰大叫一声:“有刺客!”一把揪住王桑朝王增推了过去,王增一时收刀不及,正将王桑刺了个透心凉。

只差这一步,王峰的卫士便冲到了近前,张弓射向王增、王鹤等人。王增拨开几支羽箭,朝后门逃去,走没两步小腿上就中了一箭,跌倒在地。王鹤也中箭倒地,哀声向王峰求饶,王峰不理睬,便被众军乱刃砍杀,王增带的几个甲士也先后被杀。

王峰喝骂王增道:“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王增咬牙冷笑道:“你害死叔父自立为主,人人得而诛之,只恨王鹤胆小坏了我的计策。”卫士闻言大怒,举刀便要砍。王峰道:“割了他的舌头,将他游街示众,告sù

城中百姓反我便是这个下场。”王增骂道:“王峰你认贼作父,杀亲夺位你不得好死。”

骂完这句被几个士卒扯住头发,撬开了嘴,血糊糊地割下了半截舌头。

王赟、王弼兄弟按计策各带几十名家丁埋伏在祖宗祠堂外面的小巷中,只要王增发出信号便一起杀入宗祠,胁迫王鹤、王桑等族人拥立王增为天德军之主。不想左等不见信号,右等也不见信号发出。王赟心急正要去探看,却见众牙军押着半身是血的王增走了出来。

二人心知事败,也知凭手上这百十号人根本不是王峰的对手,便趁着四门未封闭,打马离开了中受降城。商议来商议去,只觉得无处可去,正在彷徨之际,却见牟那山方向来了一支人马,正是熊林岱统率的一支牙军。王奔当政后将熊林岱调入牙军,与王峰、王赟、王弼合称为“牙军四杰”。王奔被暗杀,王峰自任留守。熊林岱心中怀疑,便将所部屯驻在城西,控zhì

了城西门和牟那山一带。同时暗中着手调查王奔的真实死因。

王峰得知后,心中含愤,但因根基未稳熊林岱手中又握有兵权,故而隐忍不发。孟明兵败后不久,关索便派亲信万端私下找到了熊林岱,向他出示了王奔谋害王奔的一条证据:一封王峰写给族老王桑的迷信,信中王峰要王桑帮忙约王奔至祖宗祠堂,并承诺事成后将择机推选他为王氏族长。信的日期就是王奔被害的前三天,据熊林岱自己的调查,这此后三天王桑四处奔走,约集了王氏族人在莲花寺集会,王奔被害的当天王峰也曾赶到莲花寺,且在半途上还撞死了此前被他陷害的天德军元老余万斤。

有了这份证据熊林岱判定王奔确实是被王峰谋杀,熊林岱深知凭一己之力还不是王峰的对手,他把希望寄托在王增等王氏子弟身上,万端却劝他联络孟明等天德军中实力派,伺机扳倒王峰为王奔报仇。同时他也转达了杨昊的对此事的态度:希望王峰下台,更希望两家能和好如初。如果王氏子弟或天德军中其他人愿意站出来反对王峰,他将提供一切必要的援助,包括提供军械粮饷,甚至直接出兵助战。待天德军内乱平息,丰州军撤回本州,绝不在天德军驻扎一兵一卒。

熊林岱暗中救出了朱箜的亲眷,同时又协助万端救出了孟明的妻子侯氏。同时他暗中跟王增取得了联系,将杨昊的话转告了王增,但王增对杨昊出兵助战心中颇有戒心,迟迟没有正面答复。

王赟、王弼兄弟见熊林岱率所部牙军拦住了去路,心中大惊。王赟横起大斧,嚷道:“左右也是走不脱,干脆跟他拼了。”王弼劝道:“熊林岱是叔父的心腹,他未必就是来捉你我的。你且不要说话,只看我眼色,或许能躲过这一劫。”

二人同时下马,丢了兵器,自愿受缚。熊林岱慌忙下马扶起二人道:“我闻听城中又生变乱,故此在此等候二位公子。”王赟嚷道:“俺们跟王增商议想刺杀王峰,结果这场变乱,谁知计谋失败,王增被杀了,俺们俩逃了出来,在这撞见你以为你要擒拿俺们呢。”

熊林岱道:“二位公子如今作何打算?”

王赟道:“还能怎么办,大不了落草为寇。”

王弼道:“实不相瞒,我等想去丰州借兵,帮叔父报仇,不知将军可愿同往?”熊林岱笑道:“末将愿意追随二位将军。不过丰州路太远,要想借兵报仇,去五柳湾便可。如今朴恩俊将军和索额将军正在那里歇马。”

王赟不悦:“又是他们两个,俺前日败给他俩,怎好再见面?”又问王弼:“你不是跟他夸口说要给他一个交代吗?如今咱们狼狈至此,回去见他岂不被笑话?”

熊林岱笑道:“赟公子说的并非无理,然若朴恩俊大军已在五柳湾,破城只在旦夕。二位公子若此刻去了丰州,破城之后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中受降城岂不是成了无娘的孩子没人疼了?以末将愚见,二位还是委屈一下到五柳湾去。去了便算是借兵,二位是主,他是客,强客不压主嘛。若是任他自己破了城,他就变成了主人,届时再想要回城池,不免要费许多口舌。”

王弼笑道:“熊将军所言极是,天德军破败至此,我等还有委屈不委屈的,这就去吧。”

第68章 内忧引来外患

申时末,五柳湾炊烟袅袅一片宁静,朴恩俊见此情形不觉赞道:“怪不得名叫五柳湾,可不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吗?”索额惊问道:“哪里有桃园?我怎么没看见.”朴恩俊摇头叹道:“此桃源非彼桃园,在人心中,不在外面。”

遂喝令众将道:“归降士卒百姓一个不许杀,违者,斩!”

五柳湾守军只有天德军一个旅,一百多号人,分散在东西北四门,眼见丰安旅潮水般涌来,稍作抵抗便溃逃无踪。五柳湾畔除绵延数里的水军基地外,还有安置水军家属的村落,取名五柳湾,此时村内上千人也尽皆做了俘虏。彼时,各家都在做晚饭,妇女们闻听村口有动静,都以为是远征的丈夫归来,一个个慌不迭地赶去迎接。待见到来者是身穿绯黑两色战衣的陌生甲士,于是又慌忙往回跑,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朴恩俊一面命部属肃清残敌,一面挑选若干伶俐的士卒入村贴安民告示,又找了十几个嗓门大的士卒沿街呐喊,告sù

各家自己是丰州来的友军,要众人不必惊慌。

众家属看了安民告示又见丰安旅秋毫无犯,这才放心打开大门。胆大的便去打听自己家人的消息,丰安旅将士统一口径回答:王峰谋杀主帅,投靠阉党,水师兄弟已经在丰州前线起义,此时正屯驻在丰州河面。丰安旅奉命屯驻五柳湾就是为了防止王峰报复杀人。

王奔是天德军水师的创始人之一,在水师中威望极高。他当政后果duàn

止息干戈,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在民众中威望颇高,村民闻听他被王峰暗杀,顿时恨上了王峰。而听信丰安旅是友军,便拉士卒们进屋吃饭,士卒们齐声婉拒,实在推拒不了的,吃完晚饭后送钱送米,不肯白吃。

入夜后,丰安旅各部在基地三门外扎营,丝毫不犯民宅。

——得知朴恩俊夺取五柳湾后,杨昊便派人去劝降朱箜。朱箜父母妻儿被王峰劫持到中受降城,心中颇有顾虑,但虑及部属父母妻儿都落在杨昊之手,又不敢断然拒绝。拖延了两天,被冯清风察觉。冯清风也不点破,背着朱箜弃船上岸化装潜逃了。

朱箜派人去追,未果,心中甚为惊惧。恰在此时熊林岱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密信,熊林岱在信中指斥王峰是杀害王奔的幕后元凶,并举出一二证据,又言已将朱箜父母妻儿接出牙城,此刻正在自己营中,他建议朱箜早做决断。随信熊林岱还寄来了朱箜幼子的一份手件。朱箜见信再不犹豫,当日就归降了杨昊。

孟明也是担忧妻子性命不肯归降,待杨昊让情报室设法将其妻侯氏救出牙城,秘密移往五柳湾,密使带回侯氏的随身信物。孟明这才俯首归降。

王赟、王弼奔回天德军后,并未去见王峰而是隐匿在王增宅中,王增对王奔之死一直心存怀疑,此时见王峰败局已定,心中顿生恶念,他与王赟、王弼密谋后,身携利刃夜访王鹤,逼迫其答yīng

出面邀王峰去祖宗祠堂商议为王奔下葬事宜。

王奔死后王峰将其收入冰棺中,用以激励将士复仇之心,前方连连战败后,再留着冰棺也就失去了意义。王鹤此时提出将王奔提早下葬,正中王峰下怀。于是他欣然前往祖宗祠堂商议此事,随行武士多大两百人,王峰进祖宗祠堂后,卫士也跟了进去。

王鹤脸色略变,责问王峰道:“这里是历代祖宗安寝之地,岂可让外姓人持刀而入?你若是疑心我们几个老家伙会谋害你,何不效法武圭豪,把我们的手臂都剁掉?”王桑为王峰辩解道:“如今适逢与丰州交兵,王峰身为主帅岂可不小心从事?万一再想王奔那样被奸人所害,让我王氏一门还有何依靠?”

王峰想了想道:“叔父责怪的是,是我太过小心了。”说罢就让卫士们退出祖宗祠堂,但前后门都没有关,甲士就持刀侯在门口,彼此相距不过十余丈远。

王鹤心中有鬼,面色不免有些紧张,王峰起了疑心,诈道:“近日有密探回报,杨昊派了多路密探潜入城中,勾结我王氏族人意图行刺我?叔父可知这人是谁?”王鹤闻言慌忙摆手道:“休要听人胡说,你我无仇我为何要杀你?”他这一摆手,正好露出了袖子中隐藏的防身匕首,王峰劈手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叔父不让侄儿带卫士来,为何自己带兵刃,你究竟意欲何为?”

王鹤见事情败露,大呼道:“王增侄儿,还不动手!”帷幕后顿时冲出三五个甲士,为首的正是手持利刃的王增。王峰大叫一声:“有刺客!”一把揪住王桑朝王增推了过去,王增一时收刀不及,正将王桑刺了个透心凉。

只差这一步,王峰的卫士便冲到了近前,张弓射向王增、王鹤等人。王增拨开几支羽箭,朝后门逃去,走没两步小腿上就中了一箭,跌倒在地。王鹤也中箭倒地,哀声向王峰求饶,王峰不理睬,便被众军乱刃砍杀,王增带的几个甲士也先后被杀。

王峰喝骂王增道:“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王增咬牙冷笑道:“你害死叔父自立为主,人人得而诛之,只恨王鹤胆小坏了我的计策。”卫士闻言大怒,举刀便要砍。王峰道:“割了他的舌头,将他游街示众,告sù

城中百姓反我便是这个下场。”王增骂道:“王峰你认贼作父,杀亲夺位你不得好死。”

骂完这句被几个士卒扯住头发,撬开了嘴,血糊糊地割下了半截舌头。

王赟、王弼兄弟按计策各带几十名家丁埋伏在祖宗祠堂外面的小巷中,只要王增发出信号便一起杀入宗祠,胁迫王鹤、王桑等族人拥立王增为天德军之主。不想左等不见信号,右等也不见信号发出。王赟心急正要去探看,却见众牙军押着半身是血的王增走了出来。

二人心知事败,也知凭手上这百十号人根本不是王峰的对手,便趁着四门未封闭,打马离开了中受降城。商议来商议去,只觉得无处可去,正在彷徨之际,却见牟那山方向来了一支人马,正是熊林岱统率的一支牙军。王奔当政后将熊林岱调入牙军,与王峰、王赟、王弼合称为“牙军四杰”。王奔被暗杀,王峰自任留守。熊林岱心中怀疑,便将所部屯驻在城西,控zhì

了城西门和牟那山一带。同时暗中着手调查王奔的真实死因。

王峰得知后,心中含愤,但因根基未稳熊林岱手中又握有兵权,故而隐忍不发。孟明兵败后不久,关索便派亲信万端私下找到了熊林岱,向他出示了王奔谋害王奔的一条证据:一封王峰写给族老王桑的迷信,信中王峰要王桑帮忙约王奔至祖宗祠堂,并承诺事成后将择机推选他为王氏族长。信的日期就是王奔被害的前三天,据熊林岱自己的调查,这此后三天王桑四处奔走,约集了王氏族人在莲花寺集会,王奔被害的当天王峰也曾赶到莲花寺,且在半途上还撞死了此前被他陷害的天德军元老余万斤。

有了这份证据熊林岱判定王奔确实是被王峰谋杀,熊林岱深知凭一己之力还不是王峰的对手,他把希望寄托在王增等王氏子弟身上,万端却劝他联络孟明等天德军中实力派,伺机扳倒王峰为王奔报仇。同时他也转达了杨昊的对此事的态度:希望王峰下台,更希望两家能和好如初。如果王氏子弟或天德军中其他人愿意站出来反对王峰,他将提供一切必要的援助,包括提供军械粮饷,甚至直接出兵助战。待天德军内乱平息,丰州军撤回本州,绝不在天德军驻扎一兵一卒。

熊林岱暗中救出了朱箜的亲眷,同时又协助万端救出了孟明的妻子侯氏。同时他暗中跟王增取得了联系,将杨昊的话转告了王增,但王增对杨昊出兵助战心中颇有戒心,迟迟没有正面答复。

王赟、王弼兄弟见熊林岱率所部牙军拦住了去路,心中大惊。王赟横起大斧,嚷道:“左右也是走不脱,干脆跟他拼了。”王弼劝道:“熊林岱是叔父的心腹,他未必就是来捉你我的。你且不要说话,只看我眼色,或许能躲过这一劫。”

二人同时下马,丢了兵器,自愿受缚。熊林岱慌忙下马扶起二人道:“我闻听城中又生变乱,故此在此等候二位公子。”王赟嚷道:“俺们跟王增商议想刺杀王峰,结果这场变乱,谁知计谋失败,王增被杀了,俺们俩逃了出来,在这撞见你以为你要擒拿俺们呢。”

熊林岱道:“二位公子如今作何打算?”

王赟道:“还能怎么办,大不了落草为寇。”

王弼道:“实不相瞒,我等想去丰州借兵,帮叔父报仇,不知将军可愿同往?”熊林岱笑道:“末将愿意追随二位将军。不过丰州路太远,要想借兵报仇,去五柳湾便可。如今朴恩俊将军和索额将军正在那里歇马。”

王赟不悦:“又是他们两个,俺前日败给他俩,怎好再见面?”又问王弼:“你不是跟他夸口说要给他一个交代吗?如今咱们狼狈至此,回去见他岂不被笑话?”

熊林岱笑道:“赟公子说的并非无理,然若朴恩俊大军已在五柳湾,破城只在旦夕。二位公子若此刻去了丰州,破城之后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中受降城岂不是成了无娘的孩子没人疼了?以末将愚见,二位还是委屈一下到五柳湾去。去了便算是借兵,二位是主,他是客,强客不压主嘛。若是任他自己破了城,他就变成了主人,届时再想要回城池,不免要费许多口舌。”

王弼笑道:“熊将军所言极是,天德军破败至此,我等还有委屈不委屈的,这就去吧。”

第69章 王峰的牧羊论

在五柳湾休整的这几天,朴恩俊仔细研究了中受降城的地图,这是一份十分详细的地图,详细到城中密如蛛网的小巷和大户人家后花园里的池塘都标识的一清二楚.研究的结果是中受降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王峰不主动弃城,攻下这座山城至少要损失两千名士卒,这对有“爱兵如子”美誉的朴恩俊来说是个不能接受的伤亡数字。这就是他没有乘胜出兵攻城的重yào

原因。

不过王赟、王弼兄弟的到来却让朴恩俊看到了希望,二人在城中故旧众多,只要他们愿意进城充当内应,伤亡的数字将会大大减少。

王弼试探着问朴恩俊,扳倒王峰后,他将支持谁为天德军留守?朴恩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谁做天德军留后是你们王家的家务事,我等无权干涉。只要肯做丰州的好邻居、好盟友,我们都将全力支持他,这既是我朴恩俊的意思,更是杨大人的意思。”

索额插嘴道:“谁做留后你们可以慢慢商量,眼下最重yào

的是尽快拿下中受降城。我们得到军报,王峰已经向蛮黑部求援,邀请蛮黑部派兵南下助战。蛮黑人相信你们都打过交道,若让他们进城屯驻,别的不敢说,明年此时你们城里必将多出几千个私生子来。上上之计是你我两家联起手来里应外合先破了城,将蛮黑人拒之门外。”

索额这话绝非危言恫吓之辞,参谋司确实八百里加急传来一份军报,指出蛮黑人已派骨朵丽率三千骑兵南下助战。因为是份加密件,他不方便拿来给王氏兄弟看。王弼却因此心生怀疑,当下推脱道:“非是王弼怕死,此次我们刺杀王峰不成,他必防备的紧了,此刻再回去只怕难有建树。反而让他有所警觉。”

朴恩俊闻言也不相逼,就让二人暂居在五柳湾。索额不解其意,问道:“王氏兄弟明明是有办法,却就是不肯帮忙,大哥为何也不逼他们?”朴恩俊道:“王弼是个聪明人,他兄弟丧家而来,手上已经没有了讲价的本钱。他是想让我们先在王峰那碰个一鼻子灰,然后他再出面帮我们进城。有了这份功劳,再说话他的底气就硬了。”索额道:“这个人鬼头鬼脑的,破了城绝不能让他做留后,倒是那个王赟傻乎乎的好摆弄。”

朴恩俊道:“这些都是后话,等等看吧,或许蛮黑人能帮王弼兄弟改变主意。”索额道:“那受降城的百姓又要遭一茬罪了。”朴恩俊冷哼道:“那也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我。”

……

为了防备朴恩俊攻城,王峰确实向蛮黑人发出了派兵助战的邀请。本来两家成见颇深,但在钦命天德军巡边抚慰使薄仲彦的斡旋下,蛮老温还是答yīng

了这个请求,在与各家商议之后,便以骨朵丽为主将起兵三千连夜南下。

天德军变乱平息后,蛮黑五部曾随王奔远征奚人,立有战功。后经李载义、王奔、刘沔三人联名保奏,李昂同意划大青山以北、牛头朝那山以东原奚人旧地为蛮黑五部的马场,同时置归原、归化、归诚、归心、归顺五个羁縻州,由五部可汗任州刺史。蛮老唔获赠左威卫将军、归真都督府都督称号。

王峰将三千蛮黑**部安置在西城门外,一部置于莲花寺西侧。蛮黑人在苦寒之地居住惯了,见惯了数百里不见人影的戈壁草原,乍到这繁华之地,不觉人人心生好奇。士卒三五成群满大街的东摇西逛,见着东西好拿着就走,也不给钱。摊主若去讨要,便瞪眼拔刀,一时闹的鸡飞狗跳,四处不得安宁。

王峰一面与骨朵丽交涉,一面发官榜文告,训令百姓要以大局为重,不得冲撞友军,违者严惩不贷。又派出大批士卒和便衣捕快沿街弹压,凡蛮黑士卒吃喝索拿百姓敢去讨要银钱者,一律以冲撞友军罪论处,轻者责打三十军棍,重则关入大牢。百姓敢怒不敢言。

这一日,两个蛮黑士卒在街上劫夺了两匹麻布,又到街边一家酒肆吃酒,酒足饭饱分文不付扬长便去。店家见二人吃的狠了,也顾不得什么禁令,追上去索钱。两个蛮黑士卒喝醉了,又听不懂汉话,鸡跟鸭话,店主急的直跳脚。这时两个便衣捕快大步赶了上来,抱着双臂,目光阴狠地盯着店主,店主心慌便不敢再动。

两个蛮黑士卒晃晃悠悠正要走,一个瘸腿年轻人提着一根棒子追了过来,叫骂道:“抢布的怛达别走,吃我一棒!”这年轻人名叫少二郎,原是天德军前军的一名伙长,在战场上打瘸了一条腿,回乡开了个钉鞋摊子糊口。他娘五十八岁,瞎了一只眼,在路边摆了个布摊,卖几匹麻布,挣几个小钱补贴家用。

这日少二郎正在修理一只牛皮马靴,有人跑来跟他说:“怛达人抢了你娘的布,还踹了你娘一脚,你娘快不行了。”少二郎闻言飞奔去找老娘,他娘已被邻里救起来,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躺在那“哎哟,哎哟”说不出话来。少二郎顿时火起,抄起一根木棒就追了过来。

“二郎莫恼,二郎莫恼。”店主一把将他抱住,小声说道:“这里有两条老王家的狗,你且忍了这口气。”少二郎道:“大叔,这口气如何能忍?堂堂男儿连自己的老娘也看顾不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罢少二郎挣脱了店主,挥棒朝两个蛮黑人奔去。

门口那两个便衣捕快,各丢个眼神,一左一右抄上来,一个抖铁链套住少二郎的脖子,另一个横棒扫在少二郎小腿上。少二郎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众人见他行凶,都躲到了一边。持棒的捕快喝道:“你们这些刁民都听着,谁敢冲撞友军,这就是下场!”众人或惊怖不敢言,或是敢怒不敢言,或是摇头叹息。

这时在酒肆里喝茶的一条大汉跳了出来,此人名唤二狗,是个杀猪的屠夫,见两个捕快行凶,顿时火起。他大步走到使铁链的捕快面前,炸雷般喝了声:“放手!”那捕快吃了一惊,丢了铁链要来拔刀,却被二狗劈手揪住衣领给扔了出去。持棒的捕快绕到二狗身后,跪地一扫,二狗不防备被他扫中小腿,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使铁链的捕快一抖铁链将他脖子套住,狠命地一背,二狗不得不双手抓住链子,咬牙挣扎。持棒的捕快跳身望定二狗的顶门便是一棒,二狗额头中棒满脸是血,顿时昏死过去。

少二郎见自己恩人受辱,胸中怒火难平,一声怒吼跳起来朝使铁链的捕快扑去,到底双腿不济,差了一步摔在那捕快的脚边,他便顺势抱住捕快的腿狠狠地咬了下去。使链的捕快杀猪般嚎了起来。使棒的捕快吐口吐沫搓了搓手,深吸了一口气,举棒望定少二郎的后脑砸去。众人一片惊呼都捂脸不敢看,店主实在看不过去,炸雷似的喝了一声:“不许伤人!”

从后面一头撞过去,将使棒的捕快撞翻在地,二人就在地上扭打起来。店中小二见主人不敌,一个箭步窜上前扯住那捕快的头发挥拳便打,后厨的大厨闻听前面殴斗,围着围裙提着菜刀赶来助阵。

这时在附近巡逻的七八个逻卒围了过来,围观百姓有心维护少二郎、店主等人。挺身将街道阻断,逻卒不问青红皂白挥鞭乱打,顿时有十七八个人受了鞭伤。众人责问逻卒为何打人,一个小校冷笑道:“打你算轻的,老子灭了你全家,你又能奈何?”于是拔出腰刀来,嚷道:“再不滚,全他娘的砍了。”围观百姓见势不妙都有退意。

这时人群中有人怒吼了一声:“反了他狗日的。”只见两个穿草鞋的菜农,手持扁担冲了出去。打的逻卒一个个抱头鼠窜。众人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有人这一带头,有人胆子顿时壮了起来。一时间板砖雨点般砸向几个逻卒,那个小校被半截砖头砸破了头,捂着血糊糊的头,扯着嗓子死命地喊:“造反啦,东街的百姓都反了。”

原本街上人并不多,听他这么一喊,都伸出头来看,只见一帮百姓追着几个残兵败勇没命地逃。众人压抑已久的怨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胆大的抄棍子半途去截击,胆小的捡块砖头暗中伏击,孩童拿来铜盆敲打鼓噪。原本只是一条街的骚乱,此时蔓延至全城。

王峰正在牙城宴请骨朵丽等蛮黑将领宴饮,忽闻城中百姓骚乱,一时气急败坏。将牙军将领肖凌夷,受降城巡街使张崇万叫到面前一顿臭骂,喝令道:“酒宴散时,若外面骚乱还不平息,你们两个拿头来见!”二人受了一顿训斥,窝了一肚子火。出了牙署。二人便将这一肚子火都撒到下属头上,下属又去责骂士卒。士卒们便憋着一肚皮气,手持利刃,腰挎弓弩,怒冲冲上街来弹压骚乱的百姓。

牙军士卒和逻卒多是本地子弟充任,为了防止士卒心慈手软弹压不力。肖凌夷与张崇万商议后,让南区士卒去弹压北区百姓,北区士卒去弹压南区百姓。受降城向来有“南富北穷,东商西兵”之说,各区百姓贫富差距较大,平素就相互敌视,此时正好被二人利用。

面对手持刀枪的士卒,街上骚乱的百姓迅速减少。牙军和逻卒见百姓软弱可欺,便肆无忌惮起来,一面残酷镇压敢上街的百姓,一面又以搜捕乱民为名,进门入户敲诈勒索。百姓稍有不顺从,便给你扣上一顶反民的帽子,或当场枭首示众,或绑回去让家人拿钱来赎。

半个时辰后,中受降城的大街小巷再也见不到一个骚乱的百姓身影。街道两边的树上却多了数十颗血淋淋的人头。

肖凌夷、张崇万回牙城复命,此时饮宴已经进入尾声,骨朵丽等蛮黑将领笨拙地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跟那些穿着很单薄的歌姬跳贴身热面舞。

王峰对二人的表现很满yì

,亲自倒酒给二人,见张崇万面上有些不忍之色,遂冷笑道:“牧民如牧羊,羊儿们不听话就杀他几个。只要杀出了自己的威风,羊儿们就会乖乖听话,毛让你剪,肉让你吃,还会咩咩地给你唱赞歌,子子孙孙都供你享用。不要心慈手软,心慈了,它们就敢心生怨怼,暗中诽谤;手软了,他们就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上蹿下跳,聒噪个不停,说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甚至还要跳到你的头上拉屎撒尿!你们说,是骑着羊好,还是要羊骑着你好?……”

王峰确实喝多了,骨朵丽等人还没走,他就捡了匹体态丰满的肥羊,把她的肚皮当做枕头,呼呼大睡了。

第70章 假惺惺的狼

入夜之后,受降城一片死寂,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巡夜的士卒和暗中窥视的捕快.挑头闹事的少二郎、店主及二狗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接进了城西安乐坊内的一所大宅内。中受降城城西几个坊住的都是富商大贾,这些人跟官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牙军和逻卒轻易是不敢入户搜查的,三人因此得以保全性命。

这家主人是个年轻人,自称姓张名端,祖上是驻屯中受降城的老兵,祖父因立有战功在洛阳做官,他父亲在洛阳经商致富,父亲病故后,他继承了一笔财产,因不擅经营,遂将商铺变卖,在关中买了上千亩地做了地主。母亲思念故土,他遂陪老娘回故土居住。

张端要三人在宅中安心养病,等风声稍平再送三人出城。

夜半三更,两个脚穿草鞋的便衣大汉敲开了张端的家门,这二人便是早间在东街手持扁担殴打逻卒的那两个菜农。二人的真实身份是西宁军情报室驻中受降城的密探,一个叫侯劲,另一个叫谭望。那个自称张端的人,其实真名叫万端,他此时的身份是情报室驻中受降城的主管。侯劲和谭望都是他的部下。

管家将二人直接引入后院密室,万端正和几个部下低头密议。见二人进来,众人都站起身来,万端笑道:“我们的两位大英雄这回又带来什么好消息?”

侯劲道:“北城的菜帮帮主翁老三让逻卒给绑了去,卑职鼓动帮众们密谋起事,如今他们已经串联了几百号人,只是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出来挑头,一时不敢动手。”

万端沉吟道:“菜帮里有个姓顾的,对,叫顾老大。此人威望很高,可让他出来挑头。”谭望道:“顾老大的女儿去年给了巡街使张崇万的小儿子做妾,两家算是攀上了亲,所以他不肯出这个头。”

万端笑道:“张崇万的小儿子不就是那个叫张松的泼皮嘛,此人上次跟人赌钱输了三千两银子,怕他家老爷子知dào

,就偷偷向我借了一千两刀子钱。好,就从他这下手。让他把顾老大的女儿让给我,他女儿在我手里,由不得顾老大不听我摆布。”说到这,万端转身对屋中众人道:“事不宜迟,你们各自行动,这件事务必要做的漂亮。让他们内寺坊看看,咱们情报室可不是吃素的。”

打发了众人出去,万端转身对谭望说道:“带上他的那份借据,跟我去张府走一趟。”

张松确实借了万端一千两刀子钱,也确实还不清,当万端提出用顾老大女儿顾韵抵这笔账时,张松想也没想就答yīng

了,二人定下契约,张松便将顾韵给带了出来,闻听丈夫将自己抵了账,顾韵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万端看了一眼顾韵,心里暗骂:“直娘贼,这么个美人儿竟让这腌臜货给糟蹋了。”

二日,万端将顾韵妆扮一新,带着她回娘家探望双亲,去时给顾老大备上了一份厚礼。顾老大是场面的上的人,见万端这等公子哥如此礼重自己,心中早有了一份好感,他妻子万氏见万端财貌双全更是喜欢的不得了。顾老大恨张松背着自己将女儿卖与他人,加之顾韵泪眼婆娑在母亲面前一顿诉苦,顾老大登时便将张家父子全恨上了。

此后,侯劲又撺掇菜帮出面请顾老大挑头闹事,顾老大答yīng

下来。当日,菜帮数百菜农、菜贩子集体罢市,浩浩荡荡赶赴牙城请愿要求释fàng

被捕的帮主翁老三。

张崇万此时已知张松将顾韵抵了债,他是个讲脸面的人,恐顾老大当面责骂自己不好下台,便躲在没有出面。肖凌夷在地上画了条线,再命牙军张弓以待,扬言跨过这条线者死。顾老大让众人在线外面扎住阵脚,自己高举请愿书与三五个头面人物跪在黄线前高声要求面见王峰。肖凌夷先是不屑一顾,但众人呼喊声音太大,惹来许多百姓围观。肖凌夷恐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只得让士卒打开城门放顾老大等人进牙城商议。

此刻谭望、侯劲就混在人群中,见牙城大门开启,谭望大呼道:“不能进去,小心有诈!”说话时,侯劲躲在人群里向城门守军扔了一块砖头,牙军士卒本来就神经紧张。受此一激,有人手滑便张弓向顾老大射了一箭,射中了肩膀,伤势并不算重,但顾老大却翻身倒地,哀嚎起来。人群顿时炸了窝,顿时板砖乱飞。肖凌夷见势不妙,大声喝道:“关门,放箭!”城头弩箭乱飞,不断有人中箭仆地。

请愿场又一次变成了屠宰场。谭望、侯劲和另外几个混在人群里的同伴合力救走顾老大。众人退向牙城外的小巷。请愿竟遭屠戮,和平的希望变成了彻底的绝望。顾老大受伤后,北城百姓在菜帮的挑头下开始**。少二郎、店主和二狗此时站出来,痛斥王峰暴政,在大街鼓动百姓拿起棍棒打倒王峰。

王峰闻讯大怒,严令肖凌夷一个时辰内平息暴乱。肖凌夷部属牙军主力正面进攻,又派出小股部队便装穿插到北城区角角落落,绑架、暗杀、点火、造谣,意图瓦解**百姓的士气。万端早已料到这一点,抢先派人在路中伏击,抓获了几个便衣牙军,绑着众人四下游街,让百姓提高警惕。牙军百姓再去散布流言,便无人肯信。

**百姓奋起反抗,与牙军逐屋逐院展开了争夺。但菜刀终究敌不过横刀,正面抵抗遭到残酷镇压,**百姓被大批大批屠杀。万端凭借着金钱编织的人脉网,四处活动,游说牙军将士停止对百姓的暴行。牙军中有人开始动摇,哗变的士卒越来越多。事情变得复杂而微妙起来。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肖凌夷没有完成镇压百姓的重任,他恐被王峰苛责,干脆反戈一击站在了暴民一边。

肖凌夷的反戈一击让王峰既震怒又惊恐,自己的牙军尚且造自己的反,还有何人可以凭借。此时,冯清风已经回到了中受降城,他劝王峰向城外的蛮黑人借兵平乱。王峰讶然道:“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吗?下下之策,不妥,不妥。”

冯清风不以为然道:“引狼入室固然是下下之策,但任由小羊们这么闹下去,牧羊人又能得到什么?与其被它们顶翻踩在脚下,还不如让他们尝尝狼的厉害,被狼咬急了,他们就会懂得跟着人总比跟着狼好。日后也就不会再闹了。”

王峰默思良久,徐徐点头道:“就依先生的计策吧。”

三千蛮黑人从西门、北门同时入城压向**的百姓。骑惯了马的蛮黑人对城市巷战既不熟悉也不适应,但蛮黑人却更能放得开手脚,烧光、杀光、抢光,蛮黑人就是凭着这三条,只用了半个下午就将暴乱的百姓逼向了绝路。

危机时刻,万端重金买通了东门监门校尉,放顾老大等数百精壮**骨干由东门出城。东门监门校尉放走了众人后,便带着家眷,拿着万端给他的五千两“买路钱”出城奔河东而去。他本是河东人,在天德军做官糊口,对迭经战乱、形同人间地狱的中受降城自然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暴乱在黄昏时刻被平息,但受降城百姓的劫难却从夜幕降临时才开始。继北城被烧为一片焦土后,蛮黑人又洗劫了西城和南城。熊熊大火经夜未息,受降城内十室九空。百姓被杀三分之一,被掠为奴隶三分之一,逃亡者三分之一。天明时分,除了牙城紧闭四门得yì

保全外,外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焦土。

蛮黑人带着掠夺来的财物人口陆续退出城去,侥幸躲在牙城未死的百姓眼见家园被毁,亲人遭掠,痛哭之声直达云霄。王峰让人准bèi

了牛羊金珠,派冯清风为使者往城外蛮黑军营中犒军。冯清风刚到蛮黑军营门口,蛮黑士卒便一拥而上,牵牛的牵牛,拉羊的拉羊,瞬间将犒军物品抢劫一空,那些没有抢到东西的蛮黑士卒围堵冯清风,厉声责问:“我们是为你们负的伤,你们就拿这点东西来糊弄我们,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冯清风不敢反驳,堆起一张笑脸打躬赔礼。蛮黑人不知中原礼节,见冯清风举手以为他要动武,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一顿暴打。

冯清风鼻青眼肿,肋骨也断了两根,若不是骨朵丽的侍从及时赶来接应,只怕要被打死。

对冯清风来犒军骨朵丽表示感谢,对冯清风被打受伤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随即他话锋一转,说道:“冯先生不幸在我营中受伤,我心中十分不忍,我欲送贵军弟兄每人一头羊,算是赔罪。再有就是天气炎热,而我军士卒都还穿着皮靴,又闷又热,我想请贵军弟兄每人帮忙打一双草鞋。不知可方便呀。”

骨朵丽绕了一个大弯子,但还是被冯清风看破了他的真实用意:骨朵丽这是在刺探牙城的虚实。在此之前,冯清风得到军报,朴恩俊的大军已经秘密穿越凉河谷正向呼延谷迂回,倘若被西宁军占据了呼延谷,就等于切断了蛮黑人北撤的道路。骨朵丽这是要撤军北归!他刺探牙城虚实,是想看看能不能临走之前再捞一把。

冯清风咳嗽了一声道:“贵军不远千里赶来助战,打几双草鞋犒军那是我们应当做的。若是鞋草够,两天之内可给贵军打出三千五百双草鞋。至于羊嘛,将军也知dào

,牙城地方狭小,人尚且住着嫌挤,再送个三千多头羊进来,也无处可放呀。将军盛意,我替我家主公谢过了,羊就不必送了。”骨朵丽闻言讪讪而笑。

送走冯清风,一干蛮将涌进中军帐问骨朵丽:“将军咱们还打不打牙城了?”骨朵丽哀叹道:“城中兵多不好下手,算啦,留营不拔,连夜撤吧。”冯清风回到牙城,急忙将此事告知了王峰。此时牙城内连老弱残兵和逻卒在内不足千人。王峰闻言吓出一身冷汗,连连道:“若非先生机敏,牙城不保了。”

当夜,骨朵丽留营寨不拔,大军迅速北撤。天明时分,王峰得知详报,却问冯清风:“如今却当如何?”冯清风道:“在大唐已无立足之地,主公若不想息隐山林,就只有去投渤海国了。”王峰道:“是东海之滨的渤海国么?万水千山的为何要去那?”冯清风道:“渤海之主,世代仰慕大唐文明,国中文教制度皆仿照中国。主公只有到那才有用武之地。”

王峰哀叹道:“丧家之人,只怕人家未必肯收容。”冯清风道:“不然,渤海之主胸襟宽阔,雍容并纳,对四海英雄一律相待以诚。主公还记得李少卿这个人吗?”

王峰惊问道:“可是归义军的李少卿么?他跟杨昊争夺丰州落败后,就没了音讯,难道他也投靠了渤海国?”

冯清风点头道:“不错,他兵败之后带着族人投奔了渤海国的北郡王,不久经北郡王举荐,又被渤海王封为一方诸侯,他在封地内开山劈林,招募流民屯垦畜牧,如今的势力并不在当年之下。以主公的聪明睿智,在渤海必有用武之地。”王峰闻言大喜,当即便要收拾细软珍宝,烧了牙城去投渤海。

冯清风谏道:“收拾细软珍宝即可,城却不可必烧。”

王峰也醒悟过来,此刻烧城岂不是正要告sù

城外的西宁军密探,自己要走?于是从冯清风之计,收拾了十几箱珍奇珠宝,将带不走的银锭金块埋藏于地下,或丢掷于枯井之中,只带贴身卫队五十余人,与冯清风悄悄出南城乘船东去了。

万端得知王峰已经潜逃,便鼓动顾老大趁乱夺了牙城。当夜,朴恩俊派三哨先锋军入城接管防务。二日,朴恩俊、索额护送王赟、王弼兄弟回城,却被城中百姓堵住城门,不让进城。

护送二王的士卒高喊:“天德军新主已到,速开城门?”城头有百姓答:“王家子弟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岂肯再拥戴他为主。”说罢,土块、砖头雨点般砸向王赟、王弼兄弟,二人自觉满心羞愧,面朝城头百姓长跪不起。

朴恩俊劝道:“二位莫惊,待我叫城中军士打开城门便可。”王赟含泪叫道:“老百姓恨透了咱们,还有什么脸进城去?”王弼泪流满面道:“王家威福已尽,民心已失,再无颜为天德军之主。我等愿奉杨将军为天德军之主,忠心辅佐,绝无二心。”

朴恩俊道:“如此大事,朴某不敢做主,只能代二位向大人转呈心意。”当日驻军在城外,拿出军粮赈济灾民,城中民心稍安。万端暗中运作,顾老大便率城中百姓出城向西宁军献万民信,献受降城。朴恩俊抚慰众人道:“此等大事,朴某实不敢做主。只敢将先生及百姓盛意转呈杨大人。大人未有回应前,尚请顾老先生领民众自治。朴某愿倾尽全力,辅佐先生。”

当夜,万端夜访军营,责问朴恩俊:“将军为何不肯接受顾老大献城?如此良机失之可惜。”朴恩俊道:“天德军残破至此,背在身上岂不累赘?万总管处心积虑将天德军弄到手,难道就没想过这一点吗?”万端闻言嗤地一阵冷笑道:“天德军乃丰州西大门,民生虽然残破,地理却十分紧要。这扇大门握在外人手里,终究是心腹之患。将军身为一军主将,眼光为何如此短浅?”

朴恩俊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喝了声:“送客。”硬将万端给赶了出去。

王峰潜逃的第三天,杨昊接到万端的密报和朴恩俊发来的军报。杨昊将军报批转军政司论功叙奖,却将万端的这份密报扣在手中几天没有回应。关索不解,跑来询问,杨昊道:“你们情报室做事今后能不能先给我透个气?”关索道:“这是万端擅自做主,我事先也并不知情。”杨昊不满道:“真是擅作主张,如今倒要我为他来擦屁股。”

关索嘻嘻一笑,道:“索性将错就错拿过来算了。王赟性子躁,王弼心眼多,都不可靠。拿过天德军你还能混个节度使当当,弟兄们不都跟着升官发财吗?”

“说的简单,一下子添了几万张嘴要吃饭。”杨昊无奈地笑了笑。天德军境内山多地少,土地肥力薄,粮食年年不足。所幸所处地理位置优势,是回鹘和唐之间的重yào

商路之一。境内百姓多是靠这条商路吃饭,王谦死后发生的内乱让商路断绝,今冬若无外援,饥荒是免不了的了。

“那就把他们迁到这边来,丰州地广田肥,划块地让他们垦荒,三五年后,还能为你纳粮当兵。”关索说的轻松自在。杨昊不想跟他争辩,人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有所区别也是正常的,几万人的迁徙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岂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转念又一想,关索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下狠心怕是不行了。

“去把曲清泉请来,我有事跟他商议。”

杨昊对院中浇花的穆兰青喊道,穆兰青赶忙放下水瓢跑了出去。杨昊接到万端密报后,也曾动过内迁人口的想法,只是怕事情牵涉面太广,稍有操作不当,就会留下很多后遗症。因此他去武备学堂向谈空求教,谈空给他讲了个事例:昔日刘清伶从契丹人手里夺回云北三城,曾迁徙河东十三县近十万百姓北上戍边,此事的幕后策划者就是曲处机叔侄。

“你有事我先走了,你不喜欢万端,我把他调回来好了。”关索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这个人很能干,把他派到回鹘人那去,最好他能把回鹘王庭也给我弄回来。”

第70章 假惺惺的狼

入夜之后,受降城一片死寂,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巡夜的士卒和暗中窥视的捕快.挑头闹事的少二郎、店主及二狗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接进了城西安乐坊内的一所大宅内。中受降城城西几个坊住的都是富商大贾,这些人跟官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牙军和逻卒轻易是不敢入户搜查的,三人因此得以保全性命。

这家主人是个年轻人,自称姓张名端,祖上是驻屯中受降城的老兵,祖父因立有战功在洛阳做官,他父亲在洛阳经商致富,父亲病故后,他继承了一笔财产,因不擅经营,遂将商铺变卖,在关中买了上千亩地做了地主。母亲思念故土,他遂陪老娘回故土居住。

张端要三人在宅中安心养病,等风声稍平再送三人出城。

夜半三更,两个脚穿草鞋的便衣大汉敲开了张端的家门,这二人便是早间在东街手持扁担殴打逻卒的那两个菜农。二人的真实身份是西宁军情报室驻中受降城的密探,一个叫侯劲,另一个叫谭望。那个自称张端的人,其实真名叫万端,他此时的身份是情报室驻中受降城的主管。侯劲和谭望都是他的部下。

管家将二人直接引入后院密室,万端正和几个部下低头密议。见二人进来,众人都站起身来,万端笑道:“我们的两位大英雄这回又带来什么好消息?”

侯劲道:“北城的菜帮帮主翁老三让逻卒给绑了去,卑职鼓动帮众们密谋起事,如今他们已经串联了几百号人,只是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出来挑头,一时不敢动手。”

万端沉吟道:“菜帮里有个姓顾的,对,叫顾老大。此人威望很高,可让他出来挑头。”谭望道:“顾老大的女儿去年给了巡街使张崇万的小儿子做妾,两家算是攀上了亲,所以他不肯出这个头。”

万端笑道:“张崇万的小儿子不就是那个叫张松的泼皮嘛,此人上次跟人赌钱输了三千两银子,怕他家老爷子知dào

,就偷偷向我借了一千两刀子钱。好,就从他这下手。让他把顾老大的女儿让给我,他女儿在我手里,由不得顾老大不听我摆布。”说到这,万端转身对屋中众人道:“事不宜迟,你们各自行动,这件事务必要做的漂亮。让他们内寺坊看看,咱们情报室可不是吃素的。”

打发了众人出去,万端转身对谭望说道:“带上他的那份借据,跟我去张府走一趟。”

张松确实借了万端一千两刀子钱,也确实还不清,当万端提出用顾老大女儿顾韵抵这笔账时,张松想也没想就答yīng

了,二人定下契约,张松便将顾韵给带了出来,闻听丈夫将自己抵了账,顾韵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万端看了一眼顾韵,心里暗骂:“直娘贼,这么个美人儿竟让这腌臜货给糟蹋了。”

二日,万端将顾韵妆扮一新,带着她回娘家探望双亲,去时给顾老大备上了一份厚礼。顾老大是场面的上的人,见万端这等公子哥如此礼重自己,心中早有了一份好感,他妻子万氏见万端财貌双全更是喜欢的不得了。顾老大恨张松背着自己将女儿卖与他人,加之顾韵泪眼婆娑在母亲面前一顿诉苦,顾老大登时便将张家父子全恨上了。

此后,侯劲又撺掇菜帮出面请顾老大挑头闹事,顾老大答yīng

下来。当日,菜帮数百菜农、菜贩子集体罢市,浩浩荡荡赶赴牙城请愿要求释fàng

被捕的帮主翁老三。

张崇万此时已知张松将顾韵抵了债,他是个讲脸面的人,恐顾老大当面责骂自己不好下台,便躲在没有出面。肖凌夷在地上画了条线,再命牙军张弓以待,扬言跨过这条线者死。顾老大让众人在线外面扎住阵脚,自己高举请愿书与三五个头面人物跪在黄线前高声要求面见王峰。肖凌夷先是不屑一顾,但众人呼喊声音太大,惹来许多百姓围观。肖凌夷恐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只得让士卒打开城门放顾老大等人进牙城商议。

此刻谭望、侯劲就混在人群中,见牙城大门开启,谭望大呼道:“不能进去,小心有诈!”说话时,侯劲躲在人群里向城门守军扔了一块砖头,牙军士卒本来就神经紧张。受此一激,有人手滑便张弓向顾老大射了一箭,射中了肩膀,伤势并不算重,但顾老大却翻身倒地,哀嚎起来。人群顿时炸了窝,顿时板砖乱飞。肖凌夷见势不妙,大声喝道:“关门,放箭!”城头弩箭乱飞,不断有人中箭仆地。

请愿场又一次变成了屠宰场。谭望、侯劲和另外几个混在人群里的同伴合力救走顾老大。众人退向牙城外的小巷。请愿竟遭屠戮,和平的希望变成了彻底的绝望。顾老大受伤后,北城百姓在菜帮的挑头下开始**。少二郎、店主和二狗此时站出来,痛斥王峰暴政,在大街鼓动百姓拿起棍棒打倒王峰。

王峰闻讯大怒,严令肖凌夷一个时辰内平息暴乱。肖凌夷部属牙军主力正面进攻,又派出小股部队便装穿插到北城区角角落落,绑架、暗杀、点火、造谣,意图瓦解**百姓的士气。万端早已料到这一点,抢先派人在路中伏击,抓获了几个便衣牙军,绑着众人四下游街,让百姓提高警惕。牙军百姓再去散布流言,便无人肯信。

**百姓奋起反抗,与牙军逐屋逐院展开了争夺。但菜刀终究敌不过横刀,正面抵抗遭到残酷镇压,**百姓被大批大批屠杀。万端凭借着金钱编织的人脉网,四处活动,游说牙军将士停止对百姓的暴行。牙军中有人开始动摇,哗变的士卒越来越多。事情变得复杂而微妙起来。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肖凌夷没有完成镇压百姓的重任,他恐被王峰苛责,干脆反戈一击站在了暴民一边。

肖凌夷的反戈一击让王峰既震怒又惊恐,自己的牙军尚且造自己的反,还有何人可以凭借。此时,冯清风已经回到了中受降城,他劝王峰向城外的蛮黑人借兵平乱。王峰讶然道:“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吗?下下之策,不妥,不妥。”

冯清风不以为然道:“引狼入室固然是下下之策,但任由小羊们这么闹下去,牧羊人又能得到什么?与其被它们顶翻踩在脚下,还不如让他们尝尝狼的厉害,被狼咬急了,他们就会懂得跟着人总比跟着狼好。日后也就不会再闹了。”

王峰默思良久,徐徐点头道:“就依先生的计策吧。”

三千蛮黑人从西门、北门同时入城压向**的百姓。骑惯了马的蛮黑人对城市巷战既不熟悉也不适应,但蛮黑人却更能放得开手脚,烧光、杀光、抢光,蛮黑人就是凭着这三条,只用了半个下午就将暴乱的百姓逼向了绝路。

危机时刻,万端重金买通了东门监门校尉,放顾老大等数百精壮**骨干由东门出城。东门监门校尉放走了众人后,便带着家眷,拿着万端给他的五千两“买路钱”出城奔河东而去。他本是河东人,在天德军做官糊口,对迭经战乱、形同人间地狱的中受降城自然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暴乱在黄昏时刻被平息,但受降城百姓的劫难却从夜幕降临时才开始。继北城被烧为一片焦土后,蛮黑人又洗劫了西城和南城。熊熊大火经夜未息,受降城内十室九空。百姓被杀三分之一,被掠为奴隶三分之一,逃亡者三分之一。天明时分,除了牙城紧闭四门得yì

保全外,外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焦土。

蛮黑人带着掠夺来的财物人口陆续退出城去,侥幸躲在牙城未死的百姓眼见家园被毁,亲人遭掠,痛哭之声直达云霄。王峰让人准bèi

了牛羊金珠,派冯清风为使者往城外蛮黑军营中犒军。冯清风刚到蛮黑军营门口,蛮黑士卒便一拥而上,牵牛的牵牛,拉羊的拉羊,瞬间将犒军物品抢劫一空,那些没有抢到东西的蛮黑士卒围堵冯清风,厉声责问:“我们是为你们负的伤,你们就拿这点东西来糊弄我们,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冯清风不敢反驳,堆起一张笑脸打躬赔礼。蛮黑人不知中原礼节,见冯清风举手以为他要动武,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一顿暴打。

冯清风鼻青眼肿,肋骨也断了两根,若不是骨朵丽的侍从及时赶来接应,只怕要被打死。

对冯清风来犒军骨朵丽表示感谢,对冯清风被打受伤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随即他话锋一转,说道:“冯先生不幸在我营中受伤,我心中十分不忍,我欲送贵军弟兄每人一头羊,算是赔罪。再有就是天气炎热,而我军士卒都还穿着皮靴,又闷又热,我想请贵军弟兄每人帮忙打一双草鞋。不知可方便呀。”

骨朵丽绕了一个大弯子,但还是被冯清风看破了他的真实用意:骨朵丽这是在刺探牙城的虚实。在此之前,冯清风得到军报,朴恩俊的大军已经秘密穿越凉河谷正向呼延谷迂回,倘若被西宁军占据了呼延谷,就等于切断了蛮黑人北撤的道路。骨朵丽这是要撤军北归!他刺探牙城虚实,是想看看能不能临走之前再捞一把。

冯清风咳嗽了一声道:“贵军不远千里赶来助战,打几双草鞋犒军那是我们应当做的。若是鞋草够,两天之内可给贵军打出三千五百双草鞋。至于羊嘛,将军也知dào

,牙城地方狭小,人尚且住着嫌挤,再送个三千多头羊进来,也无处可放呀。将军盛意,我替我家主公谢过了,羊就不必送了。”骨朵丽闻言讪讪而笑。

送走冯清风,一干蛮将涌进中军帐问骨朵丽:“将军咱们还打不打牙城了?”骨朵丽哀叹道:“城中兵多不好下手,算啦,留营不拔,连夜撤吧。”冯清风回到牙城,急忙将此事告知了王峰。此时牙城内连老弱残兵和逻卒在内不足千人。王峰闻言吓出一身冷汗,连连道:“若非先生机敏,牙城不保了。”

当夜,骨朵丽留营寨不拔,大军迅速北撤。天明时分,王峰得知详报,却问冯清风:“如今却当如何?”冯清风道:“在大唐已无立足之地,主公若不想息隐山林,就只有去投渤海国了。”王峰道:“是东海之滨的渤海国么?万水千山的为何要去那?”冯清风道:“渤海之主,世代仰慕大唐文明,国中文教制度皆仿照中国。主公只有到那才有用武之地。”

王峰哀叹道:“丧家之人,只怕人家未必肯收容。”冯清风道:“不然,渤海之主胸襟宽阔,雍容并纳,对四海英雄一律相待以诚。主公还记得李少卿这个人吗?”

王峰惊问道:“可是归义军的李少卿么?他跟杨昊争夺丰州落败后,就没了音讯,难道他也投靠了渤海国?”

