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春 - xp1024.com
《大唐春》


后面的故事(代为大结局)

后面的故事(代为大结局)

后面的故事(代为大结局)

突然就起了情绪不想写了,当然是我的错,我把这本书后面的情节构思好好捋了一下,整理出来,感兴趣的就看看吧,或许可以抵消一部分我的罪恶你们的怨念……

※※※

昨天已经写了接近一半的这一章,叫做“好英俊的姐夫”,其实以杨家几个女子,以及韩国夫人的夫婿崔峋等人的角度来展开,描述李曦第一次见到杨yù环的场景。小^说^无广告的~顶点*~网趋炎附势嘛,人之常理,就算杨家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政治野心,但谁都愿意当大官,谁都愿意活的更好一些,更何况,李曦在未迹之时,就已经是他们家的女婿了,这一点杨huahua的来信关于自己和李曦的关系,说的很清楚,所以,他们奉承李曦,天经地义。

于是,杨家人要献媚,就安排了杨yù环和杨萼这一对姐妹hua献舞,杨家人都很有音乐和舞蹈天赋的哦作为少女,yù环MM对此心中微有厌恶,但毕竟李曦风流倜傥,又是大官,很快这反感也就没了……甚至连此前一直有些不屑的崔峋,也觉得巴结一下李曦是条好路子。

于是,就在杨家人各有各的心思的情况下,就安排了yù环MM跟李曦一起出去玩,约会呗……然后,那个然后,借用***的话来说,彼此都有意了……

但是在这个时候,杨洄在洛阳啊,丫吃醋是吃得很厉害的,而且前文说过,他这个杨,跟杨yù环家的杨,其实是同祖同宗的,只不过杨洄这一支继续达,而杨玄琰杨玄璬这一支因为先祖获罪而没落了而已。

这里不得不说,杨洄这个人,在历史上是有过浓重一笔的。

历史上的开元二十三年玄宗东巡期间,就在洛阳,他娶了武惠妃的女儿咸宜公主,就是他们两人的结婚典礼上,经过咸宜公主的推荐,玄宗皇帝和武惠妃见到了杨yù环,并且也是经过她的撮合,杨yù环嫁给寿王李瑁。而随后,又是杨洄打xiao报告,武惠妃向玄宗皇帝哭诉李鸿要杀他,然后,已经改名为李瑛的太子被杀,很多人被牵涉死掉……

不过就在李瑛死了之后,武惠妃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把儿子李瑁送上太子之位,因为很快,她就被李瑛的鬼魂给吓死了……

呃,就此打住,说回故事。

杨洄嫉妒心起,于是就在李曦东行巡视洛阳东各大仓库的时候,他安排武惠妃和寿王李清见到了杨yù环,如历史一般,这娘儿俩都立马看中了杨yù环的天姿国色与富贵气度,再然后,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做媒,玄宗皇帝很快就点了头,再然后,杨家人无比纠结,嫁给皇子当老婆当然比送给李曦做妾要好多了……杨mm虽然不是什么yin娃**,但也谈不上三贞九烈,于是,她纠结啊纠结啊……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是也无计可施,而且也不至于为了李曦就怎么怎么样……

这个时候,女王殿下杨huahua驾到。

有了她在,杨家众人不过土jī瓦狗尔,她力主反对这门婚事,然后,杨钊献yao,这yao一下,寿王殿下就病了,此所谓yao到病来

然后,寿王殿下开始偷偷的寻访名医治病,而且还是那种不敢声张的病……于是,玄宗皇帝虽然已经下旨纳杨yù环为儿fù,但是在寿王李清的作用下,婚期无限延后……

这时候,放下了心的李曦开始下江南。江南这一段,主要是治理盐政,为国家开源,其中以地方官员第五琦为主要人物。同时,还要采取一系列新的漕运方法,改革弊病。

(本来这里还想写一下江南著名的女冠李季兰来着……)

然后,可想而知,漕运大获成功,本来玄宗皇帝要在洛阳住到开元二十四年才会回长安,但是这一次,在开元二十二年年末,漕运成功之后,他就已经准备回去了。

本年秋,李曦回京,声势高涨,很多人拍马屁称他为“计相”,玄宗皇帝也是大加封赏,同时亲自为他主持婚礼,迎娶柳婠儿,还特旨召柳博为京兆府少尹,大升官。

咸宜公主李福儿大闹婚礼,玄宗皇帝大怒,降咸宜公主为咸宜郡主,旋即,咸宜公主决定出家为道,法号“太真”^-^,然后么,李曦又不是没有那个偷人的胆子……

至此,第四卷结束了。

下面,是第五卷,名叫纵横捭阖。

故事开始于开元二十三年net,主要讲的李曦开始拜将军职,当时正赶上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与契丹大战,李曦奉命督运粮草,并且他还把xiao胖子李早调到了身边,在军中,李曦与安禄山安胖子认识,而且颇有矛盾,张守珪大胜契丹,斩了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李曦也有军功,但是随后,安禄山在讨伐奚人的时候,遭到惨败,李曦帐下的李光弼高升则以败军坚守,并且反攻成功,大获全胜,张守珪请旨要斩平卢击讨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朝中争执不下,李曦力保安禄山,最终折服了安胖子……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张果老始终随在李曦身边传授绝学。

然后,李曦回长安,提前绽放了光芒又有李曦做后盾的李光弼、免于一死对李曦既敬且畏的安禄山,以及xiao胖子李早,都留在了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帐下。

这时候,奉命回长安担任京兆府尹的原蜀州刺史周邛在半路上突然得病,没等来到长安,已经一命呜呼,张九龄悲痛之余,大病一场,随后,身体开始渐渐加快了苍老,偏偏这个时候,他的儿子们有些嫌弃周张氏一家吃白饭了,(周张氏的母亲身份不高,而且早死),于是,周张氏愤怒地带着儿女自立门户,李曦来负责背地里照应。

而且到这里为止,李曦与张九龄之间的那一点还算温和的关系,彻底决裂。

开元二十三年冬,张守珪因军功,转任兵部尚书、右羽林大将军,留在朝中,算是半致仕了,而安禄山则升任幽州节度使,李光弼为节度副使,第二年,开元二十四年net,两人联名请求向中央jiao还一部分权力,也即请中央在节度使的管辖范围内负责政事,算是jiao回了财政权,成为一支单纯的武力,失去了割据的基础。

他们这样一nong,其他节度使只好跟着照搬,不然就下不来台。

但是随后,这个政策就受到了考验,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在与吐蕃的大战中大败,崔希逸推说是因为粮草问题,使得这件事风bo再起。与此同时,吐蕃大军的兵锋已经bī近yù门关,直指长安,被认为是大唐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与危机。

危急时刻,还不敢撤了崔希逸,怕出1uan子,但是朝野上下已经1uan了神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李鸿(已经改名为李瑛)突然动了自以为会成功的政变,玄宗皇帝倒是死了,但是,李瑛随后也死了……

在经历了朝中复杂的博弈之后,已经改名为李瑁的寿王登基,张九龄致仕,转任尚书右仆射,李林甫升任中书shì郎、同平章事,登台拜相,与裴耀卿一起,成为大唐砥柱。

同时,李曦出长安西行,任河西巡抚大使,节制所有河西兵马,同时,他还调朔方节度使牛仙客的兵马至yù门关,暗调幽州节度副大使李光弼为河西节度使,一到阵前,立刻压制住崔希逸,同时现了几个很有能力的武将,比如哥舒翰,然后,等李光弼一到,李曦就立刻解除了崔希逸的职务,把他送去长安,转任闲职,拜哥舒翰为河西节度使,李光弼为节度副使,此战,就在yù门关前,大胜吐蕃。

李曦的威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顶点。

但是,他不敢回长安了,因为寿王新近登基,太弱,而他自己又太强,已经功高震主,他害怕自己一回长安,就将被软禁,要知道,寿王就算是脑子简单一点,武惠妃可不好对付。

于是,在朝廷连续来了三拨人,包括柳博在内,一次次的加封他之后,他越来越不敢回去,然后,他还命李光弼西略安西,经营西域,决定采取商道专营制度,截留大批通商的财赋,最终由一个上奏折希望玄宗皇帝压制边镇的人,变成了一个解边镇而半格局的军阀。

李曦一天不回来,武惠妃母子就连觉都睡不好,偏偏这时候,安胖子又突然请旨,要对高句丽等开战,要求收回地方征收财赋以养军。最终,yù真公主代表武惠妃来到yù门关外,要求李曦回朝,拜李曦为尚书令、汉王。

高祖时代,李世民做过尚书令,后来他成为皇帝,就没有大臣可以再做尚书令,尚书省一直都是由两个副职尚书左右仆射来管理,等到高宗武后时代,权力开始由三省向政事堂集中,左右仆射就更是养老的摆设,这一次,李曦却出任了尚书令,还封王。

李曦、裴耀卿、李林甫,成为政事堂三大佬。

其中裴耀卿忠于李唐,但是并不反感李曦,而李林甫则是李曦的门下走狗。

然后,已经变成半太监的皇帝李瑁纳已故蜀州刺史周邛的长女周yù为皇后,但是,两人却根本没有同过房,九个月后,周yù产子。同时,李曦纳杨氏姐妹杨萼、杨yù环为妾,杨家人集体搬到了长安,旋即,杨yù瑶的丈夫崔峋出任岭南道chao州刺史,孤身赴任,而且在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四十多年,直到老死在那边,不曾还乡。

这时,是开元二十四年。

第二年,在李曦的建议下,李瑁改元天宝,并且挪回武后时代的宫殿大明宫居住,武惠妃则继续住在兴庆宫。

天宝元年夏,刚做了九个月皇后的周yù生下一个儿子,当即被立为皇太子。

天宝元年秋,武惠妃自称“感时而孕,梦白龙入怀”,九月,秘密生下一个女婴。

天宝元年冬,杨yù瑶、杨huahua、杨萼、杨yù环姐妹几人先后生下儿女,只不过有的秘而不宣,有的则公开庆祝。当年十二月,诏封杨氏姐妹四人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蜀国夫人。

天宝二年net,忠王李玙(即李亨,还没来得及改名)秘密潜出长安,至河东道节度使处,在房琯与郭子仪的协助下,夺了兵权,布檄文,檄文罗列了武氏惠妃、李曦等人的诸多罪状,诸如李曦秽1uan宫廷夜宿龙netg等,复称开元二十六年,并任命郭子仪为河东节度使,房琯为中书令,自己称帝,兵击讨李瑁李曦。

郭子仪兵进神,十六天就bī近长安,但是就在这时候,安禄山不报而战,没有等圣旨,就直接出兵,从背后一举攻陷了李玙在晋阳的老巢,房琯殿后,自杀身亡,李玙逃到奚地,郭子仪得知消息迅投降,封顺意侯,在长安隐居起来。

天宝三年,以安禄山为河东节度使,以李光弼为幽州节度使,攻打奚人,五月,奚人献李玙而归降,诏以安禄山为东北拓荒使,移民填东北,胡汉杂处,鼓励通婚。

至此,天下安靖。

天宝十四年,李瑁病逝,庙号肃宗,以皇太子李成蹊为皇帝,改元晋原。

晋原三年,在李曦的主持下,朝廷进行两税法改革。

晋原五年,李曦告病致仕,携带一大批佳人和家人,到洛阳定居,把权力让给了自己的儿子。

此后,朝中便以改名为杨国忠的杨钊,和第五琦出任宰相,尚书令一职,再次悬空。

承平百年之后,后事则不可知矣。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大欢乐。

大唐net于是终焉。

第一章 诗会

杨柳依依,风翻衣袖。

正是桃花烂漫的好时节,触目皆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大好春光,便连天空也澄净得瓦蓝,微风过处,一望千里的禾苗随之仰偃,远处三三两两的农人正赤脚在田,更远处的西边,千年冰封的西岭耸立于群山之中,仰首望去,那冰雪寒意似乎都能浸透人的眼眉!

在川蜀之地,像这样的好天气可是正经的不多见。

像这样的天气,当然是最适合踏青赏玩的,文人骚客们自然也是望风而动了。

大唐开元二十一年春,在晋原县城东十几里之外都江西岸的寄江亭周围,便聚拢了足足几百人,其中靠近寄江亭席地而坐的便有近百,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穿着时下最为文人雅士所喜爱的襕衫,虽然年龄有些参差不齐,有的看上去已经有四五十岁,有的却只有十六七岁,却个个都是一副饱学之士的派头,一个个风度翩翩的紧。

这文人雅集之处正在举行的,是一次诗会。

地上铺着蒲团,士子们一个个席地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看去很是精美的矮几,上面除了一字摆开着纸墨笔砚之外,还颇有几味精致讲究的时鲜果馔,摆在最最面前的,则是一壶酒,和一只晶莹润手流光欲滴的青青荷叶杯。

站在他们这群人之外的,则是足足上百号的各家随从仆役,在他们身后,官道之旁,停着几十辆造型各异颜色也各个不同的马车,其中很是有几辆车马上挑着[官幌],有蜀州刺史衙门的,也有晋原县的,赫然的告知着这马车主人的出身来历非同凡响。

与他们相对的,在寄江亭的另外一边,却是凭空的拉起一道翡青色布幔,将那边的情况与寄江亭附近的文人雅士和这边的仆役车马都完全的隔绝了开来。

那布幔之后也停着有足足二三十辆马车,只不过那里莺莺燕燕小姐丫鬟的,却是几十个女眷。她们大多是城里大家门户里的小姐,像这般文人雅士的集会也是不便露面,却又不甘心风头都叫男人们占了去,因此便扯起这布幔来,布幔那边有什么,这边照例也就有什么,酒照吃,诗照做,便连琵琶声落在这边,亦是碧玉落盘,听得正正好!

今日这整个寄江亭方圆,端的是好大一副场面!

此刻随着寄江亭内的一炷香燃尽,有位儒雅老者起身敲响了案前小罄。罄响三声之后,那儒雅老者才开口道:“时间到,各位请停笔!”

众多士子闻言纷纷扔笔,虽然表情不一,却是纷纷起身拿着手里的文稿恭敬地走到寄江亭内将稿子放到案上。至于那些早就已经提前交稿的才子们,此时则一个个故作轻松的开始低声谈笑起来。

人群之中,李曦颓然的放下笔管。

他面前摆着的,还是一张白纸。

肚子里合用的好诗不是没有,奈何毛笔字实在不会写,勉强写出来反而更丢人,要是一个不留神再弄出个简体字来,那就更是麻烦,不如索性一个字不写。

自打穿越以来,每每遭遇的总是这样有劲儿使不出的尴尬。

不远处的李昉一直就留意着他呢,当下见状便是不屑地一笑,扭头给身侧的赵鹏丢了个眼神过去,赵鹏顿时会意地点头一笑,然后便故意大声问道:“子日兄,你的大作再不上交,可就要作废了哦!”

众人闻言无不转首看着李曦。

李曦无奈地抬起头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羞怯地笑笑,“这个……小弟才薄学浅,竟是、竟是一无所得,惭愧,惭愧。”

远近闻声者,无不窃笑。

本次诗会乃是两个题目任选一题,以一炷香为限,不拘古诗、歌行、律诗、绝句等等皆可,因此即便是才学不怎么样的人,也都可以勉强凑出一首诗来,并不与人为难的。

全场上下,包括蜀州州学六十人,晋原县学四十人,甚至还包括那帷幕之后的二十多位女眷小姐,一炷香之内个个皆有所得,唯一一个没有写出东西来的,也就是李曦了。

也因此,窃笑声未歇便有三二人等忍不住又公然开口奚落。

“喂,不是说那小子是你们县学里的大才子吗?怎么如此不堪?”

“屁的才子,前些天喝醉了,一脚从酒楼上摔下去,自那之后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如今不过一个傻儿,哪里还做得诗来!”

“是啊,我也听说了,据说他连你们此前所学也都一起忘了个干净,气得你们学里的助教与教授都大怒不已,这几天县学里正准备劝他退学呢!”

“可不是,什么都不会的一个傻儿,便连明经科也不要他,怎还有脸在我们进士科呆下去!叫我说呀,像咱们这等文雅之会,压根儿就不该叫了他来,没得扫兴!”

“是啊,是啊,扫兴啊……”

此时便连不远处的帷幕之后那几十个女眷此时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不由得唏嘘连声。

远了不说,便在一个月之前,这李曦还是远近闻名的一大才子,他自小蒙学,十二岁就出口成章,而且诗作清新大方,于这方圆十余州县之中,很有些神童之名,虽然其父母早丧,家无余荫可蔽,不过才名实在远播,因此这几年便连州学里也时不时的会有传言出来,说是州学里的先生们想要把他召入。

也因此,即便是这些平常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们也大多听说过他的名字,甚至还有不少的怀春少女,将他当成了最最理想的如意郎君,谁想今日诗会,他的表现竟是如此。

此时面对众人的不屑和嘲笑,李曦回应的又是一个看上去很腼腆的微笑。

众人见状更加不屑。

不过既然他已经躺下来认捶了,倒还真是没人好意思继续穷追猛打。

看见李曦的窝囊样子,李昉却是笑得越发开心了起来。

从懂事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等着能有这么一天,到今天终于实现了。

他和李曦是同祖的叔伯兄弟,但是两人从小到大的境况却是完全不同。

当年李曦的父亲,也就是李昉的大伯父李服还在世的时候,曾任晋原县主簿,虽然只是正九品下的小官儿,但是正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在这小小的晋原县里,主簿可是仅次于县令和县丞的官员,也堪称本地的“大员”了,那时候他们家自然是风光得很。

而李昉的父亲李朌则一直是一事无成,一直到长兄李服突然病逝,县令大人这才在悼念李服之余,将他召入县衙,做了一员无品无级的小吏,而且直到今日也不见升迁。

在李服夫妻俩相继去世之后,家中只剩下李曦一个孤童,这家境自然是很快就衰落了下来,不过李曦却明显的继承了父亲李服的读书天赋,自小就展现出超卓的辞赋才华,这些年一直被誉为晋原县乃至整个蜀州的第一才子,堪称是前途不可限量,家中虽穷,地位却仍是极高,而他李昉,则一直是借着父亲的名头,才得以勉强的留在县学里……

大家明明是叔伯兄弟,但是一直以来在人们眼中却是判若霄壤,这让一向自认为自己在各方面都要比李曦优秀许多的李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在见到李曦从酒楼上摔下来之后就性情大变,连原本的才气也消失殆尽之后,他顿时就上了心,六天之前,他狠了狠心问老娘要了一大笔钱,跑到一个本地名士家里提前弄到了本次诗会的题目,然后又不惜花费重金请人代笔,为的就是今日。

看见李曦这副窝囊的模样,他只是觉得无比解气!

你不是出身官宦之家吗?

你不是小时候也锦衣玉食过吗?

你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才华横溢吗?

现如今混在晋原县衙的可是我爹,虽然只是一员小吏,但到底是吃皇粮的,等闲的在这晋原县城里可没人敢惹我们家,你呢?

现如今我们家里光田产可就有一千八百多亩,家里住的也是四进的大宅子,家中仆奴上下,算起来也有足足二十来口,在本地也可推为望族了,你呢?

现如今我的两首大作就在那寄江亭内的书案上,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前十名应该是稳稳当当的,从今日起,我可就要成为晋原县内新鲜出炉的大才子了,你呢?

……

想到得意处,李昉忍不住就想仰天长啸!

勉强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他只是不住地扭头看向低眉垂首一脸腼腆笑容的李曦,心想二弟呀二弟,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这时候,经过一段无比漫长的等待之后,寄江亭内几位名士的争论终于结束,名次和佳作也都纷纷出炉了,让李昉喜出望外的是,他的两首诗作竟然全部进入了前十名!

本次诗会共有两个题目,虽然有不少人也会自逞才华两首都做,但毕竟有那等才华的人并不多,而不同题目的诗作自然不太好拿到一起比量,所以本次诗会的两个题目是分开评价的,因此自然就会评出两个前十名。

而李昉的两首居然一个第七,一个第九。

现场百余士子,再加上帷幕后的二三十位女眷在内,两首都入前十的,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因此一俟排名念罢,李昉顿时成为焦点!

接下来诗会的另外一个重头戏——饮酒赏诗,新晋大才子李昉自然是大出风头!

一炷香之内能得佳作一首已属难得,却居然有人能连得两首佳作,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了,谁能不服?

因此当下不光是平日里就跟他关系不错的人过来连声的恭维,就连那些平素不怎么瞧得起他的人,也纷纷的过来与他攀谈结交,甚至便连那些个平日里目无余子的州学学子们,也有不少人倾慕他的诗作,三三两两的走过来折节下交。

总之一句话,原本寂寂无名的李昉,突然之间因为两首好诗,一举成名了!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李曦的无人搭理。

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当你才华在身前途不可限量之时,所有人都围着你,捧着你,把你当成偶像来崇拜,所有人都愿意跟你交朋友,而一旦当你一脚跌下去,将没有人还认识你,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你……不过还好,李曦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脸上也始终挂着一抹腼腆的笑容,倒好像是对这种待遇并不觉得怎样。

他自己没当回事,但李昉可始终注意着他呢,好不容易诗会终于散场,还没等李曦离开人群,李昉已经赶紧追了过来。

他身边有十几位风流倜傥的士子簇拥着,一脸的春风得意。

“二弟啊,愚兄已经与人约好晚上去望江楼饮酒,你可愿同去?”

“呃,多谢兄长盛情,小弟有点不舒服,就不去凑热闹了。”

李曦脸上还是那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口气也淡淡的,不过这种语气听在李昉耳中却是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一种谦卑!

他在自己面前很谦卑!

而且李曦这个话简直是正中李昉的下怀,当下他准备了许久的台词赶紧亮出来,竟是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着李曦耳提面命了起来。

“二弟呀,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也太不知上进了,仗着自己小时候有些才华,便不肯认真读书习学,结果如何,时至今日才思枯竭了,岂不是徒增笑柄?既然你不愿意去,也算是有些自知之明,如此,你就自己回去吧,切忌以后可要认真读书了!”

说完这番话,李昉心里得意的简直要爆炸。

这番话他憋了多少年啊,就等着有那么一天,可以把口水堂而皇之都吐到李曦脸上!

而且他还一点儿都不给李曦反驳的机会,说完了转身就走。

或许是这些年的积威未散吧,他心里总是对李曦还有着颇深的忌惮,因此得意完了教训完了,就赶紧的转身走开,很快就被一众人簇拥着走远了。

不过他显然多虑了,李曦先是被他装模作样的口气说得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却只是摇头苦笑了一下,心想他这番做作还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前倨后恭者,不过如此,不过……有意思吗?”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李昉刚走,一辆马车就停在了李曦身侧,而且这马车还挑着[官幌],坐在车辕上的人,正是柳荣。他拍拍车辕,对李曦道:“上来吧!”

李曦与柳家的三小姐有婚约,虽然两人还未成亲,不过这位柳家的二公子柳荣却是一直以大舅哥自居的,平日里待李曦也很不错,而且李曦知道,州学里之所以一再有传言说要把自己召入,其实就是这位大舅哥柳荣在背后给使的力气。

李曦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上车。

马蹄得得声中,马车沿着官道往晋原县城而去。

走不多远,柳荣就开口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跑慢些,颠得慌。”

说完了他还扭头冲李曦眨了眨眼睛,笑容有点促狭。

今天的事情多少添了点儿郁闷,李曦不想说话,就干脆闭了眼靠在车厢上发呆,也不去想他这笑容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柳荣却显然是有话要说的,马车又跑出去足有两里多地,身边的马蹄声渐渐稀了,显然是今天来参加诗会的这些马车已经拉开了距离,这时候柳荣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开口道:“昨天在家里听我们老爷子说,刺史衙门新近出了两个空缺,活儿不多,所以我就开口问了老爷子一句,他说可以给留出一个名额来。”

李曦闻言睁开眼睛,不解地看了柳荣一眼,旋即却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照顾自己这个妹夫了。

也对,在他们的眼里看来,自从摔了那一脚之后,自己不但把此前所学都忘了个干净,而且性情大变,原来寄托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厚望是不能避免的要落空了,考进士是想都别想,除此之外,自己又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柳荣的老爹,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柳博现在乃是蜀州司马,是从五品下的高官,即便在刺史衙门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实权人物了,让他来提携自己一下,帮自己在刺史衙门里谋个足以养家的小吏职位,说起来倒还真是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照顾之极了,如果自己真是原来的那个李曦,如果自己真的失忆了,说不得这还真是一条没有出路中的好出路。

只是……唉,穿越呀穿越!

穿越过来的这几天,凭借着脑子里残存的一点记忆,再加上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揣摩,李曦总算是搞明白了一些事情,眼下是中国历史上的唐朝开元二十一年,自己所处的地方则是剑南道蜀州晋原县。

当然,弄明白了这些对于李曦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因为他上辈子对历史也并没有什么太过专业的了解,开元盛世这个词儿还勉强从当年的历史课本上了解一点,至于什么剑南道,什么蜀州晋原县,就完全是一无所知了。

眼下他的身份是晋原县县学的一个普通学子,巧合的是,名字也叫李曦,只不过年龄却要年轻了许多,今年也只有十八岁而已,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只可惜这个李曦的命运似乎不太好,据说十几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李家曾经相当阔绰,父亲还担任着晋原县主簿,在这晋原县里纵不是望族,却也是出了名的富贵人家。

只可惜后来他父亲一病死了,两年之后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病去了,只留下年幼的李曦守着窗牖破落的祖厝,于是家道很快就败落下来,时至今日,乡下的地早就卖了,城里的几处好铺面也卖了,就连原来家里的那栋大宅子也已经变成了胡饼巷的一处小小门户。如果不是这些年始终有个三叔在接济着,李曦只怕是早就饿死了。

眼下这生活,自然是不如上一世的时候李曦做个都市小白领舒服,但是穿越这种破事儿一旦赶上,谁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伸手挑开车帘,李曦抬头看着似乎就在不远处的西岭雪山,久久无语。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里可是大唐王朝了呀!

※※※

咳,咳,那啥,这就算开始了哈……

第二章 倒贴

晋原县本属益州成都府,武后垂拱二年,朝廷将益州的四个县单列开,另外设了一个蜀州,治所就在晋原县,至今也不过四十多年,所以晋原县城其实也就是蜀州的州城。

城还是原来的那座城,新立了刺史衙门之后也并不曾扩建,晋原又地处天府之国,向来便是人烟辐辏之地,这些年政通人和,人口货殖益发繁盛,因此时至今日,这县城里可是一年比一年更要热闹了起来。

马车进城时正是黄昏,李曦不想说话,干脆就挑开帘子出神地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巷。

夕阳西下,整座城市恍若涂上了一层艳艳的丹蔻。

明媚,而鲜亮。

宽阔的青石大街向前疏朗的铺展,街道两侧栉次邻比尽是商铺。

人潮簇簇,酒旆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只是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里是唐朝。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来往的小轿车,没有电线杆,没有广告牌……也没有丝袜美腿。

唉……

叹了口气,李曦放下帘子。

柳荣心里还以为李曦是无法适应因为失忆而带来的前后今昔的巨大反差,心里正失落的紧,所以除了刚开始还说了几句话之外,这一路上倒是知趣的一声不吭,把时间都留给李曦,让他自己去想个明白。

马车最终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住,柳荣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挑开车帘看到面前狭窄逼仄的小巷子,李曦好像是一下子就从悠悠千年的思绪里醒了过来,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转身冲柳荣笑了笑,沉声道:“二哥,谢谢你送我,刚才那件事……请容我几天,我想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就连李曦这个半吊子穿越者都觉得,县学里估计是混不下去了,自己又不是什么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出身,那么在唐朝这个时候,一旦读书考进士这条路给封死了,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能到刺史衙门里去做个小吏,从此吃上皇粮,对眼下的自己来说的确是件好差事好前途了,但或许是内心那一点现代人骨子里的骄傲在作祟,他总觉得既然老天爷让自己穿越过来了,那总不会是让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做一个小吏,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度过平淡的一生吧?

自己总该做点什么才是,不求什么震惊天下,也不求什么名留青史,至少得让自己这辈子过的舒舒服服的,不能捧着一个刺史府小吏的饭碗就此糊糊涂涂的终老一生。

柳荣闻言沉默地点点头,李曦转身下车往巷子里走。

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马车停下的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胡饼巷虽狭窄逼仄,却住了足足四五十户人家,大家谁也别笑谁,谁家的院墙房屋都是破破烂烂的,但是一路走来,李曦却依然是看得饶有兴致……大唐盛世也有贫民哪!

李曦的家,就在胡饼巷的中间,大门口有一棵足足七八丈高的茂盛桑树。

李服当年做晋原县主簿的时候,为官非常清廉,每个月就是老实巴交的吃那点儿俸禄,家里虽也有些上代人传下来的产业,但他并不善经营,有赔有赚的折合下来,基本上是个保本儿的局面,除此之外,家无余财,就连自家住的宅子都是租的。

后来他突然因病去世之后,李曦和他母亲没了收入,甚至很快就已经落魄到租不起院子的地步,于是最后便由李曦他三叔出面把家里多余的产业都处理了,把换来的钱在这胡饼巷里买了一座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母子俩厮守着过些平常日子。

李曦他母亲在这座小院里住了不到两年就故去了,这里面固然是有着丈夫早亡她因此伤心过度的缘故,其实说起来,跟这种家道中落生计艰难的打击,也未尝没有关系。

不过穿越过来之后在这座破落的小院子里住了十来天,李曦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过来。

一个小夹弯之后,他已经看见了那棵大桑树,正自信步走过去,却突然看到自家院子上方不知为何竟是笼罩着一层烟雾,看上去倒好像是失火而导致的浓烟!

这下子李曦突然慌了神,院子虽破,却好歹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安身之所啊!

快步跑到门前,他一把就推开了院门,看清烟雾所在,当下他便直奔厨房,不过当他走到院子中间,看清了厨房内的情形之后,却是不知不觉的又停下了脚步。

院子很小,那棵大桑树的树荫几乎把整个院子都给遮了去,除了坐北朝南的三间破旧草堂之外,就只在东边有一间低矮的东厢配房,那就是李曦的厨房。

除此之外,这个小院里一无所有。

而现在,厨房里却突然多出了两个人来。

※※※

柳婠儿在此前从小到大的十六年中,从来没有进过一次厨房,不过当她来到这个破落的小院的时候,还是决定要给他做一顿晚饭出来。

这个念头突然而来,却坚定之极。

其实早在十几天之前,二哥回家之后说他从酒楼上跌下去了那时候,她就想要过来看看的,但最后还是被阿娘好说歹说的给劝下了,说是还没过门的姑娘哪里就好直接到未来的夫家去,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怕不要被人笑话死才怪。因此到最后她也只好千叮咛万嘱咐的打发了二哥替她过来瞧瞧,后来听说他身子没伤着什么,这才一日日的放下了心。

只是随后她就得到了他已经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傻子的消息,她不信,所以前些天才答应了要跟着二哥一起去参加那个寄江亭雅会,要知道,搁在平常像这种在她看来只是一群沽名钓誉的无聊文人聚集下的所谓诗会,她是根本就不屑于去参加的。

整个诗会虽有百余经纶到场,她却只是注意着一个人,就连写诗的心情都不怎么有,只是随便对付了两首便差丫鬟萸儿交了过去。

虽然到最后她那两首诗还是一个排名第三,一个排名第五,堪称是惊采绝艳,但是面对周围那些小姐丫鬟们崇拜的目光和帷幕外头那些士子们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叫好声,她却也并不在意,心里只是横七竖八翻来覆去的亘着一个念头——他居然真的写不出诗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她在第一时间里便只是想,原本一个才华傲世的才子,突然之间变成废人一个,他这心里,该有多么的难过?

她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好办法,事实上以她的聪明自然也明白,这种事情压根儿就没法安慰,只能让他自己慢慢的把气儿顺过来,只是她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好歹总要做些什么,不然总觉得心里比他还堵得慌。

于是当她亲眼看到这十几年来他居然是一直都住在这么一处地方,而自己这十几年来却一直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日子的时候,便径直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厨房。

她从没做过饭,萸儿虽说是个丫鬟,却毕竟也是柳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些年跟在她身边,也是个几乎绝足不进厨房的人,纵是偶尔去家里的厨上转转,也多是去传话点菜之类的,哪里做过饭?于是两个人做饭的第一步,就直接给卡住了。

不知道是柴禾湿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点不着火,那膛里明明有的是柴禾,但就是不着,只有一股股的浓烟滚滚而出,不一会儿就让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连声的咳嗽了起来。

李曦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自己的厨房里滚滚的浓烟不断涌出,浓烟之下还有两个女孩子弓着身子咳嗽不已,一时间完全愣住了。

过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两个人试了好多办法,始终起不了火,到最后终于受不了熏人的滚滚浓烟,前后脚跑了出来。

听见脚步声,与突然清晰起来的咳嗽声,李曦蓦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两个人都是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当先一个脸蛋儿生得甚是娇美,只看发饰衣着大概的可以知道应该是个丫鬟,至于随后跑出来的那个,自然应该是小姐了。

这时节才突然想到刚上马车的时候柳荣那促狭的眼神,为什么让马车跑慢点儿,摆明了就是帮这两位拖延一下时间嘛!

那么很显然的,她们两个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想明白这一节,李曦顿时把目光全都放到了那位应该是名叫柳婠儿的小姐身上。

她上身穿了件月白色薄罗衫子,外罩青玉色半袖,下身则是一条浅黄色长罗裙,腰间佩玉,发髻着钗,整个人往那里一站,气质高贵,身姿婀娜,直是说不出的娉婷秀美。

此时刚从烟火熏天的厨房里钻出来,她的脸蛋儿上沾了斑斑点点的草木灰,简直小花猫一般,但是那双眸子清凉如水,亮若点漆,更兼五官秀美,神情娇憨,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是千娇百媚的光景,此时看去当真是清丽无匹。

当她看清院子里竟然有人时,先是一愣,继而脸上便倏然红了起来,迎着夕阳,她那突然而来的满脸娇羞直让前世就以美女爱好达人自诩的李曦忍不住心都漏跳了一拍,当时便恨不得三两步走过去,把她的脸蛋儿捧起来,将她脸上那些碍眼的草木灰都给轻轻吹了去。

这就是我的未婚妻?

当下李曦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柳婠儿傻看,直把个柳婠儿看得娇羞难抑,不得不转过了身去,却浑然忘了院子里还站着另一个呢。

而且只听名字就知道,那显然并不是一个省事儿的。

萸儿见状冷哼一声,突然一步插到李曦和柳婠儿之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话说有件事李曦还是一直到穿越之后,一直到最近才弄明白,唐朝的时候辣椒这东西还没传到中国来呢,中国人想吃辣怎么办?

答案就是,用茱萸。

听得一声咳嗽,李曦突然回过神来。

他搓搓手,笑得那叫一个热情洋溢,刚才诗会上还片刻不离的那副腼腆的模样早就不翼而飞,“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想给我做饭来着?”

话是冲着两个人说的,他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人家小姐的身上,尤其是她乌鸦鸦的发髻下那一段白皙润腻的脖颈,直让李曦看得悠然出神不已。

萸儿见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走到柳婠儿身边,两个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她便转过身来仰着小脸儿,那股子傲乎乎的模样,直是恨不得连眉毛都飞起来,“我家小姐说了,你未娶,她未嫁,不便交谈,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我负责给你们传话。”

说完了她才又咳嗽一声,道:“我们小姐还说了,你前些日子的事儿她都知道了,叫你不要灰心,此前的东西忘掉了也没什么,只要此后刻苦读书,该是你的,就终还是你的!”

刚才两个人说悄悄话的时候李曦就把身子都探了出去听着呢,可惜两个人声音太小,什么都听不见,这会子又听见这么说,他的眉头当即皱了皱,苦着一张脸,道:“你就跟我说几句话呗。”他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背对着他的柳婠儿不说话,萸儿闻言却是忍不住又拿眼睛瞪他,“不行!”

“就一句……”

“一句也不行,要不是惦记着过来给你送东西,我们是连这个门都不该进的,一旦消息传出去,你不知羞,我们小姐可不要羞死!”

“呃……”李曦闻言终于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萸儿,“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这时萸儿转身从背对着李曦的柳婠儿手中接过几张纸来,劈手递给李曦,接到手中,仍有淡淡体温,显然刚才是被柳婠儿贴身收着的。

打开一看,是一篇贺寿辞,还有两首贺寿诗。淡粉色纸笺上一手小楷娟秀灵动,分明是女子手笔,却很有一股说不出的峥嵘风骨。

把几张纸拿到面前轻轻一嗅,顿时便有一抹淡淡的女儿体香萦绕鼻端。

“下流!”

萸儿忍不住冷斥一声,眼神中顿时就带了一抹薄怒,然后她转过身去,一边不屑地看向李曦,一边伏在柳婠儿耳边口中念念有词。

柳婠儿很快就羞得低下头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曦觉得似乎就连她那圆润的耳垂都一下子泛起一抹酽酽的酡色。

就在这时,柳婠儿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声如蚊蚋,但好歹李曦总算能听得见。

她低着头羞羞地道:“萸儿,你告诉李公子,就说后天就是我爹爹的四转之寿,叫他千万别忘了去,那几首诗和那篇赋是我写的,让他也务必扎扎实实的背熟了,仔细着寿宴上有人要考校他,到时千万莫要心怯露了破绽。”

听她说完,萸儿转过身来气呼呼地瞪了李曦一眼,便照本宣科地道:“我家小姐说了,后天就是我们家老爷的四转之寿,叫你千万莫忘了去,那几首诗和那篇赋都是她替你写好的,你也务必扎扎实实的背熟了,小心寿宴上有人要考校你,到时候千万不要心怯露出破绽。”

“呃……”

李曦张口结舌无以作答,心说这跟你自己跟我说话有什么区别?

有必要绕这个弯子么?

“那个……你代我谢谢你家小姐,就说她的话我都记住了。就是、就是你帮我问问你家小姐,到时候在寿宴上我还能看到她不?”

萸儿转身对柳婠儿道:“小姐,他让我问你,说是在寿宴上还能看到你不能。”

柳婠儿闻言犹豫了片刻,才道:“萸儿,你告诉他,父亲大人身居蜀州司马,届时府上必然有许多相干不相干的人前来拜寿,我不喜与那些人接触,十有八九也就是在后堂陪着母亲与外来女眷等,他是、他是见不到我的。”

萸儿闻言转身复述了一遍,然后便挑起眼角儿看着李曦。

李曦心内窃笑,心想自己这媳妇的脸皮儿还真是够薄的,明明就是两个人对话嘛,还非得要个传话的似模似样的在中间背书。

“萸儿姑娘,你跟你们小姐说,就说等到那天我想见她,如果她不出来,我就到后堂去寻她!”

柳婠儿闻言吃了一惊,差一点儿就转过身来,当下也忘了萸儿这个中间人还没传话呢,就径直回答道:“你切不可胡来,我爹爹平日里最重养威,是个极要脸面的,你要是在他寿宴上惹出事端来,他须等闲的不肯绕你,到时只怕你我的、你我的……他都会反悔的。”

当说到中间的两个字时,她的声音小的出奇,李曦废了好大的劲儿还是没听见,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番话没有经过第二道手续的加工,是她亲口对自己说的。

当下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萸儿看见那笑容,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冷斥道:“轻薄!”

然后不等李曦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走到厨房门口,从地上捡起一个绸布的小包袱,走过来一把丢在李曦怀里,冷冷地道:“这是我们小姐给你的,都是她平日里的月例攒下来的,她知道你生计艰难,但是我们老爷大寿,你若是不备些寿礼,就不免要惹人笑话了,就是你自己脸上也下不来,这些钱虽然不多,却也可以置办一份说得过去的寿礼了,拿去吧。”

说完了,她一拉柳婠儿的小手,转身对李曦道:“你让开,我们要走了。”然后竟是不容李曦开口,直接拉着低眉垂首的柳婠儿转身出门去了。

李曦追到门口,看着两个人在巷子里小步前行,最终消失在小夹弯那里。前后犹豫了好几次,却最终还是既没有伸手阻拦,也没有出声相唤。

他只是掂了掂手里的小包袱,听着那哗啦啦的铜钱响,莫名其妙的就叹了一口气。

美人倒是情深,只是这落魄的滋味,这被女人倒贴的滋味,却也并不是那么轻松惬意的呀!

第三章 冷遇

一直到第二天出门去给未来的老岳父柳家老爷子置办寿礼的时候,李曦才拐弯抹角的打听清楚这所谓的四转之寿是个什么意思。

原来这大唐时候人们过寿的习惯跟现代社会略有些不同,现代人喜欢过整数的大寿,诸如五十大寿、六十大寿、七十大寿之类,都很看重,但是唐代的人过寿则讲究个[转],一转就是十二个属相,自然也就是十二年。

所谓四转之寿,也就是指的四十九岁大寿。

昔日长跑健将玄德公曾说过,人五十而不称夭,也就是说搁在古代,人一旦过了五十岁再死,就属于正常死亡了,由此可知古人的寿命并不太长,所以这四十九岁的四转之寿,也就成了每个人生命中一个重大的节点,过了寿,人就过了中年奔向老年了。也正因此,时下的唐朝人将这人生的第一次大寿看得非常之重。

得知了这些消息,就由不得李曦不当回事了,毕竟那么好的未婚妻他可是很稀罕的,他可不想到时候因为礼物不够敬重让老爷子给一脚踹出来,因此便很是认真地给老爷子挑选了几样礼物,直到把手里所有的钱都花完了,这才转身回家。

转过天来,可就是柳博老爷子的四转之寿了。

李曦一大早起来翻箱倒柜的把自己最新也最干净的一件襕衫穿上,洗了四遍脸,觉得自己横看竖看都是个帅小伙了,这才拿上预备好的寿礼要出门。

不过他刚走到院门口还没等开门,自家的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大小的小胖子嗷嗷地叫着扑了过来。

“二哥二哥,我想死你了!”

李曦看清了来人是三叔家自己的叔伯弟弟李早,顿时便哈哈一笑,一边把寿礼藏到身后怕给他碰坏了一边笑道:“老三,你怎么过来了?”

小胖墩儿李早兴奋地满脸通红,当下只是拉着李曦的另外一只手,哈哈地笑道:“我爹说咱们要一起到柳府去拜寿,所以我们就坐车过来接你了,我爹在车上,就在你们巷子口那里等着呢。咱们快走吧,今天阿爹放了我的假,许我喝酒了!”

李家上一辈的老哥三个中,老大李服读书向学,老二李朌诸事皆无所成,老三李肱却是一把生意好手,这些年虽然白手起家,现如今却已经有了偌大的家业,过得比李朌家里还要富。兄弟三个一样,都是只有一个儿子,只不过李肱的这个儿子却颇有些与众不同,关于他的许多事情,晋原县内早已传为奇谈。

他生下来奇瘦无比,据说只有三斤多,几乎是只有一把骨头,当时便连接生婆都说这样瘦小的孩子是养不活的,不想他非但从小到大都很健康,几乎不曾得过任何疾病,而且饭量奇大,力气也奇大,时至今日,他才不过十二岁,却能一顿饭吃下一斗米三斤肉,两臂上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而且现如今的他早已长成了一个小胖子,甚至嘴唇上也已经长出茸茸的软须,看去倒有十三四岁,却是让人再也难以想象他刚生下来的时候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了。

尤其这小家伙有一点特别好玩,那就是他居然从四五岁就开始喜欢喝酒,才刚六七岁就已经是斗酒不醉的好酒量,李曦的三叔李肱怕他小孩子家喝多了酒烧坏了脑子,所以早早的就给他下了禁酒令,他虽然馋酒,却也是个性格直爽肯听话的,说不让喝就真的不喝,不过私底下馋得要命却是真的,今日开禁,于他来讲自然是喜不自胜了。

李曦的三叔李肱从小就很疼他,只是嫌他整天只喜欢舞枪弄棒的不肯读书,因此从小便拿才华横溢的李曦做榜样来教育他,让他没事的时候便向李曦学习读书。

可是那些年的李曦却是傲气的紧,哪里肯带着一个榆木疙瘩的小胖子读书,所以每次李早被打发到他这里来,他便给李早放假,让他随便去玩,只求他不缠着自己陪他玩就好,谁想就这么一来二去,李早竟是看他无比亲近,便是见了亲爹都没见了李曦亲热。

李曦在穿越过来之后,原本那个李曦的很多记忆都很快就消散了,但或许是这个天赋异禀的小胖子弟弟实在是留给他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关于他的一些记忆,倒是十有八九的都保留了下来,也因此,李曦虽然第一眼看到他觉得眼生,却也很快就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觉,三两句话一说,很快也就非常亲热了起来。

当下李曦带好了门,两个人一路说着话走出巷子,来到巷子口的马车前,李曦向三叔李肱问了好,李肱搭眼看见他手里拎着东西,便很是沉稳的点了点头,道:“你那些东西先放到车上吧,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再拿着,有你三叔在,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这个,回头把这些东西都折成钱,用来买纸笔吧,三叔都帮你预备好了。”

说完了他还好奇地接过去看了看那几样寿礼,笑道:“你跟柳家小姐是有婚约的,这未婚的女婿去拜寿,又是四转大寿,就拿这么点东西,岂不弱了咱们李家的脸面!再说了,你那未来的老岳父柳博是个死要面子的老家伙,今天寿宴上又肯定会有很多人在,你拿这么点东西去寒碜他,他脸上也下不来呀!”

自从李曦的父亲李服故去,近十年来一直都是三叔李肱在接济李曦的生活,甚至如果不是李曦执意要自己住在这小院里,李肱也早就把他接过去跟自己同住了,所以从潜意识里李曦对他的感觉就非常之好,当下闻言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一直等到这辆马车出了小巷子,在一条大街的街口跟二叔李朌还有两位婶子汇合之后,看清了车队后面那几辆装满了寿礼的马车,李曦才明白为什么三叔笑话自己的礼太薄了。

那可是满满几大车的各式礼品啊,乖乖,这哪里是去拜寿,就是拿来直接开一家小商铺都够备货的了,而且这铺子还得是专卖奢侈品的!

“三叔可真是豪爽啊!”李曦摇头叹息道。

不等旁人接话,小胖子李早闻言便哈哈大笑,道:“二哥,我阿爹说了,这些东西都是要在用你的名字送过去的,阿爹还说,今天你是重头戏,我们都是跟着你去混酒喝的,只要你的礼够重,我们空手去都有面子!”

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李昉当下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是啊,三叔向来就是最舍得在二弟身上花钱的,只是咱们还不知道柳家那位司马大人是否已经知道了前些天二弟从楼上摔下来的事儿呢,若是他知道自家女儿未来的夫婿现如今已经变成个不通文墨的废物了,却不知这份厚礼还敢不敢收呢!”

三叔李肱闻言不由皱眉,喝道:“子方,休得胡言,什么废物,子日可是你二弟!”

李昉闻言却只是冷笑一下,仗着自己父亲在县衙里做事,一直以来便是这个三叔他也是并不怎么看在眼里的。

当下见他这番态度,李肱自然是给气得不行,不过他拿自己这个侄子还真是有点无可奈何,当下只好转首冲着李朌怒道:“二哥,你教育的好儿子!”

这时候李曦一直都在偷偷地看着自己的二叔李朌呢,心想这边他的儿子公然顶撞叔父,他却居然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眼睛根本就没往这边看,神情态度竟是跟他的儿子李昉一般挂着一抹冷傲,看起来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三叔李肱,他都很是不屑啊。

这时候听到李肱的话,李朌不得不说话了,却也只是淡淡地道:“时候差不多了,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咱们就赶紧去吧,去晚了不好。”然后竟是自顾自的转身上了马车。

李肱闻言立时给气得浑身打颤,却是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李朌和李昉父子俩一脸冷笑的前后脚上了马车,李曦不由得摇头一笑,一扭头正好看到小胖子李早已经紧紧地攥起了“斗大”的拳头,脸上更是给激得一片通红,他赶紧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老三,咱们也上车吧,你二伯说的对,去晚了不好!”

小胖子李早闻言怒哼一声,低声道:“[diao]什么,不就是仗着在县衙里做个不入流的小吏嘛!惹急了我,[diao]给他撕下来!”

李曦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低下头附在这个暴力加粗口的小壮汉耳边低声道:“老三,咱们是文明人,要打人也用不着动拳头的!”

※※※

晋原县城西北角崇德坊,柳府。

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开始张罗收拾,等到今天这大喜的日子,整个柳府上下已经是焕然一新的一副模样,家里每个人也都是一脸的笑容,端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天府上办大寿,老寿星德高望重,自然不便站出来迎客,于是站在门口的自然就该是家中的大公子,也就是柳博老爷子的长子柳蓝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浅绯色的礼服,头戴宝蓝色方巾,更兼满脸微笑,这大家公子的做派却是倜傥的紧,只是他平素为人极是刻板,虽说此时脸上带笑,但眉宇间却总还有些冷淡意味,直觉的便让人心中生出难以亲近的感觉。

日头早已升上东天,此时正是前来拜寿的人最多的时候,再加上柳博老爷子身为蜀州司马,正是本地的要员,晋原城里不拘士农工商,但凡自觉有些面子的,不管有无请柬,都愿意过来送一份人情,因此柳府门前的大街上马车簇簇,早就已经排起了老长的队伍。

离了大门远远的排着队,只听李朌转头教育李昉道:“这浅绯色乃是朝廷五品官员才许用的服色,若是平常,柳家大公子这般穿戴是不合适的,只不过柳博老爷子现如今乃是从五品下的蜀州司马,他的官服便是浅绯色,今日是他的大寿,柳家大公子又是代表他在门口迎客,如此这般一来,他这身穿戴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昉听得连连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不光他,就连听见这番话的李曦也是点头,心想原来穿个衣服居然还那么大的讲究,今儿倒真是长知识了。

不过这时候李朌却又继续对李昉道:“昉儿啊,你现在只不过刚刚的有了些许的才名,这些事情按说你知与不知都无所谓,不过你将来终归是要为朝廷效力的,所以提前多知道些终归不是坏事。”

李昉闻言则点头道:“父亲大人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说完了他却是冷不防的突然转过头来挑衅般地瞥了李曦一眼,满脸的不屑。

李曦脑子里拐了好几个弯儿才弄明白,敢情他是觉得刚才那一出那不够,眼下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居然还在继续给自己上眼药呢!

李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用力拍了拍李曦的肩膀。

大哥没了之后,这李家自然该是以二哥为首的,奈何这些年来他竟一直是这个做派,这让大家怎能服他?一家人又怎能心归一处?

转头看了李曦一眼,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此前还一直想着,虽然大哥没了,二哥不行,但好歹大哥留下的这个弱子是不错的,极有才华又有风度,只要他将来能谋个一官半职的,有自己的财力在背后大力支持,这李家的脊梁也就可以重新挺起来了吧,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孩子又突然遇到那般样的事情,如今竟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人了……

好不容易轮到李家了,不等其他人说话,李朌已经大步上前,兜头就是一个大揖,脸上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刚才对着李曦时的那副冷脸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他呈上礼单之后道:“柳大人四转大寿,晋原县司户曹笔掾小人李朌,特携弱子李昉及家下人等前来拜寿!”

李曦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就算是他脾气再好,此时听得自己竟被归类为“家下人等”,也是不由得勃然大怒。

柳蓝淡淡地冲李朌还了一揖,只是一连声的说着“多谢盛情,多谢盛情”,扭头之间不经意地瞥了李曦一眼,脸上却是并没有任何表示。

李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闹什么内讧,那样可就是把人丢到自己的未来岳父家里来了。

不过回想一下,刚才小胖子李早那句话倒还真是有道理啊。

自己是不是重头戏还不好说,但是看李朌李昉父子今天的这副姿态,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只怕今天的柳府都肯定会有一场大戏了。

这时柳蓝把李朌递上来的礼单看也不看就交给身后的家人,然后才转头看着李昉,淡淡地道:“前日家弟回来之后说到诗会上子方兄的两首大作,端的是绝妙,子方兄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啊!”

柳蓝是柳家长子,一举一动里都刻意的模仿着自己的老爹,最是讲究养威,只是他年纪太轻,学的还不够老练,落在别人眼中非但没什么威,反而不免落了个为人刻板的评价。

因此这番夸赞的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倒真是难得了,当下立时便喜得李昉屁滚尿流,连道“不敢”之间,很是露了些丑相。

李蓝却好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做出一个肃客的姿势,道:“诸位请府内看座!”

李朌父子俩客气着往里走,这边李肱却扯了扯李曦的衣袖,递给他另外一份礼单,眉宇之间怒色未息,淡淡地道:“这是咱们的礼单。”

言下之意却是将自己和李曦等人与李朌父子分别了开来。

李曦看见礼单只是略顿了顿,便伸手接了过来,然后一转手又递到柳蓝的手里。

柳蓝接过礼单照旧是看都不看便转手递给了身后的家人,任凭那家人去拉着长调念出来,他自己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李曦,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此前的一直以来,对于自己这个未来的妹夫,他都是心中不喜的,就更不用说现在李曦跌了一跤之后已经变成个不足用的废柴了。

这倒也不是他柳蓝自矜门第看不起李曦,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实在太优秀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悄悄的关注着李曦,因此对他的前前后后都非常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此前李曦还好好的时候,不管是家庭门第,还是个人才貌,抑或是生活品味等等,李曦这小子跟自己妹妹的差距都不是一般的大,两个人简直是两个层次的人,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只是如此,捏着鼻子就嫁给李曦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谁让两人本就有婚约在先呢?他水平不怎么样,以后自己兄弟两个看在妹妹的份上多提携他些个也就是了。

但问题是,自己可是柳家呀,自己的妹妹可是柳家的大小姐,又是远近闻名的才貌双全,这上门求亲的大家公子自然是多到数不过来,而且只要是敢上门求亲的,随便哪个拉出来都要比这个李曦高出了不止一筹吧?

这种情况下,还有必要非得守着十几年前那份玩笑一般的婚约吗?

每每想及此处,他都忍不住为父亲的固执而头疼,也为妹妹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而且偏偏的,李曦这家伙居然那么没有自知之明,死皮赖脸的一个劲儿往这边贴过来,直是让他一个劲儿的心中徒呼奈何。

而今天,他又不出意料的来了,穿着一身寒酸的襕衫!

当下他只是盯着李曦深深地看了几眼,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便扭过头去,看都不愿意再看他,只是转身肃客,不带丝毫语气地道:“请府内看座吧。”

见到这位大舅哥眼神中的那抹不耐烦,还有那股子对自己说不出的讨厌的感觉,李曦脸上有着片刻的不自然,不过随后他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而且此时面对着这位显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大舅哥,他的笑容还出奇的腼腆,比此前他在人前露出的任何一次笑容都要更加腼腆。

绝对的人畜无害。

第四章 翁婿

天近午时,柳婠儿坐在自己的绣楼里,只是觉得心神不宁。

她刚才还到后花园里去转了一圈儿,只是那里坐满了前来道贺的女眷,呆在那里有的没的总要挑些话来说,还要始终笑着,不好冷脸待客,因此她心里不耐烦,便干脆把场面都丢给母亲和大嫂,自己回到绣楼里躲清闲来了。

只是这清闲倒是躲了,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她不知不觉的就回想起今天早上家中兄妹三个再加上大嫂一起去给父亲大人拜寿的时候,父亲看似不在意的说出的那番话。

当时他微微眯着眼睛,脸上似乎带着笑意呢,却又不像,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说:“今天李家也要来人吧,嗯,听出前些日子李曦那小子出了些事,今天正好跟他聊聊。”

聊聊?聊什么?

一想到这个,柳婠儿就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

阿爹也是,做官做久了,就连对着自家儿女,说话都是含含糊糊的。

而越是如此,就越让人心里不安。

李曦前后大变的事儿早已传得满城皆知,阿爹没有可能不知道,那么,今天还有可能只是简单的聊聊吗?

只怕十成十的是要考校吧?

难道阿爹也会像其他人那样一旦发现此时的李曦已经不是彼时的那个李曦了,就会立刻觉得他已经配不上自己了吗?所以他才要检验一下传言是否属实?

每每想及此处,柳婠儿都忍不住要叹一口气,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倒是满脸的愁容。

从小到大,她都只是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是要嫁给那个叫李曦的了。

不管他是贫是富,不管他是美是丑,也不管他是老是少,这辈子就是他了,因为从小阿爹就是这么教的,做人,尤其是做女人,要知足,要守德,要从一而终。

此前李曦才名满晋原的时候,她不曾因此欣喜过,因为她只知道那就是李曦了,现在李曦失忆了颓唐了,她也并不曾想过要反悔什么,因为她觉得不管怎么变,那还是李曦呀,那就是自己要跟他过一辈子的男人。

他有本事,我跟着他锦衣玉食,她没本事,我也不过就是跟着他吃糠咽菜罢了。

至于其他的……阿爹不是说过,一个女儿家,需要考虑那么多吗?

可是现在,阿爹倒好像是突然摇摆了起来,这就让她不得不考虑的多一点,也担心的多一点了——李曦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前日里诗会时她都是见到了的,阿爹要考校他,还能考校出个什么来?不外乎就是让他再丢一次脸罢了。

想到这里,她竟是不知不觉的突然想到了那天傍晚在那座破落的小院里发生的事情了,一想到萸儿口中他当时那副惫懒无赖的模样,她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软软的,再一想到他很可能就要在即将到来的寿宴上再次蒙受无才的羞辱,她心里边莫名其妙的心疼起来。

眉头紧紧地蹙起,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站起身来。

心想于其让他再遭一番羞辱,倒不如自己趁着这会儿工夫干脆就直接去找爹爹,叫他不必考校了,无论如何,无论这个李曦是愚是傻,自己这辈子都跟定他了,在这名士云集的宴会上,便好歹给他留上一分颜面吧。

想通这一节,她开口想叫萸儿,却突然想起来,这会子不光萸儿,家里所有的下人丫鬟都在外面伺候呢,当下便起身往外走,也是她心神不宁的缘故,才刚刚的走到门口,正好便有一个人迎面要进门,当下两人差一点便撞个满怀。

来的是柳荣。

他见柳婠儿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得意地大笑,“花园子里找不见你,就知道你肯定躲回来了,怎么,是不是想去找阿爹,给他求个情啊?”

说着,他还冲自己妹妹促狭地挤挤眼睛,一脸暧昧的笑意。

柳婠儿刚才险些被撞时吃了一惊,这会子又让他拿话挤兑,便没好气的转过身去,“满屋子人就你聪明,也不说帮帮我,倒来取笑,你真是我的好二哥!”

阖家上下甚至整个晋原都知道柳家的三小姐聪明绝顶,但只有她才知道,自己这个二哥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聪明绝顶呢。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肯定是眨眨眼的工夫就明白了,兄妹俩一处长起来的,关系又那么好,以他对自己的了解,猜不到自己想做什么才怪。

其实她刚才就是要去找二哥,想要问他个主意呢。

“要说主意么……”柳荣大喇喇地在绣凳上坐了,话说到一半就故意沉吟起来。

柳婠儿背着身子笑笑,既然二哥都主动过来了,那肯定就是有好主意的了,她这心里顿时就安定下来了,小女孩的调皮也就不知不觉的回来了,她当然知道二哥这是在漫天要价呢。

转过身来撅嘴儿看着他,“你也真无赖,一次两次的帮你没什么,将来考进士我也能到考场上去帮你作诗不成?”

说起来也奇怪,自己这个二哥玲珑剔透,袖子里至少藏了一万个心眼子,但他偏偏的就是不会作诗,别说作诗,便是胡诌个句子也诌不出来,州学里教授布置下来的课业,那要求多简单啊,结果每次都得自己帮他他才能完成课业!

当下柳荣闻言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甩甩手道:“你就别抬举我了,就凭我,考的哪门子进士啊,这辈子是不想啦,我呀,这辈子也就是个二世祖的命喽!”

见他又拿出这副招牌一般的惫懒做派,柳婠儿不由一笑,白了他一眼,道:“行啦行啦,再帮你写三回,行不行?”

“三回,够本了!”

柳荣闻言点头,倒也是见好就收,反正以后他有的是办法让妹妹再答应下一回。

当下兄妹俩条件谈妥,他立刻就坐端正了,脸上却还带着一抹招牌式的促狭笑意,点拨道:“去年冬天,咱们府上新买了一个歌姬,买的时候阿爹说是那女子箜篌弹得好,可是据我所知,自从他进了咱们府上,阿爹却一次也没听她弹过。那女子那般美艳,连我看了都心动十分,咱们这位阿爹却是从不拿正眼儿瞧她,而且在我看来,阿爹对她简直是避如蛇蝎!”

柳婠儿听得皱眉不解,问:“这……为什么?”

柳荣眨眨眼睛,又道:“你不是还跟她学过几天琴嘛,听她口音,是哪里人?”

柳婠儿闻言更加不解,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像是……北边的口音,长安?洛阳?”

柳荣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道:“十有八九是长安过来的,你不是问阿爹为什么对她避如蛇蝎吗?我只需问你一句,她姓什么?”

“姓武啊!”

“对呀,这个姓氏,可是烫手的很哪!”

柳婠儿闻言心中一亮,倒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只不过当下她心绪烦乱,最着紧的事情并不是这个,因此也就没往深处想,只是不解地问道:“好好的怎么提起她来?”

柳荣促狭地眨眨眼睛,道:“提她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估摸着,以咱们老爹那副谨慎的性子,这么烫手的一个人,他是不敢留在府上的,所以十有八九,今天他就要借着自己的四转大寿这个场面,很‘大方’的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送出去了!”

说到这里,柳婠儿终于恍然大悟!

不过明白过来之后,她却并未解脱,反而是更加烦乱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箜篌,对呀,箜篌,肯定是这个题目了,前天诗会上就有个琵琶的题目,结果他一无所得,这会子再写箜篌,肯定还是没有,这可糟了!”

柳荣伸个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道:“你呀,还真是关心则乱,这不是还有我呢嘛!”

柳婠儿闻言站住,转过头来却是一脸的惊喜,赞道:“对呀,还是二哥有办法,对,我这就替他好好想想,待会儿写好了叫萸儿悄悄的给你送去!”

柳荣闻言露出一副果然孺子可教的表情,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打着哈欠的往外走,他这是偷偷溜过来的,前头都丢给大哥一个人了,回头被发现了,肯定又得落大哥的埋怨,所以还要尽快赶过去才好。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柳婠儿就又皱起了眉头。

“箜篌……寿宴……怎么写才恰切呢?”

※※※

按照先后次序,轮到李曦他们到堂上去拜寿的时候,柳博老爷子正陪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说话,好不容易等他亲自送那位大人入了席,这才又走回来。

“子日啊,近来一切可好?”

他看见李曦,不等旁边的知客介绍就快步走过来,拉起李曦的手亲切地问话,老爷子虽说快五十岁的人了,却是身形健硕面色红润,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此刻虽不着官服,身上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倒真是养的一副好官威。

他和李曦的老爹李服一样,都并不是进士出身,早年曾在蜀州刺史幕内为僚属,后来得刺史大人举荐,得以出任从九品上的晋原县县尉,而当时担任正九品下晋原县主簿的,正是李曦的父亲李服,两人相识的几年中,关系颇契,甚至为双方的儿女定下了婚约。

后来李服病逝后,他官运亨通,十几年之间一路扶摇直上,现如今担任从五品下的蜀州司马也已经两年有余了,乃是整个蜀州数的着的实权人物。

来的路上据三叔李肱说,早些年的柳博是个莽撞人物,只是这些年随着官儿越做越大,性子也越来越沉稳,到如今已经是历练得老狐狸一般了,待人接物,也极是有分寸。

便如对李曦这个未来的夫婿,开口一句话让人如坐春风还是小事,关键是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带出了几分亲近味道,让人不知不觉就心中渴慕,这才是大本事。并不曾因为一些传言之类,而对他有丝毫的怠慢。说实在的,他这番作派,甚至让在来的路上还一直心里七上八下的李曦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像人家这种级别的人物,就是心里恶心你,也绝对不会让你感觉出来的,不然怎么可能当那么大的官儿!只不过这种东西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谁都没有必要说出来,当下听见柳博问话,他便笑道:“有劳伯父挂念了,小侄一向还好。今天是您的大寿,小侄给您行礼,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就拜了下去,李肱见状一推李早,那小家伙也机灵的赶紧跟着拜了下去。

柳博也不拦他们,只笑眯眯地手捻着胡须看着李曦伏在地上对自己三叩三拜。

关于唐朝时候拜寿的礼节,李曦昨天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刻意的了解学习了一下,今天来的路上李肱又特意交代了一遍,这时候做出来,自然是有讲究的,只看得柳博满意地点头微笑,到后面更是连连地招手,道:“世侄有心了,快起,快起!”

伸手拉起李曦来,他又转身亲切地陪一旁的李肱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最近生意如何之类,又笑着在小胖子李早的胸口捶了一拳,笑道:“好家伙,这才十二岁吧,竟已如此雄壮,真是天生虎痴啊,现如今一顿饭能吃几斤肉?……还贪酒不贪?待会儿开了席,你柳伯伯给你做主,尽管放心的大杯喝酒,我说的话,你老子总还要卖我三分面子的,他不敢管你!”

说着他还指着李早,转身对李肱道:“你们家这小子,与子日截然不同,他天生就是个将军坯子,不过只凭匹夫之勇到底还不够周全,你该让他多读书才是啊,他若肯多读些书,将来出将入相,万户侯何足道哉!我把话说到前头了,将来他若出仕,我要了!”

一番话下来,李肱和李早父子俩早已激动得满脸通红,立时便是一副感铭五内的模样。

也难怪,人家柳博老爷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从五品下的斑斑大员,自己呢?只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小商人,但人家却居然对自己父子俩不摆丝毫架子,而且他以一州司马之尊,也居然的对自家父子俩的情况如此了解,处处皆是关怀,让人如何能不激动,不感动?

偏偏他这样丢开李曦跟三叔他们爷俩儿拉家常,明明没跟李曦说一句话,却让李曦丝毫都感觉不到自己被冷落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李曦是他未来的东床快婿嘛,下意识的就会想到,老爷子关心他们,其实也就是在关心李曦——这番心思实在是巧妙之极!

以至于就连李曦站在旁边看着柳博老爷子的嬉笑怒骂,都不由感慨地摇摇头,这老狐狸,可真是个人精啊!实在是难以想象,三叔居然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莽撞人物?

好容易聊完了家常,后面还有好多人排着队来拜寿,柳博老爷子便笑眯眯地拍拍李曦的肩膀,命旁边的知客带着三人去入席。

临转过身去那一刹那,李曦抬头看过去,却见柳博老爷子正好也看过来,他眼中那抹审慎和怀疑的眼神便正好落在了李曦眼中。

那只是一刹那的功夫,等两人目光相对,他的眼中便又立刻带出了几分笑意来,当下李曦虽然心中一叹,却还是冲着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这才转身而去。

等李曦他们被知客带着入了席,这边堂上柳博老爷子却是摸了摸下巴,暗自嘀咕起来,“这小子,今天怎么不大对呀?怎么觉得他反倒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

※※※

午时二刻,前来拜寿的人已经全部到达,整个柳府的前院以流花堂为主,熙熙攘攘的坐满了各色宾客,先是柳博来到前庭答谢众人,然后边听得府内的知客高声唱诺,道了声“开宴!”,顿时众人就听得环佩铿锵,却是府内的侍女们穿花蝴蝶一般上酒菜来了。

由柳博带领着众人一起三献爵之后,就算是正式开了席,一时间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几杯酒过后,起身端着酒到流花堂前去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甚至还有人眼瞧着不知何时才能轮到自己,便站起身来,在院子里大声的喊着祝寿辞,然后慷慨饮酒,众人之中不少人都跟着一起轰然应诺。

就在正热闹的时候,却见柳博笑眯眯地站起来摆了摆手,道:“诸位且静一静。”

众人知他有话要说,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只是扭头看着他。

这时柳博笑了笑,道:“柳某邀天之幸,假我四转之寿,更得诸位如此看重,今日前来为我贺寿,感激之情实在是无以言表,唯有寄之以文,方能略陈我胸中期期之念,故特为赋一篇,以记诸位今日之盛情。”

他言罢,众人轰然叫好。

当下柳博老爷子便端起酒盏,缓声吟道:“天何滔滔,地何渺渺,四转之幸,与朋俱邀,非美酒无以尽余怀,非歌舞不能博君笑……”

这时候李肱早就已经从刚才的激动里回过神来了,拿胳膊肘碰碰李曦,附耳笑道:“都是提前就预备好的,他早些年跟你阿爹一起共事时,常被你阿爹讥笑,说他不通文墨,所以他一直特别在意这个,据说这次为了这篇赋文,还曾特意跑到益州去请人,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帮他写的。”

李曦闻言不由得低头嗤笑,抬头再看看柳博摇头晃脑的,一副向众人展示自己得意之作的表情,他顿时便笑得越发灿烂了。

这时就听见身后席上有人小声道:“嗯,辞采华美,肯定不是这老粗的手笔,我估摸着,十有八九又是他们家婠儿小姐给代笔的!”

旁边人闻言则叹道:“是啊,岂止十有八九,我一直都在收集婠儿小姐的文墨,对她的落笔再熟悉不过了,这肯定十成十就是那位婠儿小姐写的!只可惜呀,也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求婚,都是被拒绝,据说婠儿小姐早就已经……呶,就坐在咱们前边那位,一个废物!”

听了这话,李曦非但不生气,反而嘿嘿地笑了笑,一脸的得意。

好不容易柳博老爷子的一篇长赋总算是念完了,大家同饮一杯酒之后,众人的马屁声顿时就围了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直把柳博给夸得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都没那么牛叉!

而柳老爷子脸上则一直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对众人那些明显是言过其词的恭维也都一一收下,倒是一点儿都不心虚。看见这一幕,直让李曦不由得就自叹不如。

不过还没等他感慨完,却突然觉得一道冷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直觉地抬起头来追溯而去的时候,却见柳博正自面对众人笑得弥勒佛一般,好像根本就没有扭头看过自己。

这时候,柳博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静一静。他站起身来,满含深意地迎着李曦的目光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很快又扭过头去,笑道:“诸位,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若无诗,可乎?”

李曦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前天婠儿交给他那几张纸,他可是下了苦功夫的,早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等的就是这个!

“咱不会写,还不会念?这回看你们谁还敢说哥废!”他得意地心想。

不过扭头四下里看看,他赫然发现,似乎今天来的这些人里头,大多数人脸上都是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甚至有的人正偷偷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一边掏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尤其是坐在不远处的李昉,他此时正炯炯地看过来,脸上那抹得意直是遮都遮不住,眉毛都快飞上天了!而且发现李曦看过来,他又毫不犹豫地丢过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不过这时,却见柳博突然拍了拍掌,然后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头戴帏帽的女子从堂后缓步走出。

那帏帽四周垂下来的薄纱将她的面容遮了个严实,令人难窥真容,不过只看她窈窕的身段,纤纤的步履,露在袖子外面白皙润腻的肌肤,以及那只堪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就足以让现场惊起一片吸气声了。

她怀中所抱,正是一架箜篌。

此女一出,顿时便有不少人似乎明白了柳博老爷子是什么意思,当下就有些额头冒汗,心想柳博老儿太过刁滑,自己得瑟完了,却反过来给别人出难题!

这时候李曦再左右看看,除了少数一部分人之外,当场便有不少人傻眼,他顿时也知道坏了,自己辛辛苦苦准备良久才背熟的那些祝寿诗估计是没用了。

而正是这个时候,反倒是李昉面上露出一份浓浓的得色。

他扭头与身后陪宴的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儿耳语了几句,然后那目光便挑衅般的直逼李曦。

第五章 箜篌

箜篌,最初被称为“坎侯”或“空侯”,因其具备音域宽广、音色柔美清澈,表现力强等等特点,极为时下的大唐百姓所喜爱,便连宫廷雅乐,也对它极为重视。根据其形制的不同,箜篌又分为卧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三种。

眼下那头戴帏帽的女子怀中所抱,便是一架凤首箜篌。

到了现代社会,这种乐器已经接近绝迹,即便有,也只是在少数的民族交响乐团里才会用到,前一世作为一个普通小白领的李曦却是从来都不曾见过,因此当他从柳博突然吊了个手腕的狡猾中回过神来,却紧接着又懵了。

因为这个奇形怪状的乐器,他压根儿就不认识!

幸好这现场来的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除了他之外,倒还真是没有人不认识箜篌,因此当下那女子一经走出,现场便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就连身边的商人三叔李肱也叹息了一回,道:“好箜篌啊,这肯定不是咱们剑南道的手艺,这得是两京才能有的。不过,这凤首箜篌可不好弹啊,没有几年的苦功夫,根本就成不了曲调!”

箜篌?还凤首箜篌?

李曦先是一愣,继而就觉得自己脑子里突然亮了一下,突然觉得箜篌这名字挺熟的,自己上辈子也肯定听过这个名字。

这时候已经有侍女搬来绣凳与琴架,那头戴帷帽的女子放下箜篌,转身冲着正席上的柳博福了一福之后,便在绣凳上正襟危坐,然后也不过略调了调弦,众人的私语声便不知不觉的落了下去,现场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大唐之人喜好箜篌,只是箜篌这种乐器,演奏颇为不易,要想弹得好,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因此民间极少能见到好的箜篌乐师,此时既然有箜篌出场,大家倒真是都期待得紧。

这时,便听得一道清亮的弦音响起,顿时就让李曦想起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来,不过仔细想了想才回过味来,人家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写的可是琵琶。

此时他侧首左右打量,见这箜篌声一起,现场所有人便跟着了魔一般,倒有至少一半人眯起了眼睛,显然这女子弹得奇佳,众人已经随着她的旋律入了音境!就连身旁的小胖子李早,此时也听得摇头晃脑的眉毛直哆嗦。

李曦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唐朝人,上辈子也没听过箜篌演奏,所以眼下这场景气氛,他实在是觉得自己有些格格难入,不过还好,一来这箜篌的声色优美旋律动听,二来那女子的一双小手修长白皙,尤其是当那双手在箜篌的弦上来回跳跃拨动的时候,更是灵动十分,看着就让人感觉十分养眼,因此一边看一边听,这陌生的箜篌倒也颇有几分滋味。

就在美妙的箜篌演奏中,时间缓缓而逝,直到“铮”的一声,那箜篌声彻底停歇,就连尾音也渐渐散去,现场才又出现了一点另外的声响,却是有人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就有人赞道:“好个《湘妃竹》,姑娘端的是好琴艺!”

李曦也是见那双小手突然停下了才回过神来,此时柳博已经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道:“武姬乃是我特意从长安购来的歌姬,诸位听这箜篌可入得耳否?”

众人闻言当然纷纷大赞。

且不说人家弹奏的确实绝妙,就算是不好,也没人会去揭这个脸。

那被称为武姬的女子见状便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福了一福。

这时就见柳博摆了摆手摆了摆手示意那武姬退下,待得众人略息了声,然后才笑得弥勒佛一般,道:“既然在座诸公都喜爱,那么,可有诗乎?”

这话一问,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先前准备的可都并不是这个啊,来祝寿嘛,大家预备的自然都是跟祝寿有关的,再加上以前也不曾听说柳博这个老粗喜好歌舞器乐呀,大家都没有丝毫的准备,这下子却是被他这突然的一手给弄懵了,即便有急才者,这时候也只是低头苦思,并不敢抬头接话。

眼见场面冷了下来,柳博却丝毫不以为意,当下只是笑着继续说道:“今日是老夫四转之寿,诸公若无好诗,岂不是连我面上也不好看?嗯……不如这样,老夫今日便大方一回,诸位且各施本领,老夫便请咱们的刺史周大人为评审官,为诸位的诗作点评,能得佳作而压卷者,稍后便可将这武姬带走,算是老夫奉送的,诸位意下如何?”

这下子他的话音方落,现场顿时便哄得一下子几乎要炸了开来。

自古美色动人心,那被称为武姬的女子虽然从头到尾都头戴帷帽,教人看不清面目,不过只看她身段肤色,便知揭了帏帽也断不至于面目丑陋,而且,能让堂堂的司马大人柳博在寿宴上拿出来做悬赏送人的,说不得还很有可能是个天姿国色呢!

因此众人闻言立刻便纷纷动心了。

这时却见坐在左侧首席一个穿着一身便服看上去只有约莫三十出头的中年文士淡淡地一笑,道:“司马大人好刁钻的心思啊,叫我评诗,岂不是摆明了说这等美玉佳人已经与我不相干了嘛!周某不服,不服啊!”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道:“某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不想却叫刺史大人一眼看破了!”言罢又是大笑。现场两个官儿最大的人相互谑笑,当下众人自然也都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李曦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柳博老爷子一直对那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中年文士那么客气,原来他竟是本州的刺史大人周邛周子公。

这时李肱附耳过来,悄声对李曦道:“这周邛你应该很熟悉吧,他可是你们读书人的榜样啊,十七岁就高中进士,啧啧,自我大唐开科取士以来,他可是最年轻的进士了。只不过有一项却肯定是你不知道德,他的夫人乃是朝中九龄公的小女儿,据说生得奇美,只是善妒,十分的妒,偏偏这周邛还怕极了她!”

“因此周邛这十几年来虽一路扶摇直上,官儿升得极快,但是家中却连一个歌姬都没有,就更别提纳妾了,据说就连他们家中的丫鬟侍女,也都是非老即丑!只不过他自己不敢说,大家也就只是私下里议论嘲笑几声,并不敢说出来罢了。只看这一手就知道,你这位未来的老岳父算是掐准他的脉了!这样一来既给他留了面子,又不得罪了他家中那位夫人……啧啧,不得不承认,真是人老成精啊!”

李曦听得连连点头,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一出。

原本还觉得现代社会里那些把所谓办公室政治玩得精熟的总监们部长们经理们已经够厉害的了,现在看来,唐朝时候人的智商比起牛逼哄哄的现代人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差呀。

嗯,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反过来想,周邛乃是进士出身,学问水准都毫无疑问是现场最高的,他又是在场众人之中最大的官儿,由他来做这个点评,还真是恰切的很。若是换个人来,一俟他周邛作了诗出来,到底是该怎么个评点法儿?点他第一,众人虽然无人敢说什么,到底也有刁滑之辈心中不服,若是不点他第一……这个,刺史大人岂是好得罪的么?

周邛显然是一眼就看透了柳博的用心之所在,当下众人笑罢,他便笑眯眯地把点评诗作这个差事接了下来,这时柳博才挥手道:“点香,某与刺史大人一起,静候诸公大作!”

他话音落下,自然有家中下人拿出早就预备好的香案,将一炷计时用的松香点上。而场中诸人也随之或抓耳挠腮或皱眉苦思起来。

多么相似的场景啊,就在前天,李曦刚参加完一次诗会,没想到这寿宴上又来了一次,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一次没人给发纸笔,看来似乎是不用写的。

别人都忙着构思佳作,李曦也没闲着,他虽然做不出诗来,但上一世的时候好歹肚子里还有些存货,至少比较出名的一些唐诗他还是记得住的,只不过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有哪一首诗是专门写箜篌的,就连刚听见箜篌这个词时心中的那灵光一闪,这会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关键是箜篌这个东西有点冷门啊!

此时众人之中当然也有不少人或是因为年纪变大之后于诗文之道的心早已淡了,或是因为自知才力不逮干脆就直接放弃,甚至还有不少如李肱父子这样根本就不通什么文墨的,因此也就都不再作诗,于此之时,又不好大声影响他人,便干脆三三两两的小声谈笑着饮酒。

而李曦,则干脆是坐在那里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的发呆。

就在众人的攒眉苦思之中,一炷香很快燃尽了。

柳博笑眯眯地拈着胡子问:“诸位,谁有所得了,且先念来,老夫必不教诸位空手而回。”

听他这话,顿时便有几个人先后站起来念了自己的诗作,不拘好坏,总会赢得众人的一阵喝彩,而随后,那位十七岁就高中进士的刺史周邛也摇头晃脑的点评几句。

他十七岁就得中进士,在诗艺上倒确实是相当的有见地,不管什么诗,只要一经他的点评,总能把那诗作中最闪光的东西给提溜出来称赞一番,因此那些站起来诵读诗作的固然是喜上眉梢,便是没有作诗的人,听了他一番点评也自觉在诗艺上颇有些收获,如此一来,倒是各得其乐,场面也就开始逐渐又热闹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李昉却突然站起来,冲着正席上的柳博与周邛拱了拱手,意态飞扬地道:“小子李昉,生也不才,得幸为司马大人寿,复聆仙音,感慨何其多也,故有诗一首以奉上,若得刺史大人斧正,实小子之幸也!”

柳博闻言大喜,高声道:“且读来!”

李昉闻言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见席上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被自己此番举动给吸引了过来,这才朗声诵道:“一弦一声四转除,却把新酒向洛浦。红云三月开新宴,司马先宣女校书。刺史何曾让洛洲,咸秦家世抎箜篌。金盘忽进香瓜美,肠断玉人频登楼。”

他这番读来,几乎是一字一顿,读的很是抑扬顿挫,不过李曦的古诗水平实在有限,根本就没听懂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转首看过去,尤其是重点在李昉身后那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儿身上扫了一眼,见他随着李昉的诵读也跟着一副摇头晃脑很是得意的模样,当下心里顿时就有了七八分猜疑。

这时正好李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李曦转头看去,只见李肱的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一个两指交叉的动作,还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小声道:“十万钱,雇的!”

李曦撇撇嘴,也冲他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众人都慌的时候独他不慌,原来他的底气来自这里。

李曦听不懂这首诗什么意思,不代表别人都听不懂,恰恰相反,在场的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有传世之作的著名大诗人,但真正懂诗的人,却不在少数。

当下李昉才不过刚刚念完,便已经有人轰然叫好!

甚至有人摇头晃脑地感慨道:“此真乃有骚人遗韵者也!”

这首诗好么?确实好。

首先就是一首诗里把刺史周邛、寿星柳博,还有刚才那位头戴帷帽的歌姬武姬都给捧进去了,其次就是文辞雅致,而又颇能达意,显得辞理清晰,再次么,就是最后两句的“香瓜”与“频登楼”了,这就是所谓“有骚人遗韵”的地方。

总之,这首诗虽然不至于好到经典的地步,但至少和前面那些人的诗作比较起来,倒确实是难得的好诗了。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便连刺史周邛也不由讶异地看向李昉,连连点头道:“难得,难得呀,李昉……嗯,前天你们在寄江亭诗会上的诗稿我已看了,那上面你的两首也颇不错!”

得了他这句话,李昉顿时激动得什么似的,赶忙就是兜头一个大揖,谦虚道:“刺史大人过奖了,刺史大人过奖了。”

柳博见状哈哈一笑,道:“刺史大人说好,那当然是顶顶好的了,以某看来,前面所出这些佳作,当以这一首为第一,刺史大人以为如何?”

刺史周邛闻言抚掌称善,笑道:“使得,当是点他为头名才好!”

柳博闻言点点头,对李昉道:“你很不错,且先坐吧,听听其他诸位可还有高作!”

李昉闻言遥遥一揖谢过,这才返身坐下,却仍是给两位大佬联手夸的脸上激动之极。

这时李朌伸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拍了两下,父子两个相视一笑,眼神中都尽是得意。当然,李昉自然不会忘了在这等露脸的关键时候扭过头来再次看了李曦一眼。

那是一个不屑之极也高傲之极的眼神。

毕竟也是在现代社会的办公室里历练了好几年的,虽不敢说有什么养气的功夫吧,但至少一直以来李曦都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有忍耐力,但是当下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受到对方的挑衅,饶是李曦的忍耐功夫再好,这会子也觉得自己的怒气值快满槽了。

当然,不管心里有多怒,在这种公众场合,他脸上挂着的,肯定还是那抹似乎万年不变的腼腆笑容。

继李昉之后,李曦的二叔李朌似乎也偷偷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还没等李曦注意到他的目光,他便已经回过头去,舒心之极的闭上眼睛笑了。

十万钱呀,没有他的许可,光是凭李昉他母亲,是断断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来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当时心疼,疼得似乎心肝都给人一把拽走了,但是能有今日这番场面,能有今日这等荣耀……值了!

一直以来自己所求的,不就是昉儿能争气些嘛!当年自己比大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难不成自己的儿子也跟着不如他的儿子?难道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就真的有那么大?他能白身而出仕,官居一县主簿,自己却一直碌碌无为,直到他死了,才能借着他的一点“余荫”混个县衙里的小吏?自己不服啊!

可昉儿这个家伙确实是不太争气呀,那怎么办?

自己家别的没有,这些年虽只是一个县衙小吏,钱却是捞了些的,那行,那就花钱买个争气吧,好歹的得让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现在么,心满意足了。

想来有了这前后两次的铺垫,昉儿也就可以借机声名鹊起了,而大哥留下的那个孩子……哼哼,现在看来跟老三家那个只知道喝酒的蠢小子已然是没什么区别了。

大哥,你在天上都看见了么?

我儿子,压过你儿子了!

李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仰首望天。

然后便是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胸中有的是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而这个时候,坐在正席的柳博见自从李昉坐下之后,场面居然安静了下来,便再次开口敦促,只是不管他说什么,现场都已经没有人再敢起身献诗了。

明明已有珠玉在前,自然没人愿意再出来献丑。

一时间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文士,此时竟是一个个选择了避开他的眼神,或低头饮酒,或装作转身与人谈笑,总之就是没人搭理他这个茬儿。

虽说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柳博在官场上厮混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突然把目光瞄准了李曦。

“子日,久闻你素日便是我蜀州诸县的才子之首,怎么样,今日可有所得?”

此言一出,顿时整个场上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直接顺着柳博的目光找到李曦,把目光牢牢地锁在他身上了,整个流花堂前竟是再次安静得针落可闻。

第六章 好诗

萸儿蹑着脚步悄悄地趴在屏风后面往前看了看,见大家的目光都正落在堂前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书生身上,这才悄悄地踮着脚尖儿溜进流花堂。

柳婠儿苦思半晌,先后写了十几首,到最后才拣选了两首自己觉得无论题材诗意都最最恰当的,让她悄悄的给二哥柳荣送过来。

见了一次面之后,萸儿虽然对李曦此人颇有些不耻,甚至她心里都有些巴不得李曦再出一次丑,巴不得自家老爷就此取消了小姐与那浮浪子的婚约,不过小姐的心思铁打一般,她倒也聪明的不愿意去劝,让她过来送诗稿,她便乖乖地听话来了。

此时正是李昉念完自己的诗作,众人交口称赞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后堂里突然溜进来一个人,即便有眼角瞥见的,也以为不过是一个送菜的侍女,皆不曾在意。

柳荣却是一直心焦气躁的等着呢,眼见萸儿溜进来了,便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自己,起身走到屏风前迎着她,一边将诗稿团成的小纸团接过来纳入袖中,一边小声道:“怎么才来,还以为你们小姐才拙了呢,那么长时间!”

萸儿撇撇嘴,“我们小姐关心则乱呗,一口气写了十几首,拿捏不定的,一直到刚才看着时候快差不多了,这才勉强拣选了两首出来,呶,你快拿去给他吧,免得待会儿他丢了人,倒要叫我们小姐心里难受。”

柳荣闻言促狭地一笑,点点头正要转身,这时却突然听得自家老爷子道:“子日,久闻你素日便是我蜀州诸县的才子之首,怎么样,今日可有所得?”

当下他的脚步立时就顿在那里,扭头与萸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一副无奈神色,心中也都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柳荣摇摇头,悄不可知地叹了口气,自己嘟囔道:“这就是命啊!”

※※※

“这就是命啊!”

李朌叹息着仰首望天,无声而笑。

而李昉则是一脸兴奋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李曦,心中欢乐的几乎难以自抑,只是一个劲儿翻来覆去兴奋地想道:“这蠢材,又要丢人了!”

柳博的话音落下,现场众人虽一时如闻号令般噤了声,心中却是纷纷遐思起来。

李曦变傻了这件事,即便是没有人在刻意的帮他宣扬,经过了诗会那天的情况之后,在这文林之中,也早已是尽人皆知了。而柳博官居蜀州司马,他的女儿又是远近闻名的才貌双全,上门求亲者堪称是络绎不绝,所以关于李曦和她的婚约,也差不多是人尽皆知。

这会子眼看着柳博突然向自己未来的东床快婿抛出这么个问题来,顿时就激动得不少人心里一颤,几乎失手把酒盏都给打了!

怎么着?难道说一向顽固不化的柳老粗也开始活动心思了?

其实仔细想想呢,倒也难怪人家柳老粗这么做,不管换了谁是他,能愿意把自己千娇百媚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明显是前途渺茫的傻小子?

所以,明知对方已经写不出诗来,却偏偏还要当庭提问,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问问你还会作诗不?不管好坏吧,至少你这位往日的大才子好歹也得拿点东西出来对付一下不是?要是你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完不成,连对付一首都对付不出来,你怎么还有脸被人称为第一才子?你怎么还有脸继续守着那一纸婚约耽误人家柳小姐的终身?

所以呀,你要是不行就干脆知难而退了吧!

一想到这个,场中那些早就对柳家小姐柳婠儿倾慕不已的年轻学子,当然还包括不少人的父辈,都顿时的就心里着紧起来了。

特别是前天寄江亭旁那场诗会在场众人可是有很多人就在现场的,即便没去的,过了后也往往从他人口中得知了一二情况,当时有两个题目,其中一个便是[琵琶],虽说琵琶与箜篌是两种不同的乐器,此题非彼题也,按说压根儿也就勾连不到一处去,但这前后两次毕竟都是以乐器命题啊,作起诗的时候毕竟很多文理上都是彼此相通的。

那么,上一次以琵琶为题时,李曦片言未得,当着几百人丢了个大丑,这次又岂能有什么表现不成?

众人之中不乏想到这些的,那么此时再转头来看柳博柳老粗选的这个场合,还有他拟的这个题目,众人不由得就想到,这个柳老粗的心思,可是一点都不粗啊!

这时,就在万众瞩目之中,李曦一副好像是被吓到的模样,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口中迟迟说不出话来,吭哧了半晌,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道:“这个、这个……晚生愚钝,刚才听到在座诸公的大作,心内惶然,虽也勉强得了一首拙作,奈何、奈何……实在是不敢献丑、不敢献丑啊!”

众人闻言,又看他那副窘态,当下也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声来,反正是现场很快就笑声一片,此时恰是坐在李曦身后那两位老兄故意开口道:“子日兄,莫怕嘛,大家都知道你的大作那肯定是‘拙作’的,你放心念来便是,我等断不取笑!”言罢却是大笑。

众人闻言也都随之又是一次大笑,其中又以李昉笑得最为欢畅开心。

李曦闻言心中冷哼,脸上却是笑得越发局促,便连手脚都似乎没个着落处,他这番表现落在众人眼中,越发让人觉得此时此人当真的是可怜之极。

就连刺史周邛此时见状都忍不住取笑道:“不碍的,你尽管说吧,只要不是《游青城山有感》那般大作,便定是好的。”

众人闻言又是大笑。

这里面却有个典故,本地晋原县有个名叫杨钊的人,据说祖上也曾任过大官,只是到他这一代早已没落,轮到他身上,现如今不过只是晋原县城里一个浮浪儿罢了,也不知是否读过几年书,只知道他些许识得几个字,肚子里却是并没有什么墨水的。

偏偏此人还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为人又极好面子,某日与几个读书人一起到青城山游玩,他受不了那几个读书人的讥讽,便也做了一首名叫《游青城山有感》的诗,其辞曰:

远看青城黑糊糊,上边细来下边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边细来上边粗。

他那几个朋友听了这首诗之后几乎当场便笑岔了气,回头就当成一个笑话给说了出去,不过三五日间,这首诗就传遍了晋原,时至今日这首诗早已是尽人皆知,便是去年冬天才刚刚到任的刺史大人周邛都能拿它当个典故说出来,可见其流布之广,影响之大。

这时候听得这个典故从刺史大人口中说出,在场众人温故而知新,自然是纷纷笑得前仰后合。

而此时站在堂内屏风前的柳荣和萸儿,则只能是齐齐的摇头一阵苦笑了。

柳荣叹了口气,心想李曦那小子竟然被刺史大人拿那杨钊来做比,看来今天丢人是丢定了!想他就在旬月之前还是晋原县赫赫有名的大才子,不想今日却落得如此地步,前后变化之大,想来实在是叫人唏嘘呀!

萸儿虽心内不喜李曦的浮浪无形,但到底女孩子家心软,此时看着他的窘态,便忍不住小声对柳荣道:“二公子,您一向聪明,就想个办法帮帮他吧,不然我们小姐待会儿知道了,又该心疼坏了!”

柳荣闻言苦笑,“众目睽睽之下,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李曦见大家都笑的欢实,但他脑子里没有这个杨钊作诗的典故,因此对于众人的大笑有些不解,便弯腰看着自己的三叔李肱。

李肱此时也正满脸无奈与疼惜地看着他,见他看向自己,顿时便想起他失忆这一节,知道他估计是连这个本该很熟悉的典故也给忘了,只是当下那么多人,他也不便解释什么,便干脆扭过头去,实在是不忍再看自己这侄儿被人戏弄。

这时候,兴许是周邛也觉得这番取笑有些过了,便道:“不过是一句玩笑,不该打断了诗兴,司马大人,你这诗会且请继续。”

柳博闻言称是,然后便转头道:“刺史大人说的是,不该打断了子日的诗兴啊,须知子日素昔的诗才可是极好的。当然了,便是大才亦有技穷之时嘛,偶尔失手也不算什么,子日,你有好诗且尽管念来!”

众人闻言一愣,知道柳博这是要兜底了,再怎么说李曦现在毕竟还是他未来的东床快婿呢,便是刻意的要让他当场出丑丢人,身为未来的岳父,柳博也必须做出一副关爱后辈的样子来,以示自己在此事上的清白。

众人之中不乏老成了精的人物,闻言自然是纷纷附和,又口口连声的说起什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来了,便连刺史周邛此时也笑着说了一句“好坏不论,只要有胆,便是好诗”,言下之意,众人倒是都做准了李曦念出来的肯定是不堪入耳的东西了,因此虽然口中称善,一个个面上却都还是笑吟吟的,就等着看李曦出笑话了。

这时候的李曦虽然搞不清刚才那个所谓的《游青城山有感》是个什么东西,但此时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那些不屑与取笑,他却是寸寸在心。

当下他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勉强道:“既然如此,那晚生就献丑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乱纷纷地道:“你请,你请……”

当下李曦闻言却也只是腼腆地笑笑,然后便听他缓声吟道:“吴丝蜀桐张……呃,吴丝蜀桐贯千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武姬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他念第一句的时候,现场还有人在谈笑,大家眼中也还挂着一抹轻视,等这首诗念到中半时,现场便已经是鸦雀无声了,而等到他全部念完了,全场早就已经静得针落可闻。

这时念完了修改版《李凭箜篌引》的李曦,冲着正席上的柳博和周邛拱了拱手,脸上依旧是那份腼腆之极的笑容,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地道:“拙作实在不堪入诸公尊耳,倒叫诸公见笑了,见笑了!”言罢这才返身坐下。

千古名篇的震撼力确实强大,一直到李曦都已经坐下了,恍若石化的场内众人才开始逐渐的一一回过神来,现场也才终于开始又有了一丝动静,却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句粗口,“这他妈还叫‘拙作’啊,要是这都算‘拙作’的话,我等碌碌之辈干脆封笔算了!”

众人吃这一嗓子给震醒,这才蓦地回过神来,当下立时便纷纷扭头,好像看着怪物一般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曦,神情中满是不能置信!

萸儿不懂诗,她发现李曦念完了之后全场竟是一片静默,心里便有心替他提心吊胆的,当下便拉住柳荣的衣袖,悄声地问:“他作的诗怎么样?是不是很差?”

只是这时候还不等柳荣回答,却早已有人拍案而起。

刺史周邛刚才也是一脸吃惊之极的样子,已经听完了那么大会子,他才缓缓地从这首诗给他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这时候却是满脸的激赏之色,拍案大喝道:“好!好!好!”

毕竟也是十七岁就高中进士的奇才,他与诗歌之道的热爱端的是炽烈之极,当下听到这般好诗,竟是兴奋地一时忘形,只是胡乱伸手拉着柳博的衣袖道:“什么叫骚人遗韵,这才是骚人遗韵啊!好个昆山玉碎凤凰叫,好个芙蓉泣露香兰笑,好个石破天惊逗秋雨!真是句句都好,字字都好,真难为他怎么想来!真是好诗啊,好诗好诗!”

得他一连三个“好”字之后又是一连三个“好诗”,李曦却是一副并没有多么得意的平静模样,当下闻言也只是站起身来腼腆地笑着,拱手道:“刺史大人谬赞了,晚生不敢当,不敢当,诸公见笑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脸上那腼腆的微笑落在周围众人眼中,却再也无人敢出声取笑,大家眼中满满的,只是惊奇与钦佩。这会子甚至有人翘起大拇指,壮声赞道:“瞧瞧人家这风度!”

柳荣这时才回过头来,来不及收拢刚才脑中那杂乱的思绪,只是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伸手指着庭中众人,转头对萸儿道:“听见了没?你说好不好?傻丫头,回去报喜吧!”

“哦!”萸儿早已听到庭中众人的赞叹,这会子心里也是替自家小姐高兴,当下得柳荣一提醒,她顿时拔脚就往后跑,因此柳荣最后那声小声的咕哝,她便没有听见。

“怎么可能呢?不是写不出诗来了吗?”

旋即他却是拍了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叹息道:“这小子装的可真像啊,居然把我都给骗过去了,嗯,够阴的!”

在他那个聪明的大脑想来,过去那些天李曦之所以频频出丑,当然是他故意的。而且这会子再想想李曦最近这些天来总是挂在脸上的那抹腼腆,那哪里是他在出丑,分明就是他小子在装傻充愣的看着大家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在他面前出丑嘛!

场中的聪明人不止他一个。

在众人一哄而起对李曦这首箜篌诗的啧啧赞叹中,很快就有人绕过这个弯弯来,当下众人看向李曦的眼神便大多带了几分羞惭。

这时候甚至有个满脸大胡子的听了身旁一位朋友的解释,似乎是弄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便红了脸,然后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他却呼喇一下子站起身来,铿锵几步走到李曦,兜头就是一个大揖,见李曦满脸纳闷地站起身来看着自己,他满脸羞惭地道:“某姓戴名军,宴会上得知子日兄前才尽失一事,刚才曾同他人一起出言羞辱,此时想来,实在惭惶无地,拜请子日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李曦一听这个赶紧伸手搀住他,顿时便觉得此人坦荡磊落而有侠气,只要发现自己错了,哪怕是当着千万人,也依然是直接向他人道歉,而且意态坦诚言辞恳切,说起来到了一千年后,这种人可是不多见了呢,还真真是古风可感!

不过说起来,这种只因为一首诗就能令人所有人改容相敬,甚至奉为大宾的事情,也就是只能发生在这个以诗歌为生命的大唐罢了。

这时候,因为戴胡子这个憨人突然站出来玩了这么一下,现场顿时便有不少刚才也曾出言不逊的人脸上越发羞愧难当了,便连刺史周邛,此时脸上也有些热辣辣的,当下他只好转头对柳博道:“司马大人,刚才听说,这位李曦李子日与你家三小姐结有婚约?好啊,这才真真是东床快婿了!”

这么长的时间,柳博就一直在出神之中,此时听周邛叫自己,才蓦地回过神来,赶忙文不对题的支应了两句算是回答,便把目光投向李曦,心中也是惊诧不定。

不得不说,这一次寿宴上之所以花了那么大力气铺垫那么久,他就是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要亲自考校一下目前这个李曦到底如何,而一开始看到李曦的那些表现,虽然此前已经有不少的传言做了铺垫,但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失望。

当年他的父亲李服那是何当的好学问,甚至足以让自己一直以半师之礼侍之,是以他死了之后,不管他的儿子李曦有多穷,有多落魄,自己都从来不曾想过要毁弃当年两人为儿女定下的婚约,事实上这些年来李曦虽然落魄,却一直才名颇盛,让他这个未来的岳父还是很满意的,但是到了刚才,他却突然犹豫了——真的要把那么好的女儿嫁给这个眼下已经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行的废材么?

可是正在他心里犹豫不已摇摆不定的时候,李曦却突然给了他振奋人心的铿锵一击!

这个时候他回过神来,却见李曦正一脸谦逊腼腆的笑容伸手扶起了那大胡子戴军,便不由得突然笑了,低低的骂了一句,“这个臭小子!”

此时面对乱哄哄的流花堂,周邛却是笑道:“司马大人,以周某之意,今日宴会之诗,当点李曦李子日这首箜篌诗为头名,未审司马大人意下如何?”

柳博闻言抚掌称善,道:“此议甚当!刺史大人乃是歌诗大家,又职当评判,你说点他第一,便是点他第一!”

言罢又转首看向席前,问:“刺史大人此议,诸公可有异议?”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闻言亦是纷纷称善。

要知道,就凭方才那一首诗,李曦就足以奠定他蜀州第一才子的地位了!此时卖好结交,那自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哪里还会有人开口反对?再者说了,人家李曦这首诗点了头名,那也的的确确是实至名归!

可以说中国历史上任何朝代都不曾有过如唐朝这样独特而醒目的标示——诗。唐朝人喜欢写诗,喜欢读诗,喜欢诗人,只要你有诗才,那么所有人都愿意跟你结交,哪怕你刚才还落魄不已。

这会子看着李曦与那大胡子戴军谈笑甚欢,很多人心中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自己该抢着出去作这个揖的,如此一来非但不会尴尬,反而能一举化解**此前自己留给李曦的不好印象,指不定还能与他交好,那该多有面子?

只可惜,倒叫这戴胡子抢了个先!

刺史大人一言定下李曦的头名,众人齐声赞成,一时间却是根本就没有人去关心是否还有其他人做出了诗来,众人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本次酒宴行诗已然得了这等压卷好诗一首,自然也就应该到此终止了。

名次定下,顿时现场的话题就又重新回到对李曦刚才那首箜篌诗的赞美中来。甚至那戴军戴憨子更是大声的吟诵一句便喝一杯酒,全诗一共十四句,不旋踵间,他竟是连饮十四杯酒,醉意悍然之间,犹自大喝,“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众人见他憨态可掬,又敬他为人坦荡,且能为诗而狂,行止又颇有几分任侠之气,哈哈大笑之余,却也有不少人也当下就起了结交的心思。

而这个时候,李曦自然早已成为场内的中心,起初三叔李肱和小胖子李早还拉着他喝酒,两个人都是目光炯炯的,一脸精神大振的模样,可这会子却是连他们也被众人挤开了,只见李曦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尽是些赞美之词,而李曦脸上则照旧的仍是那一张腼腆的笑脸,只在与人碰杯时,才露出一丝豪爽之气。

这等热闹时刻,流花堂前却独独是李朌和李昉父子脸上毫无笑容。

他们脸上有的,只是震惊无措与沮丧莫名。

谁能想到,就在刚才还一脸蠢材模样的李曦,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一首诗来?而且竟能凭借一首诗,就一举扳回了此前他们父子俩苦苦营造许久的大好局面!

现场嘁嘁喳喳那么多议论声,饶是他们父子俩再笨,此时也已经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出点蹊跷来了,原来前些日子他李曦竟一直都是在装呆!

此时李昉再转头看过去,眼神中的那抹嚣张与不屑,早就变成了不敢置信与吃惊。

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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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香榻

“真的?他自己做出了一首好诗,众人还都赞他?”

从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萸儿口中得知消息,柳婠儿惊喜的差点儿没蹦起来,此时却是连一点在李曦家里时的羞怯模样都不见了,眼角眉梢处有的只是浓浓的欢喜,自己的诗并没有递给他的事情,自然也就被她下意识的给忽略了,当下便只是盯着这一处追问道:“他的诗是如何做的?你快背给我听!”

萸儿闻言吭哧了半天,刚才过来的路上觉得还能记住一句的,这会子却是连一句都想不起来了,便只好吐吐舌头,“没记住……”

柳婠儿愤愤地扭她的鼻子,不过知道这丫头打小时候起就最头疼背东西伺候文墨,因此想怪也没法怪她。柳婠儿推了她一把,道:“你去把二哥给我叫过来去。”

萸儿闻言就有些不太愿意去,前面都是些男客,她是内宅里小姐的丫鬟,是不太方便到那些人面前乱走的,因此便问:“就那么急呀,知道他得了好诗不就行了,干嘛还要知道是什么诗呢?再说了,回头闲下来再问也不晚呀!你不去花园子,我也不去,老夫人和大娘子瞧不见咱们这边一个人,回头又要说咱们了,我还是去那边吧!”

柳婠儿摆弄着手里一梢头发,一脸的不甘心,狠了狠心撅着嘴儿道:“叫她们说去,你只管去帮我把二哥找来,老夫人说时,就说我心里烦,拉着你给我磨墨了。”说着她伸手就推着萸儿转过身去,一径的往前推搡,模样儿简直调皮极了。

萸儿无奈,只好再次偷偷地溜回流花堂,瞅了个空子,一把拽住柳荣,生拉硬拽给拉了出来,然后又一径拖着往这边来,其刁蛮不讲理之处,端的是有她小姐的几分神韵。

好容易把柳荣拖到柳婠儿的绣楼里,萸儿拿手赶了赶鼻前浓重的酒气,正要赶到后花园里去,好歹也去老夫人和大娘子跟前点个卯,却不想柳荣又装模作样地大喊大叫,“你们主仆真是无理,既把我拉了来,怎么倒是连碗茶汤都不给,端的是小气鬼!”

柳婠儿一脸笑嘻嘻的打眼神给她,萸儿无奈只好转身去给他们点茶汤。

这时候看见她走了,柳婠儿走过去拉着柳荣的手,巧笑倩兮地晃来晃去,那样子好不亲近,只听她软糯糯地缠着柳荣道:“好二哥,听说你们在前边作诗了?可有什么佳作没有?也念与我听听,叫妹妹长长见识。”

柳荣这时却是拿起翘来,“好诗?哪有什么好诗,这蜀州之地,还有谁的诗才能冒过我柳荣的好妹子去,没有,没有,断断没有!他们那些人的臭诗,在我妹子面前却是提也提不得的,没得污了我妹妹的耳朵,嗯,不可说,不可说!”

柳婠儿闻言嘻嘻一笑,倒是撒起娇来,声音也甜得有些发嗲,“哎呀二哥,你们那么多人一起作诗,这瘸子里头拔将军,总也有一二首能稍微入耳的吧?快说来听听嘛!”

柳荣闻言却只是一径的摇头,手也摆个不停,“没有,没有,一首能入耳的也没有。”

到这时,柳婠儿的脸上却是不知不觉渐渐红了起来,她扭扭捏捏地道:“那个……好二哥,人家知道你最聪明了,你肯定知道我要问什么,你就、就随便念一首嘛!”

“唔……我知道?”柳荣蹙眉苦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道:“是了,这次阿爹的酒宴之上,有位叫做李昉的大才子,倒是得了一首还可称不错的,嗯,待我想想,念给你听……”

柳婠儿闻言脸蛋儿通红通红的,不由得就撅起小嘴儿,气呼呼地瞪着他,“二哥,你就知道捉弄我……”

柳荣闻言哈哈大笑。

“唔,那我再想想……是了,还有个叫李曦的,也做了一首好诗,嗯,刺史大人和咱们阿爹还都盛赞他来着,不知道这首你想听不想?”

柳婠儿羞红着脸怯怯地点头。

柳荣捉了下巴蹙眉苦思片刻,然后便拿手反复地搓着眉头,道:“哎呀,你看看,我真是喝多了酒了,这等让我家妹子牵肠挂肚的好诗,却居然已经是记不得了……”

柳婠儿闻言霍地站起,气呼呼地背着手儿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他,只是恨恨地道:“那三次作废了!”

柳荣哈哈大笑着去拉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二哥念给你听……”

他话才刚出口,却见外面突然挑帘子进来一个人,却是他们的大哥柳蓝。

饶是脸上喝得红扑扑的,他仍是刻意的板着脸。

“你们说什么呢那么高兴?念什么?”

看见他突然进来,柳荣脸上似笑非笑,道:“咱妹子正跟我打听大哥大嫂新婚之夜房里有什么动静呢,这不,正主儿来了,妹子,你去问大哥,他最知道。”

柳婠儿闻言掩口羞渐渐地笑,抬手在柳荣胳膊上打了一下。

说起这个,倒是怪不得柳婠儿笑,这里面却是又有一个典故。

当年柳蓝成亲的时候是十七岁,正是他开始热衷于学习他老子柳博那一套养威举止的时候,当时实在是比现在还要刻板的厉害,据说洞房花烛之夜,掀了盖头之后,丫鬟婆子们服侍着新夫新妇吃了合卺酒就退出去了,然后自然就该一对新人行敦伦大礼了,但是众人在房外就惊奇的发现,新房里的蜡烛居然亮了一眼。

第二天一早,婆子们就赶紧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老夫人,老夫人找了个机会拉住柳蓝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那一整夜他都在考虑动手解女人的衣服是不是于礼不合的问题,所以便纠结的很,而新娘子见他不动,自己又不敢做什么,于是俩人便相对无言地看了一晚上蜡烛。

那时候柳荣已经十五岁,正是鬼精鬼精的半大小子,老夫人悄悄问柳蓝这件事的时候,他就躲在屋角偷听呢,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他给传了出来,一时间在柳府之内传为笑谈。

听他提起这个,柳蓝脸上顿时就有一丝尴尬,却又放不下架子跟弟弟胡闹,便只好无奈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快点跟我走,阿爹在前面叫你呢,眼看着宴席就差不多了,许多人都喝得大醉,估计还要派人去送才好,我一个人支应不开,阿爹让我来叫你,快走快走,你这无赖的样子不知何时才能收敛些!”

柳荣闻言嘿嘿一笑,扭头看看柳婠儿,笑得顿时便越发欢畅了,当下答应着便随柳蓝一起往外走,却全然不顾在他身后柳婠儿已经恨得跺脚。

柳婠儿眼看着两人离开,却又拉不下脸来当着大哥问什么,只是恨得撅嘴儿跺脚不已,这时却突然听得外面渺渺的传来吟诗声,听声音,正是二哥柳荣——

吴丝蜀桐贯千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武姬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

那声音渐去渐远,一遍完了却重头又吟了一遍,期间还夹杂着大哥不知道说什么的声音,柳婠儿一直追到门口,直到那声音彻底听不见了,犹自不见她回过神来,只是痴痴地倚着门框,口中念念有词,脸上说不清是哭是笑……

※※※

晨光熹微,窗纸薄亮。

李曦呻吟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又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赶紧拿手死命地揉着太阳穴,这才渐渐觉得舒服了一些。

挣扎着坐起身来,犹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他用力的甩甩头,昨天酒席上的一幕开始慢慢的又回到脑子里。

最后似乎大家都喝多了,就连小胖子李早,号称是斗酒不醉的海量,到最后也已经是东摇西晃的,反倒是自己这个以前酒量不怎么样的人一直到最后还留着几分清醒。

虽然眼下这副身体并不是原来那个办公室的小白领,刚一开始喝酒的时候,他跟唐朝人差不多,面对明明是酒精度数很低的酒,仍然会觉得酣烈不已,但是喝着喝着,上一世那个酒量,就逐渐的又找回来一些,是以到了宴会将散的时候,似乎除了大才子之外,又有一个千杯不醉的[酒仙]称号落到了自己头上。

不过那也只是那一会儿强咬着牙撑着罢了,一等回到家里,自己也是立刻倒地不起。

眯着眼睛看外面天色已经薄亮,似乎离起床的时候还早,李曦就干脆又躺了回去,只是在身体躺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到诡异的一幕,让他刚躺下就又赶紧坐了起来。

正堂上居然摆放着一张奢华的卧榻!

李曦所住的这三间房子,是典型的堂庑结构,虽然只有三间,而且还只是草堂,却是有厅有房,这也是当年李曦他娘之所以看中这座小院的原因——毕竟家里是读书做官的出身,哪怕落魄了,这心里也总是有些讲究的。

这草堂正中间的一间,是堂,用来会客、吃饭。两厢都有墙隔开,只留着门。其中左厢的一间,是卧室,原本是李曦的母亲住,她去世之后,李曦就睡在里面,而右厢的一间,则被布置成了李曦的书房,母亲没死之前,李曦晚上也在那里住。

李曦家虽然很穷,但既然称之为堂,那自然也要有些待客的家具的,但是现在,通过开着的门看过去,那正堂里原本的家具都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居然只满满当当地摆着一张榻!

刚刚起身趿拉上鞋想出去看看,李曦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由得就抬手在自己脑门上重重地拍了一记——

昨天下午还是自己指挥人帮忙把那些家具挪开,给这张榻腾的地方呢!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又想到昨天下午柳荣带着人把这张榻送过来时的情景了。

记得临走的时候柳荣那家伙脸上似笑非笑的,还特意把自己拉到一边,对自己说:“遵照我们家老爷子的吩咐,人给你送来了,那张榻是她从小就随身带着的,据说已经睡了十几年,从没换过,你要是有本事,就上去试试看什么味道。不过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头里,免得你说我这个当大舅哥的坑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还神神秘秘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才道:“这个女人很美,国色天香,但是呢,有个情况……据我所知,包括我们家老爷子在内,这十几年里,她已经先后换了五六家主人了,却愣是没有一个敢长留她的,在我看来,简直就是拿她当个烫手的山芋啊,是丢也不好丢,留又不敢留……唉,说起来按照我们家老爷子的意思,本来她是不该给你的,谁知道你小子突然那么厉害,来了一首技压全场的诗,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怎么好自为之?

当时自己迷迷糊糊的,似乎没怎么听懂这位大舅哥的意思,也就只是大喇喇地拍着胸脯子让他放心,然后回来就倒头躺下了。

但是现在醒过来仔细一想却开始觉得,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烫手的山芋?

对了,宴会上的时候老爷子似乎说过,这歌姬姓什么来着?

啊,想起来了,武姬中国弹箜篌嘛!

想到这里,李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

丫丫个呸的,姓武?

这女人不会是跟武则天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李曦突然有点懵。

他的历史水平不怎么样,关于唐朝的历史所知有限,基本上也就是当年上学的时候那历史教材上说了点什么,他大概的就知道点什么,像什么贞观之治啦,武则天啦,开元盛世啦,安史之乱什么的,而且这都大学毕业好多年了,就连这些事情也都只是知道些个大概了。

这会子再仔细想想,似乎隐隐约约的还听谁说过似的,似乎就是李隆基发动政变,干掉了他奶奶还是祖奶奶武则天来着?

呃……也不对,李隆基干掉的应该是他姑姑,对,就是他姑,太平公主嘛!

好像从那时候起,武家就已经彻底完蛋了,那么按照道理来说,嗯,这个武姬不可能跟那个武家有什么关系。

但是自己的大舅哥为什么还要特意提醒自己不能碰这个烫手的山芋呢?

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李曦坐在榻上嘴里念念有词的揣测了一阵,却毫无所得之后,便紧接着又在那里顺着刚才的思路回想起自己的历史知识来了。

他努力想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历史知识都回忆出来收拢捋顺一下,只可惜,他翻来覆去的也就只知道那些了,所以回忆了好大一会子,最终还是只能颓然地叹了口气,自己对自己感慨道:“没有知识真可怕呀!”

今年是开元二十一年,开元嘛,当然是唐玄宗喽,这个是肯定不会记错的,但问题是,开元二十一年是哪一年?

作为一个对历史无爱的普通小白领,李曦仅仅知道好像开元完了就是天宝了,然后安禄山就要造反了,再然后杨贵妃就死了,再然后……就不知道了。

开元二十一年完了,不会就是天宝一年吧?

安史之乱是天宝几年发生的来着?

不会老子刚穿越过来就正好赶上那场全国大动乱吧?

……

乱了乱了,连李曦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想越远,已经完全乱套了。他叹了口气,想要躺回去再眯一会儿,天大的事情也等自己睡足了之后再去想,但是目光掠过正堂里那张卧榻的时候,他却又顿了顿,干脆站起身来走过去。

这张榻很大,而且雕饰极其精美讲究,四面披帐垂下,简直就是一栋可以移动的精美小房子,而且走近了还能闻到这榻上散发出的一股很好闻的沉香味道。

这张榻估计能值不少钱!——这是李曦观察得来的第一个结论。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但是通过这些天的深入观察,李曦还是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只属于这个时代人们所独有的观念,比如,对于女人和榻。

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人来说,她们其实是居无定所的,今天还在父母膝下承欢,明天就可能出嫁了,再然后,她们还有可能会被休,会改嫁,等等,不管走到哪里,房子都是男人的,财产也都是男人的,她们只是暂时的能住,能用,但那些东西却永远都不会属于她们,男人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把她们一脚踢出门去,剥夺她们的使用权。

但榻不是,榻是属于女人的。

即便被休,必须净身出户,连首饰和衣物都不能带就必须被迫离开,榻也是可以随身带走的。这一点不光在民间约定俗成,就连那些朝廷大员们的家里也是如此。

因此,这个时代的几乎绝大多数女子从懂事的时候起,就会做梦都想要一张只属于自己的榻,而有钱的人家,也会在自己的女儿出嫁之前,为她精心的购买或者干脆自己打造一张榻——这甚至就是这个女子最最贵重的嫁妆,也是她们这一辈子最值钱的一件宝贝了。

李曦走上前去,借着熹微的晨光,伸手在那张奢华的大榻上摸了摸,当下就不由得咂咂嘴,这木头,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沉香木吧?或者,檀木?

这些木头在现代社会可是老贵了,估摸着在唐朝也不会太便宜了。

他抬头想看看榻上的情况,可惜披垂而下的角帐用的布料很厚,光线也不足,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状况,于是他干脆走到正面,伸手撩开帐门抬头往里看了一眼,但是等他看清了榻上的情况,却是突然一下子愣住了。

第八章 美眷

出乎李曦预料的是,此时床上的女子正盘腿而坐。

见自己掀开了帐门,她便仰首望来。

两人眼神相碰,李曦有着片刻的发呆,他心想,柳荣说的没错,确实是国色天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穿越来到大唐之后,所见到的第二位绝色。

只不过她和柳婠儿不同,很不同。

柳婠儿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虽然也是只见过一次面,但是她的娟秀明丽,身材纤美,周身上下无处不透着一股细腻柔婉的韵味,给李曦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眼前这女子,却是典型的北方佳丽,她脸蛋圆润,眼神明亮,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而且她身上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雍荣典雅的华贵气度。

“那个……你这张榻不错哈!”回过神来之后,李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

“帖白檀卧榻,长一丈,阔六尺,以檀木为骨,沉香为雕,乌木镶边,乃是家母的遗物。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她平静地看着李曦,气定神闲地道。

对视到现在,李曦到底还是抵不过她那明亮的眼神,最终只好把目光挪开,装作一副在榻上东看西看的样子,道:“哦……那个……你怎么不睡觉?”

“你打鼾,我睡不着。”她继续淡淡地道,眼睛照旧盯在李曦身上。

“呃……我打鼾了吗?平常不啊……”李曦脸上开始有点尴尬。

“打了,很响。”她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哦……拿估计是昨天酒喝得太多了,太累了。那么你继续睡吧,我不睡了,不打鼾了。”李曦不好意思地道,说完了甚至就想转身走开。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直以来李曦自诩也是个为人堂正的人,做什么事都从不心虚,也不怕跟人和人对视,但是眼下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弱女子,但是那眼神儿太过明亮而清澈,跟她对视,会让人心里不知不觉的就有一种走在路上偷看人家女孩子胸部却被发现的感觉。

当下他把话说完就想转身走开,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对方却并没有搭腔,李曦下意识的就能感觉到,她那明亮的目光此时仍旧盯着自己的脸呢,因此李曦的脚就顿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突然开口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送人?”

李曦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他才扭过脸去,认真地与这个名叫武姬的女子对视着,问她:“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会把你送人?”

武姬笑笑,很明媚的笑容,也很温暖。

“我从五岁起就辗转各家,从没在一个地方呆过超过三年,最近的两次,更是每次只有半年,我的上一位主人,蜀州司马,官儿大不大?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在此前我所呆过的人家里,顶数他的官儿最小了,你信吗?他们那么大的官儿,尚且不敢留我,你一个白身的学子,留的起我吗?”

李曦被她给问得气势不由一弱,有了昨天柳荣的那番话打底子,他面对这个女子的时候也确实没法强势的起来,要知道,这可是连柳博老爷子都不敢得罪的人物!

“呃……那你有想去的去处吗?比如你家里还有父母哥弟之类的……”

“没了,早就没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女人嘛,还能怎么办,等着嫁人呗。”

“哦……这样啊!可是我家里这情况,这穷的……你也看见了,我也养不起你呀!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就该是呆在那些富贵人家里养尊处优的才最合适。再说了,我早就已经跟人定了婚约了……”

武姬闻言突然扑哧一笑,“你还以为我想嫁给你?”

她摇摇头,“要娶我,你还不配!”

李曦闻言当场给噎住。

不过很快,武姬却又莞尔一笑,“不过眼下我确实无处可去,必须得暂时寄居在你家里。”

李曦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又是大才子又是酒仙的,还得意着呢,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让人给伤了一把,偏偏这事儿他还没处反驳去。

连自己未来的老岳父柳博老爷子都嫌烫手的东西,他确实是没资格碰。

想了想,他说:“要么你还是换个人家吧,反正你也不愁没人要。其实我这人挺好色的,你又长那么好看,你在我家里住着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哪天我要是……这种事儿,很容易擦枪走火的,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武姬闻言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到最后却摇摇头,微笑道:“你要是真有那个胆子,那也随你,如此一来我反倒解脱了,到时候嫁疾随疾嫁叟随叟,不管是妻也好妾也好,或者丫鬟也罢,怎么不是一辈子呀,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年呢,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只不过,要让我做你的女人,会被满门抄斩的,你再仔细想想,你敢吗?”

其语气之认真,态度之诚恳,似乎并不是正在跟一个刚认识了不超过一炷香时间的男人在讨论有关自己身体的问题,而是在跟他讨论今天的鸡蛋到底该多少钱一斤才算合理。

于是李曦闻言又给她噎了个够呛。

这美色当前的,他一个正常的男人,要说不动心,那才是邪了,但是……满门抄斩呀,他要是不怕那才更邪了!

总之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呀!

问题是去找柳家退货也不太现实,柳博老爷子甩还甩不开呢,哪里会再接手,而且……李曦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明知道这女子自己根本碰不得,她也根本就不可能是属于自己的,但偏偏的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再说了,柳家知道她碰不得,现在自己也知道她碰不得,但是别人不知道,这么国色天香的一个大美人,自己要是把她送到别人家里,那指定会让人给糟蹋了,一天的时间都撑不住!身为一个男人,这种事儿要是都能真办的出来……天打雷劈啊!

可要是把这背后的事情告诉人家……谁还敢要?

痛苦的犹豫了半晌,李曦扭过头来看着她,“你会做饭不?洗衣服呢?”

武姬摇摇头,“都不会。”

“那……打扫卫生,呃,就是收拾屋子,扫扫地,你总会吧?”

武姬继续摇头,“以前也没做过。”

李曦痛苦的拍拍脑门,“那你都是会做什么?”

“琴,筝,琵琶,箜篌,剑舞,胡旋舞,我都会。下棋也可以,另外,我喜欢读书。”

“呃……没一样用得上的!”

李曦苦恼地摇了摇头,起身去打开房门,苦着脸仰首看天。

此时东方堪堪破晓,东方一片刺目的金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偷了李贺一首《李凭箜篌引》就混到了一个大才子的名号把他给刺激住了,这会子只觉得诗兴大发。

于是当下里只随便想了想,张口便吟诗一首,其辞曰:“说什么如花美眷,偏偏不会炒鸡蛋!既然不会炒鸡蛋,算什么如花美眷?噫吁戏,到最后还得我去炒鸡蛋!”

※※※

吃过早饭之后,李曦便去了晋原县学。

他今天是来请假的。

昨天去柳家喝酒,那是请过假的,但是只有一天,所以他要想继续脱课去做点别的什么,那要么干脆辞学,要么就得继续请假。

李曦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虽然没打算认真的去念书考进士,但挂着个县学学子的名头总是没有害处的,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先不辞学,只请假。

当今大唐王朝的国家教育机构比之前代堪称发达,光是在地方上就设有里学、乡学、县学和州学四级,其中里学和乡学,算是启蒙教育,到了县学和州学,则是中层教育了。其中县学的额定学生是四十人,州学稍多,是六十人。

按照官制,县学设学正一人,博士两人,助教六人。

现如今晋原县县学的学正姓林,名林美玉,虽然声名不彰,然而于这晋原县内,却也是宿学得老儒了。只不过他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眼皮子浅,没有什么为人师的风范,对下摆脸子,对上则溜须拍马,是以不说别人,便是他手下这些博士和助教们,乃至县学的学生们,都是不大瞧得起他的。

不过他这人却也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不要脸,只要他发现有足够的回报和收益,便是别人刚刚玩了他老婆他也是断断不肯计较的,一定要死贴上去。而且他一旦抱了谁的粗腿,那做起事来也是很下力气,听话的紧。

前些日子李曦的功课一退千里,博士助教们还只是叹息,他却早就动了心思,因为县里有户有钱的人家是早就打过招呼的,想要让自家孩子进到县学里来,为此还特意许给他,事成之后光是好处费就有三万钱!

可县学岂是能随便进的?那得是考进来的,而且还有定额,多一个都不成,所以他就琢磨着,得借着这个机会把李曦这个废物踢出去,趁着还不到招考新生关口,自己不过是打个马虎眼的事儿,就能把人弄进来了,这三万钱来得倒也容易。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还没等他下手呢,柳府寿宴之上,李曦就突然爆发了,一首好诗不但赢得满座宾客的佳赏,便连刺史大人那可都是着实夸奖过的!

这时节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那股挣钱的热劲儿退了,他又忽地想起来,便是李曦没有爆发,他又岂是自己能赶得走的么?他可是本州司马柳大人的东床快婿咧!

想一想前些天的时候自己对待李曦那态度,学正大人不由得冷汗涔涔。

还用说嘛,这位李曦李大才子,那将来肯定是要青云直上的,便不说以他的才华,将来京闱一战很有可能就此名动天下,便是考不中,只凭借他岳父是本州司马,刺史大人又如此褒奖,要想混一份前程,可还是难事么?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学正大人来来回回的只是捻着自己那一把羊角胡,觉得还是主动找李曦慰问一番比较好,问一问他昨日喝多了可有不适啊?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呀?

嗯……子都说了,是可以不耻下问的嘛!也惟其如此,才能体现本学正对他的一片关爱之情啊,前段日子……那都是误会,误会!

但是再想想……这有才的人,往往性格都比较独特,万一他当然给我摆脸色吐我一脸,我虽没什么,但是事情岂不更僵?那么……难道还要摆一桌酒请他?那是要花钱的咧!

学正大人林美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犹豫不定的功夫,就听外面有人敲门,然后门开了,进来的却正是李曦,当下学正大人也顾不上考虑了,赶忙屁滚尿流的迎上去,又是让座又是让水,端的是一片师道风范,对弟子关爱的紧。

李曦说自己要请假,那自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当下学正大人赶紧准了,又拉着李曦说前些日子自己家中闹疾,心绪不大好之类的,最后才试探着问,想要请李曦吃酒,向他这位大才子请益请益。得知李曦这几天有事,没时间喝酒之后,又喜得眉开眼笑,便连胡子都是一翘一翘的,客客气气地把李曦送走,这才得意扬扬地到各个教室巡视去了。

李曦走出县学来还犹自偷笑不已。

他虽然搞不明白这位学正大人为何前倨后恭如此之甚,不过就其中原因却也能猜到三分,而且他在现代都市的职场上混了几年,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了,没说的,好打交道,有钱就能办事儿,而且好调教,无比的听话……极佳的狗腿子。

只不过眼下可顾不上搭理他了,李曦自己还不知道明天的饭辙在哪里呢,哪里有资格让人家堂堂的县学学正大人给自己做狗腿子。

当下出了县学,他便只是沿着县城内的街巷随意溜达,一来算是继续熟悉一下自己周边的环境,二来也算是体验一下大唐时候的市井百态。

最后一点则是,他想看看是不是有谁家店铺里正在招人的。

没办法,自己穷学生一个,家无半亩地,手无一两银,眼看都十八岁了,总不能老是靠着三叔救济吧?再说了,他那救济总是有数的,吃穿不愁没问题,想要养个如花似玉的艺术家,可就不行了。

所以,要想在这里活下去,甚至活的滋润一点,第一要做的就是得想办法先弄点钱。

一直在街上逛到晌午顶儿,没发现哪家店铺有招工的,李曦这才慢悠悠的回家去。这时候不光他饿了,家里也还有一张嘴呢!

中午回去做了饭吃了饭,下午出门继续逛,一直到天擦黑的时候,几乎把个不大的晋原县城给逛了个遍,也没发现谁家店门口贴着招工的告示,李曦只好郁闷的往回走。中午的时候李早来过,说是三叔晚上设下家宴,要为他庆贺此番名震蜀州,回去一边给艺术家做饭一边指导她怎么往膛里填柴禾,等到饭做好了,正好三叔家派来接人的马车也到了。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三叔竟然亲自来了。

“三叔,不就是吃顿饭嘛,你派个人来不就是了,怎么亲自跑一趟。”李曦一边上车一边道。

李肱笑着摇头,那副红光满面的模样,似乎是昨日酒席上的得意与兴奋还不曾褪去,他道:“不一样,不一样,只有我亲自来接你,才显出这家宴的郑重来。曦儿啊,你可真是给咱们李家挣了大光了,三叔得亲自来,必须得亲自来啊!”

李曦笑笑,这会子突然想起找工作的事情来,心想三叔是商人,又一向消息灵通,当下便问他:“三叔,我今天在城里转悠,怎么没发现有招工的呢?”

“招工?你问这个做什么?”李肱闻言有些纳闷。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李曦道。

“嗯,”李肱点点头,然后就笑着给他解释起来,“你不是做这个的,所以不懂,不管是店里要招小伙计,还是谁家要用人,再不然就是想买卖奴仆,哪里有满大街贴告示的,都是直接到东市里去找人牙子,按照规矩,雇人的要把前三个月的工钱提前支付给人牙子,算是他们的收成,被雇的一方,则要从第四个月开始才有工钱可拿。”

“不过人牙子这钱也不是白挣的,将来无论走死逃亡,他们都得跟着负责。当然,这个挣钱还是少的,最挣钱的还是人口的生意,昨天冲你作揖那个戴胡子还记得么?他家里就是做这个的,你别看他表象憨厚坦诚,其实可不傻,精着呢,家里经年的有人派出去,一年也是几百口人的进出,大买卖!我听说,他手里还能弄到昆仑奴呢,听说浑身都黑得发亮,可是个稀罕物!”

“昆仑奴?这说的……是黑人吧?”李曦闻言问道。

李肱闻言哈哈大笑,“对,黑人,这叫法儿新鲜,不过倒也贴切,听说那些昆仑奴真的是很黑,偏只有牙齿却是白亮得放光!你要想要,回头三叔去找那戴胡子,托他给买一个来,放在家里养着,也是一景。”

李曦闻言赶紧摆手连说不要,上一世在都市里呆了那么久,他对非洲大陆的国际友人一点儿都不好奇。

再说了,他到现在也没找到工作,简直就是零收入,眼下家里的那张嘴已经够不好养活了,再添一个黑人,到时候还得挣钱养活他们,那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奴仆啊?

说说笑笑之间,马车就到了三叔家的大门口,两人下了马车继续谈笑着一路往正堂走,才刚到正堂门口,抬头看见正堂里迎出来几个人,李曦却马上停下了脚步。

“三叔,不是说家宴嘛,怎么倒请了不相干的外人?”

※※※

嗯,发一首昨儿晚上憋文的时候编的歪诗,兼求推荐票!

诗曰:

相见时难别亦难,京口瓜洲一水间。东边日出西边雨,蜡炬成灰泪始干。轻拢慢捻抹复挑,嘈嘈切切错杂弹。小怜玉体横陈夜,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九章 家宴

迎出堂来的除了小胖子李早之外,还有李朌和李昉父子。

其实之所以会有这次家宴,背后站着的根本就是李朌的主意。只不过在此之前,关于是不是要主动跟李曦这个侄子修好,修好到什么程度,他还是犹豫了好久的。

不管承认不承认,其实他心里一直都知道,自己比起大哥确实差了很远,而且自己这个儿子比起大哥的儿子李曦,也差了很远。他此前一直都想要挣回一口气,所以不管什么办法都敢想也敢做,借着李曦很不正常的这些天,他们父子俩一连操作了两三回,一时间倒也是声名大振,总算觉得即便站在李曦面前,也是可以昂首挺胸的了。

可是,就在这胸中的一口气已然膨胀到了极致的时候,却突然就让李曦狠狠地一锤子给敲散了,要说他心里不窝火,那是不可能的。

但即便李朌不是什么诗歌的内行人,听了李曦一首箜篌诗,却仍是觉得心内惶然,不知怎么就兴不起什么折腾的兴致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怕是也不能再折腾了。

往近了说,此番李曦不但尽复旧名,其影响力、声望等等,甚至还得到了大幅度的飙升,眼下已经俨然是蜀州学子之首,更有第一才子的称号,而且关键的是仅仅凭借着这么一首诗,他跟柳家的关系突然一下无比的稳固,只怕等闲是插不进手去了,甚而连刺史大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看那日酒宴上刺史大人与他举杯共饮的样子,两人便称知己也未尝不可。

而如果是往远了说,以前那个李曦便是曾被人们寄予厚望的,认为他将来必是进士的出身了,三十年后,少说也是一州刺史的前程,而现在这个李曦,则是更不用说,用刺史大人的话来说,以这等雄篇,纵天子门生亦可做的了!

听听,这是什么评价?刺史大人可是进士出身的,他的话,还能有个跑?

以李曦和柳家的关系,以柳博老儿在刺史衙门的地位,再以李曦的才华和刺史大人对他的欣赏,要想获得一个入京赶考的名额,怕不是太难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他纵是高中也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儿……自己一个小小县衙的笔掾小吏,还有什么可折腾的?

虽说真到了三十年后,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没了呢,但到时候昉儿却是肯定会在的,而想想自从大哥走后的这些年,自己似乎对这个幼孤的侄儿确实不是太好,如果李曦一旦怀恨在心,将来的板子却是要落到昉儿身上了呀!

一想到这个,以前的那些心思,不知怎么就渐渐地淡了。

什么花钱给昉儿买个大名啦,撺掇着让柳家悔了跟李曦的亲事啦,还有到时候可以找机会到柳家给昉儿去提亲,以期借着柳家柳博老儿的势,看能不能让自己在老病不堪之前,混个入流的小官儿啦……现在想来,直是觉得如笑话一般。

因此昨日回家之后,他就责令李昉给那个益州请来的人结了工钱,打发他走了,然后,今天一大早他又十年来第一次破天荒的主动来到了老三的府上——既然要修好,那就往最好处办,大不了自己的老脸让他吐几口,总还是能给昉儿留个处身的余地的。

而一直以来,李肱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个李氏家族能够团结起来,当年大哥在时挑着大梁,他处事一向公正,且为人也有魄力,那大家自然没话说,简直三家如同一家一样。

但是自从大哥走后,二哥很是不像话,偏偏自己是个做弟弟的,他再不正,自己也只有生闷气的份儿,压根儿也管不了,这股子不满一直憋到昨天去柳府拜寿呈礼单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出来,干脆的就下了狠心,自此便跟二哥家断了也就罢了,自家有财,李曦有才,若是如此,也未必就不是一户大门第。

但即便下了狠心,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惋惜的,而就在这时候,二哥却突然主动登门,说是想让他帮忙给做个东道,自己要借他几杯酒遮脸,给李曦大侄子陪个罪。

李肱一听这个,便立时的又心动了,如能这般,三家重新归为一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让他做东道李肱赔罪……他别的没有,钱倒是从来都不疼惜的,何况是为了这等有利家族百年大计的好事儿?

于是,这场酒宴就这么定下了,且名之曰家宴。

在把李曦叫来之前,两人还合计了很久,他们当然知道李曦这个家伙是很有些脾气的,因此李肱不但叮嘱李昉一定要沉住气,更是委婉地跟李朌也提了几句。很显然,李朌作为李服的二弟,在李服去世之后,得到的照顾最多,还得以荫授了一个县衙笔掾吏的位子,但是他却冷落了李服的儿子李曦十几年,最近行事更是很有些欺压的意思,这让人家李曦心里怎能没气?有气,就让他发泄出来,发泄完了,大家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嘛!

所以在此之前,李朌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受气的准备的,而李昉虽然心里仍是不乐意的很,却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是默默地答应了,只说到时候不管李曦说什么,他只不做声任他数落任他骂就是了。

所以,有了这么些个铺垫,李曦在堂外看见他们父子俩迎出来时说的那句话,也就算不得意外了。

当下李朌闻言搓搓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脸上照旧挂着笑意。李昉虽然心中不忿,张口就想给李曦顶回去,但是看见自己老爹那样子,他顿时又把气都憋回肚子里去,只是微微扭开脸,不愿意看李曦。李早却是抢着跑了过来问候,他本来就看着那爷儿俩不顺眼,当然不愿意跟他们站在一边。

这时候李曦弹弹衣袖,又笑着在李早肩上拍了拍,扭头对李肱道:“三叔,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言罢转身就要走。

李肱赶紧伸手拉住他,口中劝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管你以前心里有什么疙瘩,都看在三叔面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走,一起喝杯酒,知道你肚子里有气,三叔刚才去叫你之前还狠狠地把李昉这小子骂了一顿,自家亲兄弟,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今儿是我的东道,我说了算,待会儿让他给你倒酒,不许他坐席!”

其实之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家族的整合那么热心,李肱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大唐立国之初就定下了以农为本的国策,当今天下四大阶层士农工商,这经商的虽说最有钱最富裕,但社会地位却是最低的一个,于是现实情况就是不管你多有钱,谁都不拿正眼儿瞧你!大哥在的那些时日还好些,他是晋原县主簿,不管是收税的还是盘查的,多少总要卖些脸面,后来大哥没了,二哥又是个扶不起来的,所以他这个生意人可是正经的没少吃了官府的冷脸,便是没事儿就上门打秋风的皂隶,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因此他心里比谁都盼着这个家族能够团结起来,能有个人站出挑大梁,也不盼着做什么大官儿,哪怕是二哥能够多照顾他一些,也是难得的好事一桩,就更别提还有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侄子了,他们俩要是结合起来,对于他的生意,对于整个李家,那自然是好处多多。所以当下一见冷场,他立刻便站出来相劝,而且言辞恳切,不可谓不卖力气。

但不管是出于残留记忆中那一抹对于李朌李昉父子的厌恶,还是穿越过来这十几天里自己所遭受的冷眼与羞辱,李曦都不可能跟李朌这样一个恩将仇报的二叔。所以当下他听了李肱的话,只是轻轻地挣开他的手,淡淡地道:“三叔,你不必忙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一个都不原谅,今天要么他们走人,咱们叔侄一处吃这个家宴,要么,我走!”

一听李曦这口气,李昉顿时就压不住心里的火儿了,当下他不等旁人开口说话,便立刻怒道:“李曦,你小子也别嚣张,不就是刚得了一首好诗嘛,你以为你就是谁了?我告诉你,你李昉大爷还就偏偏不伺候你这个!你给我滚!”

李曦闻言霍然转身,眼神腾地一下子转过去,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口中道:“让我滚?你也不瞧瞧地方,今天三叔设的是家宴,我看该滚的是你吧?”

这时李朌却是咳嗽了一声,道:“曦儿啊,二叔知道过去这些年,是二叔我对你不住,你心里有气,也是该当的,你有气,就冲着二叔来,无论你要如何,二叔都不会怪你!但不管怎么说,你三叔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咱们自家人之间有什么事儿关起门来都好解决,一等问题解决了,咱们还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嘛!”

李曦闻言冷笑,却是抱着肩膀一声不吭。

李朌顿时便是满脸的尴尬。而李肱则为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等到他说完了,李曦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完了?那你们走吧,我三叔要为庆功,不送了!”

他说这话时其实心里有着片刻的犹豫,倒不是他自己非要跟这李朌父子起什么龌龊,即便是他们此前得罪过自己,自己也照着羞辱回来就是了,他倒是犯不上得罪人家,关键是他脑海潜意识中残留的那个已经死了的李曦的怨气,委实太过浓郁!

李朌闻言扭头看向李肱,却见李肱悄悄地冲自己摆了摆手,他顿时叹了口气,扭头看看犹自一脸气愤的李昉,无奈地道:“昉儿,咱们走吧。”

※※※

李朌父子俩一走,正堂里只剩下李曦和李肱、李早,这家宴的气氛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李早吵着闹着要跟李曦斗酒,却被他老子扯住了,冲他道:“我跟你二哥有话说,你且到厨上去,想吃什么就让人给你做,酒也管够你喝,今天不限你,去吧,到别处吃喝去!”

李早闻言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也不敢不听他老子的,只好憋憋屈屈的抱着一大摊子酒走了。

眼看着他走远了,李肱才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指着李曦道:“你呀,你呀,唉,我本来还想着今天能让你们两边和好呢,谁知道……上午的时候你二叔还说,将来你要另置宅子,要纳聘娶亲,他都甘愿出一半的钱,这也就算是有诚意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揭不过去的,你何苦非要……唉!”

李曦笑笑不语,旋即却又道:“三叔,我已经长大了,要另置宅子娶媳妇之类的,也是我自己想办法,哪里能事事都依靠着您呢!”

李肱听了这话却是当初就撂下脸来,神色很是不快,“胡说!你爹没了,我不伸手谁伸手?漫说你现在还只是个穷学生,便是你有天大的本事,这事儿也得是你三叔我该着的,你爹没了,你的事儿就是三叔的责任!”

李曦闻言有些小感动,虽然他并不想指望三叔,但是这份浓浓的亲情,却是世上每个人都无比渴求的,他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于作为一个穿越者,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便只是感觉自己无比的孤独,此时听了三叔这番话,倒是突然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

有个家有个长辈,真好。

不过工作还是要找啊!

两个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聊,聊着聊着,李曦就把话题又扯到招工的事情上去了。

“三叔,你消息一向灵通,知道咱们县上最近有谁家要招人的没有?”

李肱闻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怎么着,刚才在马车上你就问这个,现在又问,你还真准备去给人家当小工啊?放下你这个心吧,咱们家还不需要你出去挣这个钱,你只要好好地把你的书读好了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有你三叔呢。你这么个号称是蜀州第一的大才子,要是出去给人做小工,你三叔我出门还不得让人吐上一脸啊!”

李曦嘿嘿地笑笑,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追问。

到最后李肱也只好想了想回答他,“嗯,这要招人的,倒也不是没有,比如新近才刚搬家的裴家二房裴杨氏,据说他们家就正准备招些账房、笔墨先生之类的,不过你是不用考虑的,别说别的,从三叔这里就绝对不许你去做什么工!”

顿了顿,他咂了一口酒,不屑地道:“再说了,那裴杨氏的名声可是不怎么好听,之所以他们招不到人,就是因为老裴家背地里给她使着绊子呢,你要是去他们家,得罪了老裴家不说,还没得污了你自己的大好名声!去不得,绝对去不得……”

※※※

去不得么?李曦却并不这么认为。

这一顿家宴一直吃到月挂林梢才散,第二天一早起来,李曦就又特意回到县学里,去找了那位学正大人林美玉打听,林美玉看好李曦的前程,此时问起他来,他倒是知无不言。然后李曦就把三叔说的和他所说的,结合到一起,也就逐渐弄明白了这老裴家和裴杨氏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老裴家,其实指的就是现今正担任着晋原县县丞的裴俊裴老爷子。

据说他们这一支裴姓乃是自河东迁来的,河东裴家,那可是整个大唐都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不过说实在的,据学正大人林美玉所言,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楚,这种找个有名的祖宗往自家脸上贴金的事儿倒也并不罕见,他们自称祖上来自河东裴氏,人家河东裴氏却未必会承认,总之就是为了说出去好听,翻到底也不外又是一笔糊涂账。

不管晋原的这个老裴家是不是出自名门之后,至少他们现在在晋原县还是颇有地位也颇有声望的,裴俊老爷子出任县丞一职,已经先后经历了三任县令,却始终屹立不倒,堪称是本县内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裴颂,字广弘,现如今早已成亲,也没什么大本事,裴俊老爷子公务繁忙,他就在家里帮着料理一些家务。二子裴顾,字广益,也是早早的就娶了妻生了子,只可惜前年,也就是开元十九年的时候,却一病死了,于是这二房里便只留下他的妻子裴杨氏带着一对儿女过活。

那裴杨氏的娘家自然是姓杨,据说祖上也曾光鲜过,十几年前,她父亲便曾在本地任蜀州司户参军,后来病死在任上,她有个叔父则至今还在东都河南府任职,而那位曾经留下《游青城山有感》这等名诗的杨钊,据说便是他的远房堂兄。他生的儿子名叫裴徽,到今年也才只有三岁不到,于是二房这一支自然就是那裴杨氏说了算。

如果是一般的大唐时候妇人,这时候自然是该老老实实的上替丈夫尽孝,中为丈夫守节,下则好好地抚育一对儿女,以期他们早日长大成人。而如果是心思活络一些的,一等三年的孝期一过,自然就要另外择主嫁人。

且不说这裴杨氏年纪还轻得很,便有这个心思也极正常,大唐朝在这方面极是开通,她守不住不愿意守,也无人会说她有失妇道之类的,甚至有些相处的好的,她原本的夫家还会送她一套嫁妆,便跟嫁女儿也差不多。

但是显然,那位裴杨氏与时下大唐的女子们并不太一样。

丈夫裴顾故去之后,她一没有做出一副贞洁烈妇非要为丈夫守寡的姿态,二也并不愿意改嫁,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分家!

用她的话来说,凭什么只有男子才能支撑门户?凭什么这天下女子就得必须靠着丈夫才能活?女子也并不比男子差,也一样可以独自支撑起一个门户来!

这话一经传出,在晋原县内可是成了笑柄。

这天底下哪有女子能独自支撑什么门户的?

君不见那些单门单户里守寡的妇人,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君不见那些独自守寡的妇人,饶是年纪都已经人老珠黄了,门前还缠绕着多少是非口舌?

所以,她这个要求刚一出口,立刻就被裴家老爷子裴俊给回绝了。

但是显然,这裴杨氏并不肯甘心,于是,就在不久之前,一桩天大的丑闻从老裴家传了出来,而随后,裴俊老爷子便无奈地答应了分家。

原来那裴杨氏突然跑到蜀州刺史衙门告状,说是自己的大伯子裴颂贪图她的美色,意欲强.奸她!

消息一出,晋原县内议论纷纷,有嘲笑者,有怒骂者,有叹息者,亦有冷笑不语者,但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怕是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不过这样一来老裴家固然是丢了脸面,那裴杨氏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了,但她当初所追求的分家,却到底是达成了。

裴俊老爷子出钱给她们母子三人买了一处不小的宅子,又亲自主持着给大房和二房分了家,才总算是把这件事给安抚下来,裴杨氏得偿心愿,很快便也撤了诉状,不过自此,老裴家与这裴杨氏,便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了。

裴杨氏一个女人家要支撑门户,光有钱可没什么用,关键是要有人,但裴俊老爷子乃是晋原县主簿,他一句话砸出去,这晋原县里谁敢冒着得罪他的危险去裴杨氏家中帮忙?

再说了,如果去这等荡.妇家中帮忙,便不说老裴家的压力,光是街头巷尾的议论加唾沫星子,怕就足够淹死个人了!

因此当解说到最后的时候,那位县学学正林美玉大人还绕着弯儿的跟李曦说,这裴杨氏乃是个不祥之人,她嫁过去三年,就勀死了丈夫不说,丈夫才死不足两年,就又出了这等丑事,不管事情到底真假,总之这裴杨氏却还是要远远避开的好。

但是很显然,李曦并不这么认为。

于是当天的下午,李曦就按照自己昨日打听清楚的地址找到了裴杨氏的家。

如今大唐天下几乎所有的城池都是仿照长安城的格局建造,城市正南正北四四方方,晋原县城也是如此。城内三纵三横六条道路呈井字形交叉,把城市分割成整整齐齐的十六个豆腐块,除了东西两市之外,还有十四个坊。

只不过与长安城以东北角为贵不同,因为晋原城内以西北角地势最高,又地处来水上游,所以整个县城便以西北角为最贵。而其中最好的,又顶数崇德坊,比如柳博老爷子他们柳家,就是住在那里。而据说老裴家的宅子,也在那里,只跟柳家隔了一条街巷。

但裴杨氏搬出来分家另过,却是没资格也没资本在那种好地方安家的,她的府邸,在崇德坊东边的靖边坊——与崇德坊所住皆是大富大贵者不同,这里住的,要么大富,要么大贵,两者兼有的,却是没有。

来到位于靖边坊都江巷的裴杨氏家,李曦抬头一看,顿时就不得不佩服,这裴杨氏还真不是一般人,只见她那大门上头居然直接挂上了写着“裴杨府”三个字的匾额!

在眼下这个年代,一个女人居然敢直接把自己的姓氏写到家门的匾额上,怪不得她谤满全城呢,话说这还真是很有点武则天的风范啊!

敲开门进去,说是自己要来应聘账房先生,那门房先是用诡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曦一番,一副碰见了傻子的模样,然后才赶紧忙不迭的进去通报,再然后,是一位看上去差不多五十来岁的老管家接待了李曦。

问明了李曦确实是在应聘账房先生的,那老管家先自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旁敲侧击的打听李曦为啥敢到自己府上来应聘。

话说上一世的时候李曦找过三次工作,虽然眼下连时代都换了,但是这种场景他却并不陌生,因此回答的自然是滴水不漏。

老管家到最后很满意地点头,说是要去禀报家中女主人一声,便请李曦坐着,自己起身往后院走。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喜色,连连道:“老仆上了年纪,忘性大,刚才就觉得先生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却愣是想不起来哪里听过,刚才我家夫人一听却是马上告诉说,李先生居然乃是我蜀州第一才子啊!”

李曦笑着谦虚了一番,那老仆见李曦这等大才子到府上应聘账房,显然很高兴,到最后更是豪爽地道:“我家夫人说了,只要先生愿来我们府中屈就,夫人愿意给先生一个月两千钱的工钱,先生若有急难,我府上也愿意先行支付几个月的工钱!”

李曦倒是并不那么急着要用钱,他借这裴杨氏的家里找份工作,目的可不光是为了养家,其中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当下他便摆摆手客气的辞谢了,只是问什么时候可以来上工。

老管家见状更是豪爽,当即便道:“明日一早,便请先生上工如何?”

李曦闻言自然满意,当下便点头应允,然后才告辞而去。

只不过临回家之前,他却又绕道去了西市,零零碎碎的买了许多东西,还有几样东西是买不到的,他便拿了画好在纸上的图形,在西市上找了铁匠木匠等,委托他们打造,这才拎着那些让艺术家武姬小姐根本就不认识的物件儿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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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寡妇杨

一盘炝炒蒜苗,一碟小葱拌豆腐,一大盘七八个包子,一碟四五个胡饼,外加一人一碗粳米荷叶粥。这就是李曦和武姬的早餐。

别的地方如何李曦不得而知,就他穿越过来这些天的观察来说,后世里一些常见的做菜做饭的方法在眼下的大唐基本上已经都出现了,只不过名目不同而已,但是似乎人们做饭的时候仍然是以烤、蒸、煮、炖、炙、脍这几样为主,至于炒,他还真是没见过。

但是那些做法偶尔吃点还算个新鲜,天天那么吃他可受不了,所以这些天他一直都是按照上一世的习惯炒菜吃。

要按说呢,武姬从小到大都是在富贵人家长大的,虽然从小就只是以奴仆歌姬等等身份算是被人收养,但是不可否认,不管在谁家,与这吃穿上头都是没人敢委屈她的,因此,她也算是吃遍了山珍海味了。而反观李曦家里呢,虽然有着李肱按月的照应,普通人家根本吃不上的东西,比如肉、鸡蛋、上好的粳米等等他家里从不曾断过,但是比之武姬从小到大吃饭的那个级别,却是差得远了。

只不过饶是她吃遍了很多家高门大宅的厨房,却还从来没吃过这般炒菜的,因此平日里李曦炒的菜她吃起来倒也是挺感兴趣。就是有一点不好,喜欢一边欢快的吃一边还挑毛病。

“这个蒜苗做的太过辛辣了,却是失了鲜味。还有,你们剑南道人也喜欢这样吃葱么?”

她吃饭的姿势很文雅,细嚼慢咽的,很有点讲究,反观李曦吃饭,十成十的一个土包子。

把剩下的一嘴包子塞进嘴里,李曦赶紧喝了一口粥,却给烫的嘶哈咧嘴,过了好一会子才腾出嘴来反驳,“大小姐,并不是我天生喜欢吃辛辣的东西,一个人在某个地方住久了,饮食口味就会主动的变化,去适应当地的环境,你看咱们这里,空气潮湿,天气也阴润多雨,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是很容易生病的,要想不生病,怎么办?多吃辛辣,多出汗!”

说到这里,他还真是来了说话的兴致,便又滔滔不绝地道:“你这是没出过门,你到别人家里看看,经常有人就拿那新鲜的茱萸,也不过洗一洗就直接生吃了,说白了,就是为了驱潮!这其实跟山西……呃,应该叫什么呢?太原?哦,对了,晋阳,晋阳人喜欢吃醋,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当地人身上就缺那个,不吃就难受!”

“再比如北方人大多喜欢吃葱姜蒜这些东西,喜欢吃大荤大肉,喜欢喝烈酒,这是为什么?因为北方苦寒,人们要借助这些东西来御寒,而广东……呃,也就是岭南那地方,人们就倾向于吃一些甜腻生鲜的东西……”

显摆了一番社会地理知识,顿时把个武姬听得直眨眼,这些却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此前也根本就不曾关注过的东西,乍一听李曦讲出来觉得这个论调很是新鲜,再仔细一想,还真是颇有几分道理。

当下她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以前只知道你诗做得好,不想还是个杂家。嗯,太史公《史记》中的《货殖列传》一篇,倒也有些类似的记载,除此之外,各朝史书的食货志中似乎也都有类似的撰述,只不过倒都不如你这么一说显得清晰明了,小女子受教了!”

李曦把粥喝完了,得意的抹抹嘴,却根本就不打算跟她讨论什么学问。这武姬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歌姬,但是最近经过几次闲聊李曦却发现,她可不是一个只知道捣鼓乐器的普通歌姬,她爱读书,读过很多书,而且偏偏经史子集加杂记的,读的东西还很驳杂。

再加上现在这个时代还不像后世那样知识大爆炸,大唐时候的人可以读的东西是很少的,所以人们有的是时间把那些书翻来覆去一遍遍的读,因此说是读书,其实几乎算是背书了,细致认真到令人咋舌。

自从偶尔有一次两个人辩论一个问题,武姬居然一眨眼的功夫就能从四五本书里背处原句来,事后翻书查查,还一个字儿都不带错的,李曦就不跟他辩驳了。

因此当下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曦怕她再经史子集的乱扯一通,干脆就立刻起身,指了指案上的碗碟筷子,道:“老规矩,你负责刷碗!”

这是两个人最近几天逐渐磨合出来的分工,武姬这个人很奇怪,对于普通人很在意的东西,比如衣食享受,比如生活环境,都并不挑剔,甚至于第一次到一个贫寒的普通士子家中生活,第一次往膛里填柴禾,第一次刷碗,第一次自己洗衣服,她还颇有几分新鲜感。

只不过虽然她也很感兴趣很愿意学,但是当李曦尝过两次她做出来的菜之后,就果断的决定以后还是自己做饭,只是把刷碗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她。

说起来两个人的蜗居生活,倒是分工明确。

而一直以来武姬对于这些普通人家女子才会做的事务,倒也并不反感,李曦让他刷碗,她总是会淡淡地答应下来。

但是今天,当瞥见李曦起身拿上他昨天带回来的那一大包小东西要出门,武姬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你缺钱,可以想其他办法,这样做……是有辱你的名声的。”

李曦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却冲她笑了笑,并没有武姬想象中应该很无奈的表情,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很得意,然后就听他说:“名声这个东西,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的,而钱,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想了想,他又补上了一句,“很重要的一部分!”

话说,如果孝义黑三郎只是个穷光蛋,不是什么大地主家庭出身,也没花钱买个郓城县押司来做,又有谁会见了他纳头就拜?

※※※

今天是李曦第一天上班,也是他挣钱大计的第一步。

但是显然,这第一天并不如他想象中愉快。

硬着头皮拿起毛笔来,写了自己的年庚里籍等等递给那个一脸纳罕的老管家,他就低下了头,就差没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老管家看见这张纸,足足愣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却是咽了口唾沫,一脸的疑惑,也不知是在问李曦还是问自己,只是道:“蜀州第一……才子?”

新人上班,又是负责府中笔墨和账务的,他当然得要一份人家的年庚里籍,一来是个备案存档,二来也算是看一看这位新任账房先生的笔头子怎么样,不要拿不出门去,谁知道在他好不容易总算逼得李曦不得不写之后,拿到手里的却是这个……

找个蒙童学子来,也不至于写成这样吧?

这就是蜀州第一才子?

怎么感觉连笔都拿不住?

他瞪着李曦看了好大一会子,突然愤愤地转身出去,直奔后院。

“夫人,您快瞧瞧吧,这、这个……唉……”

这会子功夫,裴杨氏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正一边看着丫鬟在旁逗弄一双儿女一边用饭呢,瞧见老管家冒冒失失的跑到后宅来,她却也并不生气,甚至连筷子都不曾放下,只是淡淡地道:“何管家,说过你多少次了,你都那么大岁数了,做事情不要老是慌慌张张的,再急的事情也不是急在你这几步上吧?先把气儿喘匀了再说话吧。”

裴杨氏到今年虽然已经都有一子一女了,但其实她也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若是其他女子,在这个年龄还正是稚嫩之极的年龄,但是不知为何,她却似乎是天生的就有一种把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气魄,这种气魄表现在日常生活中,便令她那张美艳到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又平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没有任何原因的,只要她站在你面前,你就是会觉得她肯定比你强大。

似乎是她骨子里就强大,因为她从骨子里就藐视世间一切。

因此当下她虽然只是穿着简单的便服,一早起来便连胭脂都不曾擦,钗环也未着,甚至手里还拿着筷子,只是一边吃一边如话家常般的说话,但那老管家何贵闻言却是不知不觉就放轻了脚步,走到房里来之后也只是屏息敛声的站在门口处,却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结果他这一站就是足足两柱香的时间,好不容易裴杨氏总算是用罢了饭,又由丫鬟伺候着喝了茶汤漱口压饭,这才理了理衣袖,淡淡地道:“说吧,什么事儿。”

何贵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文稿递过去,道:“夫人,您看看,这是咱们昨天新雇的那个账房先生李曦的笔墨,这个……唉,老奴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裴杨氏伸手接过那文稿去,却是先转头吩咐一个丫鬟去把她的妆奁钗环和胭脂水粉之类的取来,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往上头瞥了一眼,但是这一眼,却让他立刻愣住了。

饶是她素日里一直是一个万事皆不屑的性子,此时看到这篇年庚里籍的自叙帖,她还是露出了与刚才那老管家何贵第一眼看到这张纸时几乎一样的表情。

惊讶!无比的惊讶!

不过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只是那蛾眉却不知不觉的就蹙了起来。

“这是他写的?是哪个李曦亲手写的?”

老管家何贵闻言干净点头,唯恐解释不清楚,甚至还手舞足蹈的,道:“是那李曦亲笔写的,老奴见他一大早来了,还亲自给他上茶,然后问他要这个,他一副很不愿意写的样子,到最后才勉强写了,老奴亲眼看着他写的,只是他这字……”

裴杨氏闻言苦笑,略思量了一下,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这个李曦是不是……算了,还是不用去了,想来还不至于有人假冒名字到咱们府上来做个小小的账房先生。”

然后她摆摆手,“你去吧,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不用说,等他干满一个月,给他结了工钱让他走人。”

老管家闻言愣了愣,问:“那现在呢?”

“现在?”裴杨氏无奈地蹙蹙蛾眉,“就当是个闲人,养他一个月吧。”

老管家闻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还是答应着接过那张纸,转身就要出去,只是这时候却有人通报,说是舅老爷来访。

老管家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瞥见自家夫人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听她吩咐道:“何管家,你去让他进来吧。”

老管家何贵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开口道:“夫人,舅老爷来,无非就是打些秋风,不如老奴帮你回应了算了。”

裴杨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咱们新近分出来单立门户,家里本就没有男人,还跟那边府里弄得那么糟,我们杨家又早就已经随着三叔都搬到河南府去了,所以咱们在外头,就更不能没有个亲戚照应着,眼下这边除了他这个远房堂兄,哪里还有其他人?他虽不争气,总归还是姓杨的,不管好吧歹吧,暂时也只能是他罢了。”

何贵闻言叹息着点了点头,把那张纸收起来,然后便告辞了赶紧出去迎着了。

虽然夫人说的外头要靠这位舅老爷照应也未尝不是道理,但这位舅老爷也委实的手太黑了些,哪一次来不搜刮个几千钱,竟是断断不肯离开的,偏偏他还上了瘾头,竟是每隔一天就来一次,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你们夫人在哪里呢?可用过饭了?”

远远的就听见舅老爷的声音,何贵赶紧快步迎过去,笑着问好,又道:“夫人已经用过饭了,正用茶汤呢,听见说舅老爷来了就说也不用避,直接请进来就是。”

杨钊闻言哈哈大笑地道了声“好”,便继续往里走。

何贵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偷眼瞧这位舅老爷,心里不由得叹气。

不得不说,舅老爷的确是生得仪表堂堂,毕竟是张易之的外甥,民间有“外甥像舅”的俗谚,他于这外貌上可说是十足的继承了上一辈的所有优点了,如果只看这一点的话,他倒是真是堪堪做得自家夫人的堂兄。

可若是再看他那股子贪不知足的劲头的话……

唉……

想到这里,老管家何贵又是不由得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妇道人家,明明可以再嫁,却不肯嫁,说什么这普天之下除了眼下长安城兴庆宫里的那位[大家]还勉强可中意之外,便没有一个她瞧得上的男子,因此宁可独自支撑起一个门户来,也是断断的不肯再嫁,而其结果……就是如此。

不但外人不把这裴杨府放在眼里,便是必须依靠的“自家人”,也只是拿了这边做一个可以随时取钱用的金库罢了。

一路想着叹着陪着笑,直到把杨钊让到房前,看着他进房,他这才转身离开。

第十一章 杨钊

“花奴,我来了。”

杨钊一脸得意的慨然笑意,背起手来昂首进门,进门去却发现自己那位远房堂妹正娴静地端着茶盏吹气,见自己进来了她竟是连头都没抬,仍是安静地嗅着茶香,而她身旁的地上,有一个丫鬟正垂首跪着,手里托着承盘,那承盘里放着的则是一个青白玉骨瓷的滚花漱盂。

轻轻地嘬了一口茶汤,又俯身吐到那漱盂里,她放下茶盏,拿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淡淡地道:“点的太腻了,汤力也浓了些,换人,把这个辞了吧。”

那丫鬟悄没声息的接过茶盏,起身福了一福,然后倒退着退出门去。

杨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居然不知不觉的就为这副场景所慑,刚才的趾高气昂不知不觉的就收敛了起来,一直到那丫鬟退出门去,他都没有再次开口。

也直到这个时候,被他称为“花奴”的裴杨氏杨花花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来了,坐吧。”

这时候,那杨钊闻言坐下后,脸上总算是恢复了一点表情,却是换上了一抹颇不自然的谦卑,陪笑道:“三妹自小就是生就了的神仙嘴儿,专门就是要吃好物什的。”

裴杨氏无可无不可的淡淡一笑,却是连看都不看杨钊,只是问道:“今天来又是做什么来了?又在外头输了钱了?”

杨钊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便有些不自然,只是勉强地笑着,道:“哪里能呢,三妹你是知道的,我早就不赌了。”

裴杨氏闻言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口气儿,也不知是讥是笑,然后她便拿起旁边小几上的胭脂盒,拿小指的指甲挑了一些在掌心,用手指揉开了,放在鼻端轻轻地嗅。

杨钊顿时尴尬地了不得。

似乎谁都知道,他杨钊就算是戒了酒,戒了女人,也戒不了赌。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外边有动静,他凝神细听,却好像是这府里阿锦正在教训两个丫鬟,听了一会儿,她似乎打发走了两个丫鬟,然后便快步往这边过来了,杨钊偷眼瞥了瞥正自认真鉴别胭脂的杨花花,越发尴尬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然后就听外边轻轻地脚步声越来越近,阿锦迈步进来,一抬头先就瞥见了杨钊,不由得就是一声冷哼,然后才冲裴杨氏福了一福,爽利地道:“刚才婢子去看了下,昨天来的那两个花匠还算是有些讲究,以婢子的意思,就先将就留着吧。”

裴杨氏闻言也不抬头,只是道:“嗯,你觉得好那就先留着,以后再慢慢说,让你去找那个戴胡子买十个小丫头子的事情怎么样了?还有,这个胭脂不行,以后不要买他们的,还是咱们府里自己制吧,回头这事儿你经心些,那方子看好了,仔细别泄出去。”

阿锦答了声是,然后才解说买丫头的事情,好容易事情说完了,裴杨氏也把胭脂盒的盖子盖上了,却是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坐着一个远房表兄呢,她淡淡地扫了杨钊一眼,道:“既然不是输了钱,那想必你来是另外有事喽?说说吧。”

阿锦闻言瞥了杨钊一眼,见杨钊一脸陪笑,她倒也懒得说什么,只是翻了个白眼就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却是突然冲外面大声喊:“人呢,去个人把阿瑟那丫头叫过来,就说夫人在见客,见这种客人的时候,身边是断不可少了护卫的。”

外边有丫头答应了一声远远的去了,这边杨钊却是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尴尬地直搓手,站起身来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局促地坐下。

裴杨氏见状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一声,顿时杨钊便更显尴尬。

阿锦那个话里的意思,虽然直直的就是对准了他来的,但他偏偏就是没法子反驳,只有听她羞辱的份儿,皆因这里头是有缘故的。

当年杨花花的父亲,也就是杨钊的远方族叔,时任蜀州司户的杨玄琰病逝之后没多久,杨花奴的三叔杨玄璬就得到朝廷的诏令,被调到东都河南府为官。

当时他想要把大哥一家都带过去一起照应,但是一来当时杨花奴的母亲感伤于丈夫亡故已经重病在身不便远行,二来杨花奴已经许配给本地裴氏为妻,如果去了河南府,将来婚嫁也是个麻烦,所以他最终便只带走了已经许婚在北方的大姐和其他兄弟姐妹,把病重的杨氏和待嫁的杨花花留在了蜀州。

这个时候家中只剩下母女俩的杨家自然需要人照顾,于是那时候杨钊便经常过去帮些忙。后来渐渐地,杨花花少女初长成,出落得一日比一日美艳惊人,那杨钊便起下了坏心思,趁着一次午睡的时间偷偷溜进了杨花花的绣楼。

当时阿锦便已经是杨花花的贴身丫鬟,那时候杨花花不过十五岁,而阿锦也才十三岁,面对突然爬上床的壮年杨钊,杨花花自然是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的,幸好杨花花足够的聪明,只是一个劲儿的假意劝说哀求的拖着杨钊,并不大喊大叫的逼急杨钊。

于是也就给阿锦留出了时间,就在杨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时候,阿锦已经突然从旁边闪出来,双手抡起一张绣凳,一下子就把杨钊给砸晕了。

虽然考虑到名节之类,主仆俩事后并不曾把这件事外泄,甚至于老夫人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些年来,嫁入裴家之后一直渴望在外面获得强援的裴杨氏也一直很关照杨钊这个拐弯抹角的“娘家人”,但并不代表着那件往日的丑事不会成为杨花花和阿锦手里头可以压制杨钊这位远房堂兄的一柄重器。

如果光是这件事,也倒罢了,眼看已经是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的少女杨花花已经变成了眼下的寡妇裴杨氏,而且还谤满全城,杨钊已经无需怕她们什么。

而且说实话,对于时下早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街头泼皮的杨钊来说,也没什么好名声需要顾忌,甚至于他还经常想要反过来拿这件事要挟他们主仆,就不说把那昔日的美梦变成现实吧,至少也能多打些秋风回赌坊捞回老本。

但他不敢,说实话,他打心底里就怕这个堂妹啊!

要说他杨钊自小也算是个人尖子了,自谓这世间人的心眼子,也算是耍的精熟的,但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只要是跟这个一身傲气的杨花花碰了面,他浑身的本事顿时就能让她给挤兑的连一分都使不出来,甚至来到她房里坐了这么会子,他自己算了算,说了都没三句话。

见了她就让人自卑,就让人不敢说话呀!

当初之所以那股子邪火儿会烧得那么旺,几乎是什么都不想不顾的就找机会溜到他绣楼里去了,其实就是他打心眼里讨厌这种感觉。

对于这位眼高于顶却又貌倾天下的堂妹,他心里是既爱又恨更怕,所以才会想到要用暴力来征服,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这也就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的怕她。

这会子听着阿锦似乎走远了,杨钊脸上才又恢复了一丝自如,他搓了搓手,道:“听闻妹妹府上最近正在用人,我有个好朋友,写的一手好字,账房上亦是精熟的老手,所以便觉得可以推荐过来给妹妹做个账房,这管账的事情,不好乱用人,好歹还是自己人推荐的,妹妹用起来也放心不是?”

杨花花闻言面带一抹轻笑抬起头来看看他,点头道:“怪不得你说没输钱,原来今天是为了这个来的……晚了,我已经雇好人了,再说了,就算是还没找到,你推荐的人,你觉得我敢让他来管账吗?”言罢又是一声轻笑。

“呃……找到人了?”这时候杨钊倒是没心思理会他话中嘲讽的意思,只是自己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也就是我给你荐些人用,这晋原城里还有不怕老裴家的?”

杨花花闻言不屑地一笑,“有的是。”

杨钊闻言就想跟她说说这不熟悉的外人是不可以用来管账的道理,不过还没等他张口,就听裴杨氏杨花花已经开口道:“你还有其他事么?没事的话,我们孤儿寡母的,中午就不留你吃饭了,家里的孩子也给带个好回去。”竟是把杨钊的话口一下子给堵了个严实。

说起来他来到这屋子里之后便净是陪笑了,竟是连一碗茶都没吃上。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说出送客的话来了,他心里再不舒服,也不敢当面开罪,毕竟以后还得指着她这里淘换些钱用呢,当下只好闷闷地客气着告辞,转身出了房门。

这时候阿瑟正好跑过来,走到房前的廊子上,正好跟杨钊走个对头,杨钊笑笑,想冲这个天真烂漫到让他都喜爱不已的小丫鬟打个招呼,却见阿瑟看见他就捂着嘴儿笑起来,然后远远地冲他“呸”了一口,绕开他便直奔正房去了。

杨钊顿时怒火冲天。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放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天地良心,自己今天可是真的给她们府里荐人来了,这可是给她们办事儿呢,到最后就落得这个下场么?

不但主子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就连个十四五岁的小毛丫头也敢啐舅老爷?

这还有没有点儿王法了!

但怒归怒,到最后杨钊这位舅老爷还是连个屁都没敢放。

※※※

正房内,阿瑟嘻嘻哈哈地跑进去福了一福,然后便到裴杨氏身后一边给她捏起了肩膀,一边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却是说着说着还不等人家笑呢,自己就先笑成一团了。

府里的老人都知道,阿锦阿瑟这姐妹两个在少夫人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跟在身边了,一直以来都最是得宠,即便在少夫人面前,向来也是没规矩惯了的,因此虽然先后进来两拨人禀报事情,却也都是见怪不怪,她们禀报她们的,等她们说完了,阿瑟就照旧趴在裴杨氏的身后嘻嘻哈哈地说话。

只不过说到刚才遇见舅老爷时远远地啐了他一口,杨花奴笑了笑,拍着她肉乎乎的白润小手,道:“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你姐姐为什么不呆在这里,却要叫人把你叫过来?那就是因为你姐姐聪明,她最懂我的意思。”

“眼下咱们府上还未必就能站稳脚跟呢,舅老爷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咱们不能不先将就着用,所以,我这里可以给他冷脸儿看,你姐姐也可以不拿他放在眼里,但咱们也不能压得他太狠了,所以叫你过来,就是缓和一下,让他不至于一脚就完全的掉到沟里,你呀,偏偏就是不听话。”

阿瑟闻言也只是嘻嘻地笑着,却并不往心里去,当下也是直接顶嘴道:“不呢,他就跟个大赖皮猴子似的,阿瑟不喜欢他!”

裴杨氏闻言一笑,“死妮子,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不能把这世上人就简单的分成你喜欢和你不喜欢这两种,人跟人之间,是有很多种稀奇古怪的关系的。”

阿瑟闻言可爱地撅起小嘴儿摇摇头,“我才不管,我就是不喜欢他!”

说完了却又突然笑起来,趴在裴杨氏肩头悄声的问:“小姐,我听我姐姐说过当年那件事的,我姐姐还说,说他虽然是狼子之性,而且对小姐您垂涎得很,一直都让她很讨厌,但是她觉得,这个人将来未必就没有一番成就呢。”

“他?”杨花奴闻言笑笑,“或许吧,不过至少现在,他只是咱们家养的一条狗,只要不忘了时不时的扔两块骨头给他,也就行了。”

※※※

杨钊负着气一路走出后院,却正好又在前边遇到了老管家何贵。

“老何,你过来,怎么我听妹妹说,你们府上找到账房先生了?”他一边招手让何贵过来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何贵应了声是,转头吩咐了下人几句便赶紧跑过来,然后就把昨天李曦上门来应聘的事儿说了一遍。

杨钊听了皱皱眉头,疑惑道:“李曦?他一个大才子,还是县学的学生,他跑来当的哪门子账房捣的又是哪门子乱呀这是!”

老管家何贵一听也是跟着感慨,“别提了,可不是捣乱是什么!”

说着,他掏出怀里的那张纸递过去,“舅老爷,您看看,就这个,这是哪门子的大才子啊,简直就是……唉……”

杨钊接过去只看了一眼,立刻愣住,然后他慢慢回过神来,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问何贵,“老何,你可别蒙我,这是李曦写的?”

何贵正自恨得牙痒痒呢,当下闻言便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是老奴亲眼看着他写的!”

杨钊的眉头跳了几跳,立刻就计上心来。

当下他笑着拍了拍何贵的肩膀,笑道:“老何,这事儿你也别生气,别说你了,舅老爷我也没想到啊,堂堂的蜀州第一才子,居然写了这么一副烂字儿!”

他晃晃手里的纸,问:“府里跟他谈好了是不是?我那妹妹是不是说,无论如何现在也得留他一个月?”

见老何连连点头,他当即便拍着胸脯道:“你别着急,这事儿包在舅老爷我身上了,决不能叫他白白吃了这份工钱,占了咱们家的便宜去!”

然后他又笑笑,“这张纸,就给我了,我来想办法!”

第十二章 小人

杨钊怀里揣着那张李曦写的年庚里籍帖,出了门就直奔崇德坊老裴家的府邸。

不过走到半路,眼看前边已经是老裴家所在巷子了,他左思右想,却又突然掉回头去,拐了个弯儿,钻进了隔壁巷子的老柳家。

他肚子里的一本帐算的极是清白。

李曦到自己那堂妹家里做账房先生的事情,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老裴家早晚都会知道,而且如果不出他意料的话,现在这裴杨府里不会没有老裴家的老人儿,可以说很有可能昨天下午那个李曦刚一过来应聘,人家老裴家转脚儿的就知道了,自己拿着这字帖到他们家去献宝,却是捞不着什么好处的,说不好还会被人嘲笑。

再说了,老裴家本来就不想让自己那位堂妹那么如意的找到账房,李曦这么个大才子去了,他们正自愤怒呢,自己拿着字帖去,把李曦的丑倒是揭开了,人家老裴家倒是可以一下子就放心了,但是却根本就没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啊。

这样可不行。

而顺着告密这个路子反回来一推,事情顿时就会有趣多了。

如果拿到这张帖子的是柳家,那么,不管是为了顾忌着他们柳家自己的颜面,还是想要维护他们那个未来的东床快婿,他们都不可能不用到自己,再怎么说,至少也得给个闭口的钱吧?而且说不好还能借此搭上老柳家这边,为以后寻摸个出路。

而且,据说老柳家很看好李曦这个未来的东床,所以估计着他们拿到这张纸之后,一边会想着给李曦遮丑,一边也肯定会向李曦施加压力,让他辞工。

这样一来,不但自己刚才拿到的这张纸有了价值了,甚至捎带着连答应老何的事儿也给办成了,这才叫两全其美。

对,就该这么办!

杨钊心里想清楚了,便美滋滋地来到柳家门前,远远的看见那轩敞壮丽的大牌坊,先就羡慕不已,心说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住上这等宅邸可就美了。

到了门前看那门头那么高大,雕梁画栋的,他下意识的就塌了腰,又见几个膀大腰圆的门房正自笑谈呢,他远远地打个躬,口中道:“门上的老爷们安好,烦请您诸位帮忙往里给通禀一声,就说小人杨钊有要事要求见司马大人,有极机密之事需要当面禀告!”

门口两个挺胸腆肚的汉子正自嘻嘻哈哈地说话呢,闻言有个人扭过头来瞥了杨钊一眼,斥道:“司马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他老人家衙里处理公务呢,还没回来,要是公事,就到衙门里找去,要事私事,先拿了名帖了,没有名帖,一概不见!”

杨钊吃了个硬钉子,却也并不着闹,他在街面上厮混的人物,素来便是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门神都是不好惹的,当下闻言,他那脸上陪出的笑脸顿时又灿烂了几分,恭敬地道:“私事,私事,呵呵,若是司马大人无暇相见,那么,便是见见府上的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哦,对了,这里有书柬一封,烦请诸位老爷帮忙递进去,贵府大公子肯定会见我的。”

门上的几个人闻言就有些吃不准,当下几个人对视一眼,便站出来一个接过杨钊手里那张纸去,也不曾打开,只是又瞥了杨钊一眼,道:“这里老实的等着,爷给你通报去!”

于是杨钊就在门口等着,不过他并不老实。

说来他倒真不愧是在街面上厮混出来的,很是有一番套近乎的本事,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和门口的几个汉子互通了姓名,大家聊得倒是投机之极。

过了也没多大会儿,刚才拿了东西进去的那个门房就已经空着手回来了,说是大公子就在前堂等着见他呢,于是杨钊便殷切地与几位门房告了辞,讲好了择日他请客,大家一处吃酒,这才由那个门房带着往柳府里去。

柳博老爷子一般是上午在衙门里处理公务,中午就在那里用饭,下午申时初刻(作者注:即下午三点二十分)才会回家,而柳荣是州学的学生,一个月就只有一天正常的假期,所以即便杨钊求见的不是柳蓝,最后见的肯定也是他。

只不过看到那张上面署着名的年庚里籍帖之后,柳蓝那张本来就缺乏什么表情的脸顿时就变得更加阴沉了,门房把杨钊带进来之后,他也只是让了座,随后又命人人上茶,然后便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闷头喝茶。

不过杨钊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反而隐隐有些高兴。

柳家大公子柳蓝的脸色越难看,就说明他把这件事看得越重要,那么随之而来的,自己这个居中活动的也就越有价值,哪怕是只给闭口钱,也肯定的少不了!

好不容易,柳蓝总算是放下了茶盏,想要开口,却又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一眼,攒着眉头,一脸的无奈,最后把那张纸放到一边,看了杨钊一眼,道:“杨先生是吧,早就久闻大名了,在下柳蓝,听家中门房说,今天先生登门是有极机密的事情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杨钊闻言赶紧站起来,恭敬地道:“贱名不敢辱大公子尊听,小人对大公子才是真正的仰慕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可见大公子,今日呢,呵呵,小人家中妹妹,呃,裴杨氏,呵呵,她新近搬出去另立门户的事情,想必大公子也是知道的,今日小人到她府中去,才得知她府上新近雇了一位账房先生,刚才门房上传进来的,就是那位账房先生的自叙帖。”

说到这里,他瞥见柳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便又继续笑道:“其实也不劳大公子吩咐,小人也自知道,为了府上和那位李公子的清誉着想,这东西留着,自然不如干脆毁掉的好,当时小人看到这个就想把它烧了的,不过小人又一想,这件事情小人又不该擅自做主,须是要禀报给这边府上,到底是烧了还是怎样,还是要等大公子和贵府的老大人才决定才是,是以,这就过来拜望大公子来了,冒昧之处,请大公子勿怪,勿怪!”

柳蓝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了这番话,虽然心中不喜这个杨钊身上那份似乎是来自骨子里的谄媚,不过他的话听着倒是让人蛮受用,因此这心里先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却还是道:“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先是怕是来错了地方了,先不说这字帖是真是假,未必就是那李曦亲笔所写,即便这就是李曦的亲笔,先生也不该来我们家,该去直接找那李曦才是,我们府上虽一向与李曦的家里颇有渊源,但这种事情,在下和家父一样,怕都是不太好过问的。”

杨钊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慢慢地回过味道来,这个柳家的大公子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与他们无关,还有不好过问之类,但是在这前头,他却是先质疑了真假的,这也就说明,他当下这个态度其实只是想先撇清罢了,并不是真的对此事不关心不在意。

再说了,如果真的不关心不在意,刚才他皱的哪门子眉头嘛!

要说起来,只要是当官的人家出来的,不管老的小的,可真真都是鬼精鬼精的人尖子,话里的埋伏可真多,反倒不如市井人物,虽然粗野,到底直来直去的爽利受用,不用让人费了心思去琢磨他一句话后面到底还藏着几层意思。

不过呢……市井这么些年下来,他杨钊是真的是穷怕了,也被人蔑视的烦了,当下这个调调,他还真是感兴趣的紧。

想明白了这些,当下杨钊顿时便喜得眉开眼笑,连声应是地道:“大公子说的对,是小人鲁莽了,这种事情,自然与贵府是无关的,都怪小人,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呀!”

柳蓝闻言点点头,端起茶盏来轻轻地抿了一口,才又道:“不过既然先生费了心把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了,我自然不敢推诿,该说的该劝的,柳某自然是心中有数,毕竟大家还是颇有渊源的嘛!至于先生么……以后少不得有什么消息与寒家相关的,还请杨先生多多留心了。到时候知会一声,柳某自不会亏待先生。”

说着,他便冲外边喊道:“来人哪,传我的话,账房上支三千钱去给这位杨先生。”

然后又冲杨钊道:“在下也是杂事缠身,就不能请先生吃酒了,说起来也是无礼的很,这些钱权且拿回去买些果脯酒菜,先生自用,倒也方便。在下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勿怪!”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多谢大公子赏酒!”

人家话说的漂亮,其实这就是打赏了,杨钊自然是喜得眉开眼笑。

关键的倒不是这点钱,而是通过这么一件事,似乎自己已经可以跟柳家挂上那么一点半点的干系了,而且还接到了一个帮忙打听消息的重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机缘!

于是杨钊谦卑地道了谢之后,便笑眯眯地随着府中的下人去支领赏钱去了。

他走之后,柳蓝的脸色却是更加的冷了下来。

又摸起那张纸来看了一眼,他愤怒地一把丢开,恨恨拍案!

※※※

“不好啦,不好啦,小姐,老爷发脾气了!”

萸儿一路小喘着跑进绣楼,见自家小姐正在做绣活儿,便跑到她跟前,一把夺过那绣架子,急急地道:“小姐,别绣了,您快过去听听吧!”

柳婠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了她一眼,又把绣架子抢回去,仔细地拿针挑着一根线,刚才让萸儿那一夺,这精美的绿水鸳鸯可就落偏了一针,难看死了。

“看把你急的,阿爹为什么发脾气?”

“为……哎呀,您就别问了,自己过去听吧,反正是跟您相关的,老爷的脾气可大了,正在训斥大公子呢!”说着,萸儿竟是不由分说地再次把那绣架子给夺走了,拉起柳婠儿的手就往外跑。

柳婠儿无奈,只好跟着她一路来到前堂。

离了远远的,就听见那边正传来一通咆哮。

正是天近酉时(下午五点,作者注),府里也算是个清闲的时候,听见这边动静那么大,自然少不了想看热闹的,因此前堂后面的一处廊子底下,不少丫鬟婆子便聚在那里窃窃私语地往前面看,直到有人看见小姐和萸儿过来了,大家问安后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去,却仍是不肯走远,一见两个人走进堂去了,这里便很快又聚到了一处,四下里传着有的没的的八卦消息。

说起来这几年老爷可是少见的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了,下人们自然心中好奇。

柳婠儿走进堂去的时候,前堂内却已经安静了下来。

老爷子犹自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地生气,大哥柳蓝则低着头满脸通红,不过看表情,他很是不忿,至于二哥柳荣……不管出了天大的事情,他总是一贯的没正行的,这会子瞧见自己进来了,正扭头偷笑呢。

来的路上,萸儿已经大略的跟他说了老爷子发怒的过程,当下她走进堂去先怯怯地看了阿爹一眼,然后就立刻瞥见了他面前书案上的那张字纸。

走过去拿到手里,愣愣地看了半晌,柳婠儿扑哧就笑了出来。

老爷子显然心绪不佳的很,即便是面对自己最心疼的宝贝女儿,那口气里也满是呛人的火气,“笑什么,还嫌不够丢脸的!”

言罢他转头看着大公子柳蓝,道:“这不,你妹妹来了,你把你那个话给她说说,冲她也喊一嗓子,吓唬吓唬她,看她怎么说,她要是同意,阿爹就听你的,咱们跟李家退婚!”

老爷子这个话可是够重的,柳婠儿闻言不由得就转首,妙目落在大哥柳蓝身上。

萸儿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聪明如柳婠儿,便已经大致的推测出原因为何了,虽然她心里也有些嫌大哥多事,不过她倒也明白,大哥之所以多事,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打算,只不过这世上很多糟糕的事情,都是出自一片好心罢了。

柳蓝见状有些尴尬,却是扭头看着柳博老爷子,虽然照旧梗着脖子,却还是低了头,“阿爹,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太过着急了,不该顶撞您老人家,儿子给您赔罪了。”

说着,他撩起下摆就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柳博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扭开了头,道:“你们兄弟姐妹的,这两年倒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更大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也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也当爹了,所以就敢反过来冲着自己的老爹大吼大叫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愤愤地一拍案几,大吼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学来的王法!”

老爷子的话刚说完,还不等柳蓝开口,柳荣就已经叫开了冤枉,他一脸坏笑地道:“阿爹,你别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呀,您是知道的,儿子我最乖了,从来都不惹您生气的!”

柳博闻言转头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滚,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柳婠儿闻言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由得就扭头白了二哥柳荣一眼,柳荣闻言也是嘿嘿地笑了起来。

有了这句话他就知道,哪怕刚才老爷子有天大的气,也已经是过去了。

柳婠儿手里掂着书信,笑嘻嘻地走过去放下,又转到身后乖巧地给老爷子捏着肩膀,趴在他肩头问:“阿爹,您知道奴奴刚才看见这个东西,为什么会笑吗?”

老爷子一副我烦你们的表情,不过闻言还是接了话,“为什么?”

柳婠儿伸出手来翻开书信,就摊在柳博面前的案几上,指着道:“奴奴一眼看见他,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时州学县学的那帮子学生们要开诗会,二哥死活的非把奴奴拉去了,当时那诗会上有两个题目,其中一个就是琵琶,但是呢,他……他愣是交了张白纸!可是一转眼到了您的寿宴上,您出的题目,是箜篌,他却偏偏做出了一首好诗。”

柳荣闻言又是叫屈,“我哪里拉你了,分明是你非要去嘛!”

柳博闻言咳嗽了一声打断他,自己皱眉想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宝贝女儿话里的意思——敢情李曦这小子跌了一跤之后大家都说他失忆了,其实他并不是失忆了,根本就是废了一条胳膊,根本写不了字了!

想明白这一节,老爷子顿时就摸起了胡子,摇头晃脑地赞道:“还是我家婠奴聪明,对,肯定就是这么回事!这小子……唉,可惜了,他原本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啊!”