冯清风点头道:“不错,他兵败之后带着族人投奔了渤海国的北郡王,不久经北郡王举荐,又被渤海王封为一方诸侯,他在封地内开山劈林,招募流民屯垦畜牧,如今的势力并不在当年之下。以主公的聪明睿智,在渤海必有用武之地。”王峰闻言大喜,当即便要收拾细软珍宝,烧了牙城去投渤海。

冯清风谏道:“收拾细软珍宝即可,城却不可必烧。”

王峰也醒悟过来,此刻烧城岂不是正要告sù

城外的西宁军密探,自己要走?于是从冯清风之计,收拾了十几箱珍奇珠宝,将带不走的银锭金块埋藏于地下,或丢掷于枯井之中,只带贴身卫队五十余人,与冯清风悄悄出南城乘船东去了。

万端得知王峰已经潜逃,便鼓动顾老大趁乱夺了牙城。当夜,朴恩俊派三哨先锋军入城接管防务。二日,朴恩俊、索额护送王赟、王弼兄弟回城,却被城中百姓堵住城门,不让进城。

护送二王的士卒高喊:“天德军新主已到,速开城门?”城头有百姓答:“王家子弟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岂肯再拥戴他为主。”说罢,土块、砖头雨点般砸向王赟、王弼兄弟,二人自觉满心羞愧,面朝城头百姓长跪不起。

朴恩俊劝道:“二位莫惊,待我叫城中军士打开城门便可。”王赟含泪叫道:“老百姓恨透了咱们,还有什么脸进城去?”王弼泪流满面道:“王家威福已尽,民心已失,再无颜为天德军之主。我等愿奉杨将军为天德军之主,忠心辅佐,绝无二心。”

朴恩俊道:“如此大事,朴某不敢做主,只能代二位向大人转呈心意。”当日驻军在城外,拿出军粮赈济灾民,城中民心稍安。万端暗中运作,顾老大便率城中百姓出城向西宁军献万民信,献受降城。朴恩俊抚慰众人道:“此等大事,朴某实不敢做主。只敢将先生及百姓盛意转呈杨大人。大人未有回应前,尚请顾老先生领民众自治。朴某愿倾尽全力,辅佐先生。”

当夜,万端夜访军营,责问朴恩俊:“将军为何不肯接受顾老大献城?如此良机失之可惜。”朴恩俊道:“天德军残破至此,背在身上岂不累赘?万总管处心积虑将天德军弄到手,难道就没想过这一点吗?”万端闻言嗤地一阵冷笑道:“天德军乃丰州西大门,民生虽然残破,地理却十分紧要。这扇大门握在外人手里,终究是心腹之患。将军身为一军主将,眼光为何如此短浅?”

朴恩俊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喝了声:“送客。”硬将万端给赶了出去。

王峰潜逃的第三天,杨昊接到万端的密报和朴恩俊发来的军报。杨昊将军报批转军政司论功叙奖,却将万端的这份密报扣在手中几天没有回应。关索不解,跑来询问,杨昊道:“你们情报室做事今后能不能先给我透个气?”关索道:“这是万端擅自做主,我事先也并不知情。”杨昊不满道:“真是擅作主张,如今倒要我为他来擦屁股。”

关索嘻嘻一笑,道:“索性将错就错拿过来算了。王赟性子躁,王弼心眼多,都不可靠。拿过天德军你还能混个节度使当当,弟兄们不都跟着升官发财吗?”

“说的简单,一下子添了几万张嘴要吃饭。”杨昊无奈地笑了笑。天德军境内山多地少,土地肥力薄,粮食年年不足。所幸所处地理位置优势,是回鹘和唐之间的重yào

商路之一。境内百姓多是靠这条商路吃饭,王谦死后发生的内乱让商路断绝,今冬若无外援,饥荒是免不了的了。

“那就把他们迁到这边来,丰州地广田肥,划块地让他们垦荒,三五年后,还能为你纳粮当兵。”关索说的轻松自在。杨昊不想跟他争辩,人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有所区别也是正常的,几万人的迁徙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岂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转念又一想,关索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下狠心怕是不行了。

“去把曲清泉请来,我有事跟他商议。”

杨昊对院中浇花的穆兰青喊道,穆兰青赶忙放下水瓢跑了出去。杨昊接到万端密报后,也曾动过内迁人口的想法,只是怕事情牵涉面太广,稍有操作不当,就会留下很多后遗症。因此他去武备学堂向谈空求教,谈空给他讲了个事例:昔日刘清伶从契丹人手里夺回云北三城,曾迁徙河东十三县近十万百姓北上戍边,此事的幕后策划者就是曲处机叔侄。

“你有事我先走了,你不喜欢万端,我把他调回来好了。”关索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这个人很能干,把他派到回鹘人那去,最好他能把回鹘王庭也给我弄回来。”

第71章 改变

杨昊找曲清泉详细谈了将天德军民迁移到丰州来的设想,曲清泉反问杨昊:“大人是要舍弃天德军吗?”杨昊道:“天德军历经战乱,民生凋敝,加之地少土薄,我打算只在天德军驻军,不再驻民.”

曲清泉道:“回鹘与大唐的商路主要有两条,一条从河东,一条经中受降城。河东那一条因有奚人骚扰,道路凶险,商客并不多。中受降城因此成为了南北交通的要道,王谦就是凭着它才能在群雄并起的北国立有一席之地。如今刘沔联手李载义驱逐了奚人,河东商道已经疏通,反观天德军自王谦死后,迭经战乱,商道闭塞已有大半年之久。如今大局已定,大人若再放qì

天德军,这条商道算是从此就荒废了。”

曲处机言下不无惋惜之意,杨昊没有想过这么深,听他这么一说,就追问道:“依你之见,我不但不该迁移百姓,还应该早日设法疏通这条商道。不错,你说的对,商道一通,钱路也就活了,不光天德军境内的百姓有了自救之计,还为丰州开了一条财源。”

曲清泉道:“若是能打通种羊山的山道,将来回鹘、契丹、室韦、奚人等部与大唐的交通商道就会都抓在大人的手里。光关税一项,就抵得上丰州三城的农牧税收。此外凭借这条商道还有许多文章可做。不过腰怀美玉,也会招来各方觊觎,从此就再难得安宁了。”

杨昊笑道:“安宁是打出来的,不能靠别人来施舍。天德军的百姓就不迁移的,此外还要选一能干之人前往主持大计。依先生看,何人堪当此任?”曲清泉道:“卑职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前往天德军早日打通商道。”

杨昊沉吟道:“你去固然是好,但参谋司那边又怎能少得了你呢。”曲清泉道:“参谋司有凌、朴二位将军主持,参谋校尉并无实职可掌。卑职走不会影响大局,此其一。其二,参谋校尉虽无实jì

职掌,但居此可常听大人教诲,亦可参与军中机密,有俯瞰全军之便利,位置极其冲要。在此历练一两年后,再放到外面便可独挡一面。卑职乃一介书生,添列此位实在有暴殄天物之嫌。肺腑之言,望大人三思。”

参谋司设有参谋将军,同参谋将军与参谋校尉,三者同为首长,而其他司只设一名首长,另以掌书记为副手。当初之所以这么设置,除了参谋司职掌较其他各司为重,主要是为了安置功勋元老,平衡各派势力。但一司多头的后果是内耗严重,效率降低。若非凌彤资历深、威望高、能压人,只怕早就出了乱子。

关索调任情报室、张延年自杀后,杨昊一度也动过改制的念头,但因种种干扰,一直未能痛下决心。此时曲清泉的话又触及到了这个问题,杨昊暗下决心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尽早下手去改革。

“难得你能这么直言坦诚,那我也坦率地问你一句,把天德军的军政事务都交由你,你担的起来吗?”

曲清泉摇摇头,说道:“天德军东有刘沔,东北有蛮黑五部,西北有兀秃部,隔河还有马跃部。三面受敌之态势,非有一员大将镇守不可。卑职无能,管得住民却治不住军。”杨昊满yì

地点点头,曲清泉的脑子还算清醒。

“那么依你之见呢?谁可挑起这副重担?”

“卑职举荐朴恩俊将军。”

杨昊笑了,曲清泉的思路与自己完全合拍:“那你就准bèi

准bèi

去天德军赴任吧。你管民政,朴恩俊管军,将相和睦多为天德军百姓做些实事。”

二人说话的时候,穆兰青几次往屋里探头,但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曲清泉原本背门而坐没有发xiàn

,此时起身看到了,便向告辞退了出去。

“黄奕凉来了。”曲清泉一走,穆兰青就匆匆进来说道。

“哦,”杨昊略吃一惊,“快叫他进来。”

黄奕凉此前奉命到巨石堡前线走了一趟,目的是弄清那两万突然消失的天狼军究竟在哪。此事事关机密,杨昊嘱咐过穆兰青黄奕凉若是回来,不论自己有多忙都要立即禀告自己,同时还不得让旁人知dào



“大人!……”黄奕凉腋下夹着一卷地图兴冲冲地走进来,跨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地图掉在了地上,穆兰青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帮他捡拾地图。因为好奇多看了一眼地图,杨昊就吼了起来:“不该看的不要看。”

穆兰青吓了一跳,慌忙把地图卷好塞给了黄奕凉,垂手躬身退了下去。

“找到他们的踪迹了。”黄奕凉强自按捺着内心的喜悦,颤抖着手铺开了地图。

“就在这里,狼山之南鄱阳谷中,他们就隐藏在这。”

狼山是横亘在丰州西北方向的一条山脉,绵延数百里,地势险峻,与阴山同为丰州与回鹘之间的天然屏障。林中部强盛时曾一度控zhì

狼山南北,但自小齐金败逃后,狼山又落入回鹘王庭之手,这让丰州在战略上处于一种劣势。

“这里离巨石堡这么近,为何陈明义迟迟未能发xiàn

他们的踪迹?”杨昊有些恼火地说。

鄱阳谷离永丰不过百里,两万骑兵若是突然渡河冲杀过来,一座孤城如何抵挡?那时自己摆在巨石堡和阴山之南三县的守军岂不都成了木雕泥塑的摆设?

“这正是回鹘人的奸险之处。”黄奕凉与陈明义私交不错,有心为他开脱。但话又不能说的太直白,否则以杨昊敏感多疑的性格,说不定反而帮了陈明义的倒忙。黄奕凉琢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我大唐与回鹘至今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盟友关系,两国只在边境的主要路口驻有少许逻卒,各自的侦察骑兵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深入对方境内上百里侦察军情。回鹘人为了阻止晓风营的侦察兵靠近狼山,就借口缉拿贩运私盐的盐枭,在谷口各险要之处设立了营寨,一挨我们的侦察兵靠近,他们就敲锣吹号将我们逼走。参谋司给沿边各营下的命令中强调,此刻处于敏感时机,做敌情侦察时要谨慎行事,不落人口舌。这也导致了晓风营在侦察时不免有些畏首畏尾,才没能侦伺到天狼军的踪影。”

指导沿边各营搞敌情侦察这是参谋司自有的权力,下命令发指示是不必请示杨昊的。黄奕凉既往参谋司身上泼了点脏水,又不至于让杨昊不快,还能起到为陈明义开脱的目的,心里一时颇为得yì



杨昊对下属们之间的这种明争暗斗颇为厌恶却又感到无可奈何,只要不涉及原则,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过问。黄奕凉的话中深意他装作没听明白。

“我不明白,离得这么近,他们为何不直接渡河攻入丰州?两万大军一窝蜂地杀过来,早把丰州踩个稀巴烂了。”

“因为他们的乌龙马到了换毛季节。”

“哦,马也要换毛吗?”杨昊觉得这事倒是很新鲜。

这让黄奕凉颇为惊讶,马每年春秋各脱毛一次,这是基本常识,堂堂的大将军竟会不知dào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算奇怪,军中昏庸的大将并不在少数,譬如军政司的李通,他就不知dào

阉马也能做军马,而且大部分军马都是被阉割过的,他曾经强词夺理地说被阉割的乌龙马是废马,或许在他看来被阉割的马就像被阉割的男人一样,都是没精打采的娘娘腔,不配上战场跟敌人交手。

杨昊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马在他的印象中就像刀枪一样,知dào

怎么耍弄却不知dào

他们是怎么打造的。他仍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换毛跟不打仗有什么内在关联?难道马在换毛季节就不能行军打仗了吗?”

这句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一般的马换毛季节自然不妨碍行军打仗,但是乌龙马却不一样,这种马很特殊,它们在换毛的时候,身上会长一种皮癣,导致食欲不振精神萎靡。不要说行军打仗就是吃草料都懒得张嘴。换毛的这半个月时间,神勇无dí

的乌龙马灰头土脸懒洋洋的跟磨坊拉磨的驴子有的一拼。

黄奕凉把这个道理一五一十地说给杨昊听,这实jì

上也就间接地回答了鄱阳谷里的天狼军没有突袭丰州的原因。两万人骑着两万头毛驴跨河东征,岂不是自寻其辱?不是他们不想打,而是条件还不成熟。

“换一层毛要多长时间?”杨昊盯着地图,眉头微微挑起。

“八月下旬开始,离结束还有四五天。”

“换毛之后是不是立即可以开战?”这又是一个实质性问题。

“是,毛一旦换完,乌龙马食量大增,精神十分亢奋,一日一夜可推进两百里。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想动手,一日一夜可以横扫丰州三城,从丰州最西段一路打到丰州最东,甚至进入天德军。”

“不是如果,他们肯定要动手,不然就不会把两万人摆在这个地方啦!”

杨昊冲着门外扯着嗓子吼:“叫各司主官速来开会。”在院中剪花枝的穆兰青放下了剪刀就往外跑,背后又传来了杨昊的声音:“曲清泉就不要叫了。”

这次军事会议更像是一次战前动员会,开会之前,杨昊宣bù

三件事:一,参谋司进行一个改革,撤销同参谋将军和参谋校尉,由三头共管该为参谋将军一人独掌大权,凌彤仍任参谋将军,另外设四名参谋为副手。二,任命朴恩俊为丰安旅将军,常驻中受降城,总管天德军境内防务;曲清泉为丰州司农,主管天德军民政。三,黄奕凉兼任参谋司参谋,他领导的西北各族研究小组改组为西北民族研究所,专门从事对西北各族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风土人情的研究。研究所挂靠在丰州武备学堂内,黄奕凉以顾问身份在幕后主导。

黄奕凉向会议做了西北边境形势报gào

,报gào

结束,杨昊起身给会议定了调子:“这次开会不是讨论要不要打这场仗,仗是肯定要打的,人家的刀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我们没有理由装着没看见,更没有理由站着不动让人把脑袋给割了。与其让他养好精神扑过来咬死我们,不如我趁他还没睡醒拿把刀上去捅死他!”

李通捶着桌子嚷道:“干他娘的!好久没上战场活动筋骨了,这胳膊腿都生锈了。”

凌彤沉吟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呢,把两万人摆在山谷里,马又不能骑,只要用三五千人堵住谷口,岂不是就要把他们逼入死路?这大大的有违用兵常理呀。”

杨昊道:“凌将军说的不错,在鄱阳谷西北一百二十里的弥娥川,我们发xiàn

了天狼军的主力骑兵五万人,其中有直属彰信可汗的狼卫一个万人队。从弥娥川穿过狼山有一条很宽的通道,他们很容易就能抵达巨石堡下。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错误地认为他们会从巨石堡进军,而将防御的重点放在巨石堡。兵贵神速,为了‘神速’这两个字,鄱阳谷里的敌人冒这点风险还是很值得的。”

庄云清道:“鄱阳谷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他们料定我们不敢轻易与伟大的回鹘汗国动兵,这两万人就更可高枕无忧了。”

“战事一开,势必要引起与回鹘人的全面战争,这个代价值得吗?”鱼重有些沮丧地说道,随即他又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说这场不该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不打这场仗,或者是晚点再打,毕竟我们现在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东面天德军刚刚平定。蛮黑人仍旧蠢蠢欲动。”

会议室里静了一阵子。庄云清冷哼了一声:“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说这种话?打还有一线生机,不打只能等死。”鱼重的嘴动了一下,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凌彤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已经定了打,咱们还是议论一下如何出兵吧。”

定下和战大计后,怎么出兵本是参谋司的事,但事关重大,时间又紧,各司联席共议,也是一件好事。

杨昊起身如厕。

第71章 改变

杨昊找曲清泉详细谈了将天德军民迁移到丰州来的设想,曲清泉反问杨昊:“大人是要舍弃天德军吗?”杨昊道:“天德军历经战乱,民生凋敝,加之地少土薄,我打算只在天德军驻军,不再驻民.”

曲清泉道:“回鹘与大唐的商路主要有两条,一条从河东,一条经中受降城。河东那一条因有奚人骚扰,道路凶险,商客并不多。中受降城因此成为了南北交通的要道,王谦就是凭着它才能在群雄并起的北国立有一席之地。如今刘沔联手李载义驱逐了奚人,河东商道已经疏通,反观天德军自王谦死后,迭经战乱,商道闭塞已有大半年之久。如今大局已定,大人若再放qì

天德军,这条商道算是从此就荒废了。”

曲处机言下不无惋惜之意,杨昊没有想过这么深,听他这么一说,就追问道:“依你之见,我不但不该迁移百姓,还应该早日设法疏通这条商道。不错,你说的对,商道一通,钱路也就活了,不光天德军境内的百姓有了自救之计,还为丰州开了一条财源。”

曲清泉道:“若是能打通种羊山的山道,将来回鹘、契丹、室韦、奚人等部与大唐的交通商道就会都抓在大人的手里。光关税一项,就抵得上丰州三城的农牧税收。此外凭借这条商道还有许多文章可做。不过腰怀美玉,也会招来各方觊觎,从此就再难得安宁了。”

杨昊笑道:“安宁是打出来的,不能靠别人来施舍。天德军的百姓就不迁移的,此外还要选一能干之人前往主持大计。依先生看,何人堪当此任?”曲清泉道:“卑职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前往天德军早日打通商道。”

杨昊沉吟道:“你去固然是好,但参谋司那边又怎能少得了你呢。”曲清泉道:“参谋司有凌、朴二位将军主持,参谋校尉并无实职可掌。卑职走不会影响大局,此其一。其二,参谋校尉虽无实jì

职掌,但居此可常听大人教诲,亦可参与军中机密,有俯瞰全军之便利,位置极其冲要。在此历练一两年后,再放到外面便可独挡一面。卑职乃一介书生,添列此位实在有暴殄天物之嫌。肺腑之言,望大人三思。”

参谋司设有参谋将军,同参谋将军与参谋校尉,三者同为首长,而其他司只设一名首长,另以掌书记为副手。当初之所以这么设置,除了参谋司职掌较其他各司为重,主要是为了安置功勋元老,平衡各派势力。但一司多头的后果是内耗严重,效率降低。若非凌彤资历深、威望高、能压人,只怕早就出了乱子。

关索调任情报室、张延年自杀后,杨昊一度也动过改制的念头,但因种种干扰,一直未能痛下决心。此时曲清泉的话又触及到了这个问题,杨昊暗下决心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尽早下手去改革。

“难得你能这么直言坦诚,那我也坦率地问你一句,把天德军的军政事务都交由你,你担的起来吗?”

曲清泉摇摇头,说道:“天德军东有刘沔,东北有蛮黑五部,西北有兀秃部,隔河还有马跃部。三面受敌之态势,非有一员大将镇守不可。卑职无能,管得住民却治不住军。”杨昊满yì

地点点头,曲清泉的脑子还算清醒。

“那么依你之见呢?谁可挑起这副重担?”

“卑职举荐朴恩俊将军。”

杨昊笑了,曲清泉的思路与自己完全合拍:“那你就准bèi

准bèi

去天德军赴任吧。你管民政,朴恩俊管军,将相和睦多为天德军百姓做些实事。”

二人说话的时候,穆兰青几次往屋里探头,但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曲清泉原本背门而坐没有发xiàn

,此时起身看到了,便向告辞退了出去。

“黄奕凉来了。”曲清泉一走,穆兰青就匆匆进来说道。

“哦,”杨昊略吃一惊,“快叫他进来。”

黄奕凉此前奉命到巨石堡前线走了一趟,目的是弄清那两万突然消失的天狼军究竟在哪。此事事关机密,杨昊嘱咐过穆兰青黄奕凉若是回来,不论自己有多忙都要立即禀告自己,同时还不得让旁人知dào



“大人!……”黄奕凉腋下夹着一卷地图兴冲冲地走进来,跨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地图掉在了地上,穆兰青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帮他捡拾地图。因为好奇多看了一眼地图,杨昊就吼了起来:“不该看的不要看。”

穆兰青吓了一跳,慌忙把地图卷好塞给了黄奕凉,垂手躬身退了下去。

“找到他们的踪迹了。”黄奕凉强自按捺着内心的喜悦,颤抖着手铺开了地图。

“就在这里,狼山之南鄱阳谷中,他们就隐藏在这。”

狼山是横亘在丰州西北方向的一条山脉,绵延数百里,地势险峻,与阴山同为丰州与回鹘之间的天然屏障。林中部强盛时曾一度控zhì

狼山南北,但自小齐金败逃后,狼山又落入回鹘王庭之手,这让丰州在战略上处于一种劣势。

“这里离巨石堡这么近,为何陈明义迟迟未能发xiàn

他们的踪迹?”杨昊有些恼火地说。

鄱阳谷离永丰不过百里,两万骑兵若是突然渡河冲杀过来,一座孤城如何抵挡?那时自己摆在巨石堡和阴山之南三县的守军岂不都成了木雕泥塑的摆设?

“这正是回鹘人的奸险之处。”黄奕凉与陈明义私交不错,有心为他开脱。但话又不能说的太直白,否则以杨昊敏感多疑的性格,说不定反而帮了陈明义的倒忙。黄奕凉琢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我大唐与回鹘至今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盟友关系,两国只在边境的主要路口驻有少许逻卒,各自的侦察骑兵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深入对方境内上百里侦察军情。回鹘人为了阻止晓风营的侦察兵靠近狼山,就借口缉拿贩运私盐的盐枭,在谷口各险要之处设立了营寨,一挨我们的侦察兵靠近,他们就敲锣吹号将我们逼走。参谋司给沿边各营下的命令中强调,此刻处于敏感时机,做敌情侦察时要谨慎行事,不落人口舌。这也导致了晓风营在侦察时不免有些畏首畏尾,才没能侦伺到天狼军的踪影。”

指导沿边各营搞敌情侦察这是参谋司自有的权力,下命令发指示是不必请示杨昊的。黄奕凉既往参谋司身上泼了点脏水,又不至于让杨昊不快,还能起到为陈明义开脱的目的,心里一时颇为得yì



杨昊对下属们之间的这种明争暗斗颇为厌恶却又感到无可奈何,只要不涉及原则,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过问。黄奕凉的话中深意他装作没听明白。

“我不明白,离得这么近,他们为何不直接渡河攻入丰州?两万大军一窝蜂地杀过来,早把丰州踩个稀巴烂了。”

“因为他们的乌龙马到了换毛季节。”

“哦,马也要换毛吗?”杨昊觉得这事倒是很新鲜。

这让黄奕凉颇为惊讶,马每年春秋各脱毛一次,这是基本常识,堂堂的大将军竟会不知dào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算奇怪,军中昏庸的大将并不在少数,譬如军政司的李通,他就不知dào

阉马也能做军马,而且大部分军马都是被阉割过的,他曾经强词夺理地说被阉割的乌龙马是废马,或许在他看来被阉割的马就像被阉割的男人一样,都是没精打采的娘娘腔,不配上战场跟敌人交手。

杨昊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马在他的印象中就像刀枪一样,知dào

怎么耍弄却不知dào

他们是怎么打造的。他仍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换毛跟不打仗有什么内在关联?难道马在换毛季节就不能行军打仗了吗?”

这句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一般的马换毛季节自然不妨碍行军打仗,但是乌龙马却不一样,这种马很特殊,它们在换毛的时候,身上会长一种皮癣,导致食欲不振精神萎靡。不要说行军打仗就是吃草料都懒得张嘴。换毛的这半个月时间,神勇无dí

的乌龙马灰头土脸懒洋洋的跟磨坊拉磨的驴子有的一拼。

黄奕凉把这个道理一五一十地说给杨昊听,这实jì

上也就间接地回答了鄱阳谷里的天狼军没有突袭丰州的原因。两万人骑着两万头毛驴跨河东征,岂不是自寻其辱?不是他们不想打,而是条件还不成熟。

“换一层毛要多长时间?”杨昊盯着地图,眉头微微挑起。

“八月下旬开始,离结束还有四五天。”

“换毛之后是不是立即可以开战?”这又是一个实质性问题。

“是,毛一旦换完,乌龙马食量大增,精神十分亢奋,一日一夜可推进两百里。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想动手,一日一夜可以横扫丰州三城,从丰州最西段一路打到丰州最东,甚至进入天德军。”

“不是如果,他们肯定要动手,不然就不会把两万人摆在这个地方啦!”

杨昊冲着门外扯着嗓子吼:“叫各司主官速来开会。”在院中剪花枝的穆兰青放下了剪刀就往外跑,背后又传来了杨昊的声音:“曲清泉就不要叫了。”

这次军事会议更像是一次战前动员会,开会之前,杨昊宣bù

三件事:一,参谋司进行一个改革,撤销同参谋将军和参谋校尉,由三头共管该为参谋将军一人独掌大权,凌彤仍任参谋将军,另外设四名参谋为副手。二,任命朴恩俊为丰安旅将军,常驻中受降城,总管天德军境内防务;曲清泉为丰州司农,主管天德军民政。三,黄奕凉兼任参谋司参谋,他领导的西北各族研究小组改组为西北民族研究所,专门从事对西北各族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风土人情的研究。研究所挂靠在丰州武备学堂内,黄奕凉以顾问身份在幕后主导。

黄奕凉向会议做了西北边境形势报gào

,报gào

结束,杨昊起身给会议定了调子:“这次开会不是讨论要不要打这场仗,仗是肯定要打的,人家的刀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我们没有理由装着没看见,更没有理由站着不动让人把脑袋给割了。与其让他养好精神扑过来咬死我们,不如我趁他还没睡醒拿把刀上去捅死他!”

李通捶着桌子嚷道:“干他娘的!好久没上战场活动筋骨了,这胳膊腿都生锈了。”

凌彤沉吟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呢,把两万人摆在山谷里,马又不能骑,只要用三五千人堵住谷口,岂不是就要把他们逼入死路?这大大的有违用兵常理呀。”

杨昊道:“凌将军说的不错,在鄱阳谷西北一百二十里的弥娥川,我们发xiàn

了天狼军的主力骑兵五万人,其中有直属彰信可汗的狼卫一个万人队。从弥娥川穿过狼山有一条很宽的通道,他们很容易就能抵达巨石堡下。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错误地认为他们会从巨石堡进军,而将防御的重点放在巨石堡。兵贵神速,为了‘神速’这两个字,鄱阳谷里的敌人冒这点风险还是很值得的。”

庄云清道:“鄱阳谷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他们料定我们不敢轻易与伟大的回鹘汗国动兵,这两万人就更可高枕无忧了。”

“战事一开,势必要引起与回鹘人的全面战争,这个代价值得吗?”鱼重有些沮丧地说道,随即他又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说这场不该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不打这场仗,或者是晚点再打,毕竟我们现在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东面天德军刚刚平定。蛮黑人仍旧蠢蠢欲动。”

会议室里静了一阵子。庄云清冷哼了一声:“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说这种话?打还有一线生机,不打只能等死。”鱼重的嘴动了一下,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凌彤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已经定了打,咱们还是议论一下如何出兵吧。”

定下和战大计后,怎么出兵本是参谋司的事,但事关重大,时间又紧,各司联席共议,也是一件好事。

杨昊起身如厕。

第72章 突袭鄱阳谷

西跨院侧门旁的丁香树下,穆兰青正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在低声说话,小女孩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粉红色绸裙,脸黑黑瘦瘦,臂上挎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篮子里用一块麻布盖着,不知dào

放着什么.杨昊觉得这个女孩甚是眼熟,自己似乎在哪见过,于是就不觉地多看了几眼,谁知一个不留神头竟撞在了柱子上。

穆兰青赶忙跑了过来,杨昊揉了揉额头,问他:“她是谁呀?”穆兰青道:“他是已故张公的女儿莺莺小姐呀。”

杨昊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张虎臣的女儿张莺莺嘛,自己怎么给忘了?张虎臣夫妻去年除夕死于兵变,十岁的女儿莺莺便一直寄居在防御使署由关老爷抚养。亲眼目睹母亲惨死,莺莺幼小的心灵受了很大刺激,这些天她一直躲着不肯见人,平素除了跟关老爷到后园里侍候花草,几乎从不出门,难怪自己看着陌生呢。

“莺莺参见大人。”张莺莺低着头给杨昊行了个礼。杨昊赶忙扶起她,望着张莺莺黑瘦的面庞和枯黄的头发,心里颇不是滋味,为自己未能照顾好同僚的遗孤而羞愧自责。

“你篮子里都装的些什么呀。”杨昊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麻布,麻布是湿的,麻布下是一篮子黄澄澄的秋梨。知dào

自己爱吃梨,还知dào

在篮子上用块湿布给梨子保鲜。杨昊对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不觉生出了一丝好感。

“看到街上有卖秋梨的,记得小鱼姐姐说大人爱吃,所以就买了些送给大人。”张莺莺低着头小声地说。

“别叫什么大人了,叫大哥吧,以后你就叫我杨大哥吧。”

张莺莺一口一个“大人”叫的杨昊心里挺别扭的。

“父亲跟您是同僚兄弟,我怎么敢叫您大哥呢。”说到这,张莺莺翻眼看了杨昊一眼,低头小声道,“要不我叫您杨叔吧。”

杨昊无奈地看看穆兰青,很想问问他我真的有那么老吗?

“你喜欢叫什么都好,就是不准再叫大人了。”

杨昊故yì

虎着脸说,然后他拿出长辈的威风教xùn

起人来:“回去要多吃饭,小姑娘太瘦了不好kàn

。”杨昊捏了捏她的小脸,又摸了摸她头,向内书房走去。

“大人,”穆兰青跟在身后轻轻地唤了声,然后挤眉弄眼地朝内书房右侧的小角门指了指。杨昊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上厕所的。

……

葛捻是回鹘玉满部可汗乌介特勤的幼弟,乌介特勤是已故昭礼可汗葛萨特勤之弟,彰信可汗之叔。天狼军中直属大汗的有龙、虎、狼、鹰四卫,龙卫的大部帅按例由太子亲领,其他三卫的大部帅也都是彰信可汗最信任的贵族。葛捻就是从兄长乌介特勤的手里接过虎卫大部帅之职的。

伟大的回鹘汗国已经走过了他辉煌的盛年,正在跨入凄楚萧条的晚年,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国中却没有几个人愿意正视这个现实。兄长乌介特勤任虎卫大部帅期间,用残酷的手段对付西北边境的黠嘎斯人,终于引发了黠嘎斯人的**。为了平息黠嘎斯人的叛乱,回鹘汗国每年要耗费总税赋的三分之一,这对危机四伏的汗国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过,残酷的战争在拖垮汗国的同时也将黠嘎斯人逼入绝境。他们的牧场被焚毁,牛羊被掠夺,人民四离五散。事实摆在那,只要汗国再多些耐心,黠嘎斯人最终只能重新臣服。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那个落魄奸险的小齐金却来搅了局,他的花言巧语竟说服了大可汗同意坐下来与黠嘎斯人谈判,以便能腾出手来帮zhù

他的女婿夺回失去的领地。陷入绝境的黠嘎斯人死里逃生,数万英勇将士的血付之东流。

“伟大的回鹘汗国彻底完了……”

葛捻在得知汗国与黠嘎斯人达成和平协议后,彻底的绝望了。协议达成后的当晚,执掌虎卫十三年之久的乌介特勤被免去大部帅一职,冷酷但目光远大的兄长成了朝中一帮无耻奸佞小人的牺牲品。葛捻预言汗国迟早将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统率两万精锐的虎卫南下为小齐金夺回领地,葛捻虽很不情愿,但对这场战争的胜利还是充满信心的。他研究过丰州的地理民情,对杨昊和西宁军也做过深入研究。杨昊履历单薄的用一张纸就能写完,这为丰州唐军最高统率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过去,葛捻弄不明白如此一个庸碌无为的公侯子弟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打败了实力远胜于他的林中部而在强敌林立的北国站稳脚跟,难道仅仅只是运气吗?

葛捻想不通的事,彰信可汗却给了他答案。就在他率军南下的途中,大可汗发来一道金令:限虎卫两日内拿下巨石堡。葛捻不知dào

这是谁献的计策,这种人昏庸惑主简直该杀。巨石堡虽然是座孤堡,但地势十分险要。二十年前,为了争夺阴山之西的控zhì

权,吐蕃与回鹘两个大国围绕巨石堡发生激战,最终吐蕃人以伤亡三万人的代价才夺取这座堡垒,需知当时的吐蕃可是出兵十三万,携带着数百辆炮车和绞车弩。

那次大战后,巨石堡落入林中部荼罗或族手里,荼罗或族首领西奴卡耗尽心力对巨石堡进行了彻底的改造,石墙厚五丈高六丈,碉楼、暗堡、密道多不胜数,此后二十年巨石堡还没有被正面攻破的记录。虎卫擅长的是野战攻守,攻城克坚从来就不是自己的长项。若不是有人要存心置自己于死地,那就是大可汗身边混进了奸臣。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葛捻以飞龙驹将到换毛季节不易作战为由,拒绝了这道金令,他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率军跃入狼山,隐伏在鄱阳谷中。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葛捻张口就能背出这段话。从狼山鄱阳谷出兵一日即可横扫丰州,丰州的土墙可挡不住虎卫大军的铁蹄践踏,等把杨昊的人头提到王庭,那帮或昏庸或奸险的小人们,还会喋喋不休让自己去围攻巨石堡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就是汉人说的“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精髓。”葛捻自认在长安游学八年,早已经看透了汉人的一切。

“大部帅,我们截获了唐军的一份军报。”

大录事赤露手拿一份军报走进大营帐,大录事类似唐军中的参军。葛捻虽然躲进了鄱阳谷,但对丰州唐军的侦察却一点也没有放松。他的密探隐伏在丰州通往长安的各处驿站里,对来自丰州的信使常有特别关照。

“……回鹘天狼军在狼山以西、阴山之北集结了三万步军,两万马军……装备精良,粮草充足,来意不善……我部拟弃丰州城外孤立之据点,集中兵员于城内与敌决战……划拨十万两军费,十万担米粮……”

葛捻草草看完这份军报,哈哈一笑丢在一旁:“还是官场上的那一套,我早说过这个国家已经不可救药了,就像一棵大树,已经被虫子蛀空了心……”说到这,葛捻轻轻地叹了一声,说大唐是被蛀空了心的大树,自己的汗国呢?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哟……

“是不是调两个千人队到谷口驻防,这万一……”

赤露是葛捻的族弟,对他的勇敢和忠诚葛捻十分欣赏,但他最烦的就是赤露的谨小慎微。“这简直就是汉人的做派。”这是葛捻常用来讽刺赤露的一句话,自己虽在长安游学多年,但骨子里还是回鹘人,而这个弟弟虽然连丰州也没去过,却里里外外都像个汉人。

“汉人就是一群胆小如鼠又会虚张声势的奸诈之徒。”葛捻轻蔑地冷笑一声,钻进这个大葫芦山谷已经一个月了,丰州的唐军始终没有弄清自己的位置,这样的对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葛捻系上皮带挂上腰刀:“走,看看我们的马儿去,但愿它们的毛已经换好了。”

乌龙驹在换毛的时候,身上会长出大块大块的皮癣,溃烂的皮肤引来成堆的苍蝇蚊虫,半个月的换毛期每匹马都会瘦掉二十几斤,但不用担心,换毛过后,马儿们精神会十分亢奋,胃口也变得极好,掉下的体重短短一个月内就能恢复,并且在随后的两个月内迅速增加四五十斤,它们的一身长毛更可抵挡冬季的严寒。

葛捻趴在马厩前心疼地看着正在懒洋洋的马儿们,“快快好起来吧,几天之后,我将带着你们踏上丰州城的大街,那些自以为是的唐人们将争先恐后地向你们献上最虔诚的敬礼,那将是怎样的荣耀啊。”

葛捻的眼前浮现出一副美妙的幻景:整齐雄壮的虎卫军战士行进在宽阔的丰州大街上,两边站满了丰州城的老百姓,男人们怀揣着战战兢兢的心,女人们抹着痛哭泪迎接着胜利者的到来。所有的飞龙驹们突然都站了起来,并且长声嘶鸣。

不,不对,这不是飞龙驹的嘶鸣声。

“来人!来人!”葛捻大声吼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好啦,唐军杀来了。”马厩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赤露飞奔而入:“大部帅,丰州的唐军杀进山谷来啦。”

“啊!”葛捻如梦初醒,“这,这怎么可能!真该死,他们竟敢向伟大的天狼军挑zhàn

……你们为何不报我?”葛捻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们都是一群废物!丰州城离这有两天的路程,你们竟、竟让人家杀进家门才知dào

哇!”

葛捻操起马鞭狠狠地鞭打身边的牧马人。

“大部帅快从后山走吧。”赤露抓住葛捻的手臂扯着往便走。

“不!身为统帅,死也要和他的士卒死在一起。”葛捻甩开赤露的手,拔出腰刀大呼道,“勇士们,为了荣誉,跟我冲!”

第73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发动这场突袭的是永丰营的张会,他奉主将于冲冲之令率五百步兵绕过葛捻设在谷口的六座营寨,在大葫芦谷的底部突然发动了攻击.永丰营不久前在九连山遭遇大败,减员三分之一,为了恢复这支老牌劲旅的战斗力,杨昊从丰安营和警一营各抽调两哨补充进去。而丰安营和警一营则大量接收天德军俘虏,由步兵营转变为骑兵营。

新永丰营士卒每人配备一弓一弩,箭一百二十支,居高临下打的虎卫措手不及。在谷内混乱的同时,锋矢营统军马赫尚率三百骑兵,身穿虎卫衣甲突然出现在谷口。守军误认为是谷外六寨回援的士卒,匆忙搬开鹿角放下了吊桥。马赫尚长驱而入夺了谷口几座营寨,按约定燃起了红狼烟。

这时埋伏在几里外树林里的西宁军虎、豹、骁骑、飞虎、锋矢五营主力潮水般涌入山谷,旌旗营及警二营则负责肃清葛捻设在路口的六处营寨。鄱阳谷形如一个葫芦,葫芦嘴是谷口,葫芦前腰是一处上万亩的开阔地,葛捻在此布置了两个千人队,队旗上都绣着白狼,白狼队配备的是河西马,这个时候还没到换毛季节。

白狼队的士卒还没有列好阵形虎营就冲了过来,数千人打仗没有一个好的阵型乱哄哄迎敌,失败是肯定的,但白狼的厄运还没有结束。虎营刚过去,豹营、骁骑营和锋矢营紧接着就冲了过来。不过各营的歼灭目标显然不是打阻击的白狼营,他们还要大股歼灭虎卫主力夺取那六万匹正在换毛的乌龙驹。

于是被冲的七零八落的白狼队就交给了从天德军紧急调来的披甲步兵阵。披甲步兵阵在和风堡完胜天德军主力后,并没有参与袭占五柳湾的行动。杨昊将他们连夜调往永丰归入于冲冲的永丰旅,准bèi

迎击西北之敌。披甲步兵阵先由天德军水师经水路运至丰安,然后乘坐马车一路赶到永安,休整了一天一夜后就投入了鄱阳谷之战。在飞虎营的密切配合下,披甲步兵阵杀的白狼一点脾气也没有。

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库鲁伯家族的重甲骑兵高调亮相了。他们不是来打仗的,他们是来作秀的,一个奢华高调的商业秀,杨昊的目标是让这支骑兵连胜一百场,每一场都胜的无比漂亮。比如眼下,明明是西宁军精锐尽出才打败了白狼营,但这份功劳将会移花接木地算在库鲁伯骑兵的头上,不久之后库鲁伯骑兵的盛名就将随着这场大胜而传遍整个北国。

于冲冲无心去看这场商业秀,他也不想与白狼或黑猫这样的阻击部队纠缠,他挂念的是葫芦肚里那六万匹正在换毛的乌龙驹。杨昊很想得到那六万匹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乌龙驹,于冲冲也很想得到,他是指挥步军的大行家,他太清楚骑兵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若能得到这六万匹乌龙驹,十年之内丰州在北国将再无对手。

不过虎卫究竟是天狼军的精锐,在遭遇了一连串的混乱后竟然没有崩溃,各部开始迅速集结并逐渐站稳了阵脚。葛捻亲自指挥两个千人队在葫芦谷的亚腰处列队阻挡西宁军。大势已去,他不能让六万匹马落到敌军之手,与其用来资敌不如来个玉石俱焚。

“他是要杀马!”于冲冲看破了葛捻的意图,顿时急出一身热汗。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冲过重兵防守的亚腰去阻止葛捻疯狂的举动?

“将军,我去!”一匹白马骤然而出,是女将隋鸢。

“你?”于冲冲有些犹豫,隋鸢虽是员悍将,但终究是个女人,这个节骨眼怎能让她去冒险?

“不行,你退下。”于冲冲毫不留情面。

“阻止不了葛捻,我甘当军法。”隋鸢双腿一夹,白马嘶溜一声窜了出去,身后只跟着她的几十员亲兵。

“王群、马赫尚,率本部出击,掩护隋鸢将军入谷。”于冲冲严令道。

“是!”二人提马而出。

鄱阳谷之战,西宁军精锐尽出,参谋司原拟以李通为主将,于冲冲、王群为副将。杨昊化掉了李通的名字,改为于冲冲为主将,王群、李昌林为副将。二人起初对这位河东降将并不服气,但于冲冲用兵如神,使得各营如天兵下凡一般杀进了鄱阳谷。各营将领至此才对这位年轻的主将心悦诚服。

虎营和锋矢营向葛捻的几个亲兵队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手持弯刀胯下无马的草原战士第一次尝到了被骑兵追砍的滋味。不过鲜血和死亡也点燃了他们身上的狼性,虽然身处绝境,但仍死战不休。

“大部帅,撤吧……”赤露看到看到大势已经不可挽回,拉着葛捻往回撤。

“唉……”葛捻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仗打到这份上,他认栽了。马奴牵过来一匹河西马,葛捻看了看那马灰不拉几的毛色,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冲着身边的马奴怒吼道:“点火!点火!烧死它们,我得不到它们谁也别想得到!”

就在前谷激战的时候,马奴们已经在马厩周围堆满了柴草,马厩里的乌龙驹奇怪地看着这一切,它们弄不明白主人打算烧烤什么给自己打牙祭。听到点火的命令,马奴们莫不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朝夕相处,草木尚且动情,又何况是人是马?

“混蛋,快点火!”

葛捻刚刚爬上河西马,见马奴们站着不动,跳下来挥鞭便打。马奴们个个抱着头跪在地上,但任葛捻怎么鞭打,就是没人站起来点火。

“混账东西,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葛捻彻底疯狂了。

赤露知dào

不杀几个人,葛捻是不会罢休了,他挥刀劈倒几个马奴,驱赶着别的马奴四散奔逃。隋鸢就在这时杀了过来,她一箭射倒了赤露身边的一个卫兵,箭镞从锁骨偏下的地方射入,斜着从背后射出,这份力道可是惊人的很。

赤露知dào

来人是个箭术高手,若在平时他倒是很想会一会这个高人,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他必须护送大部帅活着逃过山谷。

“扶大部帅上马,快走!”

赤露匆匆忙忙地点起几堆火,然后就护卫着葛捻朝鄱阳谷的西北角奔去。

“救火,快救火。”

隋鸢留下十几名家将救火,只带六七个人追了过去。鄱阳谷形如一个大葫芦,四面都是高山,唯有西北角有一个豁口,由此出去一百八十里外就是弥娥川。山区地势险要,不适宜大军行动,唯有如此才能避开大队唐军的追捕。

赤露不知dào

的是,张会已经在缺口处埋伏了两哨步军。当葛捻一行赶到缺口处前,张会一声令下,顿时箭发如雨,将二人又逼了回来。前路被堵死,后路追兵已到,葛捻长叹一声拔刀就要自刎,忽然他发xiàn

来者是个女子且身边只有寥寥六七骑。

葛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隋鸢一遍,嘴角浮起一丝狰狞的笑,他指着隋鸢对赤露说道:“回鹘的勇士决不能输给一个女人,去,杀了她。”

“是!”

赤露也觉得被一个女人逼的自杀实在是件奇耻大辱之事,回鹘的勇士决不能输给大唐的女人,他必须将眼前这个女人斩落马下。他仔细地打量着对面的这个女将,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六尺左右,双目如冷钻,十指纤细白润如玉。这是一个标致的女人,身首异处怪可惜的,罢了,赏她一个全尸吧。

隋鸢咬着嘴唇冷眼盯着赤露,虽然生得一副女儿皮囊,但她比一般男子更勇猛好斗。

“大小姐,让我们先试试他的斤两。”隋鸢身后的两名家将主动请战。

“小心他手里的刀,此人出刀一定很快。”

隋鸢特意叮嘱道,她注意到赤露手里的那柄弯刀,刀身弯曲的弧度远比普通的刀要大,几乎呈圆月形,且刀柄上镶嵌着一颗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拥有如此宝刀的人应该是个使刀高手。

两名家对了个眼神,挺枪催马而出。赤露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双腿一夹也催马迎了上去。三马交错时,两名家突然抖出了一条撞马锥。赤露一提马缰座下马一声嘶鸣纵身跃起,堪堪从撞马锥上跃了过去,就在河西马跃起的一刹那,赤露的弯刀化出一道寒弧,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是惊疑和不服。

“哈哈哈……”赤露哈哈大笑,身后的侍从一阵欢腾。

“小妹妹,敢跟我玩玩吗?”赤露正式邀战。

“有何不敢?你想玩什么?”

赤露拨马退后七八丈:“一局定生死,有这个胆量吗?”

“请吧。”隋鸢淡淡地说道,将手中的长枪插在地上,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金光闪闪的金剑。短兵器对短兵器,非常的公平。

赤露冷哼一声,催马迎了过去。

“走!”隋鸢双脚一夹,舞剑而上。

寒光如冷弧,金光似暖月。

二人沾身之后便闪开来,地上却多了一截皮甲和一段帽缨。

“走!”隋鸢将被削去帽缨的头盔往地上一扔,拨马又冲了过来。赤露的心里却惊恐万分,自己这一刀下去,竟然没有削掉她的脑袋。自己所用的这套罩头刀法,自艺成以来还从未失过手。

震惊瞬间变成怒吼:“杀!”

两马二次交错。

金光由斜下刺出,而寒弧仍旧罩向隋鸢的脑袋。在外人看来两人是同时出的手,但交战双方心里都清楚,这中间是有先后的,虽然相差无几,却足以分出生死。经过上一番交手,赤露已经看出了对手的弱点,金剑看着精美炫目,却并不适合做战场兵器,因为她太脆太软,根本不能与自己这把纯钢锻造的弯刀正面对抗,这让他的罩头刀法占了极大便宜:即使对手横剑格挡,自己也有信心削断她的剑,斩掉她的脑袋。

但是出乎赤露意料之外的是,隋鸢在两马错镫的一刹那,选择了侧马斜身来避开自己这致命的一击,赤露不相信一个面白如玉的汉家女子会有这种本事,他心目中汉家女子都是吹箫绣花的娇弱花朵,岂会这等马上勾当?可是隋鸢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抽空向自己刺了一剑,剑锋划破了自己腰上的绊带,并且刺入皮肉。若是再稍稍用力,此刻自己应该躺在了地上,可自己没有倒下,她手下留情了。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伤口,但赤露凭感觉知dào

伤的并不算重。

隋鸢稳住身形,扬起金剑的时候,赤露看的清清楚楚,剑锋上没有半点血迹。

“好身手,再来!”隋鸢白净的面皮上泛起红光。

“大部帅。”赤露突然放下了弯刀,双膝跪地,“大部帅恕罪,属下输了。”

葛捻翻身下马扶起赤露。“这不怪你。”他走向隋鸢,“你可以杀了我,但请你放过我的部属们,所有的罪过由我一人承担。”

“我只负责截住你们,剩下的事你跟于将军说去。”隋鸢拨转马头,看着地上的两颗人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吩咐家将道:“将他们的身首缝合到一起,厚葬了。”

第74章 一颗璀璨的新星

因为身上有伤,鄱阳谷之战时杨昊并没有离开丰安,就在决战前的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蜗居在一间草棚里,泥床泥凳一扇破木门,入夜闷热异常蚊虫成群,忽然木门外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当他推开破旧的木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处只有童话里才有的地方,青翠的小山、溪流和湖泊,碧绿的草坪上鲜花朵朵,巍峨高耸的白色城堡前,恭顺的臣僚和衣着艳丽的女奴们列队欢迎自己的到来……

杨昊是笑着醒来的,睡在他身边的吕芮很好奇,一个劲地追问他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杨昊不知dào

如何跟她解释这样一幅幻境,他断定这是一个好兆头。果然当天黄昏就传来了鄱阳谷大捷的军报。歼敌两千六百人,俘敌五万四千人(含三万六千名马奴),缴获乌龙驹六万一千一百八十匹,河西马两千二百匹。牛羊、粮食、军械数量十分庞大,一时还未统计出来。

西宁军伤亡一千七百二十八人,其中包括一名重甲骑士。这场胜利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杨昊对胜利是充满了信心的,但没有想到会胜的这么快,这么完美。天狼军的四大主力之一瞬间灰飞烟灭,换成是谁也会兴奋的抓狂,这可是名垂青史的荣耀啊。杨昊带着激越的心情亲自起草了嘉奖令,签押了防御使署大印后,他让穆兰青转交参谋司和军政司,让两司也在后面署名。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穆兰青在接过嘉奖令时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不,不,没有。”穆兰青急忙否认了。

“说罢。”

杨昊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已经观察穆兰青很长时间了,总觉得这个人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但他谨小慎微的个性却不是自己所欣赏的,因此一直没有机会跟他好好谈谈。

“这,我,”穆兰青犹豫了一阵,终于壮着胆子说道:“卑职以为这份嘉奖令还是不发为妥。”

“哦,”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杨昊顿时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望着穆兰青。穆兰青一阵紧张,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杨昊。

“说吧,畅所欲言,说错了也不要紧。”杨昊十指交叉靠在椅子上,摆出了一幅很轻松的姿势。

穆兰青tian了tian嘴唇,说道:“大唐与回鹘乃是盟邦,虎卫屯兵鄱阳谷,虽对丰州威胁甚大,但说到底他他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大人先发制人消弭祸患,于理是该这么做,但这终究是摆不上桌面的。这份嘉奖令若是以防御使署的名义发出,岂不是大人自认了越境攻击盟友的事实,将来朝廷若查问大人又如何回复呢。”

穆兰青这是头一次在杨昊面前陈述自己的主张,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因此话也说的磕磕巴巴,但大致的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杨昊拧起眉头沉思不言。穆兰青更紧张了,连连吞咽口水,手也不停地在搓揉。

终于,杨昊站起身来,从他手里拿回了嘉奖令撕成了碎片。他对穆兰青说:“多谢你的提醒,真是差点授人以柄啊。”穆兰青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那是想笑又压抑着不敢笑的神态。

“想笑就笑么,做我的书办是不是特别累啊?”