倒不怪他嗟叹,当朝开科取士,进士科虽然是以考察诗歌的才华为主,但是一张卷子拿到手里,这字体如何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也非常关键的,历年以来卷子做的很好却偏偏因为字体难看而被黜落无缘登榜的人,可是比比皆是的。所以别的不论,单凭这一手烂字,几乎就废了李曦的大半功力,也足以就此判他科考无望了。

老爷子一连叹了几口气,这才转头瞥了犹自跪在地上的柳蓝一眼,拿脚踢踢案几的腿,斥道:“逆子,还要你妹妹扶你不成,还不自己爬起来!”

柳荣闻言嘿嘿地笑,问柳蓝,“大哥,要不我扶你吧?”

在场所有人闻言纷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柳蓝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道:“阿爹,妹妹说的有道理,儿子也觉得李曦很可能是胳膊用不上力了,这样一来,就凭他这手字,将来的前途……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这可关系到妹妹的一生啊,前些日子就连鲜于家都上门来求婚了,我妹妹又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咱们何苦非要……”

“放屁!”

老爷子柳博怒斥一声拍案而起,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上好的茶盏一下子就让他给摔了个粉粉碎。

他指着柳蓝的脑门呵斥道:“你老子还没老糊涂呢,我女儿的婚事轮不到你替我操心!”

说完了,老爷子气得背着手在房里转了几个圈才停下,却又叹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李曦那小子是费了一条手臂不假,但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能再练出来?再说了,就算是他练不出来考不了进士了,难道他就废物一个了?”

“一个人只要脑子好使,你以为就只有进士科这一条路?你老子我就不是进士,倒退回二十年前,斗大的字也就识得一箩筐,你老子还不照样做了本州司马?”

“鲜于家?你说的是鲜于向鲜于仲通那个老货?哼,那个老夯货,除了跟他的主子章仇兼琼一样马屁拍的精熟,别的他会什么?章仇兼琼虽蠢笨,到底还是个能做事的,他,哼,他纯粹就是一个狗腿子!他的儿子,又能比李曦强到哪里去?亏你这个当哥哥的还有脸张嘴闭嘴就是为你妹妹的一生考虑,老子呸你一脸!”

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又激动起来,怒不可遏的发泄了一通,到最后愤愤地坐下,犹自怒气不息。

这下子就连柳荣也不敢嬉皮笑脸了,兄妹两个赶忙给柳蓝使眼色,叫他切不可再顶撞。

柳荣是个硬脖子,看见了他们俩的眼色,虽然也知道这会子还是给老爹请罪的好,但他性子耿得很,总又觉得自己想的并没有错,便是有一二思虑不到的地方,也绝对不至于就让老爷子冲自己发那么大的火儿,因此当下他便只是硬邦邦地又跪在柳博老爷子面前,却是低了头闷声不吭,硬是摆出了一副不服气的姿态。

柳博见状就来了脾气,恨不得站起来给他两脚让他醒醒脑子,但是转眼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到最后他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婠奴的婚事就是如此了,这件事从此谁都不许再提,你们都出去吧!”

柳荣和柳婠儿兄妹俩闻言如逢大赦,赶忙硬拉起柳蓝出去了。

等他们走了,柳博老爷子却是仰头一叹。

刚才有一番话,他好几次都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不过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记得当年一起共事时,那个让他以半师之礼来尊敬的主簿大人曾经说过,“这个天下,太平的实在是太久了,如今虽然外面看去繁花似锦,但其实已是头重脚轻,兵备尽在四方,长安却空虚的紧,不必多,只消一个有野心的占了好位子,说不得就是一场大灾呀!”

十几年来,这个话每每想起都惊得他柳博一身冷汗。

不管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也不管那话到最后会不会真的实现,能有一个这样胸怀天下的老子,李曦这小子怎么可能差得了?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那是再不会错的。

只是可惜,这个话他却只能憋在自己的肚子里啊!

※※※

“消息确实吗?李曦?哪个李曦?……是不是就是前几天那个在柳司马寿宴上做了箜篌诗的大才子李曦?”

杨钊猜得不错,他前脚离开裴杨府没多久,后脚老裴家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在崇德坊裴府的正堂内,刚从衙门里散了回来的裴老爷子裴俊得知了竟然有人敢去裴杨氏新立的那个所谓“裴杨府”去应聘了,当即就是大怒,拍案而起之后,就是一连声的怒问。

前来禀告消息的下人逐一回答了,裴老爷子顿时陷入了深思。

大公子裴颂摆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领赏,然后才转身对老爷子道:“阿爹,儿子早就说过,那荡.妇是个天生的狷狂性子,绝对是一丝儿都纵不得,一旦给她开了头,后面更加了不得,您看如何,这不是说中了?叫我说,您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给她分出去单过!”

裴老爷子闻言皱皱眉头,“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起了那脏心思,偏生还叫人看出来了,跑到刺史衙门里去那样一番编排,我会给她分家?眼看着老了老了,又让你们儿子辈的给泼了一身脏水,你居然还有脸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裴颂闻言脸上就有些尴尬,他挠挠头,“这不怪我,是二弟没管教好那个荡.妇,二弟才刚走,她……是她勾引我的。再说了,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她那个模样儿生得,谁看了不眼馋?她又是那个招摇的性子,若是我不替老二看着她点儿,将来真的败坏了咱家的门风,那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真对不起老二呢!”

裴老爷子闻言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眉苦思半晌,才劝道:“你呀,外头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管她多少钱,家里的钱都给你,你要谁就拿钱买去,可她不行啊,那可是你的弟媳妇,就算是她再漂亮,你的主意也不该打到她身上去啊!”

“再说了,只要你持身的正,她又如何能勾引你?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贪恋人家美色?这下子可好,人家一个眼神儿你就上了当,结果弄出这等丑事来,让我这张老脸都几乎没法在县衙呆下去!”

裴颂闻言又是挠头,老爷子的劝诫却是一句也没往脑子里去,甚至于当时他就忍不住反驳道:“是猫儿哪有不贪腥的,别说我,这种事儿谁家没有?不过是大家都碍着面子不往外说,只自己关起门来寻乐呵罢了!”

然后他又闷了头自己嘟囔,“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小荡.妇弄到床上去,替二弟好好管教管教她!”

裴俊老爷子闻言虽气得难受,却也只能摇头无奈地叹息。

他这辈子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却一直都是当成一个的,这个长子不但人极蠢笨,且从小就不服管教,实在是不可救药的紧,还好二儿子裴顾不但为人聪明而豁达,且处事稳健,因此甚得他的喜爱,只可惜却一病死了。

时至今日,老爷子也不得不把这个蠢货捧起来慢慢培养了,谁知道前两年才刚觉得他有了些长进,好歹学了两个心眼儿了,却紧接着今年又闹出了这样的事来。

若是没有他一再的在外面惹事,勾搭人家媳妇,调戏人家姑娘,又吃酒耍钱的,风评差到了极点,就凭他裴俊做官的本事,又怎么会十年来一直蹲在一个县丞的位置上?

只可惜,前些年瞧不上他,因此疏于管教,到如今已经是狗改不了吃屎,想管也管不回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的慢慢调理了。

这时候他仔细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这个李曦,当初在司马大人的寿宴上,你我都是亲眼见了的,有风度,倒不像是等闲人物,我只是奇怪,他怎么会到那边去做个小小的账房呢?先不说他那三叔便是个商贾,家里并不缺钱,他那岳父家里又是那样的门第,就只说为了将来的前程,他也不该如此自渎啊!”

裴颂闻言就插口道:“那不一样,别人的钱再多,也不如自己有钱!就像您,老说你的钱都是我的,可真到我要钱的时候,你还不是卡的死死的?真不知道你留那么些钱干嘛,又带不到地下去!”

“逆子!”老爷子闻言勃然大怒,还真是没见过儿子这么诅咒自己老爹的,不过他确实是拿这个儿子有些无可奈何,是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赢,关键是还得指望着他继承家业呢,因此便是明知道这逆子早就同自己的两个姬妾眉来眼去的,老爷子也只能假作不曾看见。

“我的就是你的,这个话到什么时候都没错,但问题是,得等我死了,那才是你的!”老爷子冷哼了一声怒道,然后思绪便又拉了回来,却是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别人再富,也终究不如自己有钱来得好!只是……”

“哎呀,老爹,别只是了,你整天只是来只是去的,有什么用,叫我说,管他是李曦还是王曦呢,您老人家直接给县学里的林美玉那个老马屁精打个招呼,让他把这小子踢出县学去,给他个下马威,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咱们家的厉害了,我敢打赌,只要您前脚把他踢出县学,后脚他就得把那边的工辞了,哭鼻子抹泪的跑这边找咱们求情来!”

说到这里,他还冷哼一声,醋溜溜地道:“我估摸着,十有八九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去当什么账房的,他就是奔着那个荡.妇去的!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大才子,县学的学生,何苦跑去做个什么账房,没道理嘛!”

老爷子闻言沉吟了片刻,摇摇头,道:“不妥,不妥。”

又道:“一来呢,这李曦跟司马大人柳家有极深的渊源,咱们若是对李曦下手,嗯,不妥得很,二来呢,这李曦的才子之名颇盛,前途实在是不可限量……嗯,便是直接得罪他,那也是极不妥的!”

裴颂闻言一翻白眼,“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荡.妇就这么站稳脚跟?”

裴俊老爷子懒得理他,自己想了片刻,便起身到正堂外叫了人来,低声地吩咐几句,命他再小心的派人到那边府里去打听消息去,务必问清李曦去做账房是为了什么,那边府里待他又是什么态度之类。

好不容易他吩咐完了,打发了那人离开,裴颂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当下便道:“他李曦不过就是刚有了点小名气嘛,你可是堂堂的县丞大人,怎么倒那么怕他,直接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不就完了,还那么麻烦!”

“你知道个屁!名声,是一把杀人利剑!”老爷子怒斥完了,干脆摆摆手,道:“你去,去吧,到外边候着些消息,等回来了,立刻来见我,到时候再决定怎么办,确实是不能让她裴杨氏太过得意了。唉,逆子啊逆子,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

裴颂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屑地摇头出门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才急慌慌的又从外边跑进来,却见老爷子正在榻上打瞌睡呢,似睡非睡的,当下赶紧摇醒他,喜道:“阿爹,人回来了!”

老爷子突然被他摇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眯着眼睛就问:“打听得如何?”

裴颂得意地道:“据那边府里的消息说,何贵那个老杀才曾跟人私下里说过,说是杨花花那个荡.妇对这个李曦的字不太满意,打定了主意要用他一个月就辞退呢,这下子咱们根本就连管都不用管了。其实我估计呀,社么字不字的,她根本就是看不上李曦那样的读书人,你想啊,读书人都瘦成那个样,虚得很,根本就不合她的胃口,像她那般的骚.货,也就是得我这样的人才能降服得住!”

说着又得意地道:“这一回倒算她有眼光!”

裴俊老爷子闻言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摇摇头叹了口气,深思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看来她是准备千金买马骨了,嗯,这李曦倒真是一块不错的马骨,只是,他的字不好吗?”

说着说着,老爷子就摸起了胡子,摇了摇头,道:“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她把这块马骨买到手里啊!嗯,刚才老夫说什么来着,名声可是一把杀人的利剑啊,只是,这把利剑不光能杀别人,也是可以杀到他自己头上的!”

说到这里,老爷子身上那股子县丞大人的味道凸显无疑,当下他转头对裴颂吩咐道:“有件事吩咐你去做,记住,要亲自去做,不许把真实的消息走漏给你在外边的那些朋友,也不许对其他任何人讲,对于他们那些人,你只能利用,而不能告诉他们真相,明白吗?”

裴颂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对于老爷子的固执很是不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老家伙的肚子里还是颇有一些鬼主意的,嗯,比自己强了不少,所以一听这个老家伙有主意,他就不知不觉的认真了起来。

“此前我不是告诉你,无论对谁,对于裴杨氏所告的那件事,一定要矢口否认嘛,你回来告诉过我,说你跟你的所有朋友都是这么说的,对不对?”

见儿子点了点头,他才又继续道:“那么,现在你就去找你那些朋友,请他们吃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就告诉他们,就说事情的真相你终于查出来了,原来那裴杨氏之所以闹着要分家,甚至不惜往你身上泼脏水诬告你,都是因为她早就已经在外头勾搭了人,她闹着要出去另立门户,其实就是为了害怕他们的丑事被发现!”

裴颂听得直眨眼睛,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候裴俊却已经是紧接着又嘱咐道:“记住,你千万不要提裴杨氏要勾搭的人是谁,说了这些就打住,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只是别开口,只叹气就好,到最后,别人实在追问得苦了,你才能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对他们讲,就说让他们自己去查查裴杨氏府上新近招了什么人在家里就可以明白了,然后,你还要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一句,‘哼,狗屁的才子’!”

说到这里,老头子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着自己的傻儿子,问他:“你都记住了没有?明白了没有?记住啊,我说的这些你要照着来,一点儿都不许错!”

想了好半天,裴颂总算是转过弯来,却是突然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几乎没当场蹦起来,喜道:“行啊老爷子,还是你这点子毒!如此一来,不但她泼出来的那盆脏水咱们就算是给她还回去了,而且还倒泼了一盆更脏的,哈哈,绝,真绝!”

说着,他在老头儿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一下子几乎没把老头儿当场给拍趴下,然后他就转头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往这边喊道:“你放心吧,我都记下了,准保错不了,不就是泼脏水嘛,干这个我比那荡.妇还在行呢!”

老爷子揉揉肩膀,听见他说话却又赶紧顿足喊他,“噤声,噤声!”

见他跑远了,老爷子叹了口气,一边揉着老肩膀,一边自得地又摸起了胡子,冷哼一声,得意地道:“若论到运筹千里,老夫自认可是不逊于任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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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放言

“哎,三叔,您别拉我呀,我还得上班呢我!”

“天都塌了,你还上的哪门子班,跟我走!”

就在裴杨府那位门房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李曦硬生生地被自己的三叔李肱给拉出了大门,而且出了门他也不说话,只是板着一张脸,又生拉硬拽地把李曦塞进停在门口的马车里,便喝令车夫直接去小樊楼。

马车到了地方,李肱又把他拉下马车,直接就往小樊楼里推。

“我什么都不用说,你自己进去听听,你去,去听!”

据说小樊楼乃是益州成都府那个鲜于家的产业,以豪奢而著称,而且外边不知道,反正在蜀中,他们家是第一个开分店的,眼下这晋原的小樊楼便是其中的一座分店,根据李曦的了解,这家晋原小樊楼甚至是整个晋原县城里最好的几座酒楼之一了。

当下李曦在自己三叔的推搡下无奈地迈步走进去,却不想刚一进门,他就给吓了一跳。

眼下正是午饭已过,晚饭还早呢,在这种时候,按说可是酒楼饭馆最最清闲的时候了,尤其是下面的一楼,这是面向普通顾客的,不像楼上,即便不是正时候,也有人坐着喝茶聊天谈事情,在这一楼,只要不是饭点儿,肯定是门可罗雀。

但是眼下的小樊楼里却几乎称得上是人满为患了,到处都坐得满满当当,只有犄角旮旯里还余着两张空桌子而已,就在李曦他们进门的时候,大家正唾沫星子横飞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那气氛简直热烈之极,以至于刚一进去,李曦都觉得自己差点儿没让那迎面而来的声浪给震翻了!

还没等到有跑堂的小伙计过来招呼,大家的议论声已经声声入耳。

“听说了么?县学里的那个李曦,居然到裴杨氏家里当账房去了!”

“当然听说了,这事儿谁还不知道,你说也邪门了,据我所知,李曦的三叔可是个有钱的主儿啊,怎么着,李曦他爹没了,他这个当叔的不管事儿?就算是他不管事儿,李曦跟柳家可还沾着亲呢,柳家那位老爷子,可是个把子硬的老棍子,他也能眼看着李曦去给人当账房?堂堂的大才子,这不是胡闹嘛!”

“谁说不是呢!呃,咱们低声啊……我刚刚才听说的,还不止这些呢!”

“怎么着?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

“有啊!大发着呢!你想啊,那李曦是什么人,一首箜篌诗,说实在的,横绝千古啊,州学里的老夫子都说了,足以与屈子相提并论了都,他为什么非要自渎如此,去那个裴杨氏家里当个小小账房?而且咱们也并没听说他三叔李肱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吧?至于柳家,也没放个闲屁呀,为什么?”

“为什么?”

“据说那裴杨氏可是花容月貌啊,嘿嘿……明白了没?”

“呃……这个,不能吧?”

“有什么不能的,知道这消息是打哪儿出来的不?老裴家!据说那个李曦早在年前就已经跟裴杨氏那个荡.妇勾搭到一块儿去了,当初她为什么闹死闹活的非要分家,那就是因为她已经怀了身孕了,怕继续呆在老裴家就要遮掩不住了!你想,她一个未亡人,丈夫死了两年了,哪来的身孕!”

“李……李曦那小子的?”

“当然了!我听说呀,当初人家老裴家根本就不同意她一个妇道人家搬出去另立什么门户,所以她才往裴颂那小子身上泼了一盆脏水,也倒是泼个正着,谁让裴颂那小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呢,所以,裴家老爷子这才被迫同意了分家。现如今据说那裴杨氏另立了门户之后,正安心的在家里保胎呢,李曦为什么过去当账房还不就成了明摆着的事儿嘛,人家那并不是去当什么账房的,根本就是找个借口也好方便过去探望自己的姘头!”

“……没想到啊,我昨儿跟几个朋友聊起来,还大赞李曦此人是天纵奇才呢,不想,唉,不想却是这般一个……唉,不知自爱,不知自爱呀!”

“嘿嘿,不知自爱是真,不过艳福不浅也是不假呀,据说柳家得到消息,司马大人已经发了大脾气,这就要跟李曦退婚了,我说,这可是好机会,还不赶紧回家张罗媒婆子去?”

“我是不成啦,登过两次门了,人家压根儿也就瞧不上我,不过这李曦,素来便是我看好的,前些日子那首大作一出,我甚至认为便连进士亦是他掌中物矣,却不想其为人竟如此不堪,唉,可惜了,可惜了!”

…………

李曦正自听得出神,却被三叔给推了一把,原来是跑堂的小伙计总算是忙完了手里的活计,过来招呼他们入座了。

两个人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犄角旮旯,李肱也不过就是随意的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壶酒,然后便摆手把那小伙计给打发开了。

“你都听见了?”他问。

“嗯,听见了,那么大声儿,当然听得见!”李曦点头,神态悠闲。

李肱瞪大了眼睛看着,虽然愤怒,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只是拿手愤怒地敲敲桌子,低吼道:“听见了你还那么自在?你瞧你现在这个熊样儿!你小子不要前程了?你想要多少钱才觉得够你花,说个数目出来,三叔给你!你不嫌丢人,你三叔可嫌丢人!”

李曦嘿嘿地笑笑,见小伙计先端着酒上来了,就赶紧借花献佛地站起来先给李肱满上一杯,然后才坐下道:“三叔,您别急嘛,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老李家打算来着!”

“狗屁!你三叔用不着你这份好心,你只要好好读你的书考你的进士,就是对咱们老李家最大的贡献,三叔还缺你那两个钱,要你去给人家当下人挣那几个月钱?你听听,你听听,你这么一弄,你三叔我的脊梁骨都快让人给戳断了!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为咱们老李家打算了?你就打算了这个?把你气死了,你就舒坦了是不是?”

李曦闻言又是嘿嘿一笑,端起杯子来递过去,“您先别生气听我说完嘛,来,您喝一杯压压火儿,听我慢慢说。”

李肱怒极拂袖,“我不喝,你放下!我告诉你小子,今天你要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你三叔从今天起就没你这个侄子!”

李曦无奈地放下酒杯,道:“好吧,要早知道您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才把我硬拉出来的,我就不跟您出来了,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嘛!”

他咳嗽一声,把姿势坐端正了,道:“三叔,您说的这些,我都想过,这十几天里,自从我从酒楼上摔下来之后醒过来,我就没日没夜的整天在想这些事儿。”

是啊,作为一个穿越者,自从明白自己穿越了之后,李曦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是一个正常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沮丧之后,当他冷静下来,当然第一步会考虑的就是自己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怎么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也就是说,自己的出路,是什么?

当下李曦面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人侃侃而谈,“我的出路是什么?我知道您肯定第一个说,读书考进士,当官!对不对?可是不行,真的不行,三叔,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要说偶尔写几首好诗,你侄子倒是有这个天分,这个不用谦虚,但科考之路,不是简单的几首好诗就行了,从名望,到关系,再到赋文,再到临场发挥,甚至还包括你的字漂亮不漂亮……太多了,坦白跟您说,考进士这条路,真的不适合我!”

“当然……您别急嘛,听我慢慢说……当然我知道,除了科考,名望也是个好东西,而且名望还不是那种出了考题给你,必须一锤定音的,这个东西还是可以慢慢积累的,您觉得就凭我的才华,只要积累到一定程度,肯定能成天下名士,对吧?只要成了天下名士,不管做官还是想干嘛,肯定都是无往而不利,说不定哪天皇帝老爷听到我的诗了,脑子一糊涂,还能下一道圣旨把我召到长安去封个大官呢,对不对?”

李肱闻言点头,李曦却摇摇头。

“事实上呢?我想过了,也行不通!为什么呢?因为那声望是需要用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养的,没有声望之前呢,我就每天老老实实的读书?”

李曦面带微笑,很肯定地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李肱深吸一口气,问:“读书不是你想要的生活,那你想要什么?勾搭人家寡妇?弄得满城都是你的风言风语?”

李曦闻言有些尴尬,“这个……这个纯属意外,您是了解我的,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什么裴杨氏嘛,就是知道她这个名字,我还是从您嘴里听来的呢。再说了,就算是我真想弄这种事儿,也绝对不会弄到这个地步啊,肯定闷声不吭的就把肉吃了,哪里至于那么笨,弄得一张脸全是油,愣生生让人看出来!”

李肱闻言让他噎得不轻,干脆端起酒盏来一饮而尽。

李曦嘿嘿地一笑,又道:“所以,您给我设想的那两条路,我都不喜欢,也都不行,不适合我,我知道,那您接下来肯定要说了,还有第三条路,对不对?柳老爷子是可以把我塞进随便哪个衙门的,是吧?”

李肱闻言点点头,“就算是刚才你说的那两条路,读书考进士不行,慢慢的养名望你也不愿意,那你老实巴交的到县衙里去做个刀笔吏总行吧?你看你大伯,他的才华比你可是差远了吧,这些年说起来只是在县衙里做个小小的刀笔吏,但是你看看,满城的人,谁敢瞧不起他?他还不是照样日子过得很舒坦?”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爹,他当年也是先从小吏做起,后来还不是得到提拔,升入了流官,后来甚至做到一县之主簿,何其荣耀?还有你的老岳父,柳老爷子当年甚至连小吏都不是,只是人家幕府里的一个从员……”

他说得兴起,但李曦却只是笑笑,到最后甚至摆手打断了他,“三叔,您说的这个也是个办法,但是……如果做一个小吏,是个官儿就敢给你摆脸子,人生还有什么趣味?而且一个小吏能有多少官俸?想弄钱,还不是要靠灰色收入?”

“灰色收入?什么意思?你最近嘴里老是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上班啊灰色收入的,我看你是要疯掉了,叫你这么说,你还不想看人家脸色,可即便是你那位老岳父,他都官居一州司马了,还不是一样得看人脸色?你说这个就是不讲道理了嘛!”

李曦闻言嘿嘿地笑笑,“三叔,我要挣钱,这个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手里没钱,很多事情想做都做不了啊,至于您说您的钱,呵呵,我坦白说,您那钱太少,不够!”

李肱闻言目瞪口呆,这时候李曦见状笑了笑,又道:“至于您说的前程,您放心,将来我肯定会当官的,官本位社会嘛,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我不傻!总之呢,您就别提我操心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也有我自己的办法,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李肱听了这话哪里肯信,心想他才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连媳妇都还没娶呢,纵是读了些书,可是这世上万事艰难,他一个小子能知道个什么?因此便只当李曦是被自己问急了,所以拿那一番话来糊弄自己。

只是当下他还欲说话,却被一声惊叹给突然打断了。

“你是……李曦!”

嗡的一下子,整个小樊楼的一楼内的声浪突然飙升到最后,然后,却又突然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扭过头来看着坐在角落里的李曦,就连正端着盘子上菜的小伙计也不由得站在半道上,几乎没失手打了碗碟。

喊出这句话的,还真不是陌生人,恰恰正是李曦前些日子在柳博老爷子的寿宴上认识的那个人贩子戴军,人称戴胡子的。

当下他扭头之间看到李曦,不由失声叫破,随后见整个一楼突然安静下来,却是不由得尴尬之极,当下脸上勉强挤出一份笑容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原来真是……子日兄啊,真巧啊,呵呵,真巧。”

刚才他还在那里唾沫星子乱飞的跟人一起议论这个事儿呢,却不想正主儿就在不远处坐着,尽管他对这些流言蜚语是有些质疑的,所以并没有开口说李曦什么坏话,但是当下里遇见,却还是不免有些尴尬,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有他这句话,大家算是彻底确认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就是李曦了。

当下就在跟戴胡子同一张桌上一个士子打扮身穿襕衫的人很快便站了起来,冷哼道:“原来你就是李曦,做出这等丑事来,亏你还有脸在这里听我等议论,若是我,怕是羞也羞死了!”

李曦闻言腼腆地笑了笑,连个犹豫都没打,就直接开口道:“这位仁兄,听你这句话我就知道,就凭你,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勾引寡妇的,所以也就不用说狠话了。”

“你……”那士子顿时让他给噎得哑口无言。

现场的气氛也顿时随之诡异的厉害,不少人大眼瞪小眼,全然没有料到,自己刚才正在议论的事主不但就在这酒楼里,而且做出这等丑事来,态度居然还能如此嚣张!

这时候李曦脸上照旧挂着他那招牌一般腼腆的笑容,慢悠悠地站起来,先是环场看了一圈,然后才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诸位在这里聚集,就是在说我李曦呢,说我什么不顾读书人的身份,去别人家里做下人,说我不顾廉耻,勾引人家寡妇,对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却是没人接话。

李曦笑笑,道:“诸位得到的消息,有真的,也有假的,真的就是,我确实是去给人家做账房先生了,但不是下人,我还没到要饿死的地步,再说了,真到那一步了,我还有我三叔呢,所以,我还不至于像诸位想的那样卖身为奴。”

“之所以要去做账房,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想挣钱嘛,我不怕丢这个人,我就是想挣钱!钱有什么不好啊,我喜欢钱!我三叔说过,我想花钱,尽管找他要,多少都不是问题,他给!可是我告诉他,他的钱太少,都给我也不够花,所以,我只能自己挣!”

“至于你们听得的假消息嘛,自然就是我李曦的一些所谓风流韵事了,其实这个假消息对我没什么害处,所以在我看来,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风流韵事嘛,我也不怕丢这个人,漂亮女人谁看见都喜欢,这没错!如果我真的能办出这么风流的美事来,我是不怕承认的,还是那句话,在我看来,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就算是连看都没看见,就被人传出谣言来了,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至少也能心里过过瘾嘛!但是眼下这件事呢,我又不能不站出来澄清一下,因为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痛快,人家裴家的少夫人可丢不起这个人哪!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今天,我李曦,在此对天发誓,当然了,其实很多认识我时间比较长的人也可以为我作证,一直到今天,我就在裴杨府上当着账房先生呢,我都从来没见过那位裴府的少夫人!所以,你们议论的那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诸位若是智者,则可以止矣!”

一番话说完了,整个一楼仍然是鸦雀无声,李曦却不管他们,只是又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就回身坐下了。

他刚坐下,刚才那位被他一句话给噎得张不开嘴的士子却又开口了,他冷哼了一声,道:“要挣钱,是啊,谁都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我辈读书之人,也并不讨厌钱,可是圣人有言曰,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在下却是从没听说过,去别人府上做个小小的账房先生,就能挣到什么大钱的!”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关键是刚才李曦那番话给他们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毫无疑问,李曦说的都是真话,但惟其如此,才让人吃惊!

你一个士子,张口闭口爱钱想挣钱,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学的那些圣人之言都忘了?圣人可是说过的,读书之人,要安贫乐道啊!

至于那什么风流韵事,这个读书之人倒是不反对的,红袖添香嘛,说出来还是一段佳话,可问题是,如果对方是一位未亡人……这个可就有损清誉了!

再说了,钱,大家都不讨厌,漂亮的女人,大家也都喜欢,但要是拿这个来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这就有点令人不齿了!所以尽管很多人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却几乎没人敢把这个话说出来,李曦这么不遮不拦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自然让他们吃惊不已!

因此当那位士子的话音落下,众人顿时便一连声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当个账房先生能挣什么钱!”倒是一片齐齐不屑的态势。

“可不是嘛,李肱先生的生意我是听说过的,在咱们晋原县里,那也是排在前列的了,家里的铺面可是不少,据说城外还有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哼,真不知道当多少年账房才能挣到这么些钱,居然说这还不够?”

李曦闻言笑笑,先是冲一肚子脾气没地方发泄的三叔李肱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坦然地道:“这位仁兄说的没错,单靠做个账房先生,自然是没那么多钱可挣了!至于我到底怎么挣钱,现在还不太方便说,总之诸位拭目以待就是了。”

他想了想,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三个月,最多半年,大家就会知道,我李曦不光诗做得好,就是挣钱,也比你们厉害多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顿时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一副听了天大笑话的表情,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小樊楼的一楼就传出了众人齐齐的冷哼声。

简直是人人侧目!

而这个时候,李曦的三叔李肱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就凭李曦刚才那番放肆之极的直言,再加上刚才这句几乎是吹牛一般的大言,他已经将要成为整个晋原县城,乃至是整个蜀州所有人眼中的笑柄了!

此子,何其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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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号:150614599,名称:元老会——大唐春。

废话完毕。

第十四章 实验

裴杨府内,后园。

阿锦匆匆而来,看见少夫人正在不远处的惜花亭内,便直奔这边而来。

这座府邸是三个月前刚刚买下,原来的主人左迁走后,这院子已经好几年没人住过,后花园自然也是荒疏已久,她们搬过来没之后这段时日里家中又是百废待兴的,事情多到处理不完,一时间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就连花匠也才刚雇了没几天,所以这后花园里还乱的很,不过挡不住春日正好,再加上毕竟也有原来那户人家打下的底子,因此哪怕这园子荒废多年,看去失了些雅致韵味,但此时一路行来,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却也颇有野趣。

只不过阿锦可没有心思去把目光停留在这些上头。

从她十四岁那年陪着少夫人嫁到裴家,少夫人的很多事情便都是由她负责料理的,别看她年纪小,到现在也不过十九岁,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她是自小就和妹妹一起被卖到了杨家,不但要上边应承主人,下面还得要照顾妹妹,因此自小就历练得极是沉稳老辣,这些年来负责替少夫人料理些家务琐事,甚得信赖。

眼下少夫人搬出老裴家来自立门户,她是作为娘家陪嫁来的丫鬟,又是多年的亲信贴身丫鬟,自然备受重用,裴杨氏是个大略处聪慧至极,然而却极厌细务的,因此自从自立门户开始,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家里家外的所有事情,都是阿锦负责处置,也不过关键处请示几句罢了,所幸她为人聪慧处事谨慎,虽然内内外外都是个难,这一路过来,却也是井然有序。

只不过即便是她,也有处理不了的事情,便比如眼下这件事,就让她不得不在三思之后,仍觉得束手无策。

惜花亭内,裴杨氏正在伏在案前一笔一划地教给女儿写字,小囡囡才刚四岁,生得粉雕玉琢极是可爱,此时正一边奶声奶气的跟着裴杨氏念字,一边晃晃悠悠地拿着一杆小号毛笔,很是认真地在纸上划着横横竖竖。而不远处的亭外,她那个才刚两岁半的弟弟裴徽则正被两个丫鬟逗弄着捉蚂蚁玩,那可爱的模样不时就会引来丫鬟们一阵笑声。

阿锦手捧账簿走进亭内,先是冲少夫人裴杨氏问了安,然后才笑着看小丫头写字,看了一会儿,却是笑着问道:“现在就学写字,是不是早了些,小公子和小姐还这么小,正是该好好玩的时候。”

裴杨氏闻言笑笑,连头也不曾抬起,只是一边仍旧把着女儿的小手引着她写字,一边道:“这孩子早慧,是她自己要学的,我缠不过她,只好教她。”

说话间,她抬起头来看了阿锦一眼,瞥见她手里拿着的账簿,便又问:“怎么了,还拿着账簿过来,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何管家又找你告状了?”

阿锦闻言一笑,道:“她找我告状也是好事儿,至少说明他很用心。”

裴杨氏点点头,“何管家没什么大本事,唯独这一点最好,任事十分的认真,他这个人没什么聪敏的心思,并不能帮人拿主意处理事情,但是只要你把某件事交给他了,告诉他该怎么做,有一件算一件,他总是能十分用心的去做,这就算是难得了。只是我嫌他每天都来告状,实在聒噪的紧,所以就干脆告诉他,以后有事直接去找你,不必告诉我。”

说着说着,她又抬起头看看阿锦手里的账簿,问:“今天又是什么事儿啊,是告那个大才子李曦的状,还是账上出什么问题了?”

阿锦笑笑,“告状还是告了,他不懂少夫人的意思,不理解您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花一个李曦的钱,把其他咱们要用的人引来,所以他告状我就听着,却也没法解释给他听,这倒没什么,而且何管家也说,这个李曦虽然不安分,帐却是算得极准的,据说何管家还试着考过他一次,那李曦的心算堪称绝妙,无人能及。”

顿了顿,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婢子也觉得,那李曦在房间里又是饮酒又是点火的,确实不安全,所以想问您个主意,还是让何管家去管一下吧,免得将来真的走了水烧了账房,后悔可就晚了。”

裴杨氏闻言点点头,“管……就不必管了,他这个大才子,也算是一方名士了,好歹是块牌子,既然说了只留他一个月,那就还是不要惹他心中不快的好,只要他不纵火,也就是点些小锅温酒,还是别去管他了。”

阿锦闻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这时裴杨氏伏身把着小囡囡的手写了十几个字,便觉得身子发酸,便松开手伸了个懒腰,问:“让你去打听着城里买个好铺面,打听着了吗?”

阿锦闻言点头,“得了几处,我让人带我去看了,都是好铺子,位角也好,铺面也好,只是前面的人不善经营,所以才落得个关门大吉,不过何管家问过之后,人家都是只同意租,并不愿意卖掉,所以,如果非要买下来的话,怕是得多费些钱了。”

裴杨氏闻言点头,“嗯,这是肯定的,这些年风调雨顺的,朝廷上又政令清明,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手里也越来越有钱,而只要是手里有些钱的,要么就是城外买地,要么就是在城里买铺子买宅子,地是有限的,买的人多,价格当然飞涨,晋原县城就那么大,铺子和宅子也是有限的,大家都买,自然也就贵些,贵些就贵些吧,我们娘儿几个既然出来自立门户了,总不能没有个营生,那样就算是现在还有些钱,也难免要坐吃山空了,看个不错的,你就替我做主,买了吧!”

阿锦闻言应了声是,却又道:“买便买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卖酒,是不是不太稳妥?”

裴杨氏闻言纳闷,“怎么不稳妥?”

阿锦想了想,道:“卖酒当然是一桩好生意,婢子找人打听过了,光是最近的这几年里,咱们晋原县城里已经又多了三处酒庄,新开了七八家酒铺,生意仍是好得紧,可见这个生意本身是好的,只是,这酒铺子历来就是多事之地,咱们家又没有个能在外头主事的,这将来万一要是有人找茬儿……”

她的话不敢说的太明白太直白,但裴杨氏还是立刻就听懂了。

当下她笑笑,“你放心,裴颂虽然蠢笨,但老爷子却是个聪明人,有些道理他会告诉裴颂的,越是咱们两家关系不睦,裴家就越是不可能欺上门来,要动手脚,也只能在背地里,至于那些背地里的事情,却是正好可以用到咱们的舅老爷,省得他每天什么事情不做,也一样的过来打秋风。”

阿锦闻言虽然仍是有些悬心,不过既然少夫人如此底定,她也只好点头应是。

聊完这些,裴杨氏便低下头继续陪着小囡囡练字,好容易娘俩儿又写了一个字,裴杨氏笑靥如花,没口子夸赞,搂着小囡囡又是亲又是疼的,不过这时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阿锦还没走,非但没走,看她的模样欲言又止的,似乎是还有事要说。

挑眉看了她一眼,裴杨氏收起笑容,低下头低声地呵哄小囡囡,好说歹说哄走了,她也由两个丫鬟陪着,去跟弟弟一处捉蚂蚁了,裴杨氏这才理了理衣裳,淡淡地道:“还有什么事儿,说吧。”

阿锦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小姐,外头那些传言您也听说了,要么,咱们还是把那个账房先生给……辞了吧。”

裴杨氏闻言点头,道:“说说原因。”

“第一,虽然他出面辩驳了,那个谣言的影响力已经大大下降,但是毕竟人言可畏,更何况咱们现在的处境本来就不好,所以婢子觉得,彼此还是撇清些好……”

“嗯,既有第一,那肯定有第二了,说。”

“第二则是,现如今的李曦,可不是什么蜀州第一才子了,婢子昨天出去看铺子还听见到处人们都在议论,说李曦此人无视文章道德,且毫无气节,纵有小才,亦是歪才,而且他前些天在小樊楼里夸下了海口,到现在整个蜀州几乎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呢,这样一个人留在咱们家里,只怕并不能添什么光彩了,因此婢子觉得,倒不如就借着让何管家管管的机会,妥帖的给些工钱,打发他走了算了。”

裴杨氏闻言再次点点头,却是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后,她微蹙着蛾眉,也不知是对阿锦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地道:“说来也邪门,我怎么觉得这个李曦那么不对路子呢?好像他做什么事情都跟咱们普通人想的不一样,总是能做出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奇也,怪哉!”

阿锦闻言默然。

※※※

不管外头传言如何,李曦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倒是挺逍遥。

账房先生的活计很轻松,其实上辈子李曦虽然不是做财务的,但是报表啊什么的,还是经常会接触到,而且他还去朋友的公司里帮过几天忙,小公司人少,所以他也管过账本,跟上一世那种发达的商业社会的账本相比,毫无疑问当下这样一份家庭账本简直是太简单了,他应付起来毫不费力。

其实李曦当初之所以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活计,除了他从三叔李肱嘴里得知了这个裴杨府目前正在准备买铺面开酒庄,觉得这个契机不错之外,最重要就是他想熟悉一下这个年代的账本了,别说他也知道人家不可能长期雇用他这种连字都写不端正的账房先生,就是他们想雇,李曦还不干呢,他只是在为自己未来的道路做准备。

有了这个态度打底子,这工作自然就轻松愉快了。

何管家怒目而视,李曦就抬起头冲他笑笑,路上碰见个下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傻呵呵的笑脸以待,总之是不管看见谁他都乐呵呵的。

可一等回到分给他的那间小“办公室”里,他却会突然一下子收起笑脸,俯下身子认真地捣鼓自己的“实验”。

嗯,应该被称作是实验吧,因为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东西和这种思路。

一个小铁鼎,一个李曦设计出来之后让匠人给打造的酒甑,一小包袱高品质的木炭,以及其他辅助工具若干,当然,最重要的东西是原料——崇义坊狗肉娘子那里买来的上好美酒。

穿越过来之后,根据李曦的了解,这个年代造酒其实还简陋的很,人们所谓的酿酒其实就是把酒带着酵母之类的一起放在坛中,让它一边发酵酿造一边贮存,但是喝的时候打开酒坛之后,却必须要先筛除掉酵母和渣滓,然后才能饮用。所以在眼下的大唐,人们除了说“吃酒”之外,也管喝酒叫做“筛酒”,就是指的这个筛除的过程。

前些天到处逛,李曦跑遍了城中所有的酒铺,而且还找了不少人打听,其中就包括三叔李肱,所以他确信,至少是一直到现在,大唐境内还没有出现过蒸馏酒。

虽然上辈子不是玩技术的,也不是学化学的,但毕竟是理科生,化学实验不太陌生,对付这种层次的实验,李曦可是一点儿都不怵,更何况就算是发怵也得壮着胆子上啊,这种仿佛天生就是留给穿越者发财的机会,李曦怎肯错过。

不光是他,在前几天的酒楼里跟很多人发生了那场争执之后,李曦回头把自己可以造出一种高浓度酒的事儿跟三叔一提,就连他听了也是立刻就两眼放光。

虽然他并不太相信李曦的说法,认为酒还可以提纯,但毕竟出于对自家侄子的信赖,他最终还是点头,好歹算是允准了李曦要实验的想法。

当然,以他的聪明,在假定李曦能够成功“研究”出这种酒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李曦之所以选择裴杨氏这样一户人家去做账房的用心之所在。

简而言之,分摊风险。

首先,酿酒这个行业虽然利润不小,但也是烧钱的大户。而且李曦如果真的能弄出一种新酒来,那就是属于一件新东西,这个世界上没人喝过这种东西,更是无从预测它的销路如何,这一点甚至连李曦都拿不准,因为先进的东西,未必就是合适的东西,事实上就只是李曦知道的就已经有无数的事例都证明了,超前的,甚至不如落伍的。

而偏偏裴杨府最近一段时间正在张罗着要开酒庄子,根据他们家的情况,稍微推测一下就可以猜到,他们新立门户,正在无比焦急的寻找立身的财路,所以,双方很有可能会一拍即合,到时候借助她们的力量先来试验一下,一旦发现这种酒是有销路的,三叔可以顺势加入,自然也就是最妥帖不过的路子了。

当然,其实以三叔李肱的财力,完全能够支撑得起这种小规模的实验,所以李曦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借助裴杨氏,但是话又说回来,虽然是自己的三叔,是对自己很好的三叔,但是李曦却还是不想把自己的路子完全都交给他去做。

他时刻都告诉自己,我是个穿越者,对于整个的大唐时代,对于整个天下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来户。

所以,可以借助,但绝不依靠,更不能全盘托付。

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李曦小心翼翼地调控着火候,凭借着感觉大体的把酒液的温度控制在合适的程度之内,然后几乎是屏息地等待着结果。

蒸馏的技术说起来一点都不复杂,因为中学那会子就学过了,酒精的沸点和水的沸点是不同的,如果李曦没记错的话,酒精应该是在七十八摄氏度多一点,而水则是一百度,所以,只需要始终把酒液的温度控制在这两个数值之间,酒精就会一点一点的从酒液中蒸发出来,从而达到与水分离的目的。

道理说起来简单,但是真做起来却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一是酒温不好掌控,而且连个精确的测温工具都没,只能凭借感觉和目测,二是工具也不趁手的紧,至于第三么,在李曦出生和读书的那座小县城里的中学里,就算是最好的学校里的化学课,也是基本上不做什么实验的,老师说过,只需要把课本上的实验过程背过去,就能考大学了,要做实验,去大学里做去,咱们学校花不起那个材料费,而李曦大学学的又不是化学——所以,他的动手能力实在不是一般的差。

过去的这些天,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了。

虽然有些时候也能蒸馏出一些酒精,但要么是火没控制好,水汽也蒸馏了很多进去,要么就是特意订做来的那个酒甑实在是有些不靠谱,因为正在蒸馏的过程中,酒精的温度很高,所以只要酒甑有一丁点儿扣不紧,一个不注意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蒸馏出来的酒精就能飞走大半,……总之就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状况都出过。

眼看就蒸馏的差不多,李曦的手一个不注意被盛着酒液的铁鼎给烫了一下子,他一哆嗦,坏了,酒鼎微微一个倾斜,顿时蒸馏好的部分酒精就不翼而飞,而且酒鼎一歪,火头就突然的大了起来,就这一下,眼看着鼎内的酒液就有些小滚……

李曦不由得叹了口气,又废了。

不过还好,总算还略有成果,虽然只剩下大概几滴。

李曦颓然起身,熄了火,等铁鼎的温度降下去之后把东西收拾起来,把剩下的酒液和蒸馏所得的酒精都小心翼翼的重新分开装好,这才收拾一下自己的书案,把账簿再次整理一遍,然后看看天色不早,估计今天自己呆在府里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事情了,就干脆动身回家。

当然,回家之前除了跟何管家打个招呼之外,就是还得顺路再买点酒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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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静女

崇义坊,文君酒垆。

看见李曦进门,酒铺里的声音突然就小了很多。

按说这家文君酒垆铺面很小,只能算是一间小酒铺,但是因为此间狗肉炖得极佳,故而生意素来不错,在这晋原县城里的几十家酒铺之中,也算是颇有盛名了。

当然,它最大的名声不是来自酒,也不是来自狗肉,而是来自它的主人,一个被人们称为“狗肉娘子”的年轻少妇。

据说这狗肉娘子的娘家姓林,父母都只是普普通通的老农而已,两年前,只因为她长得漂亮,被县城里的皇甫家给看中了,便请了媒人上门给自家的儿子提亲,这农村的丫头片子能嫁到城里去,对方还是有钱的人家,那自然是盼都盼不来的美事,因此她娘家收下了厚厚的彩礼之后,自然也就准了。

只可惜这姑娘却不是什么有福的,就在新婚大喜的那天,新郎因为喝多了酒,走路时一个不慎跌倒,脑袋居然撞到台阶的石头棱上,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呢,就一命呜呼了。

于是转眼之间,喜事变成了丧事。这新娘子自然就成了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新郎的父母虽不曾把她怎么样,但背地里还是不免有[天煞星]、[克夫]之类的说法传了出来,以至于一家人都避着她走,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呆在婆家,说是愿意替自己的丈夫给父母尽孝,但是人家父母嫌她晦气,压根儿不敢留。

到后来过了三个月孝期之后,那家人便干脆说,虽然已经成了亲,但是毕竟儿子已经没了,也没有留下她守活寡的道理,让她这就可以回家,愿意嫁人还是如何,都听其自便,只是不要继续留在家里了,于是只给了一笔钱,就把她赶出了府来。

按说这本该是一个新婚寡妇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了,哪有那么年纪轻轻还没来及真正嫁人就愿意为别人守一辈子活寡的?但偏偏这狗肉娘子是个死心眼儿的,他甚至连那男的长什么样子都没见到,就坚持要为对方守寡,说是烈女不侍二夫,因此回到娘家之后,不管家中父母兄嫂怎么劝,她都坚持绝不再嫁。

但是吃了上回的甜头之后,她兄嫂已经明白,嫁一回女儿就是一回的好彩礼,更何况自家妹子还生得这么漂亮,不嫁出去养在家里岂不是赔本的紧,因此她的兄嫂是断断不同意她守寡的,她不同意,就先是找了亲戚邻居无数人轮流劝说,然后甚至干脆威胁说,她要是不肯嫁,那就要赶她出门,总之不许她继续住在娘家,为此她哥哥还打了她一巴掌。

最后被迫无奈,她便干脆到这县城里来租了一间铺面,又雇了些伙计婆子,开了这家文君酒垆。一两年间,倒也颇有了些气象,成了晋原县城里有名的一家小酒铺。

并且离开家的那时候起,她就彻底断了跟家里的关系,后来更是干脆连林这个姓氏都一起都给舍了,改姓自己亡夫的姓,给自己起名字叫皇甫静女。此事曾一度在晋原县城内传为美谈,时下大唐虽然不限改嫁,但是对于有气节,能为亡夫守寡的妇人,毕竟还是赞赏的,因此从那之后,她这里倒是多了不少文人墨客来光顾。

当然,慕名而来想要调戏一番的浪荡子,也是绝对不在少数。

此刻当垆卖酒的,正是狗肉娘子,皇甫静女。

酒铺内突然一静,正低头算账的皇甫静女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大家正对李曦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酒铺这种地方历来就是闲话汇聚之地,人称是“车船店脚牙,抓住就该杀”,像李曦这样新鲜绯闻不断的人物,自然更是被酒客们经常提起的,因此她自然也是没少听说过,最近一段时间李曦每每来此买酒,虽不是次次都由她接待,但她也是早就从酒客们口中认得了他。

说起来她也替李曦怪可惜的。

人家可是大才子呢,虽然自己不懂诗,甚至不识字,但是那么多人都说好的诗,那肯定就是好极了的,能有这等才华,将来该是多好的前程啊。只可惜他行事也太过孟浪了些,先是去人家一个寡妇家里当什么账房先生,被传出好些桃色传闻,虽然事后经他公开解释之后,大家也都明白那只是些不实的污蔑,却到底还是闹出了好大的风浪来。

后来他更是干脆对着那么些人公开标榜自己喜欢钱,要挣钱,喜欢女人,喜欢寡妇之类的……好些个没羞没臊的话,便连圣人之言都不记得了,还跟人打赌说要做晋原县城的陶朱公,半年之内就要身家千金……真是怪不得那些读书人对他人人侧目了,连自己都觉得他这人实在也是太嚣张太不知自爱了。就像人家说的,这些话也是好说的么?

这天底下人便没有不爱钱的,大家也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办法,都想多挣钱,可有谁敢夸下海口,说自己半年之内就能挣千金身家?

更何况你也不过就是一个身无长计的读书人罢了。

现在倒好,最近这些天他是每天都过来买酒,少则一角两角,多则一斛,虽然从不在这里喝,但既然每天都买,还买那么多,那么肯定就是回家之后一个人借酒浇愁了。不然的话,他一个读书人买那么些酒做什么?

既然是借酒浇愁,那想必是说过那些话之后连他自己也已经后悔了,只可惜这件事早就已经散布出去,造成了莫大的影响,他纵是有心悔过,却也已经是无计可施,这些日子便只能是每日介独自喝闷酒了。

因此每每看到李曦过来,皇甫静女就不由得想到,据说自己的亡夫当年也是读书人,而且也是在晋原县学里,说不定两个人还认识呢。只可惜自己那没见过面的丈夫已经不在了,不然倒可以让他劝劝这个李曦呢——

不就是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有了些传言,怕什么的,只要好好的读书作诗,将来便是考不上进士,哪怕能做个一官半职的,自然也就没人敢说什么闲话了,又何苦这样自己折腾自己呢!

前些日子,因为牵涉到李曦说过什么喜欢寡妇之类的,一是皇甫静女觉得自己要避嫌,二则是她心里对这种轻佻的话也有些厌烦,所以每次李曦来买酒,她总是要避开的。

只不过随着李曦来的次数多了,她发现这人虽然名声很坏,但其实人很好,见了人就先是腼腆的笑,口气也极和善,又不对自己乱说乱看的,倒比那些喜欢端个读书人的架子其实背地里却老是贼兮兮的偷看,甚至还屡屡出口调戏的所谓士子们要好相处多了。

因此这一来二去的,皇甫静女倒也不躲他了,每次打酒也都是特意的给他多打个半角。

此刻看见他又来,她探头往外看看天色,可不,又到这个时候了。

扭头看看铺子里喝酒的人们脸上的那抹不屑和讥笑,再看看李曦那副对众人的议论声恍若未闻的腼腆笑容,她不由得又是心里叹了口气。

“李家大郎,又来打酒了?”

李曦点头笑笑,“是,麻烦你老板,这次还是要一斛。”说着还把手里的酒斛递过去,然后又把数好的钱放到柜台上。

老板,这称呼还真是独特呢。

皇甫静女接过酒斛去,狠了狠心,干脆给他打得满满的,叫你喝!

打好了把酒斛递过去,李曦伸手一接就发觉重量有些不对,他低头一看,然后就不由得愣了一下,道:“这……”

皇甫静女道:“好好回去醉一回吧,醉一回,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往后可别这么天天醉酒啦,人家越是瞧不起你,你就越得自己瞧得起自己,天天靠喝酒让自己好受一点,可不是男儿家该做的,你还是个大才子哩,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说着,她推了推酒斛,道:“拿去吧。”

然后又冲着一个卖酒婆子道:“你去切一斤狗肉来给他包好。”

李曦傻乎乎地愣在那里,酒铺子里的酒客们一个个也是面面相觑。

那婆子闻言依命去切了狗肉包好,拿过来递给皇甫静女之后,却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皇甫静女扭头看她,她便冲着铺子里的酒客们撇了撇嘴。

身为一个被婆家赶出门的未亡人,又是独自一个人支撑这么一家充满闲言碎语和浪荡儿的酒铺,皇甫静女当然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不过叹了口气之后,她还是把包好的狗肉递过去,道:“你买的酒多,这是本店送的。希望你以后能多多照顾本店的生意,我们的狗肉做的很香,尝尝吧。”

李曦腼腆地笑笑,刚要开口推辞,却突然听得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是啊,狗肉香,狗肉娘子更香,喜欢寡妇的,当然是隔着几千里地也能闻出味道来!”

皇甫静女闻言脸上猛地一红,但人家是店里的客人,她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把客人轰走的道理,再说了,这两年里,各种各样的怪话儿她可也听了不知道多少了,早就习惯了,除了每次听说还是会有些脸红之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想起酒铺子刚刚开门那半年里,她每晚可都得哭到半夜呢。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她自己也曾有过那般被人家指指点点,说冷热话儿的经历,所以才对眼下李曦的处境多少的有点同病相怜把。

见李曦不接,她干脆把狗肉硬塞过去,这时候站在她身边那婆子也笑着道:“李家大郎,给你你就拿着吧,以后多来我们这里买几回狗肉也就是了,你尝尝,好吃的,店里的每一只狗都是我家娘子亲手炖出来的呢!”

李曦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再推,便接过来,连声的道谢。

这时候店里却有人不答应了,当下就有人呼喇一下子站起来,“皇甫娘子,这可就不公平了,这两年里我可是没少到你这酒垆里喝酒啊,怎么着也比那狂生买的多吧?怎么不见你也送我一斤狗肉啊?”

说到这里,他不屑地笑笑,“莫不是你这狗肉娘子闻见了腥味儿,心里就熬不住了,想再给自己找个小相公吧?”

说着,他不由就拿一副色迷迷的眼神对着皇甫静女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店内不少酒客一听这话也顿时就跟着起哄,纷纷低声谑笑起来。

皇甫静女闻言顿时就涨红了脸,不过还不等她说话,李曦已经笑了笑,开口问她,“你这店里,狗肉多少钱一斤?”

皇甫静女身边那婆子闻言赶紧道:“十五个钱一斤。”

李曦点点头,从怀里又摸出十五个钱来递过去,晃晃手里的狗肉,道:“我买了。”

然后他一手拿着酒斛,一手拿着狗肉,冲狗肉娘子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当下他刚才开口挑衅的人见李曦根本就不打理自己,不由得顿时就变了脸色,他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听说李曦先生曾夸下海口,说是要在半年之内就至身家千金,不会是说完了大话之后,自己也圆不过来了,所以每天都借酒浇愁吧?”

见李曦闻言停下脚步,他顿时又冷哼一声,脸上顿时就露出些得意之色来,又道:“什么狗屁的才子,不过就是偶尔走了狗屎运得了一首诗罢了,我看其实也不怎么样,结果自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居然还说什么不但作诗比人强,就连挣钱都比人强,哼,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呀!”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才返身坐下。

狗肉娘子闻言就有些担心地看着李曦,她是深深知道这些冷嘲热讽的威力的,因此她不由得便想,就凭这番话,只怕又会让这位李家大郎多醉几次吧?

唉,人哪,为什么就不能相互和善些,相互体谅些,非要弄得别人心里难受了,自己才会痛快呢?大家每每总是说读书人读的都是圣贤书的,那圣贤书里每一句话都是有学问的,只是……难道圣贤书里写的都是这些东西么?

就在满酒铺人的注目下,李曦停步之后听那人说完了一番话,终于转过身来。

他脸上还是那份人畜无害的腼腆笑容,当下转过身来也只是看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然后笑了笑,问:“我说我能在半年内就身家千金,你不信?”

那人闻言不屑地摇摇头,道:“不信!”

李曦闻言点点头,然后就在众人等着他开口辩驳的时候,他却只是笑了笑,随后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便又转身继续出酒铺而去了。

当下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继而,酒铺内便爆发出一阵大笑。

“呸,什么身家千金,这不是还没到半年,就已经原形毕露了!哼,满口大言,他以为他是谁,简直就是我辈读书人的耻辱!”

眼看着李曦只是笑了笑就又走了出去,不知为何,狗肉娘子竟也跟着觉得心里一阵失望。

虽说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并不相信李曦一个身无长计的读书人能学什么陶朱公,更别提什么半年至千金了,但不知为何,看见他那腼腆的笑容,还有那真诚而不闪躲的眼神,她就宁愿相信他并不是在吹牛说大话,心里更是盼着他真的能像当初做出那首诗来一样,再次吓所有人一大跳,证明他说的并不是大话。

但是很可惜,愿望毕竟只是愿望,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下看着酒铺内的酒客们脸上那肆无忌惮的不屑神情,再想想刚才李曦走出店门时那一道落寞无助的背影,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酸酸的,软软的,倒好像那个刚才被人出言羞辱的人便是她自己似的。

然后,她一边将婆子递过来的一斤狗肉钱反复地把玩,一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想道:“受些气也好,只要能醒过来,以后别再说什么大话就是啦,众怒可是不好犯的呦……”

第十六章 尝酒

天色近晚,残霞满天。

柳荣站在小跨院门口,挑眉看着不远处西天那通红的火烧云,心里想着大哥突然叫自己过来喝酒的用意,嘴角不知不觉就挂了一抹笑意。

“怕是要下雨了呀!嗯,太闷了,也该下雨了。”

不理旁边带路的二柱子的纳闷,他摇头自言自语地叹息了几句,迈步进了小跨院。

自从成亲之后,柳博老爷子就下令把这府西边一溜儿十几间房屋给单划出来建了院墙,算是给柳蓝他们小两口另立了一处小门户了。这十几间房子小小巧巧的,他们两口子带着四五个丫鬟、七八个下人,外带还有七八个粗使婆子,倒也清静自在。

以前柳荣倒是常过来玩,不过最近两年因为这边添了孩子,又是孩子哭闹又是嫂嫂要哺乳之类的,他一个小叔子如果过来,起居坐卧的,多有不便,因此便来的少了,最近更是有足足好几个月不曾过来了。

“大哥,嫂嫂,我来了。”

即便是现在孩子都一岁多了,他进了门还是离得远远的就先大声打了个招呼。

他的话音落下,房门前的泪竹湘帘便被一个小丫鬟伸手挑开,然后就见柳蓝的妻子柳周氏走出门来,先是笑着福了一福,然后便道:“他二叔来了,快请进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

柳周氏又赶紧回到屋里去,然后就听见她说:“你呀,还是快给我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整天板着一张脸,就跟天底下人都欠你十万钱似的,见了儿子都没个笑脸,他才多大,看见你那张脸,能有个不哭?快点儿吧,给我,你去跟二叔说话吧!”

然后就见柳蓝苦着一张脸挑开帘子出来,看见柳荣正站在院子里廊子前,脸上似笑非笑的,不由得就叹了口气,“这小子,谁抱他都笑,就是不让我抱!”

柳荣笑笑,“谁抱他都笑?那行,让我也抱抱我小侄子!”

说着兄弟俩就着小丫鬟挑开的帘子先后进房去,就看见柳周氏正在那里哄孩子,柳荣笑嘻嘻地道:“嫂嫂,要不要我回避啊?”

柳周氏闻言微微红了脸,“这个二叔,真是的,天底下人都知道你聪明还不行,非得见了就拿我打趣,你这可真是做叔叔的!快来,看看你侄儿,看我们又胖了没?”

柳荣笑嘻嘻地走过去,在小家伙脸上逗弄两下,小家伙本来正哭得欢,粉嫩的小脸蛋儿都憋得通红,谁知道看见他之后,却居然连哭都忘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那眼珠子好奇地直溜溜瞪着他,模样儿简直可爱极了。而且柳荣冲他做个鬼脸儿之后,他居然还真的就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口水都流出来。

柳荣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赶忙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柳周氏还不放心,一行笑还一行拿手帮他托着孩子的脑袋,转头冲柳蓝道:“你看看你看看,我们见了他叔叔就亲,见了你就怕得什么似的,可是说你有多不讨喜!”

然后又对柳荣道:“他二叔,你们兄弟俩有什么话都能说,待会儿你们喝酒,嫂子亲自下厨给你弄菜去,你可要替嫂子好好说说他,你这个大哥呀,脾气又硬,脸又臭,脑子还跟个木头似的,什么事儿都转不过弯儿来,认死理儿的紧!”

柳荣闻言只是嘿嘿地笑笑,却并不接话,又逗弄了小家伙一会儿,这才把孩子交到柳周氏臂弯里,然后转头冲柳蓝笑了笑。

大哥虽然性子耿介了些,做事也的确有些认死理儿的毛病,不过他这个人可不傻,只不过柳周氏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嫁过来,却能在一两年间就把大哥吃得死死的,深知满屋子里都听不见大哥说话,可见当初老爷子找的那个高人给相面相得还真是准啊!

不过也好,总不能两口子都是榆木疙瘩吧?只要是自家人,聪明点儿总没坏处。

当下柳蓝招呼着柳荣到一旁的桌案旁坐下,自有丫鬟赶紧给上了茶来,柳蓝便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柳周氏挑眼瞥见,知道这兄弟俩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谈,然后便把孩子交给丫鬟,自己转身笑道:“你们兄弟俩先说说话,我下去给你们弄酒菜去!”

柳荣笑道:“谢谢嫂嫂。”

柳蓝则摆手,“你去,去吧!”

柳周氏笑笑,转身就带着丫鬟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兄弟俩。

但是柳蓝却并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喝茶,柳荣笑笑,就也跟着不说话,也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子,柳蓝闷不住了,没话找话,“咱俩好久没这样喝酒了吧?”

柳荣笑笑,“是啊,我那么穷,你又不肯请我,就没喝了呗。”

他这话虽然倒有大半是玩笑,就算是柳家再穷,还不至于少了他这个二公子的酒钱,只不过自从大哥柳蓝成亲,老爷子就给了他一笔财产,让他自己打理,眼下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收支已经是自成体系了,再加上柳周氏好歹也从娘家带了一份不菲的嫁妆过来,而柳荣还没成亲,每个月都是固定的那一点月例钱,所以柳蓝自然要比他富得多。

柳蓝闻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良久之后却是突然在案几上捶了一拳,皱眉道:“我真是不知道,我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阿爹就非得认为只有他才是对的?”

柳荣闻言笑而不语。

柳蓝抬头看他一眼,不满地道:“二弟,你脑袋瓜子向来就灵,这件事儿还非得是你给我解说解说,不然我心里这个疙瘩就老是解不开。”

柳荣又笑笑,问他:“真想知道?”

柳蓝点点头,“当然。”

柳荣闻言点头,不答反问道:“既然如此,那我得先问问你,你为什么就那么认定咱们家老爷子是错的?”

柳蓝闻言口结,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话,却听柳荣已经代他答道:“毫无疑问,从一开始你就看不上李曦,觉得他这个人不行,对不对?”

柳蓝想了想,默然点头。

柳荣笑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哦,大哥,你一开始就对人家有了成见,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很显然,这样对人家李曦很不公平嘛!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对他有成见?”

柳蓝无奈地撇了撇嘴,“没什么原因,就是从小就不待见他,觉得他身上有股子孤穷气。”

柳荣闻言嘿嘿地笑笑,柳蓝纳闷地看着他,问:“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柳荣闻言又笑,一直到柳蓝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了,他这才道:“大哥,难道你不知道,你身上也有股子孤穷气?”

“呃……”柳蓝闻言不由愣住,这倒是他不曾想过的。

柳荣又笑笑,摊手道:“这就不难理解了,你俩一个比一个孤穷,所以你不讨厌他才怪了!”

柳蓝半晌无言,到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若只是因为这个,我还不至于那样子与阿爹当众顶撞也要反对这桩婚事,可是你看看,最近这些日子,那个李曦都做了什么事啊!先是去人家一个寡妇家里当什么账房,这非但是把他那个有钱的三叔放到架子上烤,也几乎是在指着咱们家的鼻子骂呢,然后呢,他居然还敢当着那么多人,公开的说那等狂言!我就是想不明白了,一个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阿爹如此维护?”

柳荣闻言笑笑,问:“不明白?”

柳蓝摇头,“不明白。”

柳荣点头,又问:“你觉得,李曦是个傻子么?”

柳蓝闻言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不得不摇头,道:“他……我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可不傻。”

柳荣闻言点头,再问:“那你觉得,满城人都知道李曦这么做有点傻,李曦自己会不知道?”

柳蓝闻言不解,不由得道:“他是故意的呀,绝对是故意的!”

柳荣闻言抚掌笑道:“着啊!一个明明很聪明的人,却故意的去做一个连傻子都明白是很傻的事情……你说,这事情会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吗?”

柳蓝闻言语结,继而却好像是吃了一大惊般,惊诧过后,便陷入了深思。

柳荣见状也不说话,就安静地喝茶等他。

又过了好大一会子,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挑开,柳周氏笑着带几个丫鬟进来送酒菜,柳蓝才突然回过神来,却是说出了一句让柳周氏想了好多天都想不明白的一句话——

“你不会作诗没法考进士,真是可惜了呀!”

※※※

熄了火之后,李曦小心地等到着蒸馏好的酒精渐渐冷却下来,这才取下酒甑,把今日所得倒入旁边早就预备好的干净酒盏。

时节虽还是春末,但川蜀之地本就春来早,所以到了时下气温已经不低,而且因为担心风吹进来会影响了火候的把握,所以李曦只要一蒸酒便总是要关了窗子的,在火焰边趴了这么半天,竟是蒸了一身薄薄的轻汗出来。

起身去打开了窗子,略经了经风,李曦便又按耐不住的回去坐下,将那酒盏端到鼻前轻轻地一嗅,只是觉得酒香扑鼻,不知不觉就得意地笑了出来。

轻轻地抿一口,嗯,很烈,虽然酒精浓度肯定还是不如后世那种动辄百分之六七十的高浓度烈酒,但是比之当下市面上经常出售的那种酒,肯定是烈了无数倍的。

自己的手艺还是不行啊,看来干这种事儿还是得让专业人士来。

满满的一大杯子,居然才只蒸了一小杯出来,浓度还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成都,毫无疑问,就是只按照酒精度来推算,蒸剩下的那些酒水里,肯定还是有酒精在的。

不过呢,有了这种级别的实验成果,已经足够自己在棋盘山落下第一枚棋子了。

正得意间,突然感觉外边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李曦抬头看过去,果然就见窗外正有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呢。

是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明眸皓齿双鸭髻,鹅黄宫样石榴裙,蛾眉淡扫,红唇微润,最关键的是那润红的脸蛋儿还有点婴儿肥,而且她一笑起来眼睛便弯成了月牙儿形状……直是说不出的娇媚可爱。

看见李曦看过来,她也并不害羞的回避,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喂,他们都说你是个傻子,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呃……我当然不是傻子了,你在那里站着干嘛,仔细让你们管家看见了,要教训你的,你们那位何管家可厉害了。”

她闻言可爱地皱皱鼻子,道:“才不怕他!”

又好奇地看着李曦身前桌案上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鼻端闻着浓重的酒味,她问:“你在干什么?还在当值的时候就喝酒可不好哦,不过只要你被何管家抓住的时候说是我的朋友,他就肯定不敢责怪你啦!”

李曦闻言笑笑,心想这女孩儿真是可爱到骨子里了,就问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瑟,我姐姐叫阿锦,我们都是这府里的丫鬟,对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李曦,不过他们都叫你李疯子!”说着,她又笑了起来,一笑就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当下李曦闻言也笑笑,然后便冲她招招手,“你过来,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她闻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挡不住心里的好奇,推开房门走进去,在李曦案前的东西上来回打量,还伸出手东摸西摸的。

李曦心想这个小丫头倒是不怕生,不过她虽然天真烂漫,却显然在这府里是有些地位的,如此一来……正正合适啊!

当下他伸手把那盏酒端起来递到阿瑟面前,“尝尝。”

阿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闻到一股比之刚才刺鼻百倍的酒香,不过她却突然往外跳了一步,跟李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然后单手叉腰戟指李曦,撅嘴儿道:“你下流!”

李曦闻言一愣,委屈地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阿瑟指指那盏酒,道:“刚才我都见你喝过一口了,却又让我喝,不是下流是什么?”

李曦闻言这才回过味来,心想也对,拿一盏残酒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喝,这倒确实是有点调戏的意味了。

当下他不得不无奈地摊摊手,“冤枉啊,你那么可爱,我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似的,哪里会有那个意思,实在是这种好东西眼下只有这一点啊,你要不愿意尝,那就算了。”

阿瑟闻言虽然口里说着“你说谎,我知道的,你根本就没有妹妹!”,不过到底还是抵不住心里的好奇,竟是真的走过来把酒盏接了过去。

“先说下啊,不许多喝,我可只有这一点儿了!”李曦小心地嘱咐道。其实他倒不是心疼这点酒,主要是怕对方一个女孩子,又是第一次喝酒精度这么高的酒会受不了。

阿瑟闻言又撅嘴儿,“小气鬼!”

然后她好奇地把酒盏放到鼻前嗅了嗅,“好香的酒啊!”她眼睛鬼灵灵地转了转,竟是趁着李曦一个不注意,一扬脖子,竟是把大半盏烈酒一口倒进了喉咙。

李曦目瞪口呆。

然后就见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连小脸儿都咳嗽得一片通红,甚至连眼里都呛出泪来!

“你骗人!咳……还说是好东西,骗人家喝,这……”她愤怒地一把把酒盏扔在地上,小嘴儿撅得能拴住一只驴,“我找小姐告状去,让他赶你走!”

说完了,她也不等李曦解释,就委委屈屈地抽泣着跑出房去,一边走还一边委屈地撇着嘴儿,那模样儿直是说不出的委屈。

“阿瑟不喜欢你!”

※※※

裴杨府的后院里,阿锦一边哭笑不得地柔声呵哄着,一边不好意思地回头冲自家夫人笑笑。好不容易总算阿瑟给劝住了,这才听她把受委屈的过程说了出来。

躲在裴杨氏杨花花怀里的小囡囡刮着鼻子羞阿瑟,“阿瑟不知羞,哭鼻子!”

阿瑟闻言撅嘴儿,“小小姐,下回不陪你捉蝴蝶了!”然后又跑过去拉着裴杨氏杨花花的衣袖,“小姐,阿瑟不喜欢他,您就赶他走嘛!”

但此时的裴杨氏听完了阿瑟的话却早就已经收起了刚才脸上的轻笑,她抬头看了阿锦一眼,见对方眼中也满是困惑,这才道:“我就说嘛,他一个大才子,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到咱们家来当什么账房先生呢,前些日子还公然的放出那等狂话来,原来他的主意竟是落在这里了,倒是难为他了,端的是好心机。”

阿锦闻言想了想,这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然后便拉过阿瑟,一字一顿地问她:“你确定你喝得是酒?很烈?很香?”

阿瑟一脸的委屈,却是根本就不懂小姐和自家姐姐这是怎么了,闻言便只是答道:“是闻着很香,喝起来难喝死了,差点儿没把阿瑟辣坏了!”

阿锦转头与杨花花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看来他手上有烈酒的方子!”

然后杨花花点了点头,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方子……怕是很贵啊!”

第十七章 饱暖

裴杨府,李曦的账房专用小屋。

阿瑟撅着嘴儿看看李曦,再看看一脸和软笑意的自家小姐,不由得就是一脸委屈。

也不知怎么了,昨天下午她明明是告状去了,但是等她告完了状却发现,这一回不但小姐不帮着自己了,就连姐姐都是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儿,她们居然对自己不喜欢的这个李曦加倍的感兴趣,非但不赶他走,反而今天一大早的就过来拜访了。

那个李曦也是,笑得贼兮兮的,讨厌!

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自家小姐和李曦见了面之后居然彼此都那么客气,聊了聊天气,又聊了聊最近蜀州诗坛的动态,态度真可称是亲切而友好,最后两个人甚至还说起东市里新来了一家扬州布商,据说那里的素缎很不错,都是直接从江南一带装船运过来的,比之本地的蜀锦,也是毫不逊色。

而且一提到这个,两个人居然就顺着聊下去了,这个说本地蜀锦这些年产业太分散,不像江南的丝织行业那样已经形成了规模,所以可以行销天下四海扬名,产业一分散,那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特产,用来给皇帝进贡是足够,但是在全国市场形不成竞争力。

那个听了则一个劲儿的点头连声称是,最后也提议说,这蜀锦倒确实该整合一下了,如此之好的资源不利用,简直就是浪费,益州成都府那边没人动弹,本地蜀州便该有人站出来才是,无农不稳,无商不富,经商其实也是在对大唐王朝做贡献啊!

这话题一扯,两个人顿时聊得更加投机,一直到现在,茶汤点了三滚,日头也已近正午,两个人居然一点都没觉得无聊,那脸上的笑容反而比刚才还更浓了。

阿瑟很生气,于是高高地撅着嘴唇儿。

末了杨花花终于算是看见了阿瑟的样子,便笑着对李曦道:“先生屈尊到妾身府上为一账房,偏偏我府里的下人还屡有冒犯,实在是让妾身心有不安哪!”

李曦也倜傥地笑笑,挥了挥手,“这有什么,阿瑟姑娘天真烂漫,跟我不过是玩笑而已,哪里谈得上冒犯,少夫人太客气啦!”

这会子一直站在一边伺候的老管家何贵也是纳闷得紧,他的心情比之阿瑟,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闻言,他看看阿瑟那一脸的委屈,再看看言谈甚欢的两个人,心里头不由得就直打鼓,心说少夫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就算是你不计较李曦这些天来办的诸如账房屋里点火酗酒之类的事儿,也总该顾忌一下外边人的嘴舌吧?这会子外头什么传言都有,你居然还跑到这里来跟他亲切地一聊就是一个上午,偏偏聊得还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话……

这个,怎么感觉两个人倒好像是相识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似的?

这时候裴杨氏杨花花听了李曦的话,也笑着看向阿瑟,点头道:“是啊,阿瑟天真烂漫,倒也真是令人疼爱,从她很小刚进我们杨家的时候,就是跟在妾身身边啦,妾身也一直都非常喜爱她,拿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呢,先生不知道,妾身娘家有位九妹,眼下正跟着叔父住在洛阳,比这个阿瑟还小一岁呢,两人倒是有六七分的相肖,连妾身那妹妹都啧啧称奇呢,妾身孤身在蜀,无人可以依傍,又怎能不拿她当个亲妹妹来疼着宠着?”

李曦闻言点头称是,两人会意地笑笑。杨花花便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倒好像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跟一个陌生男子聊了一上午似的,当下只是吃惊地道:“妾身疏忽,与先生言谈投机,不想竟是耽搁了先生如此长的时间,实在是惭愧啊,这样,不如妾身这就命下人们收拾一桌酒菜出来,先生就不必回家吃饭了,便在这里用了饭,如何?”

李曦闻言笑笑,赶忙摆手,“不敢叨扰,不敢叨扰哇!少夫人不必客气了,虽然在下与少夫人都不是那种惧怕流言蜚语的人,但人言可畏这句话终究是没错的,少夫人也该知道,时下外面颇有些不利于妇人的言语,在下一个男子,不怕这个,但少夫人还是在意些好,是以么,呵呵,在下就不叨扰了,还是回去吃吧。”

杨花花闻言不由得心里骂声狗屁,知道外面传言纷纷,你不还是照样说什么喜欢寡妇?

不过当下她闻言却是一脸感激地笑着点头:“先生所言甚是,非先生所教,妾身可是又糊涂了,既如此,妾身便不留先生了,改日有暇,妾身亲为先生治酒!”

说着,她站起身来,李曦自然也跟着站起身来,对方福了一福,他也跟着作揖,双方真是彬彬有礼的紧。

只是,那裴杨氏带着人走到门口了,却又突然停步,转身冲着李曦笑道:“与先生聊得投机,却是忘了一件大事,昨日听阿瑟这丫头说,先生新得美酒,妾身福薄命浅,不知可能为先生试酒否?”

李曦闻言腼腆地笑笑,原本书案上那些用来蒸酒的家伙昨天下午就让他给带回家去了,但这些日子蒸出来的一些样品,却是好好地保存了一个瓶底儿,此刻就放在书案一角,等的就是她裴杨氏这句话呢。

因此当下他闻言笑着拱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一直等到都走回后院了,杨花花拂裙坐下,阿锦这才赶紧拿干净的酒盏给她倒了一小盏新酒递过去,阿瑟闻见那股熟悉的味道,却是赶紧出言提醒,“小姐,您可别喝,那东西是骗人的,又辣又呛……一点都不好喝。”

杨花花闻言一笑,就在一众人好奇地注视下,她轻轻地举杯咂了一口。

但即便只是一小口,她脸上还是迅速的给激出一抹亮红,然后,就见她迅速的放下酒盏,大声的咳嗽起来。

老管家何贵见状大惊,阿瑟则是不由得嘟囔,“都说了不好喝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杨花花终于红着脸蛋儿停下了咳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酒……真烈,不过,要想醉生梦死的话,倒确实是个好东西!”

阿锦闻言看看她,又想了想,才道:“酒,或者真是好酒,只是人……”

杨花花闻言笑笑,伸手又拿过那半盏残酒,放在鼻端轻轻地嗅了一会子,这才淡淡地开口道:“这人……鬼精鬼精的,真不像个书生!”

阿锦闻言点头,“昨天您说的没错,只怕咱们得狠狠心,拿出一大笔来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何贵跟阿瑟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还满是茫然。

与阿瑟不同的是,何管家再扭过头去看到阿锦手里的那酒瓶,心中却又好奇到了极点。

这个李曦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好酒?

※※※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曦不知不觉就打了个喷嚏。

上午的“会谈”结果让他非常满意,虽然这个叫裴杨氏的女人实在是也太漂亮了点儿,让自己跟她坐在对面谈判的时候,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就心神摇动,哪怕是她轻轻地蹙一下蛾眉,都能让人觉得心疼的了不得,直是恨不得当时就赶紧献宝吧,免得看着美人那般心伤,不过幸好,李曦整天在家里面对着武姬这种级别的大美人,这些天来倒也磨练出不少定力来,管你再漂亮呢,反正大爷吃不到自己嘴里,心疼有个屁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人不光是漂亮到倾国倾城,这心机城府,也都够深的啊!

这一个大上午的废话说下来,自己都憋得快熬不住了,也就是靠着一再的提醒自己,越是多憋一会儿,要价的时候就越能端得起架子来,而越能端得起架子来,这钱就越多,这才强自撑着没崩溃,她居然能坐在那里一个上午神色轻松……是谁说女人胸大则无脑头发长就容易见识短的?这裴杨氏绝对就是个反例,而且还得说是反例中的反例!

不过呢,想到她白皙修长的颈子下那一大片腻白娇润的乳肌,还有她胸前那一对将胸围子撑至一个惊人弧度的饱满……深呼吸啊,深呼吸……那不是你的菜!

就在李曦自己摇头叹息之间,正好便走到了崇义坊的大门口,他突然想起那天回家之后,武姬对于自己拎回去的那一斤狗肉居然很感兴趣,就干脆顺路往崇义坊拐了进去。

不远处,文君酒垆便已经在望了。

其实这些日子窝在裴杨氏的府上倒腾那些东西,他为的只是一点样品罢了,到现在样品完成,裴杨氏看来也已经打算要上钩了,这酒自然就不必买了,所以他今天过来,纯粹的就是跟武姬一样,有点馋这店里的狗肉了。

另外,能借机见那位俏丽的狗肉娘子一回,也可略解这一上午的胸中闷气啊!

不过很可惜,李曦到文君酒垆之后,狗肉是买到了,但狗肉娘子却是不在,听一旁坐着喝酒的人问起,李曦才从一个卖酒的婆子口中得知,原来是人家皇甫家找上门来了,说是他们家刚出生的一位小公子才三个月就夭折了,请了神人给占卜,说是因为家有[冥妇],因此人家皇甫家便找了过来,从此不许她再用皇甫这个姓氏。

跟那些酒客们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不同,李曦心里倒是有些事不关己的无谓愤怒——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就因为这件事一打岔,顿时李曦满心里的高兴也都去了七成,回到家里自然也就把这心情带到了脸上,武姬见他面色不虞,倒是乖巧地放下书本亲自给他下厨去了——再怎么身份特殊,她还是没忘了自己只是李曦家一个歌姬的身份的。

不过虽然学了这些日子,但她的手艺却还是难以下咽的紧,最后还是借了那斤多狗肉的香,李曦才算是混了个肚饱。

吃过了午饭,武姬净手煮茶的时候,见李曦坐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李曦扭过头来看看她,然后貌似不经意地在她胸口扫了一眼,这才扭过头去,却是并不说话,反而再次闭上了眼睛。

武姬纳闷之极,却又不好再问,当下便微微地蹙起蛾眉,连带着茶汤调得也不见往日功力,幸而李曦心情不好,没心思品什么茶,所以也就是凑合着吃了一盏便站起身来要走。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武姬一眼,这才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到让武姬半晌都不解其意的话——

“饱暖思淫.欲啊,古人诚不欺我!”

※※※

下午回到裴杨府,果然不出李曦所料的,正有人在他那小办公室里等着呢。

看见他进来,阿瑟站起身来微微地撅着嘴儿,一脸委屈地道:“我们家少夫人叫我过来给你煮茶汤……”

李曦闻言嘿嘿地笑笑,“好,你煮,你煮!我等着尝尝阿瑟姑娘的手艺。”

阿瑟闻言小嘴儿撅得越发的高,“可是阿瑟不想给你煮!”

“为什么?就因为昨天喝了我一盏新酒?别忘了,当时我可以特意提醒你千万别喝多别喝快的,是你不听话,非要一口喝下去……”

“知道啦……”阿瑟撇撇嘴,一脸的不乐意,旋即却又歪着脑袋看着李曦,“你要是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家夫人还有我姐姐都那么敬着你,以后阿瑟就天天给你煮茶汤!好不好?阿瑟的茶汤煮的可好了,连姐姐都没阿瑟煮的好,夫人就爱喝阿瑟煮的茶汤呢!”

李曦闻言心中好笑,不过对于这个天真可爱的阿瑟,他倒确实是心中喜爱之极,当然,像这般可爱的小美女,估计没有什么人会讨厌她,甚至于她的威力还是男女通杀的,关于这个,只需要看看那位裴杨氏夫人居然那么宠她就可以知道了。

当下他笑笑,问:“你很想知道么?那为什么不问你们夫人和你姐姐呢?”

阿瑟闻言点头,“阿瑟当然想知道啊,但是夫人和姐姐都让我不要多问,阿瑟也问何管家了,可是何管家说不知道,所以,阿瑟就只好问你啦!”

李曦闻言点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思考了半晌,就在阿瑟担心之极的盯着他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他才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她,“既然阿瑟这么有诚意,愿意以后天天都给我煮茶汤……那好吧!”

阿瑟闻言顿时就蹦了起来,这会子也不生气了,也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嘟囔那句“阿瑟不喜欢李曦”了,当下便跑过去一把抱住李曦的胳膊晃啊晃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两弯可爱的月牙儿,口中道:“就知道你最好了,快说快说!”

吃那双娇润滑腻的小手儿握住了手,又直觉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臂上新压了两团沉甸甸软腻腻又热乎乎的物什,李曦就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不争气的猛烈跳了那么一下!

好悬没有丢人!

世间之理大抵相同啊,血气方刚的年头,思想上又早就不是一个小处.男了,这种“旷”的滋味,搁谁都熬不了多久啊!一旦心事去了大半之后……

推己及人,看来高中那会子大家都说女生宿舍里也看岛国片……倒未必是胡说了!

也就是打了个激灵的功夫,李曦又回过神来,却是不由得拍了拍额头,心道:“好吧,杨夫人,我败给你了……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最怕美人计的?”

※※※

“我们家少夫人想要求购先生手中新酒的方子,请先生开个价吧!”阿锦淡淡地道。

阿瑟好哄,随便找个理由就哄得她信以为真了,不过她欢天喜地地回去之后,奉了裴杨氏之命过来的这位阿锦姑娘,可就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李曦蓄谋如此多天之后等来的真正的一场重头戏。

只不过或许是害怕双方万一谈不拢,为了给双方都留个缓一步的余地,所以裴杨氏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指派了她的贴身女管家来此,这也多少让这场重头戏显得没那么隆重了。

不过,即便是这个阿锦,纤腰束素眉如远山的,也足够李曦喝一壶了。

呃,脑子又开小差了……

李曦恨恨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心里骂,“没见过女人么你?”

阿锦见状吃了一惊,关切的问:“先生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李曦摇摇头,淡定地坐好了,连想都不用想就直接道:“对不住,这方子,我不卖!”

阿锦闻言笑笑,心想还真是让自家小姐给料中了,对方是不可能不漫天要价的。

当下她笑笑,道:“那么……先生是准备自己开酒庄酿酒喽?请恕小女子多嘴,我大唐是禁止商贾极其子弟参加科考的,为先生计,似乎自己开酒庄并不妥帖吧?再说了,这开酒庄可是一桩费钱的买卖呀,以先生现在的身家……”

李曦闻言笑得比她还灿烂,道:“不怕的,我三叔本来就经商,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再没有错的,他也不会亏待我。”

阿锦闻言低头,思虑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问:“先生准备第一步怎么做?”

李曦道:“试酒,品酒,我前段日子那番狂话可不是白说的,大家不是都说我狂吗?不是都好奇我要怎么半年至千金吗?那就来尝尝李曦造的新酒吧!免费的!”

阿锦闻言笑笑点头,心里赞了一句小姐妙算,口中却道:“先生庙算无遗,我家夫人和小女子都是敬佩的紧。”

当下犹豫了一下,他见李曦只是笑眯眯地客气了一句,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便干脆道:“前期的品酒、试制等等一应花费和安排,我们府上包了,但是等到这酒真的要正式开始行销了,我们府上要三成份额!这是我家少夫人的底线。”

她这话倒是一下子就把底牌掀出来了,反正根据少夫人的推测,这个李曦既然煞费苦心的打听到自己府上需要开一个挣钱的门路,并且瞄准了酒庄,而且还不惜屈尊来到自家府上做账房,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制酒等等,肯定就是造就打定了这个主意了,所以心里倒也底定的紧,并不怕有谈不拢的风险。

再说了,她们开出的这个条件也确实够优厚了!

谁知道李曦闻言之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少夫人好大的手笔,只可惜,这方子……在下还没准备卖,还请阿锦姑娘回禀你家夫人,多谢她的盛情,改日新酒酿成,一定奉请她品尝指点!哦……对了,还请府上最近一段时间再寻一位账房来吧,在下过段日子就要忙起来了,怕是无法在贵府效力了……”

阿锦闻言不由愣住,犹豫了半晌之后,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想想,自家小姐还真是有识人之明啊,这个李曦,滑着呢!

※※※

下了班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不过街上的行人倒是丝毫不见少,李曦一路上志满意得优哉游哉地往回走,到了崇义坊附近,却是不知怎么又想起中午听说的那件事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拐了进去。

只是远远地看见那文君酒垆处却是黑灯瞎火的,附近连个人都没有,他心里不由得纳闷,一直等走到附近才看清楚,这店也没关门啊,怎么每一个客人呢?而且天都这会子了,也不见不点灯呢,店里头黑乎乎的……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

扭过头来往街上看看,走过的路过的一个个都离了远远的就绕着这里走……倒好像这里是瘟神庙似的。

李曦站在店门口往里喊:“有人在吗?老板,买酒。”

没人答应。

他迈步进去,试试探探的往里走,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里面的光线,这才看清楚,原来这里竟是已经让人给砸了……一屋子酒肉的香气啊。

然后,还有一缕细若箫管的啜泣……

*****

最近调整作息中,更新时间不固定,勿怪……

第十八章 骥尾

李曦避开那些地上的杂物,缓缓地冲着那哭泣的声音走去。

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女子正缩首抱膝地蹲坐在柜台后面的地上。

在她身侧,账本已经被撕得粉碎,碎纸屑散落一地,她脚边不远处,还有好几个被打碎了的酒坛,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地上的酒水还在汩汩流淌。

“喂,老板,你没事吧?”李曦试探着问。

她仍是低着头嘤嘤地哭泣,闻言并不做声。

李曦看了她一会子,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无奈之下便直起身子,叉了腰在这间小酒铺里来回巡视了一遍。

嗯,能砸的不能砸的,都已经砸个稀巴烂了,就连喝酒的桌案都已经缺胳膊断腿了。

估计他们也就是不敢公然放火,不然的话,估计这里早就已经被烧成渣了。

李曦回过身来又看看蹲在柜台后面低声哭泣的狗肉娘子,不由得就挠挠头。赶上这种事儿,还真是够为难的。问题是在眼下的大唐朝,这种神仙占卜的说法大家都信,再说了,这位皇甫静女也确实是一直都以皇甫家的未亡人自居的,所以,人家派了人来砸了这里,大家也就是睁眼看着,连个劝阻一下的都未必有。即便是告到衙门里去,这官司都未必如何。

他干脆也蹲下来,看着她瑟缩抖动的双肩,道:“中午的时候我过来买你们店里的狗肉,就听人说了,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这样,谁来砸的店?”

皇甫静女仍是嘤嘤的哭泣,闻言并不作答。

李曦无奈地摸摸眉头,“实在不行,你那个名字就改了吧,别非得扛着一副未亡人的枷锁不放,仔细想想,这个名字除了带给你麻烦,还能带来什么?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你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更何况他已经是一个只剩下名字的死人了,你又何苦为了这个为难自己?仔细想想,值得不值得?”

说完了这些,他叹了口气,见对方仍是不说话,便道:“想哭就哭一会儿,哭完了明天找人来收拾收拾,你的手艺那么好,这文君酒垆肯定还会再红火起来的。”

说完这些,李曦站起身来,又在这一地狼藉的酒铺里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他一个外人,也就是只能劝这么多了。

但是就在李曦刚迈出脚步的时候,她的哭声却突然停了。

李曦下意识的顿了一下,就听见她在身后沙哑着嗓子一抽一抽地哽咽着说:“他们、他们非得让我改名字,不许我姓皇甫,他们还骂我,说我既然要做个贞洁烈妇,干嘛不早早的就自杀了,去追随自己的丈夫,非要赖着不死,还害人……”

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她这委委屈屈的声音,李曦下意识的就心里一酸,然后,他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原来那皇甫静女已经抬起头来,正一副凄惨无比的表情,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着,早已哭道红肿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自己店里的一片狼藉。

李曦见状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走过去,在柜台外边,离她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找了块干净地方也坐在了地上。

她继续抽噎着,“我没有害死他们家的孩子,我真的没有害死他们家的孩子……”说着说着,她重又掩面哭了起来,那哭声里也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辛酸,竟是听得李曦都跟着一阵子鼻酸,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我相信你没有害死他们家的孩子,那什么神仙之类的,纯粹是狗屁,他们就是为了骗钱的,只要能把钱骗到手里,他们什么都敢说……”

“老神仙说我是个命里不详之人,无论什么人家,只要跟我扯上关系,都肯定要走霉运,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任何人啊……”

李曦听了不由得皱皱眉头,都这会子她还管人家叫老神仙……唉,思想上的病果然是最不好治的呀!

“我答应他们,我不姓皇甫了,我不要他们的姓了,我从今以后就叫静女,我跟他们再没有一点关系了,他们押着我,我们一起到他们家的祖坟上,把休书烧给那边了,我跟他们家没有一点关系了……”

她絮絮叨叨地倾诉着,李曦听了不由得皱眉,问她:“既然你们两边没有一点关系了,你也不姓皇甫了,那他们干嘛还要砸你的酒铺?”

静女闻言抽噎着抬起头,微微地摇摇头,道:“不是他们砸的,是……是我哥哥嫂嫂带了人来砸的,皇甫家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来砸我的酒铺……”

李曦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非但不帮着自家人,反而人家只是给了几个钱,就过来帮着人欺负自己的亲妹妹。

李曦张口想骂,犹豫了一下,却只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大一会子,见静女抽泣的轻了些,李曦问她:“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这个酒垆,还开不开?”

静女闻言过了好大一会子才摇摇头,“我哥哥嫂嫂说,出嫁从夫,在家从父,既然连休书都已经烧过去了,那我就不是皇甫家的人了,还是林家的人,他这个哥哥就能做得了我的主,所以,他们已经去把这间铺面剩下的租金给讨走了,现在这间铺面已经不属于我了,铺子里的钱也都已经拿走了……”

李曦闻言无语,只是愤愤地朝柜台上捶了一拳。

说到这里,或许是胸中的郁气发泄出来不少,静女的抽泣已经渐渐停下,看见李曦脸上愤愤的表情,他勉强笑笑,“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天也黑了,你快回家吧……”

犹豫了一下,李曦问她:“你还想开这间酒铺不想?你要是想继续开下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静女闻言却是扑哧地笑了一下,然后她脸上满是一副感激的神情,梨花带雨之外,是一种说不出的凄楚与苦涩,“又说大话了不是?还嫌人家笑话你不够,再添一桩?你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还能有办法帮我开酒铺?再说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低了头,“我是个不详之人,你还是别理我了,快些走吧!”

“狗屁的不详,妈的,就是一个神棍的屁话你居然也敢信,要是他们的话都能信,母猪都会脑筋急转弯了!”李曦愤愤地骂了几句,霍然站起身来,道:“你就放心吧,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你明天就去找了你原来的那些伙计还有卖酒的婆子们回来,把这铺面打扫收拾干净了,等着我给你惊喜吧!”

静女闻言抬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解与疑惑,不过到最后,她眼中的那一抹希冀却还是渐渐退去,她摇了摇头,“谢谢你愿意说这些来安慰我,不用了,你还是走吧……”

李曦拍拍眉头,竖起一根手指,“信我一回行吗?就一回!”

※※※

不知道是李曦真诚的眼神打动了她,还是她自己的心并不甘愿就此死去,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夜之后,重新改名叫静女的狗肉娘子还真是信了李曦这一回。

第二日一早起来,她先是打了盆水把自己的头脸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然后便一个人默然地收拾着前面铺子里那一地的狼藉。她是庄户人家长大的,本就做惯了事,手脚甚是麻利,这会子又打定了主意信李曦这一回,自然要尽快把店面收拾出来。

到了半晌午,也不等她去叫,便有三两个原本在铺子里负责卖酒的婆子得了消息,远远的站在道旁打望了一阵之后,见小娘子一个人在那里收拾,几个人只商量了几句,便在路人们的注视下纷纷走进店里帮着收拾起来。

她们都是这附近的住家,这两年来静女待她们不薄,给的工钱甚至比自家男人出去溜街卖菜或者到别人家里做短佣挣的还多,而且平日里待她们又和善,从不曾摆过什么东家的脸色,因此,便不提情分不情分的话,只要这家店还开门,她们也都是乐意过来做事的。

而且,就算那些传言是真的,这狗肉娘子真是那什么不详之身,她们都是四十奔五十的老婆子了,却还用怕她这个?

有了她们帮忙,不过大半晌的功夫,这铺面就算收拾出来了,这时候就有人自告奋勇说自家男人会些木匠活儿,可以叫过来帮忙修理桌案,又有人说那些炖好的狗肉并不曾坏掉,只不过是被扔在地上沾了一层泥罢了,拿开水炖上一滚,去了泥,就还是干净的,虽说卖已经不能卖,丢了却也怪可惜,倒不如拿出去舍给人,也算是攒些人情。

静女一一的点头允了,末了才道:“舍便舍了,却也不必远走,昨日炖出来足有五六十斤,叫事情一闹,剩下了倒有大半,你们这就拿开水过一滚,去去泥污,然后就每个人都拿十斤去,自家留几斤吃,其余的就散给街坊吧,说起来咱们这铺子开了两年,你们家里人还没吃过咱们的狗肉哩,只是,你们可别嫌脏。”

婆子们闻言一个个忙不迭的又是千恩万谢,又是点头答应。

说起来这两年她们在这边酒铺子里做活,家里也就算是有两个甚至三个人挣钱了,日子可比以前好过许多,但普通人家的日子向来过得紧巴,别说没钱,便有些钱也不舍得买肉吃。

羊肉吃不起,太贵,而且巴蜀之地长大的,大多不习惯羊肉的腥膻,所以平日里吃羊肉的人并不多。牛肉则是不敢吃,也没人卖,据说私自杀牛吃牛肉的话,一旦给官府抓住,那就是了不得的大罪,因此即便有人卖,也是价格奇贵,非她们所敢想。

对于她们来说,也就是家里孩子馋得紧了,这才会到西市里头割上半斤八两的猪肉回来给一家人解顿馋。别看有身份的人嫌猪肉脏不肯吃,还管它叫彘,但普通人家可不讲究也讲究不起那些,有猪肉吃便已是神仙日子了。

狗肉倒是好吃……可虽说她们守着狗肉铺子也有两年了,但是这东西十五个钱才能勾当得一斤,谁舍得?

便是平日里负责看锅切肉的婆子私下里往袖子里藏一点儿,却又能藏得了多少?

说起来这回竟是能一人分到几斤肉,拿回家去倒是能过个年了,她们又怎会不高兴?又有谁会嫌这肉脏?

分派好这些事情,静女正要起身亲自到城外的酒庄子上订十几坛酒来,以便重新开张,却见李曦正好迎面走进来。

李曦一眼看见静女,也不管是不是有其他人在场,便招手叫她,道:“我给你写了个告示,你去叫人把它贴在门口。”说着,他还从身上摸出一张大纸来递给静女。

静女不识字,不过接过那纸之后却还是下意识的想打开看看,只见那上面大大的个头儿,也没写几个字,便抬起头来凝眉看着李曦。

李曦指着念给她听——

“告示:李曦独家秘方酿造,天下奇酒剑南烧春,自本月十三日起,至十五日至,在[文君酒垆]免费品尝,每日只限一坛,先到先得。”

※※※

“小姐,这是何管家让人抄回来的告示,就贴在崇义坊一家酒铺的门口,据说现在有好些人都在那儿围着看呢,李曦要让人免费品酒的事儿,满城都传遍了。”

阿锦手里拿着一份抄录好的告示递给杨花花,然后又叹了口气,“这下子看李曦的架势,是要撇开咱们,咱们就是想伸手,怕是也伸不过去了。”

杨花花闻言并不做声,只是将那抄录的告示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放下告示,她才微微地一笑,“不会撇开咱们的,不然他不至于把咱们做到这个局里。眼下他只是在等咱们拿出一份更高的价码罢了。”

阿锦闻言细思半晌,不由得摇摇头,竟是少见地与杨花花的看法并不一致,她道:“婢子把最近这些天他做的事情前后串联起来仔细的想,或许他会到咱们家来做这个账房先生,要的只是这么一份自污的名声罢了,为的就是眼下好能借着自己的名声给他的新酒大造声势,倒并不一定就是要借用咱们家的力量。”

杨花花闻言笑笑,语气中竟是有一抹说不出的神往,“这个人呢,别看年纪轻轻的,竟是把世间事都给看透了!他早早的就已经明白,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名声远远没有坏名声来的更有影响力!他更明白,只有大误解之后,才有大钦敬,只有大恶名之后,才有大善名!”

说到这里,就在阿锦闻言陷入深思之后,她又摇头赞道:“以区区弱冠之年,竟能将市井之间舆论的力量操控自如,并运以成势,假以时日,此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半晌之后,阿锦才回过神来,却是迟迟疑疑地问:“他……有小姐您想的那么厉害?”

杨花花闻言笑笑,道:“不止呢!以后你等着瞧就是了。”

然后却又叹息一声,无奈地笑道:“只可惜我命也不捷,若是几年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我便拼死了也要嫁他!”

阿锦闻言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所幸房内并没有其他人,不过她还是赶紧道:“小姐,这话切不可乱说,仔细传出去,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杨花花闻言不屑地冷笑,“是非?就凭那些人,顶天了也就嚼嚼舌头,他们能掀起什么是非来!要不是看清了这一点,那李曦又怎么会置整个晋原城所有人的耻笑于不顾,径自的跑到咱们家当什么账房来?他能谈笑之间就将这些芸芸众生玩弄于股掌之上,我虽一女流,却也自认并不输他,那街头巷尾的些许流言,又有何惧哉?”

阿锦闻言只好默然。

这时,却听得杨花花又叹息一声,道:“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算计时时都落在他的行动后面,想来实在是叫人不甘心的紧!”

她说到这里,阿锦抬头悄悄望去,却见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竟是前所未见的丰富。

是钦佩?是向往?是不甘?还是兴奋?

阿锦不知道,不过当下见到小姐如此失常,她却是忍不住心想:“小姐今天一天叹气的次数,可是比以往半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当下她问:“小姐,那咱们该怎么办才好?李曦今天可是没来点卯。”

杨花花沉默片刻,道:“虽然他已经摆明了是要占咱们的便宜,却怎奈技不如人,这个便宜,咱们也只好送上门去让人占了。我恨只是恨,明明是他想占咱们的大便宜,却还非要摆出一副撇清的面孔来不肯亲近,得让咱们反过来陪着笑脸主动地去请他过来欺负才肯罢休……此人着实是可恨之极!”

阿锦听着她话里又是欺负又是占便宜的,怎么寻思怎么觉得似乎都可以被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却又不便开口提醒,当下便只好问:“您就那么肯定,咱们送上门去让他……让他占便宜,他就要?”

“要!怎么不要?肯定要!”

杨花花语气十分抵定地道:“或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过聪明,所以他对谁都不放心,对这世上所有人,都不放心。所以,他才会放着自己的三叔那么一个成功的商人不直接用,放着柳家偌大的权势不直接用,非要自己折腾!而且,他折腾得好啊!”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越过阿锦,又越过不远处的假山叠嶂,投向了只在视线之中隐隐约约留下一丝影子的西岭雪山。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西岭之上亘古不变的千年寒意,她的目光也陡然悠远起来,于是剩下的便只是一句细不可闻的喟叹——

“只是,即便三家人把这酒庄的权力分散开了,难道你就能真正的安心了吗?下一步,你又想做什么?小女子能得追附骥尾而名动天下否?”

第十九章 新酒

杨花花说的没错,人心确实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反常的举动能引起鄙视和厌恶,甚至还能引来恶毒地咒骂,但不可否认,反常的举动能引来人们最大的好奇心,好奇心则必然导致关注,关注,就是影响力。

只要事前就做好准备,将这种影响力妥善的引导,完成一个华丽的转身,那么必将收获一次普通人所无法想象的胜利。

随后带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赞誉。

前一世的时候,李曦虽然只是一个小白领,但他毕竟是在商业时代长大的,又在公司里耳濡目染的,可也没少见了这种经典的炒作模式——先引起好奇,再华丽的翻身。

于此之道,他堪称熟谂。

在决定把免费品酒活动就放到狗肉娘子那家文君酒垆之后,他甚至都懒得满城去张贴布告,只是简单的在文君酒垆的门前贴了一张告示,叮嘱狗肉娘子把铺子里的桌案之类的都收拾起来,尤其是门口的那一块儿,一定要腾出相对宽敞的场地来之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事情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虽然只有一张布告,但是一天之间,已经是阖城传遍。不论深宅大院里的士子深闺,还是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几乎整个城市都在围绕着“李曦”、“品酒”、“免费”、“文君酒垆”这几个关键字而议论纷纷。

三月十三日上午,是免费品酒的正日子。一大早,就有无数人涌进崇义坊文君酒垆所在巷弄,甚至于日头不过刚刚辰时三刻,整条小巷子里就已经挤满了人。

虽然有了李曦的提前交代,静女特地临时的雇了不少人来帮忙维持秩序,总算给这条巷子留出了一条人行通道,不至于影响交通,但这人潮哄哄的架势,却还是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以至于就连同一座巷子里的其他铺面也都干脆关了一半的门,就倚在自己门口跟前来等着品酒的人闲聊着,倒也不着急做生意了。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当然都是来等着看笑话的。

前些天李曦放出半年之内至千金的狂话,大家还正自忿忿不平的议论着呢,都在纷纷的猜想他倒是要怎么才能半年至千金,有的说这个有的说那个,总之大家在不看好和鄙视之余,倒也是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其中甚至不可避免还有诸如把柳婠儿娶过去得五百金的嫁妆,再把裴杨氏连窝端了,又得五百金之类恶意的揣测。

总之可以说,李曦故意制造出的那番话题,眼下正是被人们自发的炒作到了最热的时候。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突然一下子站出来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说要免费让所有人品尝一种秘方自制的新酒,于是不用他说,几乎是每个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主动的把这个新酒跟李曦的半年至千金的狂话联系到一起去了。

因此在得知了这个告示之后,大家心里都是忍不住揣测,到底是什么酒,才能让李曦敢口出狂言说自己能半年至千金?

想吧,想不明白,因为造酒虽说确实是一桩来钱的买卖,但你得多大的规模才能半年至千金啊?而且看李曦摆出的这个架势,似乎并不是以数量取胜的,是要靠酒本身的独特来取胜,那么……这新酒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一连串的铺垫下来,要说知道消息的人心里不好奇,那才是邪门了!

既然好奇,既然想知道,而且李曦还说了,是免费让大家品尝,那意思就是,我的酒好不好,我说了不算,我免费让你们尝,等你们尝完了等你们来评价!这样一来,但或是手头上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情要去忙的,谁不想过来亲自品尝一下李曦这个新酒?

因此,今天的晋原县城绝对称得上是阖城出动尝新酒了!

如果只是按部就班的宣传一种新酒,那么即便李曦这个大才子再怎么舌灿莲花,或者是做出另外一首歌颂自己这种新酒的绝妙诗歌来,也绝对引不来这么些人的关注,更绝对不会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主动来参加这一场品酒会。

可以说只要李曦拿出来的酒能让大家心服口服的满足了好奇心,那么今天来的这些人在将来就都会成为为他和他的新酒扬名的那一个,这些人的评价,就将成为他和他的新酒的最好口碑,也是李氏新酒借此一举成名从此畅销的最大保证!

只不过,饶是李曦早就已经把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也做出了最妥善周到的安排,给静女和文君酒垆里其他的卖酒婆子和伙计等等也都提前说了今天可能会出现的场面,让她们早早的就有了一点心理准备,知道今天的场面肯定小不了,可是眼下这一番大动静,却还是直接就把店里的几个卖酒婆子和伙计给吓傻了,面对闹哄哄的人群,她们只是一个个的面面相觑,便是出去维持秩序,也还是静女再三吩咐了之后她们才知道该做什么。

而其实呢,静女也就是比她们好那么一点,却也有限的紧。看着外面巷弄里闹哄哄的人潮,她看似镇定的指挥分派众人各忙各的,自己却是紧张地一遍遍拿围裙擦手,可不管怎么擦,那掌心里的潮汗都还是会一遍遍的渗出来,擦都擦不迭。

她一个小媳妇家家的,虽说也开了两年铺子,却何曾见过这般的大场面!

这乱哄哄的一整个巷子,怕不少说也有几千人啊!只怕是整个晋原县城里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了吧?

在此之前,静女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一条小巷子居然能挤得下那么多人!

巳时到了,静女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除了一条狭窄到仅容一两人通过的小过道之外,整条巷子已经是给撑到满满当当,便连巷子两头交错的那两条街巷,似乎也已经挤满了人!

她背过身去,紧张地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个时候,不少来的早的人已经是等得不耐烦了,当下便有人冲着文君酒垆的门口喊:“喂,那小娘子,不是说今天要免费品酒嘛,几时开始啊?”

“就是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动静?那个狗屁的才子李曦呢?叫他把酒拿出来,大爷渴了,正好给大爷润润嗓子,看他制出了什么新鲜好酒来!”

“到这会子都不见人也不见酒,那个李曦不是耍咱们吧?他一个读书人,能制出什么新酒来?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小子拿大家伙儿耍着玩呢!”

静女紧张地抬头看看太阳,脸上露出一抹不怎么自然的笑容,“快了,就快了,诸位莫急!”说完了她却也是不由得就扭头往巷子那头看了一眼。

是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是说好了一早就过来嘛,怎么这会子还不来?

他不会是……耍我吧?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静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众人之中有人正注意着她呢!

眼见她露出这种忐忑不安的样子,当下裴颂便得意地笑了笑。

按说以他的身份,他当然是不屑于来参加什么品酒会的,但是也不知是出于对李曦的愤恨,还是出于内心里对这种所谓李氏新酒的好奇,总之他还是一大早的就来了。

他就是要亲眼看着李曦怎么出丑,他要的就是当场讥讽他几句的机会。

当然,在制造出了这么大的声势之后,如果李曦干脆就不敢冒头了,那么他自然会更加高兴,因为那样一来,他连自己伸巴掌打人的功夫都省了,相信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人愿意替自己伸出这一记巴掌的,而且还会一个比一个更狠!

眼下这场面,可不是当初的几句流言蜚语了,那时候几句话就能解决,现在……哼,匹夫之怒还血溅五步呢,何况仔细的在人群里看看,今天可是来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呢!

从本心里面,他虽然不太肯定李曦会怯场,但至少有一点他却是可以笃定的,那就是李曦这小子根本就不可能造出什么独特的新酒来。

话说,酒是随便谁都能造的么?

酒这个东西出现了多少年了?怕不有少说两三千年了?这么长的岁月里,该有多少喜欢酒喜欢喝酒的人啊,他们之中肯定不乏人试图造出新酒,但是无数世代至今,可曾有人捣鼓出新鲜玩意儿来?大家喝了那么些年,还不是几千年前那个酿酒的手艺?难不成他李曦就有日天的本事,说造酒就能造出新酒来?就能把那么多前辈老祖宗都给超过去了?

所以他此时挤在众人之中,虽然也觉得这人挤人的地方实在是不自在的紧,也觉得心里烦躁,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但其实他心里却安泰的紧,心情也还算悠闲。

要不然的话,以他的身份,他会到这里来凑这个热闹?

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说起来要过来亲眼看李曦出丑,老爷子还劝,说让自己不要过来,按照老爷子的说法,李曦这个人虽然做事张狂,但毕竟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他既然夸下海口了又是半年至千金又是免费品尝新酒之类的,那么也未必他就是虚张声势,很有可能其实是确有那个本事,所以还是呆在家里静观其变的好。

但是裴颂对于老爷子的说法却是很不屑的。

裴杨氏那个宅子里有的是他们老裴家的老人儿,他对那里的情况可是一清二楚呢,说句不客气的话,就连那裴杨氏每顿饭吃了什么他都是转脚儿就知道,因此前天的时候裴杨氏那个骚.货曾跑到李曦那里两人谈了整整一个上午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据说两人说话时身边始终有人,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骚.货居然对着李曦笑了一上午,他这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难受得紧。

尤其关键的是,虽然明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肯定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是那个两人之间早就有通.奸的传言,却好像是一根大刺一般横在他心里,每每让他想起来就难受半天,而最郁闷的是,这个传言居然还是经他的口亲口说出去的!

就因为这个,他心里在对老爷子很不满的同时,也是恨李曦恨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亲眼看着李曦出丑能让自己收拾他的机会,老爷子那自以为聪明的所谓分析,又怎么可能阻止他心中那一番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

当下看到文君酒垆铺子里那个悄悄闭了眼睛擦汗的小娘子,裴颂邪邪的笑了笑,跟身边的下人打了个眼色,那下人顿时便大声道:“不等了,这都等了多大会子了,怎么还不见开始,李曦呢,让他出来,他要是没个交代,老子去把他家砸了!”

他这话一嚷,顿时就有很多也已经等到不耐烦的人跟着起哄。

静女急得连气儿都喘不匀了,面对着这么多人,要说她没有压力怎么可能,而且这种压力还相当大,尤其是现在,很多人一起起哄闹事,更是她从来不曾遇到过的,当下顿时就连说话都忘了,幸好这时候有个婆子拉了她一把,她才赶紧回过神来,见大家正群情激奋的冲着自己嚷呢,当下那手心里的潮汗就不知不觉的又冒了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就在这个时候,今天也特意跑过来的柳蓝也是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

他之所以会过来,当然也是好奇心在作祟,不过更重要的是,自从那天与自家二弟一番谈话之后,其实他心里已经大概的认可了父亲和弟弟的看法,心里也正努力地克服此前自己对李曦的那些看法,所以听说了布告之后,一想到今天李曦又将在这里惹起来好大一番场面,他再三犹豫之下,便干脆就自己跑过来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能让老爷子和自己那个聪明到近乎妖孽的弟弟这么看重这么信任的李曦,到底能玩出什么新鲜的花招来,他的所谓新酒,又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当然,和裴颂一样,他是带着下人过来的,他可不准备跟李曦在这种情况下打什么照面,待会儿即便是品酒,自然也有下人们过去品,他只需要知道评价就够了。

只是可惜,这么多人一直等到这个时候了,李曦居然还没露面!

他想做什么?

难道真是像这些人说的那样,他小子在耍弄大家不成?

那他可就是真糊涂了!

…………

时间缓缓流逝,眼看着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的情绪越发激荡,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而且看挤在最前面最靠近文君酒垆的那些人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就有可能要动手砸铺子了!

柳蓝抬头看看天色,对于这样子挤在人群之中,他也是颇多的不适应,只是觉得浑身哪里都不自在,当下再看看不远处的文君酒垆,似乎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那个当垆的小娘子看上去更是好像已经被大家制造出的声势给吓傻了。

他叹了口气,拿胳膊碰碰自己带来的两个下人,摇头道:“看来李曦是不敢来了,算了,咱们走吧,不等了。”

府里的这两个下人倒都是好心的,他们看看这四周汹涌的人群,不由得劝道:“大公子,要么,咱们再等一等?您看,那么多人都还等着呢,咱们再等一会儿,兴许姑爷就来了呢!再说了,这会子那么挤,咱们也不好出去呀!”

柳蓝摇头,冷笑了一声,道:“我听了二弟的话,本来也是对这个李曦有了一点信心的,但是你看看眼下……唉,算了,走吧!”

那下人闻言四下里看看,当下也是无言。

是啊,别的不说,这么多人光是挤在这里等着,就已经等了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如果真的是有好酒,真的是要让大家免费品酒,那姑爷他也早就该把酒拿出来了,何必非要让大家等到这会子,自己却还不现身呢?

当下他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动身往柳蓝身前挤了挤,准备在头前开路。

但是就在这时候,却突然听得另外一边传来一阵熙攘,当下包括柳蓝在内,聚在最靠近文君酒垆门口的这些人都是齐齐地静了一下,然后众人侧耳听去,只听那边有人喊——

“来了,来了,李曦来了,酒来了!”

第二十章 美人舌

“劳驾,借过,借过……”

就在众人已经等得实在不耐烦了,现场形势眼看就要失控的时候,李曦怀里抱着一个酒坛满脸笑容地从巷子的那边挤过来了。

“叫大家久等了哈,恕罪,恕罪,呃,睡过头了,抱歉,抱歉……”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大家伙儿在这里等了他少说一个多时辰了,还以为这家伙是拿大家耍着玩呢,却原来他居然只是睡过头了……

当场就有不少人闻言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手里攥起了老大的拳头,其中几天之前曾在这家文君酒垆当场给过李曦难看的几个人更是一个个气得几乎歪了鼻子——

他们今天就是憋着劲儿过来看笑话呢,结果却在这里干等了近两个时辰,这人挤人的地方,虽是春日,却几乎能让人硬生生的捂出痱子来,但人家却在家里睡到这会子,这他妈简直就是比耍人还耍人呢!

阖城出动在此等待他和他的新酒,他居然能在家中高卧不起!

敢情人家根本就没拿今天这么大一副场面当回事儿!

不过大家看看他怀里抱着的那个酒坛子,相互对视几眼,最终还是把这股子怒气给强自压下去了——也罢,耍就耍了,且看这小子的所谓新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要是他这新酒但或有一星半点的不对劲,哼,到时候再把这笔账拎出来一起算也不迟!

就在众人怒目的注视下,李曦挤开一条通道来,终于走到了文君酒垆的铺子门口。看见他真的过来了,怀里还抱着酒坛子,静女就觉得自己这肩上突然的一轻,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然后就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好悬没当场晕过去。

这一个半时辰里,她的压力委实也是太大了一些。

眼看她晃晃悠悠,当着那么多人李曦倒不好过去扶她,幸好静女身边就站着两个卖酒婆子呢,见状赶紧把她扶住了,婉言的劝她到后面去歇着,不过静女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之后,却是一抬手推开了那两个婆子。

李曦答应了要帮她这个酒垆重新开张的,前头她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在这里等了他那么长时间,为的还不就是要亲眼等着看看李曦到底怎么帮自己?这个时候别说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事,就是已经病得爬不起来了,也得让人把自己抬过来才是!

前天李曦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那个告示念给她听的时候,她就知道,原来当初李曦说要半年至千金并不完全是一句空话,原来他一直都在暗中准备着自己的事情,所以,如果说此前她还只是在无计可施却又心有不甘的情况之下对李曦保持将信将疑与姑且信之的话,那么等她看到那张告示,其实心里就已经对李曦信了五六分。

当然,除了信任之外,在她心中占据着最重要地位的,自然就是好奇了。

此刻在这条小巷子里聚集了怕不有几千人,但他们所关注的却只是李曦到底造出了什么新酒,他们所关注的,只是想看看李曦这次是不是又要丢什么丑,可以说这件事本身,与他们是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他们只是在等待事情的结果而已。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一次惊喜,还是一次笑话,与他们都并无太大的相干,充其量就是又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舌头。

但是这件事对于静女来说,却是生死攸关!

虽然只是开了一家小酒铺,但她是老板,凡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在当下的这个大时代里,她可以说是已经最大限度的品尝过了“自由”这杯美酒。

但是现如今她已经彻底和皇甫家断了关系,而且经营铺子以来的所有积蓄也都已经被哥哥嫂嫂借机拿走了,铺子也被砸了,预交的租金也被要走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就在这三两天里,哥嫂他们肯定会再次过来,肯定是要带走自己的。

到那个时候,自己一个被人称为“不祥之人”的弱女子,便是连个反抗的借口都找不到,因为自己连最后这一处小小的立身之所都已经没了。

所以,那天幽暗而满地狼藉的柜台后面李曦所说的那几句话,简直就是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简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心里坚定地相信李曦一定会成功,也必须要成功,无论如何要成功!

但是,他怎么就能成功呢?

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个酒坛,到底装了什么稀罕妙物?

一个小小的酒坛,就能让他半年至千金吗?一坛新酒,真的能征服今天来到这里的这么些人吗?他……真的就能让自己这家小酒铺起死回生吗?

…………

就在她纷乱的思绪中,李曦腼腆地笑着,放下酒坛之后还冲大家拱了拱手,然后才道:“那什么,时候已经耽误了不少了,咱们这新酒品尝会,就开始吧?”

他转身吩咐,“来人,拿碗来!”

当下便有个卖酒婆子闻言之后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摞洗干抹净的酒碗拿出来,就放到铺子门口挡着众人的那一张大案上头。

李曦把那坛酒拿过来,直接往一大摞酒碗旁边一放,直接就打开了酒坛的封口。

直到这会子大家才注意到,却原来这坛酒并不是用泥封口的,而是只用了一大团麻布,当下众人心里就有些好奇,因为时下酿酒都是将粗酒封在酒坛里,坛口加了泥封,让酒液自己在里边一边继续酿造一边发酵,却是从没人听说过不加泥封直接用一团麻布封口的。

麻布团子封口,可是封不死的,这样一来,如何让这酒液继续发酵?

李曦却不知道就是一个封口的问题,他手中的这坛酒就已经引起了不少行家的兴趣,当下他打开酒坛之后,自己就首先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酒香,然后也不看众人的反应,径直拿过一个酒碗来,掂起酒坛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倒了一个碗底。

这会子整个小巷子倒真是安静的可以,那是因为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呢,刚才见李曦居然只抱了一坛酒来,就有人已经不屑地嗤鼻,这会子又见他只舍得倒了一个碗底,便有人不屑地道:“李大才子,你这也太抠门了吧?就算是免费品酒也不至于这么抠门呀,这一点儿也就是够咱们拿来润润嗓子,够谁品的?”

李曦闻言腼腆地笑笑,也不反驳,只是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伸手指着那个说话的,笑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天之前咱们就在这里见过面,当初这位仁兄还曾说过,坚决不相信我李曦能够半年至千金的,对吧?”

那人闻言倒也不怯场,当即挤开众人挺身站了出来,昂然道:“没错,正是本人!而且我不光当时不信,到现在也不信,我现在就感觉,你这什么狗屁品酒会,纯粹是蒙人的!”

李曦闻言笑笑,并不生气,当下点头道:“那好,既然这位仁兄如此质疑在下的话,那今天这品酒会,就请仁兄第一位品酒如何?”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倒是没人出言反对。而那人自然也是没有意见,他当下便点头道:“好,敢让某第一个试你的酒,倒算你还有些胆气!只是你这酒太少了,倒满!”

李曦笑着摇摇头,端起酒碗递过去,“倒满了你喝不下的,再说了,今日只有一坛酒,要供给大家品尝呢,也没那么些让你糟蹋!”

说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对了,还要提醒这位仁兄一句,喝我这种新酒的时候,切记要慢慢的小口小口喝才好,不然呛着的话,可不要怪我的酒太烈!”

那人闻言不屑地冷哼一声,大步走到李曦面前,接过了酒碗。

接过碗来,首先就是一阵扑鼻的香气迎面袭来,他顿时给这香气熏得一愣,只是觉得这酒的香气可是比平日里喝得那些酒的酒香要浓郁多了!

当下他正待低头仔细闻闻,虽说他心里是绝对不相信李曦能弄出什么与众不同的新酒来的,就更别提什么烈酒了,他自诩喜好这杯中之物,敢夸口说便是再烈的酒,只要是世上有的,他都不怕,不过当下毕竟是当着那么些人第一个试酒呢,他可不想出什么丑,但就在这个时候,还不等他仔细闻闻,却听得身后众人已经开始起哄了——

“快喝呀,愣什么!”

“是啊,还不快喝,这么些人等着尝呢!”

“这小子不会是李曦找来的托儿吧?便装腔作势了,闻什么闻,快喝!”

身后聒噪如此,他便是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更何况眼前酒香扑鼻,他也确实给勾得馋瘾大动,当下便也不急细想,端起碗来,一口就倒进了嘴里。

然后,他突然便瞪大了眼睛!

一口酒将咽未咽之间,只是觉得热辣满口,让他这个自诩是喝惯了烈酒的人也忍不住几乎当场就要把这口酒给喷出来!

忍了几忍,脸都憋得通红,他到底还是一口给咽了下去,然后就觉得一股火辣的热流顺着嗓子一直下到腹脐,好不舒爽!

喝完了,美完了,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他好像是傻掉了一样,抬起头来不能置信地看了李曦一眼,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空碗,然后,就在大家都屏息地等待他转过身来评价一下这酒的滋味到底如何的时候,他却是慢慢地把碗递到李曦面前,问:“能、能再给我来一点不?”

离得近听见了他这话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离得远的人则一个劲儿的扒着前边人的膀子,追问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等到消息传递过来,大家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叫他娘的什么评价?

李曦闻言笑笑,摇了摇头,“一人只有这么一点儿,想喝的话,明天请早吧,继续免费!”

那人闻言咽了一口唾沫,摸摸肚子,犹自盯着李曦怀里的酒坛,过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空碗,转身走回人群中间。

大家一见他刚才还牛气哄哄的,这会子喝完了酒反而不说话了,顿时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见他走近了,便乱哄哄地拉着他问:“怎么样?这酒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呀,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喝完了反倒变哑巴了?”

那人觉得自从一口酒下肚,自己到现在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呢,有一种飘飘如仙的感觉,要搁在以往,像那样的酒碗倒满了,便是喝它个三五碗也不至于有这种自在的感觉啊!

当下众人乱纷纷的问,他却是不舍得打断这种美妙的感觉,便不管别人怎么问,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愣是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只是想要这感觉……再飞一会儿!

这下子众人见他硬是不肯说话,便不由得纷纷把目光投向李曦面前大案上的那个小小酒坛,顿时这心里就越发的好奇了!

李曦笑笑,换了一个酒碗,再次倒上一个碗底,问:“这次谁来?”

“我来!”

“我来!”

…………

这一回李曦的话音方落,也不等他指人,大家都是好奇的紧,闻言之后立刻就踊跃地报名,而且还有不少人奋力的往前挤,想要获得一个比较好的位置,以便能赶紧尝尝这个让人喝完了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新酒。

李曦见状赶紧拿起酒坛作势欲砸,双目圆瞪地喝道:“不要挤,你们挤的话我就把酒坛摔碎,谁都喝不到!不要挤!”

笑话,那么多人的大场面,现场连个能维持秩序的都没有,要是一旦乱起来,连踩带挤的,别说让新酒扬名了,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当下听了他这话,现场倒是安静了一下,然后却有更多条手臂举了起来。

“我来!”

“我来!”

李曦笑笑,正想选第二个,却见突然有个人大喝一声,道:“嚷什么,都他妈闪开,让老子来,我就不信他这酒能邪门到哪里去!”

众人闻言愤怒地回头,但是看清了那说话的人之后,认识的却是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当即赶紧让路,道:“裴管家,您老怎么也大驾过来了,您请,您请!”

有人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就知道来者是谁了,当下不管心里是否情愿,却也只能赶紧让路。谁让人家是当今晋原县县丞裴大人府上的管家呢!

人都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这话落到地方上也一样管用,县丞大人的门房,那出外就是可以代表县丞大人的,那可是连正经在衙门里做事的刀笔吏们都要小心地恭敬着的大人物,又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狗屁不是的普通老百姓?

当下众人硬生生的给裴管家让出一条路来,让他走到了文君酒铺的那张大案前,他昂首瞥了李曦一眼,不屑地道:“我来看看你这到底是什么酒!”

说着他端起大案上的酒碗,便递到鼻端,轻轻地嗅了一下,然后脸上便是一惊。

他虽然不是特别的喜欢喝酒,但毕竟也在老裴家当了多年的管家,每年的酒食采买等等,都是他的责权所在,因此,对于分辨酒的质量,他可是很有一番经验的,当下这酒往鼻子前一送,单是闻着酒香,就已经让他不得不顿时收起了所有的不屑。

自从他说话,一直到他走过来端起酒碗,李曦就一直笑嘻嘻地看着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到了这时候,见他一脸的谨慎,这才道:“酒烈,小口喝。”

裴管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想哼一声表示一下不屑,以免弱了士气,但是到最后闻着萦绕鼻端的浓烈香气,他还是把那个想法忍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把酒碗捧到面前,浅浅地啜了一小口,然后他的表情便如此前试酒的那人几乎一般无二,当下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口酒含在唇舌之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便如当时年少,洞房花烛之夜,懵懵懂懂之间,初试美人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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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千金

一口一口的啜饮着,裴管家将碗底里的几口酒慢慢的喝了下去,然后轻轻地擦擦嘴角,脸上的傲气与吃惊都早已不见踪影。

他是带着使命过来的,所以按照规划好的剧本,他当然应该喝完了之后一口把酒吐李曦一脸,然后啪嚓一声把酒碗摔了,破口就骂,但是喝完了这酒,他犹豫了一下,却也只能叹了口气,放弃了此前的所有计划,无奈地转身走了回去。

他倒是想遵照大公子的吩咐把今天这一场给他砸了,但是,即便他说不好有用吗?以他的经验自然不难明白,刚才他品尝的这种酒,绝对会让每个对酒略知一二的人都翘起大拇指的,既然如此,无论他怎么挑头,也都已经没什么用了,事后反而会落下一个故意找事的不好名声,得不偿失啊,不如索性放弃。

眼看着他喝完了酒之后沉默地转身回来,大家也不敢问他,只是再次惊诧地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候,一向性急的裴颂实在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当下也顾不上自己会跟李曦打什么照面了,见管家沉着脸走回来,他劈头就问:“怎么样?**倒是说话呀!”

这会子他一说话,顿时就连前边的人也回过头来看,有认识的当然是一眼就知道是裴家大公子来了,不过这时候大家更关心的却是他问出的问题,因此一等他问完,众人发现他也来了之后却也不过只是略略的吃惊了一下,便很快把目光对准了裴管家。

先后两个人过去品酒了,但是品完了之后却是相同的表现——都沉默不语!

这到底是什么酒?这酒到底是好不好?

大家的好奇心实在是已经被勾到了极限,是以那无数炯炯的目光落在裴管家身上,饶是他也算千锤百炼了,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但今天他们毕竟是来找茬来了,似乎也不太好说什么夸赞的话,因此当下他便只是对裴顾点点头,“大公子,咱们还是走吧。”

这下子裴颂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恶狠狠地瞪了裴管家几眼,见他居然还连着给自己使眼色,这会子裴颂哪里还有心情搭理他这个,当下一把就将他拨开,迈步上前,大声道:“李曦,你给我倒一碗,大爷倒要尝尝,你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美酒佳肴,居然能把两个人都喝得不会说话了!别废话,倒酒!”

李曦笑笑,给他倒上一个碗底。

这会子他倒也不废话,端起来一口就干了!

然后,他“噗”的一口把一口酒都吐了出来,幸好李曦看他这个动静,知道他是个急性子人,所以早就有所准备,那一口酒也只是吐到了大案上,并不曾吐到他身上。

“这酒,如何?”他问。

裴颂一时无语,低头看了看,碗底里还有一点,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把碗底儿都倒进嘴里,慢慢的品味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夸张之极,等酒下腹之后,更是夸张的裂开了嘴,骂道:“日.娘咧,这他妈哪是酒啊,这就是一团火!真辣呀!”

※※※

一小坛酒让李曦足足倒了六十多碗,一直到中午都过了,除了那些还没尝到的人心中不甘地围着不肯离去之外,便连那些已经品尝到了的人也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在小巷子里徘徊着,幸好李曦早就说明了,明天和后天两天的上午还各有一坛供大家品尝。

于是,不管大家心里对这酒的滋味有多么好奇,这会子也只能无奈地散去。当然,虽然今天是肯定喝不到酒了,但好歹毕竟有人品尝过,于是那些挤在前头尝到了新酒的人顿时成了众人眼中的热门人物,动不动就是几十个人围住一个人,听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那新酒的香辣滋味,这下子也顿时使得大家心里对李曦这新酒越发的好奇与向往。

李曦笑眯眯地看着人群渐渐的散去,心里不由得轻轻地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这段时间他看上去轻松而自信,其实心里可是相当紧张的。刚才这就算是大唐新酒推介会了,像这种场合,人太多了,情况也很复杂,最怕的就是会突然出现什么自己事先没有预料到一旦出现了也无法掌控的特殊情况。

幸好,这六十多碗酒逐一的散下去,倒并没有出现什么让他意外的情况。

即便是刚开始曾有人想存心找茬,尤其是那第三个品酒的裴家大公子,不过那人跋扈归跋扈,倒也并不是那种能睁着眼说瞎话的人,所以自从他心有不甘地退走之后,整个场面基本上就稳定下来了,剩下的一切,几乎可以说是都在李曦的掌握之中了。

品酒会的第一战宣告成功,李曦拍拍已经空了的酒坛,转身看着激动地满脸通红的静女,笑笑道:“成了,这下子有了这个酒在,只要我给你一段时间的独家销售权,想必你的生意是肯定又可以做起来了,而等到真正开始生产之后,我那半年至千金的大话,也就可以实现了,今天算是咱们双赢!”

静女闻言赶紧点头,她又不傻,虽然没有亲口尝到李曦的那个新酒,但是就凭刚才那些人不住口的赞叹中,她当然是可以确定,李曦居然是真的做到了!

眼下虽然人群已经逐渐散的差不多了,但她还沉浸在刚才那场面里没出来呢,心想原来人家并不是说大话,原来人家是早就有准备的,原来他说可以帮助自己重新把这个小酒垆开下去,也并不是一句空话……

再一想到当初自己还曾劝他好好的醉一场以后就不要说大话了之类的,他不知怎么就有点儿不好意思……

当下她只是激动之极地看着李曦,一时间竟是痴住了,一直到发现李曦的表情有点不对,她才恍然觉醒过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可是不礼貌的紧呢,当下她顿时就晕红了脸,赶紧抬手归了归鬓角的乱发,且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去。

心里千言万语的感激与崇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抬头看了看日头,发觉日已过午,当下也没细想,便道:“忙了一个大上午,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饭去!”

话已说完,她才突然发现不对,这口气,怎么感觉是小媳妇儿跟自家男人说话呢?

当下她顿时就臊得满脸通红,却又不好把这话收回去,因为这话本身并没错,只是自己的口气实在是有问题的紧,当下也只能盼着他不曾听出来了……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李曦的理解能力,甚至于也低估了周遭那些婆子的理解能力,当下她这话刚出口,几个正忙着收拾的婆子便相互对了个眼神儿,脸上顿时都浮起一抹浅浅的暧昧神色。

李曦扭头看了巷子里几个自顾自徘徊着不肯离去的人,转过脸来冲静女笑笑,道:“也好,我还真是饿了,今儿中午就在你们店里吃了,你去弄饭吧。”

听他居然真的答应了,而且这口气居然还是顺着自己来的,一副自家男人吩咐小媳妇儿的口气,静女心里顿时就是一阵羞臊难当,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人家把这个新酒拿到这里来让人品尝,在新酒赢得称赞的同时,毫无疑问也是帮自己做了非常大的宣传,更何况他还说此后会给自己一段时间的独家销售权呢,这可是多大的机会,静女心里自然知道,这两件事之中的任何一件其实都已经足以救活自己这家濒临倒闭的小酒垆了,更何况是同时给两个?这里面有多大的人情,她心里更是清楚。

所以,这个时候留他吃顿饭,虽然不值什么,却也是自己借机表达一下感激之意了,只是刚才两人之间的这番对话也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

当下她双手捂脸,扭过头去的时候却又正好看到了那两个婆子脸上暧昧的笑意,顿时那脸就越发的红了,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恨恨跺跺脚,然后便抢步往后就跑去。

一直到看着她往后头去了,那一把细腰完全的消失在视线之外,李曦才收回目光,却是嘿嘿地笑了笑,转身招手把一个婆子叫过来,命他把这酒垆的门关上,然后还指着在巷子里徘徊走动且不时往这边瞥过来一眼的那些人道:“看见没?这些人待会儿肯定过来找我,他们是想找我要独家代理权呢,不信你看看,这里面肯定有不少开酒铺酒楼的老板。”

那婆子闻言站到门口往外一看,还别说,光是她认识的见过的就有好几个,都是晋原县城里有些头脸的酒楼掌柜,当下她赶紧冷哼了一声,反手就把酒垆的门给关上了。

眼看着有了人家李家大郎这新酒的相助,文君酒垆重新繁荣起来是指日可待,她们的饭碗也就算是保住了,这会子管你什么大小酒楼呢,谁都别想把我们的财神爷给抢走!

当下关上门之后她还自觉得有些不放心,想起刚才李曦和小娘子的对话,她便顿时转身在另一个婆子耳旁叮嘱了几句,然后便笑着对坐在一旁休息的李曦道:“李家大郎,您先歇着,我到后边给我们小娘子打个下手去!”然后便转身奔了后厨。

※※※

“叫我说呀,这李家大郎是真不错,你看人家,又能写诗又会造新酒,论才华论本事论长相,人家是一样都不缺,这样的少年郎,也怪不得她此前那么穷,人家柳家都不愿意退婚呢,敢情人家不像咱们,人家是早就知道李家大郎会有今天了!”

“人这一辈子呀,尤其是咱们女人,这一辈子还是得跟个这样的男人,哪怕是做妾呢,心里也滋润!唉,可惜老身我那女儿早就嫁了人了,不然还真是得托人给说说去,宁可给李家大郎做妾去,也不嫁我们家现在那姑爷,唉,你说这男人跟男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话说林家娘子啊,你今年才十九岁吧?这辈子真就准备一个人了?不再跟一个了?你听我说,老身可是过来人,这一个女人过日子,可是要不得的,家里没个撑腰的,谁都敢欺负你不说,关键是自己也是难熬的紧哪,你这么年轻漂亮,又还是个干净身子,干嘛不趁着年轻再寻个人,好歹的也有个人厮守着依靠着,岂不比自己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做这营生强?”

听着钱婆子一个劲儿的绕弯儿寻摸,最初静女还只是红了脸不肯吭声,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啪”的一声把菜刀拍到案上,有心想训斥几句,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只是委婉的表明自己的心意——

“钱婶子,我虽然只是个女人,也不识字不懂什么学问,但是烈女不侍二夫这个话却也是从小就听过的,至今不敢或忘,一个女人家,凭什么立身天地?靠的还不就是一个持身道德?眼下皇甫家虽然不念旧情,非要赶我出门,但我生是郎君的妻子,便死了,也是他的人,以后像这种话,你提也休提,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炉间火旺,稍稍的掩映了一下那钱婆子的老脸,当下她闻言便也只好陪笑道:“老身这不也是为了你林家娘子着想嘛,好好好,你说不提就不提了,不提了……”

说着说着,她心里却是叹了口气,这小娘子,还真是够倔的呢,刚才听着两人那番郎情妾意的对话,自己还以为有望呢,这下子看来保媒钱是没戏喽!

甚至于往深了一想,这家店里如此之多的是非,这小娘子又坚持不肯寻个撑腰的,只怕以后麻烦还是少不了,能顺利的开到几时,也是不好说的紧呢!

※※※

静女精心的拾掇了几个菜,又烫了酒,这一桌小菜端上桌子倒也清新可喜,而且味道也不错,李曦饿极了,吃得很香。

钱婆子帮着上了菜,伺候着给李曦倒了酒之后,见原来还在前面收拾的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便道:“老身家里边也是一身的事儿,现如今咱们酒铺子还没开张没生意,也没什么好忙,老身这也就告退了,大郎您慢些用。”

李曦微笑点头,那钱婆子转身往后厨看了一眼,便拔脚如风般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静女收拾好后面,压了火,这才洗了手往前面来,当下见到前面居然只剩下李曦一个人坐在那里自在地且斟且饮,而且居然连店门都已经关了,她顿时吃了一惊,左右看看,那些婆子们竟是真的走光了,也不知怎么心里就提溜了起来。

李曦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便招手叫她,“你也忙了一上午了,肯定也是饿极了,快坐下,也吃点儿吧!”

一听这个话,吓得静女几乎拔脚就想往后跑。

她红着脸扭过头去,摇头,道:“不用了,李家大郎,你快吃吧,不必管我,我在后头留了饭呢!”

李曦闻言纳闷,旋即才想起来,似乎在古代是不可以男女同桌吃饭的?不知道夫妻俩有没有这讲究,至少两个没关系的男女,是不可以一张桌子吃饭的。

嗯,应该是这个规矩没错!

想明白这个,李曦只好无奈地拍拍眉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估计着人家可能误会了,甚至于在她这个唐代女性看来,自己刚才那句邀请甚至已经接近于调戏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开口调戏对方虽是婉言谢绝,却也并不曾生气,当下顿时便又想起刚才那几句暧昧的对话来,不由得就是心里一动,只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说话呢,却见静女已经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铺子的门。

然后她才背身对李曦道:“李家大郎,你这么帮我,小女子内心无比感激,只是有些玩笑,还是不要开过了……你慢用,我想起来要去外边添置点东西,先出去了,你吃完了饭关上门自去便是。”说完便忙不迭地走出门去。

留下李曦在店里,一筷子菜刚夹起来,这会子再看看满桌的酒菜,却顿时觉得兴致全无。

※※※

柳蓝回到家里吃了午饭,才刚用了茶,就听说老爷下了值已经到家了,便赶紧起身过去。

知道他到李曦那品酒会去了,刚才回来之后,柳周氏就不住地追问到底情况如何,又说这事儿才出来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连家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说是李曦酿的那新酒无比神奇香辣。柳蓝没心情答她,只不过敷衍了一番,此时到前面见了老爷子,这才把上午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的禀报给老爷子知道。

然后又想起自己妻子柳周氏听了自己的形容之后那一脸财迷一般的兴奋,他不无担忧地道:“要说李曦这家伙还真是能折腾,偏偏还叫他又给折腾成了!只是儿子觉得,他折腾成了还不如不成啊!”

柳博闻言不置可否地微微眯起眼睛,他当然明白柳蓝为什么这么说。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清名和才名都是最要命的东西,也是最能影响将来前途的东西,可李曦这下子倒好,才名倒是有些,却也只是堪堪的能与他闹得那些丢人的乱子两厢冲抵罢了,现在却居然又酿出新酒,将来肯定是要在取财上闯出偌大名气的。只不过,这种事情于常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一个立志要考进士做官的人来说,却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啊!

首先上头就会问,一个贪财的人,如何能做得好官?

不过柳博闻言却不以为意,他只是细细地又问那酒的滋味到底如何,柳博不曾露面品尝,不过他带去的下人还是有一个人尝了的,当下就把他的原话都原原本本的给老爷子说了,老爷子听得微微点头,末了才道:“文章道德能做官,固然是好的,但是能取财,却也未必就是什么不足嘛,我看这事儿,挺好!”

然后想了想,他又道:“回头派个人过去,问那小子要两坛新酒来咱们尝尝!这小子,酿出新酒来不说先拿来孝敬,却跑去开什么新酒品鉴会,胡闹!”这话说得亲热,而且老爷子说话时还一脸的笑意,显然对李曦此举非但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非常满意!

柳蓝欲言又止,却听老爷子这时候又叹息道:“这新酒,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呀!”

转头看了一眼柳蓝,见他一脸困惑,老爷子便又点了他一句,道:“会酿酒的人,不一定就要自己出面做生意嘛,会酿酒的人,不一定就不能做官嘛!最妙的就是既有钱挣,又不耽误前程!回头让他送酒来,我亲自跟他说,让他给你阿娘,你媳妇儿,还有你妹妹,都各自入上一股,这种好事儿,可不能都便宜了别人!”

然后又眯起眼睛叹了口气,说不上是得意还是忧愁地道:“当官的也缺钱呀!”

第二十二章 一杯羹

从文君酒垆回家之后,李曦的情绪就有点不高。

回到家时,武姬正在午后小憩,李曦见她睡的正香,便没有打扰她,想练练字,摸起毛笔来却又没有一点儿心情,扔下笔随手从书案上拾起一本书来,却见正是前些日子给武姬买的那本《左太冲集》。

记得武姬说,这是西晋时候著名的文人左思的文集,李曦只是按照她的书单给她采购,自己却是从来都不看这些东西的,当下顺手摸起来,便就着覆在案上时打开着的那一页看,想来武姬上一次就是看到这里的。

这是一首名叫《咏史》的诗——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旁边还有一笔秀丽的小楷写着眉批——冯公乎?珥貂乎?

李曦的历史水平虽然不高,但是对于文字的理解能力倒还不是太差,凝眉想了一会子,倒是大概弄懂了什么意思,这说的应该是因为出身有高低贵贱之分,很多有能力的人只能蹉跎一声,而有些明明没什么本事的人,却是一生富贵。

只是弄明白这诗的大概意思之后,那几句眉批却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武姬没事儿琢磨这些干什么?

旋即他又想起武姬那暧昧隐晦的出身来历,心想,难道她还真是什么高门大族出身的不成?这两个“乎”,是在自问呢?

恨只恨自己对历史实在是所知有限啊,实在是想不到唐朝除了武则天那一家子人之外,还有什么高官是姓武的。

想不到就干脆不再想,李曦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书房,到厨房里继续蒸酒去。

关于蒸酒,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李曦就有两套方案。

其中一种自然就是他在裴杨府里所“表演”的那一套,主要是拿火来直接炙烤酒器,使酒液保持在一定温度内,让酒精自然蒸发出来,这种方法其实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但是它却有一个无法回避的缺点,那就是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之下,这种办法实在是不好控制酒液的温度,而且,一次能加工的量也太少,不适用于大规模生产。

不过这种办法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工具极其简单而便携,不想让别人看到随时都可以藏起来,很方便李曦隐藏这个酿造新酒的秘密。所以,这种方法他也就是在裴杨氏的府上为了表演,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会用,而真正让他制造出大量高酒精度新酒的办法,却是在家里的这一套办法,那就是水蒸。

水蒸比起火蒸,要多绕了一个弯子。它是把盛着酒液的容器安坐在一锅水之中,通过把水加热,使得酒液也跟着升温,从而达到蒸发酒精的目的。

相比于火蒸,水蒸因为是多了水这个中间的媒介,酒液的温度反应没那么迅捷,所以反而会更容易控制温度,可以说是李曦大规模生产新酒的最佳方法。

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方法太简单了,也太容易暴露了。

之所以一个小小的造酒,李曦要来来回回折腾那么多曲折出来,又是自渎又是造势之类的,归根到底也正是因为蒸酒这种办法实在是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说到底李曦这所谓的造酒,根本就是钻了时下大唐人们思维的一个死角而已,只要看一眼他这个设施,绝大部分人都能一眼就看出这里面的道道儿,所以,这造酒的办法必须绝对保密的控制在少部分绝对可信的人手中,这笔大利益才能持续的享用下去。

所以,二叔不行,他一个商人,无论如何都是控制不住这个简单的小秘密的,因此,李曦必须想办法让更多有钱有势有人也有时间的人参与进来,不造势又怎么行?

但是他又得防备一旦有一天别人觉得自己不重要了,随随便便的一脚就把自己给踢开,所以在这个合作的生意伙伴选择上,只有二叔也不够,必须再多加一磅,以增大保险系数,而正想进军造酒行业的裴杨氏也就在这种背景下顺理成章的进入他的视线了。

眼下鱼饵已经放出,李曦只需要耐心的等待鱼儿们一个个自动的来上钩就足够了,所以,即便是连蒸酒他也有些懒洋洋的,要不是因为明天的品酒会还必须要用到,他都懒得再做这些事情。

思来想去,只是觉得心中烦乱。

棋局已经布好,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自己的日子应该很好过了,毕竟就要有钱了嘛,但是……怎么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嗯,似乎是事情大局底定之后,自己失去了兴奋点了?

思绪烦乱之下,酒蒸了一半,李曦就熄了膛里的火,背着手走出厨房。

武姬睡醒之后已经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当下她正准备起来,耳边却听到脚步声,知道李曦竟是已经往这边来了,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竟是赶紧又返身躺下,紧紧地闭上眼睛做出了一副睡熟的模样。

春日衫薄,武姬单手支颐侧卧,身体曲线曼妙起伏,望去虽是海棠春睡般人间娇艳,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飘然出尘之态,几若神仙中人。

真好看啊!

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李曦每每都打从心眼儿里发出类似的感喟。

可惜,虽然美人就在眼前,而且人家还摆明车马的说过了,我不是不可以做你的女人,只要你有那个胆子,只要你不怕将来会掉脑袋……但自己就是不敢。

是啊,有钱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缩手缩脚的,连美女坐怀都不能动?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就有一股邪火从心底里蹭的一下子窜了起来。

妈的,老子就动了又能怎么样?

谁知道这小妮子是不是虚张声势的?就算是她真有什么背景来历,大不了就是头掉了碗大个疤嘛,反正老子是穿越了,指不定死了之后还能再穿回去呢!

他走到榻前,刚想伸手,武姬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妙目如瞬,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李曦一下子尴尬无比,只觉得伸到半空的手是进也不是,退也不好。

原来这妮子已经醒了,就是等着自己露出真面目呢!

冯公乎?珥貂乎?

老子管你是不是珥貂贵族呢!

迎着武姬的目光,他嘿嘿地一笑,涎着脸道:“看你那么滋润的睡午觉,我也困了,让我也躺会儿。”说着便褪了鞋子也躺到榻上,就与武姬侧面相望,两人之间只隔着不足半臂的距离,直是呼吸可闻。

武姬被他粗粗的鼻息打在颈下,只觉得一阵发痒,却是微红了脸笑着看他,“那边也有榻,干嘛不去那边?”

“你的榻上有香味。”

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李曦顿时就觉得心安理得多了。

他拉过武姬嫩白的小手放在眼前,两手把玩着细看,那手比起他的手来虽然倍见纤小,但是五指修长肌理莹润,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放到鼻端轻轻一嗅,有淡淡兰麝香气。

从头到尾,武姬毫无反抗之意,只是不知不觉酡了脸庞。

不管再怎么身世坎坷,不管再怎么学识渊博,她到底只是一个豆蔻年华初长成的少女。

“我一直都叫你武姬武姬的,你就没有名字么?”

犹豫了一下,武姬道:“有,我叫武兰。”

“武兰,好名字!兰儿,我想要你!”

武兰闻言只觉得心好像是突然跳了一下,下意识的便屏住了呼吸。

她睁大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李曦,“想好了?”

“想好了。”

武姬很认真地看了李曦一眼,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李曦咽了口唾沫,狠了狠心,手掌离开她的小手,隔着薄薄的春衫沿臂而上,这时抬头见却突然瞥见武兰的眸中一颗女儿泪潸然而下。

李曦一愣,手上也立刻停下。

武兰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曾祖姑母,乃是先高宗皇帝陛下皇后武氏。”

李曦闻言皱眉,“高宗?武氏?”

然后才突然一下子从榻上蹦起来,“武则天?”

不等武兰回答,院子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高喊:“李家大郎在么?这里可是李家大郎李曦的家?”

※※※

面对着兄嫂的咄咄逼人,静女一再的告诉自己,不要哭。

中午躲在一旁的巷子里,亲眼看着李曦离开了,她才松了口气溜回来,这心里本来就不安定,关紧了门自己思量,似乎是觉得自己才刚刚看到了前头的光亮,却又立刻被告知,想要那光亮,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就是自己。

而现在,还不等她把整件事情想明白,兄嫂就已经又逼上了门。

她只是恨自己,便生得普通女儿一样岂不好,虽然贫夫贱妻的注定了要一生桑麻劳苦,却也好歹能得一番安定欢乐的日子,自己可以为自家男人生几个大胖小子,帮他顾持好一个家,如此夫妻俩相扶相携的,人生也不算虚度。

却何苦非要生得这般容貌?

虽说嫁了富贵人家,还是个读书人,却是连洞房都不及进就让自己带了孝,然后又被公婆轰出门来,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骂着“克夫”的话,直是剜得人心尖子生疼。而现在,眼看着自己似乎又有了一线生机,却又是花才明,柳又暗。

天知道她多想自己身前能站着一个男人,天知道她多想有一双肩膀可以帮她担住一切,让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一个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妇人,哪怕是个傻子、瘸子、哑巴、聋子……那肩膀并不能帮她担起什么,却好歹也可以让她趴在上头痛快的哭出来哇!

可惜,没有,似乎这辈子就已经注定了要没有。

身为一个未亡人,她必须要为亡夫守节。

其实仔细想想,这种日子倒还真是不如就此去地下追随他也就罢了。

说着不要哭不要哭,眼泪还是不知不觉的蜿蜒而下。

“哥,嫂子,给妹妹留一条活路行吗?”

哥哥冷哼一声,扭头不答,嫂子则不屑地瞥过来一眼,单手叉了腰,“哎呦,我说妹子,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作为哥嫂,还能害你?你就乖乖的跟了我们走吧,阿公阿婆在家里可是整天都惦记着你这个宝贝闺女呢!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哪里能这样不顾廉耻的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将来可怎么嫁人呦!”

静女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任泪水肆意洒落。

也罢,争也罢,不争也罢,也不过一死罢了。

两个闻讯赶来勉强拦住了这夫妻俩的婆子扭头看到她脸上的那一抹绝望,当下不由得面面相觑。

“林家娘子,你别慌,她钱嫂子去帮你喊人去了,李家大郎不是一般人,他肯定有办法的。咱们且等等,且再等等。”

静女闻言睁开眼睛,目光中已经几乎是什么感情都不见了,只是一边任泪水涌出一边平静地看着面前已经身形无比模糊的哥嫂,问:“哥哥,嫂子,你们不就是想把我再卖一户人家换些彩礼嘛,说吧,我在你们心里值多少钱,我找个人来买我行不行?”

她这话一出,夫妻俩顿时对视一眼,她嫂子笑了笑还存了些遮掩的意思,“说什么卖不卖的,都是一家人,哥嫂也是为你好,你现在这个名声,人家不挑你还不够好了!”

她哥哥却已经有些不耐烦,直是道:“拿五万钱来,就凭你去!”

“五万钱,原来我现在还值五万钱。”

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从巷子那头跑过来,很熟悉的感觉。

她擦擦眼泪,目光在酒铺门口那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身上掠过,突然大声地冲着巷子那头喊,“我,林氏女,今年十九岁,原是皇甫氏未亡人,现已被逐出家门,作价五万钱,谁愿意买我?”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还不及说话,却突然听得巷子那头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五万钱,老子我买了!”

所有人闻言齐齐扭头。

正大步跑过来的,正是上午在这里开品酒会的李曦。

静女擦擦眼泪看见果然是他,心里直是说不出的滋味,自己问自己,“他是要帮我的人,怎能忍心坑他五万钱?”

当下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又突然听到有个女人开口道:“李先生,你来晚了,这等大美人儿,十万钱,我买了。”

众人刚刚还都纷纷看着李曦呢,这会子听到这个,不由惊得纷纷扭头,就连静女也吃惊地看过去,却见自家的铺子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此时马车帘子被撩开,一个漂亮到让人睁不开眼的贵妇人正自款步下车。

她一出场,立马将现场所有人全部镇住。

这女人实在太美,虽则只是淡扫蛾眉,却仍是美的令人窒息。

好半晌,静女的大哥终于回过神来,却是觉得一阵肉疼,转首看娘子正在掐自己,还冲自己使了个颜色,他顿时就醒过神来,赶忙喊:“十万钱,卖了!”

这才跑到铺子前的李曦一边喘着大气,一边无奈地看着裴杨氏杨花花。

杨花花见状冲他淡淡一笑,“子日先生,妾身以这文君酒垆为资,可得分一杯羹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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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两杯羹

杨花花是个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开口买下了文君酒垆和静女,她立刻就转头吩咐何贵带着静女的哥嫂去取钱,这一笔交易竟是快得让人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

而且十万钱买个寡妇,这生意做得也太令人瞠目了些。要知道在西市上的人牙子那里,不过几千钱就可以买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子了,若是能出过万钱,在蜀州的那些人牙子那里,则几乎就可以随便挑人。

因此这十万钱买人的价码一喊出来,便是那些看热闹的人,也不由得一个个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小娘子不但人生得倾国倾城,便连事情做出来也是吓人的紧。

只有李曦知道她这十万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花给自己看的。

虽然这么一个当众英雄救美的好戏码给夺走了,不过李曦倒是不愿意在别人面前丢什么丑,因此除了刚开始脸上还有些郁郁不爽之色,随后脸上便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分一杯羹?好啊!只不过这么大一笔资产,可是不好接的很,请少夫人开个价码吧。”

一边说,他一边扭过脸去肆无忌惮地盯着静女。

兄嫂被人带走取钱之后,虽然自己从此就算是给人买走了,但静女却反倒是好像松了口气,或许是她也知道,有了这样的兄嫂,自己是迟早要走上这一步的,否则便终生休想安宁。若买走自己的人是李曦,她倒是还要惦念着李曦好歹帮过自己,不想叫她白花了钱最后只落下一具尸首,换了是其他人,她虽然也是觉得心中不忍,却到底是愧疚之心少多了。

此时她站在酒垆门口,神色木然,便是李曦的眼光连连的落在自己身上,也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低下头去,轻轻地擦干脸上的泪痕。

瞥见李曦的目光所在,裴杨氏杨花花不由得笑笑,心想听说李曦自己亲口说过,他就是喜欢小寡妇,难不成那竟是他的心里话?

当下她淡淡地看着李曦,道:“三成。”

李曦扭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实在太聪明,又实在是太过气盛,自己已经吊她胃口吊了那么长时间,她今天总算是忍不住再次出头了,却仍是一见面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而且居然还是一张口就要三成。

做梦呢!

当下他便干脆不理她,几步走到静女面前,担心地道:“你放宽心,从此以后,你那哥哥嫂子就跟你没关系了,他们再也没办法为难你了。”

当着那么多人他居然就这么走到跟前来说话,而且话语中尽是呵护关怀之意,饶是静女此时心如死灰,却还是微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惨白的脸上微微泛出一丝红色,扭开头去退了两步,道:“谢谢你,我晓得了。”

李曦看看她,欲言又止。

这时候当众被李曦给了一个冷脸,那裴杨氏脸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当下便也不再提什么分一杯羹的话题,只是淡淡地笑道:“这位姑娘姓林是吧?听闻你做菜的手艺极佳,正好我府上现缺一位好厨娘,别请你屈尊如何?”

眼下之意却是要告诉李曦,她已经是我的了。

静女闻言转身冲她福了一福,淡淡地道:“听凭夫人吩咐。”

李曦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静女,再看看美艳到让人看一眼就心里砰砰乱跳的裴杨氏杨花花,顿时便没好气地道:“今天我心情不好,咱们合作的事情,改天再谈吧!”

说完了,他竟是拂袖而去。

※※※

回程的时候,杨花花特意让静女坐进了自己的马车。

既然说要让她去自己家里做厨娘,那文君酒垆只好暂时关了门,阿锦便留下来安顿几个婆子,同时告诉她们,这家酒垆肯定还会开下去的,让她们平日里过来看顾着铺面。

因此回程的马车上,便只有杨花花与静女二人。

淡淡地凝视了半晌,杨花花问:“觉得活着没意思了,还不如死了干净,是不是?”

静女闻言吃了一惊,赶紧抬起头来连连地摇头,“不……不是。”

杨花花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却是转开了目光,幽幽地道:“咱们女人,能无拘无束的活着,不容易,你若是不愿意到我府里去做个厨娘,那现在就走吧,我不拦你。”

静女闻言又吃了一惊,顿时就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十万钱把自己买了来,居然能说放走就放走么?便是她肯放自己走,自己又往哪里走?

难道真要到他坟前去来个碰碑而死?

听了裴杨氏竟肯放自己走,她这心里原本坚定之极的死志也不知怎么就突然一松,她忽然又有些不甘心。

真的,非死不可么?

或许,自己可以躲到别人家的后宅里,安安生生的做一辈子厨娘,也挺好的?

※※※

李曦刚刚走到巷子口,就先看见了那辆马车。

正好柳蓝也挑开了车帘子,看见真实李曦,就板着脸道:“上来吧,老爷子要见你。”

李曦闻言会意,却还是笑笑道:“要去看老爷子,怎么能空手去,我到家里去拿一坛新酒吧,算是孝敬老爷子的。”

柳蓝闻言点点头。

过来要一坛新酒给老爷子尝尝解解好奇自然也是他今天来的任务之一,只不过他不像柳荣那般跟李曦很熟,总觉得这种要东西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没想到李曦倒是聪明,不等自己说什么,他竟是一下子就猜准了老爷子的意思。

以前看他不顺眼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似乎这个人身上到处都是毛病。自从那天跟柳荣他们哥俩儿喝酒的时候,听了柳荣的一番解释,似乎心里头的一股子拧劲儿扳过来了,这会子再看,倒是觉得李曦这个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就单只是这份叩弦歌而知雅意的伶俐劲儿,就跟二弟有得一比。因此当下再看李曦,倒觉得颇有几分好感。

李曦回家去拿了一坛新酒,又跟武姬交代了要去柳家的事情,这才回来跟柳蓝一起上了马车往柳家去。

到了柳家的时候,日头已近西山,正好柳荣也下了学回来,两个人站在堂前说了会子话,柳博老爷子这才走出来。

李曦过去问了安,又奉上美酒,柳博便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有了好东西不说先给你柳伯伯送些来尝尝,倒是去弄什么品酒会,真是胡闹!”话是这么说,可老爷子一脸的喜色,却是看不出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当下还不等李曦接话,他已经一摆手,豪爽地道:“待会儿陪我多喝几杯,那日寿宴上就看出来了,你小子的酒量比起你老子当年来,也是毫不逊色啊!”

李曦笑着应了,然后便陪着老爷子到流花堂内坐下喝茶闲话。

柳蓝下去吩咐了一声,过了不多大会子,一桌上好的酒席就摆到了流花堂内。

当下柳博上座,李曦侧坐,柳蓝柳荣哥俩儿作陪,席间倒也是谈笑风生,只第一口下去,柳博老爷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连连地称赞“好酒”,见老爷子竟是一口一大杯,反倒是唬得李曦赶忙劝住,“老爷子,这酒虽好,却烈,咱们还是慢些喝。”

一大口下腹,柳博老爷子面色红亮,却也是吃这酒给烧得腹内一片火辣,当下便点点头,转而问起今天上午那品酒会的事儿来,李曦便顺带着将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委婉的提出想请柳家入股的事情。

老爷子闻言正不置可否,却见柳婠儿突然走进来。

下午柳周氏到她房里坐了好一会子,柳蓝出门的事儿她亦早就知晓,再加上后厨从下半晌就开始忙活了,她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不难知道是谁要来家里吃酒。

不过这会子突然闯进来,一眼就看见李曦坐在阿爹身侧,她却是故作惊讶地道:“呀,原来你们在这里喝酒啊,怎么也没人告诉我,早知道就不来了。”

她不惯说谎,这句蹩脚的谎话一出口,立时就小脸儿通红。只不过话里说着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会子知道了,却也并不见丝毫要转身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抿着嘴唇儿,那副娇憨无俦的模样儿直是俏皮可爱之极。

自从上回借着诗会的借口偷偷溜到李曦家一次之后,回来吃了阿娘老大一通训斥,这些日子对她看管的就不免严了些,再也溜不出去了,听说李曦来了,她虽然心中怕羞,却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他一眼,便壮了胆子过来,只是真走进来了,起初那个看一眼就走的想法却又被抛开,这会子又不想走了。

这时候柳荣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而柳蓝则是无奈地苦笑摇头,不过柳博老爷子倒不是什么拘泥小节的人,柳婠儿可是他的掌上明珠,李曦又是他心目中得乘龙快婿,他倒是并不介意两个人这时候就见面,当下他看见小妮子这副俏皮可爱的样子,顿时就呵呵地笑着,干脆招手让她过来,“婠奴,你来,来给爹爹斟酒!”

柳婠儿闻言欢快地答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倒真是躲在老爷子身后乖乖地给他斟起酒来。

李曦抬头看他,脸上笑眯眯的。

柳婠儿明明感觉到李曦的目光正火辣辣地落在自己身上,却偏偏就不肯扭头跟他对视,只是心里怦怦地跳得飞快,脸上也不知不觉又多了一抹酡色。

李曦只好无奈地收回目光,当着老爷子的面,他倒也不敢做什么。

有了她在场,虽说也是自家人,但话题却突然就窄了许多,大家谈笑之间总不忘了看她一眼,柳婠儿虽然这会子早就羞得恨不得跺脚就走,却总也不舍得离开,就赖在阿爹身后,借着给他倒酒的名义,倒也趁着李曦不注意时偷看了他几眼。

只看几眼,心里就已觉得甜丝丝的。

大家虽然谈笑甚欢,但毕竟多了一个柳婠儿在场,很多话题都不便扯开,因此天才刚刚擦黑,这酒席便很快就收了场。

老爷子虽喝得脸色通红,却是一副意兴湍飞的模样,酒席撤去,留下柳蓝他们兄妹三个在流花堂喝茶,他只叫了李曦随自己到书房去。

进了书房下人来掌了灯奉上茶,他的脸色才渐渐沉静下来。

李曦只轻轻地啜了一小口茶,嫌它烫,便放到身侧小几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柳博开口。

过了好大一会子,柳博老爷子才淡淡地道:“你弄得这个新酒,很好,只是到这里就可以了,以后的事情,不要自己出头去做,你那个三叔经商有一套,回头我再打发了蓝儿常过去照看着,也就可以了,你还是要把心思挪开些。”

有了他这番话,也就代表着柳家准备入股了,也就是说,这第二杯羹,就算是顺利送出,当下李曦听了自然点头应是。

大舅哥柳蓝虽然为人刻板了些,但胜在做事认真,三叔经商多年,商业上的手腕倒是精熟,却也不免失之油滑,裴杨氏虽然聪慧之极,但毕竟是个女人家,很多事情都不便出面,只能做个董事,出些主意做做监管,所以这样一来,三叔在明面上顶着,柳蓝这个大舅哥在暗地里照顾着,这生意也就基本上稳妥了。

想必老爷子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李曦自无不允。

只不过点头之后,犹豫了一下,李曦却又道:“这新酒出来,只供应一地,却是有些大材小用,而要想往外地供应,最好还是要把名气打出去,所以小侄日来寻思,是否能请刺史大人把这新酒作为咱们蜀州的贡品,往长安送一些?”

柳博闻言沉吟片刻,才道:“你小子倒是好算计,这连蜀州都还没坐稳呢,就把主意打到外边去了……嗯,用贡品来扬名……周邛可是老滑头啊,不拿些好处出来,他是不会甘心给你当枪使的,唔,这样吧,回头你带上几坛这个酒,咱们到他府上去讨一桌酒席吃,他要执掌蜀州,还离不开我这样的本地人,多少总要卖我些面子,只不过,你也要做好喂他两口的准备。”

李曦闻言当即点头称是。

柳博想了想,问:“那个武姬在你家里,还好么?”

李曦闻言点头,“她……还好。”

想起下午武兰的那句话,犹豫了一下,李曦还是忍不住问:“伯父,当年先高宗皇帝的皇后武氏那一脉,还留有后人吗?”

李曦是个历史白痴没错,但那并不代表他的智商不够,相反,要说起遇事的反应,心思的机敏,他倒是自认不输给谁人。既然武兰都已经说了她的曾祖姑母是武则天,那也就是说,她肯定是出自已经被灭门了的武家某一支,那么很显然,当年她是当年被人偷送出府,所以才保住了一条小命的。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应该是人人喊打才正常。

可这些年来,她虽然辗转各家,大家对于她这样一个身份敏感的女子却只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却并不敢拿她怎么样,甚至于她生得如此美艳,却也并没有什么人敢起什么觊觎之心,这就不免可疑了。

李曦思来想去,心里几乎可以肯定,当年的那个武家并没有断了根子。也只有这样,对于武兰这样一个只需要报出名号交给朝廷就马上可以立功受赏的人,大家却只是敬而远之,并不敢把她怎么样。

只可惜李曦虽能推算出这些东西,却无奈对于时下的大唐朝政一点儿都不了解,因此他实在是不知道眼下的武家还有谁活着,可以为武姬提供这样的后盾,却又偏偏不能把她接走,只能让她继续颠沛流离。

而这些问题,问柳博当然是最合适的。

这不单是因为柳博身为高官,同时又是自己的未来岳父,更是因为当初就是他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不问他问谁?

柳博听了这个问题,脸上一下子谨慎起来,看了李曦一眼,心里顿时明白,李曦已经知道武姬的出身了,又想想他这个问题,他沉吟了片刻,才道:“她家在朝廷上,已经没人了,不过在**之中,倒是的确有一个近亲,而且还是当下最受皇帝陛下宠爱的,武惠妃。”

武惠妃?

李曦有点头大,因为他根本就没听说过。

这时柳博缓缓地道:“武惠妃乃是先恒安王武攸止之女,说起来,也是当今陛下的嫡亲表妹,因为其父早亡的缘故,她自小便被养在宫中。当今陛下即位之后,对她相当宠爱。开元十二年废王皇后以后,便封了武氏为惠妃,礼秩一如皇后,宫中呼为‘娘子’,地位非同凡响。她的两个弟弟武忠和武信,也曾分别担任国子祭酒与秘书监,只可惜早就没了……”

随着柳博的一番解说,李曦倒是大体弄明白了武惠妃的身份,然后再想到历史课本上说过,唐玄宗时期最得宠的妃子就是杨玉环杨贵妃了,那也就是说,眼下杨贵妃还没入宫呢?

只是虽然弄明白了心中疑惑,却很快就有另外一个疑惑冒出来,李曦忍不住问:“既然朝中有人,那为何这些年她们还让武姬如此颠沛流离?”

柳博摇了摇头,低声道:“惠妃她们一家子,是自小便与陛下走的亲近的,而武姬那一家却不是。最关键的是,当年她是给偷抱出府的,一旦她的身份揭开,就又将是一场大祸!”

李曦闻言恍然而悟。

既然是偷抱出府被人给护下来的,那她的身份,或许这辈子都别想揭开了,因为只要揭开了她的身份,就将揭开一封陈年旧案。而当今皇帝陛下幼时受困于武氏,心中对武氏家族的恨意……当年那可是一场灭门的大案哪!

说到这里,柳博瞥了李曦一眼,淡淡地道:“天底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可以感情用事,该丢开的,就抓紧时间丢开吧。”

李曦闻言突然一惊,然后才明白,老爷子这是在敲打自己呢,当下他赶紧点头应是。

老爷子看着他点点头,然后便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放下茶盏,就眯起了眼睛。

李曦见状,赶紧起身告辞。

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回头把酒预备好,到时候我让蓝儿去接你。”

李曦答应着退出门来,带上门之后,想想刚才老爷子最后那番警告,却又不知不觉的皱起眉头——丢开么?

有点不舍得哇!

他叹了口气扭过头去,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流花堂后桂花树下,立着一道优美的倩影,当下不由得心中顿时一喜,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青枝

偷眼瞥见李曦出来了,柳婠儿赶紧转开身子,仰头做出一副轻嗅花香的姿势。

其实这才春末,离桂树开花还早着呢。

不过一树的青青碧绿闻起来,倒是照样动魄惊心。

李曦快步过来,看看左右无人,脸上先就多了几分笑容,站在她背后,轻声问:“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柳婠儿闻言转身,一副给李曦吓了一跳的样子,拿手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却是话刚出口就红了脸儿,低下头扭扭捏捏地道:“我想……想摘几片新叶子。”

“我帮你摘!”李曦伸手掰下一根小枝,也装模作样的放到鼻下闻闻,道:“真香。”

看见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柳婠儿忍不住就是一笑,却又羞得转过身去,犹豫了好一阵子,倒是没舍得跑开。

李曦转到她身前,把折下来的小枝递过去,见柳婠儿伸手来接,便干脆借机握住她的小手,柳婠儿的小脸儿霎时间通红一片,手里攥着树枝就往回拽,李曦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只是道:“喝了些酒,头有些晕,你陪我走走吧。”

发觉怎么都拽不回来,柳婠儿心里怦怦直跳,不知不觉力气就小了几分,不过口中却还是嘤嘤地道:“快放开,仔细给人看到……天黑了,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李曦闻言笑道:“别担心,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待会儿就放开。”

柳婠儿闻言红着脸仰头看他,微咬着嘴唇儿,眸中有着一抹异样的羞涩,在这初初升起的漫天星光之下,只是说不出的诱人,她道:“这是你说的哦,就一会儿,不许耍赖皮。”

李曦抬起另一只手,“对天发誓,就一会儿。”

这回终于可以放心地把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握在掌中,李曦却又突然低下头去频频地在她身前嗅闻,就在柳婠儿涨红了脸儿正要不依的时候,他才又道:“婠儿,这是什么香味?好香啊。”

柳婠儿涨红着脸,声音细若蚊呐,“哪里有什么香,我不惯熏香的。”

李曦闻言赶紧道:“怎么会,我明明闻着有香味的,哪里有人会不熏香就有这种好闻的香气。”

柳婠儿抬头怯怯地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真的没有熏香的。”

旋即却又看到李曦脸上的一抹坏笑,她才突然回过神来,他哪里是在质疑自己有没有佩香,根本就是在绕着弯子夸自己呢嘛,当下剩下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她娇羞地一把甩开李曦的手,转过身去迈步走到了桂花树后,低头羞笑着把玩手中青枝。

桂花树后就是一叠小小假山,假山之后则是刚才众人饮酒的流花堂的后墙,只不过此时流花堂内空无一人,便连后边窗子都是关着的。

李曦见左右无人,便跟过去,干脆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

柳婠儿这下子是真给吓到了,挣扎起来明显比刚才的力气要大多了,不过声音却是越加的小了,“你……你放开,仔细让人给看到了。”

“这里那么隐蔽,天又黑成这样,哪里会有人看到。”

“阿爹肯定安排了马车在门口等着送你呢,你还是快出去吧,李郎,求你了,快放开。”

李曦把她的身子整个搂在怀里,俯身在她颈侧嗅着那一抹淡淡的女儿体香,嘴里却是耍着赖皮,“就一会儿,好婠儿,就让我抱一会儿吧,待会儿就放开,然后我立马就走,好不好?或者……你叫我一声郎君,我就放开。”

柳婠儿的小脸儿早已红得娇艳欲滴,不过或许是李曦那句只抱一会儿的话让她也不知不觉的给了自己一个心理暗示,心想也只不过一会儿就好了,过一会儿他自然就会会放开了,那自己便就让他抱一会儿就是了。

因此这会子她挣扎得倒是轻了许多,闻言便只是道:“不……不行呢,你都还没来下聘……要等将来成了亲,才、才能……好哥哥,你放开奴奴吧。”

这一声好哥哥直是听得李曦心酥不已,当下更是不舍得放开了,便赶紧说话岔开她的注意力,“好婠儿,回头我就来下聘,早些把你娶回去,好不好?”

第一次被人这样子给抱住,虽然现在已经算是自己默许他了,但柳婠儿仍是直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吓人,脸上更是已经红得没有知觉了,当下闻言她一边仍旧下意识的来回拧着身子想挣开,一边却是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奴奴、奴奴全听阿爹的,你要来……要来便来好了。”

李曦闻言故作失落,“难道你不愿意赶紧嫁过来么?”

柳婠儿闻言赶紧停了挣扎,却是想要转身,李曦觉察到她的动作,手臂便松了一松,她便正好在李曦的双臂环拢之中轻轻巧巧地转过身来,两个人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转过身来抬头就着漫天的星光看着李曦线条分明的脸庞,直是觉得自己的鼻息已经热得怕人,眸中自是娇羞无限,这时候却仍是惦记着安慰李曦,“你来就是了,人家……人家愿意的。”

李曦闻言大喜,低头就是一口,正正亲在柳婠儿的红嫩樱唇上。

“呀!”柳婠儿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掩住口唇,顿时就羞得双目盈盈欲泪,“你……你赖皮,刚才还说只抱一会儿的,这又……”

李曦见状唬了一跳,再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怕羞的,当下赶紧低头柔声呵哄,“怪我,都怪我,就这一次,咱们只抱着,绝对只动手不动口了……”

柳婠儿闻言看见他那副被吓坏的模样儿,饶是眸中已有些泪光盈动,却仍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是抬手握拳,轻轻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哥哥老是耍赖皮!”

李曦闻言嘿嘿地笑着,手臂收的越发紧了些,“那还不是哥哥稀罕你嘛!”

柳婠儿闻言自是羞喜无限,却是低了头不肯说话,只是任他紧紧地抱着,脑袋不知不觉就靠在他的胸膛上,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心跳,第一次感觉居然和他那么亲近了。

这种感觉,羞羞的,酥酥麻麻的,却又是那般的轻喜撩人,叫人不知不觉就想闭上眼睛,直是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了。

不过正在这时候,却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大声的咳嗽了一声,顿时唬得柳婠儿就像受了惊的鸟儿一般,竟是一下子就推开李曦,从他怀中脱了出去。

李曦闻声也是吃了一惊,当然两人转头看过去,却见柳荣正在不远处走过,却是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奇怪,李曦这小子哪里去了,不会是去婠儿的绣楼了吧?这可是不太好的,唉,算了,我干脆还是到大门口等他好了。”

说着,他慢慢地踱着步子走远了。

柳婠儿一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却是赶紧拿手拍着胸脯,连带着春日薄衫之下胸口那一对娇嫩酥乳亦跟着起伏不已,看得李曦一阵眼热的同时,却是不由得嘿嘿偷笑起来。

柳荣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其实就听他那一番念念有词就知道,他肯定是什么都看见了,只不过没有过来戳穿罢了。

柳婠儿见李曦还有心情在那里笑,脸上不由得就又是蓦地一红,却是抬手又在他胸口轻轻地捶了一记粉拳,“人家都羞死了,哥哥还笑,这下子肯定是已经被二哥给发现了,回头他不笑话死奴奴才怪!”

李曦伸手把她拉过来,轻轻地搂进怀里,这一次她倒是没怎么挣扎,只听李曦轻轻地在她耳边道:“别怕,有哥哥疼你呢。”

吃他口中的热气嘘在耳侧,柳婠儿只觉得痒得难受,微微侧首躲开,却是扬起俏脸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微微地点点头,“嗯,奴奴就在这里,等哥哥……等哥哥来下聘。”

李曦闻言笑笑,一只手放肆地探上她细软的腰肢,虽然隔了几层薄衫,那触手处的肌肤仍觉软腻无比,当下只是道:“嗯,下了聘之后哥哥就赶紧挑个好日子把婠儿娶过门,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日日这么抱着,也不怕给人抓住了。”

柳婠儿吃他的怪手摸上腰际,只是觉得恍惚间一个失神,然后才蓦地醒过神来,然后却是赶紧拿手把他的手拍开,同时伸手一推,闪身躲出李曦的怀抱,羞道:“哥哥又不老实了,奴奴不理你了呢!”

言罢轻咬樱唇,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快走吧,二哥肯定等急了,找时候你……你可以再来。”说完了提起裙子扭头跑开了。

李曦抬手放到鼻下,轻轻地嗅着萦绕指端的淡淡女儿香,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只是觉得有些小幸福。

※※※

上了马车,柳荣只是一个劲儿的笑,满脸的促狭。

“我说,抓紧点吧,下了聘择个好日子娶过去,别传出什么风声来,你不要脸,我们家老爷子可是个要面子的,你要是敢让他脸上下不来,仔细他反悔。”

李曦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儿,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可惭愧的,甚至反而还有些得意,所以他根本就是直接无视柳荣的取笑,当下闻言点点头,“回头我就去找我三叔,让他安排下聘礼。”

柳荣笑笑点头,道:“下聘之前,先弄套宅子,你那里也太寒酸了,要是你继续住在那里,我阿爹肯定不愿意让婠奴过去跟着你吃苦,那可是他的宝贝疙瘩心头肉,宝贝着呢!”

听他提到这个,李曦就不由得皱眉,摊了摊手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啊,这不是没钱嘛!”

柳荣闻言沉吟片刻,道:“上次听人提过一嘴,说是晋原县的主簿李逸风李老爷子已经告了老,准备回老家养病去了,他那宅子正急着脱手呢,那宅子我去过,就在靖边坊,虽说不是城里最好的地角儿,却难得宅子很大,老爷子又是个清雅的人,那宅子收拾的也很是用心,他这一搬走,据说便连很多在这边买的家仆也都要一并出手,带回老家去的并不多,我看你把它买下来正是合适,至于钱……虽说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富户,但到底这几十万钱还拿得出来,就当是先给你垫上,回头你那新酒得了礼钱再还回来就是。”

李曦闻言想了想,心想这动辄牵涉到几十万钱的事儿,就算是自己这位大舅哥在家里在柳博老爷子面前很是有些地位,却也肯定不是他自己就能决定的,想必是事先就有了老爷子的首肯了,因此倒是不好一口就回绝掉,再说了,似乎就单单是为了迎娶柳婠儿的准备,自己也需要一栋配得上她身份的大宅子了。

因此当下想了想,李曦便道:“这事儿不急,我准备把这制新酒的方子拆成股份卖出去,卖六成,我自己留四成就行,给你们这边府上留了两成,我三叔两成,还有两成,对外卖,价高者得,你和我三叔的这两份,一份卖给你们就三十万钱吧,如何?”

柳荣闻言心想这新酒眼下已经是声名大涨,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销路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这玩意儿又是天下独一份儿,想来价格可以定的高一点,酿酒本来就是暴力行业,因此将来的盈利肯定是少不了的,只要规模跟上去,一年便收入个百万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称得上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了,这么一个方子总共才作价一百五十万钱,倒是真不贵。

因此当下他略想了想便道:“四十万钱吧,我们也不好占你那么大便宜,难得的是这是一份可以长久经营下去的产业,四十万钱一点儿都不贵。”

李曦想了想,柳家为官多年,乡下又有不少产业,这么些年下来,虽然不至于说富得流油,但家底儿肯定是够厚实的,因此也就不跟他客气,当下两个人就在马车上就把这个价格定了下来。

李曦道:“我三叔估算过了,有一百万钱,就足够建起整个蜀州最大的酒庄子,等到我把这六成份子全部卖出去,大家就按照股额凑钱,尽快把这个酒庄子建起来。”

又想了想,道:“只要六成份子顺利卖掉,即便拿出四十万钱来,我手里还能剩下近百万钱,想必吃下那个宅子肯定是够了,只不过是眼下还穷而已,这样吧,你先帮我趟趟路子,问明白了价格,把事情定下来,回头钱够了我就买下来。”

柳荣闻言心知李曦这是不愿意再借自己家这个人情,心里倒是对他这份独立到不愿意与人过分亲近的做法有些纳闷,不过当下他却也并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心里却是不由想着李老爷子那么急着要走,不立马给钱可就不好谈了,便打算着回去就跟阿爹商量一下,明天就把钱给李曦送过去,有了这四十万钱,再加上李曦他三叔的那一份,吃下这套宅子就稳当了。

当下两个人一路谈笑着,马车很快就到了胡饼巷的巷子口,李曦告辞下车之后,信步往自己家里来。

进了家门回身关好了门,看见房里还亮着灯,知道武兰还没睡等自己回来,他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在柳博老爷子的书房里那一番对话。

说来说去,毕竟还是自己不舍得啊,这样活色生香的一个大美女,跟自己一个屋檐底下住了好些天了,便是佛祖也忍不住要心动了,更何况自己一个凡夫俗子乎?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还差一点儿就滚一张床了呢,难道扭头就要把人家丢开么?

不舍得,不舍得,就是不舍得哇!

眉头大皱之中,李曦叹着气推开房门,待得看清灯下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他不由得给吓了一跳,险些一步跌倒——

“你……你怎么会在我家?”

第二十五章 君子

灯下与武兰对坐的女子,正是裴杨氏,杨花花。

也不过是淡扫蛾眉,薄施粉黛,灯下看去却依旧是倾国倾城,与武兰两人正是各擅胜场,一时间李曦有着片刻的失神。

武兰胜在美得雍荣淡雅,清丽宜人,而裴杨氏则胜在美得一身傲气与跋扈。

两人皆是绝伦超群的美女,一时灯下对坐难分伯仲,让人恍若梦中。

看见李曦推门进来,一副失神的样子,杨花花也不过是淡淡一笑,却道:“子日先生手中有馋人的宝贝,又怎能怨人深夜打扰?”

李曦揉揉眉头,心想为什么这女人总是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呢?

拜托,眼下你可是来求我的!

知道今晚是抹不过去了,李曦经过短暂的失神之后便干脆带上门走进房来。

杨花花见机便早,知道自己手里这新酒身上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与财富,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追上来,今番更是漏夜相待,想必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了。

不过也好,自己原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嘛!

这时武兰已经盈盈起身,道:“有本书正看到一半,却是不忍丢下,我这就继续同书夫子作伴去,你们谈吧。”说罢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曦一眼,便转身进了里间书房。

看着她带上了房门,李曦走到她刚才所坐的位置上坐下,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看着裴杨氏杨花花,道:“好吧,既然少夫人都已经追到家里来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少夫人坚持要入我那新酒的股份,那么请问,蜀州有钱人那么多,我干嘛非要跟你合作?”

杨花花闻言一笑,却是不答反问:“先生考我么?”

说着,她竟是坐起身来,“先生一身酒气,想来这会子是不适合谈事情的,妾身为先生点一道茶汤醒酒,也叫先生尝尝妾身的手艺,如何?”

李曦闻言摆摆手,“夜色已浓,少夫人怕是不便久留,点茶汤就免了,少夫人既然知道在下是想考考你,那就干脆些说吧。”

杨花花闻言犹豫了一下淡然坐回原处,却是冲李曦一笑,“妾身安排了马车到亥时初刻过来接我,时间还早呢,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谈。”

李曦闻言一愣,如果不是知道这裴杨氏是个厉害到极点也聪明到极点的女人,光是这一句话就能让她误会的认为对方这是在勾引自己呢!

而仔细看去,灯光下那裴杨氏上身只穿着银红色挑丝滚边罗云小衫,胸口的牡丹绿叶滚绣胸围子将两团膨硕嫩肉裹得紧密而贲实至几近怒张,修长白皙的颈子下那一大块露在外边的肌肤更是光滑如缎白腻如酥,直是娇润雪腻得馋人之极……

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

此刻她灯下闲坐,虽是那份凌然出尘的傲意不减,却似乎另有一份说不出的意态慵懒,眉目流眄之间,似乎隐含春意……

李曦拿手指敲着自己的大腿,一脸尴尬的苦笑。

好吧,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点好色,可问题是,如果有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摆出这么一份姿态来诱惑你,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谁能不好色?

不过,这个时候如果心动,那代价也太大了。

眼下连自己这屁股后头的一摊子事儿都还没料理好呢,似乎还不具备为了博红颜一笑而一掷千金的资本啊!

这时候杨花花突然掩口一笑,得意地瞥了李曦一眼,然后便收起刚才的那一番做派,问:“不管是卖给谁,先生心中可有预案?”说话间,她的身子微微后仰,靠上后边的薄垫,衣袖轻翻之间覆在膝上,其意态之悠闲,不像是谈生意,倒好像是正在向自家的下人吩咐事情。

刚开头就败了一阵,让李曦心里一阵的窝火,当下见她又是这番姿态,李曦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淡淡地道:“两成,六十万钱。”

“如果不出我的意料,柳家和你那位三叔,肯定已经搀和进来了,那么,卖给柳家,还有你三叔的,也是这个价钱?”

“都是两成,每家四十万钱。”

杨花花闻言点头,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六十万钱,不贵。”

李曦闻言皱眉。

打从一开始从三叔嘴里得知有关这个女人的一些点滴,李曦就对于眼下这个封建时代能出现这样独特的女子而感到好奇不已,等到后来在她家里,两人有了对面而坐闲谈胡扯的机会,他对于这个女人惊人的美貌与惊人的智慧更是佩服不已。

面对这样让世上绝大多数须眉男子都汗颜不已的女人,总是能激起男人心中更多的征服欲,而不是被对方给征服。

李曦也是如此。

所以他会一再的吊对方的胃口,他会一再的不搭理对方很有诚意的条件,甚至连谈都不愿意谈,为的就是想要在双方的谈判中能让自己始终保持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但是不管自己如何机关算尽,似乎是只要碰到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就会立刻被她的几招散手就把自己前期积累起来的心理优势一下子给敲散了。

当下听她坦言说不贵,李曦的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倾,道:“是不贵,所以,有的是人愿意要。”

杨花花闻言坐直了身子,淡笑着看向李曦,举起手来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个原因,希望先生能考虑一下妾身。”

听她终于在口气上松动了一下,李曦脸上连丝毫表情都没有,只是平静地道:“少夫人请说。”

杨花花笑笑,收起两根手指,“第一,当时以先生的大名,却屈身到我府上做账房以自污,以至于当时外面流言纷纷,先生虽曾出面辟谣,却也曾自称什么专门喜欢寡妇,你这么说,却是给人一种越洗越黑的感觉,缺叫妾身以后在人前如何自处?所以,先生欠妾身一个人情。”

李曦闻言微愣,他原本以为杨花花会提起静女来,如果是提这个,他心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管身世还是容貌气质,静女确实都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子,但也仅限于怜爱罢了,她曾在李曦为众口所毁之时表露关怀,李曦也曾在她最最失落之时给了她新生的机会,两边算是已经扯平了,单单只为她,倒不至于叫李曦就此点头。

但是她却抛开静女的事情不提,只提起这个“喜欢寡妇”的问题来,一方面叫李曦也反驳不出什么来,另一方面,如果她把静女提出来作为条件之一,会让自己有一种不以为意的感觉,但是她不提静女,却反而让自己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似的!

可是……明明自己跟静女没什么关系啊!

因此当下李曦闻言沉吟片刻,不由得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眸中带笑唇角微翘,李曦点点头叹了口气,口中道:“好吧,这个……算一条。”心中却是忍不住想,这个女人,心思也太深了,竟然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转着这种欲擒故纵的心眼子。

当下他问:“那第二呢?”

杨花花闻言放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想来先生酿出这等美酒之后就该知道,这酒将来必是要行销天下的,那么,柳大人作为区区一州的司马,怕是无法始终都能照顾生意的安全不被人觊觎。妾身的三叔虽也不是什么高官,却到底在东都洛阳为官,将来需要往上面搭线,妾身自信三叔那里还是有些路子可走的。”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妾身日来所思,这也应该是当初先生非要选择妾身家里作为自污之所的原因之一吧?不知道这一条,先生可肯允准否?”