穆兰青先是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待看到杨昊鼓励的眼光忙又点了点头。

“好好干吧,以后有好的意见就大胆说出来,杨某人一个人躲在内书房,马上都成孤家寡人了。需yào

有一个亲近的人经常提醒自己啊。”

能被主帅视为亲信自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穆兰青轻声地应了声“是”,声音虽然还是很轻很小,但已经沉稳多了。

鄱阳谷之战胜利结束的第二天,驻守在弥娥川的五万天狼军,突然穿过狼山直抵巨石堡下。这一点杨昊早有预料,因此在鄱阳谷决战前夕,晓风营的主力便已退入了巨石堡。陈明义在堡内囤积了足够支撑一年的粮食,巨石堡内有三口几十丈深的深水井,水源十分充足。

杨昊给巨石堡调拨了二十万支羽箭,五百副经过军械司改良的机弩,七台重刑炮车和十五台大型绞车弩,加上巨石堡原有的武器装备,现在的巨石堡就像是浑身长满了毒刺,任他什么人敢靠近来都要扎的他浑身是血。

杨昊最担心的是这五万人会绕过巨石堡,直接攻入山南、阴山、宁边三县,继而渡河攻击丰州腹地,那才是既致命又防不胜防的。因此鄱阳谷的战事刚刚停息,他便急令于冲冲率部北上,与敌在巨石堡附近决战。此时于冲冲所部不下万人,士气正旺,一鼓作气挫敌锐气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于冲冲却建议将所部机动入回鹘境内进行运动战,他的理由是集中主力于巨石堡与敌决战,并无必胜之把握,即使侥幸取胜,也是惨胜。丰州精锐损失殆尽,而天狼军却只伤皮毛,日后攻守之势必然对丰州极端不利。反之,天狼军虽号称三十万,却非常备军,平日分守在东西近万里南北数千里的广袤地区,靠近大唐边境的各部少不过数千人,多者不过万人。

集中兵力攻击这些没有设防的部落,取胜几率相当大,且狼山以西各部多是彰信可汗亲枝故旧,打疼了他们,就等于打疼了彰信可汗,两国罢兵休战就有了可能。

杨昊问黄奕凉:“倘若攻击回鹘腹地,会不会激怒回鹘大可汗招致更大的报复?”黄奕凉道:“回鹘汗国貌似强dà

,但暮气已重,国内危机四伏。打疼了他,他只会息事宁人、罢兵求和,不大可能会兴兵报复的。”

杨昊同意了于冲冲所请,命其为西征军主帅,率主力万人出狼山攻入回鹘故地。西征军出击的同时,一直在大青山养马操练的程克领、余炎炉、隋卧虎三人也接到严令,率部出青山进入回鹘境内,攻略回鹘东北各部。回鹘东北诸部与王庭关系一向不睦,常存反叛之心,是回鹘汗国的一处软肋。因此青山旅人数虽少,但带给王庭的震动却并不比西征军逊色。

蛮黑五部探知丰州内部空虚,迅速集结起七千大军,以蛮老唔为主帅,骨朵丽为副帅率部东进,在兀秃部大铜川兵分两部,一部由蛮老唔率领渡河南下攻取丰安,一部由骨朵丽统率攻入阴山之南的宁边、山南、阴山三县。宁边县令朱永护送百姓渡河南下避难,被蛮黑先锋骑兵拿住,蛮黑人逼其归降,朱永宁死不肯,被骨朵丽裹上浸水的毛毯活活闷死。

蛮老唔选择水势较缓的通灵渡渡河,杨昊急调天德军水师一部封锁河面,又调警三营沿河布防。蛮老唔强行渡河,损失极大,遂改变策略沿河西进,洗劫宁边、山南两县。山南县令朱骧楠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将人口、牛羊、粮食全部撤入新筑成的山南县城内。为抵御骨朵丽大军的侵袭,朱骧楠施行总动员,城中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女,除去病残孕全数发给刀枪上城墙固守。

骨朵丽大军先期赶到山南县城下,随后蛮老唔也率军赶到城下,围城士卒在七千人以上,山南县城内的守军有六千八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未经过战阵的妇女和半大少年。朱骧楠率阖衙官吏、衙役、捕快、牢卒一起上城墙驻守,另外又挑选出八百壮士居中策应。

蛮黑人没有炮车等重型攻城武器,他们使用云梯向山南城发起了攻击。蛮黑人显然事先操练过如何攻城,骑射手们用密如雨滴的箭雨压的城头的守军趴在城头不敢抬头。大队的蛮黑士卒弃马步战,他们架起云梯轮番攻城,队形显得颇有章法。

山南城的守城主力是丰安营的一个骑兵营,这是朱骧楠为了防止小股敌军骚扰牧草特意向杨昊请求派驻的。骑兵哨的士卒多是天德军的降卒,他们已经习惯了马上和野外作战,对于守城总觉得别别扭扭。不过事关生死,士卒们不敢不用力。城守的很苦,但到底还是守住了。毕竟蛮黑人更不习惯爬云梯攻城,在遭受了一连串的失败后,蛮黑人失去了信心,丢下云梯潮水般地溃退下去。

丰安营的骑兵哨长张燕要求主动出击烧毁蛮黑人遗失的云梯,没有云梯蛮黑人总不能骑着马跳上城墙来吧。朱骧楠断然否决了他的要求。烧毁了云梯就等于断绝了蛮黑人攻城的信心,攻城不成他们就会四处剽掠,烧毁牧场、村寨都是小事,朱骧楠担心的是他们会一路西进与回鹘人会合,倘若他们从永丰方向渡河南下,则整个丰州将成为一片焦土。

事实证明朱骧楠的判断是准确的,攻城失利的当晚蛮老唔和骨朵丽曾经发生了一场争执。蛮老唔坚持要攻破山南城活捉朱骧楠。骨朵丽则认为山南城短时间内不易攻破,屯兵于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不如立即西进攻取阴山县,继而与回鹘人会合。争执到最后蛮老唔占了上风,其中一条理由就是朱骧楠没有烧毁云梯,这证明山南城的守将根本不懂如何打仗,破城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蛮老唔带着希望一连围攻山南城七天七夜,这期间丰州没有一个救兵前来。

这七天时间里,于冲冲在狼山以西一连攻破回鹘十五部族,兵锋最盛时离回鹘王庭只有两天的路程,迫使彰信可汗将驻守在王庭东北的龙卫紧急调往王庭之南布防。

巨石堡被五万回鹘军围困的水泄不通,但除了城堡外越积越高的尸山外,回鹘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统帅安允和在痛苦和迷茫中接到了彰信可汗要其撤回弥娥川的金令。

青山旅兵分三路横扫回鹘东南部地区,迫使十部贵族丢弃领地逃亡王庭,同时又资助对王庭心怀不满的内图勒等七部扩张军力,蚕食王庭直属领地。

同一日,彰信可汗的密使,一位常年行走于回鹘和丰州之间的皮货商,秘密到达丰安向杨昊转达了罢兵何谈的提议。

第74章 一颗璀璨的新星

因为身上有伤,鄱阳谷之战时杨昊并没有离开丰安,就在决战前的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蜗居在一间草棚里,泥床泥凳一扇破木门,入夜闷热异常蚊虫成群,忽然木门外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当他推开破旧的木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处只有童话里才有的地方,青翠的小山、溪流和湖泊,碧绿的草坪上鲜花朵朵,巍峨高耸的白色城堡前,恭顺的臣僚和衣着艳丽的女奴们列队欢迎自己的到来……

杨昊是笑着醒来的,睡在他身边的吕芮很好奇,一个劲地追问他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杨昊不知dào

如何跟她解释这样一幅幻境,他断定这是一个好兆头。果然当天黄昏就传来了鄱阳谷大捷的军报。歼敌两千六百人,俘敌五万四千人(含三万六千名马奴),缴获乌龙驹六万一千一百八十匹,河西马两千二百匹。牛羊、粮食、军械数量十分庞大,一时还未统计出来。

西宁军伤亡一千七百二十八人,其中包括一名重甲骑士。这场胜利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杨昊对胜利是充满了信心的,但没有想到会胜的这么快,这么完美。天狼军的四大主力之一瞬间灰飞烟灭,换成是谁也会兴奋的抓狂,这可是名垂青史的荣耀啊。杨昊带着激越的心情亲自起草了嘉奖令,签押了防御使署大印后,他让穆兰青转交参谋司和军政司,让两司也在后面署名。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穆兰青在接过嘉奖令时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不,不,没有。”穆兰青急忙否认了。

“说罢。”

杨昊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已经观察穆兰青很长时间了,总觉得这个人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但他谨小慎微的个性却不是自己所欣赏的,因此一直没有机会跟他好好谈谈。

“这,我,”穆兰青犹豫了一阵,终于壮着胆子说道:“卑职以为这份嘉奖令还是不发为妥。”

“哦,”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杨昊顿时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望着穆兰青。穆兰青一阵紧张,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杨昊。

“说吧,畅所欲言,说错了也不要紧。”杨昊十指交叉靠在椅子上,摆出了一幅很轻松的姿势。

穆兰青tian了tian嘴唇,说道:“大唐与回鹘乃是盟邦,虎卫屯兵鄱阳谷,虽对丰州威胁甚大,但说到底他他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大人先发制人消弭祸患,于理是该这么做,但这终究是摆不上桌面的。这份嘉奖令若是以防御使署的名义发出,岂不是大人自认了越境攻击盟友的事实,将来朝廷若查问大人又如何回复呢。”

穆兰青这是头一次在杨昊面前陈述自己的主张,心情不免有些紧张,因此话也说的磕磕巴巴,但大致的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杨昊拧起眉头沉思不言。穆兰青更紧张了,连连吞咽口水,手也不停地在搓揉。

终于,杨昊站起身来,从他手里拿回了嘉奖令撕成了碎片。他对穆兰青说:“多谢你的提醒,真是差点授人以柄啊。”穆兰青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那是想笑又压抑着不敢笑的神态。

“想笑就笑么,做我的书办是不是特别累啊?”

穆兰青先是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待看到杨昊鼓励的眼光忙又点了点头。

“好好干吧,以后有好的意见就大胆说出来,杨某人一个人躲在内书房,马上都成孤家寡人了。需yào

有一个亲近的人经常提醒自己啊。”

能被主帅视为亲信自然是件令人愉快的事,穆兰青轻声地应了声“是”,声音虽然还是很轻很小,但已经沉稳多了。

鄱阳谷之战胜利结束的第二天,驻守在弥娥川的五万天狼军,突然穿过狼山直抵巨石堡下。这一点杨昊早有预料,因此在鄱阳谷决战前夕,晓风营的主力便已退入了巨石堡。陈明义在堡内囤积了足够支撑一年的粮食,巨石堡内有三口几十丈深的深水井,水源十分充足。

杨昊给巨石堡调拨了二十万支羽箭,五百副经过军械司改良的机弩,七台重刑炮车和十五台大型绞车弩,加上巨石堡原有的武器装备,现在的巨石堡就像是浑身长满了毒刺,任他什么人敢靠近来都要扎的他浑身是血。

杨昊最担心的是这五万人会绕过巨石堡,直接攻入山南、阴山、宁边三县,继而渡河攻击丰州腹地,那才是既致命又防不胜防的。因此鄱阳谷的战事刚刚停息,他便急令于冲冲率部北上,与敌在巨石堡附近决战。此时于冲冲所部不下万人,士气正旺,一鼓作气挫敌锐气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于冲冲却建议将所部机动入回鹘境内进行运动战,他的理由是集中主力于巨石堡与敌决战,并无必胜之把握,即使侥幸取胜,也是惨胜。丰州精锐损失殆尽,而天狼军却只伤皮毛,日后攻守之势必然对丰州极端不利。反之,天狼军虽号称三十万,却非常备军,平日分守在东西近万里南北数千里的广袤地区,靠近大唐边境的各部少不过数千人,多者不过万人。

集中兵力攻击这些没有设防的部落,取胜几率相当大,且狼山以西各部多是彰信可汗亲枝故旧,打疼了他们,就等于打疼了彰信可汗,两国罢兵休战就有了可能。

杨昊问黄奕凉:“倘若攻击回鹘腹地,会不会激怒回鹘大可汗招致更大的报复?”黄奕凉道:“回鹘汗国貌似强dà

,但暮气已重,国内危机四伏。打疼了他,他只会息事宁人、罢兵求和,不大可能会兴兵报复的。”

杨昊同意了于冲冲所请,命其为西征军主帅,率主力万人出狼山攻入回鹘故地。西征军出击的同时,一直在大青山养马操练的程克领、余炎炉、隋卧虎三人也接到严令,率部出青山进入回鹘境内,攻略回鹘东北各部。回鹘东北诸部与王庭关系一向不睦,常存反叛之心,是回鹘汗国的一处软肋。因此青山旅人数虽少,但带给王庭的震动却并不比西征军逊色。

蛮黑五部探知丰州内部空虚,迅速集结起七千大军,以蛮老唔为主帅,骨朵丽为副帅率部东进,在兀秃部大铜川兵分两部,一部由蛮老唔率领渡河南下攻取丰安,一部由骨朵丽统率攻入阴山之南的宁边、山南、阴山三县。宁边县令朱永护送百姓渡河南下避难,被蛮黑先锋骑兵拿住,蛮黑人逼其归降,朱永宁死不肯,被骨朵丽裹上浸水的毛毯活活闷死。

蛮老唔选择水势较缓的通灵渡渡河,杨昊急调天德军水师一部封锁河面,又调警三营沿河布防。蛮老唔强行渡河,损失极大,遂改变策略沿河西进,洗劫宁边、山南两县。山南县令朱骧楠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将人口、牛羊、粮食全部撤入新筑成的山南县城内。为抵御骨朵丽大军的侵袭,朱骧楠施行总动员,城中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女,除去病残孕全数发给刀枪上城墙固守。

骨朵丽大军先期赶到山南县城下,随后蛮老唔也率军赶到城下,围城士卒在七千人以上,山南县城内的守军有六千八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未经过战阵的妇女和半大少年。朱骧楠率阖衙官吏、衙役、捕快、牢卒一起上城墙驻守,另外又挑选出八百壮士居中策应。

蛮黑人没有炮车等重型攻城武器,他们使用云梯向山南城发起了攻击。蛮黑人显然事先操练过如何攻城,骑射手们用密如雨滴的箭雨压的城头的守军趴在城头不敢抬头。大队的蛮黑士卒弃马步战,他们架起云梯轮番攻城,队形显得颇有章法。

山南城的守城主力是丰安营的一个骑兵营,这是朱骧楠为了防止小股敌军骚扰牧草特意向杨昊请求派驻的。骑兵哨的士卒多是天德军的降卒,他们已经习惯了马上和野外作战,对于守城总觉得别别扭扭。不过事关生死,士卒们不敢不用力。城守的很苦,但到底还是守住了。毕竟蛮黑人更不习惯爬云梯攻城,在遭受了一连串的失败后,蛮黑人失去了信心,丢下云梯潮水般地溃退下去。

丰安营的骑兵哨长张燕要求主动出击烧毁蛮黑人遗失的云梯,没有云梯蛮黑人总不能骑着马跳上城墙来吧。朱骧楠断然否决了他的要求。烧毁了云梯就等于断绝了蛮黑人攻城的信心,攻城不成他们就会四处剽掠,烧毁牧场、村寨都是小事,朱骧楠担心的是他们会一路西进与回鹘人会合,倘若他们从永丰方向渡河南下,则整个丰州将成为一片焦土。

事实证明朱骧楠的判断是准确的,攻城失利的当晚蛮老唔和骨朵丽曾经发生了一场争执。蛮老唔坚持要攻破山南城活捉朱骧楠。骨朵丽则认为山南城短时间内不易攻破,屯兵于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不如立即西进攻取阴山县,继而与回鹘人会合。争执到最后蛮老唔占了上风,其中一条理由就是朱骧楠没有烧毁云梯,这证明山南城的守将根本不懂如何打仗,破城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蛮老唔带着希望一连围攻山南城七天七夜,这期间丰州没有一个救兵前来。

这七天时间里,于冲冲在狼山以西一连攻破回鹘十五部族,兵锋最盛时离回鹘王庭只有两天的路程,迫使彰信可汗将驻守在王庭东北的龙卫紧急调往王庭之南布防。

巨石堡被五万回鹘军围困的水泄不通,但除了城堡外越积越高的尸山外,回鹘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统帅安允和在痛苦和迷茫中接到了彰信可汗要其撤回弥娥川的金令。

青山旅兵分三路横扫回鹘东南部地区,迫使十部贵族丢弃领地逃亡王庭,同时又资助对王庭心怀不满的内图勒等七部扩张军力,蚕食王庭直属领地。

同一日,彰信可汗的密使,一位常年行走于回鹘和丰州之间的皮货商,秘密到达丰安向杨昊转达了罢兵何谈的提议。

第75章 北国新贵

彰信可汗罢兵的条件十分优厚:回鹘承认杨昊对阴山之南、狼山以东地区的控zhì

;回鹘从巨石堡撤军;以每人一百两白银或等价物品换回俘虏.杨昊追加了两条:一、回鹘断绝与曲泽部关系;二、重启天德军商路。

为表诚意彰信可汗先履行了从巨石堡撤军的义务。双方谈判的地点确定在永丰西北的侗塞镇,丰州方面派李通为首席谈判代表,庄云清、曲清泉、黄奕凉、张伯中和王群为成员。回鹘方面的首席谈判代表是宰相柴革,副手是龙卫右队万夫长安允和。

谈判桌上的交锋相当激烈,柴革在回鹘属于稳健派,既看不惯**的软弱,也不愿看到因鹰派的强硬而把汗国拖入战争的泥潭。他在谈判桌上锱铢必较的同时,又能审视大局,牢牢把握谈判的进程,方寸把捏的不温不火。

安允和则显得粗糙的多,他是坚定的主战派,他不能容忍回鹘汗国输给大唐的一个边镇,巨石堡之战的惨败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在谈判桌上表现的十分强硬。安允和的固执偏激激怒了李通,李通甚至掀翻了桌子大嚷:“不服气,上战场再干!”杨昊得知这一情况后,派穆兰青给代表团带了一句话:李通仍做首席代表,但由庄云清负主要责任;不在细节上过多纠缠,尽快达成协议结束与回鹘的敌对状态。

……

山南城在抵抗了七天七夜后,蛮黑人一度攻破东门进入城中,但旋即又被逐回。杨昊借谈判中间的缓和之机,急令虎营、豹营、飞虎营和锋矢营一部越过狼山悄悄进入阴山县境内。同时,命程克领、余炎炉率青山旅主力攻入蛮黑故地,隋卧虎率部抵达大铜川,与索额的破虏营会合共同切断蛮黑人的后路。关索奉命亲赴兀秃部,一番威胁、利诱之后,迫使金弥力承诺与蛮黑五部解除盟约保持中立。

杨昊悄悄地完成了对蛮黑人的包围,但并没有立即下手。他有自己的考lǜ

,全歼蛮黑人虽可扬威,但同时也会留下后遗症。周边的中小部族为求自身安全,很可能倒向回鹘汗国或契丹人,这势必会恶化丰州的生存环境。反之,若能收服蛮黑五部,则不仅如虎添翼,又可避免太过刺激周边各中小部族。

为了能从心理上折服蛮黑人,杨昊决定不惜代价获得一次完美的胜利,打的蛮黑人怕疼服输。他召集凌彤、于冲冲、关索及从侗塞镇赶回来的王群,闭门密议了一天一夜。制定了一个折服蛮黑人的计划:

一、与回鹘人达成秘密协议,调用虎卫中五个最精锐的千人队参加对蛮黑人的围攻。为达成此目的,可以在交换俘虏方面向回鹘人做出一定的让步。

二、于冲冲率西宁军主力争取一次完美的胜利,使“天将军”之名成为蛮黑人永久难忘的记忆;择机扩大库鲁伯重甲骑兵的知名度。

三、对参与屠杀平民的蛮黑将领和士卒予以坚决镇压,被镇压人员的名单务求准确,所犯罪行详实可靠,要经得起推敲。

四、迫使蛮老温下台,选择相对温和的固露芒月部大长老(宰相)梅轮为五部首领,蛮老温、蛮老唔、骨朵丽等一干好战分子迁居丰安软禁。

五、丰州与蛮黑五部缔结秘密盟约,蛮黑五部未经丰州许可,不得与其他部族或大唐地方边镇订立盟约,原先已经签订的立即废除。

六,今后每年接纳一百名蛮黑优秀少年来丰州留学,一切费用由丰州官府负担。

会后第三天,庄云清与柴革达成了借兵协议:以赤露为主帅,率虎卫右队五千精锐骑兵,身穿西宁军军装秘密赶赴阴山县待命。杨昊将披甲步兵阵、库鲁伯重甲骑兵、陌刀队和新组建的两个长弓营全部调往阴山前线听用。同日,杨昊任命于冲冲为山南总督,统一指挥前线各部参与围攻蛮黑人的行动。

蛮黑人围城的第十天,赤露的五千精骑突然出现在山南城下,此时的乌龙驹已经换好了过冬的长毛,尽管显得很瘦弱,但精神却极度亢奋。阴山县至山南城相距近百里,乌龙驹半日便赶到战场,并立即对蛮黑人发动了攻击。

蛮老唔猝不及防,六千多人顿时被冲的七零八落,骨朵丽也被冲的七荤八素,身为统军大将,数十年来他跟周边各部族都交过手,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如风似雨的骑兵,他心里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被一阵狂风吹了一下。但地上累累尸体告sù

他,刚才确实有一支骑兵过去,而且是穿着唐军号衣,打着西宁军军旗的唐军。

库鲁伯重装骑兵随后赶到,在虎、豹两营骑兵的掩护下,他们向刚刚从混乱中苏醒过来的蛮黑人发动了冲锋。滚滚铁流排山倒海一般席卷一切。山南四周地形平整开阔,极适合重甲骑兵冲锋,重甲骑兵的优势完全被发挥了出来。

蛮黑人目瞪口呆,他们刚刚被飓风刮的晕头转向,这会儿又见一堵铁墙逼压过来,内心的惊恐可想而知,仅有的反抗被迅速碾碎,蛮黑人剩下的只有逃窜。但他们很快发xiàn

,向东逃生的道路已经被赤露切断。虎卫的士卒除了刀法了得,骑射功夫更是一流,如果蛮黑人没被打乱阵脚或许还可一战,但现在,他们只有转头继xù

逃窜的份。

西面是山南城,攻打了十天都没有成果,此刻谁也无暇再去尝试。逃命的路只有一条,往北窜入莽莽阴山。从山南城到阴山有二十里地,地势平坦,中间有一条小河,小河宽仅十余丈,水深才没马膝,只是河流两边长满了一种“刺葵毛”的荆棘,“刺葵毛”最高的约有一丈,矮的有三四尺,远看形如一道刺墙一般,人马皆不能过。

骨朵丽在围城之初就颇有远见地在河边辟出一道宽约百丈的缺口,以备不时之需。此刻,这个缺口就成了救命的“生门”。但让骨朵丽没有想到的是,于冲冲抢先一步夺取了这扇“生门”。于冲冲把披甲步兵阵摆在最前方,长弓营左右分开,长弓营之前是陌刀队。

此刻明知是个陷阱,蛮老唔和骨朵丽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了。

蛮黑人开始了疯狂的冲杀,希望能由此打开一道缺口。于冲冲不愧是使用步军的大行家,他没有动用一个骑兵,便折磨的蛮黑人筋疲力尽。于冲冲出面,劝蛮老唔、骨朵丽弃械投降,以保全残余的士卒。蛮老唔走投无路只得认输。数十小校手举红旗传令四方,“天将军”之名顿时响彻阴山之南。

于冲冲将放下武器的蛮黑士卒集中安置于山南城西三十里的白虎谷,蛮老唔、骨朵丽等十二名高级将领被押送丰安。同时根据情报室提供的名单,四百三十名参与屠杀百姓的蛮黑士卒和军官在山南县东门外公审公判,然后集体斩首示众。首级挂于白虎谷三天三夜。

山南之战结束后的当天,程克领、余炎炉部攻占了蛮黑五部故地,全歼守军并抓捕了蛮老温。按照杨昊密令,程克领逼迫五部长老罢免蛮老温的联盟执政之位,推举固露芒月部大长老眉轮为联盟执政。程克领代表杨昊邀请眉轮访问丰州,眉轮爽快地答yīng

下来。

三日后,眉轮与蛮黑其他四部首领在余炎炉的“护送”下启程赴丰安。一路上迎接众人的处处是鲜花和掌声。杨昊与丰州军政首脑出城二十里迎接眉轮一行,宾主共乘一车入城。道路两旁全是夹道欢迎的百姓的。眉轮和四部首领异常感动。

当晚,杨昊为眉轮安排了盛大的欢迎酒宴,气氛十分融洽,性格豪爽的四部首领甚至当场献歌献舞。眉轮发表祝酒词称:蛮黑是大唐的边州,蛮黑族人是大唐的臣民,蛮黑诸部愿意与丰州世代友好下去。蛮老温家族为一己之私挑起争战,为所有蛮黑百姓所不容。蛮黑诸部愿意与丰州加强各个层面的交流和合zuò



杨昊发表的祝酒词称:丰州与蛮黑诸部的友谊是经过血与火的考验的,任何企图破坏这份友谊的人和行为都注定要失败的。丰州愿意与蛮黑诸部加强各个方面的合zuò

,精心维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眉轮和四部首领在丰州逗留期间,参观了奉安、丰州等地的城市、学堂、工厂、煤矿、农场和军营。眉轮和四部首领此前都去过天德军,以为汉地繁华之所也不过如此,此次在丰州的所见所闻给众人留下极深的印象。这让他们觉得蛮老唔、骨朵丽的失败并非偶然,蛮黑五部的整体实力与丰州相比已经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打好了这个底,接下来的谈判中,眉轮和四部首领几乎是全盘接受了杨昊提出的条款。同一日,回鹘特使柴革和李通也达成了《侗塞镇协议(草案)》:

一、回鹘承认阴山之南,狼山以东地区为大唐丰州辖地,两地各族百姓皆为大唐子民;

二、双方各自从对方境内撤军,今后互不侵犯对方边界;

三、丰州交还所有回鹘俘虏。马奴及随从奴仆随其自愿,愿意留在大唐境内的,由丰州官府负责安置,愿意回回鹘的,由原家主按每人三十两白银或等价物品赎回。

四、回鹘认为丰州与曲泽部因购置马匹而产生的纠纷,纯系两家内务,回鹘大可汗将持中立公允之态度,不加干涉。

五、丰州官府将协助回鹘大可汗重启天德军境内商路;彼此为对方的商人经商提供方便。

……

半个月后,回鹘大可汗批准了《侗塞镇协议》。

同月,杨昊被任命为丰州刺史。此前因张虎臣之死,丰州刺史之位已经悬空达十个月之久。

第1章 秋实

开成二年秋季,对丰州人来说,这是一个大丰收的秋季.

这一年虽然战火不绝,但总算老天给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俗话说的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口袋里有了钱,说话就有了底气。伤势刚好的杨昊用了半个月时间将丰州六县十二个农场跑了个遍,一路走来,处处形势喜人。

不过暴露的问题也不少,尤其是农田水利建设方面,除落雁川等个别农场,大部分地区还是靠天吃饭;在招募流民垦荒方面,也存zài

着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许多惠民政策落实不到位,利益在基层被截留现象十分突出;此外毁林开荒、毁草造田、围湖(塘)造田等现象也十分严重。这些问题如不能得到彻底改遍,对今后农业生产势必会造成不利影响。

回丰安后杨昊布置新任农桑局主事冯毅研究制定今后三年的农业发展规划。冯毅原先任职的永丰县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招募流民三万八千人,垦荒近三十万亩,为各县之最。正因冯毅政绩突出,杨昊才将新筹建的农桑局交到他手上。

除了农业,工商业在这一年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丰州毛毯厂经过三次扩建,占地近百亩,工人技师近千人,年产值一百万三十万两白银。永丰铁厂、丰州第一煤矿运营也进入正轨,获得了实实在在的收益,因为煤产量的大幅增加,丰州的煤价一降再降,用煤做燃料的百姓越来越多。自开成二年八月开始,西宁军各营伙食由每日两顿改为三顿,因为取火方便,丰州中等以上人家仿效者甚重。

永昌公司正式挂牌运营后,在木材加工、水路运输方面投入巨资兴办了一系列实体。在积累了一定的运营经验后,即大举进入建筑及市政工程领域。开成二年八月底,永昌建筑市政公司成立,运营的第一个项目是“山南县城防综合改造工程”。与回鹘人和蛮黑人的战争证明了一件事,在与草原骑兵对抗中,高墙坚垒的作用十分巨大。山南县在仅有数百正规军的情况下,依靠着一道不太高的土墙就成功地阻挡了蛮黑七千大军的攻击。为取得最后胜利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按照杨昊的计划,今后三年内山还将陆续改造宁边、中受降城、阴山等地城防,在狼山以东,阴山之西新建五到十个中型堡垒。在阴山以南、大铜川之北新建一座可与巨石堡比肩的大型军用堡垒。此外还将重新规划修建丰安和丰州的城墙,加固改建永丰城北墙。而穿越种羊山的南北商道工程则已列入了开成三年的十大重点工程之一。

作为工程发包方,丰州刺史府只能筹集到三分之一的项目款,其余款项以中受降城商道关税为抵押暂由永昌公司垫付。

永丰铁厂复产后不到一个月,库鲁伯家族制铁公司正式挂牌运营。第一笔订单来自新宁军军械司,订购一百八十套重装铁甲,按照库鲁伯公司的产能,一百八十套重装铁甲足够他们忙活大半年的。奎琳娜开始跑她的第一单业务,目标是向回鹘大可汗推销三百套重甲。库鲁伯骑兵在鄱阳谷的战绩被大肆渲染,并透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回鹘汗国。

杨昊指示情报室并驻回鹘总管万端,要想尽一切办法帮zhù

奎琳娜做成这一单,只要回鹘人肯出钱来买重甲,依附他们的大小部落也会心甘情愿地掏钱购买。这个国家已经死气沉沉,腐朽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衣着光鲜的贵族们醉生梦死,满脑子不和时宜的陈腐观念。大臣僚们只会看大可汗的脸色,借助手中的权力疯狂地为自己谋取利益。统治者已经丧失了对事物的基本判断和自我觉醒的可能。

普通百姓的生活条件在不断恶化,他们中的多数人已经丧失了对生活和未来的信心,变得悲观厌世。佛教以极快的速度在传播,与原有的摩尼教一起麻醉着饥寒交迫的百姓们。杨昊依稀记得回鹘汗国是先于唐朝而灭亡的,但究竟是那一年他却回忆不起来了,虽然不知dào

这个强邻突然灭亡的具体原因。但从他糟糕的现实来看,这样的国家不灭亡才怪。既然他已腐朽败落,那就再推他一把,早死早重生嘛。

九月的最后一天,从长安传来消息,饱经战乱之苦的天德军由道降格为军,杨昊心里不免有些怅惘,自己升官发财的美梦又落空了。

十月初五,孟博昌长子满月。杨昊打算派关索为贺亲使前往夏州道贺,就在关索起程的前一天,孟博昌却突然派人送来一封亲笔信,邀杨昊亲自前往夏州。

杨昊问关索:“最近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话一出口,杨昊又有些后悔,夏州到底与麟州不同,麟州是南北交通要道,虽然执政的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但情报室还是安置不少密探,麟州任何的风吹草动杨昊在丰州都能知晓。夏州偏居西南,与丰州中间隔着茫茫戈壁沙漠瓜葛本就不多,加之孟博昌脾气孤傲,杨昊一直约束着情报室在夏绥境内的活动。如此微妙的事情自己就算问了只怕也是白问,说不得还会惹来关索的一通抱怨。

果然,关索撇了撇嘴幽幽地说道:“夏绥那边我一个人都没有,能有什么消息?”

杨昊向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免得他又向自己抱怨不休。但关索却没有闭口的意思:“自从《侗塞镇协议》签订后,你已是北方一霸,孟大帅想跟你攀攀交情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疑神疑鬼的呢。”

杨昊心里暗笑了一声,孟博昌的脾气的他太清楚了,孤傲、自信、愤世嫉俗,他哪会好端端地请自己去喝什么满月酒?这其中必有蹊跷。此次自己未经请示就接连对天德军、回鹘和蛮黑用兵,虽说结果都胜了,但这擅做主张的罪名是跑不了的。早在对天德军用兵之前,唐宁就派人给自己捎来一句话,说刺马营内部各派争斗正烈,要自己凡事谨慎小心。

杨昊后悔当日没能参透唐宁这句话的意思,刺马营的内斗从来也没有停息过,从来也没有不激烈过。上层争斗,下面该干什么干什么,何劳你唐宁神神mì

秘地捎这句话过来。这句话的真zhèng

含义杨昊是在围攻蛮老唔、骨朵丽前夕才参透的。这次内斗很可能跟宝历社上层人员调整有关,换句话说宝历社的大总管可能要换人身为五品横刀,杨昊还没有资格知dào

大总管的真实身份,但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大总管一个喜好一个干法,在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自己未经请示做下这么大事,无论如何是有风险的。原来的大总管不重视丰州不代表新任大总管不重视,原来的大总管欣赏部下有主见,新任的大总管却可能喜欢听话的部属。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永远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永远活在未知的阴影中。

关索说的没错,《侗塞镇协议》签订后自己俨然已是北方一霸,丰州已再无威胁,那些夹在回鹘与大唐中间的中小部族纷纷内附。兀秃部的金弥力亲自带着十八张貂皮到丰安为小鱼庆贺十八岁生辰,还将自己的小儿子送进丰州经济学堂。一半是当留学生,一半也是质押在丰州的人质。

树大招风啊……

丰州这棵大树经过自己的精心浇灌,如今已经是硕果累累,是到了伸手摘果子的季节了。杨昊常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李训、仇士良、吴臣这些人,是他们让自己知dào

这个世上有个词叫“人心险恶”,还有个词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世间未必全是君子,但也未必尽是小人,自己看人的目光也不能太灰暗,说不定孟博昌真的就是片好意呢,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是要失去这样一位对自己提携甚多的良朋益友?

思来想去,杨昊决定去夏州走一趟,不但自己要去,而且还带上晴儿、小鱼和吕芮。

行前,杨昊决心去丰州大牢里看望月孤,因为通敌和谋杀亲夫两项罪名,月孤在杨昊昏迷期间就被拘押。现在在丰州,杨昊就是律法,只要他的一句话月孤就会被无罪释fàng

。但杨昊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丰州做的是一项开拓**业,事业的成功依赖于健全、稳定且有威严的法律作为保障,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拟订法律条文并不难,难在执行,执行中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权力对公正的侵蚀,特别是像自己这样手握终极权力的裁决者,一言一行都会动摇法律生存的根基。

因为月孤在西宁军中担任有军职,她的案件便交由军法司审理。庄云清亲自做主审官,计鸿图辞官自荐为月孤的讼师,为其进行辩护。迫于各方压力,军法司对月孤的这次审判采用了半公开的形式,庭审时邀请了丰州各界代表三十多人旁观。经过辩控双方长达三个时辰的交锋,月孤最终被判终身幽禁。

杨昊沿着阴暗悠长的甬道走到大牢的尽头,这是一间带有向阳窗户的独立牢房,窗外原本是一块空地。月孤住进来以后,空地上铺上了草坪,种上了几株月季,还挖了一口小池塘。已是金秋时节,北方气温已经很冷,在温暖的南方四季皆有花香的月季此刻只剩下满株半黄的花叶,而地上的草坪也已半黄半青了。

第2章 夏州之行

月孤坐在窗下低头绣花,杨昊看着一阵心酸,草原上骑马射箭的巾帼女英竟已被这牢笼折磨成了绣花女.看到杨昊走来,月孤放下绣框站起身来,低着头没有说话。牢头识趣地关上铁门退了出去,屋中恢复了冷冷清清。

杨昊注意到在屋子南侧靠窗的墙上新修了一道门,门上挂着一把硕大坚固的铜锁,但钥匙就插在锁孔里,这意味着月孤随时可以走出牢房到小院中去散散步。

能有如此“创意”的,不用说应该是关索。旁人即使有这个念头,也没有这个胆量。军法司判月孤终身幽禁,幽禁在什么地方则并没有明确。杨昊原本想在后花园中辟出一座小院,让月孤住在里面,即使她自己不愿意出来,自己也有时间经常去看她。但这份好意被月孤断然拒绝了,杨昊忘不了她拒绝自己时的眼神,冷漠而幽怨,每每想起心里就又酸又痛。

在丰州大牢里服刑虽是月孤主动要求的,却仍急坏了法曹判司蒙Lang,他拿捏不准对月孤的幽禁究竟该怎么幽又该怎么禁,后来经人指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吏深夜敲开了关索的门,向比自己小两倍的年轻后辈讨教主意。

关索指点他,幽禁的第一要义是居住的环境要清幽安静,不得有闲人去打搅,第二,既然是禁,就不能随意让她走出丰安大牢,特别是不能走出防御使大院,否则律法威严何在?

蒙Lang豁然开朗,千恩万谢地去了。回到大牢后,他便把自己的公事房腾了出来,改建为一间雅致的牢房作为月孤的服刑之所。张伯中曾经来看过,望着窗外的一块黄土地说了句:“是不是太单调了?若是起风还会有沙子灌进屋子来。”蒙Lang会意,张伯中一走,他立即带人将那片空地上铺上了草,种上了花,葱葱绿绿的甚是好风景。

不久关索也过来看了一趟,临走的时候他走到南墙窗户前,端详了一阵小花园,然后在墙上拍了一巴掌就走了。

蒙Lang断定他这一拍定有缘故,于是又想了三天三夜,老妻见他嘴里整天嘀嘀咕咕的叨唠个不听,于是就追问缘由。蒙判司据实相告。老妻一拍掌:“这还不明白,他是嫌那堵墙碍事嘛,你在他拍过的地方开道门就是了。”蒙Lang恍然大悟,抱住老妻就亲了两口,骇的老妻长着嘴半天合不上。第二天蒙Lang就召集人手,亲自坐镇指挥,在墙上开了一道门。理由是方便花木匠到小院中修剪花木。

杨昊取下锁扔到了一边,推开小门走进小院,不过一亩见方的地方,东北角有几株槐树,南面沿墙是一丛月季花,月季花丛旁边挖着一眼水池,池水用来浇灌花木,有人还在里面养了几条鱼,天阴气闷的时候常能看到鱼探头吸气。这算是庭院中唯一的活物了吧。靠近小门旁安放着一张石桌和三个刻花石墩。

杨昊问月孤:“外面空气好,为何非要躲在屋里?”

月孤没有回答杨昊的问题,却问:“为何又要囚禁我的父亲?”

杨昊不明白月孤身处牢房何以能知dào

蛮老唔被软禁的事,于是答道:“你父亲兴兵攻破宁边县,杀害宁边县令朱永,屠杀无辜百姓,按律应当斩首。”

月孤愤然落泪道:“按律我也应该杀头,你为何不杀我,却要把我像羊一样圈禁在这?我宁可被你杀死也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求你杀了我,把我的尸首埋葬在大草原,我会下辈子也感激你的。”

听了这话,杨昊莫名地烦躁起来,赌气说道:“不是我不想杀你,是我不能杀你。你甘心为人利用,谋刺亲夫,不但不知悔过,竟还抱怨我把你囚在这里?你不想呆在这,我偏要你呆着,待到你慢慢老去为止。”杨昊摔门而去,浑然不顾身后月孤捂面痛哭的声音。

原本是想重温旧情,却没想闹了个没脸没皮,杨昊后悔又自责,脸色阴沉难看。大牢门口,迎面撞见了晴儿和丫鬟金铃,金铃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了杨昊,就悄悄地把食盒往身后藏,眼神不自然地瞟向了晴儿。

晴儿没想到杨昊会来,狭路相逢,想躲也来不及了,见到杨昊阴沉的脸色,猜想他在月孤那碰了钉子。晴儿太了解他的个性了,这股无名火若不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他会一天都不痛快的。她心里暗暗叫苦,这好人真是做不得,自己好心好意做了些点心来看月孤,竟要无端地要做他的出气筒。

晴儿咬了咬牙,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双手却紧张地搓捏着手绢,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杨昊鼻子里轻轻地哼了声:“既然来了还不进去。”说过这句话他就走了过去,破天荒地竟然没有冲谁发火。

“吓死我了。”金铃拍拍心口,暗自庆幸。

晴儿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金铃没敢吭声,心中却暗自捣鼓:“我哪又说错了,一腔斜火竟冲我来撒?”

……

杨昊是第一次到夏州,从城市的规模来看,夏州比丰安要大的多,但远不及丰州繁华。

孟博昌亲自出城迎接杨昊,一年多不见,孟博昌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副高高瘦瘦、清清冷冷的样子,看人的眼神也还是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跟晴儿和吕芮打了招呼,然后问小鱼:“你就是他的老相好小鱼么?”

小鱼也学着他的腔调说:“我就是小鱼,你就是他老友孟博昌吗?”

孟博昌愕然无语,眨眨眼不说话了。吕芮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止,杨昊怕孟博昌下不来台,就瞪了她一眼,吕芮再无撑不住了,放肆地大笑起来。

晴儿赶忙说道:“我们还是先进城看看小侄子吧。”小鱼拍了一把吕芮:“别傻笑了,让人家多难为情。”吕芮好容易才止住笑,但憋的很难受。孟博昌算是怕了她了,于是对杨昊说:“你不是想看看我的马场么,走,我陪你去转转。”一个“陪”字说的杨昊心里颇生感慨,在自己的印象中,孟博昌跟自己说话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看来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连生性孤傲的孟大帅也开始高看自己一眼了。

孟博昌的马场在夏州城西,占地数千亩,马场里饲养着一千匹只适合拉车驮物的劣马。《侗塞协议》里回鹘人承诺不干预丰州与曲泽部的纠纷,杨昊决心利用这个机会出兵曲泽部,获得曲泽部饲养乌龙驹的技术。自己来繁育这种优良马种。乌龙驹实在太优秀了,有了它,就再也不必为草原上那些来去如风的游牧部落头疼了。

丰州有许多地方适合建马场,但杨昊不想让这种技术扩散到周边的游牧民族哪儿去。夏州深处内地,比丰州更容易保密。

因此《侗塞协议》刚刚签订,杨昊就写信给孟博昌,劝其将马场腾空用来饲养名贵的乌龙驹。但一直未得孟博昌的正面回应。这次来夏州,杨昊是憋着一股劲要说服他改弦更张。孟博昌主动带自己来看马场,这是一个好兆头,但杨昊心里也明白,这离他点头同意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说的天马究竟是何模样,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孟博昌听过乌龙驹之名,但并没有亲眼见过。对这种传的神乎其神的马他颇有些不以为然。以他的个性若非亲眼所见,就算你说破大天,他也不会真zhèng

相信。杨昊决定让事实来说话,让他亲眼看到乌龙驹的神俊之处。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卫士张朗骑着一匹骨架高大的瘦马走了过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马?”孟博昌脸上笼着一股浓云。乌龙驹的外貌太不起眼了,一副骨头架子又大又瘦,皮毛灰不溜秋的,这哪有半点天马的样子?

“兄弟,咱们赛一圈如何?”张朗向孟博昌身边一名骑河西马的小校发出挑zhàn



小校拨转马头问:“怎么比?”

张朗指着两里外的一株大树:“绕过那棵树再回来。”

“走!”小校打马便走。这完全是孟博昌的风格,说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

“驾。”

张朗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快,在他催马起步的时候,小校至少已经窜出去二十几丈了。孟博昌嗤地一声冷笑:“这就是你带的兵么,这还用的着比么?”杨昊没有吭声,张朗之所以反应这么慢,是他事先交代的,为的是要彻彻底底折服孟博昌。

盏茶工夫不到,两匹马便先后绕过大树往回跑了。去时小校领先张朗二十几丈,回来时两马已经基本是并肩而行。众人不免啧啧有声,孟博昌却缄口不言,两人的骑术相差无几,张朗能后来居上,原因只能归功于他座下的马好。距离终点还有半里地时,张朗冲小校喊了一嗓子:“兄弟,我先走了。”他双腿一夹,乌龙驹突然腾开四蹄,嗖地窜出去一大截,如天马下凡一般,顿时将小校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眼看着张朗连人带马迎面而来,孟博昌的侍从不免都心慌胆颤,因为按照常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是如论如何也勒不住马的!

但孟博昌没有动,谁又敢动?

“吁——”

在距离人群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张朗一收马缰,急速奔驰的乌龙驹突然收住四蹄,稳稳地站在了原地。人群顿时爆fā

出一阵惊叫声。张朗在落后二十丈起跑的情况下,反将骑河西马的小校抛出近三十丈远,且能在急速奔跑中突然收住脚,两种马孰优孰劣已是一目了然。

孟博昌没话说了,他叫过打理马场的牙将肖云泽:“十天之内把这里腾空,马厩要仔细洗刷一遍,准bèi

迎接天马入厩。”孟博昌的话从来只说一遍,下面的人对他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质疑。管马校尉肖云泽皱起了眉头,十天之内要处理掉数千匹马,也确实太为难他了。

“把这些马都给我吧,我的农场里用的着。”杨昊帮他出了个主意。

“给你可以,现钱交yì

,概不赊欠。”孟博昌板着脸毫不让步。杨昊如今是财大气粗北国新贵,不敲敲他的竹杠那还有天理吗。

第2章 夏州之行

月孤坐在窗下低头绣花,杨昊看着一阵心酸,草原上骑马射箭的巾帼女英竟已被这牢笼折磨成了绣花女.看到杨昊走来,月孤放下绣框站起身来,低着头没有说话。牢头识趣地关上铁门退了出去,屋中恢复了冷冷清清。

杨昊注意到在屋子南侧靠窗的墙上新修了一道门,门上挂着一把硕大坚固的铜锁,但钥匙就插在锁孔里,这意味着月孤随时可以走出牢房到小院中去散散步。

能有如此“创意”的,不用说应该是关索。旁人即使有这个念头,也没有这个胆量。军法司判月孤终身幽禁,幽禁在什么地方则并没有明确。杨昊原本想在后花园中辟出一座小院,让月孤住在里面,即使她自己不愿意出来,自己也有时间经常去看她。但这份好意被月孤断然拒绝了,杨昊忘不了她拒绝自己时的眼神,冷漠而幽怨,每每想起心里就又酸又痛。

在丰州大牢里服刑虽是月孤主动要求的,却仍急坏了法曹判司蒙Lang,他拿捏不准对月孤的幽禁究竟该怎么幽又该怎么禁,后来经人指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吏深夜敲开了关索的门,向比自己小两倍的年轻后辈讨教主意。

关索指点他,幽禁的第一要义是居住的环境要清幽安静,不得有闲人去打搅,第二,既然是禁,就不能随意让她走出丰安大牢,特别是不能走出防御使大院,否则律法威严何在?

蒙Lang豁然开朗,千恩万谢地去了。回到大牢后,他便把自己的公事房腾了出来,改建为一间雅致的牢房作为月孤的服刑之所。张伯中曾经来看过,望着窗外的一块黄土地说了句:“是不是太单调了?若是起风还会有沙子灌进屋子来。”蒙Lang会意,张伯中一走,他立即带人将那片空地上铺上了草,种上了花,葱葱绿绿的甚是好风景。

不久关索也过来看了一趟,临走的时候他走到南墙窗户前,端详了一阵小花园,然后在墙上拍了一巴掌就走了。

蒙Lang断定他这一拍定有缘故,于是又想了三天三夜,老妻见他嘴里整天嘀嘀咕咕的叨唠个不听,于是就追问缘由。蒙判司据实相告。老妻一拍掌:“这还不明白,他是嫌那堵墙碍事嘛,你在他拍过的地方开道门就是了。”蒙Lang恍然大悟,抱住老妻就亲了两口,骇的老妻长着嘴半天合不上。第二天蒙Lang就召集人手,亲自坐镇指挥,在墙上开了一道门。理由是方便花木匠到小院中修剪花木。

杨昊取下锁扔到了一边,推开小门走进小院,不过一亩见方的地方,东北角有几株槐树,南面沿墙是一丛月季花,月季花丛旁边挖着一眼水池,池水用来浇灌花木,有人还在里面养了几条鱼,天阴气闷的时候常能看到鱼探头吸气。这算是庭院中唯一的活物了吧。靠近小门旁安放着一张石桌和三个刻花石墩。

杨昊问月孤:“外面空气好,为何非要躲在屋里?”

月孤没有回答杨昊的问题,却问:“为何又要囚禁我的父亲?”

杨昊不明白月孤身处牢房何以能知dào

蛮老唔被软禁的事,于是答道:“你父亲兴兵攻破宁边县,杀害宁边县令朱永,屠杀无辜百姓,按律应当斩首。”

月孤愤然落泪道:“按律我也应该杀头,你为何不杀我,却要把我像羊一样圈禁在这?我宁可被你杀死也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求你杀了我,把我的尸首埋葬在大草原,我会下辈子也感激你的。”

听了这话,杨昊莫名地烦躁起来,赌气说道:“不是我不想杀你,是我不能杀你。你甘心为人利用,谋刺亲夫,不但不知悔过,竟还抱怨我把你囚在这里?你不想呆在这,我偏要你呆着,待到你慢慢老去为止。”杨昊摔门而去,浑然不顾身后月孤捂面痛哭的声音。

原本是想重温旧情,却没想闹了个没脸没皮,杨昊后悔又自责,脸色阴沉难看。大牢门口,迎面撞见了晴儿和丫鬟金铃,金铃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了杨昊,就悄悄地把食盒往身后藏,眼神不自然地瞟向了晴儿。

晴儿没想到杨昊会来,狭路相逢,想躲也来不及了,见到杨昊阴沉的脸色,猜想他在月孤那碰了钉子。晴儿太了解他的个性了,这股无名火若不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他会一天都不痛快的。她心里暗暗叫苦,这好人真是做不得,自己好心好意做了些点心来看月孤,竟要无端地要做他的出气筒。

晴儿咬了咬牙,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双手却紧张地搓捏着手绢,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杨昊鼻子里轻轻地哼了声:“既然来了还不进去。”说过这句话他就走了过去,破天荒地竟然没有冲谁发火。

“吓死我了。”金铃拍拍心口,暗自庆幸。

晴儿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金铃没敢吭声,心中却暗自捣鼓:“我哪又说错了,一腔斜火竟冲我来撒?”

……

杨昊是第一次到夏州,从城市的规模来看,夏州比丰安要大的多,但远不及丰州繁华。

孟博昌亲自出城迎接杨昊,一年多不见,孟博昌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副高高瘦瘦、清清冷冷的样子,看人的眼神也还是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跟晴儿和吕芮打了招呼,然后问小鱼:“你就是他的老相好小鱼么?”

小鱼也学着他的腔调说:“我就是小鱼,你就是他老友孟博昌吗?”

孟博昌愕然无语,眨眨眼不说话了。吕芮捂着嘴吃吃地笑个不止,杨昊怕孟博昌下不来台,就瞪了她一眼,吕芮再无撑不住了,放肆地大笑起来。

晴儿赶忙说道:“我们还是先进城看看小侄子吧。”小鱼拍了一把吕芮:“别傻笑了,让人家多难为情。”吕芮好容易才止住笑,但憋的很难受。孟博昌算是怕了她了,于是对杨昊说:“你不是想看看我的马场么,走,我陪你去转转。”一个“陪”字说的杨昊心里颇生感慨,在自己的印象中,孟博昌跟自己说话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看来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连生性孤傲的孟大帅也开始高看自己一眼了。

孟博昌的马场在夏州城西,占地数千亩,马场里饲养着一千匹只适合拉车驮物的劣马。《侗塞协议》里回鹘人承诺不干预丰州与曲泽部的纠纷,杨昊决心利用这个机会出兵曲泽部,获得曲泽部饲养乌龙驹的技术。自己来繁育这种优良马种。乌龙驹实在太优秀了,有了它,就再也不必为草原上那些来去如风的游牧部落头疼了。

丰州有许多地方适合建马场,但杨昊不想让这种技术扩散到周边的游牧民族哪儿去。夏州深处内地,比丰州更容易保密。

因此《侗塞协议》刚刚签订,杨昊就写信给孟博昌,劝其将马场腾空用来饲养名贵的乌龙驹。但一直未得孟博昌的正面回应。这次来夏州,杨昊是憋着一股劲要说服他改弦更张。孟博昌主动带自己来看马场,这是一个好兆头,但杨昊心里也明白,这离他点头同意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说的天马究竟是何模样,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孟博昌听过乌龙驹之名,但并没有亲眼见过。对这种传的神乎其神的马他颇有些不以为然。以他的个性若非亲眼所见,就算你说破大天,他也不会真zhèng

相信。杨昊决定让事实来说话,让他亲眼看到乌龙驹的神俊之处。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卫士张朗骑着一匹骨架高大的瘦马走了过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马?”孟博昌脸上笼着一股浓云。乌龙驹的外貌太不起眼了,一副骨头架子又大又瘦,皮毛灰不溜秋的,这哪有半点天马的样子?

“兄弟,咱们赛一圈如何?”张朗向孟博昌身边一名骑河西马的小校发出挑zhàn



小校拨转马头问:“怎么比?”

张朗指着两里外的一株大树:“绕过那棵树再回来。”

“走!”小校打马便走。这完全是孟博昌的风格,说做就做,毫不拖泥带水。

“驾。”

张朗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快,在他催马起步的时候,小校至少已经窜出去二十几丈了。孟博昌嗤地一声冷笑:“这就是你带的兵么,这还用的着比么?”杨昊没有吭声,张朗之所以反应这么慢,是他事先交代的,为的是要彻彻底底折服孟博昌。

盏茶工夫不到,两匹马便先后绕过大树往回跑了。去时小校领先张朗二十几丈,回来时两马已经基本是并肩而行。众人不免啧啧有声,孟博昌却缄口不言,两人的骑术相差无几,张朗能后来居上,原因只能归功于他座下的马好。距离终点还有半里地时,张朗冲小校喊了一嗓子:“兄弟,我先走了。”他双腿一夹,乌龙驹突然腾开四蹄,嗖地窜出去一大截,如天马下凡一般,顿时将小校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眼看着张朗连人带马迎面而来,孟博昌的侍从不免都心慌胆颤,因为按照常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是如论如何也勒不住马的!

但孟博昌没有动,谁又敢动?

“吁——”

在距离人群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张朗一收马缰,急速奔驰的乌龙驹突然收住四蹄,稳稳地站在了原地。人群顿时爆fā

出一阵惊叫声。张朗在落后二十丈起跑的情况下,反将骑河西马的小校抛出近三十丈远,且能在急速奔跑中突然收住脚,两种马孰优孰劣已是一目了然。

孟博昌没话说了,他叫过打理马场的牙将肖云泽:“十天之内把这里腾空,马厩要仔细洗刷一遍,准bèi

迎接天马入厩。”孟博昌的话从来只说一遍,下面的人对他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质疑。管马校尉肖云泽皱起了眉头,十天之内要处理掉数千匹马,也确实太为难他了。

“把这些马都给我吧,我的农场里用的着。”杨昊帮他出了个主意。

“给你可以,现钱交yì

,概不赊欠。”孟博昌板着脸毫不让步。杨昊如今是财大气粗北国新贵,不敲敲他的竹杠那还有天理吗。

第3章 宝历社大总管

王芸给孟博昌生了个大胖小子,乐的孟家老太太喜滋滋地从长安赶了过来,为了给孟家添个肥壮的小子,王芸自个也吃得白白胖胖的.羡慕的小鱼眼里直冒火光,她一直想长的胖一点,说那样才有将军夫人的气势。

都说唐代女子以胖为美,但据杨昊的观察身段苗条柔软的女子其实更受青睐,特别是官宦富贵人家更是如此。大约平民人家生计艰难,女子除了生儿育女,取悦丈夫,更要亲手劳作分担家务,因而肥壮有力的女子更受欢迎些。反之,官宦富贵人家有的是仆奴操劳家务,妻妾们可以五谷不分,身段苗条柔软,能歌善舞者自然更受男子欢迎。

小鱼虽在侯府长大,心思却还是平民心理,反观吕芮虽然只是吕本中的养女,却浑身都是大家小姐的范儿,一腔心思都下在修容美体和磨炼歌舞音律上了。至于晴儿,她天生就是个贤妻良母的瘦人命,想胖也胖不起来。

孟博昌将杨昊安置在宅邸西北的阊阖客栈,孟博昌为官清廉,虽然做到了夏绥镇手握兵权的节度副使,所居之地不过两进院落,十余间房屋,且都残破不堪。王芸进门时,带着六个陪嫁丫鬟,因为无处居住只留下了两个,其余的又都打发了回去。

吃完晚宴,孟博昌派护军校尉送杨昊一家去阊阖客栈安歇。客栈是夏州一帮衙内集资兴办的,闻听孟博昌要用,个个倾心巴结,专门收拾出一处清幽小院供杨昊夫妻居住。这帮衙内们费尽了心机,只弄错了一件事,他们只准bèi

了一间卧室。夏州的美人与麟州齐名,衙内们的用心很单纯:好容易来夏州一趟,还能不让贵客品个鲜尝个嫩?