李曦目光出神地盯着她那两根嫩若拨葱的纤长手指,无奈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道:“这一条,也算你说的有道理。”

事实上当初之所以一开始李曦就选择了她这么一户无根无基的寡妇门户作为合作对象之一,就是因为早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远在洛阳的她的家人身上。只不过后来随着李曦对这个裴杨氏的认识的加深,倒是觉得那一条只是次要了。

而如果换成现在再来处理这件事的话,或许让岳父大人说动此时周邛来入股,效果会更好,要知道,周邛的妻子可是当今朝中工部侍郎张九龄的小女儿,这关系可就通天了去了。只不过一来人家周邛未必瞧得上这种生意,二来这蜀州毕竟是他的治下,即便是以家人的名义入股,却怎么也逃不脱“为官一任,造福己身”的恶评。

虽然谁都知道,官商结合才是真正的官道和商道。

这时候,杨花花又放出第三根手指,道:“至于这第三么,自从听说先生到妾身府上做账房,妾身就已经对先生好奇不已,在众人都对先生嗤之以鼻的时候,独妾身一个小女子坚信先生心中必有所持,后来得知先生酿酒,妾身更是几乎料中了先生的每一步棋,虽然总是落后先生一步,不过却也自诩可以与先生知己相称了。”

说到这里,她见李曦微微的点头,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道:“时之天下,男子尽缨冠,女子不过后宅之戏物尔,然妾身不才,却不甘心只做他人之玩物,故而几欲振奋,却奈何才力不逮,只能凭我一个小女子的些许诡计维持至今。自见先生,如拨云见日,这天下之间,能叫妾身心服口服者,唯先生一人也!妾身敢不自量,愿附骥尾后,万望先生提携洗刷一二!”

说着,她竟是推案而起,大拜伏地。

如果说听她说到不甘心只做他人玩物的时候,李曦还只是吃惊,此刻见她这般如男子一样行拜礼,顿时唬得一下子站起来,伸手要扶,却又隔着几案,当下他犹豫了一下,“少夫人言重了,在下可不敢如此美誉,快请起,在下无论如何不敢受少夫人此拜。……不过你这三条理由,我全部认可。”

顿了顿,见裴杨氏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道:“六十万钱,卖给你了。”

杨花花闻言一笑,接着,她竟是伏地再拜。

然后逶迤起身,她淡笑着看了李曦一眼,然后瞥了一眼紧闭着的书房门,淡淡地道:“这位武小姐事理通达,才学深厚,妾身请与她过府邀谈几日,不可可否?”

李曦闻言先是一皱眉,继而才明白,这个女人,说什么追附骥后,自己这才刚答应了,她就立马打起了避嫌的主意了,这个时候开口请武兰过去做客,是想让她做个传声筒?

不过想了想,李曦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这样一个对自己有着莫大吸引力,却又是眼下的自己所无力征服的女人,李曦潜意识里也总是觉得还是离她远一点才安全。

杨花花见他点头,这才笑了笑,当下再无话说,只是扭头看了书房一眼,道:“那明日妾身便派车来接她。”说完了便立刻起身告辞。

李曦送她出去,打开院门才发现,黑影幢幢里,自家门口早就有几个人等在这里了。

等到那几个人点起了灯笼护持着裴杨氏逶迤而去,李曦不由得拍拍额头。

这时候再回想刚才在房里她摆出的那副诱人的姿态,再想想刚才告辞里去时,灯笼那晕黄的微光下她脸上那副诡秘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是一身冷汗。

“这女人,也太鬼精了,总算老子定力好,没有上了她的当啊!”

※※※

栓好院门扭头回去,书房里一灯如豆。

推门进去,李曦先是一愣,见她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红嫁衣。

武兰仰头看过来,李曦回过神来冲她笑笑,一低头,却是正好又瞥见书案上一小叠剪好的红纸片。

火红火红的纸片,每一张上头都是一个“囍”字。

李曦见状微愣。

武兰本来笑脸看他,见他愣住,竟是不知不觉的低了头,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妾身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这辈子别说嫁入人家做什么正室,便是为妾,怕也没人敢要,甚至做个歌姬,都被辗转相送。因此妾身也不敢妄想什么,只是……”

她拈起一张剪好的大红“囍”字,低眉凝视了片刻,道:“妾身只是想要这个字,想穿这身衣裳,相……相公,奴奴只要今天一晚上,行吗?只要一晚上就好,明天一早不等人看见,奴奴肯定就把它们都揭了,连着这衣服一起都烧掉,绝不叫人看见……”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李曦,怯怯地问:“好吗?”

她这番哀婉自怜的独白一下子就打动了李曦。

时下大唐有制,除正妻入门之外,其她妾室等即便入门时想庆祝一下,也不许穿红衣,不许张“囍”字,只允许点红蜡烛而已,甚至在妇人所带的钗环配饰之类的上头,也还有很多繁复的讲究,这自然是古代封建时代为了最大限度的打压女子的社会地位而制定的规矩,不过这规矩对于维护时下的妻妾制度,甚至于大到对于维护整个王朝的礼仪制度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因此虽然李曦心里从来都拿这些事情不当回事,但是在时下大唐的女子们心中来说,这规矩却显然是无比重要的。

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想自己能穿着大红的嫁衣,被迎进贴满“囍”的新家?又有谁是心甘情愿不声不响不闹红的到别人家里做个受气受辖制的小妾的?——这也正是历代朝廷制定夫妻伦理礼仪的目的之所在。

只是,这种贴红穿嫁衣的待遇,便是普通人家女儿出嫁,也是可以享受到的,而武兰身为名门之后,身为一代女皇武则天的后裔,明明是出身高贵的很,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这么简单的待遇,对她来讲却偏偏的就只能成为一种妄想!

即将把身子交给一个男人了,她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提出了这个只贴一夜满足一下自己身为女子最基本也最简单要求的主意,却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细细的小小的,似乎还唯恐李曦听了之后会沛然不悦。

当下看着她秀丽饱满的俏脸上满溢着的期待与胆怯,李曦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头一酸,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下午面对她时那燃烧的欲望此刻竟是消散无余,剩下的只是满腔说不出的怜爱。

李曦拿起一张剪纸仔细的端详半晌,笑道:“剪得真好看!兰儿,我不要你委委屈屈的只敢悄悄的贴一夜就嫁过来,有一天,我要你风风光光心满意足的嫁过来!”

武兰闻言悄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却是俏脸依上了李曦的胸口,喜道:“能穿一夜这大红的嫁衣,能在这屋子里贴上一夜这大红的‘囍’字,奴奴就已经知足了。”

李曦摇摇头,推开她,正色道:“兰儿,你明明是帝胄之后,身份尊贵,却连这般最起码的待遇都无法享受,我要你也要得心中不忍。你且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放好了,放心的等着我,有朝一日,我肯定会让你穿着这身大红的嫁衣,把你娶到一个到处贴满大红‘囍’字的大院子里,让你风风光光的做我的新娘。”

武兰闻言先是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他目光里的那一抹真诚,这才相信他并不是说笑,当下眼中不由得蓦然闪过一抹无法遮掩的惊喜!

就是这一抹惊喜,倒似乎是让她突然活泛了过来,整个人浑身上下哀怨尽去,直是一股说不出轻松与跳脱的喜悦。

然后,出乎李曦预料的,她竟是第一次主动的伸手攀援上来,两臂交缠搂住了李曦的脖子,整个踮着脚尖儿挂在李曦身上,仰头主动的在李曦唇上亲了一口。

深情地对视许久,她幽幽地道:“李郎,谢谢你能如此待我!”

※※※

阿锦一直忐忑不安地候在马车上,此时突然觉得外边似乎有些亮,她心里一惊,伸手撩开车帘子,却见一行灯笼正从那小巷子里逶迤而出,顿时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起身下车迎过去,她从一个小丫鬟子手里接过去裴杨氏的左臂,一边扶着她上车,一边悄声问:“如何了?”

裴杨氏闻言并不作答,直到两人在马车上坐好,车子吱呀一声开始启动,她才淡淡地一笑,“满载而归!”

阿锦闻言抚掌,“阿弥陀佛。”又赶紧拉着裴杨氏的袖子问,“他……没做什么吧?”

裴杨氏笑笑,道:“咱们都看错了他,别看他外边看上去洒脱不羁,一副无形浪子的做派,其实骨子里……正派的很,也君子的很!”

※※※

书房的小榻上,李曦回味着指尖处残留着的滑腻滋味,想想武兰刚才娇笑着从自己怀里逃走时的模样,不由得就是百爪挠心。

他.妈.的,老子怎么就一时糊涂了,充什么正人君子啊!

这下子好了,守着这么一个大美女,大家郎情妾意的,多好的小日子啊,就因为自己热血冲头的说了那一番大话,现在就是想碰,人家都不让碰了。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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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肥水

柳家兄弟都是坐言起行的性子,也不过刚说了要买宅子,第二天下午,这兄弟俩就携手来找李曦,要带他去柳家那栋宅子看一看,既然要买,总得李曦看过了满意才好问价钱。

一大早武兰已经被裴杨氏派来的马车接走,李曦左右也是在家闲着无事,便同他兄弟俩一起坐了马车往晋原县主簿李逸风李老爷子的宅子而去。

李逸风老爷子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颌下长髯飘飘,身子高大壮硕,倒是好风仪。得了门房的通报之后,知道竟是柳家兄弟俩一起带着一位客人来看拜访,他不敢怠慢,赶紧就亲自迎了出来,言谈之间很是客气地将几个人迎进前堂,只是李曦看他行动之间步履轻快,却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已经到了要“告病”的样子,当下不由得扭头看向柳荣。

柳荣似乎已经料到了李曦肯定有此疑惑,正好就在李曦看过去的时候,他扭头促狭地冲李曦眨了眨眼睛,一脸暧昧的笑意,却反倒让李曦更加的糊涂了。

丫鬟上来奉了茶之后,李老爷子听明白了三人的来意,却是突然有些为难,搓着手道:“不瞒两位公子说,就在你们来之前,刚才老朽正在陪着一位客人,他已经看过了院子,也已经与老朽议定了价格,这个……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几位晚来了一步啊!”

三人闻言都是有些吃惊,李老爷子这栋宅子位于靖边坊,在晋原县城里虽不是顶尖的地角,却也是难得的好地方,更难得的是宅子很大,收拾得也很好,因此抢手些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即便是李老爷子急着要脱手,这栋宅子的价格也肯定低不了,晋原县城里能买得起也舍得花大价钱买这套宅子的人家,可是不多。

有大哥在场的场合,除非必要,柳荣一般都是不说话的,当下柳蓝闻言沉吟片刻,便道:“既然李大人已经与人议定了价格成交了,咱们自然不能横刀夺爱,不过,李大人可否帮忙转达一下,我们想见一见那位买家,如果可行,我们愿意转手从他手中加价购买。”

李逸风老爷子倒是不介意临走之前卖柳家一个人情,他才五十岁刚出头,虽然眼下已经告了病,这仕途并不能说就此中止了。因此当下他闻言之后不过略犹豫了一下便慨然点头,道:“那就请诸位先用茶,那位买家还在老朽家中未走,老朽这就去帮诸位传个话儿。”

柳蓝起身道了谢,李逸风告辞而去,只留下家中一位老管家伺候着三位贵客。柳家兄弟俩便借机攀谈着,零敲碎打的挤兑,倒是把李家老爷子卖这宅子的价格给问了出来。

四十五万钱,说实话,不算贵。

别的不说,光是李曦进来的路上看到这宅子里的屋角之扎实,以及李家这正堂内的陈设之讲究,就可以大概知道,这房子李老爷子住了足有五六年了,期间可没少费了心思布置和改建,怕是光家里的家居摆设,就是三十万钱挡不住,更何况除了宅子之外,人家还另外赠送不少带不走的下人奴仆呢,这可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柳家兄弟正拉着李家的老管家,拐弯抹角的想要把李家宅子的买主给提前问出来,也便提前打算好把价钱加到什么程度,这时候却听得后宅突然起了不小的吵闹声。

那老管家听见后边有声音,几乎是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连的告罪,道:“诸位贵客稍坐,稍坐,小老儿去去就回,呃,见谅,见谅。”说完了竟是匆匆忙忙的奔后宅去了。

等他走了,柳蓝就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候,瞥见房里没有其他人,柳荣碰碰李曦的胳膊,凑过去笑着小声道:“你很好奇就李老爷子这硬朗的身子骨儿,告的哪门子病啊,是不是?”

李曦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当下便纳闷地点了头,等他说话。

柳荣笑笑道:“说起来,李老爷子这回不是告病还乡,却是实实在在的告孕还乡。”

李曦闻言一愣,纳闷地道:“他家里添喜了?那是好事儿啊,干嘛为这个告病?”

柳荣闻言又笑,道:“可问题是,这怀孕的人居然是李老爷子的小儿媳妇儿,偏偏他这个儿子去年春天就因病没了,你想,这就不对了。”

李曦闻言一愣,继而就想到怪不得李老爷子要告病,原来是家中除了这等儿媳妇偷人的丑事,不过仔细想想,即便是家中出了这等丑事,老爷子也不至于就告病辞职啊!

旋即,他扭头看见柳荣脸上那副暧昧的表情,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指着柳荣问:“不会是李老爷子他自己……”

柳蓝闻言重重地咳嗽一声,端起茶盏来,却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李大人其实是一个颇有能为的官员,他任晋原主簿这几年间,很是有些政绩,只是……唉!”

柳荣闻言笑笑,冲李曦眨了眨眼睛,接着大哥的话调笑道:“只是为老不尊了些!”

想了想,见李曦一脸的吃惊,他又道:“这等事儿虽然龌龊,说出去名声不大好听,其实倒也没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年头儿,倒也不稀奇!”

“李大人丧偶多年,早就有续弦的意思,只是因为异乡为官,一直都犹豫着没有定下音信,想来这些年也是难熬得紧,偏偏一个未亡人儿媳妇又生得年轻美貌,偌大的宅子里就他们孤男寡女的,李老爷子你也看见了,虽然五十多岁了,却是风度翩翩的紧,因此那小娘子不想守活寡,又不甘心抛下李家的富贵……老爷子扛不住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李曦缓缓地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就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唐玄宗那位老爷子跟他儿媳妇的事儿来,后世人每常说什么脏唐臭汉,初时李曦还以为这脏唐就是指的唐朝几代皇帝搞的那些破事儿呢,却没想到,原来之所以连皇帝都这么弄,实在是因为时下民风如此啊!

只是,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即便是出了这等丑事,怎么不设法遮掩一二,倒要为了这个告病辞官呢?”

柳荣闻言却是叹了口气,“估计也是一言难尽吧,我听说这事儿其实是从他那儿媳妇的娘家人嘴里走漏出来的。李老爷子家门严谨,因此府中下人都不敢乱嚼舌头,这事儿一开始外人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后来新媳妇儿怀上了身子,据说李老爷子就准备打发他这小儿媳妇儿回原籍保胎去,只是回原籍守着,身边连个可以依仗的都没有,哪里比的现在跟在晋原做这家里的女主人自在?”

“再说了,李老爷子的长子眼下就在原籍呢,据说他那媳妇儿可不是个好惹的,新媳妇害怕,不敢回原籍,倒也可以理解。只是她这么一留下来,一来二去的,就被娘家人给看出了不对来。”

“当年李老爷子来此上任时,跟他一同过来的二公子还未成年,因此并不曾在原籍娶亲,来到晋原之后,老爷子干脆就给他在本地成了亲,那位新媳妇的娘家在本地也算不得什么望族,只是这三两年间借着李老爷子的帮扶,这才逐渐抬头,却是出了不少欺男霸女的货色。呶,眼下跑来闹的,估计就是那帮子货色了!”

“本来眼看着新媳妇守了寡,他们以为失去了最大的依傍,谁想非但没有失宠,反而跳上枝头成了凤凰,按说这家子人可是该高兴坏了,可是他们却高兴得过了头,居然自以为攥住了李老爷子的把柄,因此竟是拿着这丑事儿要挟起老爷子来,老爷子不答应,他们居然会蠢到把这事儿的风声给放出去了,甚至还隔三岔五就让人过来闹!”

“这下子好了,事情越闹越大,别说他们了,连李老爷子都已经弹压不住,甚至连刺史周大人都不得不过问此事,逼得李老爷子实在是没脸在主簿的位子上坐下去了,只好告病辞职!唉,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听柳荣这么一番解说,李曦也不由得就跟着叹了一口气,倒是替李老爷子惋惜起来。

按照柳荣的说法,李老爷子的儿子已经没了,这事儿根本就没了苦主,虽然双方的关系实在是尴尬,但是按照时下的风俗,这种事儿,大家也不过就是背地里嚼嚼舌头根子,并不会有人真的摁住了不放,非拿什么道德问题来说事儿。

时下大唐注重风评不假,道德和文章一样都为人们所看重,不过好色却并不在此范围之内,家中纳个几房甚至十几房娇妻美妾,另外还要豢养一大群歌姬的,只要你有本事养得起,那就只会被称赞为风流雅士,并不会导致道德有亏,甚至文人雅士之间之间还会互赠家中姬妾,人们只会引以为士林美谈,并不会有人认为不对。

李老爷子这扒灰的事儿虽然并不能归入以上那些类别,但毕竟苦主早就已经不在了,事情出来之后,大家也不过就是议论一阵子罢了,等到风头过后,这五十老翁倒玩儿媳的事情,说不得还得算是一桩风流韵事了。

但是眼下给那帮不掂不清轻重的货色一闹可倒好,这下子正如柳荣所说的,事情越闹越大,便是上边也不能装聋作哑了,毕竟这通.奸可是典律上写明了的一桩大罪,虽然没了苦主无人上告,但是毕竟已经闹到了满城风雨的,无论如何晋原县和蜀州刺史府也必须得拿个态度出来了,于是,李逸风老爷子就不得不“告病”了。

而且,虽然时下民风开放,但是既然这种事儿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别的不好说,至少李老爷子剩下的这半辈子就别想再继续做官了。而根据柳蓝所说,其实他还是一个颇有能力也颇能任事的好官的,因为这等事情就此毁了一世的名声和前途,想来实在是叫人扼腕。

想到这里,李曦不由得叹了口气,听着后宅那头的声音似乎歇了下去,想来是老管家过去把事情劝下来了,便问柳荣,“既然老爷子已经告病辞职,他儿媳妇的那娘家也算是鸡飞蛋打了,那他们这时候还跑来闹什么?”

柳荣笑笑,伸手往地上一指,李曦顿时恍然,原来他们是想要在李老爷子临走之前把这栋宅子给要过去,说起来以后李老爷子回了原籍,他们就是手再长也够不着了,眼下倒是最后一回能张嘴要东西的机会了,倒也怪不得他们会这样来闹。

这时柳荣见李曦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还别替人家惋惜,李老爷子虽然被迫告病,但毕竟美人在怀呀,说不好是赚是赔,据说他那儿媳妇今年才二十岁,可是娇嫩的很,指不定咱们这里替他扼腕,人家老爷子自己却是心满意足的很呢!”

说完了柳荣一脸暧昧地笑起来,而李曦则是摇头苦笑。

不过仔细想想,柳荣说的倒也未必没有道理,刚才看见李逸风老爷子时就觉得,他脸上倒是颇有些春风满面的感觉,说不定人家还真就是那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风流种子呢!

不过转头想想,自己这些日子先是忙活着在裴杨府上演戏,然后又忙活着开那劳什子品酒会,实在是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像这种闹到阖城风雨的事情,自己居然一直到刚才都完全没听到一点风声,最后还是从柳荣的口中得知的,说起来这消息可也真是闭塞的紧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柳荣突然伸手碰了他一下,李曦回过神来往外一看,却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正与李逸风老爷子一起迈步走进堂内的人,居然是三叔李肱!

“三叔,要买这宅子的人是你?”

李肱走上堂来哈哈大笑,却是抬手就在李曦胸口捶了一拳,骂了声臭小子,才道:“我又不是没地方住,要买这等好宅子作甚,要买这宅子的人,是你!”

他话音方落,不等李曦接话,就见李逸风老爷子呵呵地笑道:“说起来都怪老朽无礼,这些日子诸事缠绕的,心神不属,居然忘了问来客姓名,这才闹出这般笑话来!”

然后他指着李肱道:“这位李老弟刚来就说了的,他是要为自己的侄子李曦李子日买这栋宅子,说是也只有这栋宅子,才能配得上将要入门的新贵人。哎呀呀,说来说去,还是要怪老朽糊涂了,遍数这晋原县内,能有资格叫两位柳公子一起陪着来问老朽这栋宅子的年轻人,除了李大才子李曦,还能有谁?”

当下堂上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李逸风老爷子赶忙叫了仆人来命重新上茶,众人这才重又坐下说话。

这会子既然三叔李肱已经把宅子买定,甚至按李老爷子的说法,他甚至就是带着定金来的,所以宅子已经拿下,剩下的就只是自家人关起门来算交易了,自然不必在李老爷子面前说这些,因此大家坐在一处,便只是聊些闲散话题。看看天色已晚,李老爷子甚至非得要请几个人留下来用酒,李曦等人本来觉得人家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愿意打扰,奈何老爷子态度非常诚恳,到最后推辞不过,众人便只好答应下来。

天色还未黑,李家的前堂内便点起了蜡烛,酒菜上席之后,众人推杯换盏之间,倒是渐渐地热络了起来。

李逸风老爷子为人极是健谈,难得的是言语风趣,即便饮酒之间也是风仪不减,倒不愧是在一县主簿的位子上呆了那么些年的,与他一起喝酒,叫人很是有些如坐春风的感觉。

席间提起李曦的那首箜篌诗,李老爷子自然是大赞一番,末了提起李曦的新酒,老爷子倒是提出了不少有关销售和保密的建议,仔细想想都很有些道理,显然这老爷子正如柳蓝所说,并不是一个读腐了书的老学究型官员。

而且听他的言谈,与时下很多官员桌面上大谈农为本商为末,私底下却总是抓亲带戚的弄了一大摊生意挣钱不同,老爷子对于农业与商业之间关系的看法,倒是很有一番见地,而且或许是这就要辞职走了,所以言谈之间忌惮的东西便少了许多,他甚至坦言自己也在县城里不少铺子上入了股,还笑言正是有了这些份子钱里滚出来的钱息做支撑,他才用不着贪墨,还能有闲情逸致的在公务之余养花弄草,几年间攒出这个大宅子来。

一席酒吃下来,李曦倒是对这位老爷子的感觉非常好,最关键的是他发现,这位李老爷子几乎言出必中,席间所谈毫无所虚,他对于人情商道乃至为官之道,都很是有一番独特的见解,尤其是他对过往历史的看法,让李曦这个被马克思主义唯物历史观点教育着长大的人有一种突然遇到了知音的感觉。

李逸风老爷子认为迟早有一天,当整个国家在农业上发展到极致,那么除非改变路子,重视商业,让商人们用钱来生钱,继续为国家为社会积攒财富,也就是改用资本来推动整个国家的继续发展,否则整个社会的发展就会走进死胡同,最后只能导致崩盘,盛极而衰,于是一个朝代结束,动荡之后,另一个王朝站出来搞重建。

虽然老爷子的看法比起马克思他老人家来说,还稚嫩偏颇的很,但是一个读着四书五经做着诗词歌赋长大的人,居然能自己独立思考出这些东西,倒是让李曦不得不肃然起敬了。

一席酒吃到最后,老爷子意兴湍飞,他本就是个洒脱倜傥的人物,这会子喝了不少酒,尤其是席间言谈与李曦颇有些投契,很有些忘年遇知己的感觉,因此不等酒席结束,他就命人到后宅请了新夫人出来,落落大方的把自己原来的儿媳妇介绍给大家。

他都大大方方的丝毫不觉尴尬,众人更是不必尴尬,而且看那新媳妇出来时老爷子满脸的宠溺,众人就明白,看来老爷子当真是爱煞了这小媳妇,因此当下众人便干脆就按照对待老爷子正室的规矩各自问了好,那新妇也对众人道了几个万福,还亲自执壶为众人倒了酒,这才告罪回了后宅去。

说起来这一番动作下来,又是拉着众人留下吃酒,又是叫那新夫人出来拜见的,老爷子实在是坦诚的紧,倒是很有些意欲结交的意思,因此本来就习惯在人前少言寡语的柳荣便顿时更加沉默了。

李曦也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他的意思,心中微微有些意动,心想这新酒的生意若是只在蜀州一地经营,有自己在背后出主意,又有柳家的支撑,以三叔的经商才华,倒是足够了,可蜀州一地能有几多人口,便是人人皆喝自己的新酒,又能有多大的规模?若是往外走,不消多,哪怕只是整个剑南道,只怕以三叔的能力,便会有所不逮了。

而这李逸风老爷子无论官商,都很是有些见识,且难得的气度非凡,眼界也够高远,更难得的是,他可是真正的在大唐的官僚圈子里打混过许多年的,虽然官儿不大,但毕竟是内部人士,说起来如果将来这新酒要走向全国,少不得要跟上头甚至长安打交道,李曦还真是缺一个像李逸风老爷子这样的人。

不过既然他自己不提,不管是他放不下身段来由官改商,觉得有些抹不下面子来,还是他觉得自己并非没有复起的可能,因此还在犹豫着是否要走些路子改判外任,李曦倒是都没有必要主动的开口邀请。

酒席吃罢,众人又饮了些茶汤,便齐齐的站起身来告辞。

李老爷子送到大门口,亲眼看着众人纷纷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而一等离开了李家的那条巷子,柳荣便立刻叫了停车,非得要挤到李曦这辆车上来,进来之后却笑着道:“李老爷子这可是来抢我的活儿来了,你怎么想的?”

李曦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反问:“怎么说是抢你的活儿?”

柳荣闻言笑笑不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说起喜欢美色来,你俩倒还真是有些臭味相投,倒也可以忘年相交一番了。”

又笑着看李曦,道:“不过我可是你的大舅哥啊,怎么样,你新酒的这摊子,还是交给我吧?”

李曦闻言纳闷,“好端端的,你怎么想搀和进这种事情来?不怕老爷子打断你的腿?便是真想搀和,你背地里搀和也就是了,这出面的事情……”

柳荣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这辈子是不指望考什么进士了,可要是让我从一个小吏做起,我又耐不下性子,而且以你的聪明该当能看得出来,别看我这人一肚子主意,却注定了不是个能独立做事情的人,我多谋无断哪!所以,我就盯上你了,眼下新酒的这一摊子,怎么说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这肥水可不能留了外人田!”

然后又道:“至于老爷子那里,你更是不用担心,他老人家比谁都清楚我的性子,做官固然好,但这官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比如我,就不行。所以,我就负责站出来帮咱们两家打理些产业吧!”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着李曦,一反常态地收起脸上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很认真地道:“不过幸好,大哥是个做官的好料子,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但将来若是机缘好,混个破家的县令应该没问题,甚至于走到阿爹这一步,也并不是没可能,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做官的天赋,比大哥还要好上无数倍!”

李曦闻言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道:“我?做官?”

柳荣很认真地点点头,“不然你以为前些日子你那么胡闹,我阿爹会不管你?你以为李逸风那个老滑头会真的只是看中了你那新酒里的利益?”

李曦闻言更是纳闷,“可是,我不会去考什么进士的,民间风评又那么差,我能做官?”

柳荣闻言嗤之以鼻,“民间风评?你以为老百姓街头巷尾那些议论,就能叫风评?什么叫风评?能传到上头那些人耳朵里的,才叫风评!而街头巷尾的那些小老百姓,他们的话是根本就没有资格上达天听的!”

李曦闻言深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付之一笑,道:“其实我跟你的性子很像,叫我去衙门从一个小吏做起,我也是坚决不干的。”

柳荣闻言想了想,倒也不再说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看着他脸上略带些神秘意味的笑意,李曦却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武兰题在那首《咏史》眉页上的话来——

冯公乎?珥貂乎?

我能做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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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一章七千字,所以这个推荐票的事儿,还用多说么?

不过思来想去,还真是有几句废话要说,今天又是周末了,不知不觉之间,这本书发布已经26天了,下周将是本书最后一周的新书期,因为站点的推荐不太给力,所以俺也就没有非得硬要大家帮忙冲什么榜单,新书期么,过去了也就过去吧,反正咱们一本书长着呢,不在乎这几天怎么样,眼下俺只是觉得推荐票太少了点,脸上有些难堪,大家要是觉得这本书还算好看,觉得俺这二十来天里还算勤恳,那就多投几张推荐票吧,俺要的不多,周推榜前五十名,就知足了。

拜谢诸君。

第二十七章 新宅

“兰儿,你说我是做官好呢,还是不做官好呢?”李曦的身子半靠在一张坐榻上,一手在怀中佳人的腰股间隔着薄衫无意识的滑动,一手却是把玩着她的一只小手。

因为李肱已经在双方谈定价钱之后立刻就交上了十五万钱的定金,因此李逸风老爷子当时便已经与他议定,三日之内就将院子腾出来。

而事实上,根本连三天都不用,就在李曦他们在李家喝酒之后仅仅只隔了一天,李老爷子就已经将准备带走的家中下人及财货等,都打发了车马送回原籍去了,一些不好携带的东西,则干脆就委托了三二好友代为处置,也已经搬离了李家大宅。

只不过出奇的是,他本人还有他那个身怀有孕的儿媳,却并没有随车返回原籍,反而是在县内另外购置了一处极小的门户,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安顿了下来。

剩下的三十万买院子的钱是柳荣给支付的,除此之外,另外那十万钱购买新酒股份的钱他也声明了,就在他手里先存着,一等李曦这边宅子里收拾利索了,他会立刻送过来,而李曦经过与三叔商议之后,见他坚持不愿意收回那十五万钱的定金,知道这是他这个做叔叔的一番心意,因此也就不再拒绝,坦然接受了下来。

因为李逸风老爷子是异地为官,并不曾携带太多家人来此,故而这李宅之内的仆役多是本地所收,他此番离去,也只带了少许几个贴心的,其余大部分人则是当时就谈好了的,直接就留在宅子里,做入了房价了,因此李曦要搬进来倒是简单,几乎一切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把那边宅子里的书和床榻等派人运来,就算是入住了新宅。

于是到了今天,李曦就已经可以在李宅里抱着武兰一起读书了。

“都好,只要相公喜欢就好。”

武兰正惬意地躺在他怀里看书,当下给李曦的手摸在腰间,只是觉得不舒服,就干脆在他怀里翻了下身子,又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翻了书页,这才随口回答。

“敷衍!”

李曦闻言不满地在她丰润的翘臀上拍了一记,武兰这才无奈地放下那本文集,犹豫了一下,道:“做官有做官的好处,不做官有不做官的好处。做官呢,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好,这是尽人皆知的,但是一旦做了官,许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因为哪怕你的官儿再大,做到了宰相,上边总还是有比你更大的,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

这倒是真话了,李曦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

其实柳荣屡屡出言鼓动,要说李曦不心动那才是假的,他也知道不管古今中外,权力都是最让人心动的东西,就更别提在眼下这封建社会的大唐时代了,可以说除了做官,其他的一切职业都是不入流的。

但是毫无疑问,做官也是最不自由的一种职业。

只要上司发话了,你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得去做,上司说你不对,哪怕你再对也是不对!

当然,这只是相对的,如果能做到封疆大吏那个级别,所获得的权力自然是早就已经超出了所付出的代价,可问题是,以李曦的出身,如果按照柳家的安排从一个胥吏开始做起的话,这辈子有可能问鼎那种高度吗?

即便有可能,得熬到多少岁?

这期间的几十年,又要怎么熬过去?

于其大半辈子做个窝窝囊囊的小吏,何如眼下这样做个富家翁自在?

这时武兰想了想,又道:“再说了……这官儿做得好了固然可以大权在握快意行事,甚至还能恩荫后人,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比官场更加险恶的了,一个不好,非但不能恩荫后人,反而很可能……多少豪门世家,积累数十乃至上百年几代人的努力,才登上巅峰,但是要陨落,也不过就是刹那之间而已。”

李曦闻言眉头一皱,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武兰肯定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过当下还不等他出言安慰,就见武兰已经转过身来搂住了他的脖子,胸前那两团硕大贲腻的椒乳更是直接压在李曦的胸口,不住地堆叠变幻着形状,只是看得李曦眼热不已。

“不过相比之下,奴奴更希望相公能做官!不但要做官,而且还要做最大的官儿!”

“咦?”李曦闻言有些吃惊,当下不由得问:“为什么?”

武兰眨了眨眼睛,道:“相公若是不做大官,又怎么能公然的迎娶奴奴?”

李曦拍拍眉头,“这倒是啊!可是正如你所说,做官儿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等你相公做了大官的时候,指不定都已经成了老头子了,到那个时候,该要怎么迎娶你呢!”

嘴里发着愁,他的一只手却已经悄悄地顺着衣裳滑进去,轻轻地推开胸围子,顿时便有一大团软绵膨硕的嫩肉入掌。轻轻揉搓间,武姬不由得就霞飞双颊。

她轻柔但是坚定地把李曦的手摁住,口中却是道:“奴奴不管,反正相公是答应了人家的!男儿大丈夫,可是要一言九鼎的呦!”

说起来自从那晚李曦情动之下许下诺言,武兰倒好像是一下子脱下了心里的包袱,这几日的功夫,开始逐渐显露出本来就该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跳脱飞扬来,每每与李曦一起读书暇戏,其娇媚柔腻之处,直是让李曦比起此前更要心动几倍。

说起来同是一个美女,情动之后的她比起此前无奈之下的任波逐流,何止美了十倍!

只可惜,她倒是心窦萌动了,李曦却是作茧自缚了。

李曦一边感慨着手中嫩肉的弹滑与硕大,心想兰儿这还是未经人事,若是将来做了妇人,这处肯定还要更大,倒是真不知该是何等的水润腻人,一边却又不知不觉的沿着刚才两人对话的思路畅想了开去,不知不觉竟是走神了。

一直到外边有人说话,他才突然惊醒,武兰也正趴在他胸口眯了眼睛满脸甜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动静一下子在他怀里做起来,却是赶紧把他的手掌从小衣里推出去,道:“有客来访了,你去前边吧,我自己看书。”

李曦点点头下了坐榻,任由武兰也下了榻帮自己整理衣服。

刚才抱着她在怀里还不觉怎样,这会子猛一下下地,才觉得两腿有些发麻,心想这妮子看上去只是骨肉匀亭,谁知沾了手才知道她身子竟是丰满得紧,几乎是周身上下无处不软腻弹手,眼下自己吃她在腿上坐了这么大会子,定是有些气血不畅了。

武兰帮他整理好衣服之后,他打开门信步走出,见那前来通报的小厮还在门外垂手侍立,便随口问了一下,得知来的人居然是这宅子里原来的主人李逸风,李曦便不由得有些微惊。

他乔迁新居,等于算是从此自立门户了,搁在帝王贵胄们身上,这就叫开府,这事情无论搁在哪里都要算是一个不小的事情了。因此今天李曦确实邀请了一些客人过来,只是这些邀请的人里面,却并没有李逸风。

不过既然人家来了,而且就在三天之前,人家还在这宅子里盛情地挽留自己吃过酒席,席间更是曾相谈甚欢,眼下人家带了礼品前来道贺,李曦自然没有拒人于门外的道理。

到了门口亲自迎接,两人相互问候谈笑着让到了前堂相对坐下,李曦明知道这李逸风此来肯定有事,却是故意什么都不提也不问,只是陪他闲话家常。

李逸风告病辞了职,又处理了手上的产业,遣家人带着财货返回了原籍,却偏偏自己只带着几个老家人和那个为他带来了无穷麻烦的儿媳留了下来,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番打算,李曦才不信。只不过任凭李曦怎么想,都觉得对方实在是没有投靠自己的可能。

且不说人家本来就是正牌子的朝廷官员,即便告了病辞职了,此后却是未尝就没有复起的可能,单说家财,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虽然并不是那种巴掌大到什么钱都敢捞的贪官,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也并不排斥在做官之余为自己赚一点并不违法乱纪的小钱,因此这些年积攒下来肯定不少,再加上据说他出来仕官之前,家中便已经是当地著名的大户,因此他虽然未必就是巨富,家底却也绝对不薄。

而自己十几年来一直家贫如洗,若不是有个三叔扶持着,只怕早就饿死了,就是眼下看上去好像是已经走上正轨了,但是要比起李逸风这种积攒了几十年的老官人家,却还是差得远了,可以说,他实在是没有低声下气来投奔自己的必要。

不过呢,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先是他一再的示好在前,又有柳荣的分析在后,李曦心里倒还真是存了一点希望,毕竟不管李逸风是不是要投靠,其实他都蛮欣赏这位老爷子的。

只不过当下人进来奉了茶之后,老爷子开口第一句话,却就让李曦吃惊不已。

他道:“老朽告病之后,这晋原县主簿的位子就出缺了,不知子日贤弟可有意否?”

且先不谈两个人之间差了足足三十多岁,他管李曦叫贤弟是否恰当,毕竟双方没有什么姻亲关系,只要李曦不主动地自降台阶称他伯父,那么他这样称呼李曦倒也说得过去,单只是他一张口就提到自己刚刚辞掉的晋原县主簿的位置,就足以让李曦吃惊不已了。

柳博老爷子乃是从五品下的蜀州司马,在这蜀州一地可算是实权人物之一了,以他的能量,也只是可以说想把自己安排到某个县衙里,让自己从小吏做起,这李逸风是个什么人,不过是小小的一县主簿,还是已经告病辞职了的,居然张口就问这个,倒真是好大的口气了。

李曦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当下他笑笑,不置可否地道:“在下一贯都是闲散的性子,柳家伯父曾建议我可以做个小吏历练一番,却被我推辞了,不是不愿意,实在是以在下这惫懒的性子,根本就做不来呀!”

李逸风闻言目视李曦有顷,淡淡地笑了笑,却又突然转了话锋,道:“也对,子日贤弟是个享福的命啊,比不得我等,明明操劳了一生,好不容易可以闲下来休养一番了,却自己还恋恋栈栈的,舍不得丢开。”

说完了,他也不看李曦,便自顾自的端起茶盏了,再不说话了。

李曦虽然心里好奇,不知道他这番前后迥逆的话题,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只不过随口说说,不过既然他不说话了,李曦倒还真是不好意思追问。

当下两人便都低下头慢慢喝着茶,直到又过了一会儿,下人来通报柳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据说柳博老爷子亲自来了,两人才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那李逸风满脸带笑地道:“老大人是真给子日兄面子啊,在下想要陪同子日兄一起到门口迎接老大人一番,不知可否?”

李曦闻言自然不便反对,只是心里却更加纳闷。

这李逸风要论年龄可是比柳博老爷子都要大了好几岁,却一口一个老大人的称呼着,虽说官场之上向来就不论年龄只论官位,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官了,听他这么称呼,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当下两人迎到门口,却见柳博老爷子已经下了车,正站在门口处被一大群人簇拥着抬头出神地看着那门头上的匾额,柳蓝和柳荣兄弟俩则就站在他身边。

看见李曦出来,老爷子笑笑,指着匾额道:“突然想起当年到你阿爹府上蹭酒喝的事情来,嫂子的糖醋笋真是一绝啊,一晃的功夫,你都已经自立门户了!”

李曦施礼之后听了这番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默然不语。

当下柳博老爷子又抬头端视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这块匾太旧了,回头找人写一个,换下来,你新立门户,这匾自然也得要新的才搭配。”

李曦闻言笑笑,道:“说的是,那就请老爷子您为小侄挥毫如何?”

柳博闻言摆摆手,“我就算了,拿不出手,我找人给你写。”

然后他扭头瞥见李逸风也随在李曦身后出来,冲自己施礼问安,老爷子冲他点点头,转身对身边的柳蓝道:“待会儿子日的三叔肯定也要过来,你们兄弟俩就和他一起陪着李主簿用酒吧,算是给子日庆祝一下乔迁之喜。”

说完了也不等柳蓝答应,他便又冲李曦招了招手,“你跟我走,咱们去别处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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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交易

自己的乔迁之喜,自己却不能留在家里招待客人,老爷子这事儿弄得让李曦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以他的聪明,即便不知道内情,却也明白老爷子那边肯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否则的话这样重要的日子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便是不亲自留下来喝几杯酒,也断断不该把自己这个主人拉走,却单把客人撇在家里。

而且奇怪的是,身为关系相对最为疏远的客人,听见柳博径直的要拉自己去别处赴宴,李逸风老爷子脸上却是丝毫都没有作为客人被冷落的表情,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曦一下子就想起这李逸风前前后后的那些奇怪表现来,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心有所悟,因此上了马车之后,他便表现的极为平静。

柳博老爷子见他一脸的镇静,被自己这样子突然拉出来,却是连去哪里都不问,不由得就点了点头,然后便干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一直到马车停下之后,李曦就要躬身起来先下车,老爷子这才淡淡地道:“待会儿可能有些让你吃惊的事情,嗯,定下心来,别慌,想清楚。”

李曦闻言顿了一下,缓缓点头。

下了马车才发现,两人此行的目的地居然是刺史大人周邛的府邸。

李曦顿时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马车刚停下,府中就已经有位管家打扮的人迎了出来,李曦搀了柳博老爷子下车时,老爷子脸上已经丝毫不见刚才的端谨,倒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虽然那管家躬身请安,柳博却是摆摆手,一脸的不快,“你个老家伙,你这把胡子,白的比我都多,请的哪门子安!可是得找个人把你那胡子给你拔下来才好?”

说罢更是拉起他的手亲热的说话,不几句两人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俗话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这周邛身为本州刺史,他的管家自然也不能以等闲人家的管家来论,更何况据说这位名叫张善的老管家是随着周邛的夫人过来的老家人,原来在张九龄大人的家里也是一位管事,这地位就更是非同一般了,因此便连柳博这等蜀州司马的高官,也是从来都不敢只拿他做一个管家看待。

李曦向来乖巧,当下看见柳博老爷子与他言语熟络,心里便很快就明白了该对这位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管家做什么定位。因此一等两人客套完,李曦立刻便躬身作揖,口中道:“竖子李曦拜见张管家。”

柳博见状微微点头微笑,那张善却是赶紧拦住李曦,笑道:“侄少爷折煞老奴了,蜀州第一才子的大名,老奴可是久仰矣,今日还是托了司马大人的福气才得一见哪!司马大人,侄少爷,快府里请吧,酒菜已经备齐,我们家老爷就等着你们两位啦。”

柳博闻言微笑着点头称是,道了句“不可让刺史大人久候”,然后便由张善前头带路,两人一路进了周府的大门,一路往前堂去。

因为是官配的宅邸,所以这周府的建筑格局并不大,便是建筑式样也极其普通,不过收拾倒是极有几分匠心,尤其是前堂两侧遍植翠竹,据说就是他住进来之后才有的改变。时当春末夏初,青竹杆杆挺拔而碧绿,顿时就让这建筑式样极为普通的堂庑显得雅致写意了许多。显然这周邛毕竟是进士出身,自身又是极有诗才的,便对屋舍住所也极是有些讲究。

虽然周邛是本地首员,官居三品,柳博却只是他治下的一员属官,品级也低了许多,但周邛毕竟是外来就官,因此对待柳博这样的本地大佬,他也是从来都不敢怠慢。当下里邀他过府小宴,虽然只是派了府中老管家到门口迎候,听见下人通禀之后,自己却还是亲自起身迎到堂前来,而且大老远的就打招呼,“仲翼兄,快来,新鲜焙炙的全羊腿,长安的吃法儿,就等你来下第一刀了!”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着道了声好之后,却是转首对老管家张善道:“蜀地之人嫌羊肉腥膻,故大多不喜欢吃,某却偏偏就喜欢这个东西,上次一处吃酒时也不过略提了一句,不想你家大人就记住了,也罢,今天老柳就在刺史大人这里尝尝这长安的吃法儿!”

当下几个人闻言都是呵呵地笑了起来,等到柳博与周邛把臂叙话已毕,李曦这才上前问了安,周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转首对柳博道:“司马大人寻的好女婿呀!”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李曦却是连称过奖。

当下几人谈笑着转身进了前堂,果然就见满满一席的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中便有三只烤成金黄颜色的羊腿就摆在三个座位前面,显然柳博要带李曦过来赴宴并不是自己起意,而是双方早就议定的事情,因此李曦那原本始终提在半空的心便又放下了一些。

而且他的眼睛够尖,一眼就看见了那摆在酒席旁边的,正是昨天自己才托柳蓝送过来的几坛新酒中的一坛。

谈笑之间三人依次落座,周邛主座,柳博客座,李曦末座。

三个丫鬟站在身后执壶。

端起酒杯来,周邛笑顾李曦,道:“你酿的好酒,只是太烈了些,我虽自诩善饮,却也只敢浅酌啊!”

李曦是个眉眼挑通的,闻言笑笑,“这新酒初制,却是连名字都还没有呢,学生虽然也想了几个,却总觉自己才力不逮,刺史大人素来便以才学著称,学生一向更是仰慕非常,若是大人不弃,便请为这新酒赐个名字如何?”

周邛闻言一笑,对于李曦的恭维坦然收下,凝眉略思片刻,便道:“此酒产自剑南道,又如此劲烈,嗯,依本官看来,便叫它个[剑南烧春],倒也算恰切。”又扭头看着柳博,问:“司马大人意下如何?”

柳博闻言抚掌称善,“好名字,恰切的很,此酒得刺史大人赐了这般美名,将来美名遍天下亦是不问可知了,曦儿,还不敬你周世叔一杯!”

乍闻柳博转变称呼,李曦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果然,重头戏竟是一开始就来了。

当下他举杯道:“世叔,小侄敬您一杯,多谢您为新酒赐名。”言罢便是举杯满饮。

周邛见状颌首微笑,也端起杯子喝了一杯。

一旁侍候的丫鬟过来给两人满了杯子之后,李曦便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等周邛开口,谁知这时候周邛却居然是扭头同柳博说起话来,而且两人这一聊起来就好像是忘了现场还有一个人似的,从头到尾,两个人只是相对笑谈,竟是谁都没有再跟李曦说一句话。

原本以为重头戏就要登场的李曦便觉得自己好像是一记重拳击出,却正正的打在了空处,空荡荡的无处着力,真是好不难受。

一直到周邛和柳博两人看上去已经吃了有五六分醉意,酒席也行将结束,周邛这才笑着扭过头来看看李曦,道:“说起来你治财倒是很有一套,嗯,我府中管家张善,这些年也是一直代我料理家中生计,说不得你们之间定是有些东西可谈,改日我命他到你门上拜访去,也向你讨教讨教这新酒的学问。”

听他特意提到新酒两个字,李曦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别的意思,当下闻言便不由得扭头看看柳博,正好老爷子丢过来一个眼色,当下李曦心领神会,便笑道:“张管家是理财的老手,说起来该是小侄过来拜访请教才是,哪里敢劳动他老人家,若大人不怪,小侄改天就过来拜访,这新酒之事,张管家但有所命,小子定是不敢藏私的。”

周邛闻言点头微笑,只是说了句“自家人,不必这般客套,有空了就过来坐坐。”之后,便又扭头同柳博谈笑起来,竟是再也不提其他。

眼见目的达到,柳博老爷子在又和周邛对饮了几杯之后,便起身告辞,周邛也不挽留,只是送到堂前,目送两人远去之后才返身回去。

然后就见刚才一直都不见踪影的老管家张善端了一盏茶过来奉上,笑着问道:“老爷见这李曦,觉得如何?”

周邛薄饮了一口茶汤之后沉吟片刻,才道:“可造之材!”

※※※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马蹄得得之中离开了周府,柳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转首看着李曦,笑道:“做的不错,很镇定。”

李曦想了想,问:“那新酒的份子,刺史大人想要几成?”

柳博闻言伸出两根手指来,李曦看见了就是不由得一阵肉疼。

好家伙,一桌酒席,还对老子爱答不理的,居然一张嘴就要走了两成,可真是够狠的啊!而且几乎是不用说的,刺史大人入股,那肯定是干股,绝对不会真金白银的给你入股的!

看见李曦一副倒吸凉气的模样,柳博反倒是笑了笑,“咱们今天过来,就是送礼来了嘛,别心疼,这也就是你,若是换了蓝儿和荣儿来,这份大礼咱们想送人家都不敢接。”

李曦闻言抬头看着他,问:“您的意思是……?”

“过两天,周大人将亲自上书吏部和剑南道,以才名远播和善于理财为名,保举你这个本地宿学为晋原县主簿,正九品下,也就算是用来换你这两成的份子吧。如何,值不值?”

值不值?

当然值,而且是超值。

一个进士出身的,到各部学习半年之后,也才不过就是县令的前程,顶尖的三两个才能留在翰林院端个清闲饭碗,跟人家那些名扬天下的进士们相比,他李曦又算哪根葱?

再说了,当年李曦他爹也是为别人做了多年的幕僚,因为使用得力,到最后才蒙人家青眼,保举了一份晋原县主簿的前程,眼下的李曦比起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李服,又能强到哪里去?可眼下他李曦才刚刚十八岁,什么功名履历都没有,也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却居然就将要走马上任一县主簿……只怕是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可问题是,李曦总觉得这里头还别有一番另外的玄机。

虽然说给自己头上扣了一顶才名远播和善于理财的帽子,可如果说拿出两成新酒的份子就能换来一顶从九品下的官衣,那周邛这官儿也卖得太贱了些。

只不过柳博不愿意说,李曦便也就知趣的不问,因为他知道,事后自己肯定能从柳荣那里得到全部的消息。不止他,看这几天里李逸风老爷子那股子劲头儿,指不定这个官场的老狐狸也早就已经看明白了一点什么。

要说起来,他今天突然这样不请自来的过来道贺,倒还真未必就是冒昧了。

果然,当马车绕到靖边坊把李曦送到家门口才又折回崇德坊之后,李曦回到自己的新家里,这才发现,虽然酒席早就已经散了,但是身为客人的李逸风老爷子却并没走,正跟三叔李肱坐在那里天南海北的闲聊呢。

看见李曦回来,李肱很快就告辞离去,当前堂里只剩下李曦和李逸风两个人,李曦啜了茶汤之后,笑着看过去,道:“我说主簿大人,你这关子卖的可是够深的。”

李逸风闻言笑着站起身来,拱手道:“现在该是老朽称呼您为主簿大人了,大人可千万不要弄错了身份,老朽可是当不起哇!”

李曦笑笑,对于他突然改用了尊称倒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平静,当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只是淡淡地道:“请坐吧,说说,您老人家是怎么咂摸出味道来的。”

李逸风闻言坐下,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别的事情不敢自夸,但要说到这官场之中揣摩事情的本事,老朽倒是不必自谦,自以为还是颇有些眼力的。”

然后他笑着看向李曦,道:“就在老朽告病之前一个多月,青城县的县令出缺,刺史大人力主上书由本州司功参军郑爽郑大人调任,说起来由从八品下调任从六品上,虽然算是超迁了,然而若是由本地主官们一致保举,上头不管是剑南道还是长安的吏部,倒也都没有不允的道理,可是这事情却在刺史府商议时,一直无法通过。”

顿了顿,他喝了口茶之后继续道:“以本州别驾高月高大人为首,属意的却是晋原县县丞裴俊裴大人,本州长史已经空缺了足有半年,柳司马又是闭口不言,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清楚,若是两位大人所举荐的人选不同,那么还不如不举荐,干脆就听任上头派个人下来就是了,因此这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到老朽告病之前,情况也并没有改变。”

“可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次肯定是要由剑南道或者吏部铨选了的时候,就在四天之前,刺史府却突然传出消息,刺史大人保奏郑爽大人的奏折已经送出去了……”

他说到这里,下面不用再听李曦也已经明白了,肯定是自己那位未来的岳父柳博老爷子突然出手了,而突然获得了他这位本地大佬的支持,刺史大人周邛一举击败了别驾高月,迫使他放弃打算,改为认同了自己所举荐的人选。

那么,自己能得以出任晋原县的主簿,想来也应该是这桩交易的一部分内容了。

至于那什么两成的新酒份子……说到底,也只是用来拉近一下自己同刺史周邛的关系罢了,在关乎到官员任命的这等大事上,却是压根儿就没什么用的。

而今天的酒席,则就应该算是周邛对自己的考察了吧?

想明白了这些,李曦不由得就是叹了口气,老爷子的这一番动作,倒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再仔细想想呢,也还就真是自己才最适合帮老爷子换来这份收获,毕竟自己头上好歹还顶着一个才子的光环,而相比之下,虽然柳蓝看上去好像是应该更合适一些,但是一旦被提拔的人是他,说不得柳博老爷子就要落下一个任人唯亲的名声了。反倒是自己,虽然跟柳家有亲,却毕竟还没有迎娶婠儿,这个时候站出来,却恰恰最是合适。

只是……老子要当官了么?

怎么感觉跟做梦似的?

这时李逸风看李曦在走神,便笑了笑,道:“说起来老朽此生一直辗转各地,好歹也在别人幕中打熬了近二十年,一直到四十多岁,这才博了一个主簿的位子,眼下子日贤弟却是年纪轻轻的就得以出任本县主簿,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曦恍然回神,看了看李逸风老爷子,心想这家伙看着倜傥洒脱的极有风度,其实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却也是早就已经炼成个老狐狸了。想必他正是从那位郑爽大人的突然胜出里嗅出了一丝味道,这才又突然决定留下来吧?

要说起来,眼下他已经五十多岁,又是因为与儿媳通.奸的丑事传出而被迫告病辞职,这辈子除非有什么大机缘,否则怕是不太可能有什么作为了。

而自己年纪轻轻就走马上任一县主簿,说起来起点可算是够高的,对于眼下落难的他来说,倒也算是良媒了。而自己虽然起点高,却偏偏的是连一点儿做官的经验都没有……

李曦笑了笑,看向他,道:“先生这番告病,若是不急着返回原籍消散日月的话,在下想请先生复出,为我这个新官儿预掌机谋,不知先生可允纳否?”

李逸风闻言,笑得比他还要灿烂,当即便起身拱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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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梯子

乔迁之喜后的第二天,李曦再次来到了刺史周邛的府邸。

这一次过来,自然是来送干股的。

这种事情当然不必求见周邛,而且昨天酒宴上周邛也已经点明白了,他这府里负责管理这一块儿的人就是管家张善,因此李曦一来直接就找张管家。

张善出来把他迎进去之后,两个人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把事情全部议定。

李曦向周府出让[剑南烧春]两成的股份,将会每年两次根据自身的盈利状况给周府派发红利,而周府对于剑南烧春的经营也并不插手,等于就是只负责收钱,不管事。

当然,有些事情不必说出口,却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周府既然在剑南烧春的酒庄子里占了份子,那么一旦有事,他们自然会站出来为酒庄子撑腰,而且一旦酒庄子的运营走上正轨之后要扩展全国市场,那么周府,以及站在周府背后的张九龄张家,自然都乐得帮忙推上一把,毕竟这里面已经有他们的利益了。

其实来的路上李曦自己想,与其说是自己过来送钱,倒不如说是柳博老爷子给自己提前送了一副爬墙的好梯子。

眼下看着是送出去了一大笔可观的利益,但是只要目光稍微往大处一瞧,把时间往远了一想,立刻就会明白,眼下自己付出的这一点利益,与将来可能会收获的东西,简直就不可同日而语。

别的且不提,就说眼下,虽然即便周邛不入股,有了柳家这么一个本地豪门的支持之后,其实也足够让剑南烧春站稳脚跟了,但柳老爷子所任的司马这个职务,毕竟是负责地方军赋和治安缉盗之类的政务,虽说身为本地要员,他也有对民政上的发言权,但是相比刺史周邛的干涉能力,却毫无疑问差了不少,所以,有了周邛的股份之后,新酒剑南烧春的根脚毫无疑问就站的更稳当了。

而这些还是次要的,这件事情里面最让李曦看重的,其实是站在周家背后的张九龄。

李曦对历史的了解的确不多,但是以他这个历史白痴的功底,居然都能清楚的记得唐朝有这么一个叫张九龄的人,而且印象中他还是很大的官儿,那么张九龄的能量就可想而知了。

有了周府入股,可以说背后就站了张九龄,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就已经跟这位大人物搭上了那么点关系,这无论是对于剑南烧春将来打开全国市场,还是对于自己和柳博老爷子未来在官场上的前途,都毫无疑问是一招极妙的伏笔!

只凭这一点,别说是两成新酒的股份,就是翻上一番,把手里的四成份子都送出去,也值了!

因此,当那老管家张善笑眯眯的问李曦这两成份子价值多少钱的时候,李曦当即就义正辞严地道:“张管家说这话却是令小侄心中好不难受了,想刺史大人自从到任之后便为我蜀州夙夜劳苦,今日小侄不过送上几坛新酒,也算是代表我蜀州百姓表达一份对刺史大人的感激之情,怎么能就谈到钱上去了呢!这个话提也休提,您若是再提,小侄真是羞也羞死!”

张善闻言笑呵呵地点头,这个话题便就此被大家心知肚明的一言带过。

当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曦就准备起身告辞了,不过站起身来之后,他却又突然想到昨天晚上李逸风提到一件事情,因此当下沉吟了一下,才微带些尴尬地道:“本来是不敢打扰的,不过小侄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敢问张管家,周大人可曾收有弟子?”

张善闻言让他给问得一愣,不过老头儿反应很快,只愣了一下之后,他似乎就已经明白了李曦的意思,因此再看过来的时候,他脸上那笑容顿时就更加慈祥了几分。

当下他摸着胡子,摇头道:“自从我家小姐嫁过来,老朽就跟过来做管家的,倒是不曾听说刺史大人收过什么弟子。”

李曦闻言点头,搓着手,一脸的不好意思,道:“说起来惭愧,小侄原本的字虽然算不得好,却也不至于不敢见人,只是前些日子一时酒醉,不慎从酒楼上摔下来,自那之后,这手上的功夫……唉,实在是不敢见人哪!”

又道:“听说刺史大人不但诗文做得好,一手钟王小楷更是写得绝妙,因此小侄冒昧,想要拜在刺史大人门下习字,却不知道刺史大人是否肯垂授,这个……”

张善闻言点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面上沉吟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大赞,这小子,昨日还只是觉得他聪明乖巧遇事镇定,今天看来,他居然还懂得这一手借梯上房,不简单啊!这一手拜师……可是玩的绝妙!

虽然知道自家老爷其实很看好这个李曦,只要他这个拜师的话一出口,十有八九是不会驳回的,不过张善毕竟只是一个管家,当下沉吟了片刻之后,便也只能起身对李曦道:“我家老爷对侄少爷可是一向赞赏有加的,只不过这个拜师么……这样,侄少爷且容老朽进去了解一下老爷的意思,再回来回复你,如何?”

李曦要的就是这个,当下闻言不由得兜头一拜,赶紧道谢。

书房里,正自看书的周邛听老管家张善说出了李曦的意思之后,不由得失笑。

他放下书之后道:“这个小子,脑袋倒是灵光,嗯,只怕十有八九又是柳博那个老狐狸给他出的主意!”

张善闻言陪着笑,道:“管他是谁的主意,您只是把这个面子卖给柳司马就是了,有了他开口支持,老爷您这个刺史才能做得舒服啊!”

周邛闻言沉吟着点点头,才道:“其实倒也不单纯是卖个面子给柳博了,这小子的文采风流,还有那股子机灵劲儿,我倒真是蛮喜欢的。也罢,那我就收了他这个弟子就是。”

张善闻言抚掌称是,又赞了一句,“此子有才华,又肯变通,更难的是,似乎很善于理财,嗯,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啊,老爷您就当是为小公子提前铺些路子也好。”

周邛闻言笑着点头称是,他只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十二岁,虽然天资聪颖,性格却极是顽劣,想必将来肯定不是个安分的人。

岳父大人虽然眼下正处在上升趋势,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以老爷子那副刚烈的脾气,怕是等不到自己的儿子成长到需要借用他力量的时候,他就已经要下来了,岳父家中诸位妻兄,又没有哪个是成器的,都不足以接过老爷子的那一摊子……

这么一想,也罢,张善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李曦有意,那么不管是卖柳博老儿一个面子也好,还是真心看重这小子的才华也好,就先拿他给自己的儿子铺铺路子吧。

当下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张善便转身出来告知李曦。

而李曦得知周邛居然真的愿意收自己为入室弟子之后,当下就不由得欣喜不已,赶紧随着张善到了周邛的书房,进去之后就是兜头大拜,行的可是正经的大礼。

倒也不怪他这么高兴,昨天晚上李逸风提到这件事情之后,他马上就心动了。

与现代社会教育普及状态下学生们都是批量生产不一样,时下的大唐虽然也有各级的官学,地方上也有数量不少的私学,在这些学校里,也都是以批量授课为主,但即便如此,在这些学校里也是一个老师带若干个学生的,师承划分极其鲜明,也更加注重师道。

至于那些无缘得入官学的读书人,则更是会在拜某人为师专治一种学问之后,一生都要拿老师当做父亲来孝敬。

所谓天地君亲师,老师可是这五种至高存在中的一种,其地位不言而喻。

可以说,师父师父,一个词就已经道尽了师徒之间的关系。

而如果李曦能够顺利拜周邛为师的话,那么就等于是一下子把自己跟周邛连在了一起,双方就从原本的合作,或者说叫相互利用的关系,突然转变为师徒……

周邛可是唐朝自开科考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年仅三十五岁的从三品蜀州刺史,还是当朝工部侍郎张九龄的东床快婿……

端的是一副好梯子!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等李曦拜下去,周邛却命张善把他拉住,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素来不注重这些师道规矩,看你平素行事,也是个不爱守规矩的,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吧,待会儿留下来陪我吃顿饭,见一见你师母和小师弟,以后你就每天下午公事完了,过来找我习字读书就是。”

李曦闻言见他语气诚恳不似作伪,当下也便不再坚持拜下去,只是道:“蒙恩师不弃收录门下,弟子定加倍努力,绝不敢有负师恩。”

周邛闻言笑着点头,张善则在一旁凑趣道:“老奴一直喊侄少爷侄少爷,这可不真就成了直少爷了?”

言罢他与周邛对视一眼,两人皆笑。

这个直与侄可就不是一个概念了,侄少爷,是个客气的称呼,说白了,很疏远很客套,但是这个直,却是对于家中嫡系子弟的称呼,那可就亲近多了。李曦听出这里头亲近的意思,当下便也赶紧换了称呼,道:“可不敢当张伯这么称呼,您就称呼我的表字子日吧。”

张善闻言连说不敢当,周邛却点点头,道:“他一个晚辈,不必这么纵了他,我看你就叫他的字,挺好。”张善闻言这才点头称是,算是答应了下来。

虽说大家客套了一番,但是师徒名分这么一定,却还真是不知不觉间就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

当下张善命下人重新上了茶,李曦恭恭敬敬的给周邛奉了茶口称恩师,周邛接过去小啜一口放下茶盏,又叮嘱了一些诸如此后做事要勤谨之类的话,这拜师仪式,就算是正式完成。

然后两个人坐下说话,周邛略问了问他的功课学到哪里了,李曦顺嘴胡编了没几句,正开始觉得要头上冒汗的时候,却突然听得外头有人说:“听说老爷新收了弟子,却在哪里,怎么不叫我见见?”

只凭一个女子敢在周府用这种口气说话就可以知道,她肯定就是周邛的夫人,张九龄的那位小女儿了,只是她这声音酥酥软软的,刚一入耳就听得李曦一愣,愣是没听出来她这是哪里的口音,只是觉得似乎有些岭南那一带的味道,却又分明是跟武兰的长安话很近似……

略想了想,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柳博老爷子还特意解说过的,张九龄的籍贯是韶州曲江,可不正是岭南一带嘛!

至于长安口音,想必是因为这位周张氏夫人小时候就是在长安长大的缘故吧。

听到这声音就在门外,李曦便赶紧站了起来,然后就见房门的帘子被两个丫鬟撩起来,挑头进来一位三十许人的貌美少妇。

李曦只在她进门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然后便不敢看她,只是目不斜视地兜头就拜,口中道:“弟子李曦,拜见师母大人!”

“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做了一首好诗,而且还酿了新酒的李曦是不是?快起来别跪着,抬起头来叫我看看……昨儿还听老爷提起你呢,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成了师徒了!”

李曦闻言抬起头来,顶住那种被一个女人上下打量的尴尬,笑道:“弟子原本以为才学疏浅,大人未必就肯收录的,是以竟是连最简单得拜师礼都没有预备,这个……”

周邛闻言笑了笑,却接着他的话道:“你那新酒可不就是最好的拜师礼了,这个话就不必说了!”周张氏自然知道自家已经在李曦的新酒里入了股份,当下闻言会意地扭头冲周邛一笑,然后便转头对李曦道:“可不是,你师父说的对,什么拜师礼不拜师礼,你师父师母可不是在意那些俗物的人!”

然后她笑着拉过李曦的手,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道:“可是好俊挺个孩子,我就说呢,你师父这人一向眼高于顶,能让他这么喜欢还愿意收了做弟子,你肯定差不了!”

说着说着心中一动,又问:“几岁了?可曾娶了亲?”

虽然周张氏的长女都已经十四岁了,其实她也才不过三十二岁而已,搁到现代社会,这叫熟女,甚至还够不着熟妇的年纪,再加上她自小就是生在富贵人家,一向保养得好,此时虽然已经三十出头,看去却仍是艳光四射,端的是美艳之极。

李曦被她那双嫩滑的小手给拉住手,本来就已经觉得有些尴尬了,这会子又给当成个孩子似的问这种问题,当下顿时便期期艾艾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好这时候周邛已经笑着接过了话去,道:“你就别惦记他啦,司马柳大人的宝贝千金,你上次回来不是夸得什么似的,他们两个可是自小就订了娃娃亲了。”

周张氏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却是忍不住叹气,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似乎听谁提过一嘴,嗯,你们俩,倒也是一对璧人,好!”

听他们俩这一番对话,李曦才回过神来,恍惚记起自己这位新拜恩师的大女儿似乎才十三四岁吧?这么点年纪,就已经开始惦记着嫁人的问题了么?

这个时候感觉到似乎有几道怪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李曦下意识的看过去,却见那门口处挑开的帘子下面,正站着两个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那个男孩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而那个女孩,则是一脸的娇羞与埋怨,目光只跟自己轻轻一碰就赶紧荡了开来,鼻子里却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去。

“喂,你就是我阿爹新收的学生?我跟你说,不许打我姐姐的主意,不然仔细本公子收拾你!”那男孩打量完毕,双手叉腰地乜着李曦,傲气冲天的出口就威胁。

李曦闻言不由失笑,这是哪儿跟哪儿嘛!

这时候周张氏闻言却是不由得绷了脸,转过身去斥道:“阿满,胡说什么,还不快来见过你师兄。”

李曦也赶紧笑道:“不敢当这个师兄的称呼啊,小公子好,我叫李曦。”

谁想那个叫阿满的小家伙闻言之后却只是不屑地瞥了李曦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马屁精!”然后竟是看也不看周张氏,转身拉住女孩的手,道:“姐姐,咱们走!”

两个人拉着手跑开,周张氏顿时气得跺脚。

李曦见状赶紧委婉的劝了几句,不过肚子里却笑得紧,心想自己这位新拜的座师周邛虽然才华横溢,为人却很是内敛,为人处事也一向很是低调,不想他的儿子却是这么个性子,而且似乎不光是儿子,就连女儿也差不多。

扭头看过去,果然就见平日里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刺史大人此时正满头黑线,显然也是对自己儿子的这副表现头痛不已。

毕竟是自己的儿女,周张氏其实早就习惯他们这副表现了,只是当着李曦这个新收的学生,她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而已,当下见李曦反而倒过来劝自己,她心里立时便觉得这李曦倒是知趣,当下便借坡下驴,笑着骂道:“这两个孩子,都是让我给惯坏了!”

又对李曦道:“既然你拜了老爷做老师,那以后就拿这里当个家,常过来吃饭,你这个做师兄的,也替我管教管教这两个不听话的,唉……真是愁死我了!”

说到这里,他又拉起李曦的手,道:“你们师徒俩说话吧,我去后厨上看看,待会儿留下来吃饭,陪你老师喝几杯,他可是喜欢你那个新酒,哦,对了,叫剑南烧春!”

说着放下李曦的手,又对周邛道:“我刚才去拜访,莫言大师傅说了,他刚刚在寺里挂了单,有些行囊要收拾,身子也乏了,今天就不过来见你了,明天下午来。”

周邛闻言点点头,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周张氏转身出去了,周邛却拿起一本字帖放到桌案上,道:“这是我写给阿满的字帖,你也一并从这个入手吧,以后每天写十张大字拿来我看。”

李曦拿过去还没等打开看,就听周邛已经继续道:“做我的学生,可以允许写不好,但必须字字用心,否则,我可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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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春雨

近十几天来,蜀州的天气一直都是阴阴沉沉的,便连空气里都似乎流动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只在下午时分露一会儿太阳,却是漫天价火烧云,一直到三月二十六日,立夏都过了,这才渐渐的落下些雨滴来,到了第二日,就正式演变成了开元二十一年的第一场豪雨。

李曦站在廊子下,看着院中正步雨雾款款而来佳人,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昨天下午在周府习字时听到的那首诗——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离乱李花香。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要说起来,自己那诗才是借来偷来的,人家这才华才是真的,倒真不愧是进士出身,只不过,这好端端的,刺史大人怎么语带愁肠?而且看他吟出这首诗时那满脸的落寞,似乎并非作伪,可是眼下有了柳博老爷子襄助,他在这蜀州一地已经正式站稳了脚跟了呀!

三十五岁就官居三品刺史,家中妻子貌美如花,膝下儿女虽刁蛮却也不失可爱,岳父张九龄老大人在朝中也是一路上坡,据柳博老爷子说,他甚至有拜相的可能……这等福禄无双的好日子,他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咦,对了,想起这个,李曦就不由得想起这几天过去练字听课时的所见了。

周府虽然乃是官造,格局制式都并不大,但毕竟是一州刺史的关停居所,说起来也并不小,而且历任刺史都是些有学问有修养的人,一茬一茬的修缮之下,这刺史府内部也极是讲究,与之相对应的,周府的下人也颇不少,只是……档次似乎低了点儿。

别的不说,就李曦所见之中,他府里竟是连一个看得过眼的丫鬟都没有。

想到这里,又突然想到那日柳博老爷子的寿宴上三叔似乎提过一嘴,说是那周张氏似乎是个极妒的女子……李曦顿时就觉得自己似乎悟到了一点什么,当下他也不管那裴杨氏杨花花已经走到廊前,正自笑着抬头看过来,便只是径自转身,直接扭头顺着廊子就往东边的小跨院而去,竟是把人家给丢在了廊子前的雨地里。

杨花花见状不由得愣在当地,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这一路过来虽然坐了马车,可毕竟这府里到那府里的,终归是少不了走路,因此虽然脚下蹬了雨屐,却还是不知不觉间就叫雨水给溅湿了罗袜绣鞋,便连那鹅黄色宫样罗裙的下摆,也给溅得一片深一片浅,谁知已经到了面前,这招呼人过来的却给来了一个扭头不见!

阿锦见状也是面带诧异,当即就想出声喊住李曦,裴杨氏回过神来却是冲她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然后,虽然咫尺之遥,两个人却也并不迈上台阶,只是静静地站在雨里。

※※※

自从那日李逸风正式投效之后,李曦就把前堂旁边的一座小跨院留给他,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李曦对于李逸风老爷子倒是完全放权,所有府中的事务,小至仆役差役,大到账务锱铢,甚至于人情来往等等,都尽数委托给他。

那李逸风倒也尽力,虽说李曦邀请他住进这个小院给他推辞了,仍是带着自己的儿媳住在外面新买的一处小院里,不过白日却是早早的就过来料理事务,一应里里外外,不过几日的功夫,便井井有条起来。

此时李曦过去,他正在盘算着李肱送来的对于裴杨氏名下那几处酒庄和铺面的估价,手里也正在拟着一份回文,算是基本认可李肱的估价统计,听见廊子下小丫鬟的动静,一抬头正好看见李曦迈步进来,他忙站起来一边摆手命小丫鬟上茶,一边就拿起了桌子上的两份文案就要跟李曦说这个事儿,谁知李曦却摆了摆手,直接道:“一切先生尽可自己拿主意,我不通这些细务,有您和三叔在,就不必给我看了,只最后把账本子给我过一眼就是。”

然后他坐下,仔细捋顺了一下思路,这才道:“今儿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先生曾在各地任职,想必是朋友遍天下了,不知道在长安和庐州有没有熟人?”

根据李曦所知,周邛乃是京兆万年人,京兆,自然是长安,万年就相当于是长安的一个区了,他自幼便极负才名,十七岁高中进士,随后就被钦点进入翰林院任文学修撰,两年后娶了张九龄的小女儿,从此便在长安定居。

那些年里,虽然他的官位是一路往上升,不过却都是些并没有什么实权的清贵闲职,一直到五年前才外放庐州司马,两年前转任庐州别驾,去年秋冬之际,更是直接调任蜀州刺史,这才算是完成了一次华丽的转身,成了手握大权的三品高官。

不过仔细掰着手指数一数,他生活和做官的地方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个地方而已,只要用心,有些事情想必倒是不该太难查。

李逸风手里还拿着那些文案呢,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一愣,口中迟迟疑疑地答了一句,“长安还有几位契好,庐州却是没什么认识的了”之后,这才低头蹙眉苦思片刻,旋即,长安和庐州这两个敏感的字眼儿立刻让他想到了该想到的东西,当下他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抹好奇,试探着问道:“公子您是想查一查他?”

这老头儿,还真是个叩弦歌而知雅意的好知音啊!

李曦心里赞了一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想了解一下那些那里的风土人情,嗯,据说这两个地方都盛产妖娆的女子啊,呵呵。”

李逸风闻言略转了转眼珠,顿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附和道:“是啊,说起来,这长安的红袖满楼招可是外地士子赶考时必看的一景呢!至于庐州,嗯,对,贯出红颜知己啊!”

要说长安多出美女,这话倒是可信,毕竟长安的豪门大族太多,他们那等样人家,娶妻纳妾自然都是捡着全国最漂亮的挑,因此一代代繁衍下来,自然是美色倾国云集,便是长安的楚馆章台,云集的也是全国最漂亮技艺最好的美女名妓,但是庐州……鬼才知道庐州到底是不是多美女呢,两个人都压根儿就没去过庐州,李曦甚至都不知道庐州到底是在哪儿!

不过呢,他是上司,眼下又已经是李曦的座师,一个做下属做学生的,非要去查自己上司和老师的过往履历,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事情,因此李曦眼下对李逸风非常信任,却也还是只模模糊糊的提了一个大概,并不肯把话落到实处。

幸好李逸风为官多年,又一直都是在下层厮混,早就习惯了察言观色,最难的是,他脑子转的非常快,当下听了李曦这番云遮雾绕的话,却也是很快就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下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据说那位家里的夫人虽然美貌非常,却也是妒性极大呀,嗯,这是个好口子,公子爷真是好想法呀,一个小小主簿,倒真是有些屈才了。”

李曦笑笑不语,又过了一会儿,李逸风才谨慎地道:“这种事情不好弄啊,一个不小心消息走漏出去传到他耳朵里……也罢,既然公子爷想要走这个路子,嗯,过些日子把家里这些事情理出个眉目来,老朽就亲自为您走一趟。”

李曦闻言犹豫了一下,知道他这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虽然眼下自己已经是他的学生了,那道保荐自己出任晋原县主簿的奏折也已经发了出去,但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就还有着许多的变故,只怕就连周邛自己都不敢十拿九稳的说自己肯定能拿下这个官儿,所以,还是先等等看,等到任命自己的敕令下来了再动手不迟。

当下想了想,李曦轻轻点头,不得不承认,果然是人老成精,遇到事情的时候,自己还是过于激动了,不如李老爷子镇定啊,于是他道:“也好,这件事情确是不太好处理,若是您亲自去,我还能放心些……那就先放一放,等一等看。”

顿了顿又道:“别的不问,只查女人。”

李逸风会意地点了点头。

※※※

今日的雨势颇大,饶是出门的时候阿锦就预备了一个大号的油布伞,此时擎在裴杨氏的头顶把两人罩住,不过等李曦回来的时候,两人下身的裙摆却还是给溅出了一大片深色。

李曦从小跨院出来,走到廊子下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站在雨中的主仆俩,当下不由得就愣在那里。

“罪过罪过,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点事情要找人吩咐……快请进来,快请进来,那个……来人哪,生个火盆儿来,给少夫人烤一烤驱驱寒气。”

裴杨氏闻言看都不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雨里微笑,阿锦更是气得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李曦拍拍眉头,知道这一遭可是得罪大了。

论说也是,两人都已经走了对面了,自己却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不理人家转身就走,这换了谁都受不了!唉,其实当时自己只是忽然心有触动,害怕一个打扰就找不到灵感了,却居然忘了这裴杨氏可不是个好应付的呀……

“这个……”他搓着手尴尬地站在廊子底下,犹豫了一会儿,见也没个有眼色的丫鬟过来给自己递把伞什么的,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冲进雨幕里,做出了一个恭请的姿势,裴杨氏这才瞥了他一眼,款步迈上台阶。

只是有了这么一小会儿耽搁,李曦浑身上下却是给瓢泼的大雨淋了个精湿。

在后宅换衣服的时候,李曦倒是突然想起来裴杨氏的裙摆下半截给雨溅湿的样子来,那浸透了雨水的裙摆给风一吹便紧紧地贴在腿上,叫人似乎能隐隐约约窥见那双秀美笔直的小腿,……那双精美的鞋子上绣的是什么图案来着?

只可惜,这里是唐朝,女人的裙子都太长。

也没有丝袜。

唉……

武兰伺候他换好了衣服,仍是忍不住笑。李曦浑身湿透的跑过来那会子还吓了她一跳,等到问清了缘故,却又嘲笑起李曦的怜香惜玉来。

李曦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自己给自己遮脸,道:“咱们府上这些个丫鬟也太没眼色了,都不知道递把伞过来,回头定要好好教教她们规矩才好,当着客人,太丢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女人的脾气可真是不小哇,哪里有我们家兰儿那么乖巧懂事。”

武兰笑着推了他一下,“别拿奴奴跟她比,那个女人,太精明了,奴可不敢比。”

李曦闻言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亲了一口,软玉温香的搂在怀里道:“这话说的,我可不觉得我家兰儿有哪里比她差,她的聪明劲儿都在外头摆着呢,刚则易折,哪里能比得上我们兰儿,不声不响的就把本公子的心给收了,这才叫真精明呢!”

武兰闻言挑着眼睛看她,眉眼里说不出是笑是谑,“奴奴哪里收的过来,上次见你写那个什么……对,情书,你不是说你的心都给了那位婠儿小姐了?”

“咳……咳……”李曦顿觉有些尴尬,那次纯粹是操作失误,当时是想叫柳荣替自己捎一封情书过去,好歹也练了几天字了,想显摆显摆,谁知道居然有个字的繁体版本不会写,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便随口问了武兰一句,于是,这就落下了把柄了。

说到底还是上辈子太单纯了,只谈过一个女朋友,根本就不曾锻炼也压根儿没那个本事锻炼一心二用的本事啊,等到现在有机会用了,却是现眼了……

她倒是没疑心自己这么大一个才子怎么连个字都不会写,只是把心思都放到了吃醋上,不过还好,这小妮子毕竟是富贵人家出身,自小又是客尽百家,所以对于这种事情看得很开,颇有些大妇的气度,纵是吃醋也吃的惹人疼爱,只叫李曦觉得恨不得捧到手心里呵着才好。

他换好了衣服要出去,却又想起来似乎裴杨氏和那位阿锦姑娘的衣服也都是湿的,便扭头对武兰道:“那裴杨氏少夫人的身量倒跟你差不多,阿锦姑娘虽然略矮了些,也差不了多少,你拣两条你的裙子出来给她们送过去吧。”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好拿两条不曾穿过的,那两个都是有讲究的人。”

本以为这话一出来,武兰又得嘲笑自己怜香惜玉了,李曦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回话了,谁知话音落下,武兰却是低下了头,看那神情扭扭捏捏的,竟是有些局促。

李曦见状不由得一愣,这时武兰才抬起头来笑了笑,脸上倒是平静了许多,“前两天管事的婆子见我衣裳不多,又多是旧年陈衣,就提醒我裁些布匹来做衣服,我给拒绝了,眼下咱们新近搬过来,什么都要拾掇添置,你的事情又刚起头,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倒不必把钱都花在我身上,我往年的衣服也还有不少,够穿就行了……”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曦就探出手臂把她拉进了怀里。

不知怎么就觉得喉头被哽住了。

说起来武兰虽然身世坎坷,可是不管走到哪里,却也不曾有人敢在衣食住行上亏待她,唯独是到了自己家里,先是陪着自己住在草庐里,每天还得蹲在膛前帮自己烧火,饭后还要负责洗刷碗筷,而且还经常给自己洗衣裳……当时还觉得那样子穷下去有个小美女可以调教,也不错,但是现在想想,却是不知不觉就有些心酸。

即便是眼下家里已经放了各家送来的新酒入股钱多达几十万,买些布帛绸缎做衣服,也根本就花不了多少钱,可她却仍是自甘朴素……

真是个能持家的好媳妇啊!

李曦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使劲儿的搂紧了,嘴里却是大喊,“买,赶明儿雨停了,本公子我陪着你去,把蜀州城里各大绸缎铺布铺首饰铺子里所有的货色式样全部扫一遍!要是连自己媳妇儿都不舍得穿几身新衣裳,老子挣钱还有个屁用。”

武兰闻言推着他的胸口仰起头来,看见李曦眼中的那抹认真,她只犹豫了一下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却是玩笑般地说道:“相公既然说下大话了,那奴奴可就等着相公了哦。”

※※※

李曦回到前堂的时候,裴杨氏正端坐在胡椅上,火盆就放在她身前不远处,只看她膝下裙子的颜色,便知她并不曾烤,而阿锦姑娘则不见踪影。

看见李曦的神色,裴杨氏淡淡地道:“妾身过来也只是闲谈,左右无事,便打发了阿锦回家去了,家里的事情还多得很,都等着她料理。”

李曦闻言点头,便到了她对面也坐下。

这府里原来都是那种可容几人对坐的[席],李曦原本那个家里的正堂里,放的也是席,只不过李曦一直都不太习惯来个客人就要两个人相对跪着那样子“坐”,因此一当他有了添置家具的钱,立马就命人把这前堂的席给撤了去,全部换了时下在北方流行的胡椅。

李曦坐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是先就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到那裙角出的深色上,不由得脸上就有一些尴尬神色,道:“真么不好意思,怠慢了贵客。”

然后又硬着头皮客气道:“要么,我命人给少夫人先找条裙子来换一下?”

裴杨氏闻言淡笑着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多谢子日先生的好意,只是妾身身来便从不穿别人的衣物。”

言罢又道:“原本以为先生是个怜香惜玉的,不想今日却是叫人失望之极呀!”

李曦本来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曾想对方并不肯就此放手,当下闻言只好尴尬地搓着手,抬起头来看着她,“这个……确实是在下的错,要不这样吧,少夫人欲待如何,在下听任少夫人的处罚,只要能叫少夫人消了气便好。”

裴杨氏闻言笑了笑,道:“说什么处罚不处罚的,妾身可是不敢。”

言罢却是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偏过了头去。

只是这一眼,这一番没人薄嗔的样子,却顿时就看得李曦的心突然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

这也太魂飞魄散了。

李曦咽了口唾沫,久久的沉浸在这一个美人飞眸里,过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却是鬼使神差地道:“要不回头我陪你一条裙子吧,或者……这里有火盆,我先替你烤干了再说。”

说完了自己却是愣住,这裙子人家还穿在身上呢,又没个替换的,怎么烤?就算是换下来了,人家又不是你府里的女眷,不是你的女人,这女人家的裙子可是亵物,岂是你一个外头男子也能随便拿随便碰的?更别提什么你给人家烤干了!

裴杨氏闻言也是一愣,扭头看了李曦一眼,见他也是愣住,当下犹豫了片刻,却是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心生警惕,更别提拉下脸来斥责,反而是不知怎么就突然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春雨生闲,闲,则绕床尽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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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惊心

大雨滂沱之声充斥耳畔,却越发显出前堂内的谧静。

一句话出口,李曦心内顿时大悔。

且不说自己刚刚才得罪过人家,这会子又出言调戏,对方会不会勃然大怒,单只是这个女人非同一般的精明与难惹,就已经让人心中不敢生起亵渎之心了。

天底下漂亮女人有的是,别的不说,单只是李曦所认识的武兰与柳婠儿,便都是在美色上丝毫不输给这裴杨氏的绝代佳人,虽然囿于她们眼下的年龄,很多时候她们给人的第一感觉好像是不如裴杨氏更有滋味,也更加明艳撩人,但是李曦知道,只需要再过几年,等她们完全成长为一个小妇人,以她们两人的姿色,是绝对不逊于这裴杨氏的。

既然如此,何苦惹她?

但是不行,在这静谧的房间里,面对着这位绝代佳人或许根本是无心的一个动人眼神,就是会让人下意识的想要说一些轻薄的话。

哪怕心里一直都是清醒的,也一直试图警告自己,对面的这个女人虽然美艳,但是想要轻薄,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巨大的……却还是忍不住。

只有当把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了,这才会突然一惊的回过神来。

只是,当李曦内心万分懊悔的偷眼瞧去时,却突然吃惊地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绝代佳人竟好像是并没有生气,那凝脂白玉一般娇嫩的脸蛋儿上反而腻出了一层薄薄的酡色。

那眼神儿薄嗔带羞的,直是勾得人心都忘了跳!

一个瞬间,李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似乎心里突然起了大火。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夜里她跪坐在自己对面那副撩人的样子,李曦勉强咽了口唾沫,似乎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这会子自己额头上肯定已经冒汗了……

雨一直下,虽然隔着门口处的屏风,却仍是淋漓在耳。

那一个似乎是嗔怪,却又似乎是默许,还似乎是勾引的眼神儿,突然就让人觉得自己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密密麻麻,茂盛而葳蕤。

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李曦还是慢慢地站起身来走过去。

注意到他的动作,裴杨氏先就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时,只觉得他那脸似乎是涨得通红,倒好像里头正有一把火在烤着,便连眼神之中,都似乎燃着熊熊的火把。

心里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她知道,这个时候哪怕是随便弄出一点什么动静来,就肯定可以让对方从这种诡异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而事实上,自己心里也觉得确实该至少咳嗽一声,阻止他走过来,但是这个时候,自己竟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魔障,眼看他一步步走进,却只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心里一遍遍喊着不行,却总也张不开嘴打断他。

甚至是……舍不得打断他!

倒好像自己心里也隐隐的有那么一抹渴望似的。

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两手狠狠地绞着袖角,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打着颤,却连自己都感觉到那鼻息的灼热,似乎浑身上下都正在渐次的燃烧起来。

前堂之内却是静得呼吸可闻。

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是那么急促,那么亢奋,却又都是那么小心翼翼,似乎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惊了对方。

走到她身前,李曦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道:“少夫人,我给你烤一烤,这样穿着湿冷。”

这声音干涩,话音颤抖,实在是没有什么煽动性,但听得此时的裴杨氏耳中,却只是中了魔障一般,直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似乎被人按住了脖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动作同样是机械而僵硬,毫无美感可言,但偏偏落在李曦眼睛,顿时就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他矮下身去,手伸向湿冷的裙角,却只是在那里耽搁了一下,随后,就在两个人的屏息之中,李曦的手突然探了进去。

火热而发潮的手掌,冰凉而嫩滑的小腿,蓦然相遇。

裴杨氏只觉得刚才还冰冷的下肢,突然就被五根手指点燃了,一路火热,直奔腿根。

她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

李曦想要吞咽一口唾沫,却发现嗓子里已经干涩到只剩下灼热的火息。

那小腿嫩滑而娇腻,不见一丝硬肉,有的只是弹软润腻的触感,于是他顺着腿管一路摸上去,轻轻地抚摸,缓缓地揉弄,似乎这个时候已经什么事情都不再重要,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觉,都已全部聚集到了手掌上,直到一声压抑不住的娇吟入耳……

李曦定了一下,抬头看她。

裴杨氏杨花花也正低头看过来,那眼神儿媚媚的,软软的,似乎在哀求,似乎在鼓励,却又似乎是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思,或者说,那眼神儿已经空洞到只剩下撩人的春情。

李曦坚决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撩开裙角,另一只手失去了束缚,只一纵,便已经探进那软腻的腿弯里,再往上,触手处便突然觉得丰腻了起来……

杨花花只是觉得突然一下子就恢复了所有的知觉,似乎都能觉察到自己腿心处的潮润,还有那被撩开的裙口处吹进来的冰凉的风,只是一眨眼之间,那些感觉却又好像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大腿上那一个火热的手掌在轻轻游弋……然后,她蓦地醒过神来,突然一下子就觉得浑身似乎都虚脱了一般,再无一丝力气。

怎么办?阻止他?不阻止他?

不等她想清楚,李曦的手已经探了上去,杨花花只觉得心旌一摇,似乎那处已经有津津露水流下来……她突然惧醒,似乎浑身的气力也一下子回来了,当下赶忙伸出一只手,隔着裙子一把摁住了李曦的手背。

时下大唐境内,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女子,裙内皆无内衬,只在骑马的时候,才会在裙内穿上一件裈裤,是以当下她若是再容李曦前进几寸,便毫无疑问要碰到自己裙内那处光溜溜的娇嫩所在。

这,却是绝对不成的。

李曦抬头看她,她也低头看着李曦,微微摇头之余,眸中满是哀求。

只是男子在这种情况下,得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刹住车?因此,当下李曦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只不过略犹豫了一下,便果断地挥戈直上。

杨花花忍不住心内哀叹一声,心道这下子完了,若是给他摸着那处,自己怕是再也休想逃开,当下她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双手角力,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了出来,只是狠狠地死命摁住,坚决不叫他那手再进分毫。

李曦见状干脆松开裙角,将手来一把握住她那一双似乎冰凉又似乎灼热的小手。

四只手掌,隔着一条被雨雾之息濡潮了的罗裙,紧紧地用力在一处。

要进的,进不得,要推的,推不开。

当下里只是四目相望,一个哀求,一个果决。

正在这时候,屏息相望的两人却同时听到廊子下一个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正在问堂外路过的一个小丫鬟,仔细一听,竟是阿锦去而复返——

“我家夫人可还在?”

※※※

“那么,为什么非得要有品牌呢?所谓品牌效应,又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不会泄露的,哪怕咱们的保密措施再严格,总会有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你不能保证底下的所有人都跟你一条心,那不可能。所以,顶多三年,甚至只有三个月,咱们这剑南烧春的方子就有可能会泄露,到那个时候,兴许一眨眼的功夫,市面上就会出现第二,甚至第三家新酒……所以,我们需要品牌!”

阿锦手里拿了包袱进得堂去的时候,李曦正在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再看裴杨氏,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李曦,听得很是入神。

她是回家换过衣服之后,又赶紧过来给裴杨氏送衣服的。只是当下见堂内两个人一个讲一个听都是全神贯注,她便没有打断,只是轻步冲裴杨氏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同时扭过头去。

李曦继续口若悬河,“我们得要力争做到这样一种效果,那就是让每一个喝酒的人,让大唐境内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只要是挂着剑南烧春这块牌子的,那就肯定是好酒,先别管喝得起喝不起,要让每个人只要一想到酒,第一个反应就是,剑南烧春!这样一来,哪怕是到时候市面上开始有第二种第三种新酒开始卖,咱们也已经借着新酒刚出来的这股子冲劲儿,一举拿下来所有人心里的消费欲望,到那个时候,有了手里这块牌子在,其实咱们才算是真正的站稳脚跟了。”

杨花花似乎听得很是认真,闻言频频点头之间似乎还在不断地蹙眉苦思,偶有所悟,眉眼之间便是一片明亮。

当下阿锦看见这副情景,倒也不好开口打断,便干脆就站到杨花花的身后去,也看着李曦,静静地听他上课。

顺口胡诌了前面那些之后,李曦觉得自己额头上开始冒汗,倒跟当初拜师之后的第二天到座师周邛府上去被他考校诗书时候的感觉有点像。

不过幸好,虽然刚开始确实很紧张,不过说着说着,发现阿锦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对面佳人也自听得认真之极,似乎心有触动,这感觉也就渐渐的来了。

这些现代社会的商业常识,倒也不需要提前理什么思路便可以张口就来,而且可以笃定的是,即便是在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绝代佳人面前,自己这一通胡侃也绝不至于露了怯,相反的,估计还能给她些不小的震撼和启发。

“那么,既然品牌如此重要,咱们又该如何去营造和培养这个品牌呢?第一,精品,也就是说,在少夫人您所主管的生产这一块儿,上次跟柳家大公子还有在下的三叔咱们一起议事的时候也说定了的,那几种浓度和风格的酒品,都要尽快调试好,务必要让每一坛咱们产出的酒,都有着独特而令人难忘的好口感。”

“第二,销售分层,订立从高到低不同档次的标杆性产品,这些产品的分层,不管是酒品的口感,外在的包装,还是定价,都要有鲜明的目标和指向性,比如说,最高的一个档次,我们不要去管它的具体价值到底几何,也不要害怕定价太高了是不是还会有人买,因为那个东西买酒的人是不知道的,他们知道的,只是两点,价格,和质量!”

“所以,质量最高的那个档次,就要把价格定的高高的,一下子就把档次拉开,直觉上就要给人这么一种感想,那就是咱们这个酒是不普通人根本就喝不起也不敢问津的,它就是专门供给给富贵人家用的,它,是一种奢侈品!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当然,这是最高档的,奢华奢侈一级的,那么,高档的,中档的,低档的,又该如何定位和定价呢?……”

提到这些东西,李曦倒是越说越来劲,当下只是一边轻轻地捻着手指,缓缓地回味着刚才那弹软嫩滑的手感,一边目光炯炯地看向对面的两位佳人,口若悬河之间,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气势,直是把自己肚子里那一点关于商业、商品,乃至销售等等的策略和知识,都掏腾了出来,到最后听得阿锦都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位李家大郎倒果真是有些本事的。

便是他说的这些东西,虽然乍一听有些怪异,叫人心里吃不准的犹疑,但是仔细的用心想一想却可以发现,他说的竟是少说也有七八分道理。

自从几日之前,在李曦的主导下,几家人当面锣对面鼓的敲定了合作的具体事宜,阿锦便开始忙活了起来,只是忙活归忙活,说实话她也只是按照自己心内固定的一些老思路在处理事情,并不曾考虑过其他。

比如说生产这一块是以她们府上为主,李肱和柳蓝这另外两家为辅的,那她就一本正经的把早就看准了的两个老酒槽子给重金招揽了过来,又紧锣密鼓的按照几家商议时定下的一些方法,竭尽所能的解决一些保密的问题。

诸如工序拆分,不叫一个人或者一批人掌握太多机密,招人的时候也都要挑选家底可靠为人老实的,还有就是要在酒庄子附近给他们建新宅子,所有人连带着家属集体入住,实行李曦口中的所谓“半军事化封闭式管理”,便连日常所需的菜蔬油盐之类,也在酒庄子内设点销售,总之就是尽力的隔绝他们与外界的一些联系,等等。

直到眼下听李曦这么一说,她的心思突然一下子扩展开来,恍恍惚惚之间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却又不晓得到底懂了些什么,便懂了,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一想,倒是李曦说的对,生产和销售必须要分开,但是做生产这一块儿的,不能只是整天闷头的做酿酒,必须也要了解市场,因为酒酿造出来,终归还是要走向市场的,你酿造的东西好不好,那得是市场说了算。而同样的道理,做销售这一块儿的,也不能只知道卖酒,有什么问题都要及时跟生产这块儿进行沟通,让生产上能及时了解到市场的变动。

嗯,市场化这个词真是精准,真是有些道理呢。

听着听着阿锦就忍不住想,或许自己和少夫人都该早就过来请教的,若是早听了这番话,自己也就不至于在如何跟负责主管销售的那位李家三老爷李肱如何交涉而费脑筋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话李曦是否跟他三叔也说过,若是同样也说过,那说不得此后双方之间的来往就爽利多了。

一通大侃之下,李曦很快就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趁着他招呼堂外的丫鬟进来上茶的功夫,阿锦赶紧把自己刚才听他说话时心里攒下的几个问题抛出来,李曦也都笑着一一作答,倒叫阿锦心里觉得透亮了不少。

小丫鬟进了上了茶,李曦却又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裴杨氏杨花花一眼,道:“上次议事的时候记得少夫人推荐过一个人,好像是叫什么杨钊的,说是想把他安排到销售这一块儿,记得当时柳家我那位大舅哥也是点头同意了的,倒也不是在下信不过你们二位的眼光,只不过这件事关乎你我四家的利益,所以,我还是想要亲自见一见他。”

阿锦闻言看向自家少夫人,只见她略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这时候才抽空伏在她耳边,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小包袱拿到她眼前来亮了亮,道:“少夫人,要不咱们先问李先生借一处静室,您把这裙子换了吧。”

杨花花闻言心里一个吃紧,然后才放松下来,却是不经意之间瞥了李曦一眼,直是眸若流光,说不清是埋怨还是娇羞,当下也只是淡淡地对阿锦道:“子日先生也说累了,咱们这就回去吧,想听的话改日再过来请教就是了。”

阿锦闻言自然也就收起了那个小包袱,既然这就要回去了,那倒是不必在人家家里借地方换衣服了。这时候见自家少夫人已经站起身来,她便赶紧伸手来扶。

只是李曦闻言之后站起身来看着裴杨氏,目光炯炯的,却问:“少夫人刚才不是还说要留下来吃一杯酒嘛,怎么这会子又急着要走了?”

杨花花闻言不由得愤愤地看他,不知不觉就有些羞嗔,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他倒是知道自己不便反驳,竟拿出这个话来挤兑人,刚才都险些吃你的手给摸了那处去,我留下来做什么?说什么吃酒不吃酒的,到时候还不是要任你轻薄?

犹豫了一下,她的眸子逐渐冷淡下来,却是看都不看李曦,便恢复了一贯的傲气模样,当下里只是淡淡地道:“身子乏了,这酒,不吃也罢!”

※※※

上了马车之后,阿锦就坐在侧面跟杨花花聊一些刚才听课时的感想,一低头的时候,却是突然看见自家少夫人的裙角有些攥水的痕迹,不由得就皱了眉头。

杨花花心内有事,正自敏感之极,当下注意到阿锦的这个动作,很快便自然地说了一句,“这雨下的,真是烦死人,幸好刚才趁着李曦去后宅换衣服不在的时候拧了拧水,这才觉得湿气没那么厉害,饶是这样,还是觉得腿冷。”

阿锦闻言释然,只是抬头间却见自家少夫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态,仔细再看,她两靥似乎微泛了些媚润的潮红,此时眸子虽冷,却似乎是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其内流动,这一番神态,却是阿锦自从进了杨家之后便从不曾见过的。

若说有,当年两个小女孩拿凳子砸晕了欲行悖伦之事的杨钊之后彼此相望时的感觉,倒有些差堪仿佛。

当下她低下头,心内不解。

想着怎么听了一堂课,倒把自家少夫人给听得有些与此前不同了?

※※※

一直到马车跑出好远,已经拐过弯去,离开了李曦家的那条巷子,杨花花瞥见阿锦低了头想事情,这才觉得自己渐渐放松了下来,不必再刻意的端正着姿势。

下意识的两腿并拢才突然惊觉,自己腿根处竟是黏腻腻的,饶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大会子,那处似乎仍有汁液泌出来。这时候完全清醒过来,忍不住心中又羞又恨。

还有些后怕。

即便是现在回想,似乎仍能感觉到当时那干柴烈火之间的动魄惊心。

若是吃人捉住了,或是当时阿锦不曾来,被他上了手,以后自己却要怎么处?

李曦这厮,忒也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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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胭脂

今年开春以来蜀州的第一场豪雨从三月二十七日开始,竟是连下三天,期间几乎不曾停过,只间或的小一阵儿,却也好像只是老天爷喘了口气儿一般,歇过劲儿来之后,仍旧是大雨滂沱。一直到三月二十九日的晚间,雨势才渐渐歇了下来,到了第二日,就算是彻底停下,只不过天色却依旧是阴沉沉的,叫人不知不觉就有一口气憋在胸口,总也觉得不自在。

从二十八日开始,蜀州各地就不断的有受灾的报告呈报上来,据说是不少地方都已经遭了涝,幸好蜀州境内沟渠河流纵横,灌排甚是便利,所以虽然有部分地区有了些灾情,却也还算不得严重。只是随后两天雨势不止,各地的灾情便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河流暴涨,沟渠满盈,几乎是已经跟稻田里的水一般的高,田里的积水却是想排都已经排不出去。甚至河中洪水鼓荡而下的时候,还冲坏了不少的农田和水坝。

这一场大雨,已经是眼看成灾。

三十日一早,见雨势停了,周邛便命令刺史衙门的诸多官吏纷纷下田走访,调查灾情,他自己也是带了些吏员下了田,一直到四月一日的下午天擦黑了才回来,却是自此便沉着脸,倒比外边的天色更难看些。

这几天里虽然周邛不在,不过李曦却仍是每天下午都过去练一个时辰的字。

由周邛和柳博联名举荐他出任晋原县主簿的奏折即便能得到长安吏部的认可,公文往返之间,怕是少说也要一个多月的功夫,以他眼下的身份,便是想跟着周邛下去看看都不太方便,因此便只能是间接地从周邛和柳博处得知下面的一些受灾情况。

说起来晋原县受灾的情况倒是蜀州下面四个县中最严重的一个了,如果一个月之内他真能走马上任晋原县主簿,这救灾之事,便也是他这个主簿的首尾之一了,提前掌握一些情况,心里能有些打算,倒也算是有备无患。

四月二日的下午,李曦吃过午饭歇了一会儿,便到周府这边拜见了刚从刺史衙门下了值的周邛,然后跟往常一样,同周家的小公子周满一起在周邛的书房里练字。

眼见外边天色似乎越加阴郁,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暴雨倾盆,周邛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拿起一本书来想看,却又觉得心绪烦乱,便干脆抛开书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遥望着阴沉晦暗的天际,眉头紧紧皱起。

走了好一阵子神之后,他扭过头对李曦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继续练字,子日,你盯着阿满些,不许他偷懒,我去找老和尚下棋去。”

李曦闻言放下毛笔和周满同时恭敬地起身应是,眼见周邛招呼仆从走出了院子,这才重又坐下,只是刚写了没几个字,却见周满竟是放下笔走了过来。

虽然初见的那一次,周满对李曦表示了极度的不欢迎,随后的几天里,他还设了好几条锦囊妙计试图收拾李曦,不过却被李曦轻轻松松的就给化解了,然后再稍微用几个小玩意儿一收买,这小姐弟俩跟李曦的关系倒不像刚开始那么僵硬了。

尤其是周满,别看这小家伙在人前横得很,在李曦面前却倒也听话,最近这几天,更是一口一个师兄的叫起来。

当下眼见老爹出门了,周满就想拉着李曦一块儿溜,不过有了前面几次的经验之后,李曦对于他感兴趣的那些小玩意儿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当下便摆摆手,“你要去玩我不拦你,但是别拉我,今儿不行,我练完了字还得去东市上瞧瞧呢,上次答应了给你姐姐买一盒胭脂,昨儿忘了买,刚才来的时候就在门口给她堵住了好一通埋怨。”

周满闻言撇撇嘴,“怎么女人家就是对那东西那么喜欢,真是想不明白!”

又道:“你不知道,我阿娘就特别喜欢那些胭脂水粉的,明明也用不了那么些,非得买回来,我问她,她说就是看着也喜欢!……搞不明白看着一盒盒的那东西有什么意思!”

李曦闻言不由失笑,不过听周满这么一说,倒是惹得他想起当时周玉那个小丫头的话来。

当时周玉冲李曦埋怨,说阿娘带她逛东市,买了好几盒上好的胭脂,却偏就是一盒都没给她,小丫头十四岁了,已经到了爱美的年纪,看着阿娘的那些收藏很眼馋,跟李曦熟了之后便缠着他这个大师兄,让他去给自己买。

李曦当然是欣然应允,一盒胭脂就算再贵又能值几个钱,只要能哄得小师妹高高兴兴的,老师自然也就高兴,这个钱倒是做弟子的该花的,只不过他当时也是心里好奇,就问:“这胭脂,还不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有的用不就行了,干嘛非要买那么多放着?”

谁知道周玉个小丫头当即就白了李曦一眼,说出话来几乎没吓得李曦当场就傻掉。她很不屑地反问:“女人都是两只奶子一张脸蛋儿的,你们男人为什么还见一个爱一个?”

这个话若是从一个经年的荡妇熟妓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什么,便是个彪悍些的妇人,在自家床头上训斥自己男人,也说得过去,但是从一个才刚刚十四岁的大家闺秀嘴里说出来,这个震撼力真不是一般的大,以至于李曦想起她这句话,还有她说话时那一脸不屑的表情,就忍不住觉得胯下凉飕飕的。

实在是想不明白,以周邛的才识学问,还有周张氏那雍容的贵妇风度,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一个荤腥不忌的小魔女来的。

周满见李曦不愿意陪他出去玩,就自己转身要跑,李曦突然想起刚才周邛走的时候说什么找老和尚下棋去,不由得就若有所思,转而又想起,似乎自己拜师的那一日,师母周张氏就曾提过一句,说是那个法号叫莫言的老和尚刚刚在寺里挂了单,显然,当时周张氏之所以不在家,竟是带着小姐弟俩去拜访老和尚去了。

那么,这老和尚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也值得周邛这样的三品刺史又是家人又是自己的,如此尊重交往?

心有所思,李曦便张口把周满给叫住了。

不过等到周满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他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没必要问什么,毕竟晋原县城里只有一座寺庙,既然那和尚来此挂单,想必肯定就只有那一处地方了,想知道些什么,倒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这样子找周满问东问西的,万一他小孩子家的一个不小心说出去,传到了老师耳朵里,反而会给他一种自己在耍小心思的感觉,那样可就不美了。

因此当下他笑笑,对周满道:“跟你姐姐说一声,就说我待会儿就去东市上给她买胭脂去,明天再来的时候就让你给她捎过去,叫她明天下午可别在门口堵着我了,万一叫老师知道了,不说她性子大,反而会责备起我来。”

周满闻言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答应了,然后就转身而去。

※※※

一直到认认真真地写完了十张大字,李曦这才收拾了一下东西乘自家的马车离开周府。

到东市上去找到了周玉那个小丫头念念不忘的徐家铺子,拣最贵的胭脂买了一盒,想了想,又回头给武兰也买了一盒,这才又回到马车,告诉车夫直接去城南则天坊的日照寺。

据说这日照寺始建于则天大帝当政的时候,在此之前晋原县境内的寺庙都在城外,只是到了蜀州新立的时候,第一任刺史便是很受当时那位女皇帝重用的一位大臣,因为女皇帝信佛,所以他来到蜀州晋原之后,便下令在城内选址建寺,后来甚至还特意派人从洛阳请了高僧过来住持,几十年间,香火极旺。

寺内不供佛祖,不供菩萨,也不供琉璃佛,只供一位日照大佛,据说便连主殿里的那尊神像都是仿照着洛阳龙门的大佛而做,而龙门的大佛,据说又是根据则天皇帝的真人所凿就,因此,这所谓日照大佛,自然就是取自女皇帝自己给自己取的那个武瞾的名字了。

瞾者,日月当空也。

马车来到日照寺的门口停下,李曦下车之后就假作一个游人,信步走进寺内,既不拜佛,也不找人,只是混在来往如织的香客们中间,四处打量。

来的时候就在寺门口看到了挑着刺史[官幌]的那辆周家马车,因此李曦始终留意着寺院里的各处小门,一直等到日薄黄昏的时候,看见周邛果然从一处小跨院里走出来,到门口上了马车回周府去了,李曦这才整了整衣裳,迈步进来周邛出来的那座小跨门。

小跨门里是一间偏殿,并没有几个香客过来,偏殿一侧有一小门直通后院,走过去随意的一打量,李曦知道这应该就是僧人们日常作息的地方了,此处屋舍虽然简单,却是树木森然佛香袅袅,倒是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悠然远意,叫人不知不觉就心境平和了下来。

李曦扮作游人模样,正自信步往前走,却突然有人快步走过来,拦在了他身前。

而且出奇的是,对方居然是个看上去约莫有十五六岁的小尼姑!

和尚庙里,哪里来的尼姑呢?

而且这小尼姑生得琼鼻樱唇桃花眼,虽不施粉黛,身上更是穿了件素灰宽大的僧衣,便连一丝儿身材都不露,可即便素净至此,却仍是无法遮掩她那种少女初长成的美丽,反而是衬得她越发清亮出尘,似乎是连此时晦暗的天际都给她的美丽照得为之一亮,简直便是个让人一眼入骨的小美人坯子。

尤其她那眼神,似乎不管看谁的时候都先自带了三分羞怯,便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细细的,娇娇怯怯,素净出尘,端的是位惹人喜爱的女菩萨。

“敢问施主可是姓李?”

说起来李曦可也算是见过不少绝代佳人的了,不管是柳婠儿、武兰、裴杨氏、静女,乃至于阿锦、阿瑟,甚至就连今年才刚刚十四岁的小周玉,都可以说是美色十分的,可当下见了这薄面带羞的小尼姑,他还是只一眼就不由得看出了神。

此时听见对方问他,李曦回过神来,却是又吃了一惊,“施主……呃,不对,女菩萨……呃,也不对,该怎么称呼来着,那个……小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刚才拦住李曦说话的时候,小尼姑已自两颊微晕,便鲜艳如桃花花瓣一样,此时见了李曦的窘态,她不由得就又带了三分笑意,那股子清醇羞涩之美,直是看得李曦差一点儿又走了神。

却见她低了头双掌合十,羞笑道:“那果然就是您了,水叶见过师叔,师爷爷叫水叶在这里等您,说是您今天下午肯定会过来,师叔,请跟我来。”

李曦听得有点懵,赶忙伸手拦住她,“呃……什么意思?你叫我……师叔?你师爷爷是谁?”

水叶闻言怯怯地抬起头来打量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师叔年纪是小了点儿,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去,不过样子倒跟师爷爷说的差不多。

当下便道:“我师爷爷法号莫言,我们前些日子刚从长安过来,现在本寺挂单,今天上午师爷爷就告诉我,叫我在下午的这个时候过来这里等着,说是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会过来找他,到时候就叫水叶称呼那人师叔,引他过去。”

李曦闻言先是吃了一惊,心想莫不是师父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过来,所以才设计警告自己不要试图打探什么?然后却才想到,自己明明是下午时分师父走了之后才起了心思,想要过来探看一下与师父相交莫逆的那个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师父那时候想必已在寺内,却又从哪里知道自己今天下午会过来?若说是刚才他走时瞧见自己了,可自己明明是看着他上了马车之后才过来的,他却又哪里来得及给自己布局?

想明白这些之后,李曦不由得松了口气。

或许是身为一个穿越者内心深处那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感在怂恿吧,自己总是试图掌握很多,好像是只有当身边的一切都在自己的了解和掌握之中,那样自己才会觉得安全。而事实上呢,那样简直是不可能的,甚至于反而要更加的小心翼翼,唯恐一步走错,再也无法回头。

这个时候他回过神来,又一想这水叶小尼姑的话,不由吃惊地问:“你那师爷爷难不成能掐会算?他怎么知道我这会子会过来?”

水叶闻言笑笑,点头,“我师爷爷可厉害啦,只要他想,就什么都能知道。”

李曦闻言好奇,不由得追问:“怎么说?”

水叶犹豫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就微红了脸,却是不太愿意说。

只不过或许是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寄身佛门,整日价青灯佛龛的,也着实是寂寞的紧了,因此到最后她抬头看看李曦,似乎是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挺和善的,而且师爷爷又叫自己称呼他师叔,那想必就是可以信赖的了,这才扭扭捏捏地道:“在长安的时候,周夫人送给水叶一盒胭脂,水叶好喜欢,就没告诉师爷爷,悄悄地藏起来了,根本没敢抹哦,就是闻了一个晚上,可师爷爷还是知道了,第二天就叫水叶拿着胭脂去还给了周夫人。”

李曦闻言不由失笑,一则为这水叶小尼姑的心思单纯可爱,二则是他才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能掐会算无所不知的神仙。

心里便想,指不定是老和尚故意弄得什么玄机,只可惜,他能唬得了别人,却别想忽悠自己这个无神论者。不过,这个老和尚能叫老师周邛那么重视,想必肯定还是有些道行的,既然自己已经在他面前露了相,今天倒是一定要见一见了。

只是当下见这小尼姑那么娇憨可爱,李曦却不由得就想起刚刚才买的那两盒胭脂,于是便从怀袖里掏了一盒出来,笑道:“这可巧了,你师爷爷能掐会算,偏偏我也是个会道术的呢,呶,来之前我就知道水叶喜欢胭脂,所以就特意给你买了一盒最好的,看看,喜欢不?”

“呀!是桂花堂的胭脂呢!”

小尼姑水叶一见李曦手里的胭脂,不由得就满脸惊喜,眸子里的那份欢喜,直是看得李曦忍不住微笑。不过很快,她却又收起那份欢喜,撅着嘴儿低下头,微微摇头,道:“师爷爷说了,出家人不许乱收人家东西。水叶是个女僧,必须尘心尽释,是不需要胭脂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说话之间她那双可爱的桃花眼却仍是不住地看向李曦手里的胭脂,那副想要又不敢要,不要又馋得心痒痒的小模样儿简直是可爱之极,直是看得李曦越发心生喜爱。显然,即便是这一身僧衣也挡不住一个花季少女的爱美之心。

这胭脂,她实在是爱煞了。

当下李曦眉头一动,然后便笑道:“不管他,你忘了我刚才说的,不光你师爷爷有道行,我也是有神通的呢,既然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水叶喜欢胭脂,想送胭脂给水叶,又怎么会知道你师爷爷不让你收人家东西?所以呀,我已经提前施了法术,这盒胭脂你尽管放心拿去,我保证你师爷爷肯定发现不了!”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了,你刚才叫我什么,不是叫我师叔?师叔送给你东西,怎能跟别人相提并论?子曾经曰过的,长者赐,不敢辞,师叔给你东西你怎么能不收?”

水叶闻言不由得就眨眨眼睛,也不知是给李曦绕进去了,还是她实在是太想要这盒胭脂了,当下她犹豫了好大一会子,这才怯怯地从李曦手里接过那一盒胭脂去,却是赶紧就两手捧在怀里,脸上露出一抹令人心醉的可爱羞红。

再次抬起头来看着李曦,她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却道:“也对哦,师叔可不是外人呢!而且师叔也有神通呢!可是、可是……师叔,您真的也会法术吗?可不可以教给水叶,水叶还想要好多东西,都怕师爷爷发现,所以不敢买呢!如果水叶也学会了师叔的法术,那师爷爷就发现不了了!”

“呃……”李曦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却是意气风发地一摆手,“好,以后找时间师叔教给你法术,保证叫你师爷爷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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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为啥我就那么喜欢这个小尼姑涅?好像书里的每一个女孩子我都蛮喜欢的,似乎正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才会把她们写出来。

写完这一章,自己回头看,不得不夸一句,英年早肥,你写的太好了,太牛叉了!我决定,今天的推荐票全都砸给你了!

第三十三章 玉环

听惯了老师周邛一口一个老和尚的叫着,刚才小水叶又是一口一个师爷爷,李曦也就下意识的以为莫言肯定是个白胡子老和尚,谁知一见之下才发现,他面皮白净,相貌清癯,颌下长髯黑亮如墨,竟是似乎只有三十来岁。

不过第一眼看见他之后,这还不是最让李曦吃惊的。

最关键的是,此人生得极丑。

三角眼,掉梢眉,鼻孔外翻,脸极长,而且脸上颧骨突出,瘦得怕人。

这一眼看过去,简直便如好端端的大天白日里突然遇见个僵尸一般,饶是李曦胆大,迈出去的步子还是不由得顿了一下,脸上遮掩不住的吃惊。

说也奇怪,就在他顿了一下的这个功夫,抬头再看时,却见那莫言和尚丑还是丑,身上却似乎是突然多了一抹祥和的气息,此时他睁眼微笑着看过来,竟是叫李曦一下子就觉心中沉静许多,脸上也莫名其妙的就露出笑容来。

恍惚记起听谁提过一嘴,说是古人多奇貌,而奇貌者,又往往大才。

就在脸上微微一笑的时候,李曦心想,看来自己实在是太过小瞧这老和尚了。现在想想,也对,若是没些道行,指望什么让老师周邛那等样的人物都对他尊敬有加?

这回应该是遇到奇人了。

当下李曦进到莫言老和尚的禅房里,双手合十,深躬为礼。

莫言见状并不还礼,却是笑着道:“李施主,老和尚可是在这里等了你足足七天了,何来之迟也?”

李曦闻言心中大惊,抬起头来却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道:“大师傅这话却也奇了,莫非你我此前认识?”

莫言大和尚闻言一笑,点头道:“当然认识。”

李曦闻言微愣,又问:“何时相识?为何我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莫言闻言微笑,却是避而不答,只是突然问道:“她在你府上,还好吧?”

李曦闻言遽然而惊,当即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看着莫言,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大师傅您问的是哪位?家父家母早已去世多年了,家叔还在,一向还好。”

莫言微微一笑,却是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小水叶端上茶来,李曦接茶在手,浅浅地嘬了一小口便放下,半晌之后,见对方即不说话也不睁眼,当下犹豫了一下,才问:“刚才水叶见了我便称呼师叔,这个,不知何故?”

莫言闻声之后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道:“你乃是大公先生的弟子,大公先生又呼我为师兄,敢问,你不是水叶的师叔么?”

李曦闻言默然,过了会儿,抬头又问:“大师傅是奉了谁的命而来?又怎么会认识她?”

李曦只说了一个她,并不曾提及人名,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自从刚才莫言一开口问了那句话,今天的话题就已经是别想李曦眼下住在李曦府上的武兰了。

甚至于从莫言的口气里,李曦隐隐约约的能够感觉到,有关于武兰的一切,这老和尚很可能知道的比自己还多,所以,尽管他不太乐意,却还是主动的又回归了这个话题。

当下莫言闻言摇了摇头,然后却又点了点头。

“十几年前张说公的府邸内,我就已经见过她,暌违经年,有些想她了。我来这里,并没有奉了谁的旨意,朝中那位贵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娘家还有一位侄女在世。”

李曦闻言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但是还没等他说话,却听莫言又道:“不过,我这次若能带她回去,却是肯定要让她们姑侄相见的,所以,施主若说我是奉了上意,倒也并无不可。”

这句话一出口,李曦那刚刚放下去的心又一下子提溜起来,忍不住吃惊地问:“你要带她走?”

老和尚闻言笑着看他,问:“怎么,施主不同意?”

他笑笑,道:“若是她们姑侄能够相认,想必可是少不了你这位收留人一份富贵的。把她留在蜀州,施主你却要整天担惊受怕呀!”

李曦闻言哑然,只觉得胸中一股逆气激荡。

妈的,老子这才刚刚开始起步,准备要去兑现当初面对佳人许下的承诺,可还没等真正走起来呢,就已经有人要下手抢人了。

而且似乎人家抢人的理由还十分充足,毕竟那位武惠妃可是武兰正儿八经的姑姑。

李曦扭头看着老和尚莫言,问:“我要是不放她走,大师傅会如何?”

老和尚闻言摇摇头,道:“贫僧不知。不过施主,以你的聪明,想必是可以考虑清楚的,或许,你该回去问问她?”

李曦突然一摆手,决然地道:“不用了,她是我的女人,我说了算。”

想了想,李曦拂袖起身,深施一礼,道:“我闻佛家亦有成人之美,李曦今日得罪,还望大师傅见谅,告辞。”

言罢不等莫言说话,他便转身出了禅房,因此他并没有看到,见他一副沛然不悦的模样,老和尚莫言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点头微笑了起来。

※※※

站在李府的门口,杨钊抬头看看头顶那崭新的匾额,不由得就心生感慨。

他识字不多,但是本州刺史大人的名字却是绝对认得的,瞧瞧人家李曦,这才叫王八大翻身呢,一眨眼的功夫,早就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大家谁都敢拿出来调笑一番的傻子了,现如今人家是什么人?那是连个家宅的匾额都有刺史大人亲自出手的人物。

这匾挂的,当真是气派。

看看这匾额,想想李曦眼下的风光,再想想自己很快就要见到李曦,他这心里不知不觉就有些小激动。

昨儿上午去到那边府里打听的时候,三妹杨花奴已经明白的说给他了,说是已经跟李曦提过让他出面代表裴杨府也加入到这新酒的销售里去,只是在此之前,李曦还要见见他。所以,他今儿就特意过来拜见来了。

新酒啊,据说名字也是刺史大人给起的,就叫剑南烧春。

听听,人家刺史大人就是好学问,光是这名字起的就……嗯,真好,霸气!

眼下这新酒在整个蜀州早已经是尽人皆知,无数酒鬼都馋得什么似的,到处价给这剑南烧春扬名,但是偏偏自那接连三日的品酒之后,这剑南烧春和李曦就一块儿失踪了,大家只是眼巴巴地等着盼着,却总也不见正式上市,只是街头巷尾里有些议论,说是李肱李曦他们叔侄俩已经联合了本州司马柳博柳大人,还有那裴杨府一起,都已经开始建酒庄子啦。

这建酒庄子什么的,杨钊也知道,但是他也明白,自己那三妹妹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搀和进去,因为她压根儿也就信不过自己,为了这个,当初自己还挺生气的来着,还好,现在竟是得了一个比酿酒还要体面而且也更能捞钱的差事——卖酒。

卖酒嘛,那就是进钱的地方,还有比这个勾当更能摸钱的么?

因为昨日在那边府上一得了这个消息,杨钊便喜得什么似的,竟是罕见的一整日都没去赌钱,只是一边惴惴不安地想着不知道能不能给李曦看中,一边又自以为凭自己的能为相貌,那李曦便是再挑剔,也断断没有个看不中自己的道理,因此便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已经开始畅想起自己管事以后该怎么从中捞钱的手段了。

今日一大早起来,他就把最好的一身体面衣服换上,略用了些饭,便赶紧到这边府里来求见,谁知来了之后却被告知,这边府里主人家早有吩咐,上午概不见客,杨钊心下纳闷,绕了个弯子跟那门上的套了许久的话,这才明白,却原来这李曦竟是个习惯睡懒觉的,每天不到日上三竿,那是绝对不肯起来的,因此下才有这个规矩出来。

所以无奈之下,杨钊也只好回家去,吃过了午饭之后,这才又早早的过来等着。

门上管事的进去通报了已经有一会子,却也不见里头回话,杨钊抬头看看日头,正自等得有些生怯,唯恐是自己上午就来惹了李曦的不快,因此便有些挤眉弄眼的着急,却在这时候正好看见一辆马车来,远远的他就已经瞧见,那定是裴杨府过来的。

马车来到李家门口停下,下来的果然就是裴杨氏杨花奴和阿锦。当下杨钊赶紧过去陪了小心的说话,又自骂说不该上午就来扰人清梦云云,务必请杨花奴多多美言,替他宽解些才好。

当着李家门口的仆人,杨花花一声不吭,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便径直进了宅子,只是心中不免有些不屑——多大点子事儿,居然怕成这样,果然是个不堪大器的。

殊不知,她前脚进去,后脚杨钊就已经犯了琢磨。

自己这妹妹来到李家宅子,居然也不用通报就可以直趋门第登堂入室,这得是什么关系才能如此啊?这里头……别是有什么事儿吧?

裴杨氏进去之后不久,里头就有人过来叫他,说是家中主人要见他。

杨钊一听这个,赶紧收起了心里的杂乱心思,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仆从进去,一直到前堂处,这才自己抬头看了看,见自家三妹妹正跟一个年轻的公子对面坐着说话,他便知道那肯定就是李曦了,当下赶紧迈小步进去,兜头就是一个大揖。

“小人杨钊,见过李公子。”

李曦闻言转身看他,昨晚心里一直乱糟糟的,睡得不好,今天就显得有些没精神,因此上午的时候柳蓝和三叔李肱他们要一起去看裴杨氏建在城外的酒庄子,李曦都懒得去,只是一个人愣愣地发呆,不过这会子看见杨钊,他倒是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当下忍不住扭头对杨花花赞道:“少夫人,令兄真是一表人才呀!”

李曦这话不假,杨钊此人生得阔面方颐,眉目堂堂,更兼身形健硕高大,步履之间虎虎生风,初见之下很是有些令人心折的风度。

但是裴杨氏杨花花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再没人比她更知道自己这位堂兄是个什么东西了,说实话,在是否要把他推荐给李曦的问题上,别说阿锦就曾反对过好几次了,就连她自己也是犹豫不定的紧。一直到最后,一是觉得他终归是自家人,二是自己身边又实在是乏人可用,所以这才决定向李曦推荐他。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把杨钊放到自己主管的生产这一块儿上,而是直接把他丢给李曦的三叔李肱那个老商人,她相信,有李肱那双眼睛盯着,便杨钊有什么不对劲,也肯定能让他给挑出来,不至于被他捅出什么大篓子。而如果谨慎些用,其实自己这个堂兄,倒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

当下李曦见她不接话,便又扭头看着正自谦逊不已的杨钊,随便捡了几个问题问他,那杨钊毕竟是在市井打混了多少年的,人又聪明伶俐,李曦的几个简单问题自然难不倒他,因此双方不过问答了几句,李曦对他倒是相当满意。当下便对裴杨氏道:“我看令兄不错,又有少夫人的保举,我看这样,我三叔那边摊子大,就先让这位杨兄过给我三叔打打下手,一等将来新酒酿出,便请他襄助我三叔,把这一块儿管起来,少夫人以为如何?”

裴杨氏点点头,却仍是不肯就此说话,当下只是想了想,道:“这些天妾身从外边得知了一些市面上的传言,依妾身看来,虽然距离咱们的新酒正式出产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咱们是不是先少弄些,且流水般的先细卖着?”

她掰着手指一一的数着,道:“一则特供,量少,可以定极高的高价,这就是一笔利润,二则,虽然当初那品酒会一下子扬了名,但众人善忘,还是要继续往上推,继续把这剑南烧春的名气打起来才好。”

李曦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那剥葱般的手指,心里不知不觉就想起那日的事情来,一直到她说完了咳嗽一声,李曦这才醒过神来,却是又突然想到武兰的事情,不由得就是一阵烦恼,当下他想了想,勉强地点了点头,道:“时下社会资讯落后,倒还不至于出现那种几天就是一个新品牌,两天不见就把你忘了的事情,所以我倒是觉得还不如干脆消失,把大家的胃口掉的足足的,这样才会有下一波的大轰动。不过呢……仔细想想,少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就这样吧,呃,每天就供三到五坛酒,具体的,就交给我三叔吧,他管这一块儿。”

说完了这些,李曦才扭过头来看看杨钊,笑道:“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一件事,据说有一首叫做《游青城山有感》的大作,就是一个叫杨钊的人写的,敢问,此杨钊可是彼杨钊?”

裴杨氏闻言突然捂嘴轻笑,阿锦则满脸不屑地扭过头去。

杨钊面上有些赧然,很不好意思地道:“正是小人杨钊,呃,李公子见笑了,见笑了。”

李曦哈哈大笑,然后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拍脑门,一句话问两个人,“在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们二位都是姓杨的,呃,在下很想从你们这里打听一下,你们兄妹可曾听过有一个也姓杨,名字叫做杨国忠的人?”

裴杨氏闻言一愣,看了杨钊一眼,然后冲李曦摇了摇头。

杨钊闻言也是纳闷,他低头想了一下,谨慎地答道:“回禀公子,寒家支脉颇多,天下姓杨又不是一脉的,更是不知凡几,因此这一时之间,公子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不过就小人所知所见所闻,至少我们本家里,并没有一个叫杨国忠的。”

李曦闻言点点头“哦”了一声,他也就是叫武兰和武惠妃这件事给刺激了,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两个人都姓杨,就干脆顺嘴问了一句,也根本就没预备问出什么来。

因为他恍恍惚惚记得,在杨贵妃出名之前,杨家好像一直都是很落魄的,一直等到杨贵妃受宠了,他们家才变成暴发户了。所以想来他们家时下并不是什么名门,估计是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打听,那个提前过去抱粗腿混贵妃党的想法,只怕十有八九要打水漂。

当下他摇头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顺嘴地问了一句,“对了,那有个女孩,叫杨玉环的,你们也不知道喽?”

这一次裴杨氏杨花花闻言之后与杨钊对视一眼,却发现彼此眼中都是纳罕。

杨钊赶紧卖好一般的抢着答道:“这杨玉环,小人却是识得的。”

“哦。”李曦闻言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自己的话都出口了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就是一愣,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前迫一步,眼睛瞪得溜圆,问杨钊:“你认识杨玉环?”

杨钊点点头,还不曾说话,却听裴杨氏杨花花已经道:“玉奴乃是妾身娘家的小九妹,小字玉奴,闺中呼为玉环,眼下正住在洛阳的叔父家中。只是妾身却纳闷,我家九妹的小字,子日先生却是缘何得知?”

李曦瞪圆了眼睛,费力的咽下一口唾沫,看看杨钊,再看看裴杨氏杨花花,见他们眼中都满是疑问,李曦不由得伸出手来,指一指裴杨氏,再指一指杨钊,说话突然有些磕巴,问:“你们确定,你们家九妹,叫杨玉环?她是……是哪个杨玉环?胖胖的?”

裴杨氏杨花花和杨钊闻言之后竟是罕见的异口同声,“确定。”

然后裴杨氏一脸狐疑地看着李曦,道:“我家九妹……倒是有多年不曾见了,不过她小时候便是跟阿瑟差不多,子日先生也是见过的,身子倒是丰腴些。另外,这天下叫杨玉环的,莫非很多么?先生这话问的,叫人不解。”

她后边的话李曦已经听不见了,心里只是想着,胖胖的,胖胖的……

回过神来之后,他看看杨花花,再看看杨国忠,脑子里也不知道正想些什么,只是那脸色看上去一会儿似乎要哭,一会儿却又似乎在笑,然后,就在裴杨氏和杨钊都有些纳闷的时候,他却突然一脸委屈看着两人,那副模样,端的是愁肠百结,只见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来回指着两人,语不成声地道:“你们……”

两个字刚出口,他竟是如同发了蒙汗药一般,仰面就倒。

※※※

大唐春第一卷春来剑南,终。

第一章 通家之好

最近晋原县里出了一件大丑闻。

说是最近,其实这丑闻还真是由来已久,只不过上一次大家都知道是讹传,假的,这一回,却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丑闻说的,正是李曦与裴家的未亡人裴杨氏之间的风流韵事。

也不知最先是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总之起因就是李曦突然搬到靖边坊去了。那靖边坊是什么地方?那虽不是县城里最好的地角,却也是数得着的好地方,非富贵人家住不得,按说以李曦眼下的风光,又是好诗又是新酒的,着实的让不少人吃惊不已,也算得本县名人了,像靖边坊这样地方,他倒也住的,只是,与靖边坊不相上下的地方却也不少,他完全可以随便在哪里买个院子都行,却为何非要搬到靖边坊去住?

在好事者眼里,这里头就肯定得有事儿了!

于是也不难打听的,靖边坊里还住着另外一户人家,而且也是一个惯来风波缠身的名人,那就是裴杨氏杨花花,偏偏有心人这么一打听,两家人虽然不是住在一条巷弄,却恰好有一段院墙挨着,也就是说,这两座宅子只隔了一道墙。

这情报一出来,再假的小道消息也就好像是有了根据一般,于是便很快就布满了晋原县的大街小巷,众人嘴里七七八八,说是李曦之所以特意的搬到靖边坊去住,甚至不惜高价买下豪宅,为的就是方便与那裴杨氏勾搭。

那么,前些日子不是那传言已经不攻自破了么?大家都知道,其实人家李曦虽然喜欢寡妇,却与那裴杨氏之间是干净的,眼下不过无意间住个邻居,怎么倒又生出这等事来了?

说起这个,那可就得慢慢道来了。

话说这李曦的新酒一出万人空巷,尽人皆知他可以半年至千金这个话,并不是吹牛了,说实在的,除了佩服,你没什么话好讲,而且县城里也是早已传得影影绰绰,说是李曦家的新酒庄子已经在城外都快建好了,想来是过不了太久这新酒即可上市。但是知道李曦这新酒,都是跟谁合办的么?

没错,你肯定知道柳家跟李肱,这个没话说,人家那是什么关系,有这种好事儿,自家人分了一杯去,倒也使得,可是你是否知道,那裴杨氏杨花花也在里头占了很大一份子股?你不知道?那现在知道了,所以,明白了吧?

你道那李曦是傻子么,裴杨氏是什么人,跟他有个鸟的关系,李曦凭什么要让她给分了一杯羹去?甚至于大家也都知道的,最近在文君酒垆里,每天都会限量供应五坛酒,而那文君酒垆恰恰就是裴杨氏开的,你们说说,若是李曦跟那裴杨氏没个外人不知道的瓜葛,他干嘛这么心疼那个小寡妇,把这么大的油水都让给她来做?

你想,这新酒摆明了就是一桶金子,李曦让给自家人一部分也就罢了,却还偏偏给那风流小寡妇了一份子,两家随后就又住了隔墙的邻居,这个,要说两人之间没些猫腻,几希?

……

话说,这种泼天价大八卦一传出来,可还了得么?

反正这天阴的跟死了老娘一般,大家也是心里边闷得慌,有了这么一桩子丑闻,岂有个不津津乐道的?于是,也不过三五日功夫,整个晋原县城便已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个时候出来辟谣的,反而是老裴家的人。

说起来这便奇了,上次明明就是老裴家站出来往李曦和裴杨氏身上泼脏水的,倒好像是巴不得他们两个勾搭到一处去似的,这次却又为何反过来替他们辟谣了?

这里头却也有些缘故。

要说上次,之所以裴家老爷子裴俊想了那么一招泼脏水的办法,其实是老爷子心里笃定着呢,自己那儿媳妇虽然不是个老实的货,不过她跟李曦之间,倒确实是没什么的,可是这一次,便连老爷子心里都已是没了底,至于家中大公子裴顾,那更是气得天天黑着脸,这几天光是他自己房里的几个姬妾,就几乎是人人都吃过巴掌了,下人丫鬟的就更不用提。因为这一次,即便是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这些流言,确实是有了七八分道理。

毕竟无风不起浪哇。

于是,当这盆脏水真的已经变成脏水的时候,他们却是受不了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这裴杨氏毕竟还是他们老裴家的儿媳妇,便是裴俊老爷子的孙子孙女,也还在那边府里住着呢,这裴杨氏若是当真出了事,可不正是打了他老爷子的脸?

若说你一个未亡人,真有个中意的,嫁了也就嫁了,纵是老爷子心里不乐意,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你却偏生的出了这等丑事,这下子于老裴家脸面上委实的是有些损伤,便连亲戚朋友的,都跟着吃笑话。

所以,打了牙齿自己咽,裴顾老爷子忍着心里的憋屈,却还得笑吟吟的外头辟谣去,见了谁都是摆手笑,连说不可能。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居然从那晋原县出了名的人牙子大财主戴军戴胡子那里,传出了一首诗来,据说正是李曦所作,名叫《熟.妇诗》,诗曰:

日入藕帐粉臂抬,芙蓉芍药两边开。葡萄慢捻圆圆肉,嫩菱轻扪活水来。熟妇艳光无人晓,碧玉破瓜俗子才。此身得似偷香蝶,纵有九死何徘徊。

这诗刚一出来,却是立刻就把个裴顾老爷子气得吐血,也臊得吐血。

为何?

要单说这首诗本身,作为七律,其实这首诗有些差强人意,别的不说,光是平仄上,那些老诗饕们就能给摘出来少说四五处不对的地方,事实上这首诗也确实就是李曦胡乱凑起来的,但是如果你抛开了平仄仔细理解这诗的内容……当然,如果是连带着加上题目一起再看就更好,那么这首诗却是顿时就能让人感觉意思饱满起来,而如果再把他的作者李曦,和眼下李曦身边所缠绕的这些是非流言一联系……

话说,这等艳诗,岂是一个好字了得?

这诗做的,用戴胡子的话来说,简直就是香艳入骨哇!

在这种关键时刻,李曦突然拿出这么一首诗来,说明了什么意思?人家这就是摆明了说,没错,老子就是喜欢熟妇,而且还就是跟杨花花勾搭上了,她那葡萄嫩菱的熟妇艳光,老子日日把玩,偶尔还玩一玩三人行,又干了你们屁事?

也还别说,他这首诗一出来,这街头巷尾的议论竟是居然立刻就变了风向。

若说此前大家此前多是一边鄙夷这等通.奸的丑事,一边暗地里羡慕,同时还可以看一看老裴家笑话的话,那等到这首诗一出,大家能剩下的也就只有对李曦的艳羡了。

本来就是嘛,人家裴杨氏丈夫已故,眼下又是自立门户,便是有个野男人,谁又有资格说人家不对?不管丑事美事,那都是人家自家事嘛!人家跟李曦勾搭到一处了,该呀,人家李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这等样少年郎,谁不喜欢?

话说,有本事你也勾搭去呀,看人家裴杨氏搭理不搭理你!

事情往往也便是这般,如果李曦遮遮掩掩的,那么大家不管是出于好奇心也罢,或是嫉妒心也罢,总是忍不住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似乎不尿你个一身骚,他们心里就不平衡似的。反而是李曦毫不在意的坦然承认了,而且还把这享受的过程津津乐道地作成艳诗一首,大家倒是没话可说了,到最后反而是纷纷一脸的钦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真名士自风流嘛!

只不过同样作为这件惊天大八卦的事主之一,裴杨氏杨花花的感受,却并不是这般了。

“呸,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他倒是真会做贱人!他倒是过了嘴瘾了,却把我放在哪里了?”在阿锦阿瑟姐妹俩面前,裴杨氏每每的这样骂。

只不过她骂的时候虽则也是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儿,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每每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微微弯起来,美人薄嗔之间,眸意荡漾,直是说不出媚态撩人。

而且,她也并不曾派人出去辟谣。

要说起来,自打下雨那天两个人在李家前堂出了那种事故,这些日子每每总是夜半醒来,就觉得自己腿根处腻腻的,虽然阿锦是个知心知肺的,这种事情总也觉得不好说出口,若是真让他着了身子也罢,偏偏自己睡着睡着就湿了身子,说出去可不丢人?

因此下要说恼他么,倒也谈不上恼,要说不恼么,却又总是觉得横看竖看的不对劲。

因此自从外头流言四起之后,李曦做了那么一首艳诗,傻子都知道那里面的熟妇写的就是她,她便干脆就顺势闭门不出了,便有事不得不找李曦讨个话,也是打发了阿锦去。

总之的就是觉得不能见他,见了他就叫人睡不好觉。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又突然有消息传来。

据说从刺史衙门传出来的消息,刺史大人周邛和司马大人柳博联名保举李曦出任晋原县主簿的文呈送到长安之后,吏部已经准了,眼下折子发到剑南道,据说就在这几天里,就要行下公文来,也就是说,李曦就要当官了。

自打昨天下午从杨钊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裴杨氏杨花花半晌无言。

而且她突然想起来,说起来自己这些日子非但是自己没往他那边去过,便是他也不曾到自己这边来过了。

原本还觉得松了口气,现在却是突然就有些心慌。

一大早起来,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昨儿下午听杨钊说了消息之后,她便派了人出去打听,结果传回来的消息证实,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此吃早饭的时候,裴杨氏心里便是来回的犹豫。

要说呢,自己该是过去道一声祝贺的,再怎么说彼此也是一起合作的关系,人家家里出了这等喜事,哪有不过去贺喜的道理?

再说了,不管晋原县城里是不是毁誉参半,总是眼下他就是官了,年仅十八岁的一县主簿哇,即便是再怎么不懂的人也明白,那简直是前途不可限量,当他还不曾做官的时候,自己便已经觉得他非是池中之物,也说过愿意追附骥尾的话,更何况现在?

但是只要一想到前些天李曦得那副笑容,她却又立刻就气鼓鼓的了,心里思来想去,只是不愿意过去——凭什么非要我过去给你道贺,怎么你就不能过来跟我报个喜?

好吧,你喜欢我,想睡我,这没什么,其实我也觉得你不错,天下间这么多男子里头,也就你算是可以让我心服的,就跟了你,也不算委屈,至于外边的那些闲言碎语无聊话,本夫人更是从来都瞧不在眼里……可你也总不能老是只动手不动口哇!

眼下你是摸也摸了,诗也做了,我都不说什么,还不算是给足了你的面子,你难道还不懂我这就算是默许了?眼下你倒是好风光好名士,却把黑锅都交给我来背,难道还不该主动过来找我陪个小心说几句好听的?可是事情出来这么些天了,你可曾过来过哪怕一遭?

我不过去,你也不过来是吧?你拿我当什么?

便是你再好,我杨花奴又岂是那种让人吃了还哭着喊着给人陪小心邀宠的?

不过正在她心神不属的吃早饭的时候,却听得外边突然乱起来,然后就听见几个婆子抢天哭地的跑过来,一脸的惊惶状,甚至都忘了裴杨氏可是有着严苛的规矩,当下只是跑进裴杨氏正在吃饭的小厅来,几个人乱纷纷的喊:“夫人,不好了,那边有人砸咱们家的墙!”

裴杨氏本就正自心烦着呢,又吃她们这么乱哄哄的一闹,顿时就心中不快之极,不过听了这话,她却是不由得一愣,当下心里便是纳闷,不由得赶紧站起身来,喝问道:“别慌慌张张的,把话说清楚,什么砸墙?谁会没事了跑来砸什么墙!”

几个婆子闻言赶紧道:“真的呀,夫人,那院墙让人撞得打颤,真的是有人在砸咱们家院墙,呶,就在西边!”

裴杨氏闻言皱眉,正想喝问,却随后便连她也都已经听见了那闷闷的撞击声,听那气势,倒跟打仗的时候撞敌城的城门似的!

当下裴杨氏也有些慌乱,也顾不上吃饭了,赶紧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等等顺着声音过去,这一路上就听得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当下裴杨氏心中自然是越来越恼——

话说这年头从来还没听说过好端端的会有人撞别人家院墙的,这是什么道理,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以为我家宅无人么!

却说裴杨氏当初闹着要自立门户,最后裴老爷子裴顾虽然不得不割肉同意,也在靖边坊给裴杨氏另置了一套宅院,但是毕竟老爷子不舍得花那么多钱给她买什么好院子,因此,裴杨氏的这所院子是回门朝东的,并不是正南正北的标准格局。

而眼下正被人撞得乱晃的院墙,则是在最西边,裴杨府的最深处。

等他们一行人匆忙之下赶到地方的时候,却见已经有不少的仆人婆子和丫鬟,都正自在哪里一脸好奇加惊诧地看着颤悠悠的院墙。

裴杨氏恼得涨红了脸,只是觉得这两天自己也实在是太过不顺心了些,当下便要开口训斥一番出出气,可是还没等她说出话来,却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院墙竟是扑面倒下,硬生生被砸开了好大一段!

尘土飞扬之间,裴杨氏忍不住掩面咳嗽了一声,然后,她甩起手帕在面前扬了扬,赶走些尘土,正瞪了眼睛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砸了自家院墙,却见那院墙倒地的尘土落定出,竟是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我说,你们家这墙可真难捣呀!”

裴杨氏目瞪口呆。

不止她,在场所有人都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迈步走进院来的李曦。

他却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似乎并不觉得突然把别人家院墙给砸了有什么不对,当下也只是四下里打望了一下,却是连看都没看还在目瞪口呆之中的裴杨氏杨花花。

当下只是叉着腰道:“咱们两家一向就经常走动,却总是要走外边,绕了好大的弯子,我此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前些天听说这段院墙后面就是你们府上,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拆了院墙改修一座小门,彼此来往可不就方便多了!”

顿了顿,他似乎又想起点什么东西来,道:“对了,古书上说,这个叫做通家之好!”

“通……通家之好?”饶是杨花花聪明异常,可李曦这思路也太过诡异突然,显然这一手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再听了李曦这番话,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想了半天,她欲言又止地指着那倒地的院墙,心里只是想,又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硬砸别人家院墙的通家之好吗?

再说了,谁跟你通了?

※※※

(作者注:文中《熟.妇诗》改编自明代瞿佑著的小说《剪灯新话》,原诗为:误入蓬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此身得似偷香蝶,游戏花丛日几回。)

为了这首诗,我苦思冥想加翻书加百度了一下午……求推荐票!

另外,推荐两本书。

第一本,月关的,《锦衣夜行》。

第二本,戴小楼的,《大明春》。

两本都是明朝,前面一本,是肯定好看,不用我多说,后面这一本,是属于明知道是坑也会跳的,废话不多说,尽管去看,质量不好,可以唯我是问。

下面是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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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对立

李曦属意的,是在撞开的墙头那里修一道垂花拱门,只可惜还不等他的想法实现,匠工们刚刚把破了的院墙修得差不多,正准备砌小门的,天却又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这一下就是没个完,暴雨倾盆,几乎不曾住过点儿。因此,这工程便不得不为此中断,李宅和裴杨府宅邸之间公用的那一段院墙,便也只好暂时的先断壁残垣着。

暴雨之中,四月二十一日,蜀州刺史衙门正式接到吏部和剑南道节度使衙门的行文,李曦经此时周邛和司马柳博的保举,得以以白身出任正九品下的晋原县主簿一职。

因为李曦被保举出任晋原主簿的消息事先便已经从刺史衙门走漏出去,众人也都知道,一州刺史和司马联名保举一个小小主簿,那是断断没有通不过的道理的,因此此时行文到达本地,除了人们总是不免要啧啧的感慨几句李曦最近真是红星高照之外,反倒是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反响,就连晋原县县衙之内,也是平静的紧。

就在这样有点不太正常的平静之中,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李曦正式走马上任晋原县主簿。

县一级的衙门,自然是不能跟刺史衙门相比,不但格局小了很多,而且还是分为前厅后院两个部分,前厅,是县衙诸位官吏僚属们办公的地方,有大堂、二堂和县衙六房等等地方,而后院,也即所谓的后衙,便是县令大人和家眷们的起坐帷幄之地了,并不会像刺史那样,享有一个专属的庭院。

时人每常喜欢称呼在衙门任职的人为官吏,将官与吏并称,其实那只是普通老百姓实在是闹不懂其中分别的情况下才有的称呼,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哪怕是县衙内一个再普通的刀笔吏,也足以让他们战战兢兢仰面屏息了。

而事实上,官与吏的严格区分,历来便有。

官,由吏部负责铨选,直接归属中央任命和管辖,即便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要正式任命,也必须得得到朝廷吏部的认可才行,他们任职一方,或三年或五年,随时可以调动到其他地方转任他职,俸禄则是由中央户部直接方法,这叫流官。

吏,则由地方官员们负责征召和使用,中央吏部几乎是完全不管,权限完全在地方,甚至于李曦一个九品主簿,只要征得了县令大人的同意,在道理上来说,就已经可以自主任命属下吏员了,而且吏的俸禄,也是由他所在的衙门来发放的。

也正是因为地位低微,所以吏是几乎不流动的,县令可以由此地调任彼地,吏员却不会,任你上头主官如何变幻,他们却是几乎不变,只是呆在一个地方一个职位上,或许做上一辈子,因为在称呼上为了区别于流官,则称呼吏为不入流。

一个人要想做官,除了要满足出身干净身世清白,以及五世以内不曾有过作奸犯科的记录等等基本要求之外,往往还要有个出身,这个出身,自然是以朝廷举行的科考为最主要,但是时下大唐的科考规模还不是太大,比不得后世的宋明等朝体制完备规模庞大,因此只是科举一途,并不足以满足大唐官员更新的需要,因此,自然还有其他途径。

比如保举,比如推荐,比如恩荫,等等。

但是每一条途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比登天还要难的,如李曦这样不是科举出身,却年仅十八岁就得以晋身官员行列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一县之内,吏员可能很多,但是吃着吏部俸禄的官员,却一共只有四个。

县令,为一县之主官,掌导风化,查冤滞,听狱讼。凡民田收授,县令给之。每岁季冬,行乡饮酒礼。籍帐、传驿、仓库、盗贼、堤道、虽有专官,皆通知。

县丞,为县令之二,负责辅佐县令总掌全县政务。

主簿,是县令大人的从官,负责协助县令处理一些细务。

县尉,分判众曹,收率课调。

简单归结的话,李曦出任的这个主簿,也可算得是晋原县的第三位“大员”。

他到任的时候,雨势略缓了缓,不过还是很大,因为事先就已经从周邛的口中得知,县令郑爽早在昨天上午就已经带了人下去走访查看灾情了,县令出巡,县尉自然不好在家里坐着,因此本县县尉江安便带了十几个衙役也跟着下去了。所以,李曦拿着任命状到了县衙之后,便直接找到了留守县衙的本县县丞裴俊裴大人。

一番花团锦簇的客气之后,两人对面坐下,裴俊倒是丝毫都不摆架子,只是满脸笑容地道:“说起来老朽在这县丞的位子上呆了也有不少年头了,却也是在做了多年幕员之后得到保举,才得以一步步走到今日,仔细算来,老朽出任青城县县尉的时候,也已经是三十有五了,出任本县县尉,更是四十多了,像李大人这样年仅十八岁就出任一县主簿,啧啧,老朽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曦闻言笑笑,这位裴俊裴老爷子他可是并不陌生了,据说上次自己那首诗经过了戴军戴胡子的嘴走漏出去之后,更是气得老爷子几乎当场吐血。

想来也是,毕竟人家老爷子前脚还在帮着他洗清罪名呢,后脚李曦却已经自己都承认了,而他那艳诗里的女主角更是这位老爷子家里的儿媳妇,虽然说已经裴杨氏已经出去自立门户了,但是想来老爷子心里肯定还是会闷气不已的。

因此他说些这种表面上客气恭维,其实暗里却很有些鄙夷意味的话,李曦倒是不难理解。

当下他也笑着,一脸谦虚受教的表情,道:“裴大人客气了,晚辈可是不敢当的紧。晚辈稚嫩,此后公务之上,还请县丞大人不吝赐教。”

裴俊见对方不理自己的茬儿,便也笑笑,“哪里,哪里。”眼眸一转,又道:“说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县衙里,还就真是缺个像李大人这样的年轻人来,有些事情才好做啊!只是,唉,说起来这县衙虽小,只是有些事情,却还真是不好上手,本县前任主簿李逸风李大人,知道吧?说起来也是一个老官了,前些日子还不是自己告病请辞了?唉,为官,不易呀!”

李曦闻言心里一凛,抬头看着他,心想这老家伙这话可是话里有话呀。是他知道了李逸风辞职之后没走反而留在自己家里为幕僚,让他心里不舒服了,还是拿李逸风的被迫告病来先敲打自己一下?

前段日子闲聊的时候,李逸风还曾经特意的提到过,之所以他那儿媳妇的家里人死闹不已,其实背地里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站在他们那些人身后的,正是眼前这位笑容和煦不已的县丞裴俊裴大人。

当下李曦想了想,笑道:“大人说的是,不过请大人放心,虽然同是姓李,不过李逸风大人马虎大意之下犯的那些错,晚辈倒是自信不会犯的。”

“哦?是嘛!”

书案之后,裴俊闻言之后突然坐直了身子,眸中笑意尽去,只是目光炯炯地紧紧盯着李曦,刚才脸上那一抹和煦之意,此时也已经消失的不见丝毫影踪,浑身上下只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恨意,只见他一只手轻轻地拾放着手里的压案木,缓缓地道:“李大人须知,得放手时须放手,如此才不至于彼此都难以做人呀!”

李曦也坐直了身子,丝毫不惧地迎面与他对视着,闻言却是轻轻一笑,据柳荣说,似乎自己那首诗一出,可是着实惹恼了裴家,裴俊裴老爷子自矜颜面,除了到衙门署理公务之外便也只是闭门谢客罢了,他家那位大公子裴颂却是每每大骂,说是要找自己拼命来着。

只不过既然知道了裴杨氏居然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虢国夫人,李曦又岂会因为裴家这边可能给自己制造出的一点小麻烦就轻易放手?

别说裴杨氏眼下是个寡妇,还已经自立门户,便是他有丈夫,也是非得抢过来不可啊!

因此仔细想想,其实柳荣说的也对,只要自己不肯对裴杨氏放手,那么自己和裴家之间,只怕是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此后非得对立不可了。

除非什么时候自己的权势可以大到让裴家连得罪都不敢得罪。

因此当下他想了想,道:“县丞大人多虑了,其实有些事情啊,只要人自己心里放得开,别也就没有什么了,您说呢?”

“你……放肆!”饶是裴俊老爷子这些年城府极深,听了李曦这话还是不由当即就给气得拍案而起。好家伙,你偷了别人家的媳妇,让人家一家人都跟着丢人,跟着抬不起头来,不说息事宁人自己认错,居然还劝人家消消气,让人家心里想开些,那意思是你们还是认命了吧。——像这种“劝人”的话,便是脸皮再厚的,也受不了这个刺激啊!

当下他恨恨地盯着李曦,胸口急剧起伏之中,却是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小子,别以为你有柳家做后盾,又拜了刺史大人做老师,就可以为所欲为,接下来本官就会让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

李曦闻言不屑地一笑,拂袖起身,摆出一副丝毫都不在意的模样,淡淡地道:“多谢县丞大人提醒,那就且走着再说吧,晚辈的任命状就留在大人这里,这便上任去了。县丞大人,咱们回聊。”

起身走出几步,李曦似乎是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想了想,拍拍脑门一脸懊悔的样子,对裴俊道:“来的时候还说有件事一定得请教一下裴大人来着,毕竟您见多识广,想必可以为晚辈解惑呀,谁想刚才一说话,差点儿就给忘了。”

裴俊正自怒气填膺,见他突然回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竟是不由让他给弄得一愣,当下就有些微愣。

这时候李曦直直地盯着裴俊,满脸疑惑地求教道:“据说古人用来形容两家的关系非常好,是不是会说叫什么通家之好?昨天上午晚辈一时起意,想要把在下的院子跟隔壁裴杨府的宅子打通了,修一座小门,也方便两家来往,那时候晚辈说了这个词,为何令儿媳裴杨氏少夫人竟然会说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呢?真是奇也怪哉!”

说完了他不理对方的目瞪口呆,只是深施一礼,诚恳地道:“万望大人为晚辈解惑呀!”

“你……你……”裴俊伸手指着李曦,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的只是说不出话来。

李曦直起身来,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

县衙内大堂的侧后一方,是县令大人办公用的房间,大堂的另一侧则是县丞的办公之地,这也彰显了县丞是县令副手,县衙内第二号人物的地位。

而事先从柳蓝那里请教过,李曦知道,自己办公的房间就在县令大人那间房子的一侧,可以说,也正好符合了主簿是县令从官的地位。

没人带领,甚至没人搭理,李曦出了裴俊的房间之后,便绕过大堂,自己去找自己的办公房间。

县衙里空空荡荡的,偶尔碰见两个人,一看见李曦穿着九品的官服往这边来,也都是远远的就低头避开,却是一副避若蛇蝎的模样。

李曦笑笑,不以为意。

裴俊担任本地县丞多年,这些年在他的用心经营之下,整个县衙堪称是铁板一块,就连县尉江安也是唯他裴俊之命是从,甚至于据说现任的县令郑爽虽然到任已经一年有余,却也一直都是被他架空着,只能是大事上拿帽子压住他,小事上却也是听之任之躲起来装糊涂而已,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小小主簿,裴俊想要对付自己还不容易。

因此早在上任之前李逸风就已经给分析过来,自己到任之后最后可能面对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就是被裴俊给架起来,官俸该怎么拿怎么拿,却就是不交给自己具体主管的事务,导致自己虽然上任,却是毫无实权。第二则是挑一些非常棘手难办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办,逼得自己出错,或者一看太难办就干脆的知难而退。

而且按照李逸风的分析,因为有了此前那些虽不是当面却剧烈之极的冲突,这两套办法只怕都会被裴俊用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先架起来,架得自己熬不住了,主动去要事情做,然后他就可以顺手祭出第二招,直到彻底把自己的那一股子热火劲儿给浇灭了为止。

眼下看来,李逸风分析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哇。

毕竟不管是周邛还是柳博,他们虽然位高权重,却毕竟不是直属管辖,有些事情纵然可以给些声援,却总是不能把手直接伸到县衙里来的,即便是明知道裴俊刻意刁难自己,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裴俊的身后站着的是本州别驾高月,那也是一个周邛和柳博不敢轻易得罪的大人物。

说到底,要想坐住甚至当好这个小小的九品主簿,还是要靠自己啊。

只不过,如果他裴俊以为自己会完全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那可也就太小瞧自己,或者说是太小瞧自己和李逸风这个老官僚的组合了。

找到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李曦不由得笑笑点点头。

还好,裴俊倒还没有下作到把这间房弄成一团糟,虽然这房间里也太“干净”了些,李逸风口中所说的那个文案架上竟是连一张纸都没有。

架空的意思很明显嘛。

李曦是孤身来此,一个随从都没带,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带什么随从,现代社会的时候就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还没有适应带个秘书跟班的生活,因此当下他便只是简单地吹了吹书案和胡椅上的一点明土,便直接坐了下来,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自立春之后,蜀州各地普降大雨,而且还连绵不绝,中间偶尔歇上几天,却也几乎不曾见过太阳,因此今年的涝灾已经是几乎不可避免,眼下上到剑南道和蜀州刺史衙门,下到这晋原县的小小县衙,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救灾和赈灾而忙碌。

据三叔李肱的消息,眼下县衙里的很多吏员都正忙着收拾和盘点核对本县的仓库储藏呢,不管是将来赈灾时发放,还是上头拨下救灾物资来,都要有个明确的数目统计。因此这县衙里本就冷清的可以,更何况只怕是大家事先就已经得到了裴俊的知会要刻意的冷落自己呢。

因此李曦在自己的办公房间里坐了好大一阵子,竟是连一个路过自己门口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李曦的手指无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面对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良久之后,或许是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了,除了窗外的雨声,竟是只剩下自己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他竟是不知不觉的走了神,思路不知不觉的就拐到刚才与裴俊的对话上来了。

裴老爷子,对不住了,你儿媳妇我可是要定了,谁让他那么漂亮,而且偏偏还是杨玉环的姐姐呢?

这可是我这个可怜的穿越者最大的乐趣了呀,总是不好放手的。

对了,那天问起来杨玉环,杨花花说什么来着,杨玉环今年十五岁了?应该是还没嫁给唐玄宗的儿子吧,太小了。就是不知道,她会在多大的时候嫁出去呢?

洛阳……好远啊!

想到她,就不知不觉想到武惠妃,然后就想起兰儿,唉,真是头大,眼下来的是个手眼通天的老和尚,自从那日自己去见了他之后,他虽然说了想要带兰儿走,但是自己不同意,此后他倒也并没有动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下一个人来找自己要人?

再来人的话,还会如这个莫言老和尚一样好说话吗?

……

正自遐思无限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李曦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却是不由得一愣。

这时候谁会到自己的房间里来?

李曦整了整衣服坐端正了,咳嗽一声,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一些,道:“进来。”

房门推开,是一张尴尬的脸。

看见进来的人居然他,李曦也是不由得有些头大。

只听他说:“那个……回禀大人,小人、小人是份属大人治下的,闻知大人已经到任署事,特来、特来见过大人。”

第三章 等不起

看着一身翡绿色官袍的李曦,李朌真是满脸的尴尬。

此前自己这个侄子的落魄就不必说了,单单是在一个月之前,因为主动想要缓和一下关系被拒绝,他还曾非常气愤加不屑地说过李曦将来未必如何的话,那时候还满以为就算是李曦这小子再怎么有才华,等他熬到出头,熬到可以比自己这个身在官府的叔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呢,谁知道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居然已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此时过来低头相见,怎叫人不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李曦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闪电般的想起许多,有那脑海深处正自渐渐淡薄的原来那个李曦对自己这位二叔的恨意,也有当日自己拒绝他主动修好时的情景。

这个时候再看他脸上的那一抹尴尬与无奈地陪笑,倒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李曦虽然明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是对方的顶头上司,总是可以想办法把对方再折辱一番的,也算是帮原本的那个李曦出一口恶气,但不知为何,到最后他还是只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知道了,我马上就要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且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虽然不屑于与他修好,不过李曦还是觉得,倒也不必非要再次折辱他了。

李朌闻言低头应是,犹豫了一下,想要再主动说句套近乎的话,试一试看能否挽回些彼此的关系,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脸,到最后便转身往外走。

只是这个时候李曦的手敲动着桌面,却又突然道:“听说县学里要开除李昉?”

李朌闻言一愣,似乎是很快就咂摸出李曦这句话里有些与此前不同的滋味来,当下便赶紧转过身来,面带希冀地搓着手,道:“是……是有这么回事,那林学正……”

李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他说,李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早在周邛和柳博已经把保举自己出任晋原县主簿的奏折递上去的事儿传出去之后,那林美玉就主动地到家里去拜访过了。

而三天前,也不知道这个林美玉是从谁嘴里又得了信儿,大概是觉得自己坐上晋原县主簿这个位子的事情已经是十拿九稳了,他便再次过去拜访,言谈之间那份恭敬自不待言,而且他还委婉的提到了李昉的事情,说是他这个人本来是不够资格进入县学的,那言下之意自然是知道李曦与李朌李昉父子不和,所以想要借着打压李昉来讨好李曦。

当时听他说到这个,不管是否还在记恨对方,但至少李曦还是不屑于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别人的,只不过当时林美玉态度非常谦恭,摆明了投效的意思,因此当下里倒是不太好当场就把他驳回去,李曦便干脆来了个闭口不言,谁知道第二天就传来县学要开除李昉的传言。

而且到了昨天下午,因为刺史衙门已经接到自己的任命状的事情被传扬了出去,那鼻子极灵敏的林美玉便又赶紧屁颠屁颠儿的跑过去,一口一个门下的自称着,倒似乎是忘了别说一个月前,就是现在,李曦还是县学的学子呢。当时他倒是也曾婉转地表了功,不过李曦还是跟上次一样,并没有搭理他这个茬儿。

只是今天看到李昉那么巧居然正好分配到了自己名下,这才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犹豫了一下,他道:“这样吧,回头你去找林美玉林学正,就说是我说的,李昉做个县学学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请他多多栽培。”

别看李曦眼下只有十八岁,而且对面站着的还是他的亲二叔,但是人靠官威,官靠人为,本来就是身形慨然气质沉稳的李曦,这个时候穿了一身翡青色九品官袍,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后头,更是给人一种沉稳而有威严的感觉,连他自己似乎也已经不知不觉的沉浸到这种奇特的氛围里去了,因此此时他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不知不觉的就带了些官味儿,立时就听得李朌不知不觉的就把腰又塌下去一些。

然后反应过来李曦的意思,他当即感激地连连点头称是。搓搓手,想要开口称呼一声子日,犹豫了一下却又没敢,当下只是脸上挂了怯怯的讨好的笑,道:“昨天下午老三还过去找我说话儿,我们老哥俩很是喝了几杯,都说是大哥在天有灵保佑啊,咱们李家重新崛起,怕是就在眼前了。”

李曦笑笑,不说话。

其实他今天之所以主动的想要缓和一下跟二叔李朌那边的关系,也是考虑到了三叔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李氏家族”的问题。

以前的时候不曾想过要做官的事情,自己思量着,不管是经商还是读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做个丢手的闲汉,实在是都没有什么必要跟李朌他们再打什么交道,但是眼下既然做了官,有些事情可就不能不考虑了。

时人注重宗族观念,你落魄的时候宗族可以不管你,但是一旦你抖起来了,如果不管宗族,那么多少总会遭人诟病,甚至在上司想要对你任命新职而对你进行考察时,如果你是个宗族关系不好的,那么都有可能把你的任命直接给勾除了。

在眼下唐朝的人们看来,论语里有子说的那段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还是至理名言的很。因此,虽然宗族关系处理的再好都不可能会让你升官,但如果宗族关系处理不好,却很有可能让你升不了官,反而会被贬官。

所以,明知道此后的道路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走的李曦,可不想让这个不起眼的小问题成为将来仕途中被人攻击的破绽。

不管是为了武兰,还是为了早一点靠近未来的那个杨贵妃,他都必须要让自己稳稳当当的继续往上爬。

这时候李朌看着李曦的脸色,心里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当下怯怯地道:“此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导无方,李昉他……嗨,你别在意,晚上你要是有时间,我想在家里摆一桌酒,到时候让你三叔也去,让李昉给你端酒赔罪……”

李曦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新官上任,事情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再者眼下咱们晋原正遭涝灾,县令大人尚且亲自下田劳问访查,我岂可无事饮酒。回头再说吧。”

虽然被李曦张口就回绝了,不过听出了他话里尚且留了很大余地的意思,李朌心里却只是欢喜的了不得,当下便道:“对,对,你说得对,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咱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都行……”

犹豫了一下,他打开门探头往外瞧了瞧,见走廊里没人,这才关上门走到李曦的书案前,小声道:“你小心些,裴俊那个老家伙昨天下午可是特意召集了不少人,也叫了我,说是让大家齐心合力,先把你冷一段时间呢。”

李曦闻言点点头,淡淡地道:“知道了,谢谢。”

李朌点点头,没什么好说了,就要转身出去,李曦犹豫了一下却又道:“等到县令大人回来,我会向他申请把你调开,不在我身边,你别多想。”

李朌闻言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李曦的意思,不由得就在心里赞了一句。

本朝有制,父子祖孙不得仕官同地,流官不可仕官乡籍。也就是说,父亲和儿子,还有祖父和孙子,不可以在同一个衙门里做官,至少不能是隶属关系,而且只要是归属吏部管辖的流官,就不可以回到自己的原籍任职,怕的就是乡里勾结。

虽然李朌只是个吏,根本就不在这道法令的管辖之内,但是李曦小心处事倒也并不为过。

当下听了李曦这番话,李朌赞了一声之后,顿时就不由得在心里叹息,自己昨天得了李曦真的即将到晋原县担任主簿的准信儿之后,心里一个劲儿的只想着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侄子加顶头上司了,竟是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要说起来还真是不能不服,李曦当爹当年也是这么一个思虑周全百无遗漏的人哪!

怪不得他们父子俩虽然相隔十几年却能相继做官,而且还都是一出手就是主簿,自己这十几年来,却是只能窝在一个小小刀笔吏的位子上。

当下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李朌答应之后走了出去。

眼看着他关上门,李曦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自己也站起身来。

其实要说起来,李朌父子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归根结底,本心还算不上太坏,再说了,最主要的是自己还是狠不下心来啊,俗语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已经打过一次了,第二次却是不太好下手了,更何况他跟自己还有着血缘关系?

罢了,且就先这样吧。

※※※

没有等到吃午饭,闲极无聊的李曦便已经出了县衙,到门口坐了自家的马车一路回到家里,洗了洗手脸之后坐到书房里,便又拿手指敲着面前的书案。

随着大雨倾盆不停,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迫闲了下来,酒庄子的修建暂停了,通家之门也暂停了,工匠们自然只好闲着,街上没什么行人,大大小小的店铺也多是不开门,便开门,也顶多是支起一扇门,只等些熟客来。但是衙门里却因为这已经越发严重的涝灾而忙碌不已,别的不说,就连县令都要下田走访灾情就可想而知。

偏偏自己却是个无事可做的。

裴俊毕竟只是个县丞,晋原县又是蜀州刺史衙门驻地,所以他还不至于厉害到只手遮天,但他毕竟在这县衙里经营了很多年了,连县令大人都无法冲破他的束缚,他想要把自己推到冷板凳上架起来,倒真是容易得很。

如果自己只是想混个资历慢慢熬着,倒也不必跟他争些什么,说起来这边惦记着人家的儿媳妇,那边还惦记着把人家拱开,里子面子都要,那自己也未免太过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了些,但是眼下形势逼人强啊。

且不说如果不尽快往上爬,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武兰的身份问题叫板,单只是一想到远在洛阳的杨大美人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李曦就觉得形势迫切不已。

他可是知道的,时下大唐男女皆是早婚早育,女子十五六岁出嫁一点儿都不稀罕,就算是晚一点儿,十七八岁也绝对要出嫁了,也就是说,自己最多还有三年不到的时间,甚至往紧迫里想一想,或许还有两年,甚至……一年。

当然了,就算那个是妄想吧,可要是自己连个小小的九品主簿都坐不住,连个裴俊都应付不下来,岂不叫一直对自己寄望甚高的武兰失望?又有什么脸去敲杨花花的门?

想到这里,李曦慨然起身。

此时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便索性不在家里吃饭了,直接下田里去。

县令大人出去查探灾情,自己这个主簿本就是他的从官,那么上任之后就过去找他报道,倒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县衙里坐镇的县丞大人并没有给自己安排差事嘛,那自己去乡间找到县令大人,一同查访一下灾情岂不是合情合理?

想明白这些,李曦立刻叫了人来,命人去备马,并且准备蓑衣等防雨的用具。

就在等着下人预备东西的功夫,李逸风老爷子却突然过来了。

他刚一进门来不及施礼就问:“听说大人让人备马,可是要下乡?”

李曦点点头,请李逸风坐了,这才道:“主动下去找县令大人一起看看灾情,总好过待在家里坐以待毙吧。”

李逸风闻言微微摇头,权衡了一下,才道:“大人,请恕老朽直言,您想要去见一见县令郑爽郑大人,这个是可以的,他到任年余,却总也被裴俊给束缚着,伸不开手脚,您这个时候过去,凭着您的背景,和您眼下的身份,十有八九能跟他一拍即合,大家联起手来,也对双方都有利,不过眼下这个时候,您过去却是多有不便呀!”

“哦?怎么说?”李曦闻言有些不解。

李逸风拈着胡子,道:“据老朽所知,眼下蜀州大灾已成,晋原更是受灾最严重的县,按照往年的规矩,一旦地方受灾,剑南道衙门和户部纵是拨付些款项和粮米来救灾,却也顶多只能够三五成之用,所以,一旦有灾情出现,各地官员都是叫苦不迭,老百姓不能不抚,有灾不能不赈,但官府又不是做买卖的,每年的税赋绝大部分都已经上交了,库里根本就没有多少存粮,却要拿什么来赈灾抚民?”

想了想,他又道:“咱们剑南道,尤其是咱们蜀州,其实还算是顶好的,仔细算下来,虽然年年都有些小灾小患的,但几乎不碍事,所以官员们的日子还算好过,但是今年不同啊,今年这大雨您也瞧见了,以老朽愚见,只怕是整个晋原县很多地方都要绝产了,一季稻子绝产,这是多大的灾情啊,而且这还不包括很多家的农田被冲毁,即便晚稻能种上,也能收,却也肯定要减产,而且还有不少人家连带着房屋都给冲了……这个灾,太大了。”

说到这里,他不住的摇着头,叹息道:“若是无灾无难,您到任之后立刻就去拜见县令大人,尽快跟他站到一块儿去,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一条路子,但是眼下,您往县令大人身边一站,就意味着巨大的责任就要落到您的肩上了,可是这个责任……不好担啊!”

想了想,他抬头看看李曦的脸色,见他丝毫都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又谨慎地道:“大人此前不曾做过官,因此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但是既然今天提到了,老朽这个做门客的却是不得不问一句了,大人以为,为官之道最关键的是什么?”

李曦闻言犹豫了一下,问:“一心为民?”

李逸风闻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一心为民,自然不错。但是如果连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却又怎么一心为民呢?”

李曦闻言沉吟不已,良久之后,才问:“那先生以为呢?我当下该怎么办?”

李逸风道:“等。”

“等?”

“对,等!裴俊要把您晾起来,那您就让他把您晾起来,眼下这个时候,咱们什么都不争,等到眼下这灾情的事情过去了,再起来跟他争。”

李曦闻言眉头微皱,不知不觉的就伸出手来敲着面前的桌案,良久之后,他又问:“先生所说,倒是老成避祸之法。只是,等到灾情真的定型了,裴俊会眼看着我清闲吗?再说了,若是这个时候我躲起来,只怕会叫人齿冷啊,便是县令大人又怎会相信我?”

李逸风闻言摇头,“若是到时候裴俊往您身上推难题,您只管推回去,或者干脆推给县令郑大人,至于郑大人那里,恕老朽直言,您毕竟还是不曾做过官呀,这官场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和敌人,那么不管此前双方之间有多大的龌龊,也肯定可以走到一起精诚合作的,所以,在裴俊倒下去之前,您完全不必顾忌着郑大人这一头会如何,说白了,其实以您的背景,即便是没有裴俊这个共同的敌人,郑大人也未必就敢动您。”

李曦闻言之后闭目凝思良久,到最后却是不得不承认,这李逸风看事情确实老辣,虽然他这个办法有些缩头乌龟的意思,便连自己都觉这等老官僚的办法实在是有些令人齿冷不屑,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高明。

只是,如果按照他这个办法去做了,自己还是李曦吗?

合纵连横固然需要,关键时刻的避祸也不无道理,但若是这般潜头缩尾的,这个官又当得有何趣味可言?

再说了,像他建议里这样慢慢熬的办法,自己可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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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票越来越少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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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险情

李曦上路的时候,雨势不减,仰头看去,就见天空密密麻麻的全是粗粗的雨线披垂而下,雨滴砸在手背上,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生疼。

因此,虽然出门的时候穿了厚厚的蓑衣,却也不过才刚刚出了县城,浑身上下便已被大雨浇透。

李曦上辈子只在旅游的时候骑过几次马,实在是技术不佳,再加上又是那么大的雨,便连马儿也不愿意动弹,不住的甩蹄子,因此他也不过就是借点脚程而已,并不敢跑起来。饶是如此,这一路过去,却还是让马儿给撂下去两三次。

等到李曦带着家中一个叫赵老安的奴仆赶到县令郑爽所在的兴义村的时候,非但浑身上下已经给雨水浇得精湿,便连翡绿色的官服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沾满了泥污,蓑衣更是给摔掉了半边。

因为雨势太大,县令郑爽上午只出去巡视了一下江边的堤岸便又赶紧躲了回来,此时正待在兴义村的里正庞兴家里发愁,除了时不时的与陪坐一侧的县尉江安探讨几句对灾情的看法之外,便只是一个人愣愣的发呆。

听到衙役们进来禀报说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年轻人骑马找了过来,此时已经到了门口,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知道肯定是李曦来了。

李曦即将出任晋原县主簿的事儿早已经传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他们身为县里的重要官员,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甚至在保举李曦的时候,刺史周邛还曾特意把郑爽找了过去象征性的问过他的意见,那份保荐的奏折,他还副署过的。

按照日子推算,奏折走了一个月上下,还真是差不多到时候该回来了,两人是昨天一道儿下来的,出来的时候公文还没到,那就自然是昨天今天这两天内的事情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李曦才刚刚上任,居然就那么热心公事的找到了乡下来。

此时听说李曦过来了,两个人倒是都不敢怠慢,非但县尉江安赶紧站起身来从门口拿了一把伞准备迎出去,便是县令郑爽,虽然是李曦的上官,按说是不需要出去迎接的,当下却也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爽快的也站起身来,就在堂屋门口迎候。

李曦的出身来历让他并不敢小瞧自己这个只有十八岁的下属是一点,最关键的是,他似乎从李曦刚刚上任就迫不及待的赶到乡下来找自己这件事情里,嗅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来。

大雨瓢泼而下,县尉江安在门口接了李曦之后,吩咐下面的衙役把马拉走了,两个人相互道了恼问了好之后便携手往院子里来,后边还跟着两个衙役给打着伞。

刚刚走进院子,李曦首先就闻到了东厢配房里传来的鸡肉的香气,刚才一直顾着赶路,这时候吃雨给浇得浑身凉透,才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已经饿得了不得。

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正站在堂屋门口迎候的县令郑爽。

他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典型的南人长相,青襟官服,身形削瘦,颌下三缕稀疏长髯,看上去很文气,据说是江东世家出身,三十五岁上中了进士,也是在长安熬了三年的资历,这才在前年冬天的时候外放到晋原县出任县令。

离了远远的,李曦冲他作揖,道:“晋原县新任主簿职下李曦,见过县尊大人。”

郑爽想要伸手扶他,却又不愿走到雨里去,当下便只是笑着虚拦一拦,算是受了他这一礼,然后便赶紧往屋里让。

这是本地里正的院子,虽然也并不是什么大地主,但是院子建的比普通人家的草房仍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此时雨势那么大,便连路上都已经到处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来的路上瞧见不少人家都被积水给泡了,甚至还有几家的房子已经倒了墙,他这房子却还安稳的很。

李曦进房去之后,三个人重又叙了礼,待李曦脱了那半片蓑衣,便分开坐下,很快,院子的主人本村里正庞兴便着自己的儿媳妇端了三杯野茶来,小媳妇袅袅娜娜的倒也有几分娇俏,只是眼下李曦赶了那么长的路又给雨淋湿了,当真是又冷又饿,便也顾不上欣赏。

县尉江安除了刚在院子门口接到李曦的时候笑着说了些客套话,这会子分开坐下他便不再开口,只是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看着浑身精湿的李曦。

这时候反倒是县令郑爽看出李曦的衣裳已经湿透,便道:“先不忙说话,李主簿还是先换件衣服,免得吃雨水激出病来。”

李曦想了想也就不客气,命赵老安把临行前武兰给自己准备的替换衣服拿来,问主人家借了地方换上,那替换衣服给三层油布包着,一路上又给赵老安小心的护在怀里,此时倒是一点儿都不曾湿,胡乱拿布巾抹了抹身上湿气又换了干衣服,回来之后再喝一碗热茶,倒是觉得身上立刻就不那么冷了,反倒是品出些乡村野茶的别样风味来。

眼见李曦缓过劲儿来了,县令郑爽便笑着说道:“李主簿刚刚上任便冒雨赶来,实在是热心公事,堪为我辈为官者之表率啊!”说完了转头看看县尉江安。

江安本是不太愿意跟着下来遭这份子罪的,只不过县令大人非要出巡,县丞大人就必须要坐镇县衙,那么在主簿空缺的情况下,他这个县尉却是不得不陪着出来,此时听了郑爽这个话,就知道他是拿话刺自己呢。

说起来三个官儿里头,虽然顶数他年纪最大,但是却又顶数他的官儿最小,便连李曦这个十八岁的主簿,都要比他高了半级,无论怎么说,这里当着他们两个,还真是没有他摆脸子的份儿。再说了,要斗也是裴俊跟他们斗,自己却是不愿意搀和的。

因此当下里闻言,他却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也跟了笑着点头,连声附和称赞。

李曦笑了笑,扭头看看外面瓢泼的雨势,对郑爽笑道:“左右呆在衙门里也是闲着无事,这大雨下的人揪心,就干脆下来找两位大人,也跟着了解一下灾情如何。说起来晚辈末学,初次任官,所知所能实在有限,还望二位大人不吝指教啊。”

郑爽闻言会意的点头,虽然他下来的时候县里还不曾接到李曦的委任状,但是与裴俊明争暗斗了一年多了,他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裴俊会祭出什么招式来。

更何况据说眼前这位被不少人推诩为蜀州第一风流才子的李曦还跟裴家一个守寡的妇人有些颇不干净的关系,并且因此而与裴家交恶了不是一日,此时他新官到任能受到怎样的待遇,自然是不问可知了。

听出了李曦话里话外告状的意思,郑爽心里一下子抵定的很,只是眼下当着江安,这个话题倒是不必牵起来,因此当下他也扭头往外看了一眼,叹息道:“上午与江县尉一起去看了都江的堤岸,如果继续照这么下下去,情势不容乐观呀!”

李曦闻言沉吟着点头。上次他参加的那次诗会便是在都江岸边的寄江亭开的,因此他当时便也有过留心,那时候的都江虽然河流颇急,却仍是碧波流鳞,安生的很,只是当时自己却不曾想过,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之后,蜀州地方竟会突然下起那么大的雨来,而且还连绵不绝,以至于一向太平安稳的都江都开始出现汛情。

蜀州地方位于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交汇之地,境内虽然大部都是平原,早已被开发成了熟田,却也偶有些山峦起伏之地并没有像后世那样被开发殆尽,至少以李曦所知,本地的那些土山并没有出现梯田一类的耕作模式。

而到了西边青城县,更是有一座著名的青城山,因此境内植被算是不错,再加之上游又有都江堰截流调控,所以江水平日虽也急,却是平静清澈的很,便是上百年不挖也不至于淤堵,再加上整个四川盆地之所以自古便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正是因为排灌皆是便利,所以自古以来便几乎不曾出过什么灾情,两岸纵有些堤坝,却也不过只是隔上几里地才象征性的修上一段而已,一旦真有洪水,根本就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关键是谁都没有料到今年竟会突然出现那么大的降雨,而且是连续性集中地大暴雨,都江虽宽,河道虽畅,但是流的速度却根本就赶不上涨的速度,却也只能叫人徒呼奈何。

这时候郑爽又道:“刚刚才接到县衙那边县丞裴大人派人传来的消息,本官的行本送到蜀州刺史衙门之后,周大人已经准了,此刻已经送去了剑南道衙门,而且周大人还另外拟了一份行本派人送到了彭州去,希望那边能尽快反应过来,哪怕能将都江堰多闭一天,也能减少很多咱们这边的危险啊!”

李曦闻言点头称是,如果地处上游的都江堰能暂时关闭一下闸门,哪怕是只帮忙拦住一天上游的来水,对于蜀州和晋原县境内的堤坝安全,也有着莫大的意义,只是据柳荣说彭州那边的雨虽然没那么大,却也是不小,不知道老师周邛的两份行本是不是能有些效果,毕竟大家各做各的父母官,谁都会肯定照顾自己这边的利益。

甚至于,如果一旦地处下游的蜀州都不曾决堤,地处上游的彭州反而出了事,甚至连都江堰都不保,那可就是彭州刺史的责任,即便是剑南道同意了老师周邛的行本,如果彭州那边非要硬扛着,便是剑南道也不便硬迫他。

想了想,李曦道:“据下官一路过来所见,田里到处都积了水,甚至把稻子都给没了去,若是不能及时排出水去,只怕今年的早稻就要绝产了。刚才进村里更是看见不少人家的房子已经给雨水泡垮了,这灾情,可是着实的严重啊。”

郑爽闻言默然点头,这一季的稻子绝收还是小事儿,问题是不少人家的存粮都已经被大水给泡了,即便是堤岸保住了,雨水退了,抚灾和赈灾的事情却是会接踵而来。

本地晋原乃是上县,计有户一万八千余,口十二万三千余,在平时,这些户口人丁就代表着税赋钱粮,就代表着他身为一地县令的权力,可说是人丁越多他这个官儿就越大。

但是眼下一旦遭了灾,存粮没了,地里又绝收,眼下才是四月,晚稻还没影子呢,那么多人张着嘴要吃饭,这些丁口简直就变成了催命符,可以说是人越多,灾就越大——那才是真正要命的事情。

偏偏今年整个剑南道大雨,大家都瞪着眼睛往上看着,都想给多喂几口,节度使大人那里只怕是拨不下多少东西来。朝廷那边更是指望不上,关中自来乏粮,便是连皇帝陛下都要每年带领着百官到东都洛阳就食去,哪来的粮食给这边?

可州县两级纵有些库存,这两天县里的仓库也已经基本给清查了出来,只是那一点数目,却也根本就不够撑到下一季稻子收获啊。

只要有饭吃,毁了的田基可以重修,倒了的房子可以重建,老百姓不会怎么样,反而要赞你一句青天大老爷,可要是没饭吃,老百姓才不认识你是谁,一旦饿急了眼,随时都有可能出乱子,虽说是天灾所致,可只要出了事,必然是要自己这样做地方主官的倒霉。

到时候只怕都不用人弹劾问罪,自己就要引咎辞职了。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这心里就忍不住的直打鼓。

当下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便是县尉江安依附于县丞裴俊,跟郑爽的关系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上下级关系,但毕竟他也是为官一任,一想到眼下这灾情,却是压根儿就兴不起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当下也是跟着叹气,一时间这堂屋里除了叹息之外,竟是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

庞兴的婆娘和儿媳妇手艺不错,当他们把勉强收拾出来的一桌菜端上桌子时,只闻着扑鼻的香气,虽然庄户人家做菜没那么大的讲究,也并无什么菜式,却是实在的很,每个盘碟都盛得满满的,叫人看了就觉得憨厚。

几个人都是忙活了一上午,早就饿了,眼下又是大灾当前,大家都没有喝酒的兴致,因此当下也便只是客气了几句,就在低矮的桌案前分开坐下吃饭。

只是一顿饭才刚吃了一半,就有衙役进来禀告,说是村子里一户人家的房子突然塌了,当时家里人正围坐着吃饭,不防备,房子一倒,他们跑不急,砸死了一个,其他的倒是没事。

一听这个,几个人再也吃不下饭,当下便赶紧冒着雨赶了过去。

大雨不要钱一般的瓢泼而下,李曦他们三个赶过去的时候,几个人倒在泥浆地里哭得很哀,死的是个年轻人,这时候尸身给家人从废墟底下拉出来,头脸上的血迹早给雨水冲的没了影子,人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身子倒是精壮,却也架不住房梁砸在头上,而且看这一家人的组合,想必死的还是家里最顶用的一个,是以当下听见里正庞兴提醒说本县县令大人到了,几个人也只是顾着抱了他的尸身在那里哭,根本没心思搭理什么上官。

郑爽倒也不恼,当下只是绷紧了脸,显是心情差到了无以复加,然后便只是吩咐本地里正庞兴妥善处理善后事宜,回头到县衙里支取些抚恤给这户人家,然后几个人对视着叹了口气,知道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便带着沉重的心情又回去。

才走到门口,郑爽突然停下步子,回头对李曦和江安道:“这会子也没心思吃饭了,不如再去堤上看看,房子塌了,顶多也就是砸死一个两个人,若是堤岸崩了,整个晋原都要遭殃啊,本官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曦和江安闻言自然是点头同意。

郑爽他们一行人带着衙役下来的时候,总共只郑爽和江安各自骑了一匹马,上午出去巡视江堤时,郑爽的坐骑又给泥泞的道路拧折了前腿,这会子只是趴在庞兴家的牛棚里哀嚎,因此众人便干脆步行去江边。

走到都江岸边,只见此时江水携裹了不少冲刷出来的泥沙,奔流直下之际,江水已经不复清澈,只是泛着一抹激浊的土黄色,扑鼻而来的,还有一股江水的腥臭。

眼下着浊黄色的怒涛气势磅礴的拍打着堤岸,时不时就会有个小浪拍到岸上来,似乎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溃堤,直是看得怕人,更叫人心里不知不觉的悬了起来。

上午的时候看过江堤,郑爽便已经命衙役们四下里召集里正们,预备的就是让他们组织本村丁壮巡堤护堤,但是此时站在都江岸边放眼望去,只觉得到处都是江水泱泱,似乎便没有一处堤坝是安全的,只怕洪水稍微再大一点就会全线崩溃,到时候即便是丁壮们集中了起来,这巡堤却又怎么巡?护堤又如何能护得住?

说实在的,在李曦看来,这纯粹土质的江岸能坚持到现在,被水泡了那么久了,水又涨得这般厉害,居然还能一直坚持着没有垮掉,都已经能算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郑爽指着堤岸回头对李曦道:“上午来的时候,还没那么厉害,现在看来,若是天还是这样下下去,这堤坝只怕是连一天都撑不住了。一旦决堤,这里离县城只有十几里路,只怕是一眨眼就扑到县城啊。”

听到这里,江安的心思转了几转,想起临行前裴俊的交代来,当下赶紧拱手道:“职下立刻赶回县城召集人手,哪怕是掘土也要封堵城门,决不能叫洪水漫到城里去啊,否则的话,别的不说,便是刺史大人那里就交代不过去。”

郑爽闻言脸色不由一沉,然后才扭过脸去看着江堤,冷冷地道:“李主簿刚刚上任,对这一片不熟,很多里正都不认得他,不好办事,还是你留下,召集丁壮过来护堤,然后带着各村里正动员百姓们且先转移,以防万一。”

说到这里,他才扭头看看李曦,道:“李主簿,你回县里去,通知裴县丞,就说是我说的,命他召集人手,封堵四门,决不许洪水进城一寸!”