谁也没料到杨昊会带着妻妾来,而且三个一起来。掌柜的算是傻了眼,空置的客房倒是有几间,却都粗陋不堪住不得人。罢了,罢了,宁可得罪老婆娘也不能得罪堂堂孟大帅的朋友,掌柜的决心把自己家腾出来让杨昊住。虽然蜗居简陋,但这份真诚总还过得去吧。

“罢了,你别忙了,就这样吧。”杨昊看着掌柜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颇为不忍。无心之失嘛,何苦闹的鸡飞狗跳?

掌柜的听了这番话一时愕然无语,他看了看面前这位面相和善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卧房里如花似玉的三房妻妾,心里嘀咕:果然是青年才俊,这口可是够重的。

掌柜的千恩万谢地走了,房间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吕芮摇着轻罗小扇挪着细碎小莲步,仔仔细细开始打量这间过于奢华的卧房,她用手在雕花大床上摸了又摸,带着倾羡的口气说道:“穷乡僻野的竟有这等好物什。”小鱼哼了一声,接话道:“可惜一张床上睡不下四个人。”赶了一天路,小鱼此刻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一时心情烦躁起来,捶着床沿大叫道:“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办的事!”

晴儿建议杨昊:“要不,再去要两间房,出门在外就将就一下吧。”

杨昊微微一笑道:“这点小事就把你们难住了,亏得平日里一个个自夸聪明。”

小鱼耷拉着头道:“除非你能变出一张床,否则就闭嘴别说话,让我坐着睡一会也好。”说着话,她真的就耷拉着头合上了眼。

“唉,起来,起来。”杨昊推了推吕芮,“去把麻将拿出来,今晚我们搓麻将。”

小鱼来夏州时随身带着一桌麻将,此行她除了来喝满月酒,还肩负着把麻将推广到夏州的光荣使命。听到说要打麻将,吕芮顿时容光焕发。三人中数她麻将瘾最大,打的也最精。晴儿和杨昊一起架着小鱼来到桌前。小鱼坐不住,身子左歪右倒,两边只打晃。吕芮手脚麻利地码好牌,捉着骰子问杨昊:“打多大的?”

杨昊瞥了眼正打晃的小鱼,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两银子一注吧。”晴儿听了吓一跳,忙道:“自己人玩,打这么大做什么?”杨昊轻哼了声没有答话,吕芮嘻嘻一笑,用肘碰碰晴儿,丢个眼色过去。晴儿醒悟过来,她趴在小鱼耳边说道:“一两银子一注,还不打起精神来。”小鱼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找湿巾擦了把脸。

三个人常在一起玩,彼此早就有了默契,此时合起伙来坑杨昊。杨昊心知肚明,只做不知,玩到深夜竟输了二百两银子,随身所带银两全部用完。只得向吕芮三人借钱,三人恐他事后耍赖不认账,坚持要他立下字据。杨昊无奈,只得起身去前院向店中伙计讨要笔墨。

这一夜,天凉月明。从小院到前面正堂相距并不算远,若是在白天一嗓子喊过去,前堂的伙计就能听得到,但此时已是深夜,杨昊不想惊动太多的人。秋夜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四周太静了,杨昊甚至能听到自己软底鞋摩擦石板路的声音。他陡然间心里一惊,这个时候张朗、李卫应该在四周值守才对的,他们人呢?

杨昊没有去向店中伙计讨要笔墨,他转身急匆匆往回赶。院门虚掩,四周静谧的怕人。

“什么人?”杨昊觉察到院中藏着外人。

“杨刺史勿惊,是自己人。”

说话的是个三十二岁岁的锦袍白面汉子,脸肉乎乎的跟发面团一样,此刻他的手里举着一块坠着紫色流苏的玉质令牌:“正四品横刀严鲁。”

“严兄找我何事?”

严鲁虽然品级稍高,年纪略大,但同为横刀杨昊以兄呼之,并无失礼之处。但严鲁听了这话却显得有些不高兴。他嘿然一声冷笑,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漆木牌。刺马营宣令从不着半点笔墨,全凭人口相传。宣令之人手持黑漆木质令牌,所说之话便是命令,受令之人必须执行。

“大总管有令,请杨刺史随我去长安一趟。”

杨昊心里直发紧,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这趟夏州之行果然不太平。

“严兄想必也知dào

,丰州乃边陲险地,民风顽劣,光这一年时间就跟周边打了三场仗,死伤几千人。如此一个乱糟糟的地方,你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说完了这些话,杨昊觉得有些惊奇,自己为何要跟他说这些呢?这种骗三岁小孩的鬼话,他又岂会真的相信呢。不过待他看到严鲁那张脸,他的疑问有了答案,那是一张典型的衙内大少的胖脸,拥有这种脸的人多半是些养尊处优的快活人,精明有余聪明不够。

“杨刺史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即使是陛下三五日不上朝,天下也乱不到哪去。”

“陛下有群臣辅弼,丰州却只有杨昊一人!说句不当讲的话,陛下三年不上朝天下未必有事,可丰州一日缺了杨昊,必定狼烟四起,民不聊生。”

“(*^__^*)嘻嘻……”严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严某见过狂妄的,却还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就凭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就可以奏请圣上将你千刀万剐。”

几句话一说,杨昊心里便有了底,登时冷下了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惜你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喽啰。有伤虎心,无伤虎胆。我要是你就不在这丢人显眼讨人厌烦,还是让你的主子出来吧。”

严鲁脸腾地就红了,龇牙咧嘴地吼叫道:“你,您,太狂妄了。俺定要将你的恶心禀报大总管。杀你的头,诛灭你的九族!”

“你就省省吧,大总管何等的英明神武,岂会相信你的鬼话。”杨昊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从他回到小院门前,他就意识到院子藏有外人,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却并没有恶意,否则他们就不会派严鲁出来跟自己费这番口舌了。

“咳咳,”院中传出一阵咳嗽声,声音极低,但在严鲁听来却不啻于一声惊雷。他急忙垂手低头让在了一旁。院门向两边分开,一个戴黄金面具的人就站立在门后。这副面具看着好生眼熟。想起来了,开成元年三月初八,自己在宝历社的无面会上见过。宝历社的大总管当时就戴着这副黄金面具。

“杨昊参见大总管。”

“好一个杨昊,都说你性情乖张,目空一切,本座原还不信,原来果真如此。”大总管的话说的很慢,听语气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开成元年那次无面会,杨昊只听大总管说过一句话,而且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当时自己身处数百人的大会堂,内心紧张至极,哪有心思去管大总管是青头少年还是白发老人。眼前的这位大总管还是当年的他吗?

“你没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吗?”大总管的语气很和蔼,听起来很顺耳。

“话从属下嘴里出来,已入大总管的耳。杨昊岂敢再抵赖。”

“大胆狂悖之徒……”

严鲁厉声斥责道,但当他望见大总管那冰冷的目光时,顿时就闭住了嘴。大总管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对严鲁丢个眼色。严鲁弓腰推开了院门。杨昊发xiàn

晴儿、小鱼和吕芮三人都好好地站在院子中,在她们身边有六个戴着面具的大汉,其中一人戴着银质面具,另外五个都戴着黄铜面具。

刺马营共分四个等级,最低一级是执戟,品级从九品至从五品;其次是横刀,品级从从五品至正三品;再往上是佩剑,品级从二品至从一品;等级最高的是正一品大总管。大总管的真实身份严格保密,在召见横刀、执戟时必须戴上面具。而在出巡时,连他的随员也要戴着面具,为的就是防止外人根据他的随员推测出大总管的真实身份。

第3章 宝历社大总管

王芸给孟博昌生了个大胖小子,乐的孟家老太太喜滋滋地从长安赶了过来,为了给孟家添个肥壮的小子,王芸自个也吃得白白胖胖的.羡慕的小鱼眼里直冒火光,她一直想长的胖一点,说那样才有将军夫人的气势。

都说唐代女子以胖为美,但据杨昊的观察身段苗条柔软的女子其实更受青睐,特别是官宦富贵人家更是如此。大约平民人家生计艰难,女子除了生儿育女,取悦丈夫,更要亲手劳作分担家务,因而肥壮有力的女子更受欢迎些。反之,官宦富贵人家有的是仆奴操劳家务,妻妾们可以五谷不分,身段苗条柔软,能歌善舞者自然更受男子欢迎。

小鱼虽在侯府长大,心思却还是平民心理,反观吕芮虽然只是吕本中的养女,却浑身都是大家小姐的范儿,一腔心思都下在修容美体和磨炼歌舞音律上了。至于晴儿,她天生就是个贤妻良母的瘦人命,想胖也胖不起来。

孟博昌将杨昊安置在宅邸西北的阊阖客栈,孟博昌为官清廉,虽然做到了夏绥镇手握兵权的节度副使,所居之地不过两进院落,十余间房屋,且都残破不堪。王芸进门时,带着六个陪嫁丫鬟,因为无处居住只留下了两个,其余的又都打发了回去。

吃完晚宴,孟博昌派护军校尉送杨昊一家去阊阖客栈安歇。客栈是夏州一帮衙内集资兴办的,闻听孟博昌要用,个个倾心巴结,专门收拾出一处清幽小院供杨昊夫妻居住。这帮衙内们费尽了心机,只弄错了一件事,他们只准bèi

了一间卧室。夏州的美人与麟州齐名,衙内们的用心很单纯:好容易来夏州一趟,还能不让贵客品个鲜尝个嫩?

谁也没料到杨昊会带着妻妾来,而且三个一起来。掌柜的算是傻了眼,空置的客房倒是有几间,却都粗陋不堪住不得人。罢了,罢了,宁可得罪老婆娘也不能得罪堂堂孟大帅的朋友,掌柜的决心把自己家腾出来让杨昊住。虽然蜗居简陋,但这份真诚总还过得去吧。

“罢了,你别忙了,就这样吧。”杨昊看着掌柜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颇为不忍。无心之失嘛,何苦闹的鸡飞狗跳?

掌柜的听了这番话一时愕然无语,他看了看面前这位面相和善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卧房里如花似玉的三房妻妾,心里嘀咕:果然是青年才俊,这口可是够重的。

掌柜的千恩万谢地走了,房间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吕芮摇着轻罗小扇挪着细碎小莲步,仔仔细细开始打量这间过于奢华的卧房,她用手在雕花大床上摸了又摸,带着倾羡的口气说道:“穷乡僻野的竟有这等好物什。”小鱼哼了一声,接话道:“可惜一张床上睡不下四个人。”赶了一天路,小鱼此刻困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一时心情烦躁起来,捶着床沿大叫道:“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办的事!”

晴儿建议杨昊:“要不,再去要两间房,出门在外就将就一下吧。”

杨昊微微一笑道:“这点小事就把你们难住了,亏得平日里一个个自夸聪明。”

小鱼耷拉着头道:“除非你能变出一张床,否则就闭嘴别说话,让我坐着睡一会也好。”说着话,她真的就耷拉着头合上了眼。

“唉,起来,起来。”杨昊推了推吕芮,“去把麻将拿出来,今晚我们搓麻将。”

小鱼来夏州时随身带着一桌麻将,此行她除了来喝满月酒,还肩负着把麻将推广到夏州的光荣使命。听到说要打麻将,吕芮顿时容光焕发。三人中数她麻将瘾最大,打的也最精。晴儿和杨昊一起架着小鱼来到桌前。小鱼坐不住,身子左歪右倒,两边只打晃。吕芮手脚麻利地码好牌,捉着骰子问杨昊:“打多大的?”

杨昊瞥了眼正打晃的小鱼,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两银子一注吧。”晴儿听了吓一跳,忙道:“自己人玩,打这么大做什么?”杨昊轻哼了声没有答话,吕芮嘻嘻一笑,用肘碰碰晴儿,丢个眼色过去。晴儿醒悟过来,她趴在小鱼耳边说道:“一两银子一注,还不打起精神来。”小鱼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找湿巾擦了把脸。

三个人常在一起玩,彼此早就有了默契,此时合起伙来坑杨昊。杨昊心知肚明,只做不知,玩到深夜竟输了二百两银子,随身所带银两全部用完。只得向吕芮三人借钱,三人恐他事后耍赖不认账,坚持要他立下字据。杨昊无奈,只得起身去前院向店中伙计讨要笔墨。

这一夜,天凉月明。从小院到前面正堂相距并不算远,若是在白天一嗓子喊过去,前堂的伙计就能听得到,但此时已是深夜,杨昊不想惊动太多的人。秋夜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四周太静了,杨昊甚至能听到自己软底鞋摩擦石板路的声音。他陡然间心里一惊,这个时候张朗、李卫应该在四周值守才对的,他们人呢?

杨昊没有去向店中伙计讨要笔墨,他转身急匆匆往回赶。院门虚掩,四周静谧的怕人。

“什么人?”杨昊觉察到院中藏着外人。

“杨刺史勿惊,是自己人。”

说话的是个三十二岁岁的锦袍白面汉子,脸肉乎乎的跟发面团一样,此刻他的手里举着一块坠着紫色流苏的玉质令牌:“正四品横刀严鲁。”

“严兄找我何事?”

严鲁虽然品级稍高,年纪略大,但同为横刀杨昊以兄呼之,并无失礼之处。但严鲁听了这话却显得有些不高兴。他嘿然一声冷笑,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漆木牌。刺马营宣令从不着半点笔墨,全凭人口相传。宣令之人手持黑漆木质令牌,所说之话便是命令,受令之人必须执行。

“大总管有令,请杨刺史随我去长安一趟。”

杨昊心里直发紧,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这趟夏州之行果然不太平。

“严兄想必也知dào

,丰州乃边陲险地,民风顽劣,光这一年时间就跟周边打了三场仗,死伤几千人。如此一个乱糟糟的地方,你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说完了这些话,杨昊觉得有些惊奇,自己为何要跟他说这些呢?这种骗三岁小孩的鬼话,他又岂会真的相信呢。不过待他看到严鲁那张脸,他的疑问有了答案,那是一张典型的衙内大少的胖脸,拥有这种脸的人多半是些养尊处优的快活人,精明有余聪明不够。

“杨刺史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即使是陛下三五日不上朝,天下也乱不到哪去。”

“陛下有群臣辅弼,丰州却只有杨昊一人!说句不当讲的话,陛下三年不上朝天下未必有事,可丰州一日缺了杨昊,必定狼烟四起,民不聊生。”

“(*^__^*)嘻嘻……”严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严某见过狂妄的,却还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就凭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就可以奏请圣上将你千刀万剐。”

几句话一说,杨昊心里便有了底,登时冷下了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惜你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喽啰。有伤虎心,无伤虎胆。我要是你就不在这丢人显眼讨人厌烦,还是让你的主子出来吧。”

严鲁脸腾地就红了,龇牙咧嘴地吼叫道:“你,您,太狂妄了。俺定要将你的恶心禀报大总管。杀你的头,诛灭你的九族!”

“你就省省吧,大总管何等的英明神武,岂会相信你的鬼话。”杨昊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从他回到小院门前,他就意识到院子藏有外人,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却并没有恶意,否则他们就不会派严鲁出来跟自己费这番口舌了。

“咳咳,”院中传出一阵咳嗽声,声音极低,但在严鲁听来却不啻于一声惊雷。他急忙垂手低头让在了一旁。院门向两边分开,一个戴黄金面具的人就站立在门后。这副面具看着好生眼熟。想起来了,开成元年三月初八,自己在宝历社的无面会上见过。宝历社的大总管当时就戴着这副黄金面具。

“杨昊参见大总管。”

“好一个杨昊,都说你性情乖张,目空一切,本座原还不信,原来果真如此。”大总管的话说的很慢,听语气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开成元年那次无面会,杨昊只听大总管说过一句话,而且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当时自己身处数百人的大会堂,内心紧张至极,哪有心思去管大总管是青头少年还是白发老人。眼前的这位大总管还是当年的他吗?

“你没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吗?”大总管的语气很和蔼,听起来很顺耳。

“话从属下嘴里出来,已入大总管的耳。杨昊岂敢再抵赖。”

“大胆狂悖之徒……”

严鲁厉声斥责道,但当他望见大总管那冰冷的目光时,顿时就闭住了嘴。大总管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对严鲁丢个眼色。严鲁弓腰推开了院门。杨昊发xiàn

晴儿、小鱼和吕芮三人都好好地站在院子中,在她们身边有六个戴着面具的大汉,其中一人戴着银质面具,另外五个都戴着黄铜面具。

刺马营共分四个等级,最低一级是执戟,品级从九品至从五品;其次是横刀,品级从从五品至正三品;再往上是佩剑,品级从二品至从一品;等级最高的是正一品大总管。大总管的真实身份严格保密,在召见横刀、执戟时必须戴上面具。而在出巡时,连他的随员也要戴着面具,为的就是防止外人根据他的随员推测出大总管的真实身份。

第4章 重新站队

晴儿三人码好了牌,正唧唧咕咕商议该借给杨昊多少钱,又将用什么手段弄回来时,几个戴面具的人突然就闯了进来,来人威胁她们不准出声,扬言谁要敢弄出一点响动,他们立即就大开杀戒.杨昊曾经教过她们三人,若是遭强人劫持,务必先保持冷静,保住性命最重yào

,其他万事都好商量。

三人的异常冷静给大总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让严鲁告sù

晴儿三人他们是刺马营的人,让她们不必担心。刺马营之名,三人中只有晴儿听过。那是甘露之变后杨昊带她逃难时,她在杨昊的梦话里听到的。后来她曾追问过杨昊,杨昊也没有隐瞒,告sù

过她实情。

晴儿决心不做任何反抗,顺从大总管的指挥,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有错。大总管并无加害杨昊的意思,他们只是在试探他的忠心。此时她亲眼见到杨昊平安无事,也就放了心。

大总管发话:“送三位夫人下去歇息,我跟杨刺史还有话说。”

三人顿时惊慌起来,尽管大总管说话时的语气很温和,但三人毕竟也是经lì

了很多事的人,这一去还能再见吗?看着三人汪汪泪眼,杨昊默默地朝她们摇了摇头,示意三人快走。晴儿一手拉着一人,轻声劝道:“走吧,不会有事的。”

严鲁尖着嗓子嚷了起来:“都走吧,还磨蹭什么。”

小鱼正窝着一肚子火,听了这话,她径直走到严鲁面前,没等严鲁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突然抬脚在严鲁的脚面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哎哟——”严鲁一声尖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哎呀——”

小鱼刚踩过,吕芮也不敢示弱地踢了他一脚。严鲁蹲在地上露着腿一通乱揉,嘴里一个劲地吸溜着。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谁也没想到堂堂刺史夫人说翻脸就翻脸,耍起小性子来全然不顾一点脸面。

杨昊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总算阻止了晴儿没动手。看着严鲁的一副狼狈相,大总管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冷飕飕地盯着杨昊:“你说的不错,丰州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你啊。”

这话虽是调侃,但其中也颇有些不满的味道,杨昊不觉又多了几分小心。桌上的麻将已经码好,骰子就放在放在吕芮的位置,晴儿和小鱼的位上还放着一些散碎银子,吕芮赢的那堆银子却不知去向。是她带走了吗?这丫头手倒是够快的。

大总管在方桌的正位上坐了下来,看到杨昊毕恭毕敬地站在面前。他压了压手:

“坐,坐,你也坐下。”

大总管的口气异常的和蔼,一点架子也没有。杨昊欠身坐了下来。

“我若是记得不错,你是大和九年三月入营的,对不对?”大总管用很悠闲的语气说起了往事,仿佛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聊天一样。他的那副金色面具在烛光下显得十分诡异。提醒着杨昊丝毫不敢放松。

“难得大总管还记着。”杨昊自嘲了一声,“可惜不到一个月属下就被隔离审查了。”

“年轻人嘛免不了要犯点小错,自古以来这个‘色’字栽倒了多少英雄豪杰。好在你能迷途知返,为圣上屡立奇功。由正九品执戟一跃而为从五品横刀,自刺马营建营以来不过寥寥数人,你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这也是我宝历社的光荣。”

大总管说话的语速很慢,语言朴实无华,但带给杨昊的震撼却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这两年自己扎根边疆,孤身奋斗,丰州能有今天的局面,自己总算也薄有功劳。可上面似乎早已把自己遗忘,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自己在乐的自由的同时,心中的落寞也日甚一日。

“上赖圣上之福,大总管教导,下有将士们用命。杨昊并无寸功。”

“你不必谦虚。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让你一个人独自挑起丰州这副担子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我不想给你太多的束缚和压力。年轻人朝气蓬勃、敢闯敢干,这是天性使然。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之徒也非天生如此,都是让官场陋习给逼出来。我不想宝历社的人都变成唯唯诺诺,因循守旧之辈,所以我要放开手让你们自己去试去闯,让你们在风雨中历练成钢。”

杨昊听了这些话,心里颇为感动,为自己一直误会“上面”感到羞愧和不安。这时让杨昊惊讶万端的事发生了,大总管突然摘下了面具。面具后的大总管年纪二十七八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目光沉稳而坚毅。

“光王殿下。”杨昊慌忙起身参拜,他万万没有想到宝历社的大总管竟是光王李忱,李忱是唐宪宗李纯的十三子,当今文宗皇帝李昂的叔叔,也是宜春公主李晴的生父。杨昊曾在朝会上见过他几面,却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李忱扶起了杨昊。

“我已禀奏圣上,擢升你为正四品横刀,以旌彰你的功绩。”说到这,李忱有些伤感地说道,“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在刺马营的四个等级里,执戟低级最低远离核心,只能算是组织外围。横刀是刺马营的骨干部分,但低阶横刀(品级从五品至从四品)的权力也不算大,所做之事跟执戟没有本质区别,一样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正四品以上的横刀就能接触到很多核心机密,加之“佩剑不出京”祖训的限制,长安城以外高阶横刀享有的权力待遇与佩剑基本是一个等级。

按照刺马营内部的规制,低阶横刀和执戟的升迁降退由大总管决定,高阶横刀和佩剑由皇帝亲自裁定。李忱的后半句话意味深长,高阶横刀和佩剑的升迁虽然不握在大总管手里,但推荐的权力还是有的,李忱的话是否在暗示自己即将离任。倘若事实果真如此,这场夏州之会就不那么简单了,杨昊觉得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漩涡。刺马营高层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息过,这一回自己将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谢大总管栽培,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得好。”这或许是李忱盼望已久的一句话,他拉着杨昊的手,“你也是从大明宫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阉贼当道,误我大唐,我辈儿女,热血愤张。”李忱用刺马营入营歌里的四句话作为这次谈话的结束语,用意表达的十分恰到好处。

杨昊送走李忱后,料定还会有人来找自己。大总管要做施恩惠于人的圣贤善人,就不能把有些话说的太白,但有些话不说又无法让人明白,所以圣贤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小人”。杨昊伫立在小院门口,静等那个“小人”的出现。

“恭喜杨刺史,贺喜杨刺史。”

随着一声响亮的搭讪,杨昊要等的那个“小人”终于出现了。“小人”的个头可不小,按后世的标准足足有一米八五吧,粗眉大眼,膀大腰圆,可惜三十大几的人了,下巴光溜溜的寸草不生。

“原来是个太监……”杨昊颇有些反胃,他冲来人拱手达礼:“请教高姓大名。”

“马元贽。”来人答的异常干脆。

“马公公找杨某有何吩咐。”杨昊直接点明他的身份。

马元贽略微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吩咐不敢,送一样东西给刺史大人。”他转身挥了挥手,四名青衣小厮抬来一口大瓮,瓮口蒙着一匹紫绫。马元贽掀开紫绫,拍了拍瓮口,瓮口里忽然探出了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脸型既窄又长,苍白的无半点血色,眼窝深陷双目空洞而呆滞。一股腐臭味从瓮口阵阵冒出来。

杨昊看的心惊肉跳,这种酷刑名唤“菜身”,是内侍省太监们发明出来的。他们将受刑人斩去手脚,塞入大瓮中。然后在瓮中倒入一种特殊的药水,受刑人的伤口浸泡在药水里,既不能愈合也不至于立即发炎溃烂。药水每三天一换,倘若不换,刑犯的伤口就是发炎腐败,继而高烧不退,受刑人将在无休止的煎熬中慢慢死去。

人性之恶莫过如此!自从亲眼见识过这种酷刑,杨昊就开始厌恶那些外表恭顺的太监。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杨昊捂着鼻子不满地问道。

“杨刺史不觉得这个的面容很熟悉吗?”马元贽阴着脸打望着杨昊。

“哦,”杨昊心里有些惊奇,瓮里的这个人确实有几分眼熟,但他不想再去看那颗人头。

“请马公公明示。”

“他就是林同为。”马元贽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同为?!他不是死了吗?”杨昊记得甘露之变后,林同为帮仇士良疯狂迫害刺马营,被年濠安排刺客给杀了,没想到他竟没死且落在了刺马营的手里。

“此人罪孽太重,没那么便宜就让他死。”马元贽恶狠狠地说道,随即他又一脸谄笑脸道:“当年他杀了祁玉,杨刺史可是发誓要报仇的。您的大仇今晚就可以报了。”马元贽丢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杨昊心里清楚,林同为能活到今天,刺马营中必定是有人在保他。自己杀了他报仇的同时,也就断了自己的一条退路。李忱这是在逼自己站队。

杨昊望着那颗被药水泡的发白的人头,心里一阵感慨,真是人生如戏啊!自己与林同为的恩恩怨怨到头来竟会是这样一种结局,记得扳倒王守澄后,自己曾当街殴打过林同为,那时的林同为唯唯诺诺,哪里有小青衣二号人物的半点风采?可是大明宫宫变后,他投靠仇士良,疯狂迫害刺马营,指使祁玉差点置自己于死地。而今,他就在自己眼前,缩在一口大瓮里。以前的恩恩怨怨一时都如风烟散。杨昊从皮靴里抽出匕首准bèi

结束他的痛苦。

“咳……咳……”

林同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十分诡异。

“多谢……”

从林同为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如同从地缝里飘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林同为用浑浊呆目的眼最后地看了杨昊,眼神中透出了解脱的喜悦,他慢慢地扬起了脖子,默默地期待着。清白月色下,瓮里灰黑腐臭的水一动不动,林同为进入了禅定。

杨昊抬起匕首轻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黑红的血从裂缝中汩汩流出……

李卫和一干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杨昊此行明里只带了十名侍卫。张朗和三名侍卫负责白天警卫,晚间则由李卫和另外六名侍卫值宿。一炷香的工夫前,孟博昌突然来到阊阖客栈,进门后就把李卫叫了过去,询问杨昊晚上和谁住在一起?李卫如实以告,孟博昌把眉头一皱,说了句:“把他们掌柜的找来。”

孟博昌是带着侍卫来的,但说话时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李卫犹豫了一下,只得亲自去找阊阖客栈的掌柜,谁知他一踏进前堂就被孟博昌的贴身卫队给缴了械。再一看另外六个同伴早他一步已经被拘押在这了。

杨昊没有责备众人,孟博昌亲自出马,换成自己也照样会被他缴械。杨昊捡起丢在地上的红绫盖在林同为的头上,让几个卫士抬着大瓮从客栈后门出去找块荒地埋了。

第4章 重新站队

晴儿三人码好了牌,正唧唧咕咕商议该借给杨昊多少钱,又将用什么手段弄回来时,几个戴面具的人突然就闯了进来,来人威胁她们不准出声,扬言谁要敢弄出一点响动,他们立即就大开杀戒.杨昊曾经教过她们三人,若是遭强人劫持,务必先保持冷静,保住性命最重yào

,其他万事都好商量。

三人的异常冷静给大总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让严鲁告sù

晴儿三人他们是刺马营的人,让她们不必担心。刺马营之名,三人中只有晴儿听过。那是甘露之变后杨昊带她逃难时,她在杨昊的梦话里听到的。后来她曾追问过杨昊,杨昊也没有隐瞒,告sù

过她实情。

晴儿决心不做任何反抗,顺从大总管的指挥,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有错。大总管并无加害杨昊的意思,他们只是在试探他的忠心。此时她亲眼见到杨昊平安无事,也就放了心。

大总管发话:“送三位夫人下去歇息,我跟杨刺史还有话说。”

三人顿时惊慌起来,尽管大总管说话时的语气很温和,但三人毕竟也是经lì

了很多事的人,这一去还能再见吗?看着三人汪汪泪眼,杨昊默默地朝她们摇了摇头,示意三人快走。晴儿一手拉着一人,轻声劝道:“走吧,不会有事的。”

严鲁尖着嗓子嚷了起来:“都走吧,还磨蹭什么。”

小鱼正窝着一肚子火,听了这话,她径直走到严鲁面前,没等严鲁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突然抬脚在严鲁的脚面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哎哟——”严鲁一声尖叫,抱着脚跳了起来。

“哎呀——”

小鱼刚踩过,吕芮也不敢示弱地踢了他一脚。严鲁蹲在地上露着腿一通乱揉,嘴里一个劲地吸溜着。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谁也没想到堂堂刺史夫人说翻脸就翻脸,耍起小性子来全然不顾一点脸面。

杨昊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总算阻止了晴儿没动手。看着严鲁的一副狼狈相,大总管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冷飕飕地盯着杨昊:“你说的不错,丰州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你啊。”

这话虽是调侃,但其中也颇有些不满的味道,杨昊不觉又多了几分小心。桌上的麻将已经码好,骰子就放在放在吕芮的位置,晴儿和小鱼的位上还放着一些散碎银子,吕芮赢的那堆银子却不知去向。是她带走了吗?这丫头手倒是够快的。

大总管在方桌的正位上坐了下来,看到杨昊毕恭毕敬地站在面前。他压了压手:

“坐,坐,你也坐下。”

大总管的口气异常的和蔼,一点架子也没有。杨昊欠身坐了下来。

“我若是记得不错,你是大和九年三月入营的,对不对?”大总管用很悠闲的语气说起了往事,仿佛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聊天一样。他的那副金色面具在烛光下显得十分诡异。提醒着杨昊丝毫不敢放松。

“难得大总管还记着。”杨昊自嘲了一声,“可惜不到一个月属下就被隔离审查了。”

“年轻人嘛免不了要犯点小错,自古以来这个‘色’字栽倒了多少英雄豪杰。好在你能迷途知返,为圣上屡立奇功。由正九品执戟一跃而为从五品横刀,自刺马营建营以来不过寥寥数人,你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这也是我宝历社的光荣。”

大总管说话的语速很慢,语言朴实无华,但带给杨昊的震撼却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这两年自己扎根边疆,孤身奋斗,丰州能有今天的局面,自己总算也薄有功劳。可上面似乎早已把自己遗忘,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自己在乐的自由的同时,心中的落寞也日甚一日。

“上赖圣上之福,大总管教导,下有将士们用命。杨昊并无寸功。”

“你不必谦虚。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让你一个人独自挑起丰州这副担子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我不想给你太多的束缚和压力。年轻人朝气蓬勃、敢闯敢干,这是天性使然。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之徒也非天生如此,都是让官场陋习给逼出来。我不想宝历社的人都变成唯唯诺诺,因循守旧之辈,所以我要放开手让你们自己去试去闯,让你们在风雨中历练成钢。”

杨昊听了这些话,心里颇为感动,为自己一直误会“上面”感到羞愧和不安。这时让杨昊惊讶万端的事发生了,大总管突然摘下了面具。面具后的大总管年纪二十七八岁,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目光沉稳而坚毅。

“光王殿下。”杨昊慌忙起身参拜,他万万没有想到宝历社的大总管竟是光王李忱,李忱是唐宪宗李纯的十三子,当今文宗皇帝李昂的叔叔,也是宜春公主李晴的生父。杨昊曾在朝会上见过他几面,却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李忱扶起了杨昊。

“我已禀奏圣上,擢升你为正四品横刀,以旌彰你的功绩。”说到这,李忱有些伤感地说道,“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在刺马营的四个等级里,执戟低级最低远离核心,只能算是组织外围。横刀是刺马营的骨干部分,但低阶横刀(品级从五品至从四品)的权力也不算大,所做之事跟执戟没有本质区别,一样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正四品以上的横刀就能接触到很多核心机密,加之“佩剑不出京”祖训的限制,长安城以外高阶横刀享有的权力待遇与佩剑基本是一个等级。

按照刺马营内部的规制,低阶横刀和执戟的升迁降退由大总管决定,高阶横刀和佩剑由皇帝亲自裁定。李忱的后半句话意味深长,高阶横刀和佩剑的升迁虽然不握在大总管手里,但推荐的权力还是有的,李忱的话是否在暗示自己即将离任。倘若事实果真如此,这场夏州之会就不那么简单了,杨昊觉得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漩涡。刺马营高层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息过,这一回自己将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谢大总管栽培,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得好。”这或许是李忱盼望已久的一句话,他拉着杨昊的手,“你也是从大明宫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阉贼当道,误我大唐,我辈儿女,热血愤张。”李忱用刺马营入营歌里的四句话作为这次谈话的结束语,用意表达的十分恰到好处。

杨昊送走李忱后,料定还会有人来找自己。大总管要做施恩惠于人的圣贤善人,就不能把有些话说的太白,但有些话不说又无法让人明白,所以圣贤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小人”。杨昊伫立在小院门口,静等那个“小人”的出现。

“恭喜杨刺史,贺喜杨刺史。”

随着一声响亮的搭讪,杨昊要等的那个“小人”终于出现了。“小人”的个头可不小,按后世的标准足足有一米八五吧,粗眉大眼,膀大腰圆,可惜三十大几的人了,下巴光溜溜的寸草不生。

“原来是个太监……”杨昊颇有些反胃,他冲来人拱手达礼:“请教高姓大名。”

“马元贽。”来人答的异常干脆。

“马公公找杨某有何吩咐。”杨昊直接点明他的身份。

马元贽略微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吩咐不敢,送一样东西给刺史大人。”他转身挥了挥手,四名青衣小厮抬来一口大瓮,瓮口蒙着一匹紫绫。马元贽掀开紫绫,拍了拍瓮口,瓮口里忽然探出了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脸型既窄又长,苍白的无半点血色,眼窝深陷双目空洞而呆滞。一股腐臭味从瓮口阵阵冒出来。

杨昊看的心惊肉跳,这种酷刑名唤“菜身”,是内侍省太监们发明出来的。他们将受刑人斩去手脚,塞入大瓮中。然后在瓮中倒入一种特殊的药水,受刑人的伤口浸泡在药水里,既不能愈合也不至于立即发炎溃烂。药水每三天一换,倘若不换,刑犯的伤口就是发炎腐败,继而高烧不退,受刑人将在无休止的煎熬中慢慢死去。

人性之恶莫过如此!自从亲眼见识过这种酷刑,杨昊就开始厌恶那些外表恭顺的太监。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杨昊捂着鼻子不满地问道。

“杨刺史不觉得这个的面容很熟悉吗?”马元贽阴着脸打望着杨昊。

“哦,”杨昊心里有些惊奇,瓮里的这个人确实有几分眼熟,但他不想再去看那颗人头。

“请马公公明示。”

“他就是林同为。”马元贽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同为?!他不是死了吗?”杨昊记得甘露之变后,林同为帮仇士良疯狂迫害刺马营,被年濠安排刺客给杀了,没想到他竟没死且落在了刺马营的手里。

“此人罪孽太重,没那么便宜就让他死。”马元贽恶狠狠地说道,随即他又一脸谄笑脸道:“当年他杀了祁玉,杨刺史可是发誓要报仇的。您的大仇今晚就可以报了。”马元贽丢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杨昊心里清楚,林同为能活到今天,刺马营中必定是有人在保他。自己杀了他报仇的同时,也就断了自己的一条退路。李忱这是在逼自己站队。

杨昊望着那颗被药水泡的发白的人头,心里一阵感慨,真是人生如戏啊!自己与林同为的恩恩怨怨到头来竟会是这样一种结局,记得扳倒王守澄后,自己曾当街殴打过林同为,那时的林同为唯唯诺诺,哪里有小青衣二号人物的半点风采?可是大明宫宫变后,他投靠仇士良,疯狂迫害刺马营,指使祁玉差点置自己于死地。而今,他就在自己眼前,缩在一口大瓮里。以前的恩恩怨怨一时都如风烟散。杨昊从皮靴里抽出匕首准bèi

结束他的痛苦。

“咳……咳……”

林同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十分诡异。

“多谢……”

从林同为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如同从地缝里飘出来的一般,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林同为用浑浊呆目的眼最后地看了杨昊,眼神中透出了解脱的喜悦,他慢慢地扬起了脖子,默默地期待着。清白月色下,瓮里灰黑腐臭的水一动不动,林同为进入了禅定。

杨昊抬起匕首轻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黑红的血从裂缝中汩汩流出……

李卫和一干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杨昊此行明里只带了十名侍卫。张朗和三名侍卫负责白天警卫,晚间则由李卫和另外六名侍卫值宿。一炷香的工夫前,孟博昌突然来到阊阖客栈,进门后就把李卫叫了过去,询问杨昊晚上和谁住在一起?李卫如实以告,孟博昌把眉头一皱,说了句:“把他们掌柜的找来。”

孟博昌是带着侍卫来的,但说话时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李卫犹豫了一下,只得亲自去找阊阖客栈的掌柜,谁知他一踏进前堂就被孟博昌的贴身卫队给缴了械。再一看另外六个同伴早他一步已经被拘押在这了。

杨昊没有责备众人,孟博昌亲自出马,换成自己也照样会被他缴械。杨昊捡起丢在地上的红绫盖在林同为的头上,让几个卫士抬着大瓮从客栈后门出去找块荒地埋了。

第5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二日一大早,孟博昌来请杨昊一起去拜访夏绥节度使张清凉.

晴儿、小鱼、吕芮三人因为昨晚那场惊吓,闹到天明才睡下,此时都酣眠不醒,杨昊没叫她们,自己孤身与孟博昌离开了阊阖客栈。张清凉原是宝历社正三品横刀,因为年近六旬,按刺马营的规矩,他即将要卸甲回长安养老。张清凉是文官,所谓卸甲便是辞去担任的实职,回长安在朝中挂个虚职领一份俸禄安享晚年。

身为节度使,张清凉却不肯住在牙署,他的私宅甚至不在牙城内。夏州城西南有个小湖,名叫雁荡,相传每年大雁南迁时都要在这里聚集。张清凉的私宅就在雁荡湖畔,几间草庐,竹篱小院,面湖背城,景色颇为清幽。杨昊和孟博昌到的时候,张清凉正穿着麻布粗衣在菜园子里给青菜浇水,直到二人进来院门他才发xiàn



张清凉握着杨昊的手爽朗地笑道:“久闻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才俊啊。”杨昊道:“大帅称誉太过,杨昊可担不起啊。”张清凉道:“不叫大帅,叫大哥,叫大哥方显亲切。”张清凉的老妻吴氏闻言从灶间出来,一样的粗布衣裳,脸上布满了风霜,若非张清凉唤她为老妻,杨昊还以为是他家的厨娘呢。

这一日,风和日丽,茶桌就摆在菜园子的水井旁,茶具是陶器粗瓷但茶却是地地道道的好茶。喝着茶,聊着天,片刻之后,就都熟络起来。

张清凉盯着杨昊望了一阵子,低声地问:“这一次是升官还是升职?”在来的路上孟博昌已经告sù

杨昊张清凉走后,他将正式接掌夏绥出任节度使。但在刺马营里他还是正三品的横刀,没有得到任何升迁。

杨昊如实回答道:“升了官,没有升职。”

张清凉悠悠一叹,道:“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长安县里的一个文吏,将近四十岁才做到正九品的执戟。那时候可从未想过能有今天,出镇一方的节度使,想也没想过啊。可是没想到就真的做到了。人生如梦啊,张清凉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咯。”

孟博昌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发这些牢骚。你又不缺钱,身体也不错,跟嫂子又对的上脾气,回到长安去买所宅子,种种花养养鸟,平日再找几个朋友喝喝酒,何等的逍遥快活,不比在这边境小城苦熬强么。”

杨昊问:“大哥有几个子女,怎么身边连一个侍奉茶水的也没留么?”

张清凉伸出五个手指:“三男两女,五个。嫁人的,做官的,都跑了。到头来就剩我这孤老头子一个人咯。”

“你不还有嫂子陪着吗,子女纵然都在身边,终究也不如老伴知冷知热么。”话说到这,吴氏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向这边张望。杨昊站了起来,吴氏腼腆一笑,问:“现在能开饭了吗?”

张清凉起身招呼道:“还是到屋里吃,这里风大,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张清凉的几间茅屋从外面看一点也不起眼,里面布置的倒并不寒酸,一应家具器物都胜过小康人家。只是深秋,屋里就生了地炉,异常暖和。张清凉解释道:“老胳膊老腿的就怕冷,所以,早早的就把地炉给生了。”又冲吴氏喊:“把火弄小些,别热着他两个。”吴氏正在摆设桌椅,闻言匆忙却撤火,被杨昊给拦住了。

饭菜摆上来,虽然都是些家常菜,烹饪的手艺却是一流,这让杨昊对吴氏产生了兴趣。张清凉出身官宦世家,做了一辈子官,论他的家世能跟他结亲的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看吴氏的气度也确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大家小姐亲自下厨烹炸煎炒在这个时代还是极其少见的,吴氏的这份手艺难道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成?

酒过三巡,张清凉的脸红通通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冲着杨昊说:“老弟听我一句劝,这两年万事小心为妙。上面又将有大的动作。”杨昊闻言倒是来了兴趣,张清凉自饮了一盅酒,喷着酒气神神叨叨地说道:“你们知dào

么,大管家要换人啦。”

杨昊皱了皱眉道:“不会吧,大总管刚刚巡视过夏绥,若是要换人,他这么做却是何道理?”杨昊早已从李忱的话音里听出这一层意思,故yì

装作不知情,无非是想引张清凉继xù

往下说。果然,张清凉来了精神,笑眯眯道:“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临近下台广施恩惠,有仇的让你忘了他的恶,没仇的让你记着他的好。风水轮流转,说不定过个三五年,人家又东山再起啦。”

杨昊忽然插了一句问:“光王殿下做大总管有几年了?”

张清凉掐指一算道:“这一次也就两年多吧,他是在甘露宫变后接任大总管的。”杨昊心里一惊,急问道:“此前谁是宝历社的大总管?”张清凉正要答话,孟博昌咳嗽了一声,责备杨昊道:“这些事不该你问的。”

张清凉红着脸道:“嗨,这些事迟早也该他知dào

的,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分别?”他把头转向杨昊笑道:“孟老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古板,杨老弟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孟博昌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张清凉跟杨昊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啧啧嘴说道:“自当今御宇海内,宝历社的大管家只有两个人做过,你做两年,我做两年,从未传过外人。一位是当今的皇叔光王李忱殿下,另一位是皇弟颍王李炎殿下。起先两位殿下是你做两年,我做两年,轮流坐庄。可是在大明宫变的前后,那是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你干两天我干两天你再干两天,由谁坐庄全凭陛下的一句话。光大和九年十一月,就是宫变发生的那个月,咱们的大总管就换了三次,月初是光王殿下,月中是颍王殿下,月末又是光王殿下。”

说到这张清凉问孟博昌:“博昌,宫变发生那天是谁在做大总管?”

孟博昌想了想:“早起是颍王殿下,宫变发生时改成了光王殿下。宫变失败后,光王殿下一度离京避祸,由颍王殿下代理了几天。韩约他们在真珠镇被一网打尽后,光王殿下突然回京,从颍王殿下那接掌大总管,一直到现在都是他在主持大局。”

“这么说,永丰无面会时也是光王殿下啦?”杨昊插了一句。

“世上除了他,谁敢破格重用你?”

“大和九年端午节前,又是谁在执掌宝历社?”

杨昊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突然,张清凉和孟博昌想了一阵,齐声答道:“是李训。”张清凉解释道:“彼时,陛下一心想扳倒王守澄,各社都归大和社调度,大和社里真zhèng

掌权的可不就是李训嘛。”说到这,张清凉问孟博昌:“你说,若是扳倒王守澄后四社仍听李训一人的调度。甘露惨变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孟博昌摇摇头:“不可能的是事,马球场之变之所以能成功,绝非是李训的功劳。是王守澄气数已尽,其实那一次实在是凶险万端,王守澄若是听了郭勤的话,或者稍微谨慎一点,你我近日就谁也别想坐在吃酒了。”

含光殿前扳倒王守澄的马球场政变,杨昊虽然是亲身参与者,但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从来也没有真zhèng

理清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杨昊不想纠缠于每一个细节,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当日我带人抓捕了郭勤,后来是谁向陛下保了他的?光王殿下还是颍王殿下?”

孟博昌抽了下鼻子,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昊故作轻松地笑道:“有什么不妥吗?”

一向大大咧咧的张清凉此刻也劝杨昊:“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不提为好。”

“这么说,你们二位都是知情人了,话出你们的嘴,入我的耳,还怕我会说出去吗?”

二人依旧静默不言,杨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们不说我也猜的到,是颍王李炎是不是?当日若是照李训的意思杀了郭勤、林同为,灭了小青衣,或许整个大唐朝的历史都将改写。就是因为他的自作聪明才让数万人的鲜血染红了长安城!”杨昊说到这有些激动起来,想到祁玉,想到月孤,想到严华,想到许许多多被小青衣害死的人,杨昊心里一阵阵的绞痛。他自顾自地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心里越喝越乱。

“此一时彼一时啊。颍王殿下当日保郭勤也是有他的用意。坏事的还是李训,是这个奸佞小人刚愎自用逼反了郭勤,最终坏了大事。”张清凉开始为李炎辩解。

杨昊冷笑了起来:“他当日就该知dào

李训是什么样的人,留着郭勤跟李训合zuò

,岂不等于把数万人的性命当儿戏么?”

“好了,颍王纵然有过失,也轮不到你来苛责他。你要记住的是,你能有今天,全靠他的举荐、保全!而今他又是你的顶头上司,你要是再跟他对着干,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孟博昌的一席话震醒了杨昊,大明宫的是是非非已经烟消云散了,连皇帝都有肚量让李炎复出,自己又凭什么去苛责于他呢?如今他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倘若相互关系处理不好,不光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势必将会牵连到许许多多的人。

“喝酒,喝酒。”张清凉眼看二人要吵起来,赶忙来打圆场。这顿酒喝到这也就清淡如水了,终于不欢而散。当日申时杨昊便携晴儿、小鱼、吕芮三人离开了夏州。

第5章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二日一大早,孟博昌来请杨昊一起去拜访夏绥节度使张清凉.

晴儿、小鱼、吕芮三人因为昨晚那场惊吓,闹到天明才睡下,此时都酣眠不醒,杨昊没叫她们,自己孤身与孟博昌离开了阊阖客栈。张清凉原是宝历社正三品横刀,因为年近六旬,按刺马营的规矩,他即将要卸甲回长安养老。张清凉是文官,所谓卸甲便是辞去担任的实职,回长安在朝中挂个虚职领一份俸禄安享晚年。

身为节度使,张清凉却不肯住在牙署,他的私宅甚至不在牙城内。夏州城西南有个小湖,名叫雁荡,相传每年大雁南迁时都要在这里聚集。张清凉的私宅就在雁荡湖畔,几间草庐,竹篱小院,面湖背城,景色颇为清幽。杨昊和孟博昌到的时候,张清凉正穿着麻布粗衣在菜园子里给青菜浇水,直到二人进来院门他才发xiàn



张清凉握着杨昊的手爽朗地笑道:“久闻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才俊啊。”杨昊道:“大帅称誉太过,杨昊可担不起啊。”张清凉道:“不叫大帅,叫大哥,叫大哥方显亲切。”张清凉的老妻吴氏闻言从灶间出来,一样的粗布衣裳,脸上布满了风霜,若非张清凉唤她为老妻,杨昊还以为是他家的厨娘呢。

这一日,风和日丽,茶桌就摆在菜园子的水井旁,茶具是陶器粗瓷但茶却是地地道道的好茶。喝着茶,聊着天,片刻之后,就都熟络起来。

张清凉盯着杨昊望了一阵子,低声地问:“这一次是升官还是升职?”在来的路上孟博昌已经告sù

杨昊张清凉走后,他将正式接掌夏绥出任节度使。但在刺马营里他还是正三品的横刀,没有得到任何升迁。

杨昊如实回答道:“升了官,没有升职。”

张清凉悠悠一叹,道:“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长安县里的一个文吏,将近四十岁才做到正九品的执戟。那时候可从未想过能有今天,出镇一方的节度使,想也没想过啊。可是没想到就真的做到了。人生如梦啊,张清凉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咯。”

孟博昌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发这些牢骚。你又不缺钱,身体也不错,跟嫂子又对的上脾气,回到长安去买所宅子,种种花养养鸟,平日再找几个朋友喝喝酒,何等的逍遥快活,不比在这边境小城苦熬强么。”

杨昊问:“大哥有几个子女,怎么身边连一个侍奉茶水的也没留么?”

张清凉伸出五个手指:“三男两女,五个。嫁人的,做官的,都跑了。到头来就剩我这孤老头子一个人咯。”

“你不还有嫂子陪着吗,子女纵然都在身边,终究也不如老伴知冷知热么。”话说到这,吴氏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向这边张望。杨昊站了起来,吴氏腼腆一笑,问:“现在能开饭了吗?”

张清凉起身招呼道:“还是到屋里吃,这里风大,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张清凉的几间茅屋从外面看一点也不起眼,里面布置的倒并不寒酸,一应家具器物都胜过小康人家。只是深秋,屋里就生了地炉,异常暖和。张清凉解释道:“老胳膊老腿的就怕冷,所以,早早的就把地炉给生了。”又冲吴氏喊:“把火弄小些,别热着他两个。”吴氏正在摆设桌椅,闻言匆忙却撤火,被杨昊给拦住了。

饭菜摆上来,虽然都是些家常菜,烹饪的手艺却是一流,这让杨昊对吴氏产生了兴趣。张清凉出身官宦世家,做了一辈子官,论他的家世能跟他结亲的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看吴氏的气度也确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大家小姐亲自下厨烹炸煎炒在这个时代还是极其少见的,吴氏的这份手艺难道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成?

酒过三巡,张清凉的脸红通通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冲着杨昊说:“老弟听我一句劝,这两年万事小心为妙。上面又将有大的动作。”杨昊闻言倒是来了兴趣,张清凉自饮了一盅酒,喷着酒气神神叨叨地说道:“你们知dào

么,大管家要换人啦。”

杨昊皱了皱眉道:“不会吧,大总管刚刚巡视过夏绥,若是要换人,他这么做却是何道理?”杨昊早已从李忱的话音里听出这一层意思,故yì

装作不知情,无非是想引张清凉继xù

往下说。果然,张清凉来了精神,笑眯眯道:“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临近下台广施恩惠,有仇的让你忘了他的恶,没仇的让你记着他的好。风水轮流转,说不定过个三五年,人家又东山再起啦。”

杨昊忽然插了一句问:“光王殿下做大总管有几年了?”

张清凉掐指一算道:“这一次也就两年多吧,他是在甘露宫变后接任大总管的。”杨昊心里一惊,急问道:“此前谁是宝历社的大总管?”张清凉正要答话,孟博昌咳嗽了一声,责备杨昊道:“这些事不该你问的。”

张清凉红着脸道:“嗨,这些事迟早也该他知dào

的,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分别?”他把头转向杨昊笑道:“孟老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古板,杨老弟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孟博昌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张清凉跟杨昊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啧啧嘴说道:“自当今御宇海内,宝历社的大管家只有两个人做过,你做两年,我做两年,从未传过外人。一位是当今的皇叔光王李忱殿下,另一位是皇弟颍王李炎殿下。起先两位殿下是你做两年,我做两年,轮流坐庄。可是在大明宫变的前后,那是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你干两天我干两天你再干两天,由谁坐庄全凭陛下的一句话。光大和九年十一月,就是宫变发生的那个月,咱们的大总管就换了三次,月初是光王殿下,月中是颍王殿下,月末又是光王殿下。”

说到这张清凉问孟博昌:“博昌,宫变发生那天是谁在做大总管?”

孟博昌想了想:“早起是颍王殿下,宫变发生时改成了光王殿下。宫变失败后,光王殿下一度离京避祸,由颍王殿下代理了几天。韩约他们在真珠镇被一网打尽后,光王殿下突然回京,从颍王殿下那接掌大总管,一直到现在都是他在主持大局。”

“这么说,永丰无面会时也是光王殿下啦?”杨昊插了一句。

“世上除了他,谁敢破格重用你?”

“大和九年端午节前,又是谁在执掌宝历社?”

杨昊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突然,张清凉和孟博昌想了一阵,齐声答道:“是李训。”张清凉解释道:“彼时,陛下一心想扳倒王守澄,各社都归大和社调度,大和社里真zhèng

掌权的可不就是李训嘛。”说到这,张清凉问孟博昌:“你说,若是扳倒王守澄后四社仍听李训一人的调度。甘露惨变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孟博昌摇摇头:“不可能的是事,马球场之变之所以能成功,绝非是李训的功劳。是王守澄气数已尽,其实那一次实在是凶险万端,王守澄若是听了郭勤的话,或者稍微谨慎一点,你我近日就谁也别想坐在吃酒了。”

含光殿前扳倒王守澄的马球场政变,杨昊虽然是亲身参与者,但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从来也没有真zhèng

理清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杨昊不想纠缠于每一个细节,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当日我带人抓捕了郭勤,后来是谁向陛下保了他的?光王殿下还是颍王殿下?”

孟博昌抽了下鼻子,警惕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昊故作轻松地笑道:“有什么不妥吗?”

一向大大咧咧的张清凉此刻也劝杨昊:“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不提为好。”

“这么说,你们二位都是知情人了,话出你们的嘴,入我的耳,还怕我会说出去吗?”

二人依旧静默不言,杨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们不说我也猜的到,是颍王李炎是不是?当日若是照李训的意思杀了郭勤、林同为,灭了小青衣,或许整个大唐朝的历史都将改写。就是因为他的自作聪明才让数万人的鲜血染红了长安城!”杨昊说到这有些激动起来,想到祁玉,想到月孤,想到严华,想到许许多多被小青衣害死的人,杨昊心里一阵阵的绞痛。他自顾自地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心里越喝越乱。

“此一时彼一时啊。颍王殿下当日保郭勤也是有他的用意。坏事的还是李训,是这个奸佞小人刚愎自用逼反了郭勤,最终坏了大事。”张清凉开始为李炎辩解。

杨昊冷笑了起来:“他当日就该知dào

李训是什么样的人,留着郭勤跟李训合zuò

,岂不等于把数万人的性命当儿戏么?”

“好了,颍王纵然有过失,也轮不到你来苛责他。你要记住的是,你能有今天,全靠他的举荐、保全!而今他又是你的顶头上司,你要是再跟他对着干,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孟博昌的一席话震醒了杨昊,大明宫的是是非非已经烟消云散了,连皇帝都有肚量让李炎复出,自己又凭什么去苛责于他呢?如今他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倘若相互关系处理不好,不光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势必将会牵连到许许多多的人。

“喝酒,喝酒。”张清凉眼看二人要吵起来,赶忙来打圆场。这顿酒喝到这也就清淡如水了,终于不欢而散。当日申时杨昊便携晴儿、小鱼、吕芮三人离开了夏州。

第6章 仙女山之夜

秋天的仙女山在蓝天白云下红艳欲滴,满山的枫树秋叶正浓.东南方的无名小湖上秋波荡漾,一阵阵大雁停落在湖边,它们从更北的地方来,在此歇脚积存体力为即将开始的漫漫南征做准bèi

。仙女山东面的三岔路口处现在已经形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镇甸,这完全是民间力量推动形成的,不管是杨昊还是丰安县都无寸功。

镇甸至今还没有官府承认的名字,行商私下称其为三岔口,镇上也没有官府机构,日常管理完全靠镇上的商会维持,治安则由附近的护路所兼理。

杨昊一行赶到三岔口时已近黄昏,由丰安通往小长安的道路虽然修的又宽又平,奈何马车轱辘是木头的没有弹性,百十里路颠簸下来,人差不多都散架了。因此到了三岔口,小鱼便赖着不肯再走,央求杨昊在这歇一晚再回丰安。杨昊劝她不了,只得让李卫去定房。

李卫颇为为难地问:“大人和三位夫人要定几间房?”杨昊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去侍候晴儿下车。晴儿这天正值例假,百十里路走下来,脸色煞白煞白的。杨昊自责道:“怪我考lǜ

不周,害的你受这场罪。”晴儿笑道:“不跟你们一起来,我一个人留在丰安更心烦。别管我了,去照看照看小芮,这一路也够她受的。”

小鱼和晴儿都是丫鬟出身,粗活细活都做过,身体还算结实。吕芮做惯了大小姐,身子虚弱,没怎么吃过苦,去的时候她看路上什么都觉得新奇,还不觉得累,回来的路上就顶不住了,此刻马车已停,她还缩在车厢里懒懒的不肯下车。

杨昊唤她下车时,吕芮懒懒地说:“除非你抱我进客栈,否则我哪也不去。”杨昊板着脸训斥道:“真是胡闹,大街广众,不觉的害臊么?”吕芮斜靠在靠枕上,笑着打趣道:“难不成这镇子上有你相好的,怕她们看见?”杨昊把挡尘一甩,扭头便走。吕芮急了,忙就追了过来,娇嗔道:“一句玩笑也说不得么,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

杨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下车来,低声责道:“你呀,就是下贱,好说不行,非要动粗才肯听话。”吕芮缠在他的身上,媚眼朦胧地说道:“我何止是贱,我还yin呢。你看那座山长的多有风情,今晚就去湖边野合好不好……”杨昊掸了掸她肩头的头皮屑,伏在她耳边说道:“好主意,回头把晴儿、小鱼都叫上,大家一起玩个痛快。”

吕芮丝毫不以为意,哼道:“去就去,只怕她们两个不肯来呢。”说罢立即恢复了往日的端庄矜持,原来是见李卫走了过来。

“大人,客房定好了,三位夫人一人一间。”

杨昊满yì

地点点头,李卫虽说有点木,好在还不傻。李卫回完话自己忙去了,杨昊拉了拉吕芮靠皱了的裙摆,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三天没洗头了吧,都有点馊了。”吕芮唬了一跳,抓过头发闻了闻,慌忙朝客栈跑去,再也不提要杨昊抱她了。

杨昊没有回客栈,他沿着小镇信步走了一圈,在一家面摊前坐了下来,要了碗油泼面。油是香油,面也劲道,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红辣椒。杨昊一碗面才吃两口,关索就坐到了杨昊的对面,他也要了碗油泼面。关索是与杨昊一起去的夏州,但他们没有不同路走,关索先于杨昊到的夏州,又先于他回的丰安。杨昊的行踪他知dào

的一清二楚。

“唐宁来了,等你两天了。”

“唔,他该来了……”杨昊吃的满头大汗十分过瘾,关索只尝了一口就被辣的直吸溜嘴。

“你在这不回去,是躲着他吗?”

“不是躲他,他来是好事啊,我是要升官了。”

“哦……”看着杨昊胸有成竹的样子关索不说话了,他的面只动了一口却没有信心再吃下去了,于是向摊主又要了碗鸡汤青菜面。杨昊便将他的油泼面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还有个事,我们找到那个叫月榕的女人了。”

“月榕?”杨昊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就是撺掇月孤刺杀你的那个小青衣。”经关索这么一提醒,杨昊记起来了。此人是小青衣唆使月孤行刺自己的主要人证,若她肯出面替月孤作证,杨昊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解除月孤的幽禁了。此人落在王峰手里而能没死却是个奇迹,想让她为月孤证明清白,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果然关索为难地说道:

“她不肯出来作证,我想去请谈教授帮忙。”

谈教授即是谈空,是杨昊在刺马院时的老师,也是丰州武备学堂的创始人之一,现任丰州武备学堂副总教习,也就是副校长。此外,他还有一重身份:小青衣的创始人之一。小青衣创建时间略早于刺马院,两家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亲密无间的盟友,小青衣的许多高层也都曾参与过刺马院和刺马营的创建。

谈空就是创办刺马院(营)的元老人物之一,曾为正二品佩剑,不过十年前他两边都辞去了职务,专心在刺马院做一名教师。杨昊是通过严华才知dào

他的身份的,当初严华以研修生的身份卧底在刺马院,他被谈空的学识人格所折服,诚心拜在他门下。谈空来丰安后,严华曾私下去拜访过他,谈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曾以师长的身份劝他脱离小青衣或离开丰安以免惹祸上身。

严华落网叛变后,一度极力隐瞒谈空的身份,但张伯中还是根据蛛丝马迹窥出了谈空的真实身份。杨昊对谈空极为敬重,听了关索的话,便道:

“不必找他了,我有办法让她开口作证。”

杨昊吃完面,一摸口袋没带钱,便指着关索对老板说:“我们一起的,让他付钱。”

关索顿时慌了,在他印象里自己已经很久没直接跟钱打交道了,他搜遍全身好容易找到两枚开元通宝,也只够半碗面钱。

杨昊吃面的时候小鱼已把几条街全部逛了一边,卫士张晓和伍章跟在她后面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杨昊看着她撅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便问缘由。小鱼气哼哼道:“有家西域老客卖玉石提子,我打那过他非要我尝一个,说不好吃不要钱。我就尝了一个,果然不好吃,于是我就走呀,他却不干了,说我吃了他的东西,非买不可。我就跟他理论……唉,不提了,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杨昊打趣道:“你不会真买了吧?”小鱼嗤地一声冷笑:“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张晓、伍章上去就把他摊子给掀了,吓得他不敢吭声了。”小鱼笑嘻嘻问:“我这算给你长脸了吧。”杨昊捏了捏她的鼻子,赞道:“奸商该打,夫人干的不错。”

杨昊唤过正在整理东西的伍章,交代道:“你连夜回丰安,把计鸿图给我叫来。”

小鱼惊道:“他不是辞官了吗?叫他来做什么?”杨昊笑道:“你有本事把人摊子掀了,有人却掀不动他的,市场发展到一定规模必须要规范起来。计鸿图做过市政使,管商贩很有一套。让他在这干一阵子。唉,当初他是为了月孤才辞官的,现在该是启用他的时候啦。”

小鱼没心思理会这些道理,跑了一圈身上起了一层细汗,小鱼就拉开了衣领,拿了把小扇在扇风。“都全脱了,穿着汗衣裳容易伤身。”杨昊勾勾地盯着小鱼白嫩的脖颈,花言巧语想哄她自己把衣裳脱了。小鱼吐吐舌头,不肯上当。软说不行那就来硬的,杨昊勇猛地扑上去扯开了小鱼的衣领,趁势把手探到那两团热乎乎的丘山之间来回摩擦。

小鱼欲拒还迎:“别闹,我正热呢,外面有人听见啦。”杨昊把小鱼扑倒在身下,热烈地亲吻着小鱼修长白嫩的脖颈,小鱼不合时宜地来了句:“去找吕芮陪你吧,你好些日子没去找她了,她巴不得见到你去呢。”

杨昊恶狠狠地道:“我去哪用不着你管。”抓住她的衣裙一扯为二,泰山一般压了上去,小鱼尖叫一声,徒劳地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声音……当杨昊汗津津地从小鱼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小鱼就像被搓散了骨架,懒懒地躺着一动不动。杨昊拉床薄被将她盖好,独自走出了客栈。

时近黄昏,夕阳西下,仙女山南的小湖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景色深幽空寂。杨昊信步走向了湖滨,他不明白近在咫尺的小镇上为何无人去游湖。小镇的居民以做小生意的居多,终日为生计忙碌,对周围的一切景色都麻木了。男人们此刻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街边下棋赌钱,女人们则聚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地一顿闲扯。

杨昊腿脚发软,整个人都有些飘浮,他深一脚浅一脚穿过一片荒草地,来到湖边,一路上遇到好几只乱窜的野兔。而成群的大雁们则停在远离镇甸的湖的另一边。

夕阳终于落入仙女山的背后,水面上起了一层薄雾。秋深夜冷。聚集了一天的热气瞬间散尽,杨昊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他正要打道回府。忽然发xiàn

斜对面的湖岸沙滩上,一个身影在孤独地徘徊着。是吕芮。这么晚了她在这做什么?

西天的霞光衬映着吕芮的孤寂的背影斜长而落寞,她臂弯里挎着一个柳条小篮,在河滩上她选了一块地然后蹲了下来。她取了一副灯烛和几张黄纸铺在地上,彼时黄纸还是一种很稀罕的东西,售价颇高。吕芮的个性是既爱财又爱守财,否则她也不会在“强人”突然闯入屋中时,还不忘记把赢来的一百两银子带走。

杨昊一直很奇怪,她虽只是吕本中的养女,但从小在将军府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何对钱看的这么重?

吕芮点上灯烛,燃了黄纸,跪在地上朝湖面拜了几拜,呜呜哭泣起来,她哭的很压抑,身体随着哭泣声轻微地颤抖着。

杨昊承认自己是抵挡不住女人的眼泪的,尤其是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吕芮曾用她的泪弹逼杨昊做过许多无原则的让步,但杨昊跟她之间的心距并没有因此而拉近过,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多的还是侧重在肉体而非心灵。

第7章 放水养猪

天色全暗了下来,吕芮急急忙忙收拾了祭品,擦去眼泪正要离开,却抬头看见了杨昊.她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僵在那一动不能动。

“你,是在祭祀亲人吗?”杨昊指了指她篮子中的香烛。

“是,是……”吕芮瞬间就低下了头,她想把香烛藏在身后,但此刻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凝固结冰,手脚丝毫不听使唤了。看到吕芮惊恐慌乱的神色,杨昊心中颇有些内疚,他双手握着了吕芮圆润的手臂问:“是在祭祀你的父母吗?”吕芮被他说破心思,颇感有些惊诧,她点了下头,有些慌乱地说道:“其实明天才是她的忌日……”

“干嘛背着我呢?”杨昊轻轻地责了一句,心里却不安起来。吕芮嫁给自己这么长时间,自己竟还不知dào

她父母的忌日,她背着自己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祭奠父母,难道不是自己的过错吗。当初吕本中为求能平安离开永丰,将她当做礼物献过来,自己因此一直就有些轻视她,加之又有些厌恶她身上的虚荣、冷漠,对她一直未能像对晴儿、小鱼那样贴心。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如此冷落她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杨昊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微笑着说道:“祭奠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吕芮低下了头,怯怯地说道:“我父母都是死于非命,我怕你忌讳,所以……才没敢告sù

你。”看到她凄凄切切,低眉顺眼的样子,杨昊心中有说不出的爱怜。

他捧起吕芮的脸,俯身吻了她热辣辣的面颊,说道:“我不在乎这些,明天我陪你去浮光寺祭奠他们。以后你也不要背着我。”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下来,双眸里噙满了感动的泪花。此刻用言语安慰她是徒劳,杨昊俯身吻了她的脖颈,顺势又拱开她的衣领继xù

向下。

杨昊亲昵的动作温暖了吕芮冰冷的心,大滴的泪水顺着玉石般的面颊往下滚落,落在杨昊的嘴里咸咸的有滋味,冷月寒辉下的吕芮显得异常的娇美动人。杨昊的动作变的粗暴起来,他要用自己的这团火温暖吕芮的身体驱散她内心的冰寒。他抱起吕芮,把她平放在一片柔软的枯草上,带着深浓的爱意由她的脚开始,吻遍了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吕芮也热烈地回应着他,这种回应是发自内心的,由起初的抗拒渐趋变成了迎合。但杨昊总能感觉到吕芮心底藏着一扇门,铁锁铜门,他找不到开锁的钥匙,也不想贸然砸碎这把锁,他期待着,期待着吕芮能自己把钥匙交出来。

杨昊开始亲吻吕芮的眼睛,她躲闪着杨昊火热的目光,但这股火一样的气息很快就把她整个地包裹起来,让她无从遁逃。于是她朦胧的眼神不再躲闪,葱嫩的手臂缠绕在了杨昊结实的背上,她咬牙把心一横,把自己彻彻底底地交了出去。冰火交融之后,两个人都化成了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

杨昊和吕芮漫步回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客栈的大门前挂着两盏风灯,张朗、李卫端就坐在厅堂中喝茶值夜,见到杨昊带着吕芮进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杨昊见计鸿图也在,便对吕芮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还有点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吕芮顺服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杨昊的手。

没有了官职的计鸿图又恢复了书生的装束,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他已多了一份成熟和稳健。落座之后他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等着杨昊发话。

“去镇上看了吗?”

“看了一圈,记得两年前这里还只有两家茶棚,想不到眨眼工夫已蔚然成镇。”计鸿图颇有感慨地说道。

“是啊,只要不束缚住百姓的手脚,他们干的永远比我们计划的要好。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来当这个镇的镇长,职责就是服wù

百姓。”

计鸿图一时有些疑惑地问:“学生愚昧,不知‘服wù

百姓’是怎么个服wù

法。请大人明示。”

杨昊笑了笑道:“视镇上百姓为衣食父母,做他们的管家保姆,替他们修桥补路、警夜捕贼、调节纠纷、纠察奸商……说起来就是里正、保长做的那一套,不过里正是民,他代官管民,也要为民请命,你这个镇长是官,是官府派出去的手足耳目,既要听命于官,又要代官服wù

于民。我说的清楚吗。”

计鸿图起身答道:“学生明白了,大人是要学生既放低身段勤谨为民办事,又不能处处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既呵护着他们又要管着他们。”

杨昊很满yì

计鸿图的回答,他点点头,起身推开窗户,望了一眼夜色中的三岔口,回头对计鸿图说:“这里还是一张白纸,你要用心在这描画出一副美丽的图景。三五年后,我希望站在这推窗即可见万家灯火。”

回到丰安后,杨昊主持审议参谋司制定的出兵曲泽部计划。参谋司拟以于冲冲为主将、王群、黄奕凉为副将,出动虎、豹、破Lang、锋矢四营十月下旬进兵西征。杨昊提笔将主将改成了庄云清,黄奕凉换成骨朵丽,豹营撤下来,改由新组建的威远营顶替,威远营是由蛮黑降卒改编来的,统军正是骨朵丽。杨昊笑着对凌彤道:“于冲冲功劳已经够大了,再让他立一功,我该拿什么去奖赏他呢。”凌彤和众人都笑了起来,凌彤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这句话还是由杨昊自己说出来较为妥当。

杨昊对庄云清和黄奕凉道:“你们各办各的事,相互配合、紧密协做。不要落人以口舌。”

会议接近尾声,穆兰青轻步走到杨昊身后,附耳轻语道:“唐宁在门外。”

唐宁是来通知杨昊参加一个月后在苏州召开的宝历社无面会。来丰安已经三天了,先是听说杨昊外出巡视军务,无奈只能耐心地等。这一天听说杨昊已经回府,匆忙来见,却又被穆兰青挡在了门外说里面正在开会。唐宁憋了一肚子火,见了杨昊就埋怨道:“如今升了官,就看不起老朋友了吗?”

杨昊赔笑道:“哪里的话,我刚刚回来,正想换件衣裳见你,就被他们堵在这了。听说一个月后要在苏州开无面会,因何跑那么远的地方?”

唐宁叹道:“上面的意思,我一个跑腿的怎么敢乱猜。”杨昊见他神情委顿,满腹的牢骚,心下不觉一笑。唐宁虽说只是个驿使,但凭着垄断上下间的交通,日子过的一直很滋润。光是丰州一年以各种名义给他的补贴,折银就不下三千两。加上其他几个地方,唐宁一年收入过万两白银,虽然这些钱不可能全部落尽他的腰包,但这份收入也足让长安城那些紫袍大员们艳羡不已了。

“唉,日子难熬哟,”见杨昊不说话,唐宁自己挑起了话头。

“别想多了,上面怎么折腾,下面人的日子不还是照过吗?”

“切,”唐宁不以为然地啧啧嘴,“不要把这次换人看的那么简单。这回是出大乱子啦。”

唐宁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他不等杨昊来问,就自顾自地说:“四社因为太子如今闹的脸红脖子粗。差点就没打起来。”唐宁说到这压了压声音,伸长了脖子把嘴贴在杨昊耳边说道:“元和、长庆两社如今和安王、杨妃一伙人裹在了一起,密谋要废掉太子,立安王李溶为皇太弟。大和和宝历就拼命保太子,斗的是不可开交!嗨,你都想不到,如今竟是咱们落了下风。”唐宁拍着手一脸懊恼的神色。

刺马营四大派系中原来是大和社实力最强,但经“甘露之变”的挫败,实力一落千丈,如今四社中宝历社是一枝独秀,这或许就是唐宁懊恼的原因。

“光王殿下一直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他们看着碍眼,就联手给轰了下去。颍王如今在社里势单力孤,他又和安王友好,为了能站住脚,他定会倒向元和、长庆一边。我们这些人都是靠光王殿下提携起家的,不把我们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罢休的。你等着瞧吧,苏州无面会上肯定是人头滚滚落哟。”

唐宁说的这些杨昊从张呈送的邸报上也大体窥出一些端倪,当今皇帝李昂只育有李永、李宗俭两子,蒋王李宗俭幼年早夭,此时李昂身边只剩太子李永一子。自有皇帝以来,后宫夺嫡之争就从未停止过,每一次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较量。“甘露之变”的丝丝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大明宫中又要内讧。

“又要内斗了……”杨昊苦笑了一声,“随他们怎么闹吧,老子这回是不侍候啦。”

唐宁看到杨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顿时就来了气,他敲着桌子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你躲在丰州就能置身事外。他在夏州接见你是什么意思?在位的时候对你不闻不问,临走了却升官进爵又是什么意思?你想置身事外,除非自断双臂,做一个废人。”说到这,唐宁又面目狰狞地补了一句:“只怕那样你也不得善终。”

杨昊心里被他说的很乱,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那依你之见呢?”

唐宁嘴角浮起了阴狠的冷笑:“趁他立脚未稳,挤他滚蛋。”

第7章 放水养猪

天色全暗了下来,吕芮急急忙忙收拾了祭品,擦去眼泪正要离开,却抬头看见了杨昊.她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僵在那一动不能动。

“你,是在祭祀亲人吗?”杨昊指了指她篮子中的香烛。

“是,是……”吕芮瞬间就低下了头,她想把香烛藏在身后,但此刻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凝固结冰,手脚丝毫不听使唤了。看到吕芮惊恐慌乱的神色,杨昊心中颇有些内疚,他双手握着了吕芮圆润的手臂问:“是在祭祀你的父母吗?”吕芮被他说破心思,颇感有些惊诧,她点了下头,有些慌乱地说道:“其实明天才是她的忌日……”

“干嘛背着我呢?”杨昊轻轻地责了一句,心里却不安起来。吕芮嫁给自己这么长时间,自己竟还不知dào

她父母的忌日,她背着自己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祭奠父母,难道不是自己的过错吗。当初吕本中为求能平安离开永丰,将她当做礼物献过来,自己因此一直就有些轻视她,加之又有些厌恶她身上的虚荣、冷漠,对她一直未能像对晴儿、小鱼那样贴心。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如此冷落她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杨昊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微笑着说道:“祭奠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吕芮低下了头,怯怯地说道:“我父母都是死于非命,我怕你忌讳,所以……才没敢告sù

你。”看到她凄凄切切,低眉顺眼的样子,杨昊心中有说不出的爱怜。

他捧起吕芮的脸,俯身吻了她热辣辣的面颊,说道:“我不在乎这些,明天我陪你去浮光寺祭奠他们。以后你也不要背着我。”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落下来,双眸里噙满了感动的泪花。此刻用言语安慰她是徒劳,杨昊俯身吻了她的脖颈,顺势又拱开她的衣领继xù

向下。

杨昊亲昵的动作温暖了吕芮冰冷的心,大滴的泪水顺着玉石般的面颊往下滚落,落在杨昊的嘴里咸咸的有滋味,冷月寒辉下的吕芮显得异常的娇美动人。杨昊的动作变的粗暴起来,他要用自己的这团火温暖吕芮的身体驱散她内心的冰寒。他抱起吕芮,把她平放在一片柔软的枯草上,带着深浓的爱意由她的脚开始,吻遍了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吕芮也热烈地回应着他,这种回应是发自内心的,由起初的抗拒渐趋变成了迎合。但杨昊总能感觉到吕芮心底藏着一扇门,铁锁铜门,他找不到开锁的钥匙,也不想贸然砸碎这把锁,他期待着,期待着吕芮能自己把钥匙交出来。

杨昊开始亲吻吕芮的眼睛,她躲闪着杨昊火热的目光,但这股火一样的气息很快就把她整个地包裹起来,让她无从遁逃。于是她朦胧的眼神不再躲闪,葱嫩的手臂缠绕在了杨昊结实的背上,她咬牙把心一横,把自己彻彻底底地交了出去。冰火交融之后,两个人都化成了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了。

杨昊和吕芮漫步回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客栈的大门前挂着两盏风灯,张朗、李卫端就坐在厅堂中喝茶值夜,见到杨昊带着吕芮进来,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杨昊见计鸿图也在,便对吕芮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还有点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吕芮顺服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杨昊的手。

没有了官职的计鸿图又恢复了书生的装束,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他已多了一份成熟和稳健。落座之后他没有主动开口,而是等着杨昊发话。

“去镇上看了吗?”

“看了一圈,记得两年前这里还只有两家茶棚,想不到眨眼工夫已蔚然成镇。”计鸿图颇有感慨地说道。

“是啊,只要不束缚住百姓的手脚,他们干的永远比我们计划的要好。我找你来,是想让你来当这个镇的镇长,职责就是服wù

百姓。”

计鸿图一时有些疑惑地问:“学生愚昧,不知‘服wù

百姓’是怎么个服wù

法。请大人明示。”

杨昊笑了笑道:“视镇上百姓为衣食父母,做他们的管家保姆,替他们修桥补路、警夜捕贼、调节纠纷、纠察奸商……说起来就是里正、保长做的那一套,不过里正是民,他代官管民,也要为民请命,你这个镇长是官,是官府派出去的手足耳目,既要听命于官,又要代官服wù

于民。我说的清楚吗。”

计鸿图起身答道:“学生明白了,大人是要学生既放低身段勤谨为民办事,又不能处处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既呵护着他们又要管着他们。”

杨昊很满yì

计鸿图的回答,他点点头,起身推开窗户,望了一眼夜色中的三岔口,回头对计鸿图说:“这里还是一张白纸,你要用心在这描画出一副美丽的图景。三五年后,我希望站在这推窗即可见万家灯火。”

回到丰安后,杨昊主持审议参谋司制定的出兵曲泽部计划。参谋司拟以于冲冲为主将、王群、黄奕凉为副将,出动虎、豹、破Lang、锋矢四营十月下旬进兵西征。杨昊提笔将主将改成了庄云清,黄奕凉换成骨朵丽,豹营撤下来,改由新组建的威远营顶替,威远营是由蛮黑降卒改编来的,统军正是骨朵丽。杨昊笑着对凌彤道:“于冲冲功劳已经够大了,再让他立一功,我该拿什么去奖赏他呢。”凌彤和众人都笑了起来,凌彤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觉得这句话还是由杨昊自己说出来较为妥当。

杨昊对庄云清和黄奕凉道:“你们各办各的事,相互配合、紧密协做。不要落人以口舌。”

会议接近尾声,穆兰青轻步走到杨昊身后,附耳轻语道:“唐宁在门外。”

唐宁是来通知杨昊参加一个月后在苏州召开的宝历社无面会。来丰安已经三天了,先是听说杨昊外出巡视军务,无奈只能耐心地等。这一天听说杨昊已经回府,匆忙来见,却又被穆兰青挡在了门外说里面正在开会。唐宁憋了一肚子火,见了杨昊就埋怨道:“如今升了官,就看不起老朋友了吗?”

杨昊赔笑道:“哪里的话,我刚刚回来,正想换件衣裳见你,就被他们堵在这了。听说一个月后要在苏州开无面会,因何跑那么远的地方?”

唐宁叹道:“上面的意思,我一个跑腿的怎么敢乱猜。”杨昊见他神情委顿,满腹的牢骚,心下不觉一笑。唐宁虽说只是个驿使,但凭着垄断上下间的交通,日子过的一直很滋润。光是丰州一年以各种名义给他的补贴,折银就不下三千两。加上其他几个地方,唐宁一年收入过万两白银,虽然这些钱不可能全部落尽他的腰包,但这份收入也足让长安城那些紫袍大员们艳羡不已了。

“唉,日子难熬哟,”见杨昊不说话,唐宁自己挑起了话头。

“别想多了,上面怎么折腾,下面人的日子不还是照过吗?”

“切,”唐宁不以为然地啧啧嘴,“不要把这次换人看的那么简单。这回是出大乱子啦。”

唐宁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他不等杨昊来问,就自顾自地说:“四社因为太子如今闹的脸红脖子粗。差点就没打起来。”唐宁说到这压了压声音,伸长了脖子把嘴贴在杨昊耳边说道:“元和、长庆两社如今和安王、杨妃一伙人裹在了一起,密谋要废掉太子,立安王李溶为皇太弟。大和和宝历就拼命保太子,斗的是不可开交!嗨,你都想不到,如今竟是咱们落了下风。”唐宁拍着手一脸懊恼的神色。

刺马营四大派系中原来是大和社实力最强,但经“甘露之变”的挫败,实力一落千丈,如今四社中宝历社是一枝独秀,这或许就是唐宁懊恼的原因。

“光王殿下一直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他们看着碍眼,就联手给轰了下去。颍王如今在社里势单力孤,他又和安王友好,为了能站住脚,他定会倒向元和、长庆一边。我们这些人都是靠光王殿下提携起家的,不把我们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罢休的。你等着瞧吧,苏州无面会上肯定是人头滚滚落哟。”

唐宁说的这些杨昊从张呈送的邸报上也大体窥出一些端倪,当今皇帝李昂只育有李永、李宗俭两子,蒋王李宗俭幼年早夭,此时李昂身边只剩太子李永一子。自有皇帝以来,后宫夺嫡之争就从未停止过,每一次都是你死我活的血腥较量。“甘露之变”的丝丝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大明宫中又要内讧。

“又要内斗了……”杨昊苦笑了一声,“随他们怎么闹吧,老子这回是不侍候啦。”

唐宁看到杨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顿时就来了气,他敲着桌子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你躲在丰州就能置身事外。他在夏州接见你是什么意思?在位的时候对你不闻不问,临走了却升官进爵又是什么意思?你想置身事外,除非自断双臂,做一个废人。”说到这,唐宁又面目狰狞地补了一句:“只怕那样你也不得善终。”

杨昊心里被他说的很乱,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那依你之见呢?”

唐宁嘴角浮起了阴狠的冷笑:“趁他立脚未稳,挤他滚蛋。”

第8章 说客

唐宁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倒让杨昊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失言,这已经不是两个人私下交换消息闲扯着玩了.

“慎言,慎言。祸从口出。”杨昊打了个哈哈,借机平息一下内心的紧张。

“行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这也是上面的意思,你怎么说?”

又拿上面来压人,杨昊心里有些反感,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让谁当大总管是陛下的意思,我敢抗旨不准吗。”

“你,”唐宁没想到杨昊这么快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一时竟是语塞。他端起案头的茶碗喝了口,茶有些烫,唐宁又吐了回去:“为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当初你被仇士良利用,营中人皆曰可杀,是大总管保了你;你软禁曾重阳,也是大总管维护陛下才没有深究。逃出长安时你还是个身份不清不白的九品执戟,不到一年就升为横刀,现在更是执掌一方的大员,没有大总管的栽培,你做的到吗?你拍着良心想一想,没有大总管,你能有今天吗。”

杨昊没想到他竟扯出这些成年往事来,心中颇为厌恶,寒着脸没有答腔。

“远的不说,就是鄱阳谷之战吧,虎卫在他自己的领地上,你越境攻打它,就是擅动兵戈!只要有人上一条陈,你十个杨昊也人头落地。”唐宁拉下脸来赤裸裸的威胁道。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就请你明示,这件事究竟谁是挑头的。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

唐宁闻言一愕,就是哈哈一笑,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没那么严重。我跟你透个底吧,社里七位佩剑全都是挑头人。我所认识的你们七位横刀,如今只有你一个没表态了,其他地方也跟这差不多,这桩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杨昊点了点头,说道:“杨昊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大总管的知遇之恩,杨昊永志难忘。”

唐宁把这话咂摸了一下,觉得还不是十分满yì

,正想逼杨昊说的更清楚点。门口的穆兰青却说了声:“大人,三夫人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杨昊心里一慌,就问:“现在几时了?”

穆兰青答道:“还有一刻就巳时了。”

杨昊起身道:“真是不妥,今天是拙荆亡母忌日,我答yīng

她去浮光寺做场法师超度的。”

唐宁悻悻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来,嘴唇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说出话来。

穆兰青送唐宁去使署东侧的迎宾馆,杨昊却还在想唐宁刚才说过的话。自己原本是不想参与这种内部争斗,但看着架势还真的有些麻烦。非想个十全之策不能过关啊。

穆兰青小声地提醒道:“大人,该去浮光寺了。”杨昊应了一声,却仍没有动身。穆兰青等了一阵,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杨昊这才起身往外走。

关索手拿一份密报兴冲冲而来:“有份密报你看了一定有兴趣。是关于老诃子。”

老珂子是回鹘执政宰相之一,十天前他奉命到永丰库鲁伯制铁公司考察,准bèi

与库鲁伯家族洽谈购买重装铁甲的事宜,按照礼节他把行程通报给丰州地方,却没接受任何官方接待。

万端在密报中提到,一年前,回鹘高层曾专门针对丰州开过一次御前会议,研讨今后三年应对丰州的战略方针,老珂子就是其中的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万端建议杨昊批准情报室对老珂子采取必要的行动以便能从他身上获得这一绝密情报。

杨昊问关索:“究竟是什么东西搞的神神mì

秘的?”

关索道:“具体的还不好说,但绝对值得对他下手。”

杨昊思忖片刻,道:“可以动手,但不要给我闹出什么乱子来,他是使节,要注意分寸。”

穆兰青抬眼看了杨昊一眼,似乎有话要说。杨昊道:“你有话就直说嘛。”穆兰青tian了下嘴唇,说道:“属下听说老珂子极其好色,他特别喜欢身材娇小面容如孩童的女人,或许咱们可以从这着手。”看到杨昊惊异的表情,他又忙解释道:“我是听王群将军他们闲聊时说的,说是这回鹘王公大臣各有所爱,乌介特勤爱马,柴革爱钱,老珂子就爱女人。”

杨昊盯着关索问:“这些你都知dào

吗?”

关索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刚刚不知dào

,现在我知dào

了。”

……

自仙女山回来后,杨昊对吕芮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她身上的那些许娇气和虚荣,现在不仅不再让人生厌,反倒让她拥有了迥然于晴儿与小鱼的独特魅力。

杨昊陪着吕芮来到城东浮光寺时,主持力圆已率一干僧众在寺门外迎候多时了。力圆是祥福寺方丈福源长老的弟子,跟祥福寺的首座力胜是师兄弟。与力胜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不同,力圆长的短小精干,慈眉善目,一张圆乎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杨昊扶吕芮下车时,寺内钟声敲响,梵音响起,大殿前已布下一座法坛,浮光寺大小僧众数十人身披袈裟围着法坛念经超度亡魂。

杨昊分不清和尚们念的是《地藏经》《金刚经》还是什么经,但也被这股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折服。除了浮光寺的和尚,力圆还组织了一批虔诚的居士进寺,一起为吕芮母亲祈福超度。吕芮早已感动的热泪盈眶,趴在地上叩头答礼。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经文念完,吕芮的一块心病终于祛除了。

回来的路上,吕芮心情舒畅,因为泪水的浸染她脸上的妆有些乱,一坐进马车就拿出化妆盒,支起小铜镜忙着补妆。她身着一袭白色纱衣,白底绣红的胸衣若隐若现。杨昊探手由衣领往里摸,被吕芮笑着打开了。补好了妆,见杨昊还馋嘴猫似的盯着自己,便自己拉开了衣裳,露出了绣着红彤彤玫瑰花的胸衣让杨昊看。

杨昊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躺上来,吕芮摇摇头不肯,杨昊又拍了拍,吕芮抗不过只好乖乖地躺了下去,杨昊正把手放在她胸前的两团软肉上揉捏。

忽然外面有人喊了声:“姐,是我小枫。”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突然窜出来拦住了马车。吕芮慌忙坐起身整理衣裳,吕小枫却已冒失地掀开了挡尘,吕芮赶忙抱胸弯腰遮挡内衣,杨昊不客气地把挡尘扯了回来。吕小枫吓了一跳,忙把头缩了回去,嗫嚅说道:“原来姐夫也在啊。”

吕小枫是吕芮的堂弟,吕本清的独子,因常到使署走动,跟吕芮、小鱼混的都挺熟。杨昊跟他接触不多,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原来西宁侯府的长随小四,吕小枫和小四除了长相不同外,行为举止都极其类似,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小鱼才愿意跟他亲近。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吕芮理好衣裳撩起挡尘的一角问道。抬头一看,马车已经到了十字街口的福祥楼新店门前。马力大的福祥楼新店在开业当天曾发生过一次刺杀案,杨昊的一个替身被刺死。不过对外宣bù

他只是受了重伤,后来更是神奇地“痊愈”了。那是小青衣组织策划的一次阴谋,凶手是隐藏在丰安营的一名卧底,最后也没有抓到。

虽然开张即见血,福祥楼的生意却一直不错,除了马力大经营有方,吕小枫的功劳也不小。杨昊一直主张官府军队后勤应该充分借用社会力量,因此不管丰州刺史府还是防御使署都没有养自己的厨子,但凡有公务宴饮,都安排在外面的酒店里。

福祥楼的官府生意九成都是吕小枫拉来的。马力大比一般商人高明之处在于他从没打算从官府那里赚一分钱,但凡公务宴饮只收成本价,而且可以按季度或按年结账,给官府以实实在在的优惠。取信于官让福祥楼名声大噪,生意越做越红火。

“今日是婶婶的忌日,小弟备了些香烛纸钱,想去浮光寺祭拜一番,在这看见姐姐的马车,就过来打声招呼。”吕小枫说着就举起了一只竹篮,里面确实放满了香烛等祭品。

吕芮感动的热泪盈眶,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姐谢谢你了。”

吕小枫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姐姐说这话就显得生分了。你和姐夫先回,小弟告辞了。”

吕小枫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提着篮子徒步而行,显得颇为朴素简朴。吕芮擦了把泪,对杨昊道:“这回你亲眼看到了吧,我这个弟弟还算不得是纨绔子弟吧。你就当是可怜我,好歹给他找个差事做做,免得他在街上Lang坏了性子。”

这已经是吕芮第三次为他讨差事了,前两次杨昊都没给她好脸子看。这一回杨昊却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帮他,他没读过几年书,又没有军功,给他好的差事别人不服,给他差的又嫌委屈了他。我是左右为难嘛。”

吕芮堵住了耳朵,跺着脚道:“我不听,我不听,你能用计鸿图为何不能用他?说到底你还是没把我放在心里,换成是小鱼、晴儿甚或是月孤,你都会答yīng

的。”杨昊被她缠的没法,只好哄道:“你让他去丰州经济学堂学两年,好歹混个学历,将来才好重用他。”

吕芮闻听这话,想了想,颇觉有理,便不再缠闹了。马车到了防御使署的后门,穆兰青和一个身材不高,一脸和气的年轻人守在门口,杨昊只觉那年轻人好生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马车停稳穆兰青抢先一步,借搀扶杨昊的机会,低声对他说道:“颍王殿下府里的汪总管来了。”

“原来是他。”杨昊心里蓦然一惊,这个节骨眼上,他竟怎么也来了。汪春原是李昂身边的亲随太监之一,后颍王妃为李氏添丁之后,李昂便将他打发到颍王府服侍,只做了半年,汪春便赢得了颍王李炎的信任,升任王府的太监总管。不用说他来丰安的目的也是为了苏州无面会。他比唐宁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主动来等杨昊,而不是让杨昊去等他。

第9章 飞来的干爹

汪春站在原地等杨昊下了车后,才上前见礼,杨昊故作惊讶道:“汪公公,好久不见,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汪春眯缝着小眼笑道:“咱家是回乡祭祖,顺道来给父母官请个安.”杨昊暗惊:汪春的祖籍竟在丰州么?事情来的突然来不及去查证,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杨某惭愧,竟不知公公祖上坟茔在丰州,失于维护,惭愧,惭愧。”

“杨将军不必自责,汪家的祖坟早已湮没在黄沙枯草中,咱家是费尽心力也没有找到,只好凭着幼时的记忆伏地遥祭了。我这个汪家的不孝子孙啊。”

汪春跺脚抹泪,哀伤之情溢于言表。

杨昊安慰道:“公公不必伤感,我让当地驻军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汪春含泪拜道:“能得如此,您就是我的恩人,受咱家三拜。”不顾杨昊拦阻硬是拜了三拜。

此刻吕芮也下了车,悄悄地向穆兰青打听:“这个人是谁?”

穆兰青告sù

她汪春是王府里的太监总管,吕芮目露惊讶之色,脱口而出道:“原来这就是太监呀,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一阵风把这话吹到了汪春耳朵里,汪春转身笑道:“让夫人见笑啦,咱们做太监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奴才,哪里有三头六臂呢。”吕芮大是尴尬,杨昊也有些哭笑不得。汪春却大大方方的毫不介yì

。吕芮见他说话随和,就添了一份好感,回头责备穆兰青道:“贵客来此,为何不引入奉茶?”

穆兰青正要解释,汪春抢先说道:“不干穆书办的事,是咱家自己要在这等的。为的就是早一刻见杨将军啊。”

引入防御使署,汪春四处打望了一番说道:“天下的州府咱家也去过一些,将军的公署即便不算是最寒酸,也是处在下游了。”

杨昊道:“丰州乃是边地,迭经战乱,民生困顿。也只好因陋就简了。”

汪春嗤地一笑,眯起眼道:“半个月前咱家出长安回永丰,一路行来,是越走越荒凉。进了丰州后才觉的有了生气,民生比不得关内富裕可也没您说的那么困顿啊。为父母官者懂得体恤百姓艰难,克制己欲,这本是好事嘛,将军却要闪烁其辞,足可见国朝官风吏治腐朽之甚,竟让官员守得清廉而不敢言。”

杨昊心里倒是一惊,汪春这句话既说的十分有见地,胆量气魄更是大。大唐吏治腐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为官一任,刮地三尺,吸吮民脂民膏如喝粥饮茶。此外,在任期间动用公帑兴建楼台馆舍蔚然成风,各地官署莫不是高楼广厦,美堂华屋。

丰安虽是边地小城,原先的刺史府和县衙也都有数百间房屋。只是因为缺钱花,都被杨昊给拆开卖了。杨昊的结拜兄弟石雄,出任麟州刺史后,在军粮还靠杨昊与王奔接济的情况下,也不惜举债重建刺史府。

落座看茶后,汪春问:“传闻张公遗孤莺莺小姐正在府上,可否请来一叙。”

汪春忽然提到了张莺莺让杨昊略感有些吃惊,于是问道:“公公认识莺莺么?”汪春颔首笑道:“何止是认识,她还是我的干女儿呢。”

“干女儿?”杨昊和吕芮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吕芮疑惑地问道:“可是从没听她提起过呀。”

汪春红着脸道:“是我这个干爹没本事,虽然认了这个干女儿,却不能时刻照管她。张公都过世大半年了,咱家才得机会出来看她,这样的干爹,有还不如没有呢。”

汪春的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却也还是能自圆其说,毕竟宫里的太监不比在朝的官员,被圈在规矩森严的宫禁内也没有能力照管到她。

“穆兰青,你快去把莺莺叫来。”吕芮发了话,穆兰青不敢不动,他挪着碎步慢慢往外走,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杨昊,或许他还会有进一步的指示。杨昊却目无表情,没有丝毫的回应。吕芮饶有兴致地问汪春:“你们做公公的认干女儿干嘛?不是说进了宫后生老病死都有人管嘛。”

汪春哀声一叹道:“咱们虽是断了根的人,可有些东西却断不干净,谁不盼望着有儿女膝下承欢,嘘寒问暖,死后有人披麻戴孝在坟上嚎上几句呢。自己没本事生,只好认个干的,有聊胜无吧。莺莺小姐认了咱家做干爹,可她有自己的父母,咱们这个父女情分也就是挂名的,隔三差五的能见上一面也就心满yì

足了。这几年奴婢侍候世子爷,算是积攒了点小功劳。颍王殿下开恩,允许奴婢设院独居,恰逢张公又遇了不幸,于是王妃发话允准奴婢将莺莺小姐接到家中,让彼此都有个依靠吧。”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杨昊总算明白了汪春此行的真实目的,他想借张莺莺这根线拉拢自己靠向颍王,至少也可以离间自己与光王。至于他是否真的认过张莺莺为干女儿,张虎臣夫妇已死,只怕已是一本永难查清的糊涂账了。

杨昊承认汪春的计策比唐宁赤/裸裸的胁迫要高明一些。但问题在于,张莺莺会跟他走吗?她已经十岁了,有着她自己的想法,她会跟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走么?只要她开口说不愿意,汪春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强逼她。带不走张莺莺,他的这条计策就要落空?他辛辛苦苦地跑到丰安来,不惜编造这么多谎言难道就是为了一件根本没有希望完成的任务?

杨昊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像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穆兰青领着一个身穿粉红丝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乌亮的发髻,明亮的双眸,皮肤白皙,面颊饱满,一身丝裙裁剪的甚为得体,既有婷婷袅袅的飘逸,又衬出腰身的婀娜多姿。这哪是杨昊印象中那个黑瘦羞怯的十岁小姑娘,这分明是一朵含羞未放的花骨朵嘛。三个月没见,竟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干爹……”张莺莺亲热地叫了声,立即扑进了汪春的怀里。

杨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同样目瞪口呆还有穆兰青。吕芮让他去找张莺莺时,杨昊面对他的目光询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穆兰青感觉的到,杨昊并不相信汪春所言是真。如此自己就有必要向张莺莺当面求证,倘若是假,他则还要设法阻止张莺莺见到汪春,以便想出什么对策。

张莺莺私下里呼他为穆兄,穆兰青自认跟这个小自己六七岁的妹妹还是比较谈得来的,当他告sù

张莺莺她干爹汪春想见她时,张莺莺竟是欢呼雀跃,表现出异常兴奋。那时她还在后花园里剪花枝,为了见汪春她特意回去穿上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丝裙。

父女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深深打动了吕芮,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穆兰青说道:“去准bèi

一桌酒席,告sù

晴姑娘和鱼姑娘,家里来了贵客,咱们要好好地热闹热闹。”杨昊另外叮嘱了一句:“让朱七过来一趟。”

张莺莺哭的稀里哗啦满脸是泪,杨昊示意吕芮拉开她,问道:“你干爹要带你回长安,你愿意跟着去吗?”张莺莺含泪给杨昊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叔叔这么长时间的照顾,莺莺永生难忘。”听她这话,杨昊已知她去意已决。其实从她进门的那一刻,杨昊就预感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当她真的说出来时,竟还是让他有些莫名的惆怅。

算上这一次,杨昊与她也就见过两面,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过十句。她还是个孩子,喊自己为叔叔,彼此的年龄相差了近一倍,杨昊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弯腰扶起她的时候,感觉到张莺莺的手是冰冷的,这跟她哭的红红的脸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难道是她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杨昊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希望能从她那得到答案,但张莺莺回避了他的目光,她轻轻地推开了杨昊的手,站到了吕芮的身边。

吕芮扶着她的肩道:“难得你们父女相认,我们要好好聚一聚,让大家都沾沾这份喜庆。”

说了这么多的话,杨昊觉得吕芮就这一句还有些靠谱。

他对汪春说道:“难得有机会来丰州一趟,就多住些日子,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汪春拱手笑道:“将军盛意咱家只能心领了,殿下只允咱家一个月的假,还剩十天,可不敢再耽搁了。不过今日咱家还是要醉他一场的。”

当下张莺莺领着汪春,在吕芮、穆兰青的陪同下去见关老爷,自张虎臣被害后张莺莺一直是由他照管的,此刻要带走她,于情于礼都应征得他的同意。

众人一走,朱七便走了进来,这些日子他忙着在丰州下属各县和天德军指导创办内寺坊的分部,风吹雨淋的,人比以前显得更瘦更黑了,不过双目却仍炯炯有神。

杨昊没有绕圈子直接问:“汪春来丰州的事你知dào

吗?”

朱七摇摇头:“属下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很不简单啊。”

“查问一下,最近一段时日有什么人接触过莺莺小姐,名单我饭后我就要要。”

朱七皱起了眉头:“大人,关老爷的居所并不在内寺坊的监视范围内,一时半会儿怕很难查清呀。”

杨昊无话可说,内寺坊监视什么人不监视什么人都是他自己定的,怨不得别人。

“事关重大,还是尽量吧……”杨昊这话说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第10章 回鹘人的养猪计划

行事谨小慎微的汪春在酒桌上却豪迈奔放,酒宴只进行到一半他就大醉不醒了.

杨昊送他回迎宾馆,张莺莺就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杨昊几次暗示她出来一下,自己有话问,张莺莺却都视而不见。不明真相的晴儿、小鱼还直夸她懂事孝顺。吕芮看出了一点苗头,她暗暗地掐了杨昊一把,酸溜溜地说道:“你这个当叔叔的对侄女倒是挺上心的。可惜人家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杨昊听着话头不对,知dào

她是误会自己了,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握了把她的手说:“你也知dào

她是个十岁的孩子,说这话不显得过分吗?”

吕芮见杨昊发火,顿时换上了一张笑脸,她扒着杨昊的肩,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你不要不信,她人虽小可什么都懂。你还记得么,三个月前她可是又黑又瘦的。这三个月,她就拼命吃,拼命吃呀,我告sù

她女人吃的太胖不好kàn

的,你猜她说什么,‘杨叔叔说小姑娘太瘦不好kàn

’。她那么在意你的话,你说是为什么呢?”

吕芮喝了不少酒,脸颊红扑扑的,目光迷离,可爱中又带着几分调皮。她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向杨昊脖颈里吹热气,吹的杨昊脖子痒痒的,心也痒痒的。杨昊抓住了她的手腕,粗暴地把她往外拖。

迎宾馆里有的是房间,杨昊拖着她走到僻静处,踹开一间客房,生猛地把她抱起来扔到了床上,吕芮夸张地惊叫着缩到了床角,杨昊把她牵了出来,骑在她的身上,一边剥她衣裳一边骂:“小Lang蹄子,你造谣中伤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将来还不反到天上去?”

吕芮唧唧咯咯娇笑着,手脚并用,拼命抵挡着杨昊的进攻。但片刻之后她就被剥了个赤条条,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阵后,缴械投降,任杨昊在自己身上轻狂了一回。

……

云消雨散后,杨昊忙着要逃,吕芮趴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到底还是心虚了。”

杨昊见她还是纠缠不休,不由地心头恨起,举起巴掌扬言要打耳光。吕芮就把脸贴上来道:“你打吧,打了就当你承认了。”杨昊哪里舍得真打她?高举轻落,变掌为爪,捏了把她的脸蛋,虎着脸警告道:“以后再敢造谣生事,我绝不饶你。”

朱七就侯在迎宾馆外,见杨昊出来上前说道:“我们已经查明,昨日午后莺莺小姐未时末出后门上街买菜,直到酉时才回,这中间他进了东街的一间绸布庄,在里面呆了近一个时辰。进去的时候她是空着手,出来的时候却提着一篮子菜。然后就直接回了使署。卑职去查问这间绸布庄,店里掌柜却矢口否认莺莺小姐去过。”

说到这朱七显得有些踌躇不安,若这个绸布庄真是什么人设在丰安的据点,或者张莺莺竟是潜伏在防御使署的密探,他这个内寺坊指挥使自是难辞其咎。于是他提议道:“卑职提议立即监视汪春和张莺莺。”

迎宾馆的某些房间里修有暗室,可以对房中客人进行监视,汪春住的就是这种房间。朱七的提议被杨昊一语否决了:“没有用的,汪春这个人我很了解,做事点滴不漏,查不出他有什么把柄的。”对杨昊这番言论,朱七颇不以为然。自己也曾值宿大明宫,对汪春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一个油头滑脑温和如绵羊的太监而已,有什么不好对付的?

不过杨昊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也不想再争,何况杨昊的这番话暗里也有安抚自己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汪春这步棋算是走活了,杨昊不免有些懊恼。一个下午人都没有精神,好在黄昏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小青衣月榕的。

一天前杨昊到狱中劝说月榕站出来替月孤洗清罪名。杨昊跟她说了两件事:一是他已经下令将她丈夫林为路的尸体从乱坟岗中刨出来,找了块风水宝地下葬;二是答yīng

她只要帮了这次忙,可以放她回雷州与父母团聚。

月榕当时颇有些犹豫,说要考lǜ

三天,这是第一天。

杨昊把军法司的佐将孟和武找了来,庄云清出征曲泽部后,孟和武暂代将军职权。

杨昊问他:“有月榕的证词,按律可以定月孤无罪吗?”

孟和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最好还是判个三五年。”继而解释:“月孤公主犯罪,大人不徇私情,秉公审理,内外皆是一片赞美之声。月榕的证词,虽说按律是可以为月孤公主洗清冤屈,但不明真相之人又要诋毁大人以权谋**事不公了。”

丰州过去吏治腐败,以权干法的现象比比皆是,杨昊为了营造尊重法律的氛围着实是费了不少脑筋,也一定程度上抬升法律的地位。孟和武身为军法司佐将,主官审判,对此深有体会,自月孤被判刑后,找他走后门说情的人立减九层,以权干法的现象得到了很大的遏制。

孟和武虽然把话说的很曲折,但杨昊还是听懂了他的真实用意,他希望自己做出某种让步,以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好局面。

杨昊笑了笑,问他:“执法者常讲律法威严,不枉不纵,可见法唯其公平公正,才能使人信服。我们常恨以权干法,不让别人的权来干法,为何自己却要以权干法呢。”

孟和武嘴唇抖了下,想解释什么,被杨昊止住了:“你的用心是好的,这么做或许是可收一时之功,但我们不能开这个头,法律就是法律,公正公平,谁也无权去碰。”

孟和武满面羞惭地说道:“卑职愚钝,受教了。”

送走孟和武后,杨昊一时心境颇不平静。孟和武的那番话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律法公平,律法公平,可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权力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怎么能保证律法永远是公平公正的呢?”杨昊坐到公案前,提笔写了几行字:

……

该有什么样的法律。

司法机构该怎么设置?怎样保持独立?