然后他才叹了口气,指一指脚下的堤岸,道:“我就留在这里。”

李曦闻言还想说话,却见一旁江安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知道若是郑爽带头逃回县城,江安也是断断不肯留在这里的,因此有些话便没有说出口,当下想了想,便只是道:“只需要派个差人回去通告裴县丞一声便是,职下也留下来吧。”

郑爽闻言略带些吃惊地回头看看李曦,他是晋原县的主官,有守牧之责,一旦都江决堤,便是他躲回县城也免不了给上头问责,倒不如始终呆在这第一线,即便决堤了也有个说辞,但李曦却只是个主簿而已,为了一旦出事之后可以让周邛和柳博能保住自己,所以自己这才决定把他赶回城去,却没想到他竟会主动要求留下来。

当下他略沉吟了一下,也顾不上一旁江安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马上安排人分头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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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诸君!

第五章 家宅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雨水丰沛的夏季,都江的水面距离堤岸也有足足七八步,当日李曦在寄江亭时所见到的,就是那样一条都江,可是今天中午再次见到都江,那水面距离堤岸已经只有一步,可以说,随时都有溃堤的危险。

当然,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大堤,所以此时的都江水面比起堤岸后面的田地和道路,也只是略略高出了一点,如果再考虑到此时田地里也已经到处都是积水的话,其实即便都江溃堤,能够冲出来的水量也不至于太大,毕竟此时大堤内外其实已经差不多都是水了。

但即便如此,都江毕竟是水流湍急,它的冲击力是不容小觑的,大堤一旦崩溃,仍然会导致堤岸附近几里之内洪水漫卷,到时候,田地被彻底冲毁,房舍人口被冲走,则就肯定要比眼下这仅仅被水浸泡要严重得多了。

而且,像李曦和郑爽这样就呆在大堤边上,一旦洪水决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下午时候,眼看着水面几乎是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迅速抬升起来,抬头看天,雨势又仍然不止,李曦和郑爽便都不由得紧锁着眉头。

壮丁很快就被各地里正们组织了起来,只是据衙役们回来禀报,各村的百姓虽然已经被泡在雨水里,但是仍有无数人根本就不愿意迁移避祸,宁可死守着自己那已经倒塌了的房子,也坚决不肯离开,这消息传回来,郑爽又是不由得伸手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的了不得。

李曦是新官上任,对于这都江附近的里村设置并不太熟,因此即便是县令郑爽正缺人手,却还是不曾派了什么活儿给他,只是让他呆在自己身边,在他看来,此刻李曦能够从安逸的县城里主动赶过来,象征意义其实早就已经大过了他实际所能起到的作用。

可是站在堤岸上来回巡视了一段时间之后,接到衙役们这个回报,李曦还是主动请缨要去劝服那些人家尽快躲开洪水有可能会波及的地方。

上一世的时候,李曦记得从电视上看过不少关于人们重土难迁的报道,那时候还只是知道,即便是面临着危险,人们也往往会舍不得几代甚至十几代人安居乐业的老家,这时候亲自去做这项工作,才知道人们恋土的心思到底是多么的严重。

偏偏这个时候重灾之下,即便是平常老百姓们怕官怕的什么似的,这时候面对着倒塌的屋舍,却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就连李曦身后就站着三五个膀阔腰圆的黑衣皂隶,他们也是坚决不肯动弹。

忙活了好大一段时间,终于算是劝说的一家人开始动身往身后的晋原县城方向挪动了,李曦不由也觉得有些头大。

这都江岸边有那么多里村,不愿意躲开避祸的人家少说也有几百家,如果是这么一家一家的劝下去,只怕等到洪水到了都挪不完。

幸好在这个时候大家渐渐的发现,雨势好像是缓了下来。

然后,过了没多长时间,雨水居然就渐渐地停了下来。

因为此前各村的里正在县尉江安的命令调动之下,已经到处做了动员,要求大家尽快挪开暂时避一避很有可能会到来的洪水,所以即便是不愿意挪窝的,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而雨水一停,毫无疑问这危险就立刻小了无数倍,因此当这雨水停了,竟是蓦地响起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不少百姓干脆就跪在泥水里仰天高呼。

李曦耳朵尖,还听到了不少“青天大老爷圣明,连老天爷都怕咧!”的说法,只是不知道这赞的是自己还是郑爽,抑或,是江安?

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劝说百姓挪开了,李曦急急忙忙的赶回堤岸上去,就见江安已经先到了,与郑爽两个人正指点着江面说话,两个人虽然形容都有些狼狈,郑爽的官服前襟甚至还给江水的涛浪溅湿了一大片,江安的下摆上更是落满了斑斑点点的泥浆,丝毫都不比自己好看,不过此时两个人脸上却还是挂满了笑容。

大雨只要停下,哪怕缓上一日,都是难得的喘息之机呀!

李曦也赶过去,三个人就一处说话,这个时候,似乎上午李曦刚来时三个人之见各自的一些心机也都已经不见踪影,当下大家都是一脸加额以庆的模样,彼此之间倒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当下里几个人商讨着接下来的计划,该安排挪开的,仍要继续挪,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这雨会不会再次下起来,但就在三个人还讨论这个的时候,大家却吃惊地发现,似乎漫天阴沉厚重的浓云都正自渐渐散开,过了不一会儿,西天里甚至冒出了一轮滚红的太阳。

三个人都是下意识的拿手遮住眼睛往西天上瞧——包括他们在内,所有的蜀州人都已经是十几天不曾见过太阳了,此时乌云顿开金光乍破,竟是让人觉得万道霞光刺目欲暝。

这时候有个站在堤岸外边的衙役忍不住双手合什,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爷啊老天爷,就此晴了吧,可别再下了。”

李曦闻言与郑爽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忍不住就会让人心里想,只怕此时晋原县到处都充满着这样的祈祷吧。

而接下来,似乎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这些祈祷,一个时辰之后,漫天乌云竟是真的散了个干净,普天之下,只剩下金乌亮照。

只一个时辰而已,衣服上的湿痕竟是渐渐干了,前襟和下摆上的泥浆点也似乎已经变成了干硬的小泥斑,堤岸上的众人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郑爽一脸豪气地背着手,似乎这乌云正是为他所驱散一般,挥手道:“看这个天,怕是十有八九要就此晴起来了,咱们回衙,开始筹备赈灾。”

※※※

李曦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后半夜。

虽然对于衙门里头的各种庶务是完全陌生的,不过作为县衙里的四大主官之一,而且按照职责还是应该具体负责赋税钱粮这一块的,他还是从头到尾都参加了四个人的商议,一直到最后在县令郑爽的主导下大致把赈灾的大略方案确定下来,这才各自转身回家。

虽然其实多数时候他都只有旁听的份儿,不过经此一晚,对于本县的很多细务,他倒是开始初步熟悉了起来。

回到家里时抬头看到繁星满天,李曦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赵老安已经提前回来报过消息,所以武兰虽然惯于早睡,此刻实在是困极了,却还是没有睡下,正支颐着脑袋打瞌睡,突然听得灯花爆出噗嗤一声,她恍然起身,然后就听见前面有动静,当下便赶紧叫醒了两个丫鬟一同到前边来,先是伺候着李曦洗了手脸,又亲自到厨上叫起婆子来给李曦弄了两碗粥垫肚子。

看着李曦狼吞虎咽地把两碗粥吃得干净,她不由得就有些心疼,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便说什么,当下只是指挥着下人婆子们把后厨里烧得热水送来,就在李曦的卧室里设了浴桶,自己调好了水温,又把找出来的替换衣服放在一旁,又让婆子们都下去歇着,这才道:“听赵老安说,你们赶到的时候全身都湿了,下午又那么忙,想必又淋了雨,洗个澡吧。”

这个时候李曦正是又困又乏,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酸痛无比,尤其是大腿内侧,更是给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蹭破了油皮不曾。可是看见武兰一副小娘子的做派,大半夜的忙着给自己张罗吃食洗浴等等,还是不由得就是心里暖暖的。

抬头看看她,只觉她眼皮儿似乎都是红的,眼睛也一副睁不开的模样,李曦不由得笑笑,摆手道:“不是早就让人捎话回来了嘛,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只留门就不好,不必等我,你偏要等。好了,我自己洗,你快去躺下歇着吧。”

武兰注意到李曦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伸手揉揉眼睛,温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还是我伺候你洗吧,叫你自己洗,又是随便抹抹就算了!”

瞥了一眼门口,又道:“再说了,身上脏成这样,你平日里又不愿意让婢女帮你洗,我不伺候,会被人说闲话的!”

李曦闻言知道她意思所指,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

不用武兰说他也知道,他们两个虽然是以主人的身份搬进来的,可是这府里的下人们却都并不是他们调教起来的。这些婆子们都在大宅门里呆了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说到跟主人家玩心眼子,却是一个个在行的紧。很多时候当面看着恭顺,其实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呢。

偏他自己又懒得管这些事情,因此自从搬进来那天开始,这些繁琐的家务事儿就一并丢给了武兰。而武兰虽然出身高贵又是自来衣食富贵,此前却一直都是别人家里的歌姬,并没有管理一个大家庭的经验。而且别看她饱读诗书,胸中也很有些不逊男子的才学,但是你让她女扮男装去做一州刺史,她兴许都能给你做得很好,让她处理这些内宅之事,她却是不擅长的很,甚至于李曦都能感觉到,她似乎是打从心里就不太乐意去管这些琐事。

眼下也只是因为眼下李曦没有娶妻,府内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她作为李曦最亲近的女人,或者说是侍妾陪着李曦住进来,自然而然就是府里的第一女主人,所以她即便是不愿意管,却也只能勉强的把这一摊子接过来而已。

李曦此前也发觉府里的这些婆子丫鬟有些刁钻,只是他下意识的认为,但凡是女人,必然都是删除管理这些事情的,所以才放心的都丢给她。可眼下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她非但没能镇住这帮婆子丫鬟的,反而倒好像是被她们给困住了手脚。

当下李曦不由得沉着脸问她:“你是不是听见她们说什么了?”

武兰摇摇头,看见李曦脸色不虞,她想了想,笑道:“要想让她们不乱嚼舌头,你就赶紧把柳家小姐娶过来好了,她是大户里出身,肯定能压服得口声,奴奴自来就笨,又不惯管这些家务事,因此她们都不怕我。”

说着说着,又羞羞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回,我听见几个婆子在那里嘀咕,说奴奴既然是公子爷的侍妾,家里又没有大妇,怎么倒不见公子爷宠幸……”话还没说完,却是自己脸红的什么似的。

李曦点点头,心想议论这些倒还不算过分。其实仔细想想,婆子们之所以不怕武兰,更大的原因怕还是因为自己始终都没能给她一个名份。

一个没名没分跟在身边,甚至都不曾得到过哪怕一次宠幸的侍妾,虽然被授权管着家事,但是在她们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失了宠就滚蛋了,自然不必害怕,再加上她们都知道,家里的大妇正妻的人选是早就定下了是柳家小姐柳婠儿的,武兰绝对无份,因此怕是早都留着心思准备讨好婠儿了,眼下自然是更不会害怕武兰。

李曦也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只需要向底下那些婆子们释放一个自己很疼爱武兰,并且将一直疼爱下去的信号就足够了,但是囿于当初自己对武兰许下的诺言,偏偏他还有些有心无力——当然了,在眼下这个气氛中,并不妨碍他把那些婆子的话借用一下。

于是他笑了笑,拉过武兰的手,道:“要不兰儿你干脆嫁过来算了,等到这次赈灾的事情告一段落,咱们就风风光光的办个婚事,你正式嫁过来,到时候,本公子爷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宠幸你,那些婆子们也就没胆子乱嚼舌头了。”

武兰闻言羞羞地倚在他怀里,拿小手抚着他胸口,道:“不行的,一旦将来奴奴的身份暴露了,只怕……”

“怕什么,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身份的事情,将来还未必如何呢,咱们何必因为这个就自己给自己上套子,倒弄得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着实无趣。且不说到最后是喜是忧,即便是忧,我是你男人,一切都由我来扛着就是。”

武兰闻言吃惊地抬头看着李曦,原本以为他只是调笑几句,但是一看之下她才发现,李曦的眼神竟是无比真诚而认真,当下她赶紧闪身离了李曦的怀抱,认真地道:“奴奴当然愿意赶紧嫁给相公,别说做妾,哪怕是做个贴身丫鬟,奴奴这么个身份的,也知足了,可是为相公计,这件事却是万万行不得呀!”

“是娶妻,不是纳妾!”李曦一边又把她拉回怀里,一边霸道地道。

武兰闻言更是吃惊,张着小嘴儿看着李曦,口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她才问:“相公不是早就已经与柳家小姐订了亲?难道你要……”

李曦闻言摇了摇头,“你想哪儿去了,我当然不会不要婠儿,你们两个我都要娶,不行吗?”

武兰闻言一愣,然后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脸纳闷的表情。

也不怪她表情怪异,大唐朝有法令,哪怕是皇帝,也是只有一个正妻,当然,皇帝老子除了皇后这个正妻之外,还允许有四个侧室,分别被封为德妃、惠妃、淑妃、贵妃,这都是有制诰的,算是家庭中的主人之一。

再往下,就是名目繁多的妾,像什么才人之类的,虽然也有封号,但是已经没有制诰,只能算是宫中女官,而只要没有制诰,那不管她多么受宠,也只能归类为与普通奴仆一样的身份,并不是家庭的主人。

至于除了皇帝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哪怕是王爷,也只有一个被法律认可的正妻,其他的他所有女人,都只能算是妾。

但是眼下李曦居然说要娶自己,却又要娶柳家小姐……

愣了一会子,武兰突然回过神来,然后很快就明白了李曦的意思,原来他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给自己的一个名份……

明白了李曦的心意,她突然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当下她笑着擦了擦眼泪,一边离开李曦的怀抱,温柔地替他解着衣服,一边柔柔地道:“奴奴这身子,只是相公的,相公想要,随时拿去,不必把此前的那些玩笑话放在心上,更不可因为疼惜奴奴就做出那些让人诟病的事情来,要知道,凡事逾越了规制,可是要被问罪的,即便不被问罪,怕也要有人告你有伤风化,再说了,相公你眼下可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哪能为了奴奴一个女子就这么胡来……只要奴知道相公的心意就是了。”

李曦闻言一边顺从着她的摆布让他把自己的官服脱下来,一边不屑地道:“老子要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干别人什么事,谁爱告谁告去,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官就是了,反正我做这个官其实也是为你做的!”

武兰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软的快要融化开了,知道李曦疼惜自己,当下她便笑着道:“好,相公说要娶,那就娶,只是却也没必要非得弄什么排场也没必要操办什么,咱们自己心里知道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做出给人诟病的大动静来?”

李曦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非得要你风风光光的嫁过来,给你一个众人皆知的身份不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武兰闻言笑笑,把他推到浴桶旁边,看着他进去,便拿起一旁的丝瓜瓤子给他擦背,同时道:“相公说要怎样,奴奴便都听相公的……等到柳家小姐嫁过来之后吧,行吗?”

武兰的本意自然是不想夺了柳婠儿这个正室的风头,归根到底,其实还是不想让李曦得罪柳家,毕竟不管她自己出身多么高贵,现在都已经是落难之人,根本给不了李曦任何帮助,而偏偏柳家虽然官儿不大,眼下却恰恰是李曦最好的臂助。

谁知道李曦闻言之后竟是一反常态的陈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武兰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俯身抱住他的脖颈,怯怯地道:“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奴奴说话惹你不高兴了?奴奴只是觉得,你的头一场婚礼,还是留给柳家小姐的好,毕竟……”

李曦突然摇摇头,声音略显低沉,道:“兰儿,我怕太晚了,就抓不住你了!”

武兰闻言不由纳闷,身子转到浴桶的前方,皱眉看着李曦,李曦抬起头来看着她,甚至忍不住从水里抬起胳膊来捧你她的俏脸,道:“前些日子,日照寺里住进来一个挂单的和尚,长安来的,叫莫言,他告诉我,想带你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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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屠神灭佛,斩妖除魔,唯我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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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毒舌

第二天一早醒来,又是一个大太阳。

李曦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心里松了口气的声音。

不管从什么角度讲,都没有人会希望蜀州的大雨继续下下去了。

早饭后来到衙门里,就见县丞裴俊早就已经到了,正在二堂内按照昨晚商议的结果支派任务,但是李曦进去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之后左右看看,竟然没有发现县令郑爽的身影,而且不问可知,所有人手头上都分了一大堆忙不完的事情,就连一个普通的书吏和皂隶衙役都躲不了懒,偏偏就是李曦无事一身轻,从头到尾,裴俊压根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差事交代完毕,大家冲县丞裴俊施礼之后鱼贯而出,不少人出门的时候都偷偷地回头朝李曦看过来一眼,眼神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之意,而伙同大家一起出门的李朌脸上则多少有些掩饰不住的尴尬,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好单独站出来跟李曦说话,因此便只好装作没看见李曦,躲在人群里顺着人流走出去。

从头到尾,李曦面无表情。

等到人都走光了,只有郑爽和江安还坐在那里低声说着什么,李曦咳嗽一声,起身整了整衣服,就要回自己的屋子里去,郑爽却又突然开口把李曦叫住了。

“李主簿,本官如此分派下去,你觉得可行否?”他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问道。

李曦闻言心想,我来的时候你都快分派完了,就算是我不满意又能如何?

当下李曦也笑眯眯地回看着他,道:“裴大人处事公断人尽其才,如此甚好,甚好啊!”

裴俊听出他话里讥讽自己的意思,却还是微笑着点头,转身对江安道:“李主簿是个识大体的人哪!有见识,有能为!”

江安听出两个人明里暗里打嘴仗的意思了,当下却也只好附和着点点头,“李主簿年轻有为行事果敢,又能一心为民,非我等老朽腐木可比。”

李曦笑笑,冲他一拱手,“二位大人过奖了,如果没有其他安排,在下就告辞了,手头上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两人闻言都是纷纷点头,道:“李主簿慢走,不送。”

眼看着李曦走出门去,裴俊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干净,眉目之间只是充满了戾气,江安看见他的脸色,想了想,满脸堆笑地道:“这小子倒是个滑头,年纪轻轻的,居然滴水不漏!”

裴俊闻言不由得冷哼一声,道:“老夫早晚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

出了二堂之后,李曦走到县令郑爽的房间前边,敲了敲门。

里面说了声“进来”,李曦便推门而入,先笑着见了礼,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郑爽,果然就见他一脸的阴云密布,即便是看见自己进来,也并不曾收起。

郑爽让了座,李曦在一旁坐下,笑道:“县丞裴大人可是做了好大的官哪!”

这话一出,果然就见郑爽忍不住冷哼一声,然后才调整心情扭过头来看着李曦,“可曾给你派了差事?”

李曦摇摇头,又点点头,笑道:“我的差事就是没差事。”

一听这话,郑爽再也忍不住,不由愤愤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把,起身怒道:“太不像话了!”

李曦笑笑不语。

要按说呢,县令郑爽才是一县的主官,即便是要分派差事,自然也应该是由他来分派才对,更何况眼下晋原遭遇罕见的大灾,郑爽身为县令,身上背着最大的压力,他当然希望把一切权力都抓到手里,可是很显然,裴俊在晋原经营多年,早就已经把这县衙内外经营的铁桶一般,只要他愿意,就随时都能把郑爽这个正牌子县令给架空了。

而且不问可知,将来这救灾若是做出了一些成绩,自然是他这个县丞大人调度有方,若是出了岔子,只怕郑爽作为主官,还要给拉出来背黑锅。偏偏那么大的灾,郑爽想闹脾气都不敢闹,这个时候闹,不说上头,便是老百姓,又会怎么看他?因此这口气他竟是还只能憋住!——这个时候自然是气苦的很。

只不过在李曦看来,郑爽毕竟是名正言顺的本县主官,如果他硬是要抢权,当着这大灾的时候,却也未必就不是一个好机会,但是他现在却是只能坐在这里生闷气,这事情却也有些蹊跷。当下想了想,他问:“刚才没有看见大人过去,莫非是……?”

郑爽闻言无奈地拍了拍桌子,“本官一向都是准点儿从后衙过来,可是今天等本官过来的时候,那二堂内的人竟是已经聚齐了,裴大人已经分派开了,本官当时便很是生气,可是进去之后还没等本官开口说话,裴县丞却居然对本官说,‘大人有事且稍待,职下马上就吩咐完了,待会儿再过去请教大人’!……”

“……那意思,竟是一下子就把本官从这件事情里支开了,而且他那意思,居然嫌本官呆在那里碍事,竟是开口往外哄本官,这、这……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气煞人也!”

李曦闻言点点头,心想这郑爽到底是读书人,虽然学识尽有,也不差决断,却到底还是脸皮不够厚哇!

想了想,他缓缓地道:“恕职下直言,其实在职下看来,大人不敢出来的呀!您就呆在那里,就是主官,哪怕是他继续分派,凡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问一声您的意见吧?届时您大可以直接插手,他又能如何!”

郑爽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谁说不是呢,本官刚一出来就明白过来,竟是着了他的道了,唉,子日贤弟啊,当时你是不在,你若是在了,看到他那副嘴脸模样,你也定也是气得胸膛要炸开!本官当时也是给他气坏了,一时思虑不慎哪!结果现在……唉!”

听他竟是突然改称自己为贤弟,李曦笑了笑,心想这位县令大人倒是比自己憋屈多了,自己就算是被架起来,也充其量就是不干事,却也没什么责任,但他郑爽可是本地的主官啊,事情做好了未必有他的功劳,做差了却肯定会有他的不是!所以这会子才会突然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样,跟自己推心置腹起来了吧。

当然,若只是这样,想必还不足以让他一个堂堂的县令大人对自己那么客气亲近,想必今天的这遭遇,让他再次想到了自己背后站着的两座大靠山,是以这拉拢的心思,也就越发强烈了。

当下他想了想,道:“大人也不必太过烦闷,嗯,刚才职下从那边过来,想想这位裴大人,职下倒是突然诗兴大发,口占一首小诗,请大人斧正!”

“哦?”郑爽闻言有点愣神,不知道怎么正说着说着窝囊事儿呢,李曦怎么倒是突然一下子来了诗兴,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郑爽也只好点点头,颇有些丧气地道:“贤弟大才,指教可不敢当,既然有好诗,那就请子日贤弟且做来吧!”

李曦笑了笑,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郑爽毕竟是进士出身,学问才华还是很高的,李曦这诗刚念出来,他虽然愣了一下,心想李曦向来才子之名甚重,怎么做出这等歪诗来,便连些章法都没有,实在是不讲究的很。不过很快,他就已经弄明白了李曦这诗里的意思,当然沉思片刻,竟是觉得这小诗越咂摸越有味道,拿来推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与遭遇,竟是再妥帖不过了!

当下他抬头看了李曦一眼,心中也是忍不住暗想,人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这李曦是有才华的,便只是眼前这份急才,便已是少见,更难得这诗里隐隐约约有些风流不尽之意,像是佛家的偈语,又像是道家的游仙诗……倒是已经颇有些倜傥任自流的名士风骨了。

当下郑爽不由得拍案而赞,“好诗,好诗!子日贤弟真是大才呀,说起来这份风骨心境,愚兄竟是有些自愧不如的意思……佩服,佩服!”

这时候又想起前些日子街头巷尾传诵的李曦那首《熟.妇诗》,他不由得笑笑,竟是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当下不由得回身坐下,手把着长髯,笑眯眯道:“是啊,清风拂山冈,这山冈只需安坐不动,又岂是些微几缕清风能奈何得了的?嗯,好诗,好诗!”

一首后世人耳熟能详的武侠诗做出来,顿时让郑爽心怀大开,当下李曦便又趁机说了想把李朌调开以免落人话柄的事情,郑爽自是当即就同意了。然后两人又山南海北的聊了一番,李曦这才告辞出来。

※※※

一连三日,蜀州大晴。

田里的积水渐渐排出,都江的水位也逐渐的开始回落,笼罩在川蜀大地上的阴霾,正在一日日的散去。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李曦刚刚下了职,回家不过略休息了一下,正要到周府去习字,郑爽却又突然打发了一个衙役上门来叫他,说让他尽快到县衙去议事。

李曦不敢怠慢,赶紧坐了马车回到县衙,却见平日里议事的二堂内,县令郑爽、县丞裴俊和县尉江安都已经在座,就差他这个主簿了。

当下他告了罪坐下,一名书吏便把一沓誊写的灾情统计递过来。

郑爽道:“眼下来看,灾情并不如咱们当初设想的那么严重,如果就到此为止,老天爷不再继续下雨的话,倒还算是给咱们晋原留了些元气。”

“哦?好消息啊!”李曦闻言赞了一声,然后便低头翻看手里的灾情统计。

一看之下就发现,郑爽这句给晋原留了些元气的话,还真是没有说错。

这次雨水那么大,全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田亩都不同程度的有积水,严重的甚至那田里已经是一片汪洋,只见水,不见苗,原本预计着,即便雨水退去之后抓紧排水,能抢回个一两成的收成,已经算是不错,但是现在看来,川蜀之地天府之国的称呼不是白叫的,排灌确实是便利的很,饶是遭了那么大的涝灾,却仍然没有挫动筋骨。

根据这份灾情统计上的数字,全县一百四十万亩上中下三等熟田里,基本上不至于产生什么损失的,就有三十多万亩,当然,这些田地以地势颇高灌溉不利的下田为主,不过即便如此,也算得上是大灾之后的大喜了。

除此之外,还有大概六十万亩上下的田地,并没有完全绝收,经过及时的排除积水之后,据当地乡农和里正们的估算,大概还能分别有三四成乃至六七成的收获。

田里禾苗已经完全被淹死,导致今年早稻肯定会完全绝产,以及顶多还能有一两成收成的,则只有五十万亩上下。

另外,田基被冲毁,急需重新修整的田亩,大概有二十万亩上下。房屋倒塌的,则有七百多家,共计近四千间。

另外,本次大灾期间,以及最近几天里,一共出现各种伤亡达四十多人。

李曦一边看着这份统计,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回头一对比,他发现李逸风老爷子虽然并没到下面去探查过灾情,甚至这些天来都完全没有离开过县城,但是他对于田亩受灾的预测,居然跟这份统计数据相差不大!

这让李曦不得不慨叹,要说起政务娴熟,这老爷子还真是一把好手,别的不说,单只是他在晋原做了几年主簿之后,居然能对晋原的情况熟悉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堪称奇才了。

当下看完了这份统计,李曦若有所思地递还给一旁的书吏,笑道:“老天有眼呀,郑大人说得好,总算给咱们晋原留了些元气。”

二十亩地的田基被冲毁,这个是最简单的,田各有主,大家又都是指着这些地吃饭的,因此几乎不需要官府做什么,一旦地里略干些,能落下脚了,那些心疼田地的老农自己就会去修整,想来绝对不至于影响到晚稻的事情。

至于房屋重建,官府也不需要做什么,每遇到这种事情,总是人们最团结的时候,一家的屋子垮了,左邻右舍都会帮忙,再加上但凡倒塌的房子,大多数都是简单的草堂茅舍,说重建倒也不至于太复杂。

至于因灾死亡的,那份统计上已经给出了结果,县衙的抚恤都已经妥善的发下去了。

眼下最最重要的,其实就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受灾百姓要张嘴吃饭的问题,因为不少人家的存米都已经让水给泡了。而眼下早稻大范围减产甚至绝产,离晚稻则还早的很,说是给晋原留了一丝元气未伤,却也要撑过去这一段时间才行啊。

这个时候听见李曦的话,郑爽笑了笑,道:“还有一件事,不便写进去,却要告诉你知道,因为大雨去了之后马上就出了太阳,倒有不少人家赶紧就把自己家里被水泡了的米拿出来晒,因此,倒是抢回来一些。”

即便李曦是刚当了没几天的官儿,却毕竟前世的时候也在大公司里工作过,闻言当即就明白了郑爽的意思,而且等郑爽说完了他扭头看看裴俊和江安,见他们也是一脸坦然,顿时就明白,看来不管彼此之间有多大的矛盾,在夸大灾情要救济这件事情上,他们却还是在自己过来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彼此心知肚明的协议。

当下李曦点点头,就算是默认了郑爽的说法。

这时候还不得郑爽再说话,便听裴俊突然道:“说起来这次受灾这么重,光靠咱们县里库存的一点粮食,是根本就不足用的,怕是还要冲上头张嘴,而且,如此大灾之下,今年的税赋,也得好好地冲刺史大人哭一哭啊!”

江安闻言赶忙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裴大人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嘛。”

郑爽被裴俊突然打断了,心中有些不悦,不过裴俊的话他倒是认可的,当下便收起脸上的笑容,默默地也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裴俊突然笑眯眯地扭头看着李曦,“说起来这赈灾稳民之事,本官和县尉江大人虽然不才,却好歹也在本地为官多年,乡里之间倒也熟悉,纵是劳苦些却也是义不容辞,可是这往上头跑的事情……呵呵,听说李主簿乃是刺史周大人的得意门生啊,又跟司马大人家里结着亲,所以,这往上头跑的事情,可就要劳动李大人您了!”

李曦闻言不由得心中冷笑,心说这话也说得太漂亮了,还倒不如干脆就说明白了,让我上去给你们要钱粮赈济去,你们负责花!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这时候李曦笑了笑正待说话,想了想,却又把想说的都咽回去,扭头看着郑爽。

这可是个夺权的好机会,怕是郑爽不会轻易让裴俊过去。

果然,这时候听到裴俊又是一张口就直接越庖代俎的分派差事,几乎是没把自己这个一县主官放在眼里,郑爽顿时就给气得红了脸。想要说什么吧,其实裴俊这番话还正是他想说的,倒也不好反对,因此当下里他只好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据说裴大人跟高别驾家里也新近结了亲?这往上头跑的事情,你们两位都要勤快些才是啊!”

李曦闻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想着李逸风的话,知道眼下可不是客气的时候,当下便笑了笑,道:“是啊,听闻别驾大人对那位新纳的妾室,可是宠爱得紧,想来只要裴大人肯出面,别的也不用,只消枕头风一吹,还不是要怎样就怎样?”

裴俊闻言脸上不由就是一红,他也知道自己把十六岁的小女儿送给高月那个老头子做妾的事情,在坊间评价很是不好,甚至有不少人都背地里骂他老不要脸。

但他实在是不甘心终老于小小县丞一职,急于获得一个上头的支援,而高月虽然已经快要花甲之年了,又是左迁至此,却毕竟还是一州别驾,在朝中也有颇多奥援,正是他渴望巴结上的人物,因此也就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把个年轻漂亮的女儿送了出去。

虽然上次谋取青城县县令的事情失败了,但他还是看到了上头有人的好处,因此虽然被人背地里议论,他却也不后悔,只是害怕被人当面提起,脸上下不来。幸好他在本地经营多年,极有威望,是以大家背地里虽不耻,却从来没人赶在他面前说起这个。

说起来敢当面指着他鼻子说这件事的,李曦倒是头一个。

当下他听了这话,再也摆不出那副虚伪的笑脸,不由得就是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偏偏这时候李曦还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对着郑爽笑道:“据说因为这桩美妙的姻缘,坊间还有人特意写了首诗来称赞呢,嗯,容我想想……对了,这首诗是:十六新娘六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说完了,自己在那里拍着大腿称赞,“好诗,好诗!”

包括那个在一旁负责记录的书吏在内,当场几个人闻言都是忍不住愣住。

李曦说是坊间流传的,为何他们竟是从未听过?

再说了,这是称赞吗?

这简直就是力道十足的讽刺嘛!

能有资格坐在这个屋子里,都是袖管里装了上万个心眼子的人物,当下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大家就已经明白过来,像这样既贴切又辛辣的诗,哪是普通人能写得出来的,这作诗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李曦自己!

想明白了这个,众人再看李曦的时候,那目光里除了敬佩之外,就不由得多了一抹惧怕的神色——

主簿大人这张嘴……可真是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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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夺权

心里默念着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句子,饶是现场的情势正是针锋相对一触即发,郑爽仍然忍不住为之悠然出神,这以梨花比白发,以海棠比红妆……这等比拟,端的是绝妙啊!

李曦这家伙以这么优美的比拟来骂人,可真是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了。不过再想一想裴俊这个老家伙行事之嚣张跋扈,他心里也顿时觉得李曦这诗一出,等若是直接在裴俊那张老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当真的是解气之极!

而如果是换了自己来,即便有这等好诗,怕也拉不下脸来这么当面的就直接狠狠戳人家痛处——读书人嘛,读的书太多了,行事便总会自觉不自觉的带了些书卷气,行事不免的就会有些放不开手脚,说起来倒是不如李曦这般快意恩仇来的潇洒!

不过……说起来李曦也是读书人啊!

可是他这人行事怎么就能那么不守规矩呢?明明大才,却总也自甘堕落,掰着手指头数数,光是这一个来月里,他都做出多少让人瞠目的事儿来了?

他先是以蜀州第一才子的身份,却跑去别人家里当什么账房,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然后口出狂言,惹得谤满全城,后来他又酿酒,虽然公开了的说法,做酿酒生意的人是他三叔,但是谁心里都明白,那生意里头占大头的只能是他自己,再后来,他又公开的做艳诗,承认自己睡了这位裴县丞家里的小儿媳妇儿……

这个……这个……

这要搁在寻常读书人身上,哪一件不是足以毁了前程的?要知道,大唐朝最看重的可就是名声啊!可饶是这李曦的行为如此放浪无羁,却偏偏是官星高照的很,便有那么多绯闻缠身,他却还是能轻轻巧巧的就得了官,这才刚刚十八岁,也没个功名什么的,居然就已经走马上任一县主簿……

前些日子闲暇了的时候,与三二幕僚薄饮春酒时说起李曦的这些荒唐举止,大家还都是一径不屑地笑他,其实现在想来,他能这般潇洒之极的活着,偏偏还没人能奈何得他,可见此人虽是快意行事,却也并不是个莽撞之辈。

而自己苦熬多年,才熬得一个进士出身,到现在虽然也不过只是个小小县令,但好歹总也是一地的主官了,却仍要事事小心,行为谨慎,唯恐给人摘出毛病来,而且即便如此,自己这个一县主官居然还是一直被人家给掣肘架空着……

比起李曦的快意恩仇来,竟是突然觉得自己活得有点窝囊。

眨眼的功夫胡思乱想了许多,县令大人郑爽不由得就想摇头叹口气,不过幸好他还记得眼下正是在县衙内的二堂里大家坐在一处议事呢,因此这一声叹息便被他强自压了回去。

偷眼看过去,县丞裴大人正自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郑爽这心里就又不由得舒服了许多,嗯,且让李曦代本官教训教训这个跋扈的老家伙,也不错。

而事实上,裴俊也确实叫李曦这一下子给顶得不轻。

饶是人老皮厚,此时他还是忍不住给气得浑身打起了哆嗦,只是李曦这嘴虽毒,戳的却是他的短处,当下里他还真是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竟是只能自己生闷气。

当下里他左右看看,江安一脸想笑不敢笑的模样,而县令郑爽,则是一脸的轻松惬意。甚至于就连那个负责记录的刀笔吏杨多郎,此时也正低了头,叫人看不见表情,不过那肩膀却是一颤一颤的,似乎正笑得开怀……

他老脸通红地拂袖而起,怒道:“笑什么!有何好笑!”

杨多郎闻言那肩膀立刻不抖了,然后他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裴俊一眼,心里顿时就上下敲起了鼓,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

今天这二堂之内的五个人里,倒有四个是官儿,只有他杨多郎是个小小的刀笔吏啊!

说起来别人笑得,自己却绝对是笑不得的!

更何况自己笑的人居然是裴俊裴县丞……他可是本县的第一实权人物啊!

哪怕事情再可笑也不该哇!

当下他嗫喏着想要解释几句,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就见裴俊已经转头怒视着李曦,道:“主簿大人真是好口舌啊,本官佩服,佩服!”

杨多郎见他转移了方向,心里这才刚刚小松了一口气,正自盘算着是不是晚上要过去裴大人家里送些礼品陪个礼什么的,一听他这话里的狠辣意味,却是立刻就连这个茬儿都给丢开了,当下里只是扭头看着李曦,忍不住心里大叫——

这是要开战了哇!

这当儿不由得就想起当日李主簿那首叫做《熟.妇诗》的艳诗来,据说当时那首诗一出来,可就是把裴大人给气吐血了的,眼下李曦这首梨花海棠的诗,比起那个来,怕是丝毫也不见逊色的,裴大人没给气得当场吐血就已经不错了,反正要是换了自己赶上这种事儿,没准儿就给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就给憋过去了……

想想这些,杨多郎看向李曦的目光不由得就带了几分崇拜。

每常介听人家说读书人都是厉害的,读书人做的那诗,也都是很厉害的,可是自打进了县衙里,跟官老爷们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尔随侍,也听县衙里的几位官老爷做过几首诗,却也并没觉得官老爷们就厉害到哪里去,除了肚子里别人没听过的词儿多一些,架子摆得大一些之外,也不觉得就怎么样。

甚至于谈到管理县内的事务,他甚至觉得便是换个自己这样的小吏做了县令大人,做的倒也不至于就比他们差!至于他们做的那诗……也不叫人觉得怎么厉害。

直到李曦那首熟.妇诗一出,杨多郎才开始觉得,这读书人果然是厉害的,这读书人做的诗,也果然是厉害的,别的便不说,单只是人家能用一首诗就气得县丞裴大人几乎当场吐血,这就得有多厉害?

不过那件事儿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还只是道听途说,他杨多郎根本就没亲眼见过,所以多多少少的,这心里总还有些存疑。一直到刚才,他亲眼看着,也亲耳听到李曦念出那首诗来,再扭头看看县丞大人那酱紫的脸色……心内爆笑之余,可就让他不得不慨叹了。

据说历朝历代都有不少读书人单凭一张利口就能骂死人的事儿,以前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因为人家李主簿压根儿就没用骂,只是一首诗,就已经臊得裴大人一脸羞愤欲绝的样子了……人常说盛名之下无虚士,主簿大人可真是厉害哇!

当下眼看着县丞裴大人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口气狠辣欲搏命,这位晋原县衙的小小刀笔吏杨多郎心中的八卦之火顿时便熊熊燃烧起来,此时却是什么事儿都顾不得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别的且不提,光是刚才那段子讲出去,怕就足够换的一顿好酒喝了,而眼下这事儿还不定要闹得多大发呢!

不过这时候他扭头看向李曦,却见裴县丞虽是满腔怒火语带挑衅,但人家主簿大人却也只不过就是轻轻一笑罢了,竟是一副浑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架势,压根儿就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两个人站起来就打,反而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故作吃惊地道:“难道职下说的不对么?呃……莫非是诸位大人都不曾听过这首诗?”

这时候杨多郎闻言,心里顿时就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人家主簿大人那是什么人,那是名士,要是连自己这么个小人物都能料到他要怎么做,那人家还算什么名士!

当下看见李曦这副挥洒自如浑然不怕的做派,他这心里就忍不住又是一阵子的叹服——瞧瞧人家主簿大人这风度,这才叫官儿,这才叫读书人,这才叫名士呢!

这会子裴俊可不知道杨多郎一个小小的刀笔吏心里竟是转动着那么多心思,当下里李曦那副做派拿出来,明明就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的模样,更兼他这番话说的貌似是一脸的无辜,当真是气得他几乎吐血,此时便只是伸手指着李曦,口中嗬嗬连声,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李曦的话音落下,县令郑爽当即点点头,一副刚从梦中醒来的模样,附和道:“这首诗啊,听过,听过,端的是好诗!”然后又扭头冲裴俊一拱手,笑眯眯地道:“说起来还真是要恭喜裴大人,竟是为自家亲生女儿觅得了这样一副好姻缘哪!”

他说话时故意把“自家亲生女儿”几个字咬得重重的,当即又是把个裴俊气得几乎背过气去。

后世人每每称赞大唐是风流盛世,其实也不假。

眼下这大唐时候,确实对于男女之防看得没那么严重,你想,就连两个人之间互赠姬妾都被认为是风流雅事,这个朝代还能不风流么?

不过这等风流雅事,却也是要分人的。互赠姬妾,是雅事,但是把自己才十六岁的亲生女儿送给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去亵玩……这可就不是雅事了!

像这种事情,不管搁在哪朝哪代,都是要遭人鄙视的!

因此这时候郑爽刻意的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几个字重重的咬出来,说起来倒是比李曦的嘴巴还要毒得多了!

读书人便是如此,平日里看着文质彬彬,可真要赶到时候让他顺了嘴,他却是比骂街的泼妇还要厉害些——这便是民间俗称的蔫儿坏!

这个时候,作为唯一局外人的江安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饶是他实在不想掺和进去,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站出来说句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话的,只怕裴大人很快就要被李曦和郑爽联手拿话给硬生生的呛死!

“呃,玩笑了,玩笑了,呵呵……”他打着哈哈圆场子,然后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还是继续商讨一下这赈灾的事情吧。”

这时候郑爽闻言,咳嗽了一声,正义凛然地道:“百姓们受灾,说起来最难受的就是我这个父母官了,唉,直是恨不得以身代之啊!”

这话让裴俊听了恶心,再加上他刚才又实在是给气得不轻,此时便干脆扭过头去。

不过此刻话题被扯回来,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因此看向江安的时候,他眼神里就多了一抹感激。

其实在场众人,包括裴俊在内,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一直都并没有跑题。

无论是好端端的郑爽却突然扯出了裴俊嫁女儿的事情,还是李曦随后的打蛇随棍上,其实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道德上攻击裴俊,让他不得不暂时退让,至少是在眼下救灾这件事情上,要让他暂时丧事话语权。

而眼下看来,郑爽和李曦心有灵犀的联手一击,已经成功了。

于是当下里郑爽便很有些春风得意的样子,继续道:“这赈灾么,说到底就是两样事儿,其一,是往上头要,其二,是往下头分发,引导百姓们稳定下来。”

“这第一件,往上头要东西,裴大人与李大人都是有路子的,你们也不必推让,两边都跑一下,力争能从刺史衙门那边多讨一些东西回来,咱们这里才好办事。”

他这话倒是持中之论,往上头多要点东西这个心思,大家倒都是一样的没有分歧,因此当他话音落下,不光是李曦点头应是,便是裴俊这会子气鼓鼓的,也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后就见郑爽脸上的神色益发自如,倒是很有些大权在握的姿态了,当即便分派了开来,道:“江县尉,你一直都管辖衙里的六房,跟地方上乡里也最熟,各地跑动着鼓舞民众修缮房屋整理田基一事,就由你主管,另外,各处伤亡的抚恤也是你的首尾,如何?”

原本按照裴俊和江安商议的,应该是由江安负责管理具体的赈灾粮款发放,那可是一份油水很大的肥差,而眼下这个跑腿的活儿,却是没有什么油水的,江安闻言当即就沉下脸来,心里颇不乐意,不过他扭头看看裴俊,再看看笑眯眯的郑爽,最后更是瞥了李曦一眼,见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似乎正在出神,当下里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极不情愿地开口答应了下来。

见他点头答应了,郑爽脸上的笑意顿时更甚,当即道:“此次赈灾之事,本官虽是主官,本该总揽全局的,不过细务之处,也不能尽指着你们诸位忙活,再者,每逢大灾,必有黑了心的官吏从中渔利,竟把赈灾当做是天下最大的肥差。所以,本官思虑之下,决定亲自负责管理本县仓库,此后但有出入,必须得告知本官同意,没有本官的话,任何人不得从仓库里取走一粒粮食一个钱!”

说到这里,他威严地环视在场众人,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他这可是要一把夺过大权了,李曦闻言当即心领神会,不等有人说话便抚掌大赞,道:“正该如此!县令大人乃是一县主官,主官若是不主管,还叫什么主官?当此赈灾的紧要关头,正该大人亲自掌管仓库这等重地才好,只是……大人如此操劳,却叫职下等心中惭愧啊!”

郑爽闻言一笑,看都不看裴俊和江安,便摆摆手道:“为民父母,在所该当,也没什么操劳不操劳的。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吧!”

当下里江安与裴俊对视一眼,却也只是无奈对上了愤怒。

这个时候裴俊回过味道来,不由得心中就是愤愤,对于刚才一开始就抢着挑起李曦怒火的事情,也是不由得有些后悔。当时他可没想到,原来李曦跟郑爽竟是那么快就已经走到一处去了,此时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竟是容不得自己张嘴,就已经把自己手里的大权夺了去,说起来倒是把自己往日用在他们身上的手段也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心内后悔归后悔,面对两人联手的夹击,他还真是毫无办法!

恨恨地分别瞪了李曦和郑爽一眼,他咬着牙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拉上江安一起反对,也已经无法阻止郑爽夺走赈灾的主动权了。

民间有句俗话,这个时候拿来形容他的心思,倒是贴切得很——

刀把子在人家手上啊!

人为刀俎,自己也就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做几天的鱼肉了。

不过裴俊这几十年的官儿可不是白做的,即便是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因为道德问题而不得不暂时败了下来,却还是很快就灵机一动,顿时又想起一个主意来。

这个时候再抬头看看李曦,他眼中的恨意直是能杀人的紧。

眼见连裴俊都点了头,郑爽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松快了起来,他摸着自己稀疏的长髯,道:“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本官负责管理县府出入,总揽全局,请诸位大人多多协助,另外,县丞大人和主簿大人负责往刺史衙门那边多跑跑,县尉大人就多往下边跑一跑,嗯,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这一番安排乍一听起来,县衙里四个大员各自负责一块,紧密的团结在以郑爽为县令的县衙周围,分工明确责任到人……这确实公允,甚至公允到谁都挑不出错来。可要是联系到本县的实际情况一想就回发现,其实也不公允的很。

郑爽稽由此事一把夺回了大权,至少是夺回来赈灾的大权,说是要请三个人多多协助,其实可想而知的,这个协助之权怎么分派,却是完全攥在郑爽手里的。

实在是忙不开的时候,江安或许还有一点机会来协助协助,裴俊却是想都别想了,真正会给加上协助之权,其实也就只有一个主簿李曦。

这既是郑爽对于李曦帮助自己夺权的投桃报李,也是因为离了李曦,他郑爽这个县令手下已经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不过裴俊显然是不甘心就此全面落败,等到郑爽的话音落下,他突然冷笑一声,道:“郑大人所言,职下完全赞同,只是有一件事,下官却是觉得不妥。”

郑爽闻言眉头一皱,还以为裴俊藏了什么杀手锏,此时不服,却要拿出来了,当下他刚想起身宣布二堂的这次小议到此为止,闻言却又不动声色地坐回去,淡淡道:“哦?裴大人觉得哪里不妥,且尽管说出来嘛,说出来大家议一议也好。”

裴俊脸上带着一抹冷酷的笑,两眼只是盯着李曦,道:“职下以为,李曦李大人年少有为,正该在这赈灾的时候多出些力气才好,仅仅是让李大人往上头跑跑,再协助一下县令大人,却是有些屈才的,还要再加些担子才好。”

“哦?”

郑爽闻言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裴俊这是要急于扳回劣势呢,却不想他竟是开口给李曦求事情做,要知道,手里有事可做就意味着手里有权力啊!但是以裴俊和李曦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头要求自己多给李曦权力呢?

猜不透裴俊的打算,郑爽的话就保留了许多,当下只是顺着他的口气问道:“那么,裴大人你的意思是……?”

这个时候,裴俊看着李曦,李曦也看着裴俊。

火光四射。

早在听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李曦的心里就是不由得一紧。

李逸风猜得没错啊,以裴俊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此前结怨已经是那么深了,刚刚又当场受了自己好一番羞辱,还被自己和郑爽联手夺走了手中大权,他未必就会冲郑爽这个上司下手,却十有八九是要冲着自己来一下的。

所谓加些担子,在平常说起来,是要升官给权的意思,而眼下么……肯定就是要给自己找些麻烦了。

第八章 种菜

这个时候,李曦打起精神来不动声色地看着裴俊,淡淡地回应道:“以前倒是不知道裴大人居然对职下如此爱护,大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明明知道裴俊这时候肯定会抛出一个难题来刁难自己,但是一来自己这边刚刚大捷,对方已经退避三舍,实在是不好再过惹怒他,二来李曦新任事,他知道即便此时麻烦不来,早晚有一天裴俊也会给自己找来,所以这心里便安泰的紧,心想既然早晚要来,倒不如干脆就现在吧,管他天大麻烦,正好趁乱取之。

他话音落下,就见裴俊一脸冷笑,道:“壮哉!人常言初生牛犊不怕虎,此主簿大人之谓也。以主簿大人之能,这收放之事,想来不过是谈笑可就,大人定是不会推辞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李曦还没来得及反应,郑爽心里先就是咯噔的一下子。

所谓“收放之事”,其实是个内部的说法,因为大唐疆域辽阔,那么大的国土,几乎每年都会有地方在受灾,具体怎么个赈济法儿,总不能老是让地方官员临场发挥,因此虽然朝廷上不曾有明文规定,但是做官的人却都知道,在朝廷那里,是把受灾的轻重,分为五等的。

头一等,重灾,除非达到赤地千里完全绝收的状况,否则不能称之为重灾。在这种情况下,朝廷要无偿的拨付粮款给地方用以赈灾,地方也要不遗余力的无偿救助所有百姓。因为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你不无偿救灾,老百姓就要饿死,在饿死之前,他就会造反,这是很有可能会动摇整个国家统治根基的大事。

当然,这么严重的灾害,自大唐开国以来垂百年,也仅仅就遇到过两次而已。

第二等,大灾,这种受灾情况,比之重灾要轻了很多,大多是指附近方圆的几个州一起受了灾,百姓们绝收,流离失所。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受灾地区较小,周围的州县没有受灾,所以其实具备着慢慢把灾害消化掉的能力,所以,轻易的不会导致民变。可即便如此,这等灾害也是致命的,因此,朝廷和地方仍要免费拿出钱粮来赈灾。

但是到了第三等,以及第四第五两个等级,可就不是免费了。

第三等,常灾,这种情况下,地方上确实受了灾,但是一来受灾范围有限,二来灾区并未完全绝产,因此虽然上头会根据受灾情况酌情减免地方上的税赋,让地方上慢慢的恢复生产力,同时还会拨付一些粮款下来,地方上也必须全力拿出库存救灾,但是这时候问题就来了,因为并不是赤地千里,又或者到处都完全绝产,这些钱粮攥在手里要赈灾,该怎么赈?各村各里的受灾情况不一,这个粮款,该怎么发放?

受灾严重完全绝产的,官府自然是应该完全无偿的发放赈济,帮助老百姓度过大灾,但是那些并未完全绝产,甚至压根儿就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人也会伸着手来讨厌赈济啊,到时候谁该多给,谁该少给?

说白了,这里头权力很大,所谓肥差,就是指这个了,其中度量,完全都在主事人的一句话,想要从中渔利,自然是简单得紧。

但是与权力相伴的,则是巨大的风险。一旦你厘事不公,老百姓就会有怨言,而如果你的威望又不足以大到可以镇住下头的里正们,那指不定就会有人要跑到官府里告你。

而事实上,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无误,尤其是对于李曦这么一个对本县情况不太熟悉的新任官员来说,不出错是不可能的。因此,下边只要有百姓来告,那就几乎是一告一个准儿。如果再考虑到裴俊在晋原任职多年,上上下下都控制得很严密,到时候只要他使劲儿盯着李曦,那就更是不可能找不出错儿来!

到时候找到李曦的错处,裴俊只需要发挥一下自己的影响力,撺掇着几个里正跑到刺史衙门去告状,只怕是连刺史周大人都拦不下来啊!

虽说像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属于贪墨,那就不至于影响到李曦的位子,但至少也会给上上下下留下一个处事不利才能平庸的评价,这种评价的危害可就大多了,很有可能就卡住你的一辈子都别想往上升。

一眨眼的功夫想明白这些,郑爽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裴俊也实在是太毒了。

如果是自己主导这件事情,那么不管下面那些佐吏们到底是裴俊的人,还是江安的人,总是不好违背自己这个一县主官的命令的,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大而化之的安排下去,宁可看着他们贪墨一些,这件事情也足以平平稳稳的走过去,说不得还可以趁机拉拢一些人过来,而即便出了错,也可以唯经办人是问,找不到自己什么责任。

而且如果他们非要找责任的话,自己虽是主官,负责主理,但是他裴俊和江安也是协理嘛,罪责一样不小,所以,想必他们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找什么麻烦。

但要是换了李曦来管,他可就成了经办人,到时候裴俊和江安大可以把他给架空起来,故意的找些错处往他身上一摁……这就是躲都躲不掉的一盆脏水哇!

协理,变成主理,一字之差,里面责任可就是千差万别了。

想明白这些,张爽虽然有心回护,但又想到这里边毕竟有着莫大的权力,自己硬生生的拦下,却未必就好,因此当下他只能扭头看着李曦,趁人不注意,赶忙丢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他推辞掉,这种权力且不要忙着沾。

但是李曦看见他的眼色,却只是笑了笑。

裴俊的心思他很明白,他就差摆明了讲了——你们不是要夺权吗,好,我全给你,但是你光要权力可不行,想要权,那这里头的风险你也做好思想准备,一块儿接着吧。

不过这时候李曦可是没有一点儿害怕退缩的意思,甚至于,他还巴不得裴俊主动把这件事摁在自己头上呢,当下闻言,他只是略想了想,当即便站起身来,朗然应道:“多谢县丞大人厚爱,此事职下愿一力担之!”

听他这么说,现场几个人集体愣住。

裴俊翻来覆去的寻思,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曦,心想他不至于那么傻吧?

这时候回过神来,郑爽咳嗽了一声,谨慎地道:“李大人,这件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为好,你刚刚上任,似这等细务,没有些经验可是办不下来的呀……”

李曦笑笑道了谢,坐回去之后却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并不肯收回刚才的话,竟是摆出一副这件事情我做定了的样子,顿时就让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旋即,裴俊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就以为自己明白了李曦的底气之所在,忍不住心中冷笑一声,心想,指望李逸风能帮你筹划?可惜呀,这种事情,便是请个神仙来帮你,也是不可能不出一点差错的,更何况本县丞这次是盯准了你!

※※※

听说李曦下了职回家来了,李逸风正要过来见,却又听说李曦已经被衙门里来的人叫走了,李逸风心里顿时就犯了琢磨,一直等到天擦黑的时候李曦才又回来,他还等在小跨院里没走,一听说李曦回来了,就赶忙过来见他。

他问起今天议事的事情,李曦将刚才二堂内的经过坦然告知,一开始李逸风还听得频频点头,听到李曦和郑爽心有灵犀之下联手压制住了裴俊,更有一首海棠诗在内,他更是不由得鼓掌叫绝。只是,当李曦说到自己毫不犹豫的就接下那件差事的时候,他却是不由得跳了跳眉毛,脸上微微有些犹豫。

半晌之后,他缓缓地道:“大人您,怕是中了那裴俊老儿的计了呀!”

天气渐热,李曦回来之后又是赶着说话,此时喝了一杯茶,顿时就觉得身上有汗珠子泌出来,当下也不跟李逸风见外,直接就脱了官服,换了一件轻便的家常衣裳,听到李逸风这么说,他却是笑了笑,问:“中计?先生倒是说一说,我中了裴俊什么计策了?”

李逸风闻言抬头看看李曦,见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由得叹息着摇摇头,道:“裴俊知道您是新官上任,想要赶紧烧起自己的三把火来,所以他就借着您心急的这个劲儿,把这件差事推到了您头上,唉,这件事情,不好做呀!”

李曦一脸耍宝的表情,又问他:“怎么个不好做法儿?”

李逸风继续摇头,想了想,便干脆给李曦细细的分析起来。

“第一,人情不熟。要做好这件差事,最重要当然是秉公无私,这一点大人您是具备的,想来不会犯错,可光是您不犯错不行啊,您得保证下边人都跟着您走才行,眼下您新官上任,此前又不曾做过任何职务,跟地方上的乡里和百姓,都陌生得很,晋原虽小,却也有十几万丁口,您不可能挨个儿的去巡视,如此一来,就给了那些里正们可乘之机,再加上如果有裴俊居中作祟的话……事情不妙啊!”

“第二,嗨,算了,这个第二条庶务不熟嘛,有老朽在,倒也可以给大人助力一二,想来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难只难在那一条人情不熟上头哇。”

李曦闻言笑笑,道:“我可不这么看,如果我只是往下发粮食做赈济,这件事情,确实无论怎么办都不可能没漏洞,不可能不叫裴俊那老头儿抓住我的把病!但是,我凭什么按照他们设想的路子往前走啊?大家赈灾都是往下发粮食,那咱们可不可以换个思路?咱们不发粮食了,至少是不白给的,而是反过来帮受灾的那些百姓们,想一条来钱的路子,让他们自己挣钱,挣了钱买咱们的粮食吃,行不行?”

“呃……”

李逸风让他说的有些发愣,犹豫了半天,这才缓过一点思路来,当下便纳闷地问:“让他们挣钱?买官府的粮食?嗯,这个思路,倒是不错。您指的,是以工代赈?可是眼下咱们晋原,别说咱们晋原,就是整个蜀州,也没什么大的工程啊,这个工……”

“不是以工代赈……”李曦摆了摆手,“受灾的都是老百姓,他们的老本行是什么?是种地啊,所以,咱们得问土地要效益,所以,我的想法是,种菜!”

※※※

“种菜?”

柳荣闻言,忍不住伸出手来摸摸李曦的眉头,问:“你没发烧吧?”

李曦笑笑拨开他的手,“我好着呢,怎么一说到种菜,你们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至于那么吃惊嘛,种菜怎么不行了?”

“我算过了,哪怕是被淹之后大概只能有一两成收成的,也肯定不舍得就把稻子拔了跟着我种菜,所以,我就把眼睛盯在那五十万亩完全绝产的地上了,昨天晚上回去之后就已经打发李逸风老爷子负责到处给我跑着买种子去了,五十万亩,全部种菜!”

说到这里,李曦来了兴致,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眼下才四月,距离早稻收割还有两个月,再补种稻子是肯定不行了,早稻能收,就必然影响晚稻,不划算,但是两个月的时间用来种菜,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只要种子到位,那就没问题,到时候让老百姓们交菜来冲抵粮食,你说,这样难道不好吗?”

柳荣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李曦,上上下下,又上上下下,最后忍不住了,问他:“五十万亩,种菜,还拿来冲抵粮食……别的我不问,只文你一点,这些菜种出来你卖给谁?”

李曦笑笑,伸手往东一指,道:“成都!”

“成都?”

李曦点点头,“我查过了,成都有在籍户口十七万,人口过百万,就是不算郊县,光是住在成都城内的,也足有四十多万人,这些人都是脱离了农业的,他们哪怕吃一粒粮食一个菜叶,也得是拿钱买,这是多大的一块儿市场?”

自从听他说到成都这两个字,柳荣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恍惚之中明白了一点什么,却总还觉得心里不够透亮,于是便很认真地听李曦说话,听到这里,他似乎已经领会了李曦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插口,试图找到可以反驳的理由,道:“成都有四十万不事生产的人不假,可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在乡下有地啊,他们都是由自己家里的佃农们每天按时供应菜蔬的……”

“没错,可是真正在乡下有地,只是躲到城里去享福的,能占多少人?”

李曦这一句话就问得柳荣张口结舌,这话倒是不假,有钱的地主肯定是少数的,柳荣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当下里乍一听李曦想出这等稀奇古怪的点子来,饶是聪明如他,也不免一时之间有些跟不上趟儿,便总是试图给这思路找出些漏洞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李曦的话便如连珠炮一般,甚至已经容不得他有找漏洞的时间了,就听李曦继续说道:“成都府内,住着四十万人,往大了说,那些有钱有地的富裕人家,加上他们家里跟着吃饭的奴仆,也就是十万人。剩下的,还有三十万人!”

“这三十万人平常怎么解决吃饭吃菜的问题?米面粮油,他们都是到米铺去买,但是菜蔬这个东西,却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出售,只有一些成都府城外不远的老百姓家里种下一点菜来,拿篮子挎了,到城里去换点买盐的钱,但是这一点供应,远远不足用,所以,我要在成都开一间大超市,呃……是超级市场!专门卖菜!”

柳荣听得有些头大,等李曦兴致勃勃的说完了,他端起茶碗来,也顾不得凉热就喝了两口,自己在那里拧眉苦思,好大一会子,他才在李曦期待的眼光里抬起头来,两眼直直地盯着李曦,问:“所以,你觉得我比较适合帮你办这个事儿是吧?”

李曦闻言哈哈大笑,忍不住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知我者,子产兄也!”

柳荣闻言摇头苦笑,不过再想想,这想法新奇得让他忍不住就想顺着李曦的思路寻思下去,再加上他早就不想在县学里继续熬日子了,所以当下见李曦主动登门来找自己出去做事,而且让自己做的还是这样一件从来不曾有人做过,甚至都从来不曾有人想到过的趣事,他倒真是来了兴致。

当下他摸着下巴苦思良久,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们家老爷子那里,怕是不会点头啊,要真是这么弄,包括你,包括我,咱们是不是也太胡闹太出格了点儿?这点子新奇是不假,但是大凡新奇的东西,都是成败难料哇!”

李曦摆摆手,一脸的兴致勃勃,道:“老爷子那里,待会儿我去找他说,反正我还要趁机替我们县里伸手要东西,总是免不了要挨骂的,索性加在一块儿挨了吧!”

柳荣闻言不由失笑,抬起头来看看李曦,倒是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李曦似乎才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李曦——乐观、开朗、无所畏惧,妙事迭出!

前些天的那个他,虽然大致上也是如此,但总给人感觉他自己给自己蒙了一层纱似的,忽近忽远若即若离,似乎一直都在刻意的隐藏一些什么。

低下头又仔细的把李曦这个想法推敲了一遍,奇怪的是,他竟是越想越觉得李曦的设想不如道理,一旦做好了,指不定就是一件极有趣的妙事。

而且,不用李曦说他就能明白,这件事一旦做起来了,里头可就又是一笔天大的横财呀!

当下深思片刻,他抬起头来冲李曦点点头,算是郑重的把这个差事接了下来。

李曦见状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在柳荣的身边坐下,脸上微微有些鬼祟,问:“我说大舅哥,现在这会子离老爷子回来还早着呢,你看,你是不是能给带个路,我想去……”

柳荣那是多聪明的人哪,只看李曦的表情就能把他的意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当下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赶紧摆了摆手,“想都别想,女儿家闺房重地,岂是你能随便进去的!”

“喂,给点面子好不好?”

“这种菜的事儿,我们家要三成份子。”

“呃……不是吧,你就这么出卖你妹妹的?那可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怎么了?你是不知道,她这还没嫁过去呢,就整天惦记着家里的这个那个的,看那意思,她恨不得把我们家都搬了去做嫁妆,这丫头,气人着呢……我阿爹说了,见了你就要狠狠的咬一口大的,里边的损失外边补!”

“呃,婠儿真是顾家呀,好媳妇,好媳妇,那个……老规矩,两成,不能再多了!”

“三成!不能再少了,我们家一个大小姐,还换不来你三成份子?”

想了半天,看着柳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李曦咬着牙跺着脚,狠狠地道:“两成五!”

柳荣嘿嘿一笑,起身道:“成交!”

“嘘,小声点跟我来,别让我阿娘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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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绸缪

四月二十六日,在李曦的一力推动下,蜀州晋原县颁布针对全县灾民的赈济方案。

根据各地里正们报上来的数字,县里除了大幅度减免了今年的税赋之外,对于家中存粮告蹙的饥民,也提出了救助办法。

那就是,需要多少粮食,都尽可以向当地里正申请,官府审核之后将免息发放,只等将来晚稻收下之后再原数交还给县府即可。另外,县里还提供了另外一套偿还方案,那就是可以利用眼下稻子们被淹死之后的空地,和种晚稻之前的这两个月闲暇,在官府的引导下种菜,将来官府会按照市场指导价进行收购,冲抵粮款即可。

之所以最终采取了这样一个方案,其实是李曦那个种菜的方案和原本县里的赈济方案相互融合之后的产物,毕竟不管是县令郑爽还是李曦的幕僚李逸风,都觉得单纯执行李曦那一套方案,有些太过冒险了,另外,将本来该有的免费赈济,变成强势要求民间集体跟着种菜,官府里也怕民间会有反对的声音。

而按照目前这个方案来走,一来县府里本来该补贴出去的粮款一下子省了下来,正可以拿这些钱粮来做些事情,比如以工代赈的引导百姓们重修田基和都江大堤等等,确保以后不至于再次受灾,二来赈济的粮款虽然不是完全免费了,但是却毕竟给百姓们提供了一个便利还款的途径,百姓们也不至于有太大的抱怨。

当然,从原来李曦所考虑的强势引导变成现在的可选可不选,这力度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小了很多。

消息发布出去才两天,下面的反响便一一的回馈过来。

即便如此,民间反对的声音还是不小,最关键的矛盾点当然就在于出了这等大灾,官府本该免费赈济灾民的,眼下却变成了有偿的借贷。

不过幸好,不管是有了李逸风指点的李曦,还是县令郑爽,都对此早有准备,于是第二手紧接着就施展了出来,那就是官府宣布,会拿本来该免费发放给百姓们的赈济物资用来做薪酬,利用大灾之后田地抛荒的这一段闲暇,大规模整修晋原的水利和田地。

如此一来,民间反对的声音倒是一小子就小了许多。老百姓们虽然还是希望能免费拿到赈济,不过一想到官府把这些赈济用作来修整水利,那也就意味着以后再次遇到这等大灾,就不必如此狼狈了,这种拿眼下一点钱粮换的此后长久安全的做法,无形之中就让大家觉得官府是有心要做些事情的,因此,大家心理上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种安排。

不过即便如此,除了那些家中田地完全绝收的农户之外,其他人对于这个种菜冲抵赈济的办法,还是不太感兴趣,因为谁都不知道种出那么多菜来卖给谁!

即便是那些地里完全绝收的农户,也是顾虑重重,反倒有不少人更倾向于去报名参加那个以工代赈修理水利的活儿,在他们看来,官府给的工钱不低,家里只要出两个劳力去做工,换来的米粮已经足够养家,倒是比跟着那个什么主簿大人种菜要稳当多了。

因此,当官府两手齐下,一边组织大规模的修整水利工程报名,一边让各地里正们统计辖区内愿意种菜以冲抵赈济的农户时,就出现了很鲜明的对比。

想要参加那以工代赈的,每每都得排着队报名,甚至还有不少人需要暗地里给里正们答应些好处才能拿到一个名额,而里正们为了帮自己的辖区多争取几个名额,也是各施神通,别的不说,光是李朌这个跟着江安的小小刀笔吏,在几天之内就混了足有万钱的油水,都是下面里正们孝敬来的。

而愿意报名参加种菜冲抵赈济的农户,却是寥寥可数。一直等到以工代赈的名额已经招满了,再也不要人了,这才有人无奈之下勉强选择了种菜,觉得好歹总比让田里抛荒着自己一家人挨饿要好。

可即便如此,有人宁愿排干了水之后抢着种上麦子,想要好歹抢回一点收成,也不愿意跟着李曦种菜。毕竟在老百姓们心里看来,拿了那么多好地来种菜,实在也是太不胡闹了。大家很害怕到时候菜种出来了官府又不要了,到最后只能烂在地里,要是那样,倒还不如干脆就让它抛荒着好些,还能省些地力。

等到四月快要过去,江安都已经开始组织着各地聚集来的壮丁们开始修理都江大堤了,李曦这边也总算是收到了各地里正们统计出来的种菜田亩。

加在一块儿全县才只有二十三万亩地。

看见这个数字,李曦有些挠头,不过李逸风倒是松了口气,见李曦有些不满意,还赶紧的劝,“先少些好,也就算是趟趟路子,真要是五十万亩一块儿来,老朽还真是有些担心啊!”

李曦听了这话心想也有道理,便也只好作罢。

这些日子里,别说李逸风和柳荣了,就连他这个原本做甩手掌柜的,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坐下来悠闲地跟武兰吃顿饭都不可能,因此虽然比预期的田地少了一半,李曦便也只是抱怨了一下,觉得不够让自己展才而已。甚至于,随着穿越过来的时间越来越久,对于时下这些老百姓们了解的越来越深,他其实也早就料到了大概会有这种结果。

不过二十来万亩,也够来一把大的了。

要想真正把大家眼中的这幕荒唐闹剧变成一出震撼人心的大戏,需要做的事情,需要提前准备的基础设备,实在太多。

要种菜,就得有种子,而且还得是多种多样大量的种子。这一点早就交给了李逸风去办理,他庶务精熟,这些事情倒是并不作难。

然后,考虑到将来上市时间的控制问题,必须把蔬菜的成长周期计算的很精确,严格控制各地下种的时间,要力争做到一片一个品种,一片一个收获时间。为了这个,别说柳荣了,就连李曦都不耻下问了一回,两个人找到了几个经年的老圃,耐心的请教了许久,柳荣还特意做了一份记录,事后耐心的整理了出来,又按照区域布置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种植和管理的问题,这个李曦倒是不担心,种地的都是经年的老农,没有人比他们更会侍弄田地了,眼下这个时候又没有后世那么多病虫害,因此到时候只需要定期的带着自己和柳荣选出来的几个老圃下去多转悠转悠即可。

到最后,还有采摘、收拢和运输的问题。

因为分发种子的时候,就是按照区域来处理的,并且只需要许给当地里正一份不低的工钱就可以让他们代为管理,因此这个收拢倒是不成问题。

难题在于运输。

晋原县在后世的时候叫做崇庆市,东距成都不足百里,如果是在后世的话,这连一个小时的车程都用不了,但是在当下这个时候,这一百里的路,可是一段很不近的距离了。快马固然是可以当日往返,但蔬菜运输却显然不可能那么快。

南方少马,即便有马,也多是富贵人家的骑乘,李曦当然不可能聚集那么多马车,而川蜀之地虽然水路通畅,甚至就连蜀州和成都府之间也有很多人工的沟渠相连,但是那些沟渠大多很浅,虽然勉强可以行船,却大多只是很小的小船,且全部都是人力撑船,说起来要想大规模运输,很是有些不堪一用,因此能用来运菜的最佳选择,是牛车。

经过跟柳荣和李逸风的多次商讨,大家最终把方案确定了下来。

由李曦和柳荣出面,在全县范围内征召牛车,每辆车必须带一个车夫,一人一车一牛,除了管饭之外,还会按照牛车的核定标准载重,每天都给以优渥的饷筹。

每天一早起来,牛车按照规定的时间、地点、路线,到地方上去拉菜,上午是蔬菜采摘和收拢的时间,下午的未时初刻,各地必须装车完毕,车夫也都吃过饭,下午便正式上路,连夜不停地走,大概一共有九个时辰,也就是后世十八个小时的时间赶路,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后,肯定可以赶到成都,也就正好不耽误发卖。

而卸了车之后,那牛车用一天的时间空车赶回晋原,也还有一晚上的休息时间,第二天再次上路。牛可以换着休息,人可以在路上打盹儿,但是车不能休息,必须这样循环往复。

而为了让牛车在晚上赶路的时候保持顺畅,经过和李逸风柳荣等人的反复商讨,李曦还决定建立一支大概有二十个家仆组成的护路队,这队人马分成两班,来回在晋原通往成都的官道上巡查,遇到事情或者故障,也好及时排除。

至此,种菜的前期工作,就算是可以完美交工,剩下的则是最后一点,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销售。

根据李曦的提议,除了要在成都府的东西两市上买下两块大店面重新改建成蔬菜超市之外,还要在整个成都府的四十二个坊区里,选择人口居住最稠密的坊,至少再建立二十家稍小一些的分店,确保一下子就把销售网络完全铺开。

而为了保证在成都府内经商的安全以及渠道等等,李曦还听取了柳荣的意见,选择了由柳荣出面,主动跟成都府著名的商业世家鲜于仲通联合,宁可利润给分走一部分,也咬牙认了,只求鲜于家能出面维持这二十多家分店的经营。

因为李曦知道,对于自己眼下要做的这件事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销售网络的畅通和覆盖面,即便短期内被人分走一些利润,只要网络能及时的铺开了,要赚钱,在后头。

当然,柳荣在负责办理这些前期准备的时候触类旁通,提出既然可以在成都府卖菜,那么自然也就可以在其他地方卖菜,甚至他还已经自主的开始运作几个地方的销售渠道,李曦对此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别的不说,单说眉州,本地晋原与眉州之间有都江相通,此去运菜又是顺江而下,舟行极是便利,虽说由本地到达眉州,有足足两百三十里路,可是蔬菜装了船顺江而下,甚至连一天时间都用不到就可以达到,说起来竟是比运往成都还要便利,而眉州虽然不比成都是名扬天下的大城,但城市人口也有将近十万,李曦自然乐得不放过。

可以说,只要是在一天的运输半径之内,蔬菜的保鲜没有问题,那么就完全可以看做是晋原的市场所在,对于这一点,李曦完全放权给柳荣。而柳荣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原来的时候还受制于思路问题,此时得了李曦这么些个异想天开的点子,他也是一点就透,很快就琢磨出很多让李曦都瞠目结舌的奇思妙想,一一实施起来,倒是让李曦省了很多指点的功夫。

要认真的说起来,李曦这个穿越者其实只是因为在后世的现代社会生活了许久,所以比时下的唐朝人多了那么一点见识,眼界也开阔了许多而已,只要把他这些东西拿出来,那么柳荣反应过来之后,无论是做事的周到还是处事的机敏,乃至于思路的发达,都是李曦所远远不能比的。

于是,四月的晋原县就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这么大的一桩新闻,自然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只不过这一次与前面不同,虽然大家都觉得整个县几十万亩地一起拿来种菜的事儿几近儿戏,便天方夜谭一般。

但是因为有了前面接二连三的成功先例在那里放着,大家倒是都觉得,这事儿若是别人来做,也不说别人来做了,其他任何人,单单是说出这个想法来,就足够让人笑掉大牙了,但是这事儿是李曦在做,倒是让大家觉得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着实的是不好判断其结果到底如何了,因此李曦此前做的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不怎么靠谱的,但出奇的是,他居然每件事到最后都成功了,面对这样一个人,还能以常理来分析揣度么?

而且明眼人也都看在眼里,李曦这么搞全县种菜,别的且不说,只要他不赔本,那就已经算是成功了。因为经他这么一弄,至少算是把全县绝收的粮食给补回来了,已经绝收断粮的老百姓籍凭种菜,可以拿到充足的口粮,顺利的完成了大灾之后的赈济任务。

同时因为粮食只是以借贷的形式下发,因此还杜绝了每逢大灾之年的官吏克扣和地方虚报等等弊端,而顺利的帮助县府剩下来的粮食,又正好拿去修了都江大堤和各处的水利,杜绝了此后的水患问题,正可谓一举数得,利国利民之良策。

不过除了柳荣等少数几个看懂了里面文章的知情人之外,其他的即便是再怎么对李曦高看一眼的人,对于种菜这件事的预估,也顶多就是好到这个程度了。在大家看来,李曦不赔本就已经算是大胜,他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算是顺利的烧起来了。

甚至就连李逸风老爷子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总是说,整件事做下来,等到收完了所有蔬菜晚稻下种,能保证把前期置办铺子装修等等这些都挣回来,也就算是成功了。

至于裴俊和江安两个人,因为李曦这一手突然使出来,叫他们有些反应不及,事后许久都有些回不过味来,可以说,这一招用出来,就让他们事先准备的那些对付李曦的计策完全落在了空处,甚至于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两位老官僚的思维范畴。

因此面对在整个晋原上下折腾的李曦,他们闭门喝酒的时候再三商讨,到最后却也只能是决定还是先不要试图插手给他捣什么乱,当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情况下,还是先看看再说。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李曦这次又憋足了劲头儿要捣鼓什么新鲜事儿,但是眼下这一摊子扑出去,他可未必就能像酿酒似的那么轻松快意了,指不定不用自己等人动手,他自己就会败在自己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上。

可事实证明,李曦再次让绝大多数人都失算了。

晋原地处天府之国,地力肥厚,从四月一日开始有田地里落下蔬菜种子开始,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晋原县的第一批蔬菜——小白菜,就已经正式上市。

而就在小白菜在成都、晋原、眉州三地同时上市的第一天,它的销售之火爆,就让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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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花招

晋原县城,岷江坊。

杨花花头戴帏帽走下马车,眼见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序的涌动,不由得就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她自小到大都是闺阁里的翘楚,而且与当时的女子们相比,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有些见识的人物,却哪里曾见过这等生发的场面?

抬头看去,大门口那块写着“官督民办蜀州李氏蔬菜市场”十二个金色大字的招牌正在日头底下闪着金光,看去璀璨夺目的很。

对于李曦动不动就提议用金泥做招牌的做法,她虽然不免在心里撇嘴不屑,认为真是俗气到家,可是放眼看过去,还真是就有不少人正跟自己似的驻足在门口抬头看着那金字的招牌,而且还一个个的正在那里啧啧称羡,她就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办法儿俗气是俗气了些,对于市井间的这些普通老百姓,却还真是实用的紧。

晋原县本有东西两市,那东西两市里也自有不少卖些时鲜果蔬的,可是一等李曦的这家蔬菜市场开业,那些个店铺却是马上就冷清到几乎要关门歇业,就连那些原本走街串巷挎个小篮子卖菜的,也必须得是每天从李曦这菜市场里发买了去,讨一个刻着“李氏蔬菜市场街头专卖”阳文的小铜牌,这才能有好生意。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讲道理的紧。

左右的看看这汹涌的人流,同样带着帏帽的阿锦一边紧紧地扶稳了杨花花的手臂,一边心里就有些发紧,忍不住道:“小姐,要不咱们就在门口看看吧,别进去了,这人也太多了,别给挤伤着,那可就不好了。”

杨花花闻言一脸的不以为意,笑笑道:“这么大一番热闹,咱们不走进去看看,只在外边呆着,又有什么意思?你叫他们在四周好好地护着就是了。咱们走,进去瞧瞧热闹去!”

说着,她竟是不顾其他人,只是兴致勃勃的一径往里走。阿锦见状只好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招呼这次特意带出来的家中仆人也跟上,就在四周护持着,免得给人挤到身上。

出门之前杨花花就说了的,她们今天到这里来,还真就是凑热闹来了。

李曦的蔬菜市场已经开业足足三天了,她每天都有听到下边人的回报,说是那蔬菜市场实在是热闹的不得了,便各色人等,整个晋原县城,就几乎没有不过去瞧瞧的,生意也是一等一的好,别的不说,就自家府里负责采买东西的人就说,往常在东市里经常见到的城里不少人家负责采买的管事,现在已经都是每天就直奔那李家的菜市场了。

此时杨花花在四五个家仆的护持下顺着人流进了李曦的菜市场,左右的看一看,还真是觉得这里的蔬菜又新鲜又好看,当然了,至于是不是便宜,她却不知道了,从小到大这么些年,除了米价她还偶有关注,对于这些菜蔬的价格,却是从来不问的。

菜市场里空间很大,但是蔬菜品种却并不是太多,据说是因为李曦那大面积的蔬菜种植还没到上市的高峰期,眼下出产的,都还只是些生长周期短的,诸如小白菜之类,其他的品种,则干脆就是外出采购,保证不缺那一样了罢了。

看见这李氏蔬菜市场里的热闹,她美目连闪,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好奇。这会子回想起来自己那位堂兄杨钊的话,倒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了。

李氏蔬菜市场为什么会那么红火?杨钊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眼下大唐富庶,而川蜀之地又历来都是天府之国,百姓富庶更甚,即便是普通百姓人家,吃肉或许有些舍不得,但是吃些时鲜菜蔬,却几乎已经是家家都吃得起了。

而且仔细想想,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富,其实已经不太满足于每天只是吃些米粮咸菜了,但凡日子过得去的,也都想让自己的一日三餐丰富起来,此前东西两市的菜肉铺子那么红火,就可为一个明证。

只不过在此前的时候,大家并没有谁把目光投注到这些小事情上面,甚至有些人家即便想买些菜吃,往往也不太方便买到,因此才给大家一个错觉,觉得普通人家都是不怎么吃菜的。一直到李曦站出来,搞了这么一个种菜减灾的办法,开起了川蜀之地的第一家蔬菜市场,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就连最普通的老百姓,都已经可以每天都吃得起蔬菜了。

想到这里,杨花花不由得笑笑,心里想,李曦的这些古怪心思也不怎么生出来的,倒好像是他肚子里那颗心就硬生生的比别人多出几窍似的。

扭头看见旁边一个小摊上围了不少人,正一个个都伸长了胳膊抢着往摊子里头递钱,摊位后头三个小伙计正在卖力的兜售,一个吆喝着装菜,一个过秤,另一个则负责收钱,就听见那里抑扬顿挫的喊着,小伙计嗓子都已经有些哑,伴着哗啦啦的铜钱落袋响,听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再低头看看,他们那个摊位负责卖的,正是自家早上才刚吃过的水豆腐。

当下杨花花一转身,便要往那个摊位前去,当下她四周的几个家仆赶紧奋力的往前挤,给她开出一条路来,当下里前头的人不肯让开,家仆们又要奋力向前,顿时就惹来一阵叫骂声,杨花花却是充耳不闻,一直挤到摊位前,自己低了头看那豆腐和秤,这蔬菜市场里的生鲜活猛,实在是让她这个不怎么出过门的人好奇不已。

这时那负责吆喝的小贩看见她们一行人强自挤进来,先是有些心中不快,继而看清了杨花花等人的着装打扮,顿时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物,于是那原本皱起的眉头很快就又松开了。

当下他赶紧拿起竹刀子往一大块豆腐上拍一拍,道:“这位夫人,您看看,上好的豆腐,这可是从北边长安城过来的新花样儿,又嫩又滑,好吃,听说就连皇帝老子都每天吃它呢,您要不要来一点儿,小的敢跟您保证,整个剑南道,我们李氏蔬菜市场绝对是独一份有这个的!您瞧瞧您身边,每天都抢,不到晌午顶儿就卖完了!”

杨花花闻言笑笑,心说这小伙计倒也是一张好嘴,据说这菜市场开门之前,李曦还特意把挑选出来的这些小伙计们集中起来做过“培训”?却不知这些话儿是不是也是李曦教的。

这时节正好一阵风来吹起帏帽一角,那小伙计正想继续说话,却突然瞥见帏帽下露出一角白腻圆润的下巴,和一张薄红诱人的小嘴儿,顿时就不由得愣了愣,等他回过神来再想说什么,却丢了魂魄一样,两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杨花花的帏帽,嘴里也打起了结巴,竟是断断续续的说不利落了。

阿锦见状心中不快,正要出言喝斥,杨花花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甚至那眼光根本就没往那小伙计身上看过,当下里只是昂首指着那豆腐道:“你这豆腐,多少钱一斤?”

小伙计醒过神来,心里明白这等样美若天仙的贵妇人绝对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便赶紧收起心中绮念,恭谨地道:“回这位夫人,豆腐十个钱一斤!”

杨花花闻言不觉怎样,阿锦倒是忍不住惊叫出声,指着那豆腐道:“你这豆腐,倒是比鸡蛋都贵多了!”

其实倒也不怪阿锦吃惊,时下岁入丰饶,物价极低,别的不说,在晋原县里,一个通宝大钱就可以买三个鸡蛋,还得紧着个大的挑,鸡蛋若是小一点,那就能划四个!

如果要买米的话,成都平原是天下粮仓,自来米价就低,一斗米也就是价值十二个钱左右,一斗米是十二斤,也就是说,一个通宝大钱就可以买一斤大米!

可眼下,这一斤豆腐居然就敢卖十个钱!怎么能叫不贵?简直是贵的很!

以至于阿锦一听这个价钱,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李曦一句奸商。

这个时候那小伙计见是杨花花身边的女子在那里发问,知道肯定是这位贵妇人的贴身丫鬟,便也不敢怠慢,当下里便打起精神来应对道:“这位姑娘,您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鸡蛋您随处可买,我们这豆腐可是独一家呀,再说了,这豆腐的造价可是不低得很,今年咱们剑南道遭灾,因此我们用的原料都是直接从北边州郡买过来的,您算算,光是这一路的运费,就得要多少?”

说到这里,他见杨花花听得频频点头,当下想起当日里培训的内容来,便赶紧又道:“您只需要走走看看对比一下就明白了,我们这里卖的所有菜,都可以跟您保证是整个剑南道最便宜最新鲜的,我们家东主说过,只要您能发现比我们家菜还便宜的,我们按照差价双倍赔偿,这您总该放心了吧?”

说着,他又指指自己摊子上的豆腐,道:“再说了,您应该知道我们李氏蔬菜市场的两大口号啊,第一个叫‘大唐素生活’,什么意思,肉吃多了对人的身体也不好的,所以像您这样的富贵人家,就该多吃些素菜,这豆腐就是素的呀,而且吃了它对人有好处,比肉都强!”

“大唐素生活?”裴杨氏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个说法,当下不由得心中觉得好笑,心想这李曦肚子里的奇思妙想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也不知他哪里想来的。当下便忍不住追问,“你说有两个口号?那么,除了这个大唐素生活之外,还有什么?”

小伙计闻言赶紧回答,“这第二个口号,就是‘爱心菜’了。您进来之前也该瞧见我们那招牌了,叫‘官督民办蜀州李氏蔬菜市场’,什么意思?那就是因为今年咱们蜀州大灾,我们这菜市场就是应了救灾而生的,里面的菜,都是为了给灾民谋福利而卖的,您在我们这儿每买一斤菜,可就是为官府的救灾做贡献了呀!您想想,我们的价钱已经取得那么低了,而且您买菜的同时,还能伸出手来救助一下灾民,这多好啊!”

这一番话,听得杨花花目瞪口呆,竟是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等说法都能想得出来,这李曦真是……

要说对人心民心之了解,要论到在这抓人心上的机巧百出妙不可言,只怕当今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吧!

听了这爱心菜的说法,她倒是没来由的就想起自己负责的剑南烧春这一摊子来。

半个月之前,剑南烧春的销售店铺就已经开业了,随后,各大酒楼酒馆,也都开始发货,在柳蓝和李肱的精密筹划布置之下,各地都已经有了分区域的“代理商”,因此这网络铺开的就极为便利,几乎只用了三天时间,剑南烧春就已经卖到了整个剑南道的边边角角。

按照李曦的要求,剑南烧春共分为四个系列,从低档到高档依次为:剑南烧春酒、剑南烧春五粮醇系列、剑南烧春酒鬼系列、剑南烧春黄金酒系列。

每一个系列,小到瓶子,大到酒坛,他都做了独到的设计,为了这个酒,他还特意带着人去过本地的瓷窑,联系了当地最好的几个画师,大量订做酒瓶,又在烧陶的窑上定了酒坛,也是专属的造型,独家订做。

酒瓶之精致就不用说了,那是赠品之一,自然美轮美奂,就连大量使用的酒坛,在还是胚子的时候就已经拿刻好的模板给压出了字迹和花纹来,便比如这里面的酒鬼系列,上面除了有本州刺史大人亲笔题写的一方剑南烧春小印和酒鬼两个大草之外,还额外的压出一首诗来,叫做:酒鬼背酒鬼,千斤不嫌坠。酒鬼喝酒鬼,千杯不会醉。

这种种奇思妙想,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而光是这些,才只是开头呢。

从当初酒庄子刚开始建那会子,李曦就已经提出了一个买酒送东西的概念,管这个叫赠品,比如每买一坛酒,就至少要送一只精致的酒瓶,还要送六只酒杯,六双筷子等等,当然了,所有的赠品上头,都是肯定要留下剑南烧春的独特标示的。

按照李曦的说法,这叫广告轰炸,要让每个人,不管是喝酒的不喝的,都必须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剑南烧春的标示,要让剑南烧春这四个字深刻的进入他们的生活。

当然,李曦做什么事情都是向来喜欢细分的,在他看来,以上这些方法,适用于普通人家,因为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你送的瓶子酒杯筷子乃至纨扇之类,只要是比他们自家买的还要高档,那他们就都会舍不得丢掉,会留下来用,这样就可以起到宣传效果,但是对于那些大富之家来说,这种小手段当然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对付他们,要用另外一种方式。

那就是在有人购买高档酒的时候,除了要每坛酒都赠送一些小物件之外,还要告诉他们,每购买一坛酒,都可以按照价值不同获得多少不等的积分,而当积分到达一定程度之后,他们将获得独家大礼,比如雕缕精美的金杯,比如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玉箸,等等。这样一来,小物件可以送给负责买酒的那个下人,鼓动他们的购买积极性,而积累的积分,以及当时来讲还相对神秘的赠品,则就勾起那家主人的好奇。

等到有人忍不住好奇攒够了积分,开始获得那些精美的赠品,随后就会引发一股攀比的热潮,甚至有很多人家明明是根本就喝不了那么些酒,也非得要一股脑儿多买很多回去放着慢慢喝,就是为了要那些精美的赠品,以免别人家里有自家没有,会觉得丢面子。

如此一来,这种本来是免费的赠品,却反而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它所带来的巨大购买力以及利润,立刻就把赠品本身的价值摊入成本之后导致的成本提高,给压缩到了一个让人不得不无视的地步。

就因为这么一个思路,甚至还连带着火了一大批相关的小作坊,现在每天都有人找门子想送礼,想从李家或者自己家里找些路子,揽下些赠品加工的活儿。

别说普通人了,就算是李肱这样做老了生意的,还有自己这样向来眼高于顶的人,也都觉得像就这些主意,这些商业上的奇思妙想,就已经足够叫人瞠目结舌了,但李曦的点子居然还没完。早在剑南烧春正式上市之前,他就已经提出了更下一步的构想。

那就是,在各个州府建剑南烧春主题酒楼。

按照李曦的设想,这种主题酒楼务必要极尽豪华,它的一楼对外公开营业,但是二楼三楼却并不对外营业,里面设雅间,称为贵宾室。

贵宾室不接待外客,只接待剑南烧春的贵宾,要想成为贵宾,又必须积累够一定的消费额度。于是可想而知,这种贵宾室很快又会成为一种夸富的东西。

同时,李曦还想要在各地修建园林,这些园林包括吃喝玩乐一条龙,做生意是其次,主要是让它成为官商各界们可以坐下来沟通的地方,提供一个大家聚会谈生意的场所——这主意简直妙到让每个听说的人都赞不绝口。

要是真的按照李曦的设想把这些计划一一的都实施了,这里面蕴藏的商机姑且不谈,光是这园林里即将聚拢起来的巨大人脉,就已经是一笔千金难换的巨大资产了。

因为这主意一出来,都别说杨花花一个妇道人家了,就连柳家兄弟那么聪明的人,听到李曦这些主意之后,都是当场傻掉,过了后回过神来,却又跟疯了一般的喃喃自语一脸红光。

甚至,李曦还早就已经给那些计划中将遍布整个大唐的酒楼写好了一种被他称作“对联”的东西,自从李曦说了,这两副对联杨花花就一直记在脑子里,片刻都不能忘却——

第一幅对联是:天不管地不管酒管,醒也罢醉也罢喝罢。

第二幅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又是妙到匪夷所思的构想。

事情到了这里,杨花花本以为李曦的那些花招也该耍个差不多了,一个人就算是再怎么聪明,这聪明总也有个穷尽的时候啊,但是今天突然起了兴致要来这菜市场看看,她却再次让李曦的种种奇思妙想给镇住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哪,他的心到底是怎么生的!

杨花花在那里愣着出神,脑子里过光一般的瞬间想起许多,但是这时候周围那些等着买豆腐的人却是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只是顾忌着杨花花她们一行人的派头儿,大家都不敢说什么而已,这会子见为首的杨花花终于没话了,当下便有人道:“我说钱小六,赶紧的,这是我的二十个钱,给我来二斤豆腐,家里等着做饭呢!”

好容易杨花花给那人这一声喊惊醒过来,扭头看看阿锦,摆手道:“咱们走吧,回头你叫何贵过来多买些,我也爱吃李曦的豆腐。”

第十一章 飞蛾

离开那个豆腐摊之后,杨花花又兴致勃勃的在李氏蔬菜市场里逛了几个摊位,每个摊位都有让人吃惊的地方,别说阿锦了,就连她也是感兴趣的了不得。

当时就忍不住心想这里蔬菜新鲜,价格又取得低廉,而且偏偏李曦还有那么多噱头拿出来,又是爱心菜又是什么官督民办的,还大唐素生活,这里的生意要是不好,那才怪了。

想来不光蜀州晋原,据说李曦的这种蔬菜市场同时在益州成都府和南边的眉州,以及下面的各个县城里都同时开业了,想来那里的市场也该同样火爆吧,毕竟这种巨大的宣传力不是普通人能抵抗得住的。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好奇的打听,可是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回事,杨花花的情绪渐渐的就落了下来,走过那些摊位,即便心里仍有些好奇,却也再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想要凑过去看看那股子新鲜劲儿。

帏帽下那种倾国倾城的俏脸上,只是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又走过几个摊位之后,她站下身子,道:“罢了,新鲜也看了,热闹也凑了,我也乏了,咱们回去吧。”

阿锦正看得兴致勃勃,闻言却是不由得一愣,此时两人都带着帏帽,却是彼此都看不清表情的,只是她与杨花花相伴多年,彼此实在太过熟悉,只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让她很快就品味出一些东西,当下便点点头,也道:“好,小姐,那咱们还从那个门出去吧。”

主仆两个在几个家仆的护持下出了李氏蔬菜市场,上了马车之后便直接回家。

马车上,摘了帏帽之后阿锦才看见,自家小姐的脸上竟是罕见的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当下就不由得心下诧异,却又不知是因何而起,因此也不敢问,当下便只是挑些刚才在蔬菜市场里让两个人都新奇不已的东西说。

但是她却发现,刚才明明是连自家这位小姐也很感兴趣的东西,但是这会子自己再说出来,居然是越说她脸上那不耐烦的神情就越发严重,当下便赶紧住了口,再不敢说话。

马车一路碾过青石街道,外边是热闹的街衢巷陌,车内却是静得呼吸可闻。

气氛不知不觉的就有些诡异。

良久之后,杨花花终于叹出一口气来,扭头看看阿锦,脸上也恢复了平常那种没有丝毫表情的模样,当下里只是淡淡地问:“我记得昨天听堂兄提过一嘴,子日先生好像是去了成都了?待会儿咱们回去之后,你过那边府里打听打听,看他多时能回来。”

阿锦闻言小心翼翼地接口答应了一声,心中若有所思,却仍是不敢开口说话。

马车走到家门口停下,将要下车时,杨花花刚抬起手来递给阿锦作势要下车,却又突然停下,看看她,问:“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让你叫人给那个小门装了锁?”