法官的培养、使用和保障。

谁来监督执法者。

……

写下这几行字后,杨昊脑子一阵混乱。这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了,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于是他问正在沏茶的穆兰青:“丰州境内有什么法学大家吗?”穆兰青一开始没听懂杨昊说的是什么意思。杨昊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法学大家”究竟是什么,穆兰青摇了摇头,说道:“丰州有像张同知这样的刑狱大家,却未听过有大人说的这种‘法学大家’。”

杨昊听了不免有些丧气,转念一想也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如今是唐朝,哪里有如后世的那些所谓的法学专家呢?杨昊想这件事自己想偷懒看来还真不行,必须得耐下性子深入研究一下现行的司法制度,再做力所能及的改良吧。

杨昊觉得这件事不啻又是一个丰州毛毯厂,一切都要重头做起,且工作量会更大,但这却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事。

二日一早,汪春带张莺莺离城还京,杨昊没有去送行,孟和武把月孤案重审时间安排在辰时末,杨昊虽没有去现场,却时刻关注着这场审判。他让穆兰青安排几个书办去旁听,随时将庭审的情况报回来。前一天晚上,杨昊正式任命穆兰青为书办房的管事。乐的穆兰青半宿也没睡好。早上忙里忙外的精神虽不错,但两只眼却红通通。

辰时末的时候,代关老爷送张莺莺出城的关索回来了,怀里揣着几包瓜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一坐,把腿翘到了桌子上就磕了起来,瓜子壳扔的到处都是。杨昊问道:“你倒是很清闲啊,老珂子那边有眉目么?”

关索咧嘴笑道:“你看我这表情,还用问吗?”

杨昊摇了摇头道:“看样子是没什么大收获啊。”

“错,大错,大错特错。”

关索闻言顿时跳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口供拍在桌子上:“看看吧,用心何其歹毒啊。”

杨昊拿起口供快速过了一遍,越看心越寒,到最后禁是冷汗直流。急忙问道:“上面说的这些,可能找到佐证?”

“佐证我正在找,但,八九不离十。”关索用异常肯定的口气说道。

杨昊闻言,狠狠地在会议桌上擂了一拳,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珂子是在永丰一家客栈嫖宿幼女时被捕快抓获的,他是被假扮成皮条客的关索部下诱出使团驻地的。为免受皮肉之苦,老珂子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但仍被逼着写了一份供认状,按了手印,且留下了随身的一件信物。

随后,“捕快们”也亮明了真实身份,询问他一年前御前会议的内容。老珂子倒也干脆,将他所知dào

的来个竹筒倒豆子,说个一干二净。

由彰信可汗亲自主持的这次御前会议,与会者都是回鹘汗国中手握实权的皇族和重臣,会议研究了今后三年对大唐沿边各镇的应对政策。

据老珂子的回忆,关于丰州,会议形成了四点基本认识:

一、丰州的军力在迅速壮大,但十年之内还不足对汗国构成威胁。

二、丰州的财富积累速度异常之快,且质量很高。

三、丰州的官吏精干高效,社会管理手段日趋成熟。

四、丰州的独立倾向日益明显,对中央的离心力增强,与周边各镇存zài

矛盾,在周边各族中也没有具体盟友。

针对上述四点认识,会议提出四点应对策略:

一、适度武装丰州,使其有能力保护自身财富不受其他势力的侵夺。

二、进行外交麻痹,鼓励其独立倾向;阻止其和中央靠近;阻止其和其他边镇或族群结盟。

三、进行全面渗透,掌握充分的情报,为军事打击做好充分准bèi



四、发动全面战争,三年后,最迟五年后,对丰州发动战争,掠夺其全部财富。

杨昊把纸窝成一团摔在了桌上,红着眼,搓着手,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他妈的这简直就是在养猪,把我当猪养,养肥了再拿我开刀!”

关索却淡然一笑,递了把瓜子过去,轻松地说道:“你忽悠人家买重甲,人家把你当猪杀,两下扯平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听了这话,杨昊的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接过瓜子,竟真的磕了起来。

“原来是怎么回事……”杨昊忽然想通一件事,他把瓜子拍在桌上,“怪不得鄱阳谷他们会轻易地败给我们,他们是要送我六万匹马,好让我能保住身上的肉,别叫人家割了去。”

“何止呢!我战无不胜的西宁军自从不费吹灰之力灭了虎卫,谁还把回鹘当敌人?你现在到各营去听听,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有人还埋怨你当初为何要罢兵,就算一鼓作气杀到回鹘王庭,也是小菜一碟嘛。”

杨昊哈哈一笑:“……差点,真让人把我当猪养了……”

第10章 回鹘人的养猪计划

行事谨小慎微的汪春在酒桌上却豪迈奔放,酒宴只进行到一半他就大醉不醒了.

杨昊送他回迎宾馆,张莺莺就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杨昊几次暗示她出来一下,自己有话问,张莺莺却都视而不见。不明真相的晴儿、小鱼还直夸她懂事孝顺。吕芮看出了一点苗头,她暗暗地掐了杨昊一把,酸溜溜地说道:“你这个当叔叔的对侄女倒是挺上心的。可惜人家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杨昊听着话头不对,知dào

她是误会自己了,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握了把她的手说:“你也知dào

她是个十岁的孩子,说这话不显得过分吗?”

吕芮见杨昊发火,顿时换上了一张笑脸,她扒着杨昊的肩,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你不要不信,她人虽小可什么都懂。你还记得么,三个月前她可是又黑又瘦的。这三个月,她就拼命吃,拼命吃呀,我告sù

她女人吃的太胖不好kàn

的,你猜她说什么,‘杨叔叔说小姑娘太瘦不好kàn

’。她那么在意你的话,你说是为什么呢?”

吕芮喝了不少酒,脸颊红扑扑的,目光迷离,可爱中又带着几分调皮。她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向杨昊脖颈里吹热气,吹的杨昊脖子痒痒的,心也痒痒的。杨昊抓住了她的手腕,粗暴地把她往外拖。

迎宾馆里有的是房间,杨昊拖着她走到僻静处,踹开一间客房,生猛地把她抱起来扔到了床上,吕芮夸张地惊叫着缩到了床角,杨昊把她牵了出来,骑在她的身上,一边剥她衣裳一边骂:“小Lang蹄子,你造谣中伤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将来还不反到天上去?”

吕芮唧唧咯咯娇笑着,手脚并用,拼命抵挡着杨昊的进攻。但片刻之后她就被剥了个赤条条,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阵后,缴械投降,任杨昊在自己身上轻狂了一回。

……

云消雨散后,杨昊忙着要逃,吕芮趴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到底还是心虚了。”

杨昊见她还是纠缠不休,不由地心头恨起,举起巴掌扬言要打耳光。吕芮就把脸贴上来道:“你打吧,打了就当你承认了。”杨昊哪里舍得真打她?高举轻落,变掌为爪,捏了把她的脸蛋,虎着脸警告道:“以后再敢造谣生事,我绝不饶你。”

朱七就侯在迎宾馆外,见杨昊出来上前说道:“我们已经查明,昨日午后莺莺小姐未时末出后门上街买菜,直到酉时才回,这中间他进了东街的一间绸布庄,在里面呆了近一个时辰。进去的时候她是空着手,出来的时候却提着一篮子菜。然后就直接回了使署。卑职去查问这间绸布庄,店里掌柜却矢口否认莺莺小姐去过。”

说到这朱七显得有些踌躇不安,若这个绸布庄真是什么人设在丰安的据点,或者张莺莺竟是潜伏在防御使署的密探,他这个内寺坊指挥使自是难辞其咎。于是他提议道:“卑职提议立即监视汪春和张莺莺。”

迎宾馆的某些房间里修有暗室,可以对房中客人进行监视,汪春住的就是这种房间。朱七的提议被杨昊一语否决了:“没有用的,汪春这个人我很了解,做事点滴不漏,查不出他有什么把柄的。”对杨昊这番言论,朱七颇不以为然。自己也曾值宿大明宫,对汪春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一个油头滑脑温和如绵羊的太监而已,有什么不好对付的?

不过杨昊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也不想再争,何况杨昊的这番话暗里也有安抚自己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汪春这步棋算是走活了,杨昊不免有些懊恼。一个下午人都没有精神,好在黄昏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小青衣月榕的。

一天前杨昊到狱中劝说月榕站出来替月孤洗清罪名。杨昊跟她说了两件事:一是他已经下令将她丈夫林为路的尸体从乱坟岗中刨出来,找了块风水宝地下葬;二是答yīng

她只要帮了这次忙,可以放她回雷州与父母团聚。

月榕当时颇有些犹豫,说要考lǜ

三天,这是第一天。

杨昊把军法司的佐将孟和武找了来,庄云清出征曲泽部后,孟和武暂代将军职权。

杨昊问他:“有月榕的证词,按律可以定月孤无罪吗?”

孟和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随即又补充道:“最好还是判个三五年。”继而解释:“月孤公主犯罪,大人不徇私情,秉公审理,内外皆是一片赞美之声。月榕的证词,虽说按律是可以为月孤公主洗清冤屈,但不明真相之人又要诋毁大人以权谋**事不公了。”

丰州过去吏治腐败,以权干法的现象比比皆是,杨昊为了营造尊重法律的氛围着实是费了不少脑筋,也一定程度上抬升法律的地位。孟和武身为军法司佐将,主官审判,对此深有体会,自月孤被判刑后,找他走后门说情的人立减九层,以权干法的现象得到了很大的遏制。

孟和武虽然把话说的很曲折,但杨昊还是听懂了他的真实用意,他希望自己做出某种让步,以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好局面。

杨昊笑了笑,问他:“执法者常讲律法威严,不枉不纵,可见法唯其公平公正,才能使人信服。我们常恨以权干法,不让别人的权来干法,为何自己却要以权干法呢。”

孟和武嘴唇抖了下,想解释什么,被杨昊止住了:“你的用心是好的,这么做或许是可收一时之功,但我们不能开这个头,法律就是法律,公正公平,谁也无权去碰。”

孟和武满面羞惭地说道:“卑职愚钝,受教了。”

送走孟和武后,杨昊一时心境颇不平静。孟和武的那番话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律法公平,律法公平,可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权力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怎么能保证律法永远是公平公正的呢?”杨昊坐到公案前,提笔写了几行字:

……

该有什么样的法律。

司法机构该怎么设置?怎样保持独立?

法官的培养、使用和保障。

谁来监督执法者。

……

写下这几行字后,杨昊脑子一阵混乱。这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了,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于是他问正在沏茶的穆兰青:“丰州境内有什么法学大家吗?”穆兰青一开始没听懂杨昊说的是什么意思。杨昊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法学大家”究竟是什么,穆兰青摇了摇头,说道:“丰州有像张同知这样的刑狱大家,却未听过有大人说的这种‘法学大家’。”

杨昊听了不免有些丧气,转念一想也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如今是唐朝,哪里有如后世的那些所谓的法学专家呢?杨昊想这件事自己想偷懒看来还真不行,必须得耐下性子深入研究一下现行的司法制度,再做力所能及的改良吧。

杨昊觉得这件事不啻又是一个丰州毛毯厂,一切都要重头做起,且工作量会更大,但这却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事。

二日一早,汪春带张莺莺离城还京,杨昊没有去送行,孟和武把月孤案重审时间安排在辰时末,杨昊虽没有去现场,却时刻关注着这场审判。他让穆兰青安排几个书办去旁听,随时将庭审的情况报回来。前一天晚上,杨昊正式任命穆兰青为书办房的管事。乐的穆兰青半宿也没睡好。早上忙里忙外的精神虽不错,但两只眼却红通通。

辰时末的时候,代关老爷送张莺莺出城的关索回来了,怀里揣着几包瓜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一坐,把腿翘到了桌子上就磕了起来,瓜子壳扔的到处都是。杨昊问道:“你倒是很清闲啊,老珂子那边有眉目么?”

关索咧嘴笑道:“你看我这表情,还用问吗?”

杨昊摇了摇头道:“看样子是没什么大收获啊。”

“错,大错,大错特错。”

关索闻言顿时跳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口供拍在桌子上:“看看吧,用心何其歹毒啊。”

杨昊拿起口供快速过了一遍,越看心越寒,到最后禁是冷汗直流。急忙问道:“上面说的这些,可能找到佐证?”

“佐证我正在找,但,八九不离十。”关索用异常肯定的口气说道。

杨昊闻言,狠狠地在会议桌上擂了一拳,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珂子是在永丰一家客栈嫖宿幼女时被捕快抓获的,他是被假扮成皮条客的关索部下诱出使团驻地的。为免受皮肉之苦,老珂子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但仍被逼着写了一份供认状,按了手印,且留下了随身的一件信物。

随后,“捕快们”也亮明了真实身份,询问他一年前御前会议的内容。老珂子倒也干脆,将他所知dào

的来个竹筒倒豆子,说个一干二净。

由彰信可汗亲自主持的这次御前会议,与会者都是回鹘汗国中手握实权的皇族和重臣,会议研究了今后三年对大唐沿边各镇的应对政策。

据老珂子的回忆,关于丰州,会议形成了四点基本认识:

一、丰州的军力在迅速壮大,但十年之内还不足对汗国构成威胁。

二、丰州的财富积累速度异常之快,且质量很高。

三、丰州的官吏精干高效,社会管理手段日趋成熟。

四、丰州的独立倾向日益明显,对中央的离心力增强,与周边各镇存zài

矛盾,在周边各族中也没有具体盟友。

针对上述四点认识,会议提出四点应对策略:

一、适度武装丰州,使其有能力保护自身财富不受其他势力的侵夺。

二、进行外交麻痹,鼓励其独立倾向;阻止其和中央靠近;阻止其和其他边镇或族群结盟。

三、进行全面渗透,掌握充分的情报,为军事打击做好充分准bèi



四、发动全面战争,三年后,最迟五年后,对丰州发动战争,掠夺其全部财富。

杨昊把纸窝成一团摔在了桌上,红着眼,搓着手,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他妈的这简直就是在养猪,把我当猪养,养肥了再拿我开刀!”

关索却淡然一笑,递了把瓜子过去,轻松地说道:“你忽悠人家买重甲,人家把你当猪杀,两下扯平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听了这话,杨昊的气顿时消了一半,他接过瓜子,竟真的磕了起来。

“原来是怎么回事……”杨昊忽然想通一件事,他把瓜子拍在桌上,“怪不得鄱阳谷他们会轻易地败给我们,他们是要送我六万匹马,好让我能保住身上的肉,别叫人家割了去。”

“何止呢!我战无不胜的西宁军自从不费吹灰之力灭了虎卫,谁还把回鹘当敌人?你现在到各营去听听,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有人还埋怨你当初为何要罢兵,就算一鼓作气杀到回鹘王庭,也是小菜一碟嘛。”

杨昊哈哈一笑:“……差点,真让人把我当猪养了……”

第11章 扬州一梦

淮河的秋天,天蓝水清,白帆点点.

从丰安走到淮河足足走了二十多天,这二十天小鱼足足瘦了一圈,对一心想长胖点的她来说,这趟江南之行实在有些亏心,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狠狠心不过来了。

南行之前,杨昊就要不要带女眷,带谁去,颇费了一番脑筋。说不带吧,两个月的旅途枯燥乏味,夜晚孤寂难熬;要说带吧,两地相距数千里之遥,风餐露宿的,自己着实不落忍。最后,他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三人自己,去或不去由她们自己决定。

吕芮去的愿望最强烈,自从仙女山下那一夜后,杨昊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日日粘在一起,夜夜笙歌不息。这要是陡然离开两个月,自己如何忍的了?但一想到旅途的劳累艰辛,吕芮就心怯了,从丰安到夏州朝天大道不过几百里地,尚且累的自己抽筋剥骨般难受了好几天,这跋山涉水的几千里来回折腾,自己还想不想活了?

她第一个举手说不去,然后就低下了头,羞愧的不敢看杨昊的眼。

晴儿和小鱼去的愿望远不及吕芮强烈,尤其是小鱼,对长途旅行的艰辛,她是深有体会的,加上自己一心要养出白白胖胖的富态相,因此她也表态不去。

晴儿介于她们两者之间,去与不去她都有理由说服自己。当小鱼和吕芮都表态不去之后。晴儿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也只有我跟去了,总要有个人管着你点。”

晴儿跟在身边自然能万事落个方便,但杨昊不想带她,一则家里总要有个管事的人,小鱼和吕芮自己都管不好自己,遑论去管别人了。二是晴儿办事认真爱管人是出了名的,杨昊不想带个姐姐一路管着自己。于是他装出烦躁的样子,指着三人道:“一个个不情不愿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我一个人去反落的自在。”

当晚杨昊借口处理公务躲着不回家,夜宿在迎宾馆,谁也不搭理。

二日天刚麻麻亮,小鱼找过来跪在床头问:“江南的丝绸是不是品质又好又便宜?”杨昊捏了捏她的鼻子,问:“你又改变主意想去了?”小鱼嘻嘻一笑道:“你要两个月才能回来,我舍不得你嘛。”杨昊一高兴就把她带上了。

随同杨昊一起南下的还有内寺坊同知张伯中和掌印木荔,书办房管事穆兰青,侍卫张朗、李卫、张晓、伍章。情报室的势力范围只限于两京和河北,再往南他们就成了瞎子和聋子,杨昊只叫了两个参随跟着,以便破译关索送来的密信。

为节省时间,杨昊没有选择走黄河水路,而是由旱路直下颍州,再弃马乘船,取道淮河经由大运河南下。这一夜宿在寿州境内八公山下的一处村镇。这是一处沿河小镇,只有一条小街,数百户人家。李卫、张朗去定了客房。

乡野小店,大小也就十余间客房,门挨着门挤在一处。一间客房大门敞开,屋中一男一女对坐在下棋,男子二十出头,锦衣玉面,一表人才。杨昊见了他一时惊的合不拢嘴,这男子竟是颍王李炎!

跟在杨昊身边的小鱼注意到了杨昊的失态,只是她会错了意,以为是杨昊钦慕那女子的美貌才失态而惊。于是心中含着深深地醋意,在杨昊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哎哟!”杨昊正全副心思在思考如何应对李炎,被小鱼这一拧,禁不住地叫出声来。

李炎和那女子同时向外看了一眼。

杨昊甚是尴尬,此刻想躲是来不及躲了,可在这人流滚滚的地方又不方便见礼,因此一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跟李炎下棋的那个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伸出芊芊玉手拉住了小鱼,惊喜地说道:“妹妹,你怎么也到这来了?”小鱼傻了,这人自己根本不认识啊?

杨昊立kè

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顺口说道:“是啊,真是巧的很。”说着他跟身后的侍从打声招呼就走进了李炎的房间。

门一关,杨昊欲撩衣参拜,却被李炎拦住了:“山野乡村的,不必多礼。”接着他握着杨昊的手打量了一番笑道,“几年没见,难得你还能一眼认出孤。”又转头对王拂儿说道:“你说巧不巧,咱们刚一改道,就在这遇到故人了。”

小鱼见杨昊对李炎的恭敬神态,又听他自称为孤,心中暗自吃惊。就在刚刚,她还在笑话跟自己搭话的女子身材瘦弱没有富态。现在她又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女子,除了美艳的让人窒息的面容外,原本被她笑话的蜂腰细臂突然也有了美感。小鱼心中关于女人美的标准突然间被颠覆了,原来纤细和瘦弱才是高贵和美丽的。

那女子轻启朱唇,说道:“我叫王拂儿,你以后就叫我拂儿姐吧。”

杨昊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这次意wài

的相会,将彻底改变自己今后的人生轨迹。为了掩人耳目,李炎要杨昊称他为炎兄,而他则呼杨昊为杨兄。他邀请杨昊和小鱼与他同乘坐一船,杨昊虽婉拒了他的好意,但答yīng

与他一路同行。从此之后,杨昊的座船便只能跟在他的大船后面,而且每天大部分时间他和小鱼都是在李炎的大船上度过的。

起初几天,杨昊还战战兢兢一身的不自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发xiàn

其实李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性情耿直,虽然有时脾气不太好,但也只是发发火而已。对身边的幕宾一直待之以士大夫之礼。从幕宾与他说话时轻松自如的神色可以看出,李炎的这份真诚谦和并不是刻意装出来,而是他的天性使然。

当船停靠在扬州码头的时候,杨昊跟李炎之间已经有了朋友般的亲密。而小鱼则早成了王拂儿身边的跟屁虫,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急着去见王拂儿,晚上回来,张嘴一个“拂儿姐”,闭嘴一个“拂儿姐”,叫的好不亲热。若是碰到李炎、杨昊与幕宾通宵宴饮时,她就和王拂儿同床共枕,简直是难分你我了。

扬州早在隋朝就已经是天下的繁华大都市了,至安史之乱后,北方人口大量南迁,经济重心逐渐南移。加之安史之乱后北方藩镇割据日趋严重,藩镇之间,藩镇内部,藩镇与中央的征战从未止息过,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此时的扬州论繁荣程度已远在长安、洛阳、太原、成都这些传统大城之上。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对唐代扬州的繁华,杨昊最初是从杜牧的这首《遣怀》里感知的,诗作者杜牧曾经在淮南节度使牛僧儒处做过幕宾,这首诗写在他最落寞的时候。在后世杨昊读过他很多的诗,但对他的生平事迹了解的并不多,他并不知dào

此刻的诗作者杜牧正在宣徽观察使崔郸处为幕宾。离此地并不算太远。

或许是受这首诗的感召,船一靠岸,李炎就兴致勃勃地带着众人去城内寻找诗中描绘的意境。扬州美女甲天下,这说法可是有真凭实据的。像王拂儿这等在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到了扬州,也不免有些气短,小鱼自卑的差点没躲回船上去。

众人此行的目的是扬州很有名的弋江楼。离着还有半里地,路边就已停满了华车骏马。衣着华美的公子哥儿,眼高于顶的少年才俊,往来多如过江之鲫。

弋江楼临湖而建,楼高五层,三面环水。入夜之后被数百盏华灯装饰的富丽堂皇,美不胜收。丝竹弦乐,美酒红裙,人还没到心先醉了。小鱼算是彻底被灯光晃晕了,她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中,只好挽着王拂儿的手臂被她牵着走。王拂儿此刻也紧咬嘴唇,变得矜持起来,她感到了一份逼人的压力。她原本也是歌姬出身,昔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也算得是花魁头角。但正应了那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这汪洋大海比起来,自己当年混的那就不叫江湖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洗澡的池子。

杨昊好歹也在大明宫里混过几天,美貌佳人着实也见过不少,因此虽然进门后有些眼晕,但总算还没有失态。紧跟在他身后的张朗、李卫算是彻底傻眼了,两个人一个张着嘴,一个呲着牙,浅一脚深一脚地乱走,好几次都撞到了杨昊的身上。

这时就看出了李炎的过人之处,他手持象牙描金扇,脚迈着龙虎英雄步,姿态雄武又不失轻灵,加上他俊朗的身姿,英俊的面容和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一路行来,迷翻了万千少女。

众人要了一间豪华大包房,座位呈半月形摆设。李炎端坐正中,其余的人便不分等次地乱坐一通,李炎竟丝毫不以为意。

弋江楼的大掌柜的亲自过来招呼,跟在他身后的歌女舞姬绯红的云儿一般。其实弋江楼的幕后大老板就是刺马营宝历社的一个从八品执戟,他既非公卿功臣之后,亦非刺马院或太学国子监的学生,他的这个执戟是靠每年上供十万两白银换来的,有了这层关系,不管扬州官场风卷云舒,他的弋江楼都能如磐石一般傲立寒冬。

大掌柜安排了几个很有特色的歌舞,迎来了一片掌声。趁着兴头王拂儿拉着小鱼为众人献舞一曲,王拂儿曼妙的舞姿赢得众歌姬的一片赞美声,甚至还有歌姬特意从楼下赶上来观摩。不过杨昊总觉得这些歌姬的赞美声有些虚伪,那腔调就像是一个学院派音乐教授评评业余歌手时语气。满嘴的赞美之声也掩饰不了其骨子里的轻视和傲慢。不过王拂儿满足了,她的舞其实只是给一个人看,只要那个人满yì

了,自己就心满yì

足了。

李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王拂儿风光无限的时候,她的舞伴小鱼却悄悄地撤了回来,像一只被斗败的小公鸡,紧紧地地咬着嘴唇,默不吭声。杨昊怕刺激到她,就没敢跟她说话。过了一阵子,小鱼暗下决心自己给自己打气:“我一定要学跳舞,跳的比所有人都好。”

第12章 老辣的李德裕

就在小鱼黯然退场后不久,王拂儿向李炎发出了邀请,李炎没有拒绝,伴着她翩翩起舞.李炎精通音律,舞蹈也是个行家,更难得的是他与王拂儿心意相通,配合起来十分有默契,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都饱含着浓浓的情意。

一曲终了,四方掌声雷动,李炎与王拂儿手牵手向四方鞠躬答礼,众人不敢受李炎这份重礼,也都站起了身。小鱼忍不住跟杨昊闹了起来:“你看看人家多知dào

疼爱人,可不像你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说的杨昊脸颊滚烫。

王拂儿问小鱼:“妹妹怎么先走了?”小鱼道:“你跳的那么好,我可不想跟着你丢脸。”王拂儿笑了,牵着小鱼的手,道:“你很有灵气,多用点功,将来一定不比我差。”小鱼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却在琢磨:什么叫不比你差,我将来一定要跳的比你好。

“我叫你跑!你个臭烂*养的——”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四下乐声陡然而停,上下的客人都涌过来看。楼下大厅里一个喝的半醉的锦衣少年,正在追打一个舞姬,舞姬批头散发的,赤着脚乱跑,舞裙被扯烂了,酥胸半裸。看得出锦衣少年并不想立即抓住她,他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舞姬泪流满面,哭的声嘶力竭,被猫追赶的滋味并不好受。在大厅里转了两圈后,她向大门跑去,但随即被一帮帮闲给抓住扔了回来,锦衣少年恶狠狠地薅住她的头发,望着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弋江楼的知客、伙计纷纷上前劝阻,却被少年带的随从拦住。一个圆头少年恶狠狠地警告道:

“大帅府牙军在此办案,谁敢多事。”

这个锦衣少年正是淮南节度副使张鹭的儿子张肴,人称张三公子。张鹭育有三子,长子早夭,次子死于捕盗,只剩张肴一个,因此宠爱异常。其时,牛僧儒为淮南节度使,牛僧儒清廉不阿,但不擅于掌兵。淮南的军事实权握于张鹭之手,张肴借着父亲的势力横行无忌,扬州人又送外号“张三霸”。

“欺负一个女人太不像话了。”小鱼抄起一把茶壶朝张三霸扔了过去,可惜力qì

小,茶壶离着还有几丈远就坠地摔碎了。

“嗨,他妈的,还真有人出头。”

圆头少年见有出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带着五六个帮闲杀气冲冲地奔楼上来了。张朗、李卫和李炎的几个卫士堵在楼梯口,乒乒乓乓地一阵乱斗,圆头少年和几个帮闲鼻青眼肿、抱头鼠窜。

张肴勃然大怒,丢开舞姬,热辣辣地追了上来,看着此人身材不高貌不起眼,手上功夫却甚是了得,张朗、李卫和几个侍卫一时竟未能拦得住他。张肴冲到楼上,抄起一把椅子向李炎这边就砸了过来,他这是一招虚招,借以查看谁是众人的头,果然飞椅劈空而来的时候,包括杨昊在内,众人都忙着保护李炎。张肴嘴角微微一挑,一个箭步窜到了李炎面前,伸手来锁他的咽喉。

张肴看的清楚,张朗、李卫几个人功夫都不错,若是正面跟他们对打,自己未必占得了便宜。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李炎这个领头人,不怕他们不服。他的算盘打的虽然精,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李炎手上功夫也不错,而且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功夫更好的。

李炎侧身一让,轻松地躲开了他这一抓,回拳击在他的腋下,张肴蹬蹬倒退三四步才站稳身体,脸色骤然变的紫红。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张肴吃了一个暗亏,却也摸清了李炎的武功路数,他是会点武功,但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张肴怪叫一声,双手忽然变幻成蛇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嘴里咝咝有声。李炎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武功,一时有些诧异。张肴看准时机,探手向李炎的咽喉啄去。这又是虚晃一招,他的真实用意是要抓李炎的阴裆。

李炎果然上当,左手回护前胸,右手的描金象牙扇当做短棒向张肴的手腕砸去,如此一来下身空荡顿显。张肴嘴角一歪,眼中暴射出阴冷的诡笑。他的手闪电般探向了李炎的阴裆。

“砰!”地一声闷响。杨昊骤然踢出一脚,张肴闷哼一声,如布口袋一般摔出去一丈多远,手捂着左肋,竟爬不起身来。张朗、李卫冲上来按住了他,手上用力稍粗,张肴禁不住“啊”地一声惨叫起来。

“他肋骨断了,放他走吧。”

目送圆头少年抬走张肴,杨昊转身对李炎说道:“炎兄,此地不可久留,还是尽快回船上去。”

李炎默默地点点头,众人正要出门时,一个青衣少年轻步而来,说道:“张鹭手握淮南兵权,诸位还是连夜离开扬州为妙。”说完便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

润州,浙西观察使署。

写了一夜奏折的浙西观察使李德裕早饭也没吃,就到公事房后面的小卧房里睡下了,毕竟是五十一岁的人了,干这种通宵活有些顶不住。他刚刚躺下被窝还没焐热,掌书记邱明喻就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邱明喻三十出头,长的高高瘦瘦,是李德裕最信得过的门生兼幕宾。几天前,他奉命为李德裕起草了一份沿江缉捕盗匪的方略,呈递给李德裕后挨了一顿责骂,说他这方略完全是闭门造车,不切实jì

。邱明喻一百个不服气,当面就跟李德裕论争起来。

李德裕不跟他争,而是让他到沿江各水师营寨跑一圈,了解了解实情,回来再谈那份方略的对错。按时间推算,邱明喻此刻还应该在水师营中,不知为何却提前跑了回来。

“恩师,水军巡江营在江面上和淮南水师杠上啦。”

“哦——”李德裕一跃而起,急忙地问:“这次又是因为何事?”一边忙着找鞋子,说了也奇怪,临睡之前自己明明就把厚底布靴放在床前,怎么就少了一只呢。于是这位大和七年就曾入朝为相的观察使大人,就跪在地上找起了自己的靴子。

“这一次错不在咱们,昨晚学生随水师小船巡江时,发xiàn

有艘船从扬州方向匆匆而来,后面有淮南水师十几艘艨艟在追,过了江心界,我们就按例扣了那艘大船。您说,人到了咱们浙西地面,就算船上人有什么罪,那也该由咱们来管,岂能由他淮南过境来抓人?你想要人,那就得移送公文,按规矩来办吧。哪能说凭你一句话,我就要把人交给你?那我浙西岂不是成了你淮南的下属州县了……”

就在邱明喻唠叨的时候,李德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只靴子。等他把靴子穿好,才想起来自己的裤子还没有穿,于是又把靴子脱了下来。

“是什么人的船?”

淮南、浙西隔江相望,地缘相近,人缘相亲,官府、民间原本往来甚密,但自牛僧儒执掌淮南、李德裕出任浙西后,两地官府之间就常生龌龊,似这种水师在江面上对峙的事常有发生。邱明喻跟随自己历练多年,颇有些决断能力,若是一般的事,他是不会心急火燎地跑回来找自己的。

“船主是丰州刺史杨昊。”

“是他,就是那个越境攻打天狼军虎卫的杨昊?”李德裕诧异地问,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事。没等邱明喻回答,又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弄错?确实是他?”

被李德裕这么一问,邱明喻心里倒是一阵紧张。他仔细地回想了跟杨昊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学生可以肯定。”

李德裕背负双手在屋中踱起步来,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即刻传令沿江水师统领方封霞,即刻将淮南的船撵回去!”

“是,恩师……”邱明喻惊讶的合不拢嘴,一向注重文法修辞的恩师竟连用了两个“即刻”,可见事情之严重,他转身正要走,却又被李德裕叫住了:

“你亲自护送杨昊南下,记住,暗中保护,不要说话。”

……

杨昊一行离开弋江楼后,匆匆赶回船上。杨昊建议让张伯中和李炎的幕宾乘坐大船,李炎和王拂儿则改乘他的小船,两船迅即拔锚南下,出城之后,张伯中一行继xù

向南,杨昊却命船夫掉转船头向北走,停泊在淮南水师营地外的江面上。没过多久,淮南水师营地里出来十艘艨艟舰,一路向南追去。

杨昊的船就跟在艨艟舰的后面往南走。在扬州城南三十里外,艨艟舰拦住了张伯中的船,水军武士登船检查,这时杨昊的船就从他们身边大摇大摆地驶了过去。等众人发觉上了当,再向南追时,杨昊已将他们甩开了二十余里,不过艨艟舰的速度确实很快,在运河与长江交会口处还是被他们追了上来。

艨艟舰向杨昊的座船上放箭警告,形势一度甚是危机。

恰在此时,南方的江面上出现了浙西水师巡江营的三艘巡逻船。杨昊听从李炎建议向巡逻船发出了求救信号。巡逻船闻讯赶来,警告艨艟舰此处已属浙西,要他们立即退回去。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仗正式开打。

都说江南女儿温柔似水,可在杨昊看来,江南的男人也温柔的可以。一大群男人吵的脸红脖子粗,竟是谁也没有动手。这若是换在丰州,江水恐怕都被染红了吧。

对骂了半个时辰,浙西人有些招架不住了。杨昊在小鱼耳边说了几句话,小鱼就走到船头说:“丰州刺史杨大人在此,请管领大人上船一叙。”坐船巡夜的邱明喻听到这话,煞是惊奇便与巡江营的校尉一起登上了杨昊的船。

杨昊拿出自己的官凭,对二人说道:“我是私下江南,在扬州打了张鹭的儿子张三霸,请二位行个方便。”邱明喻验看了杨昊的官凭后,说道:“张三霸仗势欺人,杨刺史打的好。这个忙我们帮了。”说完他便乘小舟还回润州去见李德裕。临行前他嘱咐巡江校尉一定要将杨昊看好了,既不能让他走也不可将人交给淮南水军。

邱明喻走后约两个时辰,浙西水师倾巢出动。楼船、斗舰、走舸、游艇,浩浩荡荡,塞满江面,驱逐了淮南的艨艟后,几艘走舸、游艇为杨昊的座船引路,其余的舰船则列阵江心防备淮南水师。双方配合的十分默契,但自始至终都没人说话。

李炎赞道:“文饶做事果然老道。”

杨昊茫然地问:“谁是文饶?”

李炎哈哈大笑道:“你呀,还是不爱读书。李德裕你总该听过吧。”

杨昊倒是一惊,李德裕之名他当然听过,于是赞道:“这可是一代名相啊。”

李炎嘘叹了一声:“可惜只当了几天宰相就被郑注、李训这两小人给排挤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杨昊暗想:“原来李德裕此刻还并不得志。”于是也不无惋惜地说道:“似这等名臣竟被埋没,殊为可惜啊。”

杨昊不知dào

是站在他面前的李炎不久将登上皇位,正是他的宽容和信任成就了李德裕千古美名。自然他也无从揣测,这位晚唐最有名的宰相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第12章 老辣的李德裕

就在小鱼黯然退场后不久,王拂儿向李炎发出了邀请,李炎没有拒绝,伴着她翩翩起舞.李炎精通音律,舞蹈也是个行家,更难得的是他与王拂儿心意相通,配合起来十分有默契,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都饱含着浓浓的情意。

一曲终了,四方掌声雷动,李炎与王拂儿手牵手向四方鞠躬答礼,众人不敢受李炎这份重礼,也都站起了身。小鱼忍不住跟杨昊闹了起来:“你看看人家多知dào

疼爱人,可不像你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说的杨昊脸颊滚烫。

王拂儿问小鱼:“妹妹怎么先走了?”小鱼道:“你跳的那么好,我可不想跟着你丢脸。”王拂儿笑了,牵着小鱼的手,道:“你很有灵气,多用点功,将来一定不比我差。”小鱼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却在琢磨:什么叫不比你差,我将来一定要跳的比你好。

“我叫你跑!你个臭烂*养的——”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四下乐声陡然而停,上下的客人都涌过来看。楼下大厅里一个喝的半醉的锦衣少年,正在追打一个舞姬,舞姬批头散发的,赤着脚乱跑,舞裙被扯烂了,酥胸半裸。看得出锦衣少年并不想立即抓住她,他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舞姬泪流满面,哭的声嘶力竭,被猫追赶的滋味并不好受。在大厅里转了两圈后,她向大门跑去,但随即被一帮帮闲给抓住扔了回来,锦衣少年恶狠狠地薅住她的头发,望着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弋江楼的知客、伙计纷纷上前劝阻,却被少年带的随从拦住。一个圆头少年恶狠狠地警告道:

“大帅府牙军在此办案,谁敢多事。”

这个锦衣少年正是淮南节度副使张鹭的儿子张肴,人称张三公子。张鹭育有三子,长子早夭,次子死于捕盗,只剩张肴一个,因此宠爱异常。其时,牛僧儒为淮南节度使,牛僧儒清廉不阿,但不擅于掌兵。淮南的军事实权握于张鹭之手,张肴借着父亲的势力横行无忌,扬州人又送外号“张三霸”。

“欺负一个女人太不像话了。”小鱼抄起一把茶壶朝张三霸扔了过去,可惜力qì

小,茶壶离着还有几丈远就坠地摔碎了。

“嗨,他妈的,还真有人出头。”

圆头少年见有出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带着五六个帮闲杀气冲冲地奔楼上来了。张朗、李卫和李炎的几个卫士堵在楼梯口,乒乒乓乓地一阵乱斗,圆头少年和几个帮闲鼻青眼肿、抱头鼠窜。

张肴勃然大怒,丢开舞姬,热辣辣地追了上来,看着此人身材不高貌不起眼,手上功夫却甚是了得,张朗、李卫和几个侍卫一时竟未能拦得住他。张肴冲到楼上,抄起一把椅子向李炎这边就砸了过来,他这是一招虚招,借以查看谁是众人的头,果然飞椅劈空而来的时候,包括杨昊在内,众人都忙着保护李炎。张肴嘴角微微一挑,一个箭步窜到了李炎面前,伸手来锁他的咽喉。

张肴看的清楚,张朗、李卫几个人功夫都不错,若是正面跟他们对打,自己未必占得了便宜。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李炎这个领头人,不怕他们不服。他的算盘打的虽然精,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李炎手上功夫也不错,而且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功夫更好的。

李炎侧身一让,轻松地躲开了他这一抓,回拳击在他的腋下,张肴蹬蹬倒退三四步才站稳身体,脸色骤然变的紫红。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张肴吃了一个暗亏,却也摸清了李炎的武功路数,他是会点武功,但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张肴怪叫一声,双手忽然变幻成蛇形,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嘴里咝咝有声。李炎从未见过这么怪异的武功,一时有些诧异。张肴看准时机,探手向李炎的咽喉啄去。这又是虚晃一招,他的真实用意是要抓李炎的阴裆。

李炎果然上当,左手回护前胸,右手的描金象牙扇当做短棒向张肴的手腕砸去,如此一来下身空荡顿显。张肴嘴角一歪,眼中暴射出阴冷的诡笑。他的手闪电般探向了李炎的阴裆。

“砰!”地一声闷响。杨昊骤然踢出一脚,张肴闷哼一声,如布口袋一般摔出去一丈多远,手捂着左肋,竟爬不起身来。张朗、李卫冲上来按住了他,手上用力稍粗,张肴禁不住“啊”地一声惨叫起来。

“他肋骨断了,放他走吧。”

目送圆头少年抬走张肴,杨昊转身对李炎说道:“炎兄,此地不可久留,还是尽快回船上去。”

李炎默默地点点头,众人正要出门时,一个青衣少年轻步而来,说道:“张鹭手握淮南兵权,诸位还是连夜离开扬州为妙。”说完便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

润州,浙西观察使署。

写了一夜奏折的浙西观察使李德裕早饭也没吃,就到公事房后面的小卧房里睡下了,毕竟是五十一岁的人了,干这种通宵活有些顶不住。他刚刚躺下被窝还没焐热,掌书记邱明喻就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邱明喻三十出头,长的高高瘦瘦,是李德裕最信得过的门生兼幕宾。几天前,他奉命为李德裕起草了一份沿江缉捕盗匪的方略,呈递给李德裕后挨了一顿责骂,说他这方略完全是闭门造车,不切实jì

。邱明喻一百个不服气,当面就跟李德裕论争起来。

李德裕不跟他争,而是让他到沿江各水师营寨跑一圈,了解了解实情,回来再谈那份方略的对错。按时间推算,邱明喻此刻还应该在水师营中,不知为何却提前跑了回来。

“恩师,水军巡江营在江面上和淮南水师杠上啦。”

“哦——”李德裕一跃而起,急忙地问:“这次又是因为何事?”一边忙着找鞋子,说了也奇怪,临睡之前自己明明就把厚底布靴放在床前,怎么就少了一只呢。于是这位大和七年就曾入朝为相的观察使大人,就跪在地上找起了自己的靴子。

“这一次错不在咱们,昨晚学生随水师小船巡江时,发xiàn

有艘船从扬州方向匆匆而来,后面有淮南水师十几艘艨艟在追,过了江心界,我们就按例扣了那艘大船。您说,人到了咱们浙西地面,就算船上人有什么罪,那也该由咱们来管,岂能由他淮南过境来抓人?你想要人,那就得移送公文,按规矩来办吧。哪能说凭你一句话,我就要把人交给你?那我浙西岂不是成了你淮南的下属州县了……”

就在邱明喻唠叨的时候,李德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只靴子。等他把靴子穿好,才想起来自己的裤子还没有穿,于是又把靴子脱了下来。

“是什么人的船?”

淮南、浙西隔江相望,地缘相近,人缘相亲,官府、民间原本往来甚密,但自牛僧儒执掌淮南、李德裕出任浙西后,两地官府之间就常生龌龊,似这种水师在江面上对峙的事常有发生。邱明喻跟随自己历练多年,颇有些决断能力,若是一般的事,他是不会心急火燎地跑回来找自己的。

“船主是丰州刺史杨昊。”

“是他,就是那个越境攻打天狼军虎卫的杨昊?”李德裕诧异地问,忽然眉头一皱想起了一件事。没等邱明喻回答,又追问道:“你真的没有弄错?确实是他?”

被李德裕这么一问,邱明喻心里倒是一阵紧张。他仔细地回想了跟杨昊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学生可以肯定。”

李德裕背负双手在屋中踱起步来,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

“即刻传令沿江水师统领方封霞,即刻将淮南的船撵回去!”

“是,恩师……”邱明喻惊讶的合不拢嘴,一向注重文法修辞的恩师竟连用了两个“即刻”,可见事情之严重,他转身正要走,却又被李德裕叫住了:

“你亲自护送杨昊南下,记住,暗中保护,不要说话。”

……

杨昊一行离开弋江楼后,匆匆赶回船上。杨昊建议让张伯中和李炎的幕宾乘坐大船,李炎和王拂儿则改乘他的小船,两船迅即拔锚南下,出城之后,张伯中一行继xù

向南,杨昊却命船夫掉转船头向北走,停泊在淮南水师营地外的江面上。没过多久,淮南水师营地里出来十艘艨艟舰,一路向南追去。

杨昊的船就跟在艨艟舰的后面往南走。在扬州城南三十里外,艨艟舰拦住了张伯中的船,水军武士登船检查,这时杨昊的船就从他们身边大摇大摆地驶了过去。等众人发觉上了当,再向南追时,杨昊已将他们甩开了二十余里,不过艨艟舰的速度确实很快,在运河与长江交会口处还是被他们追了上来。

艨艟舰向杨昊的座船上放箭警告,形势一度甚是危机。

恰在此时,南方的江面上出现了浙西水师巡江营的三艘巡逻船。杨昊听从李炎建议向巡逻船发出了求救信号。巡逻船闻讯赶来,警告艨艟舰此处已属浙西,要他们立即退回去。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仗正式开打。

都说江南女儿温柔似水,可在杨昊看来,江南的男人也温柔的可以。一大群男人吵的脸红脖子粗,竟是谁也没有动手。这若是换在丰州,江水恐怕都被染红了吧。

对骂了半个时辰,浙西人有些招架不住了。杨昊在小鱼耳边说了几句话,小鱼就走到船头说:“丰州刺史杨大人在此,请管领大人上船一叙。”坐船巡夜的邱明喻听到这话,煞是惊奇便与巡江营的校尉一起登上了杨昊的船。

杨昊拿出自己的官凭,对二人说道:“我是私下江南,在扬州打了张鹭的儿子张三霸,请二位行个方便。”邱明喻验看了杨昊的官凭后,说道:“张三霸仗势欺人,杨刺史打的好。这个忙我们帮了。”说完他便乘小舟还回润州去见李德裕。临行前他嘱咐巡江校尉一定要将杨昊看好了,既不能让他走也不可将人交给淮南水军。

邱明喻走后约两个时辰,浙西水师倾巢出动。楼船、斗舰、走舸、游艇,浩浩荡荡,塞满江面,驱逐了淮南的艨艟后,几艘走舸、游艇为杨昊的座船引路,其余的舰船则列阵江心防备淮南水师。双方配合的十分默契,但自始至终都没人说话。

李炎赞道:“文饶做事果然老道。”

杨昊茫然地问:“谁是文饶?”

李炎哈哈大笑道:“你呀,还是不爱读书。李德裕你总该听过吧。”

杨昊倒是一惊,李德裕之名他当然听过,于是赞道:“这可是一代名相啊。”

李炎嘘叹了一声:“可惜只当了几天宰相就被郑注、李训这两小人给排挤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杨昊暗想:“原来李德裕此刻还并不得志。”于是也不无惋惜地说道:“似这等名臣竟被埋没,殊为可惜啊。”

杨昊不知dào

是站在他面前的李炎不久将登上皇位,正是他的宽容和信任成就了李德裕千古美名。自然他也无从揣测,这位晚唐最有名的宰相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第13章 苏州无面会

苏州城西十八里有一湖名叫白汤,名称来历已不可考,湖心有一无名小岛,翠竹森森,岛上的竹林里有一座庄园,号“汤白山庄”,苏州无面会的会址就设在庄内.

此时已经是开成二年的秋天,与开成元年春相比,外部的大环境已经好多了。永丰无面会时杨昊和孟博昌身披坚甲日夜巡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彼时,除了河北三镇,仇士良的亲信口含天宪,飞驰四方,监督地方清算刺马营势力。打了几匹老虎,抓了十几只狗狼,杀了一批兔子、老鼠、獐子、猫。

而眼下刺马营和阉党虽然还处在敌对状态,但矛盾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刺马营渐渐地从大明宫的惨败中恢复了元气。反观阉党内部,仇士良、鱼弘志、郭勤已成三足鼎立之势。仇士良和鱼弘志结束了蜜月期,相互间的矛盾已渐趋公开化。此外阉党与朝臣矛盾不断,地方藩镇反指责仇士良专权的声音很大,这些迫使仇士良不得不对刺马营易攻为守。现在除了长安和关中地区,刺马营在其他各道已基本恢复了元气。

苏州刺史王哲是刺马营正四品横刀,虽然年轻,但极为强势,在苏州是绝对说一不二的主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李德裕也要给这个后生晚辈几分薄面。王哲曾做过言官,因上书弹劾郑注被降为苏州司户,后经李炎举荐才升为刺史。从那时起他就成为李炎的忠实追随者。

杨昊和李炎未进苏州时便分开了,按照刺马营的规矩,一个横刀是没资格在大总管面前说三道四的。

苏州远不及扬州繁华,与润州相比都有差距,不过江南水乡的灵性还是五体具备了。出门乘船不乘马,让这群北方来的人煞是感到新奇。这两天他带着小鱼乘着小舟,游走于苏州城内的角角落落,访风问古,喝酒品茗,又将当地盛产的丝绸和土产买了一堆。小鱼觉得这趟江南自己到底是没有白来。

三日后的午后,王拂儿忽然来到了客栈,跟杨昊招呼了一声后便进了小鱼的房间,一起研究扫货心得去了。一盏茶的工夫后,王哲也来到了客栈。身为地主上门拜服客人本来也是礼节,但和王拂儿前后脚进来,其中的深意就颇值得玩味了。寒暄之后,王哲挑明来意,希望杨昊能站出来帮他一个忙。

杨昊道:“王兄有事只管吩咐,但能帮得上忙,小弟绝不推辞。”

王哲道:“昨夜接到湖州移文,说太湖中有一股盗匪上岸劫掠村镇,杀百姓十三人,掠取妇女儿童二十三人,焚烧房屋百余间。盗匪被官军击溃后,又潜入太湖,据抓到的一个匪首供认,近期可能还要洗掠苏州。”

说到这王哲自嘲地笑了笑道:“上百盗匪在杨兄眼里可能不值一晒,但苏州不比丰州,苏州只有一些老弱残兵,吓唬吓唬偷鸡摸狗的小贼还行,与太湖里的盗匪对阵,那是打一场败一场啊。营中将校身体肥蠢,久疏战阵,骑不了马,拉不起弓,试问如何对敌?沿湖的百姓我已经下令迁入城中,但这无面会……唉,总不能因为几个盗匪就改变会址吧。”

杨昊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借防备盗匪为由,让自己领兵警备会场。王哲是什么人,他是李炎的亲信,让自己领兵不用说是李炎的意思。盗匪是真是假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李炎把兵权交到了自己手里。经lì

了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后,杨昊很清楚军队在这些阴谋中的作用,这是李炎对自己最大的信任。

“在下才疏学浅,恐有负王兄所托啊。”

“杨兄过谦了,天狼军两万精兵尚且不是你的对手,又何谈几百个盗贼?你若都不行,苏州恐怕就没人能行啦。”

话说到这份上,杨昊只得应道:“难得王兄如此垂青,在下从命便是。”

王哲将手上仅有的两旅团军交到了杨昊的手里,团军属于地方招募的土勇,其招募、训liàn

、驻防、调动全由地方说了算。杨昊提前来到汤白山庄,先乘小舟围着小岛转了一圈,小岛上密布着竹林,竹林里布满了陷坑,设置了窝弓药弩。这些东西阻拦大军或许无用,但对付几个盗贼却已绰绰有余了。

山庄呈一个大大的回字形,建有两层围墙,外墙高约一丈,青砖砌城,每隔百步就修有一座青石碉楼,每座碉楼上都有三名庄客持弓守卫。杨昊登上一座碉楼,发xiàn

视野竟是十分开阔,弓箭手控zhì

的区域十分可观。

随后杨昊又查看了会场,这是一个四方形大厅,四周挂着黑色的帘幕,加上院子里密密匝匝的常青花木,即使是大白天厅内也光线昏暗。厅堂的正南方搭建起一座高台,苏绣“万里山河图”前摆着一把虎皮座椅,左右呈翼形各摆开三张椅子。虎皮座椅是大总管的,左右的六把椅子则是佩剑的。按例无面会由一名佩剑主持,主持人只有站台没有座椅。

暮色西垂时,宝历社苏州无面会开幕了。

在一阵喜庆的迎宾乐中八十一名横刀和七名佩剑陆续入场,因为都带着面具,彼此并不能分清对方是谁,因此也没有人打招呼,只是按照品秩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忽然乐队奏起了雄浑激昂的乐曲《山河醉》,这是刺马营在举行隆重庆典时专用的乐曲,作曲者不祥,在杨昊听来《山河醉》的旋律颇类似后世某国的军歌。伴随着乐声,面戴黄金面具的李炎在六名持刀执戟的护卫下由正门而入,所有人起立相迎。

在这雄壮的乐曲声中,众人齐声默念:“……阉贼当道,误我大唐,我辈儿女,热血愤张……辅弼圣主,中兴大唐!”

重温了一遍刺马营的入营歌后,李炎用力地一挥手,打发了乐队出去,随即又对王哲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王哲一阵错愕,众人也有些惊讶,无面会秘不示人,开会时从来不开门窗,这是定规。李炎并非是第一次担任大总管,他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就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李炎身边的六名持刀执戟分走四方推开了所有的窗户。

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大厅里浑浊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但很多人都缩起了脖子,他们似乎并不喜欢清新的空气。

“扬州的张鹭何在?”李炎突然发问道。

座下的横刀面面相觑,按例此刻应该由主持人致辞了,新任的大总管究竟想做些什么?

“属下便是张鹭。”

淮南节度副使张鹭是宝历社资格最老的正三品横刀,台上的七名佩剑中有两人曾是他的学生和部属,而台下的横刀七成都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

“摘掉你的面具。”李炎淡淡地说道。

厅中惊呼之声四起,参加无面会必须戴着面具,这是定制,摘去面具只有一种可能:获罪除籍。因为即使遭到降级的处罚,也还是可以保留面具的。

“属下不知犯了何罪?”张鹭抗声说道。

“你不知dào

?那好,本座就告sù

你。张肴仗势欺人,在弋江楼欺凌弱女,被本座撞破后,你为了掩饰罪行,包庇自己的儿子,竟私自调动淮南水师十艘艨艟沿河追击本座。张鹭你现在还说自己冤枉吗?”

张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张某育有三子,长子早夭,二子为国尽忠,只剩三子一根独苗。老妻溺爱太过,致使这逆子成日里游手好闲,甚不成人。十日前他在弋江楼喝花酒时跟人争风吃醋殴打起来,以致为人所伤。水师副将肖露私自调动十艘艨艟去为犬子报仇。张某既不知与犬子争执的人就是大总管您,也不知dào

肖露擅自调动水军。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失察之罪,失察之罪,罪不该获罪除籍吧?”

张鹭一席话引来四下议论纷纷,有人就公然附和张鹭之言,指桑骂槐之辈也不在少数。

李炎冷笑一声,对持刀执戟道:“把高声喧哗者,拖下去杖责四十军棍。”

六名执戟既是大总管的卫士,也是会场的执法者,本来维护会场纪律是主持人的事,但既然大总管发话了,六人也不敢不从。六执戟捉住三个横刀便往外走,众人皆不敢言。

杨昊心中暗惊道:“这下马威虽说打出了威风,却也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张鹭调兵意图不轨,虽是实情却无证据,这又该如何降服众人?此事若处置不当,众人必然会群起攻之。到那时,难道真的要杀的血流成河吗?”

三个人被打了四十军棍后,又被拖了回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盯着李炎。

“坐下说话。”李炎迎着众人敌视的目光,寸步不让。

四十军棍打下来屁股早烂了,如何还能坐得?但无面会的规矩是坐着开会,李炎不肯破例,谁又敢说个不字?

第一场交锋,李炎完胜。

就在众人愤愤不平,酝酿着反击的时候,李炎又淡淡地说了句:“带张肴。”

几个戴黄铜面具的执戟押着张肴走了进来。张鹭见状心中顿时火起,指着李炎道:“我儿何罪?你使这种卑鄙手段?”

李炎毫不示弱道:“有没有罪,你且问问他自己?”

第13章 苏州无面会

苏州城西十八里有一湖名叫白汤,名称来历已不可考,湖心有一无名小岛,翠竹森森,岛上的竹林里有一座庄园,号“汤白山庄”,苏州无面会的会址就设在庄内.

此时已经是开成二年的秋天,与开成元年春相比,外部的大环境已经好多了。永丰无面会时杨昊和孟博昌身披坚甲日夜巡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彼时,除了河北三镇,仇士良的亲信口含天宪,飞驰四方,监督地方清算刺马营势力。打了几匹老虎,抓了十几只狗狼,杀了一批兔子、老鼠、獐子、猫。

而眼下刺马营和阉党虽然还处在敌对状态,但矛盾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和。刺马营渐渐地从大明宫的惨败中恢复了元气。反观阉党内部,仇士良、鱼弘志、郭勤已成三足鼎立之势。仇士良和鱼弘志结束了蜜月期,相互间的矛盾已渐趋公开化。此外阉党与朝臣矛盾不断,地方藩镇反指责仇士良专权的声音很大,这些迫使仇士良不得不对刺马营易攻为守。现在除了长安和关中地区,刺马营在其他各道已基本恢复了元气。

苏州刺史王哲是刺马营正四品横刀,虽然年轻,但极为强势,在苏州是绝对说一不二的主儿。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李德裕也要给这个后生晚辈几分薄面。王哲曾做过言官,因上书弹劾郑注被降为苏州司户,后经李炎举荐才升为刺史。从那时起他就成为李炎的忠实追随者。

杨昊和李炎未进苏州时便分开了,按照刺马营的规矩,一个横刀是没资格在大总管面前说三道四的。

苏州远不及扬州繁华,与润州相比都有差距,不过江南水乡的灵性还是五体具备了。出门乘船不乘马,让这群北方来的人煞是感到新奇。这两天他带着小鱼乘着小舟,游走于苏州城内的角角落落,访风问古,喝酒品茗,又将当地盛产的丝绸和土产买了一堆。小鱼觉得这趟江南自己到底是没有白来。

三日后的午后,王拂儿忽然来到了客栈,跟杨昊招呼了一声后便进了小鱼的房间,一起研究扫货心得去了。一盏茶的工夫后,王哲也来到了客栈。身为地主上门拜服客人本来也是礼节,但和王拂儿前后脚进来,其中的深意就颇值得玩味了。寒暄之后,王哲挑明来意,希望杨昊能站出来帮他一个忙。

杨昊道:“王兄有事只管吩咐,但能帮得上忙,小弟绝不推辞。”

王哲道:“昨夜接到湖州移文,说太湖中有一股盗匪上岸劫掠村镇,杀百姓十三人,掠取妇女儿童二十三人,焚烧房屋百余间。盗匪被官军击溃后,又潜入太湖,据抓到的一个匪首供认,近期可能还要洗掠苏州。”

说到这王哲自嘲地笑了笑道:“上百盗匪在杨兄眼里可能不值一晒,但苏州不比丰州,苏州只有一些老弱残兵,吓唬吓唬偷鸡摸狗的小贼还行,与太湖里的盗匪对阵,那是打一场败一场啊。营中将校身体肥蠢,久疏战阵,骑不了马,拉不起弓,试问如何对敌?沿湖的百姓我已经下令迁入城中,但这无面会……唉,总不能因为几个盗匪就改变会址吧。”

杨昊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借防备盗匪为由,让自己领兵警备会场。王哲是什么人,他是李炎的亲信,让自己领兵不用说是李炎的意思。盗匪是真是假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李炎把兵权交到了自己手里。经lì

了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后,杨昊很清楚军队在这些阴谋中的作用,这是李炎对自己最大的信任。

“在下才疏学浅,恐有负王兄所托啊。”

“杨兄过谦了,天狼军两万精兵尚且不是你的对手,又何谈几百个盗贼?你若都不行,苏州恐怕就没人能行啦。”

话说到这份上,杨昊只得应道:“难得王兄如此垂青,在下从命便是。”

王哲将手上仅有的两旅团军交到了杨昊的手里,团军属于地方招募的土勇,其招募、训liàn

、驻防、调动全由地方说了算。杨昊提前来到汤白山庄,先乘小舟围着小岛转了一圈,小岛上密布着竹林,竹林里布满了陷坑,设置了窝弓药弩。这些东西阻拦大军或许无用,但对付几个盗贼却已绰绰有余了。

山庄呈一个大大的回字形,建有两层围墙,外墙高约一丈,青砖砌城,每隔百步就修有一座青石碉楼,每座碉楼上都有三名庄客持弓守卫。杨昊登上一座碉楼,发xiàn

视野竟是十分开阔,弓箭手控zhì

的区域十分可观。

随后杨昊又查看了会场,这是一个四方形大厅,四周挂着黑色的帘幕,加上院子里密密匝匝的常青花木,即使是大白天厅内也光线昏暗。厅堂的正南方搭建起一座高台,苏绣“万里山河图”前摆着一把虎皮座椅,左右呈翼形各摆开三张椅子。虎皮座椅是大总管的,左右的六把椅子则是佩剑的。按例无面会由一名佩剑主持,主持人只有站台没有座椅。

暮色西垂时,宝历社苏州无面会开幕了。

在一阵喜庆的迎宾乐中八十一名横刀和七名佩剑陆续入场,因为都带着面具,彼此并不能分清对方是谁,因此也没有人打招呼,只是按照品秩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忽然乐队奏起了雄浑激昂的乐曲《山河醉》,这是刺马营在举行隆重庆典时专用的乐曲,作曲者不祥,在杨昊听来《山河醉》的旋律颇类似后世某国的军歌。伴随着乐声,面戴黄金面具的李炎在六名持刀执戟的护卫下由正门而入,所有人起立相迎。

在这雄壮的乐曲声中,众人齐声默念:“……阉贼当道,误我大唐,我辈儿女,热血愤张……辅弼圣主,中兴大唐!”

重温了一遍刺马营的入营歌后,李炎用力地一挥手,打发了乐队出去,随即又对王哲说:“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王哲一阵错愕,众人也有些惊讶,无面会秘不示人,开会时从来不开门窗,这是定规。李炎并非是第一次担任大总管,他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就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李炎身边的六名持刀执戟分走四方推开了所有的窗户。

清冷的夜风吹进来,大厅里浑浊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但很多人都缩起了脖子,他们似乎并不喜欢清新的空气。

“扬州的张鹭何在?”李炎突然发问道。

座下的横刀面面相觑,按例此刻应该由主持人致辞了,新任的大总管究竟想做些什么?

“属下便是张鹭。”

淮南节度副使张鹭是宝历社资格最老的正三品横刀,台上的七名佩剑中有两人曾是他的学生和部属,而台下的横刀七成都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

“摘掉你的面具。”李炎淡淡地说道。

厅中惊呼之声四起,参加无面会必须戴着面具,这是定制,摘去面具只有一种可能:获罪除籍。因为即使遭到降级的处罚,也还是可以保留面具的。

“属下不知犯了何罪?”张鹭抗声说道。

“你不知dào

?那好,本座就告sù

你。张肴仗势欺人,在弋江楼欺凌弱女,被本座撞破后,你为了掩饰罪行,包庇自己的儿子,竟私自调动淮南水师十艘艨艟沿河追击本座。张鹭你现在还说自己冤枉吗?”

张鹭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张某育有三子,长子早夭,二子为国尽忠,只剩三子一根独苗。老妻溺爱太过,致使这逆子成日里游手好闲,甚不成人。十日前他在弋江楼喝花酒时跟人争风吃醋殴打起来,以致为人所伤。水师副将肖露私自调动十艘艨艟去为犬子报仇。张某既不知与犬子争执的人就是大总管您,也不知dào

肖露擅自调动水军。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失察之罪,失察之罪,罪不该获罪除籍吧?”

张鹭一席话引来四下议论纷纷,有人就公然附和张鹭之言,指桑骂槐之辈也不在少数。

李炎冷笑一声,对持刀执戟道:“把高声喧哗者,拖下去杖责四十军棍。”

六名执戟既是大总管的卫士,也是会场的执法者,本来维护会场纪律是主持人的事,但既然大总管发话了,六人也不敢不从。六执戟捉住三个横刀便往外走,众人皆不敢言。

杨昊心中暗惊道:“这下马威虽说打出了威风,却也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张鹭调兵意图不轨,虽是实情却无证据,这又该如何降服众人?此事若处置不当,众人必然会群起攻之。到那时,难道真的要杀的血流成河吗?”

三个人被打了四十军棍后,又被拖了回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地盯着李炎。

“坐下说话。”李炎迎着众人敌视的目光,寸步不让。

四十军棍打下来屁股早烂了,如何还能坐得?但无面会的规矩是坐着开会,李炎不肯破例,谁又敢说个不字?

第一场交锋,李炎完胜。

就在众人愤愤不平,酝酿着反击的时候,李炎又淡淡地说了句:“带张肴。”

几个戴黄铜面具的执戟押着张肴走了进来。张鹭见状心中顿时火起,指着李炎道:“我儿何罪?你使这种卑鄙手段?”

李炎毫不示弱道:“有没有罪,你且问问他自己?”

第14章 虎斗群羊

张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李炎前前后后做过四届大总管,虽然跟他正面接触不多,但对他的为人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沉着刚毅,满腹韬略,做事谋定而后动.若是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何况张肴已经被他带到了苏州,这就足以说明李炎是有备而来的。

奇怪了,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此时却显得唯唯诺诺,他的目光在不停地躲着自己。张肴私自调动水师追击李炎时自己并不知情,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对独子张肴的胡作非为,张鹭已经心疲力竭,略显得有些麻木了。

当李炎点破此事时,张鹭心中自是无比震惊。凭着多年在官场中磨砺出来的经验,张鹭已隐约嗅出此事绝非偶发事件。他虽是宝历社的元老,但从来不党不群。一个月前,前大总管李忱的亲信、自己世交故友梁实宽秘密登门拜访,梁实宽和一群忠于李忱的人搞了个小团伙,准bèi

在苏州无面会上发难,趁李炎立脚未稳之际,将他轰下台去。

梁实宽想拉自己入伙,却被张鹭婉推却了。梁实宽用警告的语气跟他说:“你不听我的好言相劝,将来定会后悔莫及。”张鹭十分不以为然,他心里既藏着一副坐山观虎斗的精明算盘,又为自己久不得志而泄愤:你们就折腾吧,把宝历社这点家底全折腾完,大家来个卷堂大散。

“这叫什么世道?躺在家里也会中箭。”张鹭愤懑地想,他追悔莫及,心里充满了悔恨、羞愤和委屈。等到他再看到张肴那唯唯诺诺的表情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畜生!你平日不是能的很吗?这个节骨眼上你给老子装什么怂?”

张鹭狠狠地推了张肴一下,自二儿子战死,张鹭就把全副希望寄托在幼子张肴身上,可惜期望最终变成了失望,张肴除了混迹于青楼乐坊写几首浓词艳句外,就是整天与人殴斗,这三四年下来,伤在他手上的人命已经不下十条,哪一次又见他怂过?

这里面究竟发生的什么变故,让儿子煞那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呢?

“爹,儿子已经认罪了,您也招认了吧。”

张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恰似在张鹭滴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张鹭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要说他的唯唯诺诺是因为受胁迫所致的话,那这句话就直白无误地告sù

张鹭这是一个李炎设计好来整他的阴谋!

“畜生,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神智混乱的张鹭脱下硬底布鞋来追打张肴,张肴麻溜地躲了出去。几名执戟却将张鹭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我没罪,我没罪!是有人栽害我……”

张鹭的话还没说完,心口就被执戟的尖头包铜皮靴狠狠地踢了一脚,疼的撕心裂肺。

王哲取出一份便笺,向四周展示了一圈,高声说道:“这是从张肴身上搜出的调兵手令,诸位看清楚了,上面的笔迹是出自何人之手。”这是一份调兵追击李炎的手令,内容是:“速调艨艟十艘,追击长安,杀之,勿误。”长安就是李炎的代号。这份手令字迹虽然潦草,但仍有不少人作证说这笔迹确实是张鹭的。

执戟将张鹭拖了出去,人证物证俱全,他的下半生将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度过。没有人敢为谋反者求情,大厅里静的令人窒息。

“梁实宽。”

“属下在。”

梁实宽就是苏州无面会的主持人,从二品佩剑。

“你可知罪?”

“请大总管明示。”

“一个月前,你到扬州密会张鹭,意欲何为?”

“属下……”梁实宽额头上见了汗。

“佩剑不出京”,这是刺马营创立时就立下的规矩,佩剑出京必须手握圣旨,或者持有大总管的金令。梁实宽两样都没有,他既不敢矫诏,也不敢撒谎说出京时手上有金令。金令的使用有详细的记录,记录薄称之为《金银册》,《金银册》由皇帝亲信太监掌管,即使大总管也没有权力擅自查看。

“按规制你不能打我……”梁实宽未战便已认输。

按例佩剑有罪将由皇帝亲自审问,未定罪前,不得拘押上刑。

“佩剑擅自出京者杖一百二十军棍。法有明文,我为何打不得你?”李炎丝毫不让。

梁实宽顿时瘫软下来,惯例与法本来无所谓孰强孰弱,主要是看执法人倾向于哪一个。梁实宽自付自己挨不了一百二十棍,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自己苦心经营的那个小圈子,希望他们此刻能挺身而出,为自己说句话。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当他向人群投去求助的目光时,众人竟纷纷低头回避他的目光。梁实宽的心顿时就凉了。

“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梁实宽觉得张鹭束手就擒太过窝囊,自己就算死也要闹出点响动来。于是他拍了拍后脑勺,摆出一副光棍像:“梁某的项上人头就在这,有种望这招呼!”

两名执戟拖来一张条凳,扒下梁实宽的裤子,按结实了。两条四棱水火棍,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他的白屁股上。起先,梁实宽还能咬牙硬挺着,每一棍下去他都要叫一声:“打的好!”

二十棍下去,皮肤崩裂,疼的他满脸是汗,不过此刻他还能咬牙挺一挺。打到五十棍时,梁实宽就只剩下往外出的气了。刚满六十棍,梁实宽便已魂飞魄散。

执戟停下棍,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开眼睑检查一番,回报李炎:“犯员梁实宽已气绝身亡,余下棍杖是否打完?”

李炎冷冰冰地说了声:“打完,一棍都不能少。”

有人满面悲戚,有人眼含热泪,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无动于衷,就是没有人出言求情。

一百五十棍打完,梁实秋的臀部已经血肉模糊,人肉碎末在水火棍的锤击下四处飞溅。四周围观的人没人敢动手,脸上手上都多多少少地沾了些人肉碎末。甚至连站在门口的杨昊也未能幸免,他的脸颊上被溅上了一滴,恶心的浑身发冷。

就算是要扬刀立威,杀个张鹭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当众杖杀梁实宽?这未免太过了!特别是捶打尸体,这种做法简直是令人发指了。杨昊没有想到,看似明朗阳光的李炎,内心却是如此阴狠,想到自己今后不可避免地要跟他共事,杨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股冷气骤然将他全身包裹起来,又从毛孔钻入他的五脏六腑,冰冷着他的心肺,没过多久,杨昊沸腾的热血开始结冰,整个人从内到外再无一点热气了。

梁实宽的尸体被拖了出去,因为地面上铺着地毯,无法及时清洗血迹,几个执戟就拿了几条草袋垫在上面盖住了血。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知dào

下一个将会轮到谁。

“杨昊。”

李炎轻轻地一声唤,在杨昊听来却如炸雷一般。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属下在。”

杨昊向前走了几步,步伐还算稳健。落脚之处正是那几条草袋。想到梁实宽那被打的稀烂的臀部,杨昊感到一阵恶心。

厅中静谧到了极点,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盯着杨昊,不知dào

迎接这个年轻人的又将是怎么的命运。

“杨昊自大和九年任职丰州以来,练军,建厂,整吏治,兴农商,成绩斐然。开成元年他与孟博昌击败林中部,从回鹘人手里收复了阴山之南的失地;同一年,他巧退归义军,解丰州百姓于倒悬;今年他三征天德军,护住我大唐疆土不失于蛮族;击败天狼军,扬大唐国威于北方。哦,本座还忘了一点,他还娶了室韦蛮黑部的公主,使得蛮黑五部与我大唐化干戈为玉帛,使边地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前大总管离任前,曾嘱咐说要嘉奖他,给他压更重的担子。本座深有同感,如此青年才俊,若不提拔重用,中兴之计何时能成?因此,本座不但要给杨昊升官,还要给他升大官。让他手握重权为国效命。”

李炎稍稍顿了一下,冷眼扫过众人,还有躲闪的目光,但大部分人已经开始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这位新任大总管了,他带来了迥然于前任的清新空气。

“圣上口谕。”李炎肃色说道,厅中呼啦啦跪倒一片。

“朕查杨昊志虑忠纯,才堪可用,任事丰州以来,多有绩功。今准李炎所请,擢升其为从二品佩剑,仍驻丰州。希其以国事为重,兢兢业业,勿失朕望。”,万岁之声响彻夜空,不同的人从上谕中听出了不同的意思,但有几点是大致相同的:一、杨昊能得到破格提拔,除了自身功劳,主要还是李炎的大力举荐。这从“今准李炎所请,擢升……”一句中可以得出。二、杨昊从从五品横刀跃升为从二品佩剑,是极其罕见的,这一方面表明李炎现在圣宠正隆,否则以李昂优柔寡断的性格,他是断不会同意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蹿升为佩剑的。另一方面李炎也在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只要忠于他,过去种种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实心做事就能得到他的赏识和重用。

再加上对中立派张鹭和反对派梁实宽的无情打击,李炎用实jì

行动向众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诚信归附,既往不咎。实行办事,恩赏不吝。

第15章 仙丹

苏州无面会波澜不惊地收了场,一切都在李炎的掌控中,他达到了所有的目的,所有的人都成了他手中的玩偶.当丰安的天空飘舞着开成二年第一场雪的时候,杨昊与小鱼还在千里之外的均州。

刘玄靖是均州朝天宫主持,道法精深,世人誉之为“活神仙”。李炎对刘玄靖推崇备至,每路过均州必登门求教。朝天宫占地数百亩,亭阁楼台奢华壮丽,传言就是李炎捐资修建的。原本李炎到哪都喜欢带着王拂儿,即使是去弋江楼这种烟花之地他们也是形影不离。但去朝天宫时李炎却将她留了下来,自己轻车简从虔诚而往。

朝天宫独居城北一座小山之上,山下有一块石碑,上刻“解剑”两个遒劲的大字。众卫士并不以为意,正要往里闯。却被一个小道士拦住了去路,小道士指着那块石碑道:“看你们一个个架势不俗,难道都不识字吗?”

卫士大忿,岔开五指推倒了小道士,众道士一阵惊慌,操刀拿棍地围了来。李炎呵呵一笑,说道:“请禀告仙长,乌云子前来拜山。”乌云子是李炎修道时起的法名,众道士中也有人知dào

这个名号的,心中惶恐,飞奔前去禀报。一盏茶的工夫,刘玄靖的两个徒弟卢飞云、木落海赶了过来,二人口呼李炎为师兄,说道:“师父掐算到师兄要来,正在加紧修liàn

一炉仙丹,为师兄寿贺。”

李炎听到“仙丹”二字,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拉着二人的手急不可耐地说道:“快带我去见仙长。”

杨昊心里咯噔一惊,没想到李炎竟好这种东西,古今有多少人迷信这种东西,又有多少人为之而丧命?他正想出言劝阻李炎,转念又一想:若说这仙丹百无一处,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深信不疑?想来也是件稀奇货,倒正好见识一下。

杨昊本想跟过去一睹为快,却被观中知客给拦了下去,道士炼丹之处向来被视为禁地,外人是一概不让见的。

在会客厅里喝了两遍茶,一个须发飘然、仙风道骨的瘦道士陪着李炎健步而来。看那道士年届五旬,却脸色红润如少年,步履轻健,逼着李炎一路小跑才能跟的上。二人身后跟着卢飞云、木落海,卢飞云的掌心托着一个紫金葫芦。杨昊暗惊道:“这莫非就是装仙丹的葫芦,里面就是能长生不老的仙丹灵药?”

杨昊正在犹疑时,李炎忽然向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过去。李炎为刘玄靖引荐道:“这位是已故西宁侯杨公之子,现任丰州刺史杨昊。”刘玄靖闻言双目精光大盛,围着杨昊打量了一圈,说道:“原来你就是杨昊?都长这么大了。你可记得贫道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刘玄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杨昊既不信佛,也不信道,但对两教中的高人名士却也是心存敬重,譬如他对丰安城外祥福寺的福源长老,他就一直待之以师长之礼。然而不知为什么,对这刘玄靖,却打心底里有些瞧不上他,总觉得此人言语浮夸,心术有些不正。

李炎笑道:“原来你们还是故人,看来这炉仙丹又要多一个人来分咯。”

刘玄靖哈哈大笑道:“贫道炼的丹从来只给有缘之人。”

在刘玄靖的静室内,木落海铺起一张纯净的丝绸单被,卢云飞揭开紫金葫芦盖,倒出了十几枚血红的丹丸,每个都有黄豆大小,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杨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觉得浑身舒坦。杨昊讶然而惊,却想:这仙丹果然是有些奇妙之处,怪不得古往今来有这么多人为它着迷。

卢云飞和木落海点了两遍数,一共十八颗金丹,刘玄靖用一把小木勺挖起九枚放入紫金葫芦,封了盖子交到李炎手里,恭敬地说道:“烦请殿下转呈圣天子驾前。”李炎将紫金葫芦托在掌心欣赏了一遍,交给了身后的侍从。

木落海取出一个紫皮葫芦,装了五枚,刘玄靖恭敬地送到李炎手上,说道:“这是贫道孝敬殿下的。”他又拿出一个紫皮葫芦装了两枚金丹送给杨昊,说道:“贫道仙丹除了上贡天子,就只赠予有缘之人。”

杨昊有些受宠若惊,慌忙地伸手接了过去,却见卢云飞、木落海二人皆面露不悦之色。杨昊心中一思忖,便将仙丹又推了回来,恳切地说道:“仙长美意杨昊心领,杨乃俗人耳,实不敢享用这仙家之物。”刘玄靖道:“你说这话,莫不是瞧不起我刘玄靖?”二人正推拒谦让。李炎哈哈一笑,对刘玄靖说道:“你不知dào

他的心思。他家有三房夫人,一个个心肝宝贝似的疼爱,两枚金丹怎够四个人一起吃?”

刘玄靖闻言大方地说道:“那贫道就倾囊相赠了。”他把剩下的两枚金丹也推到了杨昊面前,杨昊心生感激又有些不知所措,在这老道面前,自己还显得太过稚嫩。

李炎呵呵一笑,为杨昊解了围,他打开自己的紫皮葫芦,从中倒出两枚金丹,和刘玄靖的两枚金丹装在一起,塞到了杨昊手里。说道:“仙长的深情厚谊,你就不要推拒了吧。”

杨昊感慨万分,这金丹在自己眼里不算什么稀罕物,甚至自己还怀疑它有毒不能服用。但是在李炎和刘玄靖的眼里这可是能助人成仙的灵丹妙药,如此贵重之物慨然赠人,这份情谊如何不让自己感动?杨昊欲待不受,却又想,这东西终究不是什么好货,多吃必然有损健康,还是让我替他分担一份凶险吧。

赠过仙丹,刘玄靖又搬出两坛药酒,神神mì

秘地说道:“这是贫道集合了七十八种奇珍异草炮制的百草香,用于养身有妙不可言之功效。”李炎欣喜万分,忍不住就要开封饮一杯,刘玄靖护住了泥封,劝道:“这酒性情猛烈,殿下此刻饮了,只恐耽误路上的行程。”

李炎莞尔一笑,便没有坚持。杨昊甚觉奇怪,盯着酒坛子多看了两眼。刘玄靖拉过杨昊小声嘀咕道:“观世兄面色,虽有三位夫人,却还是能应付的来。这药酒不喝也罢,非是贫道吝啬。”杨昊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道童摆上酒宴,都是素菜素酒,饮了几杯酒,刘玄靖便让卢云飞、木落海说一段滑稽戏助兴。所谓滑稽戏有些类似后世的对口相声,说一些历史典故、民间趣闻,一人正说,一人插科打诨,言语幽默,表情丰富,常三言两语就能逗的人捧腹大笑。

酒过三巡,刘玄靖亲自登台献艺,吹拉弹唱舞样样精通,让人拍案叫绝的是他能即兴以旧曲填新词。刘玄靖是道家出身,讲究随性自然,那种无拘无束随心而动的怡然自在,却非恪守儒法礼教的满朝文武所能有的。

从朝天宫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不知不觉竟在里面待了大半天。回到馆驿,小鱼正闲坐无聊乱打哈欠。杨昊问道:“今日去哪玩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鱼懒懒地说道:“拂儿姐今日不知怎么了,懒洋洋的,逛街也没兴致。再加上均州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回来了。你跟殿下去朝天宫怎么样?可向老道士求到仙丹了?”

杨昊取出紫皮葫芦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我真得了几枚仙丹。”

小鱼双眼冒光,伸手来夺葫芦,杨昊故yì

将葫芦举得高高的,逗着她跳着脚跟在后面叫。二人正在玩闹,张朗抱着一坛酒进来了。那酒正是刘玄靖送给的李炎的百草香。

“送酒的人呢?”

“放下酒就走了。”张朗放下酒坛答道,“来人要属下转告大人,此酒宜在夜深人静时饮用,每次少许不可贪杯,若有美女佐酒,其味更佳。”

杨昊摆了摆手,笑答道:“我知dào

了。”心里却在暗笑:“不过是坛催情的药酒罢了,搞的云山雾罩的,难不成我饮一口就会乱性胡为么?”杨昊揭开泥封,嗅了嗅,清香扑鼻,用手指沾酒在嘴里吮了一口,酒味已淡,花香味正浓。杨昊招呼小鱼快来饮酒,却不见了小鱼的踪影,找来找去,却见她蹲在锦屏后,脸色憋得紫红,紫皮葫芦就握在她的手里,葫芦里只剩下三粒金丹。

杨昊轻轻为她拍打后背,又喂她喝了一碗茶,小鱼这才缓过劲来,叫了声:“好厉害的药。”咳嗽了两声,将紫皮葫芦丢在桌上道:“原来这仙丹竟是这么难吃。”

杨昊好奇地问:“吃了它是什么滋味?”

小鱼直摆手道:“难吃死了,入嘴辛辣,吃到肚子里热烘烘的,起先倒还受用,可不一会就受了罪了。你听我劝,这东西还是不吃为好。”

杨昊见她额头上满是虚汗,取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埋怨道:“谁让你嘴馋偷吃的,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吃过这东西,一个也没见长生不老的。可见仙丹都是骗人的东西。”杨昊将葫芦拧好,顺手丢在了一边。

小鱼看到桌上的酒坛子,问:“这酒好香,是用什么炮制的?”不等杨昊答话,她便用茶碗舀了半盏,喝了一口觉得没什么味,便说:“闻着好香,喝着味好淡。”把剩下的酒给了杨昊,杨昊品了几口,喝完了,味道确实很一般。于是就盖了酒封,搬到一边去了。

因为在朝天宫饮酒太多,杨昊无心再吃晚饭,就提早躺到了床上。小鱼坐在梳妆台前忙着卸妆,这些日子她跟王拂儿后面,学会了不少新妆容,王拂儿又赠送了她许多首饰头花,因此早晚梳妆打扮的时间比先前倍增好几倍。

小鱼的妆只卸了一半,两只粗壮的手便从她的腋下穿了过来握住了她的shuangfeng,小鱼咯咯一笑扭动身子用肘推开了杨昊。和往日一样,杨昊并没有走,他的手又游进了小鱼的亵裤,在她肥嫩的臀瓣上狠狠地抓了一把。小鱼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杨昊出手太重,抓的她很不舒服。

她决心教xùn

教xùn

杨昊,叫他知dào

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但她刚一转身,就被杨昊搂住了脖子,杨昊在她的面颊上狠狠地亲了起来。杨昊的粗野激怒了小鱼,她使尽平生力qì

狠狠地推开了杨昊,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然而当她和杨昊对视时,她的心顿时就化了,杨昊的双眸中燃烧着渴望和占有,这是人之本原的自然流露,朴质而不着雕饰。

杨昊拦腰抱起小鱼,粗野地把她丢在床上,小鱼带着几分新奇刺激的心情,向杨昊敞开了胸怀……

第15章 仙丹

苏州无面会波澜不惊地收了场,一切都在李炎的掌控中,他达到了所有的目的,所有的人都成了他手中的玩偶.当丰安的天空飘舞着开成二年第一场雪的时候,杨昊与小鱼还在千里之外的均州。

刘玄靖是均州朝天宫主持,道法精深,世人誉之为“活神仙”。李炎对刘玄靖推崇备至,每路过均州必登门求教。朝天宫占地数百亩,亭阁楼台奢华壮丽,传言就是李炎捐资修建的。原本李炎到哪都喜欢带着王拂儿,即使是去弋江楼这种烟花之地他们也是形影不离。但去朝天宫时李炎却将她留了下来,自己轻车简从虔诚而往。

朝天宫独居城北一座小山之上,山下有一块石碑,上刻“解剑”两个遒劲的大字。众卫士并不以为意,正要往里闯。却被一个小道士拦住了去路,小道士指着那块石碑道:“看你们一个个架势不俗,难道都不识字吗?”

卫士大忿,岔开五指推倒了小道士,众道士一阵惊慌,操刀拿棍地围了来。李炎呵呵一笑,说道:“请禀告仙长,乌云子前来拜山。”乌云子是李炎修道时起的法名,众道士中也有人知dào

这个名号的,心中惶恐,飞奔前去禀报。一盏茶的工夫,刘玄靖的两个徒弟卢飞云、木落海赶了过来,二人口呼李炎为师兄,说道:“师父掐算到师兄要来,正在加紧修liàn

一炉仙丹,为师兄寿贺。”

李炎听到“仙丹”二字,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拉着二人的手急不可耐地说道:“快带我去见仙长。”

杨昊心里咯噔一惊,没想到李炎竟好这种东西,古今有多少人迷信这种东西,又有多少人为之而丧命?他正想出言劝阻李炎,转念又一想:若说这仙丹百无一处,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深信不疑?想来也是件稀奇货,倒正好见识一下。

杨昊本想跟过去一睹为快,却被观中知客给拦了下去,道士炼丹之处向来被视为禁地,外人是一概不让见的。

在会客厅里喝了两遍茶,一个须发飘然、仙风道骨的瘦道士陪着李炎健步而来。看那道士年届五旬,却脸色红润如少年,步履轻健,逼着李炎一路小跑才能跟的上。二人身后跟着卢飞云、木落海,卢飞云的掌心托着一个紫金葫芦。杨昊暗惊道:“这莫非就是装仙丹的葫芦,里面就是能长生不老的仙丹灵药?”

杨昊正在犹疑时,李炎忽然向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过去。李炎为刘玄靖引荐道:“这位是已故西宁侯杨公之子,现任丰州刺史杨昊。”刘玄靖闻言双目精光大盛,围着杨昊打量了一圈,说道:“原来你就是杨昊?都长这么大了。你可记得贫道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刘玄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杨昊既不信佛,也不信道,但对两教中的高人名士却也是心存敬重,譬如他对丰安城外祥福寺的福源长老,他就一直待之以师长之礼。然而不知为什么,对这刘玄靖,却打心底里有些瞧不上他,总觉得此人言语浮夸,心术有些不正。

李炎笑道:“原来你们还是故人,看来这炉仙丹又要多一个人来分咯。”

刘玄靖哈哈大笑道:“贫道炼的丹从来只给有缘之人。”

在刘玄靖的静室内,木落海铺起一张纯净的丝绸单被,卢云飞揭开紫金葫芦盖,倒出了十几枚血红的丹丸,每个都有黄豆大小,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杨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觉得浑身舒坦。杨昊讶然而惊,却想:这仙丹果然是有些奇妙之处,怪不得古往今来有这么多人为它着迷。

卢云飞和木落海点了两遍数,一共十八颗金丹,刘玄靖用一把小木勺挖起九枚放入紫金葫芦,封了盖子交到李炎手里,恭敬地说道:“烦请殿下转呈圣天子驾前。”李炎将紫金葫芦托在掌心欣赏了一遍,交给了身后的侍从。

木落海取出一个紫皮葫芦,装了五枚,刘玄靖恭敬地送到李炎手上,说道:“这是贫道孝敬殿下的。”他又拿出一个紫皮葫芦装了两枚金丹送给杨昊,说道:“贫道仙丹除了上贡天子,就只赠予有缘之人。”

杨昊有些受宠若惊,慌忙地伸手接了过去,却见卢云飞、木落海二人皆面露不悦之色。杨昊心中一思忖,便将仙丹又推了回来,恳切地说道:“仙长美意杨昊心领,杨乃俗人耳,实不敢享用这仙家之物。”刘玄靖道:“你说这话,莫不是瞧不起我刘玄靖?”二人正推拒谦让。李炎哈哈一笑,对刘玄靖说道:“你不知dào

他的心思。他家有三房夫人,一个个心肝宝贝似的疼爱,两枚金丹怎够四个人一起吃?”

刘玄靖闻言大方地说道:“那贫道就倾囊相赠了。”他把剩下的两枚金丹也推到了杨昊面前,杨昊心生感激又有些不知所措,在这老道面前,自己还显得太过稚嫩。

李炎呵呵一笑,为杨昊解了围,他打开自己的紫皮葫芦,从中倒出两枚金丹,和刘玄靖的两枚金丹装在一起,塞到了杨昊手里。说道:“仙长的深情厚谊,你就不要推拒了吧。”

杨昊感慨万分,这金丹在自己眼里不算什么稀罕物,甚至自己还怀疑它有毒不能服用。但是在李炎和刘玄靖的眼里这可是能助人成仙的灵丹妙药,如此贵重之物慨然赠人,这份情谊如何不让自己感动?杨昊欲待不受,却又想,这东西终究不是什么好货,多吃必然有损健康,还是让我替他分担一份凶险吧。

赠过仙丹,刘玄靖又搬出两坛药酒,神神mì

秘地说道:“这是贫道集合了七十八种奇珍异草炮制的百草香,用于养身有妙不可言之功效。”李炎欣喜万分,忍不住就要开封饮一杯,刘玄靖护住了泥封,劝道:“这酒性情猛烈,殿下此刻饮了,只恐耽误路上的行程。”

李炎莞尔一笑,便没有坚持。杨昊甚觉奇怪,盯着酒坛子多看了两眼。刘玄靖拉过杨昊小声嘀咕道:“观世兄面色,虽有三位夫人,却还是能应付的来。这药酒不喝也罢,非是贫道吝啬。”杨昊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道童摆上酒宴,都是素菜素酒,饮了几杯酒,刘玄靖便让卢云飞、木落海说一段滑稽戏助兴。所谓滑稽戏有些类似后世的对口相声,说一些历史典故、民间趣闻,一人正说,一人插科打诨,言语幽默,表情丰富,常三言两语就能逗的人捧腹大笑。

酒过三巡,刘玄靖亲自登台献艺,吹拉弹唱舞样样精通,让人拍案叫绝的是他能即兴以旧曲填新词。刘玄靖是道家出身,讲究随性自然,那种无拘无束随心而动的怡然自在,却非恪守儒法礼教的满朝文武所能有的。

从朝天宫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不知不觉竟在里面待了大半天。回到馆驿,小鱼正闲坐无聊乱打哈欠。杨昊问道:“今日去哪玩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鱼懒懒地说道:“拂儿姐今日不知怎么了,懒洋洋的,逛街也没兴致。再加上均州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回来了。你跟殿下去朝天宫怎么样?可向老道士求到仙丹了?”

杨昊取出紫皮葫芦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我真得了几枚仙丹。”

小鱼双眼冒光,伸手来夺葫芦,杨昊故yì

将葫芦举得高高的,逗着她跳着脚跟在后面叫。二人正在玩闹,张朗抱着一坛酒进来了。那酒正是刘玄靖送给的李炎的百草香。

“送酒的人呢?”

“放下酒就走了。”张朗放下酒坛答道,“来人要属下转告大人,此酒宜在夜深人静时饮用,每次少许不可贪杯,若有美女佐酒,其味更佳。”

杨昊摆了摆手,笑答道:“我知dào

了。”心里却在暗笑:“不过是坛催情的药酒罢了,搞的云山雾罩的,难不成我饮一口就会乱性胡为么?”杨昊揭开泥封,嗅了嗅,清香扑鼻,用手指沾酒在嘴里吮了一口,酒味已淡,花香味正浓。杨昊招呼小鱼快来饮酒,却不见了小鱼的踪影,找来找去,却见她蹲在锦屏后,脸色憋得紫红,紫皮葫芦就握在她的手里,葫芦里只剩下三粒金丹。

杨昊轻轻为她拍打后背,又喂她喝了一碗茶,小鱼这才缓过劲来,叫了声:“好厉害的药。”咳嗽了两声,将紫皮葫芦丢在桌上道:“原来这仙丹竟是这么难吃。”

杨昊好奇地问:“吃了它是什么滋味?”

小鱼直摆手道:“难吃死了,入嘴辛辣,吃到肚子里热烘烘的,起先倒还受用,可不一会就受了罪了。你听我劝,这东西还是不吃为好。”

杨昊见她额头上满是虚汗,取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埋怨道:“谁让你嘴馋偷吃的,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吃过这东西,一个也没见长生不老的。可见仙丹都是骗人的东西。”杨昊将葫芦拧好,顺手丢在了一边。

小鱼看到桌上的酒坛子,问:“这酒好香,是用什么炮制的?”不等杨昊答话,她便用茶碗舀了半盏,喝了一口觉得没什么味,便说:“闻着好香,喝着味好淡。”把剩下的酒给了杨昊,杨昊品了几口,喝完了,味道确实很一般。于是就盖了酒封,搬到一边去了。

因为在朝天宫饮酒太多,杨昊无心再吃晚饭,就提早躺到了床上。小鱼坐在梳妆台前忙着卸妆,这些日子她跟王拂儿后面,学会了不少新妆容,王拂儿又赠送了她许多首饰头花,因此早晚梳妆打扮的时间比先前倍增好几倍。

小鱼的妆只卸了一半,两只粗壮的手便从她的腋下穿了过来握住了她的shuangfeng,小鱼咯咯一笑扭动身子用肘推开了杨昊。和往日一样,杨昊并没有走,他的手又游进了小鱼的亵裤,在她肥嫩的臀瓣上狠狠地抓了一把。小鱼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杨昊出手太重,抓的她很不舒服。

她决心教xùn

教xùn

杨昊,叫他知dào

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但她刚一转身,就被杨昊搂住了脖子,杨昊在她的面颊上狠狠地亲了起来。杨昊的粗野激怒了小鱼,她使尽平生力qì

狠狠地推开了杨昊,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然而当她和杨昊对视时,她的心顿时就化了,杨昊的双眸中燃烧着渴望和占有,这是人之本原的自然流露,朴质而不着雕饰。

杨昊拦腰抱起小鱼,粗野地把她丢在床上,小鱼带着几分新奇刺激的心情,向杨昊敞开了胸怀……

第16章 月孤休夫

当杨昊气喘吁吁地从小鱼身上爬起来时,两个人都像从水里捞起的一样.尤其是杨昊,头顶更是蒸笼一样,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小鱼长舒了一口气,她抚摸着杨昊潮红发热的脸颊兴奋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从来没见你这么拼命过。”

“好厉害的药酒啊……”

杨昊翻身滚到了一边,吁吁喘着粗气说道,一副心满yì

足的架势。

小鱼侧着身体问:“什么药酒?你是说颍王殿下送来的那坛酒?我没见得有何出奇之处啊。”

杨昊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的莫名其妙的,小鱼就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杨握着小鱼光溜溜的香肩问:“你也饮了那酒,就没有一点……那个么?”小鱼红着脸道:“我只不过略尝了点,那像你牛饮。”她搂住了杨昊,撒娇道:“以后不准你再喝这东西了,你方才的样子好生吓人,这么折腾下去会累坏身子的。”

杨昊默叹了一口气,回想刚才的一幕,也有些心有余悸,暗想:“怪不得自古帝王多不长命,白天操劳军国大事,焦心劳思,夜间又被这东西催命,任你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要被它消磨殆尽。”

原本以为这阵酒劲过去了便可安心熟睡,谁知丹田处就像燃了一炉子的炭火,热辣辣的竟是连连发作,两个人就在被窝里不停地折腾,直到那一炉子炭火炭尽火灭为止。

二人一觉醒来,红日临窗,已近二日午时,慌的杨昊急忙跳下床,昨日临分别时,李炎嘱咐过今早就起程回长安。不想竟让自己给耽误了。

杨昊悔恨无极,眼看桌上的酒坛气不打一处来,提着它想拿出去扔掉,走到廊檐下,心里却又舍不得了,于是叫李卫小心放入行李中。派人去打听李炎行踪,回报说,殿下有事说推迟一日再行。杨昊心中一喜,暗道:“原来他也中了这一招。”

天晚,李炎设酒邀饮,酒至半酣而回。这时关索派人送来了两封密报,第一封是关于月孤的。军法司经过重审撤销了月孤的死刑,此事在丰州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些都在杨昊的意料之中,临行之前他已经让关索设法引导丰州舆论,不使其造成太多的负面影响。杨昊没有想到的是,在庭审结束时月孤突然宣bù

自己要休夫,并当众咬破中指写下“休夫”两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此事虽经多方遮掩,却仍不胫而走,杨昊在丰州乃至周边州县一夜成名,街头巷尾,酒肆茶楼尽是对品头论足之辞,仿佛缺了杨昊就断了谈资一般,杨昊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暴怒之下将好端端的一张红木座椅,劈成了废柴,张朗、李卫等人见状,都识趣地躲了出去。

大唐立国已过两百年,前期国势强盛,社会开放,女子的社会地位一直很高。休夫之事虽常闻于耳,但究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识过,更莫提亲身经lì

了。面子问题倒还在其次,让杨昊痛心的是自己倾心维护月孤,却仍不能得到她的谅解。月孤是一个直肠子的女人,敢作敢当是她的本色,她若不是恨透了自己,又如何会狠得下这个心来?

小鱼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看不出她脸上究竟是喜是悲,遇到这种事她不知dào

如何去劝慰,她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杨昊雷霆大作。杨昊自己生了一通闷气后,红着眼问小鱼道:“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了?她要如此绝情伤人?”

小鱼咧嘴笑了笑,没有答话。杨昊幽幽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她无情,还是我伤她在先?谁能告sù

我呢?”说完垂下了头,一个人呆坐在那不言不语。

小鱼鼓足了勇气,凑上前说道:“她并非汉人,心里所思所想的东西本来就是很奇怪。这事既不是她对你无情,也不是你的错。或许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杨昊苦笑了一声,“这怎么能说是误会呢?若这也是个误会,那这误会就太大了。”

小鱼焦躁起来,说道:“人家铁了心要离你而去,其中自有她的道理。你在这千里之外就是哭断了肠子又有什么用?你扪心自问有无亏欠她的?若有,将来就设法弥补她,若是没有,惋惜几声便可,又何苦为她伤心断肠?说句难听的,你当初娶她是因为你喜欢她吗?如今她走了,你到底是恨她,还是舍不得她?”

杨昊沉默了,小鱼这番饱含妒意的言语正好点醒了他。月孤如此不顾一切地要离自己而去,自然有她的道理。扪心自问自己并无亏欠她多少,如此结局总算也不是太坏。

杨昊拍拍小鱼的脸道:“一向以为你笨笨的,如今看来,又是一个吕芮。”小鱼拨开杨昊的手,冷笑道:“那真可惜了,我不是月孤,你也别想休了我,你喜不喜欢咱们还是要过下去的。”杨昊笑了,心里却后悔当初就不该带小鱼过来。跟着王拂儿几天,她竟是性情大变。哪还有以前半点清纯朴质的影子?

关索送来的第二份密报是关于河东李载义的。北都留守兼太原尹、骠骑大将军李载义于十一月初病逝于太原,享年五十岁。李载义是宗室皇亲,爵封武威郡王,是刺马营元和社唯一离京驻外的佩剑。李载义死后,朝廷追赠其为太尉。极尽哀荣。

自升任佩剑之后,杨昊便有资格知悉刺马营中的核心机密,有人告sù

他李载义和刘沔都是刺马营的人,刘沔也是刺马营的人。李载义是元和社的从一品佩剑,刘沔是长庆社正三品横刀,元和社已经没落,李载义死后没有人能接手河东。

长庆社也只剩下一张皮了,但好在还有几个人可以撑撑门面。杨昊推测李载义死后元和社很有可能会把河东让给长庆社,而长庆社里最有可能接手河东的就是刘沔。

平心而论,杨昊很敬佩刘沔的智谋手腕,但他并不喜欢刘沔这个人。以他的个性即使出镇河东,也未必肯放qì

振武,若任由他将河东振武捏在手里,丰州和天德军势必将成为他觊觎的对象,只要有机可趁,刘沔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

动武,杨昊并不害pà

,河东名将董八成、刘德三先后败于自己之手,刘沔虽有权谋,但手下并无大将,若真的动起武来,杨昊有信心在一个月内挥兵攻入太原。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向河东扩张,但自从得知回鹘人的诡计后,他心中的焦虑一日就胜过一日,时不我待啊!

不过河东和太原是大唐荣欣之地和根基所在,这里也是刺马营手中掌握的最大一块本钱,若是因为内讧而自断根基,让契丹或仇士良有机可趁。这个责任是杨昊绝对不愿承shòu,或直接点说是也是他承shòu不起的。

杨昊决定把自己的这层顾虑禀报给李炎,同时也试探一下他对此事的看法。

二日卯时初刻,车队从均州出发北上。杨昊与李炎并辔而行。当杨昊提及李载义死后河东可能会落入刘沔之手时,李炎哈哈一笑道:“元和社是不会让出河东的,若然让了,他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不过元和社不让,不代表刘沔就进不了河东。因为长庆也没落了,他们必须要争一块立足之地。加上朝中有人想引他们为奥援。我看河东要热闹起来啦。”

杨昊试探着问:“河东乃国朝心腹要地,殿下为何不取之?”

李炎微微一叹,说道:“正因它是腹心要地,所以盯着的人也多,取之不易,守之更难。故此才不便动手。”说到这,李炎反问杨昊:“你是否有把握夺取北京?”杨昊摇了摇头,说道:“河东名将如云,光一个董八成就抵得上十万雄兵。除非此人离开河东,否则河东万难攻取。”

李炎沉吟片刻,道:“你既如此忌惮他,我可设一计,将他调离河东,让他龙离沧海,便于你下手。”

杨昊听出了李炎的话外之音,他并非是不想取河东,只是觉得没有把握,不敢贸然动手而已。于是说道:“麟州之北有十三个县由原天德军将领马跃占据,若能以剿匪为名调董八成进入十三县,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再去收拾董八成就易如反掌了。河东没了董八成,光一刘沔至少不会危及丰州和天德军的安危。”

李炎点点头道:“此事急切之间不宜办成,且容我慢慢计议,你回丰州后要紧盯着刘沔不放,万不可让他把河东、振武都拿了过去。”

李炎已把话说的很明白,第一,刘沔可以入主河东,但是不能让他把河东、振武都攥在手里;因为那样讲直接威胁到丰州和天德军的安危。第二,如果时机成熟,河东是可以攻取的。

有了他的这些话,杨昊决定搏一搏争取能从刘沔手里夺取河东或振武军。回鹘人已经磨刀霍霍了,自己若不能尽早地强壮起来,将来免不了被当猪杀的命运。时不我待,必须要搏一搏了。

第16章 月孤休夫

当杨昊气喘吁吁地从小鱼身上爬起来时,两个人都像从水里捞起的一样.尤其是杨昊,头顶更是蒸笼一样,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小鱼长舒了一口气,她抚摸着杨昊潮红发热的脸颊兴奋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从来没见你这么拼命过。”

“好厉害的药酒啊……”

杨昊翻身滚到了一边,吁吁喘着粗气说道,一副心满yì

足的架势。

小鱼侧着身体问:“什么药酒?你是说颍王殿下送来的那坛酒?我没见得有何出奇之处啊。”

杨昊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的莫名其妙的,小鱼就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杨握着小鱼光溜溜的香肩问:“你也饮了那酒,就没有一点……那个么?”小鱼红着脸道:“我只不过略尝了点,那像你牛饮。”她搂住了杨昊,撒娇道:“以后不准你再喝这东西了,你方才的样子好生吓人,这么折腾下去会累坏身子的。”

杨昊默叹了一口气,回想刚才的一幕,也有些心有余悸,暗想:“怪不得自古帝王多不长命,白天操劳军国大事,焦心劳思,夜间又被这东西催命,任你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要被它消磨殆尽。”

原本以为这阵酒劲过去了便可安心熟睡,谁知丹田处就像燃了一炉子的炭火,热辣辣的竟是连连发作,两个人就在被窝里不停地折腾,直到那一炉子炭火炭尽火灭为止。

二人一觉醒来,红日临窗,已近二日午时,慌的杨昊急忙跳下床,昨日临分别时,李炎嘱咐过今早就起程回长安。不想竟让自己给耽误了。

杨昊悔恨无极,眼看桌上的酒坛气不打一处来,提着它想拿出去扔掉,走到廊檐下,心里却又舍不得了,于是叫李卫小心放入行李中。派人去打听李炎行踪,回报说,殿下有事说推迟一日再行。杨昊心中一喜,暗道:“原来他也中了这一招。”

天晚,李炎设酒邀饮,酒至半酣而回。这时关索派人送来了两封密报,第一封是关于月孤的。军法司经过重审撤销了月孤的死刑,此事在丰州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些都在杨昊的意料之中,临行之前他已经让关索设法引导丰州舆论,不使其造成太多的负面影响。杨昊没有想到的是,在庭审结束时月孤突然宣bù

自己要休夫,并当众咬破中指写下“休夫”两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此事虽经多方遮掩,却仍不胫而走,杨昊在丰州乃至周边州县一夜成名,街头巷尾,酒肆茶楼尽是对品头论足之辞,仿佛缺了杨昊就断了谈资一般,杨昊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暴怒之下将好端端的一张红木座椅,劈成了废柴,张朗、李卫等人见状,都识趣地躲了出去。

大唐立国已过两百年,前期国势强盛,社会开放,女子的社会地位一直很高。休夫之事虽常闻于耳,但究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识过,更莫提亲身经lì

了。面子问题倒还在其次,让杨昊痛心的是自己倾心维护月孤,却仍不能得到她的谅解。月孤是一个直肠子的女人,敢作敢当是她的本色,她若不是恨透了自己,又如何会狠得下这个心来?

小鱼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看不出她脸上究竟是喜是悲,遇到这种事她不知dào

如何去劝慰,她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杨昊雷霆大作。杨昊自己生了一通闷气后,红着眼问小鱼道:“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了?她要如此绝情伤人?”

小鱼咧嘴笑了笑,没有答话。杨昊幽幽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她无情,还是我伤她在先?谁能告sù

我呢?”说完垂下了头,一个人呆坐在那不言不语。

小鱼鼓足了勇气,凑上前说道:“她并非汉人,心里所思所想的东西本来就是很奇怪。这事既不是她对你无情,也不是你的错。或许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杨昊苦笑了一声,“这怎么能说是误会呢?若这也是个误会,那这误会就太大了。”

小鱼焦躁起来,说道:“人家铁了心要离你而去,其中自有她的道理。你在这千里之外就是哭断了肠子又有什么用?你扪心自问有无亏欠她的?若有,将来就设法弥补她,若是没有,惋惜几声便可,又何苦为她伤心断肠?说句难听的,你当初娶她是因为你喜欢她吗?如今她走了,你到底是恨她,还是舍不得她?”

杨昊沉默了,小鱼这番饱含妒意的言语正好点醒了他。月孤如此不顾一切地要离自己而去,自然有她的道理。扪心自问自己并无亏欠她多少,如此结局总算也不是太坏。

杨昊拍拍小鱼的脸道:“一向以为你笨笨的,如今看来,又是一个吕芮。”小鱼拨开杨昊的手,冷笑道:“那真可惜了,我不是月孤,你也别想休了我,你喜不喜欢咱们还是要过下去的。”杨昊笑了,心里却后悔当初就不该带小鱼过来。跟着王拂儿几天,她竟是性情大变。哪还有以前半点清纯朴质的影子?

关索送来的第二份密报是关于河东李载义的。北都留守兼太原尹、骠骑大将军李载义于十一月初病逝于太原,享年五十岁。李载义是宗室皇亲,爵封武威郡王,是刺马营元和社唯一离京驻外的佩剑。李载义死后,朝廷追赠其为太尉。极尽哀荣。

自升任佩剑之后,杨昊便有资格知悉刺马营中的核心机密,有人告sù

他李载义和刘沔都是刺马营的人,刘沔也是刺马营的人。李载义是元和社的从一品佩剑,刘沔是长庆社正三品横刀,元和社已经没落,李载义死后没有人能接手河东。

长庆社也只剩下一张皮了,但好在还有几个人可以撑撑门面。杨昊推测李载义死后元和社很有可能会把河东让给长庆社,而长庆社里最有可能接手河东的就是刘沔。

平心而论,杨昊很敬佩刘沔的智谋手腕,但他并不喜欢刘沔这个人。以他的个性即使出镇河东,也未必肯放qì

振武,若任由他将河东振武捏在手里,丰州和天德军势必将成为他觊觎的对象,只要有机可趁,刘沔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

动武,杨昊并不害pà

,河东名将董八成、刘德三先后败于自己之手,刘沔虽有权谋,但手下并无大将,若真的动起武来,杨昊有信心在一个月内挥兵攻入太原。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向河东扩张,但自从得知回鹘人的诡计后,他心中的焦虑一日就胜过一日,时不我待啊!

不过河东和太原是大唐荣欣之地和根基所在,这里也是刺马营手中掌握的最大一块本钱,若是因为内讧而自断根基,让契丹或仇士良有机可趁。这个责任是杨昊绝对不愿承shòu,或直接点说是也是他承shòu不起的。

杨昊决定把自己的这层顾虑禀报给李炎,同时也试探一下他对此事的看法。

二日卯时初刻,车队从均州出发北上。杨昊与李炎并辔而行。当杨昊提及李载义死后河东可能会落入刘沔之手时,李炎哈哈一笑道:“元和社是不会让出河东的,若然让了,他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不过元和社不让,不代表刘沔就进不了河东。因为长庆也没落了,他们必须要争一块立足之地。加上朝中有人想引他们为奥援。我看河东要热闹起来啦。”

杨昊试探着问:“河东乃国朝心腹要地,殿下为何不取之?”

李炎微微一叹,说道:“正因它是腹心要地,所以盯着的人也多,取之不易,守之更难。故此才不便动手。”说到这,李炎反问杨昊:“你是否有把握夺取北京?”杨昊摇了摇头,说道:“河东名将如云,光一个董八成就抵得上十万雄兵。除非此人离开河东,否则河东万难攻取。”

李炎沉吟片刻,道:“你既如此忌惮他,我可设一计,将他调离河东,让他龙离沧海,便于你下手。”

杨昊听出了李炎的话外之音,他并非是不想取河东,只是觉得没有把握,不敢贸然动手而已。于是说道:“麟州之北有十三个县由原天德军将领马跃占据,若能以剿匪为名调董八成进入十三县,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再去收拾董八成就易如反掌了。河东没了董八成,光一刘沔至少不会危及丰州和天德军的安危。”

李炎点点头道:“此事急切之间不宜办成,且容我慢慢计议,你回丰州后要紧盯着刘沔不放,万不可让他把河东、振武都拿了过去。”

李炎已把话说的很明白,第一,刘沔可以入主河东,但是不能让他把河东、振武都攥在手里;因为那样讲直接威胁到丰州和天德军的安危。第二,如果时机成熟,河东是可以攻取的。

有了他的这些话,杨昊决定搏一搏争取能从刘沔手里夺取河东或振武军。回鹘人已经磨刀霍霍了,自己若不能尽早地强壮起来,将来免不了被当猪杀的命运。时不我待,必须要搏一搏了。

第17章 风起东南一方

绥州与夏州同属夏绥镇,但因其地接三镇,又扼守南北商道,故一直为神策军所把持,孟博昌几次欲将其收入囊中皆被守将文兰所败.文兰是神策军大将文世茂的侄子,胸怀韬略,极善守城,使一对青铜铁柄大锤,勇冠三军。

杨昊在长安别过李炎后,与小鱼沿商道北上,一路平安。到了绥州城外,却见道路遍设关卡,官军捕快严密盘问过路行人。打听得知,绥州兵马使文兰在搜捕一个名叫武曹的读书人。这武曹在绥州也算的是一号人物,他七岁入县学,十二岁入郡学,诗文书画一时无双。当世诗文大家白居易读其诗文亦赞为上品。

虽然满腹才学却屡次应试不第,他出身寒门,本人又恃才傲物不肯巴结。二十岁后便混迹于酒馆勾栏,靠填词谱曲混口饭吃,因他精通音律,文学又佳,所谱歌曲广为传唱,一时倒也衣食无忧。绥州新妓十三娘,色艺双绝,邀武曹为她谱曲填词。

武曹为十三娘才貌着迷,为其量身定制了九九八十一首歌曲,唱一首红一首,名震关内、京畿各州县。十三娘感念其情,对其加意笼络。武曹会错了意,以为十三娘倾心于他,逢人便说十三娘是他的红颜知己。十三娘闻言,当面讥讽他:“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想得到我,恰似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武曹人前失了面子,羞愧难当,当晚便袖了短刀欲去结果了十三娘的性命。十三娘被他堵在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使出媚术,双眸含着汪汪泪,抱着大腿苦哀求。武曹硬着心肠说:“你若肯跟我走,万事皆休。若是不肯时,我与你同赴黄泉,强作鸳鸯。”

十三娘假意应允,又推说要收拾细软、变卖产业,再与他到南方去买田置地,逍遥度日。武曹虽心疑有诈,却又舍不得十三娘万贯家产便宜了旁人,便应允下来。十三娘又与他风流一度以坚其心,待武曹稍有松懈,十三娘便逃之夭夭。武曹发觉有诈,连夜藏匿无踪。

绥州兵马使文兰是十三娘床上常客,见十三娘仓皇来投,顿时勃然大怒,急令封锁四门及出城各路,设卡捕拿武曹。一连折腾了三五天,抓了数十行商,罚没了数百车货物,却连武曹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杨昊闻之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可惜了郎有情妾无意。”

小鱼不以为然道:“烟花场里混了头牌,按理也应该是阅人无数,通透世情冷暖。她为何不肯跟那书生去?想来那个武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伯中道:“夫人真是好见识,这武曹据说胆小怯懦,阴狠无情。城中有一歌姬与他相好,常拿体己供他挥霍。后有巨商要为歌姬赎身,武曹怕没了饭碗,竟屡次从中作梗。后见歌姬去意已决,便说‘你若念这些年的情意,就留我一个念想。’歌姬见他肯松手,便信口说道‘你要什么只管来取,只要能拿走的,我都给你。’诸位猜猜这武曹拿了她什么东西?他竟咬掉了歌姬的ru头。”

小鱼恨道:“这等人真该千刀万剐,那富商为何没有追究他呢。”

张伯中叹息道:“富商追究了他,青楼的老板也不肯放过他。可官府却摄于**,不敢判他。”说到这张伯中忽然闭口不言,陷入了沉思之中。小鱼急着催问道:“张先生,官府为何不敢判他呢?”张伯中扬起头答道:“因为他乐善好施,有闲钱时常去周济城中的穷苦百姓,他又胆大心细,常为百姓出头抗官,因此深得民心。官府将他捕拿后,城中数千百姓到衙门外为其求情,地方官署息事宁人便将他放了。”

小鱼闻言,歪着头沉吟道:“看来这人又不全是个坏人。”

杨昊拍了她一把:“你先回客栈歇着。我们人多眼杂,看来要想个办法才能过去。”

支走了小鱼,杨昊问张伯中:“先生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张伯中道:“大人目光如电,一眼就看穿了属下的心思。绥州地接河东、鄜坊、河中三镇,是进出关中的门户,地势极其紧要。守将文兰是仇士良心腹干将,鄜坊张悦明,河中梁守谦也都是仇士良的亲信。大人若争河东,文兰势必引兵北上以为牵制。若在绥州点上一把火,既可让三人自顾不暇,又能吸引刘沔的注意,对大人争取河东或有助益。”

杨昊沉吟道:“先生所议是正理,然此地归属夏绥,北面又是麟州,若由我出面只恐引起诸多误会。还得请孟大帅来点这把火。”

杨昊一面让李卫去唤情报室驻绥州管事,一面又让张伯中筹划这把火该如何去点。张伯中道:“绥州不必丰州,属下恐怕不便插手此间事。”杨昊知dào

他对关索有戒心,便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就不要推辞了,那边我会交代清楚的。”张伯中欣然应诺。

孟博昌早在半个月前就回到了夏州,见杨昊孤身而来,冷笑道:“杨佩剑是代大总管巡视我夏州么?”

杨昊道:“你不必嘲弄我,苏州无面会上也没见你孟大帅置一言发半语,光王殿下的恩宠,你不也辜负了吗?”

孟博昌冷哼一声道:“我跟他又不是很熟。”

王芸儿身穿紧身碎花小皮袄,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儿在园中晒太阳。这是杨昊第三次见到她,三次见面所见各不相同。第一次在梅山时,王芸儿为父请命,泪眼婆娑地在泥地里爬行,满脸满身都是泥污,那时杨昊看到的是一个胆大、孝顺又倔强的姑娘。

第二次是在孟博昌请满月酒时,那时她初为人母,满面荣光,人也长的白白胖胖。而此刻的她,则完全是个浸泡在蜜糖罐里的美丽少妇。

孟博昌哼了一声:“休要看的眼热,你有本事也添个一男半女我看看。”杨昊道:“你莫要得yì

,我的子女将来一定比你多。”

王芸儿望见杨昊,先是挥手招呼了一声,又把婴儿交给保姆,走了过来,抿唇浅浅一笑,说道:“你们两个说话就不能小点声吗,我在那边都能听得到。两位威震边关的大帅碰到一起,怎么总跟小孩子一样吵个不休呢。”

王芸儿身材娇小,双眸灵动,红红的樱桃小嘴十分诱人。迎着她目光一望,杨昊心里竟砰砰乱跳起来,心下顿觉惭愧万端。

孟博昌道:“我们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天冷,还是回屋呆着吧。”

王芸儿道:“那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们做两个菜。”

孟博昌嗯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来到孟博昌的书房,杨昊将搅乱绥州牵制神策军的计划和盘托出,然后问孟博昌:“文兰部有多少兵力?”绥州有多少驻军,杨昊其实心里很清楚,他这么问只是不想刺激孟博昌,毕竟绥州在名义上还是他的辖地。但孟博昌并不领他的情,冷面说道:“绥州有多少兵力你不比我清楚吗?你是二品佩剑,我只是三品横刀,你想做什么,又何必来见我?凭你的本事,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绥州么?”

杨昊被他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灌了两口热茶后,说道:“我也不瞒你,我是被回鹘人盯上了,为求自保,不得不多占地盘扩充实力。”

杨昊把从老珂子那里得来的回鹘御前会议内容简要地说了一遍。

孟博昌听得十分认真,听完沉思良久才问:“这件事你为何不禀告大总管?”

杨昊没有直接回答,却从一件事说起:“苏州无面会后,他向七大佩剑宣读了一份密旨:我们七人,一人为枢密,为大总管佐贰,一人掌人事,一人掌财政,其余四人分掌东、西、南、北事。说是分掌不过是签押意见,是否能准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我分掌夏绥、河东、朔方及河北诸镇,各地所呈公文皆要经过我手。按例我要在这些公文上签批意见,由他批准或不准,若不准,也只得打回让我重拟。他本人不得擅自酌定。”

说到这杨昊苦笑了一声:“可我是离京驻外的佩剑,各地所呈公文却直接送入京城,并不真的经过我手。如此一个专权之人,我若将实情告知于他,丰州从此不信杨矣。”

孟博昌闻言拍案而起,拔刀劈向杨昊。杨昊唬了一惊,慌忙向外躲,喝问:“你这是为何?”孟博昌气哼哼道:“口出悖逆之言,杀你何妨?”杨昊心知失言,也知dào

一时跟他辨不清,慌忙就往外走。走的太急,将往里送茶的王芸儿撞倒。王芸儿在外面听到二人争吵,特地赶来解劝,倒地之后,她心生一计,捂着后脑勺做出痛苦的模样。

孟博昌看着心疼,丢了刀,推开杨昊,扶起了王芸儿,关切地问:“伤着了没有?”王芸儿揉了揉头,埋怨道:“亲如兄弟一般,却为这种小事争吵,不怕让人笑话吗?”

孟博昌道:“口出悖逆之言,岂是小事?”

王芸儿冷笑道:“悖逆之事你们干过的还少吗?当年你夺我父亲的煤矿也是悖逆。既然做得为何说不得?这屋里就你们两个人,又没有外人听到,你怕什么?”

“你——”孟博昌一时语塞。烦躁地摆了摆手道:“我们的事你不要惨呼。做你的饭去。”

王芸儿抿唇一笑,挽着孟博昌的手臂,说道:“酒菜已经备好了,两位大帅请入席吧。”为了避免二人在酒桌上斗气,王芸儿就抱着婴儿陪在一旁。

孟博昌和杨昊都木雕泥塑般地坐着,王芸儿就不停地逗弄古儿,婴孩被她逗的咯咯直笑,呀呀有声。孟博昌终于出声对她说道:“你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谈。”王芸儿见二人已经和解,便起身自己去了。

孟博昌自饮了一杯酒,闷声说道:“现在强敌未除,他还能容忍你独立一方。将来,他是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你是功勋之后,难道真的要效仿河北三镇割据一方,做朝廷的罪人吗?”

杨昊愤然说道:“割据地方真的就是罪过吗?你我如今就割据一方,丰州、夏州哪点比他们差了?外能御强敌,内能安百姓,官清吏廉,丰衣足食。而江南财赋重地,常是百里无人烟。贪官污吏巧取豪夺,富人豪绅穷奢极欲,盗匪横行无忌,百姓水深火热。江南各道州县可是朝廷直辖,除了苦难朝廷又给了他们什么?”

孟博昌道:“我言尽于此,听不听是你的事。”

杨昊闷闷地喝了杯酒,道:“绥州那边你要是不出兵我就出兵了。”

孟博昌将杯子往案上一顿:“绥州是我的,凭什么让你来插手?!”

第18章 互相利用

斜阳刚一偏西,绥州城就冷的怕人.

靠近北门的内大街上新设了一道关卡,专门盘问出城的行人。天色已晚,出城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大街小巷再不见一个人影。伙长老潘把手拢在袖子中,一边跳着脚,一边不停地打望天色计算着时辰,身边的士卒不停地催问:“差不多了吧。”

老潘把手一扬:“时辰到,关门!”众士卒慌忙便去关门,老潘又叫:“慢着。”却见城西福清寺方向慢吞吞地走来一名草鞋芒笠的行脚僧。守卒见他走的慢都扯着嗓子喊:“那和尚快些走。要关城门了。”和尚似乎有些耳背,仍慢悠悠地走,直到众人第二次催促,他才一路小跑过来。那和尚一脸的褶子,双目浑浊无神,冲着老潘一个鞠躬,继xù

往前走。一个新兵拦住了他正要搜身。老潘皱了皱,挥手放行。

城门轰然关闭,士卒们七手八脚地上了门闩、顶门杠。新兵不解地问老潘:“潘大哥,那和尚为何不盘问?”老潘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你也看到人家是和尚了,那还问什么?”新兵蛋子搔搔头不说话了,心中却在疑惑:“和尚又不是王公大臣,剃个头不就能假扮吗?这般疏忽,就不怕真凶混出城去?”

老潘带着一帮兄弟撤了岗回营去了,今早他们没收了几头肥羊,这会儿羊肉怕是已经烤好了,大冷的天,吃吃羊肉喝喝酒,吹吹牛皮泡泡妞,那也是人生一大乐。那新兵却是一副倔脾气,老潘走后,他一个人爬上城头,向北望去。

在白雪皑皑的旷野里,刚才那个体态龙钟老和尚此刻跑的却比兔子还快。

“武曹跑了,武曹跑了……”新兵扯着嗓子喊起来。

城外雪地里的和尚似乎听到了他的喊声,跑的更欢了。

……

绥州城北六里地,有一个叫围马台的土山。

张伯中一身戎装伫立在山顶,望着渐渐下沉的红日,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张伯中身材魁梧,气质威严,虽是文官出身,一身戎装的他倒颇有几分领军大将的风采。他的身右站着李卫,左侧则是情报室绥州总管方立天。

“来了,来了。”

李卫惊喜地叫了起来,一提缰绳,催马下了土山。

从绥州城方向飞驰而来十余骑,为首的是张晓、伍章两人,马队中带着一个光头和尚,看面相有五六十岁,实jì

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就是易容改装后的武曹。文兰画了他的图像满城搜捕,他却凭着跟戏子伶人学来的易容化妆术,不断变换身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搜捕。

不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终究不是人过的,终于有一天,武曹决定男扮女装混出城去。不想在街口误说了一句话被逻卒识破,仓皇逃命中又误入一条断头巷,危急时刻一名大汉从天而降,打昏了逻卒救了他。大汉自称是麟州马贼,姓罗名感。因同情自己的遭遇,敬佩自己的为人,这才出手相助。武曹心里明镜一般,文兰对付被俘的马贼手段极其酷烈,绥州周围数百里的马贼闻听文兰之名,莫不是又恨又怕。就算偶有那胆大不怕死的敢来绥州,这个节骨眼上谁又敢出面救人?

这个自称罗感的大汉绝非马贼这么简单,他多半是文兰的仇家。救自己无非是想利用自己。武曹豁出去了,自己烂命一条,且让他利用去吧,总比死在文兰手里强。

罗感将武曹藏在自己的私宅里住了三天,殷勤款待,没有丝毫怠慢。这一日罗感告sù

他,他已经买通了守门卫卒,让自己假扮成行脚僧,趁天黑时混出城去。武曹不解,问他:“天黑出城,岂不惹人怀疑?”

罗感答:“只有天黑我们的人才能靠近绥州接应你。否则就算你能出了绥州城,走不多远仍会被他抓回去。”

就这样武曹削发扮作老僧,无惊无险地混出了绥州城。果如罗感预料的那样,自己刚出城不久,便有一支骑兵追了出来,正惶恐无计时,罗感的结拜弟兄率军杀来,干净利索地解决了追兵。武曹看得清楚,罗感的结拜弟兄们虽然穿着便装,使用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但座下的马却是清一色的战马。

的确是有人想利用自己,武曹看透这一层后,不仅没有半丝懊恼,反而在得yì

地冷笑:你利用我,我还要利用你呢。

……

浓黑的乌云遮蔽了绥州夜空中最后一颗星辰。

呼啸了一天的北风此刻更加卖力地吹,寒风卷着冰雪的碎屑,打着呼哨在绥州驻军北大营里横冲直撞。半夜起来小解的老潘迷迷糊糊走到门口,水声刚哗哗响起。房门忽然开了,一股冷风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老潘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什么人?!”

神智清醒的老潘似乎看见门后躲着个人,困意顿时全无。他擦了擦眼正想看个仔细,突然,黑影里探出一只粗壮的手,闪电般地勒住了老潘的脖子,未等他有丝毫动作,一把尖刀就送进了他的心窝。

“啥事啊?”楼五娘在床上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问了声。

楼五娘是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夫死无子。靠在军营里洗衣为生,洗一件衣裳得钱一文,一天揽个十件八件活,讨的钱无法过活。靠主业吃不饱饭只好晚上做点兼职。老潘是她的老主顾,为人正直慷慨,从不赊账,做起活来既认真又舍得卖力qì



“没事。”

老潘含混地应了声,楼五娘翻了个身继xù

睡她的觉。忽然,一双冰冷的手探入被窝按在了她的胸脯上。楼五娘惊醒过来,却没敢叫喊。世道就是这么不公,有时候明明只能挣一份钱,却要付出两份努力,她已习惯了这一切。楼五娘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等着那具冰冷的身躯钻进来。奇怪的是那只冰冷的手在她胸腹上游走了一圈后,竟缩了回去。随即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畜生,你还是人吗?”

楼五娘恨透了出卖自己的老潘,那脚步声刚刚走远,她就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搬起硬邦邦的枕头朝蹲在门后的老潘砸过去。诡异的事发生了,老潘被枕头一砸竟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啊……杀,杀人啦!”

楼五娘扯着嗓子尖叫道,她赤着脚冲出房门,在门外的校军场,她披头散发在雪地里一阵狂奔,凄厉恐惧的声音回荡在北大营上空。

北大营里驻扎着两个旅的神策军士卒,防区的重点就是半里外的绥州北门。就在楼五娘在校军场撕心裂肺地喊叫时,一支三十人的队伍踏着清冷街道上的积雪走向北门。

“站住,什么人?”

守卒刚刚喝问一句,便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喉咙。小队人马兵分三路,一路去打开城门,一路去解决缩在箭楼里的守军,另一路负责警戒四周。

城门开启,一支两三百人的骑兵队便呐喊而入,入城之后,这支骑兵分成四路,沿着四条大街,一面敲锣打鼓,一面四处放火。片刻之间,绥州城火焰冲天,人声鼎沸。

张伯中登上城头往城中望去,一时皱起了眉头。眼看李卫领着一帮人笑嘻嘻地赶回来,便迎上前问:“这么快就解决了北大营?”李卫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张伯中压低了声音问:“那个人解决了吗?”李卫微微点头。

张伯中低头思忖:“不是说北大营驻军有两个旅么?李卫他们不过二三十人,原指望他们进去闹一闹,使个声东击西之计便于我们夺城门,谁知他们竟把北大营给占了,这其中莫非有诈么?”北大营有多少人,张伯中并不知晓,所有的情报都是方立天提供的。

虽然内寺坊和情报室一直不和,但张伯中还是相信在这件事面前,情报室应该不会玩什么花样,毕竟这件事做成了他们也有功劳。方立天也看出了他内心的这份疑虑,于是说道:“张同知不必多疑,北大营确实有两个旅驻军,但如今的神策军也不比当年了。军官们贪图享乐,不识兵阵,一个个只知dào

变着法捞钱,吃空饷,扣军粮,劫掠罚夺,无恶不作。北大营的军官们都在营外安家,天冷,没人愿意呆在营里,士卒们没了约束,有不少人就夜不归宿。加之李校尉精明干练,占据一所北大营并不稀奇。”

张伯中愁眉未解,忽有小校来报:“文兰带着十三娘出南门跑了。”

“什么?跑啦?!”张伯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策军被誉为“大唐支柱”、“天下劲旅”,谁能想到区区一把火竟把他们的将领烧的遁逃无踪。

“你们确信没有弄错么?”张伯中声音颇为严厉。

小校丝毫不怯,答道:“我们有弟兄亲眼看到他带着卫队走的。光细软箱笼就装了一百三十匹马。”

众人闻言笑逐颜开,张伯中随即下令接管四座城门,却对方立天道:“文兰已走,我看就动用你的人接管绥州城。”

方立天疑惑地问道:“不是说要把绥州交给孟大帅吗?此刻反悔,日后将置大人于何地?”

张伯中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原本谁也没料到文兰会这么不济。吃到嘴里的肉岂能又吐出去?此事大人确实不方便出面,那就以武曹的名义占据绥州。孟大帅来时我自有办法应付他。”

第19章 金箭凋零

方立天接任绥州总管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凭着过人的胆识和充足的糖衣炮弹,他还是拉拢、收买了一批神策军将领,这些人多半都只能做太平无事时的点缀,但也有几百死士可做危难之时的依靠.

张伯中就是凭着这几百死士,把绥州城闹的天翻地覆!虽然他对张伯中所言虽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吃到嘴里的肉谁肯真的吐出来?即便是杨昊顾忌兄弟情义不愿意长期占据绥州,也不排除有机会时对绥州进行短期的占有。绥州不是小城,城池有六七年没被外敌攻破过。这么一头肥羊,落到谁手里不啃上他几口?

文兰弃城而走的消息被方立天传扬的世人皆知,绥州城内哗然一片,官绅百姓具各恐惧。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文兰竟是如此一个草包,神策军的威信更是一落千丈。

就在城中陷入混乱和绝望之际,破Lang营典军校尉茂林波指挥两哨人马在城南无定河畔巧设埋伏,一举擒获了弃城逃窜的文兰。茂林波也使双锤,见到文兰马鞍上也挂着双锤,一时手痒难忍,拍马上前直取文兰。

交手只一合文兰便觉手软,撤马奔逃暗中取弓来射茂林波。茂林波矮身避过他一箭,飞锤砸断文兰坐骑马腿,文兰被擒。

张伯中怀疑这个文兰是假,找来方立天辨认,确认是绥州兵马使文兰无疑。张伯中冷笑道:“人人都夸你胸怀韬略,善于用兵,双手大锤,勇冠三军。你怎么如此脓包?”文兰羞惭不语。查获文兰所携行李二百六十件,金银珠宝折价十万以上。除了名妓十三娘,文兰在城中还包养妇女十七人,各处宅邸二十余处。

绥州兵马副使胡灵闻听文兰被俘,便接任兵马使。神策军驻绥州有三个营兵力,共三千五百人,但多半是挂名的当地士绅子弟,这些人从不参加军事操练,贪生怕死,作风散漫。一见有事竟统统夺回本家,又听文兰在城外被俘,更是关门闭户不敢出头。

胡灵倒是员沙场老将,手上无兵,他便率亲兵家奴上街弹压。城中局势稍定。方立天策反与胡灵有仇的校尉胡庆林率众哗变,又在街心设伏,用毒箭射杀了胡灵。得势之后,胡庆林自称绥州兵马使,聘方立天为军师。

方立天进言道:“文兰鱼肉百姓,激起民变。上峰定会追究下来。为今之计,一是要平息城中暴乱,二是要与文兰划清界限。二者缺一不可。”他自告奋勇去收编入城骚扰的“马匪”,又撺掇胡庆林迎回被文兰驱赶出城的武曹,以示与文兰决裂之心。胡庆林一一照办。

收编“马匪”进行的异常顺利,茂林波答yīng

投靠官军,条件是从此以后不再追究他们的骚扰城之罪,胡庆林爽快地答yīng

了。茂林波以神策军校尉身份驻守北大营,北门处于他的直接掌控之中。武曹被风风光光迎接回城,胡庆林还给了他一个绥州教谕的差事。

大局稍定,胡庆林贪财好色、心胸狭窄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他借口搜捕乱匪余党纵兵劫夺百姓财物,所得钱财三七分账,他得七士卒得三,一时惹得民怨沸腾。为平息民怨,他将文兰和胡灵旧部抛出做替罪羊。一连杀了四五十人才将民怨平息下去。

在张伯中的策划下,武曹以绥州教谕的身份挺身而出,一面严叱官兵纵兵劫掠之罪恶,一面腾出校舍收容因房屋被火烧毁,无家可归的百姓。又得张伯中暗中资助,筹集粮款设粥棚赈济贫苦百姓。对那些被胡庆林迫害的文、胡旧部也尽lì

营救。

武曹的所作所为引起胡庆林极大不满,胡庆林大怒道:“穷酸到处拉拢人心,意欲何为?”方立天道:“此人如今已无利用价值,正好拿他开刀,震慑百姓。”胡庆林以为有理,便派亲兵侍卫去捕拿武曹。亲兵尚未出门,方立天便将消息密报了张伯中。

张伯中随即让李卫带武曹去十字街口的粥棚去施粥,一面赶赴北大营,下令茂林波准bèi

兵马袭杀胡庆林。

武曹赶到粥棚时,喝粥的百姓跪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口呼“菩萨”“善人,声响彻云霄。武曹面色和蔼,一路嘘寒问暖,见到有个老妇人衣衫褴褛,冻得哆哆嗦嗦,便将他自己的皮袄脱下来披她的身上,如此举动引来一片喝彩声。武曹就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卷起了袖子,亲自操勺施粥。众百姓一拥而上,莫不以喝一碗他盛的粥为荣。

纷纷攘攘正乱,忽听一阵炸喝声,只见数十甲士推开人群,闯到粥棚前要抓武曹。

李卫和一干便衣卫士挺身而出,护住了武曹,责问众亲兵:“你们凭什么要抓武善人?”亲兵伙长伸手想拨开他,竟没能拨动,心中惶恐,拔刀威胁:“老子奉命办差,你少惹事。”李卫大喝:“什么狗官!武善人乃菩萨下凡,救民于水火。你们竟要帮着狗官害他,是何道理?”众人齐声责问。

亲兵伙长见已触动了众怒,心中惊慌,诈道:“大伙不要误会,将军请武善人入府是议论赈济灾民之事。”此话一出口,有不少人就相信了。

他身后忽有名士卒挺身而出叫道:“他说谎话,胡庆林要杀武善人!这话是我亲耳听到的。”不等亲兵伙长辩解,李卫抄起一块板砖劈脸便砸,他这一带头,十几个同伴也纷纷操家伙加入了战团。一时破碗横飞,砖头如雨。

李卫见时机已经成熟,登高振臂大呼道:“找胡庆林算账去!”众人情绪被他牵动着,浩浩荡荡杀奔兵马使署。在此之前,茂林波已经埋伏在兵马使署外。胡庆林听闻武曹拒捕,还煽动百姓闹事,顿时怒不可遏,披挂齐整率领亲兵呐喊杀出。他人刚出兵马使署,便被一支冷箭射了个透心凉。

众人莫不心惊胆寒,群龙无首,不知所措。恰此时,只见方立天骑马而来。众人都要他献计去攻杀武曹。方立天沉吟片刻,摇头道:“民心不可欺,武曹有城中数万百姓护着,谁敢再动他?诸位你们谁有胆色尽杀满城百姓?”众人闻言默然无语。

方立天趁机说道:“以我之见,不如早去迎立,也好为自己讨个前程。”众人闻言如梦初醒,慌不迭地要去迎立武曹。方立天拦阻道:“你等乱糟糟地去,必然被人轻视,何不打出全副仪仗,也好慑服他?”众人从其言,摆出全副仪式,迎出半里地。

众人推举武曹为绥州兵马防御使,因绥州刺史已经六年不曾到州视事,兵马使既掌军又管民。武曹知dào

自己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他也不奢求掌控绥州大局。但身为名义上的绥州之主,有些事自己总还是可以做一做的,譬如叫狱中的十三娘到卧房侍寝。

这种事看似龌龊不堪,但武曹心里明白,张伯中和方立天会乐意看到这一切的,一个胸无大志,眼里只有金钱和女人的傀儡,才最是符合他们的心意。

……

银州位于绥州西北,一条无定河将两地串在了一起。

夕阳西下,银州城北无定河上波光潋滟。河边的点将台上,孟博昌用目光检阅着三千将士。这是夏绥三军的精华所在,装备着清一色的乌龙驹。号炮三声响,各军依次出发。牙将连庸牵过来一匹乌龙驹,请孟博昌上马。孟博昌脚踏马镫正要翻身上马,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孟博昌一时怔住了。

连庸惊问道:“将军,您怎么啦?”

孟博昌摇摇头道:“没什么,被寒风吹了个寒颤。”

连庸讶然失声道:“这或是不祥之兆,将军还是晚些再走。”

孟博昌哼了一声:“若是去晚了,绥州就不姓孟了。那才是不祥之兆。”依旧上马而去。

银州到绥州不过百十里,乌龙驹腿快,一个时辰已抵城下。此刻天色已黑,四下一片死寂,唯有绥州西门箭楼上两盏风灯在夜空中摇曳。一日前,孟博昌得到密报,绥州守将文兰被一个叫武曹的教谕鼓动百姓给关押了起来。孟博昌哪肯相信一个小小的教谕有本事囚禁文兰,他断定这件事是杨昊在幕后捣的鬼。心里颇有些不快,你明明来夏州请我出兵,为何自己先在绥州动手?

连庸前去叫门,未到吊桥便被守军乱箭射回。孟博昌大怒,催马上前,扬鞭喝道:“叫张伯中出来回话。”城头守卒答:“什么张伯中?李伯中?我们这王伯中也没有。”

张伯中一直躲在幕后主使,从未公开露过面。不要说守卒不知dào

他的名号,就是武曹也不知dào

他的真实姓名。孟博昌并不知dào

这些,他以为是张伯中不肯露面,勃然大怒道:“我是孟博昌,叫你们主事的来见我。”

孟博昌之名守卒们倒是听说过,守卒惊惧万分,正要去回报,又一名小校拦阻道:“休要上他的当,哪有当大帅的自己来叫门?此人定是个假的。”说罢便拉弓向孟博昌射了一箭。喝道:“快滚,快滚,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

孟博昌哪受得了这个气,取雕花大弓回了他一箭,一道金弧破空而去,正穿过小校的帽缨。守卒们惊恐万分,话也说不周全了。

“金翎箭,催命判官!”

孟博昌的绰号和他的金翎箭很多时候比他本人名气更大。心惊胆战的守卒忙不迭地去报武曹。就在此刻,一支机弩悄悄地从箭楼的一个窗口探出瞄准了孟博昌……

孟博昌毫无征兆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脖颈上插着一支弩箭。连庸抢前一步抱起孟博昌,伸手捂住脖颈的伤口,汩汩的鲜血却从指缝间涌出。

“孟博昌已死,还不快滚!”

城头上有人幸灾乐祸地喊了一嗓子,又一支弩箭飞向了连庸。

第20章 声声乱

孟博昌暴死于绥州城下时,杨昊正在数百里外的麟州刺史府吃酒听歌.

麟州的女人美,石雄的肉也香,但杨昊此刻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他此行的目的是说服石雄出兵攻打河东岚州,当然也不是真的攻打,只是拉个架势,做做样子。岚州是太原的西北大门,两地相距不过三百里。太原府乃河东根本所在,城高沟深,人口众多,又驻有重兵。想拿下太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河东拥兵近十万,虽两度败于自己之手,但实力绝不可小觑。十万大军半数屯于坚城之下,杨昊手上兵力不足两万,又是远离根据地的客场作战,胜负实在无可预料。取胜的最好办法就是设计将屯驻在太原周边的兵力分散开来,再择其薄弱之处,一一口歼灭,等耗尽河东精锐,再取太原便易如反掌了。

石雄却发对杨昊攻打河东。他劝道:“河东虽兵强马壮,却并未对你我有任何威胁。无端兴兵讨伐,致使百姓生灵涂炭,于心何忍?”

杨昊无法将回鹘人的计划告sù

他,只能虚言说董八成正整军备战有再次北上的迹象。石雄言道:“若他敢再兴兵北上,我定亲提一军,与他死战河东,不死不休。”

话说到这份上,杨昊知dào

劝不动他,便也灰了心。酒宴不欢而散,杨昊没有立即立即说走,石雄虽不愿出兵助他攻取河东,却也表达了与他同进退的决心。此刻若是走了,岂不是连兄弟也做不成了。杨昊强壮笑颜,一手搂着一个歌女回到了迎宾馆。

与两个歌女嬉闹了一会,杨昊借口身体乏累,将二人打发了回去。

张朗调好了洗脚水,正要服侍杨昊洗脚。杨昊忽然一跃而起道:“备马,去小长安。”

张朗不解杨昊为何又改了主意,问:“石将军那边要交代一声么?”

“不必了,留一个人,明早他来问再告sù

他。就说我有急事,来不及向他当面辞行。”

午夜,小长安。

破Lang营统军李昌林刚巡视完营地躺下来,忽听杨昊到了判事厅,慌忙从被窝里爬起来相见,见杨昊、张朗等人衣甲整齐,颇有些惶恐地说道:“末将倦怠职守,请将军恕罪。”

杨昊笑道:“你一人安睡,部属们却仍睁大双眼不敢懈怠,这才是做将军的本事。”

李昌林不久前随庄云清出征贺兰山西北的曲泽部,以一营人马横扫曲泽部数千人,其他三营还未动手,曲泽部便已纳表请降。屏退侍从后,杨昊道:“你城中有多少人马?”

李昌林答:“除去驰援绥州的两哨人马,还剩六百余人。”

杨昊点头道:“留下一哨人守城,其余人马即刻南下抢占榆林镇。固守待命。”

李昌林二话不说,起身道:“属下这就去准bèi

。”又问:“此处谁来守城。”

榆林镇隶属绥州管辖,守军一百二十人。李昌林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便攻入镇中大营,生擒一百二十名驻军。天刚麻麻亮,镇南开来一支人马,是夏绥军赵勇部。赵勇也出身鬼军,后随孟博昌屯驻银州,与小长安隔沙漠相望,李昌林曾与他联兵剿过马匪,因此也算是熟人。

赵勇单骑来到城下,拱手做礼道:“某奉孟大帅之命来取榆林镇,今将军捷足先得,让末将回去如何交代?请看在两家盟好的份上将城池交与末将。末将感念不尽。”

李昌林客气地答道:“我奉杨将军之命夺镇助战,榆林镇在杨将军手中也等于在孟大帅手里,军令在身,恕在下不能从命。”

赵勇闻言破口大骂道:“卑鄙小人,孟大帅已被你们害了,你还在这惺惺作态,真让人恶心。”赵勇拨马还回本队,夏绥军拉开架势开始攻城。

榆林镇四周修有土墙,墙不算高,但对付马队却还是绰绰有余。李昌林坚守不出,赵勇远冲杀几波无法破城,便退后五里地扎营。

破Lang营监军乌梅闻听孟博昌已死,心中暗想:“李昌林原为鬼军,后被孟博昌收服,才有今日的富贵。他一直感念着孟博昌的旧情,这紧要关头若是叛逃而去,须连累了我。”

于是他一面派人向杨昊密报孟博昌已死,一面找来二哨哨长乌晨露商议。乌晨露与乌梅本无亲无故,乌梅却以同姓同宗为由硬跟他攀了亲戚。乌晨露听乌梅的口气是怀疑李昌林要谋反,遂愤然说道:“李将军对大人忠心不二,岂会做出悖逆之事?”

乌梅见他出言不善,忙改口道:“我并非是怀疑他要反叛,而是怕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胁迫他做出糊涂事。故而预作防备,并无他意。”

乌晨露不想和他弄僵,便缓了一口气道:“监军大人要末将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乌梅道:“李将军出征前将警卫队留在了小长安,身边只有三五个卫士。你立即拨三十人入驻中军,预防有人胁迫李将军为难。”话说的光明正大,乌晨露只能答yīng

。临出门时,乌梅又加上了一句:“有何异动,立即报我。”

李昌林在听过赵勇的一番话后,心中也起了怀疑,于是将亲信李月叫到帐中,正交代他去查问究竟。帐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声,只见三十名士卒闯进中军大帐,列阵在帐前。乌晨露孤身一人走入中军帐。李月心慌,拔刀拦住他的去路。李昌林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乌晨露单膝跪地说道:“监军怀疑将军意图谋反,命我以保护为名,监视将军的一举一动。”

李昌林冷哼一声道:“既然让你监视,你从命便是,何必又来告sù

我?”

乌晨露闻言流涕道:“卑职本是获罪该死之人,幸蒙将军不弃才有今日。如何能眼看将军有难而不置一词?”李昌林扶起乌晨露,叹道:“我一片忠心,竟遭奸人怀疑。若非你舍命报我,几乎被他害死。只是杨大人并无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又何忍离去?”

乌晨露道:“将军此言差异,若非上面有意,乌梅岂敢动此恶念?将军若不早做决断,只恐死无葬身之地。”

李月也劝道:“乌梅乃无耻小人,庄云清寿诞之日,他用纯金打造一只寿桃风险,才有今日。西征曲泽时,将军斩关夺地立有大功,庄云清身为主帅却屡屡失策,心中早已怨恨。将军虽是一片忠心,却难免为小人构陷。为今之计先离开这里,再做计较。”

李昌林叹息一声,遂与乌晨露、李月连夜开门向南遁逃。

乌梅得知李昌林潜逃,心中大恐,弃城向北而去。行前并未知会各哨。天明时分,各哨发xiàn

统军、监军俱已逃去无踪,一时大乱。赵勇趁势攻城,城中群龙无首,顿时溃败。赵勇追杀数十里,斩首百余人级。

乌梅一路狂奔回到小长安,杨昊得知孟博昌的死讯,心中震惊万分。只是心中还不是十分相信,正要派人去核实。却见李卫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孟博昌死后,夏绥军各部推举连庸为帅,将绥州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不息。绥州城高池深,夏绥军人数虽多,却无攻城利器,张伯中凭险据守,一时安然无恙。连庸遂传檄各处,要诸军星夜驰援绥州,为主帅报仇。张伯中知dào

绥州早晚必破,又不敢擅自舍弃,遂派李卫星夜赶至小长安向杨昊请示方略。

杨昊急令正赶往小长安的飞虎营转向奔袭夏州,骁骑营奔袭银州,调虎营攻宥州,调豹营驰援绥州,调破虏营、锋矢营南下屯驻小长安。又命李卫传令张伯中坚守待援。

张伯中看过杨昊的密令,默然不语,方立天问李卫:“大人可交代万一守不住城,武曹该怎么办?”

李卫摇摇头道:“这个大人却未曾说。”

方立天搓着手道:“此人知dào

的太多,若让他落在别人手里,日后必后患无穷。”

张伯中喝令李卫:“即刻将他带到我这来。”

……

绥州兵马使署。

浓妆艳抹的十三娘扭腰摆臀向后门走去,她的身后武曹男扮女装低着头紧跟。人未到,香先闻。守门的士卒一个个都瞪大了眼。谁都知dào

十三娘是新任兵马使武曹的女人,但谁也没把她当做什么正经人来看。一个个都馋着嘴,苍蝇似地盯着她看。

十三娘毫不在乎这些,细腰肥臀,摆动的更欢。

伍长拦住她,笑嘻嘻地问:“夫人哪里去?”

十三娘白了他一眼:“我去哪,你管的着吗?”

伍长碰了个钉子,惹得众人一阵嬉笑,伍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公事公办地说道:“上峰有令,任何人没有腰牌都不得外出。你还是回去吧。”

“我有大人的手令。”十三娘嫣然一笑,从抹胸里掏出了一张带着体香的便笺,交到了伍长的手里。伍长赶忙拿起手绢在鼻子下闻了闻,一时心都醉了。他原本也不认识字,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便将纸条还给十三娘,有些为难地说:“你没有令牌,让我很作难呀。”说着话他就托起十三娘香软的小手,放在鼻子下贪婪地嗅了又嗅。

十三娘冷笑着问:“我的手香不香?”

众士卒一起起哄:“香,香,真香。”

伍长咄地一声驱散了众人,对十三娘说道:“罢了,既然有武大人的手令,我便做主破一次例。”十三娘嫣然一笑,芊芊玉指拂在伍长的脸上,用柔的发腻的声音说道:“将军的大恩大德,十三娘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伍长被她摸的浑身麻痒难忍,想捉她的手,却被十三娘轻巧地躲开了。想去搂她的腰,又被十三娘推开了。他心中正恼,忽见十三娘身后的武曹目光闪烁,形迹可疑,便喝道:“她是什么人?见了我,为何目光躲闪?”

十三娘脸色一变,忙拖住他的手,娇声说道:“她是我的粗使丫头,来替我搬行李的。你见了您这个大将军,心里害pà

能不躲闪吗?”

十三娘说话的时候,身体紧紧贴着伍长,她柔软的胸部好几次碰到了伍长的手。

伍长贪婪地咽了口口水,冷声对武曹说道:“你走吧。”

第21章 漩涡

望着十三娘的珊珊倩影,伍长把被她胸部碰过的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只觉得满手余香沁入心脾.众人都打趣道:“你这手以后就别洗了,留着香气天天闻吧。”正在哄闹,忽见李卫带人闯了进来。冲入内堂后一阵乱搜,黑着脸转过来,薅住伍长的衣襟,恶狠狠地问:“武曹哪去了?”

伍长心惊胆战,嗫嚅道:“在,在内堂。”

“混账东西,一个穷酸也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李卫将伍长推倒在地,喝道:“给我追,跑了武曹,你们谁也活不了。”

武曹与十三娘出了门后,拉着她紧步疾走。怎奈十三娘身娇肉贵,怎能走的快?正着慌时,忽见李卫追了过来,武曹将她一推,闪身窜进了一条小巷。

武曹跑的快,李卫追的紧,眼见腰酸腿麻无路可逃,忽有一个大汉斜地里冲出来,扯着武曹的手腕喝道:“想活命跟我走。”拽着武曹穿过两条小巷,到了一座大秦寺外。正值礼拜日,数百教徒正在做礼拜,人多地小,多半人都聚在门外。

那大汉在巷口三五下扯掉武曹身上的女装,又拾起一块石头对武曹道:“忍着点,熬过这一关,你就是人上人了。”说罢举起石头便往武曹头上砸,一时血流如注。大汉搀扶着血流满面的武曹蹒跚而行,便走便高声大喊:“不得了啦,有人要害武善人!”做礼拜的穷苦百姓有认识武曹的,见他这副狼狈相,又见李卫等人身着便装手持利刃在后面追,便信以为真。十余个年轻壮汉挺身而出护住了武曹。

众人纷纷责问李卫为何伤人,李卫不敢触怒民愤,一时被逼的步步后退。那大汉趁机鼓动,众人又见李卫软弱,便发一声喊追赶过来。

李卫腿长脚快,一溜烟逃逃的无影无踪,六个同伴却陷落于众人之手。

方立天得知武曹被一神mì

大汉救走,便一口咬定道:“这定是小青衣捣的鬼。”

小青衣势力庞大,天下各道州县皆有分支,像绥州这种要害之地,小青衣更是布有重兵。方立天来绥州后没少跟小青衣打交道,小青衣势力盘根错节,远不是情报室能比的,两家交锋多次情报室败多胜少,方立天对此既恨又无奈。

张伯中沉吟片刻,下令道:“即刻撤出绥州。”

众人皆惊,方立天抗声道:“没有大人命令我不会撤出绥州的。”绥州是他经营多年的根据,岂能说丢就丢?

张伯中顿时变色道:“大人交代过,绥州一切由某赞画。若是怪罪下来,由张某一力担当。绝不会连累方总管丝毫。”

方立天无言以对,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

……

夏州城东三十里地,一支骑兵小队护卫着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匆匆往东而去。

苍茫的夜空只有一点星光,刀子风在白茫茫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呼啸着横冲直撞。

王芸儿拢了拢裘皮大衣,紧紧搂着怀中的熟睡的古儿。此刻她是满脸泪痕,ru娘刘氏劝慰她:“大帅身经百战,区区箭伤不会有事的。”

王芸儿含着泪道:“您就不要安慰我了,若是寻常的箭伤,他岂会让我母子知dào

?这必是不中用了……”王芸儿低声的啜泣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

刘氏轻轻叹了一声,昨天连庸派他兄弟连濠连夜还回夏州,支吾着说孟博昌在绥州城下中箭受伤,很想见王芸儿母子一面,让她即刻劝王芸儿上路。刘氏吓唬他说这天寒地冻的让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走这么远的路,谁也保不了他的周全,她逼问连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肯担这罪责实话?”

连濠这才实言相告此行的目的:孟博昌在绥州城下中毒箭身亡,接王芸儿母子到军中是为了稳定军心。刘氏对连濠“稳定军心”的说法,并不认同,一对孤儿寡母,何德何能稳定军心?把人带到军中不过是做人质罢了。

否则孟博昌死的不明不白,他的兄弟杨昊又岂能善罢甘休?刘氏对绥州内幕知之不多,也不敢把实情告sù

王芸儿,她倒是动过带着她母子逃回永丰的念头,但连濠夹刀带剑地闯进来,她也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刹车过猛,毫无防备的王芸儿往前一栽,差点摔了一跤。古儿“哇”地一声醒了,哭声在这辽阔的荒滩戈壁十分刺耳。

“别吵!”

守卫在马车边的连濠恶狠狠地喝了句。王芸儿心里一阵难过,她心中那不祥的预感终于被证实了:若是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他连濠敢对自己如此不敬吗?

一支羽箭夹着劲风破空而至,箭矢从连濠左太阳穴而入,右太阳穴而出。在这月色迷蒙的夜晚,这份功力直可追逝去的催命判官孟博昌了。

士卒突然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

“要想活命就快放下兵器。”刘氏小声提醒道。车外不期而至的变故让她看到了机会,虽然她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士卒们面面相觑一阵子后,一名队正带头放下了武器,其他人也纷纷仿效。路边的荆棘丛中站起数十名身披白色风衣的弓弩手,队正和他的部属被押着朝白茫茫的旷野走去。

一名英姿飒爽的女校尉快步走到马车边,拱手道:“末将木荔,奉杨将军之命,前来接应夫人。”

王芸儿把古儿交给刘氏,自己坐着一动没动,她神色凄伤地问木荔:“大帅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王芸儿一直在心里排斥着,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从木荔那得到一个好消息。木荔的回答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我们接到消息,孟大帅在绥州城下为圣上捐躯了。”

王芸儿泪水如泉涌出,木荔茫然无措地站着,她实在是不知dào

如何去劝慰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刘氏拍了拍她,将她拉到了一边。古儿已经甜甜地睡去。木荔这才意识道自己刚才太过鲁莽了,于是万分自责地说道:“我真该死,说话这么直。”

刘氏叹道:“这层窗户纸总要有人捅破的,其实你不说她心里也清楚。”说完这句话,刘氏又问:“杨将军要夫人接到哪去?”

木荔道:“先去丰安,小青衣无孔不入,放在外面,大人不放心。”

刘氏点头道:“到丰安好,到丰安好。”

或许因为太冷的缘故,睡梦中的古儿闭着眼睛就哇地哭闹起来。刘氏正跳着脚哄他的时候,王芸儿走了过来,她先是望了眼在旷野中列队的俘虏,平静地对木荔说道:“他们什么也不知dào

,放了他们吧。”然后她从刘氏那接过哭闹的古儿回车上喂奶去了。

……

尽管夏州城中还有三千驻军,但在飞虎营的凌厉攻势下,只支持了半天就宣告投降,新任统军隋卧虎严格按照杨昊的命令,彻底干净地扫荡了夏州的粮库和银库,车拉肩扛统统运往小长安。此后他又将城西养马场的技师和能带走的所有东西全部带走。在数百里外的小长安,一座新的养马场正在紧张筹划中。

骁骑营就没有飞虎营那么幸运,他们在银州城外遇到赵勇所部一千五百人,双方激战一上午,赵勇溃败。程克领趁胜追到城下,攻城却屡屡受挫。只得退出五里地扎营,半夜又被赵勇劫营,损失惨重。吃了败仗的程克领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挥兵佯攻榆林镇,榆林镇守将严芳是赵勇妻弟,是一个只懂提笼遛鸟的纨绔子弟。

赵勇果然率军来救,程克领在榆林镇外巧设伏兵,大败赵勇,赵勇孤身逃入榆林镇。程克领围住榆林镇后,恫吓严芳即刻投降,否则破城之日,鸡犬不留。严芳心惊胆颤,半夜捆缚赵勇出城归降。程克领兵不血刃进入银州,将军械粮饷席卷一空,又将银州金银器的工匠数百人迁往小长安。

虎营攻破宥州后除夺取粮款,又征调民夫拆毁了四周围墙,放火烧毁了兵营和公署。虎营撤出宥州第二天,临近的朔方镇盐州刺史洪亮便率军进城。将宥州正式纳入朔方镇管辖。后又见夏州空虚,便率军来取夏州,此时隋卧虎已经退走,夏州刺史贺擒虎率军迎战,一战便擒获洪亮,趁胜南下又收复了宥州。

豹营赶到绥州城外六十里处,忽接到杨昊要其撤回小长安的命令,赶到小长安后才知dào

,早在五天前张伯中已经放qì

了绥州。

短短半个月时间里,小长安就集中了虎、豹、飞虎、骁骑、破虏、锋矢营和破Lang等六个营,总兵力过五千人。

杨昊对张伯中不守命令擅自放qì

绥州一事颇为不满,又对孟博昌之死心怀疑虑,便将张伯中叫来当面责问,张伯中解释道:“绥州城内小青衣活动猖獗,害死孟大帅的多半是小青衣的人,如今武曹落入小青衣之手,他势必要将孟大帅遇害之事栽在大人头上。属下再呆在城中势必将引起两家误会,岂非徒增强敌?属下退出,小青衣便无从借力栽害大人。让孟大帅旧部相信武曹和小青衣才是害死他们大帅的罪魁元凶,让他们去恨武曹、小青衣,大人可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之际再出手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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