阿锦闻言一愣,不知她怎么倒突然提起这个来,当下里便不假思索地道:“是,遵小姐吩咐,当日婢子就命人去装了锁,那位风流公子也太过胡闹,说什么通家之好,便是两家再好,又哪能真的开通了小门,便是有了小门,也未尝不可,却又怎么能不设锁呢,将来走了贼丢了东西,却要怨谁才是?”

杨花花闻言笑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瞥了阿锦一眼,笑意岑岑地道:“他是……是没拿咱们这边当外人,把咱们家看成他自己家的后院了。”

阿锦闻言心内诧异,不理解自家小姐怎么会用这种表情这种口气来说这种话,当下她就不免犹豫了一下,却是又突然想到前些日子里李曦做了那首熟.妇诗的时候,自己都气得了不得要过去找他分辨,叫他不许辱人闺名,但是自家小姐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时候自己还觉得是自家小姐心气儿高,压根儿就不拿任何人的话当回事儿,但是现在想来,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再想想当日李曦那么嚣张跋扈的撞了自家的墙,那是多欺负人的事儿啊,自家小姐也不过咕哝几句,便也没说什么,几乎是默许了李曦在两家之间修那个所谓象征什么通家之好的小门。

恍恍惚惚之间,阿锦就似乎是心有所悟。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可是,咱们家就是咱们家,他们家就是他们家呀,他纵是有那种想法,咱们又岂能真让他拿咱们家做了他的后院啊,您说是不是?因此当时小姐您一说让婢子去派人弄锁,婢子就觉得有道理,让人装了锁之后,那钥匙就只在婢子这里,您放心,没有钥匙,过不去人的。”

杨花花是何等聪明的人,按照李曦私底下对她的评价,她跟柳荣的机灵劲儿有的一拼,那少说也得是奔腾双核的脑袋瓜子,反应速度奇快,因此阿锦这话一说,她立刻就扭头用怪怪的眼神儿瞥了阿锦一眼,回过头去自己笑笑,问:“光是咱们这边上了锁,也不知道他们那一边上锁了不曾,要是一道门上两把锁,想要过这个小门,倒还真不如翻墙来的容易了。”

阿锦闻言愣了愣,想想才道:“那边……应该是没装吧,前几天婢子还走那个门过去给他送过咱们酒庄子上的账本,当时还没见他们那边有锁。”

杨花花闻言点点头,无语而笑。

想一想,自从那小门修好了之后,自己竟是连一次都没走过呢,而李曦这段时间也是忙得不见人影,据说每天都是累的回来倒头就睡,竟也是一次都不曾到自己这边来过,说起来,那通家之门,倒真成了摆设一般的东西了。

下了马车,阿锦正要陪她往家里走,她却摆摆手,道:“你去那边打听打听吧,看他几时能回来,就说我有些事情不解,要向他请教。”

阿锦闻言沉默了一下,点头应是。

※※※

阿锦回来的时候,杨花花正坐在那里看着女儿和儿子一起玩耍,自己却在发呆。

她走过去,脚步声惊醒了杨花花,她才叹了口气醒过神来,却是摆摆手示意小丫鬟带着小姐和小公子出去玩,等她们都出去了,这才一边揉着指甲上的胭脂红一边问:“如何,打听出来了么?”

阿锦躬身道:“回小姐的话,据那边的回话,李曦公子前天就跟柳家的二公子柳荣一起到成都去了,据说应该是今天能回来。”

杨花花闻言点头,摆手道:“传饭,吃过饭咱们过去拜访一下那位武小姐。”

阿锦闻言应是,心里有些话想说,犹豫了几次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当下便只是默默地转身出去催促厨上传饭过来。

午饭之后,杨花花照例要小憩一下,等她醒来,恰恰是未时三刻,阿锦伺候着她洗了手脸,就问:“您是要这就过去那边,还是歇一会儿在过去?”

杨花花直接道:“这就去。”又道:“你到房里去把今年开春时候刚做的那一件滚云衫子取来,对了,还有胭脂匣子,钗环匣子,都拿过来。”

阿锦闻言一愣,心想不过就是过去拜访一下,怎么倒要突然打扮起来,当下她闻言之后就不由得有些迟疑,杨花花此时扭头看她,脸上挂着些浅浅的笑意,问:“阿锦,你说咱么过去,是简单点儿好,还是打扮一下好?”

阿锦犹豫了一下,道:“还是要打扮一下的,那位武小姐也不是普通人,不要在她面前落了面子,不过……也不必太过刻意吧?据婢子这些日子所见所闻,那位武小姐虽然也是个有讲究的人,但其实平日里她无论谈吐还是着装,都朴素小意的紧,若是您穿了一身盛装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杨花花闻言脸上带着笑斜眼儿觑她,“有点儿盛气凌人了?”

阿锦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因为生产这一块儿由自家分管,而自己又是经手人,因此最近这段日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过去李曦家里送一下账本,李曦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一切都是武兰在处置,账本也都是交给她,因此说起来这些日子她倒是跟那武兰颇打了几回交道。

在她看来,那武兰生就的气魄就大,天生里就带出一股子大家气派,据说她此前只是流寓各地做人家的歌姬,但是她身上非但没有丝毫的妖媚气息,反而素服淡妆之下自有一股令人自然而然信服的贵气。而且不知是她少年老成还是见惯了人生起落,日常的一言一行,都自有一种说不出清淡意味,若不见面不闻声,只怕十有八九会当了她是个修道的仙人。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即便是阿锦也觉得自家小姐无论哪方面都并不输给她,却仍是下意识里就觉得应该对她尊敬些才好。

但是看见她的表情,杨花花却是笑了笑,径自扭过头去,傲然道:“既然过去,便是斗美去了,自然要盛气凌人些。”

“斗美?”这个话初听了有点发愣,继而阿锦就明白,兴许自己那猜测十有八九是已经准了。当下里她低了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您可要想好了啊,这种事情,不好这么轻易决定的。”

杨花花闻言扭头看她,满眼的疑问。

阿锦咬咬嘴唇,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当下便道:“其实叫婢子说,小姐您还是……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婢子也知道,如李曦这样的男子,确实是天下翘楚,只是,只是夫人您想过没有,他那么厉害,不单咱们能看得出来能感受得到,能看得出来,天下有长眼睛的,谁都瞧得见的。不止夫人,不止婢子,整个晋原县那么多人,但凡是知道他这么个人的,不管是爱是恨还是羡慕嫉妒,其实骨子里都得承认,这人的确了不得”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还只是现在,他李曦今年才十八岁,那么,将来呢?以他的才具,不必小姐您说,就连婢子都觉得,别说咱们蜀州,就是整个剑南道,怕是都盛不下他呀,以的本事,怕是在咱们整个大唐都能做的个翘楚人物了,这样一个人,他身边又岂能少的了愿意主动贴上去的美色?甚至婢子觉得,说不得就在眼下,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个那些闺阁里头的女子都正拿了他做着怀春梦呢!”

她说到这里,杨花花不由笑笑,点头对她道:“说得很好啊,接着说,我听着呢。”

阿锦见她一脸的不以为意,知道其实自己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夫人向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而且只要她打定了主意,别说自己,便是老天爷只怕也拉不回来。只是当下里有些话还真是得说出来才觉得心里舒服,因此当下她只是心里叹息了一声,便又继续道:

“婢子也觉得小姐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为裴家二爷守着,您愿意嫁谁,只要您自己看得中,就都是好的,婢子,还有阿瑟我们姐妹俩,愿意一辈子跟着您,伺候您。但是这个李曦……非是良配呀!”

“且不说他已经定了柳家的小姐为正妻,就算是他现在没有婚媒,您毕竟已经是再嫁之身,他一个那么有能为的人,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您做正室的,可要是嫁过去做个小妾,处处要看人脸色,以您的脾气,岂是那甘于屈居人下的?而且……而且您的年纪又比他要大几岁,现在国色当前,您自是不怕,可红花再美,将来也毕竟有老去的那一天呀,他一个风流种子,身边定是断不了美色相伴的,万一将来您这里色衰爱弛……总之,在婢子看来,您这么做,无异于飞蛾扑火呀!”

说到这里,嗫喏了一下,她才小心翼翼地道:“更何况,您别忘了,您这里还带着小公子和小姐呢,您要是万一跟了那边去,这小姐还好说,将来长大了出阁,不管是谁都不会短了她的嫁妆,可是小公子他,您让他长大了之后如何自处啊?”

杨花花听得有些感动,忍不住抬起手来摸摸阿锦的脸庞,笑道:“难为你能那么快就瞧出我的心思,这么会子功夫还就替我想了那么多,真是有心了。可是,我什么时候自己要嫁给他了?又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他做妾了?”

阿锦闻言哑然,一时间有点迷糊。

杨花花笑笑,也不给她解惑,当下里只是道:“去给我拿东西吧。”

阿锦带着一脑子疑问去给她张罗了衣裳钗环等等,帮着她在那里打扮,一眼一个变化地看着铜镜里一个美得迫人的盛装丽人一点点更加美丽起来,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想着打从自己跟了小姐之后,这是第三次见她如此刻意的盛装吧?

第一次,是二老爷他们北迁的时候,只是那时候她还小,形容未曾完全张开,第二次则是出嫁的时候,那会子当真是觉得自家小姐简直美到了神仙画里去了,天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般美貌,但是眼下这一次,时当二十许龄的小姐一旦认真的收拾起来,却让她突然发现,原来当年出嫁那一次,还并不是自家小姐最美的时候啊。

似乎每过一年,她就越加美丽了几分,直到现在,身为女人的她已经完全成熟,此时看去,铜镜里的美人长眉远黛巧笑倩兮,简直是慵懒美艳到了骨子里,便是自己这个熟悉她的人,而且还是个同为女子的,看到了她眼前这幅盛装模样,都不由得为之心折,为之沉醉,遑论身为男子的李曦乎?

默默地帮着她着装完毕,阿锦犹豫了一下,问:“小姐,您是准备走外边正门,还是……”

不等她说完,杨花花已经摆手道:“小门。”

末了又补上一句,“通家之好嘛,这可是他说的!”

说完了扭过头来,她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贯的冷艳模样,淡淡地道:“待会儿把阿瑟叫过来,让她陪我过去,你就不必去了,只管好家里的事情就够了。”

阿锦闻言不由得心里一惊,抬头看她时却正正与她的目光对上,当下心里雪亮,便赶紧低了头,低低地道了声,“婢子知道了,以后一定记住。”

杨花花闻言笑笑,摆摆手,道:“你去吧,把阿瑟叫来。”

阿锦闻言应声称是,转身缓缓地退了出去,再也不敢说什么。

等她走了,杨花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扭头看到铜镜里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却是不由得冲自己露出一个最灿烂最迷人的微笑,喃喃道:“世人都到飞蛾扑火太过愚蠢,却有谁能知道飞蛾扑火后燃烧那一瞬间的快乐?”

她冲自己笑笑,“我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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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鲜于

成都通往晋原的官道上,三驾马车正在快速驶往晋原方向。

第一辆马车里,李曦闭目遐思了一会子,突然想起些事情来,便对前面的车夫道:“停一下,你去后面马车上把柳公子和李老爷子请过来,就说请他们坐我的马车,有些事情商量。”

那车夫闻言减慢车速,直到最后停在道旁,眼见后边的两辆也都跟着停下来了,他便过去把李曦的话一说,很快,后面两辆马车上的李逸风和柳荣便前后走了过来。

李曦这马车是前些天最新购置的,不惜工本的大价钱砸下去,东西做出来自然讲究,甚至连样式都是此时南方少见的四轮马车,车内空间也很是宽敞,别说三个人,便是十个人同时上去,挤一挤也完全没问题。

当下李逸风和柳荣上车之后坐好了,马车又再次奔驰起来,柳荣就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看李曦,问:“怎么着,是不是要跟我们商量商量,咱们在成都吃花酒的事儿,不让我们回去乱说呀?我可跟你说,我没问题,但是婠儿那丫头可机灵得紧,你最好是连带着车夫都叮嘱一下,不然怕是一样给你走漏出去!”

李曦笑笑,这些事情他才不以为意,就算是婠儿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自己愿意去的,是鲜于家主动邀请,双方作为合作伙伴,在成都那一块儿,自己的产业又是须臾离不得鲜于家的支持,人家邀请,自己总不能不去,而且就算是去了,也是喝酒而已,说给婠儿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婠儿是大户出身,以她的胸襟气度,便是武兰做了自己的歌姬之后正式住在家里,现在又是以女主人的身份替自己管家,她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甚至上次悄悄溜到她那绣楼上去的时候,她还主动提到武兰,说她也挺可怜得,要自己务必好好待她,像眼下这点子事儿,她自然更是不会放到心上。

知道柳荣是在拿自己开玩笑,他便索性不接茬,只是直接道:“刚才我又想了一下,李老爷子说的有道理,牛比较笨拙,慢力足,耐时候,但是这一百里路只设一个驿站,确实少了点儿,嗯,据我看来,一只牛走五十里之后就让它歇上一天,才是比较稳妥的做法,才不伤牛力,所以,驿站还是一个,不动,但是牛,要加一倍。”

李逸风闻言点头,这意见本就是他反应的,眼下得到了李曦的认可,他自然高兴,但是柳荣听了这话可就有点皱眉头,因为明摆着的,眼下已经雇佣了那么多牛,再加一倍,钱紧张还是小事儿,加大了成本负担也是小事儿,问题是,这么些牛,哪里是随便说说就能弄来的?就算是你肯给钱,人家家里正做着活儿,人家也未必就愿意过来挣你这份钱啊。

就眼下运送蔬菜的这些牛,还是得说他们柳家面子大,稍微一沟通之后,各地里正们就打发了本地有牛有车的人家来了,可要是再征一批……难度不小。

当下看见他脸上作难的表情,李曦想了想,道:“要么,至少再加一半,如何?”

柳荣闻言摇了摇头,别看他平日里没正形,一等到说起正事儿,却也是正经的紧,当下他深吸一口气,道:“给我三天时间吧,晋原挖过一遍了,再伸手要,怕是不大好,我从咱们蜀州的其他三个县想想办法,想必我们老爷子的面子,在他们那里也得起点作用。”

李曦笑着跟李逸风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事情就算是这么确定下来。

当下里柳荣又问:“你半道上停下车把我们叫过来,就这点事儿?”

李曦摇摇头,认真地道:“不是,这个是次要的,找你们过来,最主要是想说说在成都建一家剑南烧春主题酒楼的事儿……”

他们一行三人前天晚上赶到成都,跟正在成都坐镇的李肱汇合之后,昨天一天的时间,在成都转了几家菜市场,眼见生意红火,又到鲜于家名下的剑南烧春成都总营店看了看,见同样红火,这才觉得放了心。

然后到了晚上,四个人便跟鲜于家的大公子鲜于博文一起吃了顿花酒,好好地乐了一乐,也算是合作双方沟通一下,加深一下彼此的关系。今天早上起来,除了李肱要继续在成都坐镇一段时间之外,他们三个就正式动身回晋原。

此次成都一行,虽然所到之处无论剑南烧春还是蔬菜市场,生意都很是红火,但是与此对应的,问题和困难也很是不少,几个人要急着赶回晋原,就是要回去处理这些问题。

最凸显的一个问题,还是在运输上。

虽然当时大家坐在一起讨论,都以为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周全了,可不管你想的多周全,总还是会有一些让人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比如李曦刚刚提到的这个让牛能够获得休息的问题,当然,还有蔬菜一旦滞销之后的保存问题,这都是迫在眉睫的。

除此之外,在李曦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抓紧时间筹办蜀州和成都等州府的剑南烧春主题酒楼的事情了。

李曦前世的时候虽然没做过销售,但是关于一些现代的销售理念,却还是清楚的。眼下这种阶梯式悬念销售,又是他结合前世所知思虑良久才定下的,因此自然更是心里有数。

当下的情形,剑南烧春的各个系列酒全线飘红,已经有不少大户在得知了剑南烧春的销售政策之后一掷千金的提前就冲破了李曦事先能预备好的最高购买额,也就是说,目前对于这一批最顶尖的客户,李曦已经是失去了销售控制了。

虽然这批人很少,但是可想而知,只要有人突破了这一层,那么随后的跟风现象,就会大大加速这个群体的扩张,于是可以预见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将有很是不小的一批顶尖客户会脱离剑南烧春的销售增长点。而这一点,也是李曦事先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旦有些顾客过了积攒购买值来夸富的那个劲头儿,而后续的吸引措施没有及时跟上,那就很可能会流失一批顾客,而要想时刻保持购买的吸引力,要想一直到彻底把剑南烧春这块牌子打响了,让这个牌子彻底融入到社会各个阶层的日常生活中去,达到最后的成功,那么剑南烧春主题酒楼和主题园林的事情,就已经是必须提上议事日程的事情了。

在成都的时候李肱也带着大家去看了,他选的想买下来的那座酒楼的位置很好,整体造型和格局也很大很气派,但就是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可是要想吸引这样一批顶尖级的豪客,不拿出点气魄来又怎么行?

当下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柳荣和李逸风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得相对苦笑。

当下她们两个是不得不感叹,李曦的奇思妙想实在是太多了,一个接着一个,叫人应接不暇的。当然了,以他们的聪明,和眼下李曦那些构想一个个成功的实例,都让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李曦那些异想天开的东西,其实都是难得的好构思,可眼下的问题是……没钱了!

不管柳家还是李肱,还有裴杨氏,其实都算是殷实的人家,家底很厚,但即便如此,接连着这么几件大事坐下来,又是建酒庄子,又是外围包装,还要在各地买地建蔬菜超市,还要运输……等等等等,这些事情哪一件都是花钱快得很。

当然,花钱最快的其实还不是这些,而是酒庄子囤粮食,眼下川蜀大灾,粮价正是最贵的时候,但是剑南烧春销售如此火爆,甚至酿酒那一块儿的规模都有点跟上,这粮食自然要多多的囤一些才好,于是,大量的钱就被占了去。

那天李逸风还合计了一下,说是这么一大摊子铺下去,平均每天都是以十万钱为基数的往下砸,虽然剑南烧春和卖菜的收入和利润都很高,但还是缓不过气儿来,这一连串的投资实在是太大了。而李曦又向来都是只出主意不出钱,偏偏利润上还要拿大头的……

因此当下里闻言,李逸风犹豫了一下,便笑着道:“别着急,别着急嘛,缓一缓,步子迈得太大了也不好,缓一缓,没事的。”

李曦闻言纳闷,这时候柳荣便把收支的总账本子拿出来给他,李曦翻看了一下,也是不由得跟着皱起眉头。良久之后,也只好叹了口气,道:“那就先缓一缓吧,不缓也没办法呀,总不好叫资金链断掉,唉,是啊,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蛋啊!”

听到他这句古怪而闷骚的话,柳荣和李逸风又是不由得面面相觑,人家李老爷子虽然做了许多年官,可一旦为人幕僚,那便是极有规矩的,当下里便只是咳嗽两声扭过脸去假装没听见,柳荣这个当大舅哥的却是向来最不怕这个的,当下就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不由笑了一会子之后,他想了想,却又板正了脸色,谨慎地道:“要么,那位鲜于公子的提议,你再考虑一下?”

李曦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低头沉吟起来。

想到这个,就让他不由得犹豫。

或许是看出了自己手下这两个生意的利益,昨天晚上大家一处吃酒的时候,那鲜于博文正式代表鲜于家提出了想要入股的要求。

目前李曦跟鲜于家的合作仅仅限于他们家是剑南烧春在成都府的总代理,并且成都府目前已经建成的十几处蔬菜市场里也都有他们三成的股份,这种程度的合作,可以说鲜于家也就是帮了点忙,并且顺道跟着进来分些小钱,但是如果一旦让他们全面入股,李曦就怕以他们家多年经商积攒下来的庞大的实力和人脉,到时候自己要反为他们所制啊!

不过呢,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己要想平平安安的把生意越做越大,那么不管是眼下在剑南道境内,还是将来走向全国,都离不了他们这些各地实力派大商巨贾的支持。因此虽然根本就不愿意让他们进来分一杯羹,却也不好直接就拒绝回去。

而到了眼下看见那账本,李曦又开始惦记上了人家的钱袋子。

想了半天,就在柳荣耐不住马车的颠簸已经抬手打起了哈欠的时候,李曦才淡淡地道:“回头就跟三叔说,让他拒绝鲜于家的提议,我的事情,不想让他们进来掺和。”

柳荣闻言想了想,问他:“为什么?如果你害怕失去控制权的话,咱们四家手里多攥住些就是了,眼下咱们的钱那么紧,他们要是愿意投钱,那肯定不少,岂不是正好可以解解口渴?何必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曦闻言轻轻摇头,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当然是他不想让别人掺和进自己的生意里来,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条无法对任何人说的理由,也是最最关键的理由,那就是他觉得鲜于仲通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而且似乎不是穿越过来之后听惯了才有的那种耳熟,应该是自己上辈子就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川蜀之地的大商贾,按说是没资格留名青史的吧,但是自己一个千载之后的历史白痴却居然都听过他的名字,可见他肯定不是一般人了。

所以,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吧。

柳荣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昨天晚上那鲜于博文见你没回应,话里话外就已经有些威胁的意思了呀,所以这事儿……我觉得你还是再想想,反正也不急,先不要跟你三叔说吧。”

听他说到这个,李曦却是不由得失笑。

昨晚上见李曦没有回应,那鲜于博文倒确实是绕着弯子出言威胁来着,只不过他那威胁,在李曦看来简直就是笑话——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家其实早就已经了解到了剑南烧春的酿造方法,如果李曦不同意让他们入股的话,那他们就要另起炉灶了。

当下他见柳荣都没有闹明白,扭头看看李逸风,好像也是一脸糊涂,便跟他们解释起来,“鲜于博文那所谓的威胁,其实只是吓唬些不懂行情的,怎么你们也跟着上当。眼下咱们剑南烧春最值钱的是什么?不是方子,早就不是了,眼下咱们最值钱的,是招牌,是名气!”

他笑道:“我绞尽脑汁的想了那么多打造品牌和品牌影响力的法子,为的什么?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怕咱们这酒出来没一个月呢,就有其他的新酒也跟着上市了。”

“鲜于博文说他们家已经掌握了新酒的酿造办法,这个我信,但是我相信,如果他们以为掌握了酿造方法就可以站出来跟咱们分庭抗礼了,那他们就绝对不会找咱们谈什么合作的,只怕不等咱们知道,他们的新酒就已经造出来甚至上市了。”

柳荣和李逸风两个人闻言低头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下便不由疑惑地看着李曦。

李曦笑而不语。

过了片刻,柳荣不由得一拍自己的大腿,满脸的笑容,道:“我明白了……啊,明白了,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呢,你小子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怎么最近这段时间张罗这些事情那么起劲儿呢,原来落笔就在这里。”

说完了,他又喃喃地念着回味:“品牌……品牌价值……嗯,有道理。”

李逸风瞪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李曦见他还是不理解,便只好给他继续解释几句,“眼下咱们这么大造声势的上市,又已经把剑南烧春这个牌子送到每个喝酒人的家里去了,也就是说,到了眼下这个阶段,大家要喝酒的第一个反应已经不是在乎什么新酒不新酒烈不烈了,大家在乎的是,这酒是不是剑南烧春这块牌子产的!”

说起来其实这个概念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实在是简单得很,但是对于在时下大唐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来说,虽然一直都恍恍惚惚的明白所谓品牌的意思,但是却一直都无法把品牌的力量理解到那么深刻,因此当下李逸风即便是听了李曦的解释,却还是有些迷糊,当下里便也只是略略的点了下头,然后便是自己蹙眉苦思。

李曦笑笑,对两个人道:“说起来我看昨晚鲜于博文说这个话时的表情,倒好像是他真的拿了这个就以为抓住了咱们的一要害似的,我想,要么就是他们那位当家的老爷子鲜于仲通并没有告诉他真正要跟咱们合作的原因,要么就是,他在装傻!”

柳荣作为世家公子,此前毕竟是跟鲜于博文打过几次交道的,他人又聪明,眼力奇准,当下闻言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十有八九,是后者。”

李曦闻言点头,笑笑,“那就这样,咱们的态度就是不拒绝,也不积极,先磨着他。等咱们的一系列的措施都施展出来了,把剑南烧春这块牌子的价值托到最大了,到时候再高价分给他们一部分份子,嗯,不能多了,权当套现了,还不至于得罪他们。”

顿了顿,又道:“要么,这样,让他们做咱们的加盟店!”

“加盟店?”

“套现?”

柳荣和李逸风闻言都是有些发呆。

这样的词实在是让人听了有点迷糊,大概根据字面意思能猜到一点,但是具体还是不明白,不过幸好,跟李曦在一起那么久,她们两个都已经是早就习惯了李曦动不动就冒个新名词新想法出来,当下里便是吃惊也有限,只是等着李曦的解释。

这时候李曦便笑着跟他们解释加盟店是什么意思,好容易解释的他们大概弄懂了什么意思,李曦却是忍不住想,既然他们鲜于家愿意做飞蛾,那自己就做这团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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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闲心

李曦他们一行的三辆马车驶入晋原县城的时候,天色已经近晚,正是残霞漫天的时候。

回来的这一路上,李曦把加盟店的真正含义给李逸风和柳荣解释清楚了,三个人便在马车上甚至已经商议出了一个大概的纲要,那就是既要借着加盟店的名义将鲜于家的资金引进来,同时又要防止他们借机真正的把触角深入到剑南烧春的内部。

总之一句话,他们拿出真金白银来帮忙开店,将来可以给他们分红利,但是剑南烧春这块牌子,却是绝对不允许让他们给分润一些去的。

马车入城之前,李逸风和柳荣两个人下了车回到自己马车里,入城之后,便在两个岔道口与李曦分开各自回家了,而李曦则是一路直奔自己的府邸。

到自家门口下了马车,就觉得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般。

饶是在订做马车的时候,李曦已经是按照这个时代所有的最高技术标准去订做了,可即便如此,这马车的减震功能仍是叫人不敢恭维的紧,这一路百余里颠簸下来,直是叫人周身酸麻,难受得紧。

进了自己家门,李曦正想休息一下洗个澡,顺便让武兰给自己捏一捏,但是他才刚刚进门,府里武兰安排的一个管事叫赵老安的,得了消息之后已经快步迎了过来。

问安毕,赵老安却是递过来一份名刺,李曦顺手接过来一看,见竟是周府的帖子,当下心里诧异,便一行走一行问,那赵老安老老实实把情况一说,李曦便连前堂都没进,就道:“既然如此,你去让人再把马车拉出来吧,我这就到周府去一趟。”

上午的时候周邛特意打发了家中下人过来递名刺,说是一等李曦从成都那边回来就立刻道周府那边过去一趟,李曦不知道老师周邛找自己有什么事,要紧不要紧,但既然是老师周邛特意派人传了话,那么不管多累,他当然都得赶紧过去。

这个时候,杨花花和武兰正在后宅里相对而坐。

杨花花今儿过来就是特意来斗美来着,因此介一身盛装而来,便是武兰本自美色十分,也不由得被她压下三分,不过武兰性子散淡,隐隐约约能猜到些杨花花的心思,这个时候倒也不欲与她比较什么,只是笑着陪她说话。可她越是这般,虽然素衣简服不施粉黛,却温婉自持,直是说不出的贤淑韵味,竟是不知不觉间恰恰与杨花花斗了个各擅胜场,难分伯仲。

李曦回来的这会子,她们两个正在那里喝着茶闲聊,当然,所谓闲聊这个说法,当闲聊的双方是两个女人,尤其还是两个非常漂亮又非常聪明的,还隐隐约约处在敌对双方的女人的时候……那就往往不是闲聊了,而是一种不动声色之间的语言战争。

杨花花是个聪明透顶的人物,此刻又是携盛气而来,自然语带挑衅,武兰虽然不如她更善于布张世态人情,但论起聪明劲儿来,比她也是丝毫不差,只是见惯了人世沧桑之后,性子更温婉散淡些罢了,当下里杨花花有问她就有答,倒也是涓滴不漏。

两人之间表面上言笑晏晏的一团和气,背地里却已经不知道多少枪来刀往,偏阿瑟年轻醇稚不解这两个聪明女人话里的机锋,只是觉得这位武小姐生得也好美,待人也和气,因此介便很快就把来之前自家小姐的千叮咛万嘱咐给忘到脑后去了,直是觉得便如呆在自己家里一般言笑无忌起来,杨花花暗地里叹息,武兰却是对她的漫无心机欢喜得很。

此时听见李曦回来了,已经下了马车正往前堂去,武兰和杨花花两个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武兰就不必说了,论身份她还是李曦的歌姬呢,主人回来了,她自然是该到后宅的门口去迎接一下的,而杨花花这一趟过来本来就是打定了主意飞蛾扑火来着,这会子自自然然的站起身来,竟也是准备跟武兰一起到门口接一下。

只可惜她们两个刚刚才心照不宣的一起出了房间,就得到前边的消息,说是公子爷虽然回来了,但是连前堂都没进,水也没喝一口便又直接招呼了马车出门了,据说这一回是到周府去了。

武兰是知道上午周府派人过来送名刺的事情的,因此当下听了下人的回报,顿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当下杨花花听了这消息却是不免的就有些心绪浮动了。她可不知道李曦压根儿也就不知道此刻她正在这里做客呢,当下里听见说他连前堂都没进就再次出门离开,心里不由得就念叨,怎么着,听说我在,你就不进家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躲着我了?

武兰扭过头来看她,“少夫人,要么,咱们再回去坐一会儿,等一下?”

来之前的时候人家裴杨氏少夫人杨花花可没说自己过来是来找李曦的,人家的说法是觉得大家住的那么近,因此便过来串串门,正好与武小姐彼此闲谈一番,解一解春闺寂寞。

只不过刚才受了杨花花那么一番的反复挑衅,武兰虽然大家气度,却到底还是心中有些不悦,这会子便正好借着话儿给扳回来了,这一问,可就直接点住了杨花花此行的真正目的了。偏偏的这时候杨花花有些心浮气动,一时间听了她这话竟是未曾细想,因此并没有品味出武兰话里的讽刺意味。

当下里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冲武兰明媚地笑了笑,话说出来却是咬牙切齿地紧——

“等!”

※※※

而这个时候,再次坐回到马车上的李曦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忍不住心中哀叹,心想前世的时候做小白领那会子,觉得老板们整天都屁事儿不干的大把捞钱,但是这会子自己也做起了生意当起老板了才发现,做老板也不容易哇!别的不说,这些天自己光是坐着马车到处跑的时间,就比躺在床上的时间还要多多了,这叫一个累啊!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这些日子以来累归累,但是只要一想起自己穿越到唐朝这才刚两个来月,居然就已经做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心里倒还真是蛮自豪,也蛮有成就感的。

而且最近这些天,眼看着剑南烧春的生意那么火爆,卖菜的生意又一把红火起来,似乎就连自己在县衙里的地位也是突然一下子坐稳当了,便连那裴俊,在自己一连串的大成功面前,也已经是低调了很多。

甚至于前几天里去县衙的时候,就连县令郑爽都频频的向自己示好,看他那意思,倒好像是有些后悔当初把卖菜的事情都承包给了自己个人,现在是也想进来分一杯羹了。置于县尉江安,前几天则是一再盛情的邀请自己过去他家里喝酒。

也难怪他们如此,剑南烧春的成绩姑且不提,单是一个事先并不为大家所看好的蔬菜种植,到现在为止的事实也已经证明自己获得了成功。小县城级别的不说,光是蜀州、眉州、益州三地的三个大市场,都是第一天的销售额就突破了十万钱,其中单是成都府,包括下面已经开业的十几处小市场在内,第一天的销售额竟然达到令人咋舌的三十八万钱!

在这样巨大的成功面前,不但县府里那些人的担心和顾虑都一扫而光,大家都明白,这个以菜换米的政策绝对会成功了。甚至就连下面那些原本也不看好种菜的农户,此时得了菜钱,也发现全部核算下来,种菜竟是比种米的获利还要大,因此这些日子据下面回报,原本那些宁可抢种小麦也不肯种菜的人,竟是一个个都抱怨后悔的了不得,据柳荣的说法,如果现在还要继续搞蔬菜种植的话,报名的至少能突破五十万亩!

五十万亩啊,已经是晋原这等上县耕地的一半了!

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眼下晋原的这一摊子,已经可以说是初步打开局面了,这些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包括裴俊江安等人,自然不会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寻自己的麻烦,甚至他们还要反过来对自己客气些。至于县衙里的那些小吏,就自然更是不敢有什么不恭顺的,一个个在自己面前都是乖巧热乎的很了。

而且有了这些基础,想来将来不管是自己要继续扩大种植面积,还是要筹建整个蜀州的官商俱乐部,都已经不是难事了。

心里思绪纷乱翻飞之际,马车已经一路到了赶到了周府门口。

李曦下了车便直趋门厅,这些日子每常过来习字读书,他跟周家上下已经很熟,下人们知道自家老爷分外看重这个学生,因此只要他来了,却是连通报都不需要就可以直接进去的。

正好在院子里遇见了一个平日在老师周邛的书房外等候差事的仆人,李曦问了一句,得知老师周邛此刻正在书房,便直奔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外,他整了整衣服,上下收拾了一下,又喘匀了气息,这才开口道:“老师,弟子李曦求见。”

话音刚落,就听见书房里周邛道:“子日来了,进来吧。”

李曦推门进去,却见周邛正自放下手里的书卷,看见李曦满脸的风尘之色,知道他显然是刚刚回家,甚至连洗把脸的功夫都没耽搁就直接过来了,当下不由得笑笑,道:“让你回来之后就过来,却也没那么急,竟是连把脸都不洗,去,让人给你打盆水,洗把脸去。”

李曦闻言只是嘿然地笑笑,也不说什么,径自出来着人打水洗了脸,又对着水盆整了整衣服,这才再次敲开了书房的门。

让他坐下之后,周邛敲着书案,淡淡地道:“知道你忙,怕逮不住你,所以才叫人拿了名刺去叫你。”想了想,又道:“事情便是再忙,也不要进退失据,你需要知道,越是忙的时候,胸中越是需要有一颗闲心。”

李曦听了他前面的话本来想笑,听了后面这句,却是笑不出来了,当下里起身深施一躬,道:“弟子谨遵老师教诲。这一段时间确实是忙了些,什么事情都是方兴未艾,我不亲自去看看又不放心,往后就会好些了。不过请老师放心,不管学生再怎么忙,只要您一句话交代过去,随时都能逮住学生的。”

周邛闻言莞尔一笑,笑着斥道:“油嘴滑舌!”

等李曦重新坐下了,他摸摸胡须,道:“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两件事。”

李曦闻言正襟而坐,认真地道:“弟子洗耳恭听。”

心里却是不由得敲了一下鼓,心想莫非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让人揪住短处了,因此老师才这么正式的把自己叫过来交代?

但是再仔细想想,没有啊!虽然最近这些日子因为剑南烧春和蔬菜超市相继开业,自己确实忙了些,因此县衙里就不免去的少了些,但是好歹自己还挂着一个外出公干的衔头呢,蔬菜种植和蔬菜销售,本来就是为了县里救灾而办的嘛!

心里想不明白,李曦便只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邛的脸色,见他脸上似乎并没有不悦之色,这才低下头来认真听着他的两件事。

第十四章 师徒

周府的书房里,周邛和李曦侧对而坐。

周邛缓缓地道:“第一件事,衙门里经过商讨,为师和别驾高大人、司马柳大人都觉得,你们晋原在面对大灾之时所采取的办法很好,以工代赈,既能解决掉老百姓的饥荒问题,又能修缮大堤和农田,实在是化灾为利的善政。”

李曦听得点头应是,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老师这番话说的可是有些偏颇啊,这以工代赈的办法,可不是晋原首创的,可以说是一旦遇到灾荒之年,不止地方官府,便连历朝历代的中央政府也是这么办的,反倒是自己种菜卖菜的办法,只怕是绝对的首创,怎么不听老师赞自己,却反而一个劲儿的夸那以工代赈呢?

情知道老师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当下里李曦也就并不插话,耐心的听下去。

周邛继续道:“因此,经过众人的商讨,正式决定刺史府里也要拿出一些措施来,帮助下面共同度过这场大灾,既然你们晋原的办法很好,那就用你们的办法,刺史府这边也搞一次以工代赈,至于工程,因为下面各县看到了晋原的动作,也都纷纷选择了修缮河堤和田地,所以刺史府这边就决定把目标放到道路上头……”

听到这里,李曦就是不由得眉毛一跳,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周邛的意思,这时果然就听周邛道:“蜀州通往成都的官道,已经是有十几年不曾修缮了,虽然大体通畅,但是且不说这条官道乃是刺史衙门连接剑南道节度使官衙的重要通道,便是我蜀州与成都两府的的民众,亦是多赖它互通有无,故此,它的重要性实在是无比之高。”

“经过刺史衙门商讨,为师已经正式公文禀知节度使大人,并联络成都府那边,力争到时候大家两边一齐发力,赶在晚稻下田之前,把这段道路重新修缮一遍。”

李曦闻言忍不住心中狂喜,顿时就连浑身的疲惫都觉得去了几分,心想老师果然就是老师,这不声不响的打了几句官腔的功夫,竟是绕着弯子帮了自己好大的忙。

这段时间里,先是大雨浸泡,后来又是频繁走重车,不少路段的路况不好,导致运菜车出了好几次半路损坏的情况了,就在他刚刚和李逸风柳荣他们一块儿回来的路上,几个人还半道上停下查看过几次路况,李逸风嘴里咕咕哝哝的,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李曦知道,他心里十有八九是打着这条路的主意呢。

或许以他的老辣,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以自己和周邛的师生关系,再加上和柳博的翁婿关系,让刺史府出钱出工来修一下这条官道,自然是个如意算盘好主意。只怕他压根儿也不会想到,根本就没有等到自己开口,老师周邛和柳老爷子就已经帮自己打算到了,这不,眼下这好消息可不就蓦然而至。

当下李曦赶紧起身,深施一躬之后站起身来,笑嘻嘻道:“老师真个疼爱弟子啊,学生谢过您了!”

周邛闻言一笑,摆了摆手,道:“只是,一旦工程开动起来,势必会对当时的交通产生一定影响,这个官府虽然会在施工路段临时铺垫一条辅路,不过对于你们的运货,肯定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也要提前做些思想准备才好。”

李曦闻言点头,却又道:“这条官道虽说已经十几年不曾修了,但是老底子不错,如今只是修缮,又不是整个的翻修,想必工程进度会很快,再说了,我们的牛车赶路都是在晚上,正好不会与修路有什么时间冲突,嗯,纵是有些影响,也是有限的,到时候只需要每隔一段路安排一个人随时跟着工程进度,在夜间为我们做乡导也就是了。”

周邛闻言点头微笑,对于李曦的叩弦歌而知雅意非常满意。

然后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虽是公事,一旦事情定下,刺史衙门也会正式给你们县里行文,不过提前跟你说一声倒也没什么,就算是提前跟你们县里打个招呼吧,毕竟虽然是刺史府主导此事,但也离不开下面县里的配合。”

李曦闻言道:“您放心,回头弟子就去找郑县令,提前商讨个人员调度的方案来。”

周邛闻言点头,“至于第二件事,就是私事了。”

他站起身来,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个盒子来,放到面前的书案上推给李曦,道:“拿去吧。”

李曦好奇地打开一看,红绸包裹的盒子里面竟是一张剑南道节度使衙门开具的飞钱。

所谓飞钱,在时下又称“便换”。在李曦理解应该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纸币了,其实严格来讲,它还不算纸币,因为它是应各地节度使与朝廷之间的钱粮往来而派生出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朝廷跟地方各节度使之间每年都有大量的钱粮往来,来往运输极为耗费人力物力,因此到后来朝廷便干脆不再承担运输,转而把运输的任务承包给商人来做。

商人们在长安接到任务,把钱粮等物押运到地方之后,会从节度使衙门那里拿到一张飞钱充作运费,而商人们拿着飞钱,可以直接到户部去支领这笔运费,可以说在这个时候,飞钱其实只是一张收到货物后开出的凭证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天生就在资本运作方面嗅觉非常灵敏的商人们,却是立刻就从中发现了便宜,时下金银乃是贵重物品,甚少流通,铜钱才是市场的主要货币,但是铜钱这个东西,携带甚是不便,而且还有安全之虞,偏偏商人们出门做生意得时候,又必须大量携带。

因此经过这个运费结算的办法一启发,顿时就有人想到,是不是可以借鉴这种开具飞钱的方式呢?于是,真正的飞钱应运而生。

商人们在长安的时候把钱交给诸军、诸使或诸道设于京城的“进奏院”,从进奏院手里可以拿到与价值相等的名券,然后他们只需要携带这张名券到其它地区的指定地方取钱即可,既免去了携带之苦,又兑换便利,无论去哪里做生意都可以照此办理,因此这个办法一出来就立刻风行天下,极受商人的欢迎。

当然了,在兑现的时候,他们还是需要按照一定比例向地方衙门缴纳手续费的。不过即便如此,商人们仍然觉得无比划算,因此乐此不疲。而各地的节度使、各道等衙门,也通过这个获得了一笔不小的收入,堪称是两厢便利。

因此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止是官府在主办这飞钱,很多大商人也都在各道或主要城市设了有联号等等,代营“便换”,以次牟利。

但是飞钱的作用也仅仅就是如此了,它只能起到汇兑的作用,并不能在社会上代替钱币进行流通,所以如果更准确的定位,应该把它算作是古代的支票。

当然了,很多时候它也会被作为一种支付手段,毕竟很多大宗的交易需要的铜钱数额巨大,对于交易的双方来说,无论是清点还是运送这么一大笔铜钱,都太过麻烦,因此,交易双方便往往直接以飞钱进行交易,反正飞钱只是按照时间和距离收费,却并没有到时作废的限制,主办者又是官府,信誉可靠,大不了就是到最后去兑现的时候多拿些手续费就是了。

而周邛拿出来的这张飞钱,正是剑南道节度使设在京城长安的进奏院开具的,上面写着周府管家张善的名字,指定的取钱地方是剑南道节度使衙门,数额则是一百万钱。

手里拿着这张飞钱,李曦不解何意,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周邛,道:“老师,您这是……”

周邛重又坐下,道:“收起来吧,你铺下那么大一个摊子,想来钱上定是紧张得很,以前的时候可以白吃你的干股,但是既然你败了我做老师,我又只有你这一个弟子,总没有眼看着你这个学生在那里为钱作难,而我这做老师的家里却放了一堆钱在那里躺着睡觉的道理。这个钱,就算作是为师补的入股钱吧。”

顿了顿,不等李曦说什么,他又笑道:“这也是你师母的意思,你要知道,她的钱匣子向来可是管的很严的,能这样待你可是非常看重你了,你倒也不必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再说了,咱们师徒的情谊也不在这个上头,你若是推辞就没意思了。”

听周邛这么说,李曦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心想自己眼下确实需要用钱,就权当借来用用,事后等自己周转过来了再还上就是了,因此当下他笑了笑便干脆的把那飞钱收了起来。口中却笑道:“老师和师母真是心疼弟子啊,嘿嘿,那我待会儿赶紧走,先把这飞钱放家里才放心,免得待会儿师母想起来后悔了再管我要回去。”

周邛闻言哈哈大笑,却是伸手指着他,然后往后宅的方向指了指,小声道:“仔细给人听了去,以后就不管你饭吃了。”

李曦闻言也笑,不过仔细回味周邛刚才的话,他却是恍然有所悟,因此便试探着问道:“老师您是不是,要高升了?”

周邛闻言讶异地看了李曦一眼,随后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师娘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个鬼机灵,我还不曾说过什么,你就已经闻出些味道来了。”

笑了笑,他又道:“最近长安那边颇有些乱,朝中竞争激烈,阿满他外祖父来信说,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很可能会在今明两年里往上迈两步,只是阿满的几个舅舅不太能支得起架子,所以,老爷子想要把我调回去辅佐他。”

李曦闻言大喜,老师周邛这番话虽然说得比较含糊,但是最近李曦跟柳荣颇多闲聊,对于朝中政局也已经有了些初步的了解,只凭周邛这些话,他已经隐隐约约可以做出些判断来了,当下便喜道:“恭喜老师,贺喜老师,哦,对了,也要贺喜师母啊,若是九龄公能登台拜相,老师自是不用说了,怕是连学生我也要跟着老爷子沾点光了,不行,回头我要好好给师母多买几个胭脂,啊呀呀,这个事情可耽误不得。”

见他在那里耍宝,周邛笑笑,摆手道:“你且先不用在那里油嘴滑舌的,这事情还没个准儿呢,纵是果如他老人家所料,我也肯定不是几个月之内就能成行的,因此跟你说这些也不过是预作绸缪罢了。”

话是这么说,周邛却是满脸的喜色。

李曦若只是恭贺他即将高升,他固然也是高兴,但是李曦一见他即将高升,在恭贺之余,立刻就耍宝似的觉得自己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倒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亲近的意味,这才是最叫周邛高兴的。

说起来他虽然为官多年了,但是一来大部分时间都在长安那边的虚职上耗费了,二来即便坐镇地方,也往往都是时间很短就从这里调到那里,根本就来不及培植属于自己的人手,说起来如果岳父大人一旦拜相,自己受重用是必然的,但是如果手底下没有个可以放心使用的知心人,很多事情根本就支不开架势啊!

而李曦与自己有师徒之名,双方相处又颇见亲切,偏偏李曦这小子还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机灵的,无论放在哪里几乎都是可以独当一面,因此他心里自然加倍看重,隐隐以为股肱之用,当然是巴不得双方的关系越亲近越好。

甚至于即便抛开这一层不想,单单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阿满提前铺垫些人脉,李曦这个大师兄也是他必须要重点拉拢和提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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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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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曦和周邛两个人正在书房里谈得高兴,周张氏在后宅得知了消息便赶了过来。

在眼下的大唐王朝,别的地方不得而知,至少书房,还是家中女人们的禁地的,便连伺候的,都得是挑选些年轻俊俏的小厮,原因为何,李曦没打听过,反正就他所知所见,家家如此,但是很显然,周家没这个规矩。

周张氏夫人向来都是连敲门都不用就直接进来,而周邛对此也毫不介意,倒是不知道他们家里的家风为何如此。

她推门进来,李曦自然要起身行礼。

看见李曦果然在,周张氏顿时就满脸带笑,一来李曦这人懂事,每次过来总也不忘了带些小物件孝敬,不在东西,难得的是这份心,而且他虽然年轻,但做事却向来稳重,连她这个惯来乜眼看人的,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二来呢,只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李曦居然白手起家折腾出那么大一摊子来,她自然知道李曦是个有本事的,因此就加倍的看重,周府向来是不怎么留人吃饭用酒的,但李曦每来她总是态度诚恳的要留他吃饭。

今趟也是如此。

她一进门来看见李曦,就道:“知道你爱吃炙肉,昨日家里买了一只羊杀了,特意给你留了一只后腿,眼下正在地窖里冻着呢。听见你来了,我就吩咐下去给你做了,正好你晚上就在这边吃饭,你老师这两天心情不错,你就陪他多喝几杯。”

李曦闻言笑笑,他当然知道自己老师在高兴什么,当下也不客气,就直接点头答应下来。只是周邛听了却觉得她这话有些露形,当下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事情也值得拿到书房里来说,也不怕脏了我的地方。”

周张氏闻言瞪了他一眼,不过当着李曦,倒也没给他直接顶回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也就作罢,扭过头又冲李曦笑笑努努嘴,李曦便是低头笑。

等到周张氏关门出去了,周邛在那里叹息,“妇道人家呀……唉……”

李曦觉得很欢乐。

※※※

吃晚饭的时候李曦喝了不少酒,甚至阿满吵吵闹闹的,周张氏心里一高兴,就许他也喝了几杯,可惜小家伙没有小胖子李早那个酒量,第一次喝酒,又是极品的剑南烧春黄金酒系列,几杯就给弄得晕晕乎乎,饭都没吃完就直接躺着出去了。

周张氏也薄饮了几杯,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水光潋滟的雾气,眼眸横转之间,说不出的媚人,李曦不敢多看,借口酒多了,饭毕就要告辞离开。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邛也喝得有点多,当下便也不留他,只是命人送他出去。

只是李曦才刚出了饭厅没走多远,就被酒席上唯一一个没喝酒的周玉小丫头给拦下了,她摆摆手示意那送李曦离开的下人走开,下人自然不敢违抗她的话,当下也只好听话的先躲到一边去,于是周玉拉了李曦的手就跑。

到得后院里一处僻静地方,他放开李曦,却也不说话,只是小嘴儿撅着,气鼓鼓的。

李曦见状故意逗她,问:“玉儿,你怎么了?莫非是嫌刚才师母不让你喝酒,所以生气了?”

周玉闻言拿细长且媚的眼睛乜她,虽不曾喝酒,眸光流转间却颇有乃母风韵。

李曦做蹙眉苦思状,又问:“莫非,是与阿满闹别扭了?”

周玉彻底怒了,眼睛瞪起来,才十三岁的小丫头,倒是很有些美人薄嗔的架势。

李曦继续装糊涂,猛地一拍脑门,道:“我想到了,你肯定是怪师兄刚才走的时候没有跟你告别,对不对?”

周玉是个小人精,这会子早看出李曦在做戏了,也不说什么,干脆抱了肩膀看他,那姿势,倒是跟她弟弟周满有点像,有些假小子的做派。

李曦嘿嘿地笑笑,打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盒子来,拿在手里扬了扬,递过去,道:“知道我家阿玉就惦记着这个呢,跑了一趟成都,岂能不给阿玉买两盒回来?呶,我不懂挑这个,拣最贵的买的,本来是你跟师母一人一盒,不过既然阿玉都生气了,那就都给你吧,只是别告诉师母啊……”

不等他絮絮叨叨的表完功,周玉已经一把抢过去,拿在手里先看盒子,看得频频点头,又打开来看里面的色泽,天黑了,看不太清楚,她就闻香气,到最后许是非常满意,她点点头,大人气地想装装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兴奋地“啊”的一声大叫,一探手就楼主李曦的脖子,而且不等李曦反应过来,这小妮子就在李曦脸上亲了一口。

饶是早就知道周玉这小妮子不可以常理度之,但当下李曦还是有点让她给吓住了,自打穿越过来,还真没碰到过这么现代化的女孩子。不过回过神来,倒还真是有点欢喜,这小姑娘,虽然是刁蛮了点儿,但是接触一段时间下来却发现,她这刁蛮还真是蛮讨喜的。

嗯,很有当大哥哥的感觉。

周玉亲完了放开手,喜笑颜开地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阿娘总是念叨你有多好了,你说你走之前本小姐压根儿就不知道,也没法叮嘱你,你怎么就能想的那么周到呢?啊啊啊啊啊,喜欢死了!要不你把你那个什么柳家小姐什么的给休了吧,我嫁给你!”

如果说刚才还是半惊半喜的话,眼下李曦却是真被她这句话给吓住了。当下闻言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的看看没人才放开手,却是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丫头,这话也是随便说的,仔细将来没人敢娶你!”

周玉吃他突然捂住嘴,恼坏了,李曦松开手之后她就不服输地铿铿锵锵地给了李曦胸口两记粉拳,然后才反映到李曦的话这里,不由撅着嘴儿怒目而视,“本小姐还会愁嫁么?嗯,大师哥,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我说这个?”

李曦犹豫了一下,跟她讲,“我也不知道,但是,不是人家都说嘛,女孩子要矜持才好,唔,师母不教你这些吗?”

周玉摆摆手,提到她母亲她就不耐烦,“可能教过吧,不记得了。”

又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休了那个姓柳的娶我呢?难道我爹没他爹官大么?难道我没她好看么?”

李曦闻言苦笑,跟她解释,“不是这些问题,咱们是师兄妹啊,又情同兄妹,你想,哪里有自家哥哥娶妹妹的?再说了,你现在还是小孩子,本就不该想这些事情嘛!”

说着还低头看了看她的胸口,然后挑了挑眉毛。

搁在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来讲,这胸部已经略微有些鼓鼓的,算是长得不错了,李曦的结论是她吃得好,营养跟得上,不过他那一挑眉毛,意思却分明了——看看你那胸部,小丫头一个嘛,居然就敢跟人家婠儿抢老公!

人家婠儿虽然看上去身材娇小,可上次我刚刚摸过,很有料哦,你比不了的!

李曦那几句话还好接受,可是就他最后这一个眼神儿,直接把周玉给惹火了,但是想了半天,这个年龄问题是硬的,饶是聪明如她,也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到最后,周玉一挺胸脯,怒怒地瞪着李曦,道:“我啊娘说了,将来会长大的,她的很大,我的就不可能小!”

李曦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以手加额,直觉的身上冷汗涔涔。

※※※

知道周玉是个鬼机灵,李曦实在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赶紧找个借口落荒而逃。

马车颠簸中却是忍不住想,她的胸部很大吗?没看出来呀!

带着酒意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近初更,武兰见他一身酒气,先是洗手弄了一碗浓浓的茶汤来给他醒酒,又安排人烧水,伺候李曦洗了澡换上件薄衫之后,却是笑道:“本来觉得你远途回来了,还想着亲手给你弄一桌好菜显摆显摆我这些日子的成绩呢,谁想竟在那边吃了,这下子只好等明天了。”

李曦笑笑,带着几分醉意,烛光下的武兰看去就美得分外朦胧而莹润,好像就连葱白腴嫩的胳膊都泛着一抹诱人的光泽,奶白奶白的,说不出的好看,便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时已五月,眼看就是端午节,天气极是溽热,纵是刚洗过澡,也就是初经凉风的那一下子还觉凉爽些,却是很快就觉得身上又热热的似乎要捂出汗来,两个人身子这么一贴,不过一会儿就彼此都觉得有些粘腻腻的不舒服。

当下李曦乘着酒兴,便索性提议到后花园坐着消暑去。

武兰自然是一切依他。

家里有各种时鲜果子,还有三叔李肱给拿过来的上好西域葡萄酒,再从地窖里取了冰块加进去,喝在口中冰爽宜人又带着一股子新鲜的甜涩,说起来在这样溽热的五月里,怀抱佳人手捧美酒,身边凉风习习,倒真是难得的享受了。

李曦当下就忍不住想,这才是地主老财该有的生活啊!

新月如钩,李曦无比惬意地靠在坐榻上,手里摇着一杯美酒,自己在那里意兴湍飞,酒兴之下,忍不住张臂狂呼,“老子决定了,以后再不东跑西晃了,有事情就交给大舅哥他们去办,我要安心做我的地主老财了,腐败的生活在等着我!”

武兰羞笑,推他,“哪里有那么没志向,偏偏你还好意思嚷出来,怕人听不见似的!”

李曦毫不在意地笑笑,“谁爱听见听见去,我管他们作甚。”

然后兴致抒发的差不多了,她蜷起腿,跟武兰两个人都半躺在榻上,问:“我不在家这几天,家里可曾有什么事情?来过什么客人没有?”

武兰正拿乌木的镊子给他夹冰块呢,闻言却是不由得一笑,媚媚地看着他,道:“有,当然有了,就在今天下午,家里还来了一位要客,等了你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听说你在周府那边留下吃晚饭了,人家才很不甘心的走了。”

李曦闻言纳闷,就问:“要客?还等了我一下午?谁?”

武兰不说话,冲着园子那边黑影之下一座黑憧憧的小门怒了努嘴,李曦扭头一看,顿时明白,来的竟然是虢国夫人杨花花。

不看见那小门还好,看见那小门,倒是顿时勾起李曦的一段心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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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周一第一更哈,求票,求收藏!

第二更大概在下午,如果想要第三更,那个……就不用多说了吧?

第十六章 有你

周一第二更奉上!

※※※

武兰笑着说了杨花花在这里等了李曦一下午的事情,李曦又扭头正好看见那道小门,顿时就想起来,说起来这段时间自己是东忙西忙的,这道小门倒是早就修好了,自己却是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了。

仔细回想一下,上次见面还是在剑南烧春正式在蜀州上市的那一天,不过当时一来事情繁多两人都是忙碌,二来当着那么多人,人家也牛气得很,愣是都没正眼儿瞧过自己。

此时各种事情似乎都已经走上正轨,突然的放松下来,恰恰正又看到那扇小门,不知不觉间,心里就有些小小的萌动。

当下李曦喝了一口葡萄酒,问武兰她们一下午都聊什么了,武兰就老实的告诉他都聊了些什么,说的人认真,听的人可未必就往心里去,只是愣愣地看着远处黑幢幢的小门。

然后他突然就打断了武兰的话,问:“那个门修好之后,那边有没有人守着?或者,干脆在那边上了锁?再不然,又给堵上了?”

武兰闻言一笑,“堵倒是没堵上,不过倒真是加了一把锁,前些天一直锁着来着,只有偶尔那位阿锦姑娘过来,或者像今天下午那位杨氏少夫人过来的时候,她们那边自会打开锁,可是咱们这边要过去,却是不行的。”

李曦闻言叹了口气,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可惜啊,当时两人之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如果趁势发展下去,该是多好的时机啊,可是自己事情一多,一忙活起来,就顾不上这边了,结果错过了趁热打铁的好时候,现在只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想起那日大雨之中两人在前堂之内的心跳,想起她那滑不留手的小腿,李曦就不知不觉有些煎熬,又一想到眼下要想弄点什么事情,只怕还要从头开始,就又不由得有些疲惫。

他叹口气,心想,不是都说唐朝的女人很奔放嘛,怎么就没人对我奔放一回呢。

听见他叹气,武兰捂着嘴儿笑,拿手推他,“不就是一把锁嘛,你那等熟妇诗都做了,传扬的尽人皆知的,落了好大的名声,怎么现在反倒怕了这个了?虽然那边加了锁,大不了一脚踹开,再不然,翻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曦嘿嘿地笑笑,拿了她的手来枕在脸下,一脸的矫情,“我有兰儿在身边,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其他人,不提了,不提了。”

武兰佯作娇嗔地抽回手来,却是忍不住笑,“她下午可是特意打扮过了来等你的,那叫一个美艳动人,怕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过如此,还不就是过来招你的?”

李曦闻言做皱眉苦思状,“若真是如此,唔,明天倒是真该去瞧瞧那位小娘子了……”

“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会子又变了,可见是哄我高兴!”

武兰笑着捶他。

两人玩笑了一阵子,这凉风习习的,两人肌肤相贴只是觉得舒服,再也没有那种彼此粘腻的感觉,那肌肤摸起来凉滑如缎,直是好不销魂。偏偏武兰虽给他摸得娇喘吁吁,却并不拒绝,倒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娇俏模样,李曦便顿时觉得有些忍不住了。

只是这时候手正行到一处关键所在,却是没来由的突然想起那个叫莫言的老和尚来,顿时就不由得心里一阵烦躁,突然觉得刚才那好好的氛围一下子就没了。

悄无声息的停了手松开她,见她正酡红着脸儿纳闷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明白为何就突然停下了,李曦不由得拍拍眉头,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下午刚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那里听赵老安说,我不在家的时候,那个莫言大师傅来过了?”

听他提到这个,武兰顿时明白了李曦为何突然停手。

想了想,她借着起身的功夫理了理衣服,然后洗手,给李曦的杯子里又添了些酒和冰,这才道:“他到家里来拜访,是劝妾身随他一道回长安的,妾身回绝了。妾身此生已许给相公,随他去长安做什么。不过呢,那位大和尚也算是妾身在长安时的故交了,他对妾身有过大恩,小水叶也跟着一起来的,彼此坐下来喝着茶聊些往事,倒也不错。”

李曦闻言默然点头,心里却想着,看来早早晚晚都得把武兰的身份这件事情给处理掉,不然的话老是这么下去,早早晚晚得给自己憋出毛病来。

说起来这么一个大美女老是在自己身边呆着,她也早就对自己情动万分,但是自己却连她作为一个女人最基本的要求都给不了,又有什么脸要了她的身子?

即便现在她对自己已经是千肯万肯,或许心中也是无怨无悔,但是等将来回想起来,终归还是不免要心有遗憾的。

这件事情,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想办法。

这时候见李曦似乎走神了,武兰伸出手去,平生第一次双手捧着李曦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必顾忌太多,无论怎么样,妾身这辈子都是你的人,只要你想要,随时都可以,有没有大红嫁衣,有没有大红喜字,已经都不再重要,只要有你就好。”

天阶夜色凉如水。

李曦把武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

第二天上午,早饭后李曦溜达到前边跟李逸风聊了几句,交代了些事情,特别是把老师周邛给的那张飞钱给他,让他命人带去给三叔李肱,让他自在成都取用,然后才又转身回后院,偷眼瞥见武兰正教一个小丫头怎么叠衣服呢,他就快步溜出来,直奔后边的小园子。

李曦知道,武兰十几年来一直境遇落拓,偏又读书很多,因此就形成她为人大气,气度奇崛的特点,她又生为唐代人,长在富贵家,早就见惯了男男女女的事情,因此李曦知道,即便自己当着她的面调戏别个女子,她也未必生气。

可是怎么说呢,她大度是没错。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人。

唔,有些事情能避就避开了。

溜溜达达到后园,推了推,那小门确实锁着呢,掰着门缝往那边瞧,也看不见什么。

有心踹开,怕自己文弱书生一个,力气不够崴了脚。

因此犹豫了半天,李曦只好扭头回去。

不过恰在这时,他却听见那边传来开锁的声音,这心里一激灵,赶紧背着手走开几步,门开了,一个女子倒退着身子冲那边开锁的人道了谢过来,脸不曾瞧见,倒是先看见修长的身段,手臂上挎着篮子,有些熟悉的香气飘过来。

等她转过身来,门又重新阖上,李曦瞧得一愣。

月白色小衫半新不旧,腰下系着条藕色幅裙,轻腰欲折,身姿蹁跹,整个人美得仿佛一只轻盈起舞的素白色蝴蝶。——竟是许久不见的静女。

一挑头竟是看见这边站着个人,还是个男的,静女显然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是李曦,她才突然换上一个惊喜的表情,忍不住看着他,张口就问:“呀,怎么是你?”

说完了才想起来,眼下的李曦,已经不是两个多月前的那个李曦了,然后就不免有些拘束,嗫喏着,最后还是低下头来,道:“奴奴静女,见过主簿大人。”

李曦本来看见她过来是满脸的高兴,正准备迎上去跟她说说话,问问最近的情况,听见她这么称呼,却是不由得脚下一顿,脸上顿时露出苦笑来,“老板娘,你我之间,没必要那么见外吧?你篮子里是什么,闻着好香。”

静女闻言抬头看看她,眉毛一挑一挑的,说不出的好看,却见李曦竟是自己过来揭开了篮子上的布盖,不由得就伸手摘下篮子递给他,“我们家少夫人说我做的狗肉好吃,昨儿晚上又特意吩咐人出去买狗杀了,叫奴奴连夜炖的。”

“谁知早上起来她却说又不想吃了,说是记得你以前常去奴奴那酒馆里卖肉吃,想必你是爱吃的,白放着坏了,不如给你送些来,因此,奴奴就过来给你送狗肉了。”

“哦,”饶是刚吃过早饭,这会子闻见这扑鼻的香气,李曦还是忍不住食指大动,当下就掀开布盖拈了一块丢进嘴里,赞道:“老板娘好手艺,真香!”

静女闻言安静地笑笑,这会子才有心思怯怯地打量着李曦。

他眉眼里都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清俊耐看,就连跟自己说话的语气也没变,虽然听说是发了大财,还做了大官,却还是那么亲和随意,就跟当初穿了一身破旧的襕衫跑到酒垆来说“老板娘,要一角酒”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

看着看着,就看出几分亲切感来,她见李曦又摸了一块狗肉丢进嘴里,就嗔他,“洗手了没就拿了吃,这里多着呢,晚一会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李曦抬头笑笑,“多谢你,也多谢你们家少夫人惦记着,狗肉……大补啊!”

静女没听出什么意思来,闻言只是笑笑,不知不觉就想起来当时自己在酒垆里非要送李曦一些狗肉回去尝尝的事来,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呦。

她怯怯地问:“我听说,你当官了,还发了好大的财。”

李曦笑笑,六颗标准的白牙,“当官了,不是大官,是小官,至于发财嘛……比以前来说,肯定是发财了,要是当初能有现在的身家,也不至于不敢喊价,结果输给你们家少夫人,让她把你给抢过去了。”

他这说的却是当日文君酒垆门口,裴杨氏杨花花十万钱的高价从李曦手里抢走她的事儿了。静女听了笑笑,有些羞涩,却更觉得亲热。

奇怪的是,时隔两个月再见面,李曦明明已经发达了,而自己则已经沦为别人家的奴仆,她反倒觉得两个人之间说起话来似乎更显洒脱了,便如当下,即便知道他是调笑,自己却也生不出恼的意思,只是觉得如好友闲话家常的偶尔打趣一般。

这时候李曦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在她们府上过得还好么?”

静女见他不吃了,便把篮子接过来,仍旧拿那块布蒙上,闻言却是扭过头去理了理鬓角的几根乱发,道:“奴……还好。”

李曦看看她,又扭头看看那道小门,却见门后头似乎有些东西晃了一下。

他拉长了声音,语调怪异,“原来是……还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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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是我的错,昨晚码字结束,口渴,没想太多,打开冰箱把中午剩下的几块西瓜给消灭了,于是乎,没等睡醒,半夜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被迫的于洗手间和卧室之间来回奔波,这把我给折腾的呀,说句不夸张的话,真是连敲键盘的劲儿都没了……不过呢,谨记此前的教训,再苦再累不断更,咬牙写出一小章奉上,不求推荐票。

然后,推荐一本书,虽然是女频的,但是感觉不错,有兴趣的可以过去看看。

书名:锦屏记

作者:弱颜

书号:1771214

简介:穿越大宅门,揭开重重谜团,赢得幸福生活。

下面是直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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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治病(上)

静女拿来的狗肉,不单李曦爱吃,就连武兰尝了几块,也直说味道真好,只是天气太热,她的胃口又素来就是倾向清淡的,因此吃起来就不免觉得有些油腻,只吃了几块,就再也不动了,倒是拉着静女说了好一阵话才放她回去。

不管是此前李曦去她那里卖酒,还是后来李曦曾差一点儿就把她买回家来,武兰都是知道的,只是此前并不曾见过,当下一见,发现这静女娴静淑婉,心里倒是发出“怪不得让他那么惦记着”的感慨了。

送走她之后,武兰吩咐下人们把剩下的狗肉都分散一下,让大家都也跟着尝尝味道,李曦则是擦干净了手,就坐在那里品着茶汤。

想到静女刚才说还好时的样子,她脸上不知不觉的就有些冷。心里便想着,记得当日杨花花可是说了的,这买下静女的十万钱,便是她拿来分一杯羹的敲门砖,可是事后事情谈成了,她却也并没有把人送过来嘛,而且看静女那表情意思,显然她在那边过的也不尽舒心。

想着想着,见武兰从外头回来了,他便道:“我去把她讨过来,给你做个姐妹,好不好?”

武兰闻言笑笑,点头,“她的性子可比那位桀骜不驯的少夫人要好多了,难怪你老早就惦记她,若是让她过来,兴许还能帮我分担一些家事。”

李曦笑着点点头,早就知道武兰气度大,又是爱煞了自己,不管自己怎么折腾,她都肯定不会说什么,但是这种事情,在婠儿没嫁过来之前,若能得了她的点头,自然可以让自己的家宅更加安静和睦一些。

当下他站起身来,却是捏着下巴犹豫,“该找个什么借口过去才好呢?就这么直接过去,似乎不太说得过去啊,总得找块遮羞布才是。”

武兰闻言笑得花枝乱颤,指着他道:“原来你也知道,不管找什么借口,都只是遮羞布。”

李曦脸上一点儿惭愧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大剌剌地道:“郎情妾意嘛,这有什么!”

不过他心里却在寻思,尽管很有可能确实是郎情妾意,只差一层窗户纸的事儿,但毕竟这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呢,眼下自己要过去,却是总要找些借口的,不然过去了之后大家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连个说辞都没有,多尴尬!

一旦弄不好,那杨花花是个性格刚强的,万一惹恼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因此他拧眉苦思,要静女,是个借口,讨债嘛,不过气氛上似乎不太合适……试想,你本来是要去接近这个女人的,却找了一个讨要另外一个漂亮女人的借口……这个,无论如何总是有些不太妥当的。

不过这时候武兰似乎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下便笑嘻嘻地对他讲,“那位少夫人可忒也聪明了,什么都帮你想到了办过了,你还用在这里笨笨的想什么借口?”

李曦闻言纳闷,问她,“这话怎么讲?”

武兰笑笑,“说你笨,你倒真是笨起来了,也不知道往日那些聪明劲儿都哪里去了。我问你,人家巴巴的想着给你送了东西来,你就不需要回礼么?需要回礼的话,便是主人家亲自登门拜访一下,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李曦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赶忙夸个不停。

转头自想时,却是不得不感慨,女人在这些事情上的智商,确实是高的可怕呀。

※※※

提前派人通知过了下午要过去拜访,因此用过午饭之后,李曦小憩了一阵子,起身梳洗毕,便也不带人,自己抱了一小坛葡萄酒过去。

自打上午得了信,知道李曦要走小门,裴杨府那边负责看守小门的一个仆役就没敢挪地方,老老实实的等到李曦过来,远远的看见了还赶紧点头哈腰的恭迎。

李曦笑眯眯地走过来,把坛子交给他替自己抱着,一边往里头一边问他,“上午给静女开门的人就是你吧?以后要看就大大方方看,别趴在门缝里,你不别扭我还别扭呢。”

那仆役闻言想起上午时候静女和李曦的对话,顿时就吓得冷汗涔涔,连声称是,心想待会儿还是要给人通个消息的,让那帮婆子切不可再欺负静女了。

便连外头人都知道李曦跟自家少夫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更何况他是本家的仆役,自然知道的比外人还要多些。这暧昧关系么,怕是不怎么有的,因为他把手后门,知道的最真切,自打这后门修起来了,人家李曦也才只是第一次过来嘛!

但是偏偏的,据说当时李曦作了诗调戏自家少夫人的时候,少夫人也没生气!

这个,可就不好说得很啦!

再说了,眼下的自家这边府上的所有投资都是压在李曦的生意上,就称李曦是这边府上的财神爷,那也是丝毫都不为过的,更何况人家还是县里的主簿大人呢!

既然他真是像传说里那样看上了那个叫静女的小寡妇,按照传说里他那个专门喜欢寡妇的说法,只怕这静女早晚都是要被他给寻摸过去的,说不好还能做个妾,如此一来,静女即便眼下落难,却又岂是自己这样的下人能招惹得起的?

李曦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点了这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那仆役的带领下一路穿过裴杨府的后花园,直绕着廊子往前堂里去。

走着走着,李曦觉出不对劲来,扭头问:“你们家夫人就在前面见我?”

那仆役不解李曦这话何意,心想就算是两家的关系再亲近,我们这边府上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在主事,总不好在后宅接待你一个男子啊!

不过这个想法才刚到脑尖儿,他又恍惚回过神来,心里吓了一跳,想着莫不是这李曦跟自家少夫人之间,真个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事儿?

这么一想,他更是不敢怠慢了!

一边狠了狠心,干脆就扭头点头哈腰地带着李曦出了廊子直奔后宅,一边却是忍不住心里嘀咕,心想到底是传说里的风云人物,便是连喜欢别人家的儿媳妇都敢公然作诗表白的,进了门居然就要直趋后宅,这换了别人,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啊。

才到后宅,有人通报进去,阿瑟就迎了出来,看见李曦,她倒是丝毫都不觉得他一个男子介直接到了自家后宅有什么不妥,当下只是欢喜地跑过来抱着李曦的胳膊,道:“我们家小姐歇中觉呢,我带你到偏堂里坐一会儿吧!”

李曦笑着说好,回身把酒坛子接过来,就跟着阿瑟到了一处偏厅。也就是刚坐下的功夫,就见杨花花已经过来了。

李曦笑着站起身来,有板有眼地给人家少夫人施了一礼,指一指桌上的酒坛子,道:“承蒙少夫人看重,赠李曦美味,敢不有以报之?今特意备下美酒一坛,呃,西域过来的,上好葡萄酒,还望少夫人千万收下才好。”

昨天让李曦给晾了一个下午,杨花花本自心内带气,此时闻言笑着看看他,又瞥了一眼那坛所谓上好的葡萄酒,道:“多谢子日先生盛情,那妾身就愧领了。”

心里却是忍不住骂,这一回算你知趣!

不过说完了她看看阿瑟,却又道:“只是今天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先生说话了,阿瑟,你代我陪着子日先生用茶吧!”

说完了,她竟是看也不看李曦,便昂首而去。

李曦让她这一手给弄得心里半天想不明白,只是在那里闷闷地坐着喝茶,心里头胡思乱想的,阿瑟性子醇稚,却是什么意思都没瞧出来,当下里便只是拉着李曦的胳膊说这个说那个的,李曦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

“昨天下午我们少夫人带着人家过去找你啦,可是你不在啊,少夫人就带着人家跟那位武小姐说话,武小姐可好啦,人家喜欢武小姐。”

“唔,喜欢那以后就经常过去找她聊天就是了。”

“昨天下午我们家小姐打扮得可漂亮啦,我们家小姐平常都是不怎么描眉的,昨天下午却是细细的描了眉,真好看,我要小姐教我,可是小姐说我脸蛋儿圆,不适合把眼眉描得太细长,又说我眼睛一笑就弯,最适合浅眉啦!”

“唔,浅眉好,浅眉好,呃,脸蛋儿圆了好,脸蛋儿圆了好看!”

…………

这会子,就连阿瑟觉出些不对来了,她停下嘴巴看看李曦,见他混自走神中,就不由得撅起小嘴,刷的一下子站起来,“人家喝茶喝多了,不想喝了。”说完了就要走开。

李曦一惊而醒,赶忙拉住她,问:“怎么了?不高兴啦?”

阿瑟继续撅嘴儿,“我们家小姐要人家陪你说话,可是你都不陪人家说话。”

李曦笑笑,心里突然想起点儿什么来,就道:“不是我不陪你说话,主要是看见你们家夫人刚才脸色不太好,唔,我曾经读过些医术,看出她是得了重病,因此正在心内思索治疗的办法呀!”

阿瑟闻言吓了一跳,这会子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刚才自家小姐可不是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来着?当下她赶紧转过身来攥着李曦的袖子,紧张地问:“重病?什么重病?”

李曦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唔,这个,不好说,说了你也不懂!”

一抬手下意识的就想学着人家摸胡子装深沉,一下子摸空了,却才发现自己哪里有什么胡子。当下他赶紧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刚才我看出了你家夫人的病,仔细想了一会子,嗯,倒也并不是不能治!”

阿瑟性子醇稚,一向都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以为真,李曦的话就更是如此,当下闻言马上就是乍惊又喜,还不等李曦开口呢,她就主动的一拉李曦的袖子,道:“走,人家带你去见我们家小姐,治病的事情可不敢耽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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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我这不是拉肚子,是疟疾……我咬牙,坚持不断更,力争明后天能爆发一下,实在不行,上架了也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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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治病(下)

杨花花这才刚刚回到内室,还没等坐下来喝口茶呢,阿瑟就已经追了过来。

听她说李曦看出了自己有病,还要给自己治病,饶是聪明如杨花花,也是不有的目瞪口呆。她愣愣地看着阿瑟有顷,才哭笑不得地问:“他是怎么说的?他看出来我有病?”

此时正准备跟杨花花说事情的阿锦也不由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阿瑟很认真地点点头,因为跑得太快而有些气喘,微带些婴儿肥的小脸儿此时也是红扑扑的,听见自家小姐问,她赶紧道:“是啊,人家刚才在那边陪他说话,结果他就心不在焉的,人家生了气要走,他才拉住人家,说是因为看出来小姐您身上带病,这才不说话的。”

杨花花闻言越发的哭笑不得,便问:“然后他就说,他可以给我看病?”

阿瑟点点头,“是啊,人家一听小姐您身上有病,当时就吓了一跳嘛,然后他才说,刚才他苦思许久,倒是想到了办法可以治。”

杨花花闻言愣了片刻,自己忍不住失笑,下意识的扭头看看阿锦,却正好阿锦也自扭过头来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却又都同时扭开了脸儿去。

阿锦忍不住心想,这定是昨日自家小姐过去那边惹回来的祸事了。只是……这个人也太不要脸了!刚才她听到下人回报,说是小姐只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托病回来了,这心里才刚刚松了口气,怎么他反倒跟那跗骨之蛆一般,竟是如此的不知趣。

当下她自己想了想,扭头看看小姐的脸色,非忧非喜,实在是叫人猜不透,不过出于心中执念,阿锦还是忍不住道:“小姐,要么婢子出去代您斥责他几句吧,不清不白的就混说人家有病,这却是居心何在,实在是恼人!”

阿锦都能想到的,杨花花自然也能想到。她当然明白李曦根本就不是瞧出自己有什么病了,他这只是找借口想跟自己单独接触呢,只不过……他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

你昨日晾了我一下午,难道就不兴我让你白等一阵子?

当下她想了想,微微摇头否决了阿锦的提议,却是站起身来,脸上笑意盈盈,“不用你去,我自己去,居然敢说我身上有病,哼,我要当面吐他一脸!”

※※※

杨花花当然不至于吐李曦一脸。

再次来到李曦坐着的偏堂,等丫鬟们上了茶汤来,她便挥挥手命阿锦带着其他伺候人等都下去了,房里独留下阿瑟伺候着。

当下堂内两个人对坐,阿瑟侍立在杨花花身后,杨花花看都不看李曦,只是端起茶盏来吹着,挑着眉毛,问:“先生且来说说吧,妾身得了什么病呀?”说完了,才冲李曦乜过来一个轻笑的眼神儿,里面夹着些说不清是嗔怪还是嘲笑的意思。

李曦笑笑,虽然情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她去,不过这会子也必须拿出点腔调来煞有介事一番,当下他道:“少夫人所患,乃足疾也!”

杨花花闻言抬头看她,见他竟是一本正经,当下就不由得心里狐疑,不知不觉就丢了那股子轻松劲儿,忍不住放下茶盏,问:“足疾?先生何以知道妾身患有足疾?”

李曦心说废话,我摸过。

不过这个话心里想想就是了,却是说不得的,说出来就是错。

当下他摇头叹息,“少夫人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会时常觉得胫至踝,一直到整个脚,会时不时的有些酸麻感觉?”

见李曦还真是挺认真的在问这些,杨花花心内顿时更加诧异,仔细想了想,她摇头,道:“没有啊,胫、踝……没有你说的酸麻感觉呀!”

她心里吃不准,就忍不住问:“你到底是真的会看病,还是蒙人的?”

李曦闻言蹙起眉来,疑惑地道:“这就不对了,我看少夫人的面经,明明是有足下沉疴的迹象呀!”

原本杨花花也以为李曦只是胡乱说的,可是自从过来,他发现李曦竟是一本正经的很是认真,而他越是认真,杨花花心里就越是打鼓。也猜不准他到底是胡说呢,还是说真的呢,当下不由得就渐渐有些恼。

甚至于一时间她连敬语都给省了,直接道:“你快别胡说,妾身别的不信,可是信医,你若是真的看出点什么来,就干脆说出来,别神神秘秘,若不是,咱们就干脆抛开这个,你可千万别拿这个事情糊弄妾身。”

李曦闻言点点头,满脸的沉痛……少顷,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是表现的有点过,毕竟就算是胡扯,也不能扯成不治之症,不该是沉痛的,当下就赶紧换成满脸的忧愁,心里却在想着,关于当下人信医这一点,自己倒真是给疏忽了。

自打穿越过来,就这些日子里所见的,这个年代的人有信神的,也有信佛的,当然也有神佛都不信的,但不管你平常有没有信仰,有什么信仰,却几乎是每个人都无比的相信和尊敬大夫。——自己拿人家有病来打幌子,倒是有些不太合适了。

不过眼下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便是硬撑着脸皮,这个幌子也得扯下去了。

当下他点点头,脸上的忧愁之色顿时更浓,“实话不瞒少夫人,在下曾梦神人夜授仙法,能制酒、能人医。以在下看来,少夫人的确患有足疾,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将来……”

杨花花闻言不由脸上变色,此前不管谁问,李曦都是笑而不语,因此她还是第一次听李曦说起自己会酿新酒的原因。

虽然夜梦神人所授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了些,不过神仙之事古来共谈,她虽然并不怎么深信神仙之说,然而这世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一来二去,人们总是附之神灵一说,所以在这样的社会氛围里长大,她平日里却也并不敢完全不信。

再者说了,平白无故的一个不事生产的读书人,突然就能酿出那么独特的新酒来,而且这奇怪的主意是一条接着一条,也还真是就只有夜梦神授才能解释的通。

如果夜梦神授之事是真,那么想来他所说自己患有足疾一事……也是真的了?

其实李曦这番装腔作势,之所以能把未来的虢国夫人杨花花给蒙住,倒还真不能怪人家杨花花不够聪明,关键是在眼下这个年代,医生的话确实是无比的权威,哪怕是身居高官……别说高官了,你便是天下之主的皇帝老爷,也不能不信大夫哇!

神佛仙魔之说虚无缥缈,可信可不信,但是人的生老病死却都是近在身边的,每个人的身边都随时随地可能发生,自己身上也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一旦有事,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请医生……因此,这医生的话谁敢不信?

更何况按照李曦的说法,他的医术可是夜梦神人所授的!

当下杨花花不由得就信了有八九分,来之前想要借着李曦信口扯谎的事儿戏谑他一番的想法,这时候却是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时候竟是有些慌了神了。

不等她说话,站在她身后憋了许久的阿瑟这时候已经忍不住道:“既然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足疾,那你就赶紧给我们小姐治病啊!”

杨花花闻言也点点头,看着李曦,竟是少见的有些忐忑,话说她从小到大一直身体健康,还真是从没得过什么病,但是当年他阿爹杨玄琰因病去世的时候,她可是从头到尾都在身边的,对于疾病的威力实在是不敢有丝毫小觑。此时听李曦说自己患有足疾,她这心里便不知不觉的就紧张起来了。

她起身真诚地盈盈拜倒:“如果真如先生所说,还往先生能不吝惠手,为妾身去了这足疾。”

刚才一边听着阿瑟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边想起这个主意的时候,李曦倒是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忽悠出了这么大的成效,不过当下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因此当下他点了点头,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当下里看在杨花花和阿瑟眼中,倒确实是有些高人风范了。

“既然说了要为夫人看病,这足疾的事情,自然便是包在我李曦身上了,请少夫人不必过分担心,只是……”

“只是什么?”杨花花问。旋即看见李曦脸上作难的神色,她又赶紧道:“先生有何为难之处,但讲无妨。”这个时候,她倒是已经十足的进入一个病人的心理状态了。

阿瑟闻言也是道:“是啊,先生要多少诊金请尽管说的,我们家一定不敢薄待先生。”

她话说完了才想起来,人家李曦可不是开医馆的,再说了,便连自家里的这些生意,都也只不过是在人家李曦家生意的名下参了些股份罢了,真要说到有钱,自家这裴杨府可还真是未必就能比人家有钱!因此当下里就不由得自己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杨花花闻言也是觉得好笑,回头白了她一眼,骂了句“死丫头”,却是又赶紧扭头给李曦赔不是,道:“先生莫见怪,阿瑟向来心直口快,说话不讲究。”

李曦笑笑,一脸的不以为意,道:“不怪,阿瑟这丫头那么醇稚可爱,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因为一句话就生她的气。”

言罢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少夫人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请少夫人安排静室一间,最好是一座小院,院子门口派人守着,在下为少夫人治病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阿瑟闻言赶紧的点头,不等杨花花说话,她就趴下身子对她道:“小姐,那我去叫姐姐安排院子吧,要静呢,到时候人家亲自守在门口,保证谁都打扰不到!”

杨花花闻言却是有些发愣,恍恍惚惚间就觉得有些出神,等阿瑟说完了话,见她没有反应,就轻轻地碰碰她,她遽然而醒,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被绕着带进坑里了。

治病就治病,却是要的什么静室?

话说,那杨花花可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即便她此时已经入了李曦的思想瓮,但是只消李曦这狐狸尾巴一露出来,却是立马就惊醒了她。

足疾,治病,静室……哼,哼,哼!

把这些事情前前后后的一串联,未来的虢国夫人杨花花顿时心头雪亮。

当下她扭头狠狠地瞪了李曦一眼,心道,你个满心腑都缠满了花花肠子的浪子淫贼,今日端的是煞费苦心,做下好大一个局!

只可惜,本夫人岂是那么好容易就被你给骗倒了的?

当下想明白了这些,杨花花心里不由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在李曦老神在在地期待她的反应,阿瑟也是一脸纳闷地看着她的时候,杨花花却是突然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曦,道:“先生今日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想必定是累了。阿瑟,快代我送先生回去歇着!”

言罢她浅笑着颌首为礼,也不等李曦有所反应,笑着笑着突然就是语调一冷,“先生慢走,妾身患有足疾,脚下不便,就不送先生了!”

这个当儿李曦听了这话,不由得心里叫苦。

要完,要完啊!

这下子坏了,装神弄鬼居然叫人给看出来了,以后只怕是……唉,就差一点儿啊,就差一点儿啊!话又说回来,这女人也太聪明了!

话说李曦的道行到底还是差了些,上辈子做个老老实实的小白领做惯了,这时刻他若是云淡风轻的站起来,拿出那副夜梦神人所授的派头,完全不当回事的立马拂袖而走,指不定杨花花倒会先自狐疑起来,毕竟眼下她虽然嗅出了些李曦的意思,但毕竟这牵涉到患病的事情,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可以说,只要李曦的架子拿稳了,她杨花花便是心里狐疑,那也定是要转过口来请李曦为她“诊治”一下的,毕竟她也只是猜测,可不敢说十拿九稳李曦就是在骗自己。

只可惜,小白领就是小白领,便丝毫都没有这些装神弄鬼的经验。当下听了杨花花这话,知道她定是看穿了自己的一番做作了,李曦脸上顿时就有些讪讪的颜色。他似乎是也想试图解释几句,只是却又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才能继续忽悠下去。如此一来,他这番做派落到杨花花眼里,顿时就让未来的虢国夫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只不过呢,肯定是肯定了,当下看着李曦的窘态,再想想他煞费苦心想出的这个借口,杨花花倒还真是有些心动。

当下里她忍不住就心想,莫非是我太过刁难他了?

话说这女人的心思端的是个奇妙的物什,别的不说,便说当下这杨花花,李曦扯了谎来骗她,而且还是编了说她有病这种叫常人明白过来之后都会忍不住生气的谎话,但是杨花花想明白之后,这心里却是丝毫儿气都没有,倒反而有些淡淡的欢喜。

欢喜是欢喜,可她又偏不想叫李曦就这么如愿的把自己骗了,非得要点破他不可,非得叫他知道他那点伎俩在自己面前根本便行不通不可。但是真的这么做了,见到李曦脸上那抹子尴尬,她却又突然有些不忍,反过来,倒又觉得李曦这副吃瘪的样子真是好不让人喜欢……总之这些复杂的心思,便连神仙当前,怕是都无法解得透彻。

当下这杨花花心里想着那神人夜授的说法儿,眼睛里又看到他那副略显窘迫的模样,这心里竟是不知不觉的就想,他定是喜欢我的,不然哪里会为我胡乱扯谎?既然他喜欢我,我又何苦再为难他,叫他如此难耐?

思来想去,她本来已经走到偏堂的门口了,却又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先是看看到这会子还自一头雾水的阿瑟,然后才看向李曦。

“近来天气溽热,妾身欲往城外田庄避暑,先生如果有暇,就请过去给妾身治一治这足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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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推荐戴小楼的《大明春》,好书啊好书!

直通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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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混世魔王

心里惦记着要去城外避暑兼“治病”的事儿,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饭,李曦先是到县衙里处理了一些公务,算是个打个照面点了个卯,然后便跟县令大人郑爽说要下去到田里视察一下,这便算是交代清楚,然后就急急的赶回家来。

没办法,明知道就在手边随时都能攥住的妙物,却总也因为一些突发事情导致三番五次的错手而过,这让人怎能不心里馋得慌?更何况,看昨天那意思,似乎美人儿也是有心投桃的嘛,自己岂能不报之以李?

从县衙里出来之后坐着马车回家的路上,李曦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想,自打穿越过来,自己可以已经过了两三个月的和尚生活了,就让这一切早点结束吧!

谁知等到兴致勃勃的他回到家里,却发现自家竟是没有一点儿要出门的动静,当下里他心中纳闷,明明昨天下午就跟武兰说过了今天自家要跟那边一起出城去避暑的事情,武兰也已经吩咐下去了呀,刚才自己出门的时候,家里都已经开始预备车马骑乘了,怎么这会子反倒偃旗息鼓了呢?

正好刚进门就看到管家赵老安,李曦便问他,他苦着一张脸说原因也是不知道,只是听后宅里传出话来,说是又不出去了,他便只好照此吩咐下去,撤了准备。

李曦心里纳闷,便快步回到后宅问武兰,得到的消息却是裴杨府那边一大早就打发了人过来报信儿,说是她们家少夫人一早起来就病倒了,因此今日无法相伴出行了。

“真病了?”李曦闻言有着片刻的失神,然后就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昨天自己只是胡诌一番,没想到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转过天来,她居然还就真的病了!这可真真是……话说,如果自己说寿王李瑁明天就会与世长辞,是不是也能给准一回啊?那样的话,自己可就不用整天担心玉环妹妹给抢走了……

无奈地叹息一声,原本就百爪挠心的李曦这会子更是只能忧愁幽思了。

经了后门到那边府里去,循着记忆直奔后宅,然后又在阿瑟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裴杨府内杨花花平时坐卧休憩的小花堂,看见正躺在榻上闭目休息的杨花花,李曦先就开口自责,“都怪我,乌鸦嘴!胡说八道什么有病有病的!”

杨花花闻言睁眼看他,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就是今日起来觉得有些头沉,想是昨日睡觉时不小心着了凉,歇歇就没事了。”

李曦认真看她,见她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大热的天还蒙了毛毯在身上,显然是正在发汗,当下李曦猜着她很可能是发烧了,便也顾不得许多,一边问着是不是请了大夫了,一边却是径直的在榻边坐下来,先拿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一会儿取下来,又伸出手拿手背放在她光洁的额上试温度。

杨花花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躲开。

阿瑟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看看李曦,再看看自家小姐,圆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眼睛瞪得分外圆。

这时节杨花花只是觉得自己额上多了一只滚烫的手,许是因为病中,周身的反应都有些迟钝,也有些力不从心,因此当下虽然肌肤相触,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她只是道:“大夫给看过了,刚走,说是有些风寒,捂一捂发发汗就没事了。”

李曦收回手,道:“有些烧,还不算严重。”既然大夫已经看过了,他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便只是问:“开药了没有?”

杨花花摇摇头,挑眉看看他,虽然病中,却是不知不觉的就脸上带笑,道:“你可是夜梦神人传授过医术的,不过就给我治一下如何?”

李曦闻言心里只是略一尴尬便很快回过神来,笑着点点头,“这点小病,我一挥手你就好了。”

杨花花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就笑。

李曦又问:“怎么那么不小心就着凉了?”

杨花花看看他,扭过头去不回答,心说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胡思乱想的,以至于觉得浑身燥热,又怎会至于因为贪凉而踢开毯子导致着凉?

李曦见她不回答,就要再问,这时候阿锦却是回来了,她见李曦坐在自家小姐榻上,先自心里吃了一惊,不过她心里毕竟是知道两个人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的,因此虽然看见了觉得不太合适,却也只是假作不曾看见。

当下她只是向李曦问了安,便转向榻上侧身向里的杨花花,道:“小姐,大夫说了,您只是稍微有些着凉,便是连药也不必吃的,因此只是嘱咐了这几日不许饮茶,不许吃酒,要多喝开水发汗之外,便是连个药方都不曾留。”

杨花花闻言点点头,也不回过头来,便只是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

阿锦闻言看看李曦,不知道是不是该叫了李曦一块儿走开,但是偏偏这时候杨花花却又侧过身来看看李曦,问:“前几日里酒庄子那边新酿出来一味果子酒,我使人给你送过去了,你可尝了不曾?味道如何?”

李曦也正自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呢,听见这话,却是心里一亮,赶紧道:“尝了,味道不错,不过似乎太甜了些,少饮一两杯时还觉得不错,多了怕是会觉得有些腻。”

杨花花闻言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回头就告诉他们改一改。”

听着两人这番对话,阿锦顿时心里哀叹一声,知道自家小姐已经做出了决定,当下便也只好一拉阿瑟,给两个人施了一礼,悄无声息地告辞出去。

一等她们出去了,杨花花便又立刻翻过身子去朝里卧着,不再说话了。

李曦左右看看,这小花堂里便只剩下两个人了,顿时便朝榻里凑了凑,拿手碰碰杨花花的肩膀,道:“少夫人,那你静心养病吧,在下也先告辞了。”

杨花花闻言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走吧,妾身就不送了。”

李曦站起身来,又坐下去,“那我这就走了啊。”

杨花花闻言仍旧默然,良久,却是扑哧一笑,干脆以手撑榻一下子反身坐起来,便连身上的毯子都给挣脱了,只是拧着身子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快走吧。”

李曦一低头正好看见那滑落的毯子下露出来的一大片雪腻,嗯,许是捂的会子大了,此时还泛着一抹润润的潮红,当下便赖在榻上不动身子,厚着脸皮道:“我早上起来就赶着去县衙里请假,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准备跟你治足疾,回来得知你竟是病了,这又赶紧过来,实在是累也累死了,你倒好,一连声的赶我走。”

杨花花闻言眨眨眼睛,却是不服输地叉了腰,“你这人,忒也不讲道理,哪个赶你走了,明明是你自己先开口说要走,别来赖人!”

李曦闻言道:“也是,那好,那我就不走。我也累了,借你一块儿地方歇歇。”说着竟是一拧身子,就在榻边和衣躺了下来。

杨花花见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便推他,“你起来,你身上热乎乎的,便跟一炉炭似的,躺在我身边热也热死了,你要真想躺着,就还是回你家去躺着吧!”

李曦是宁死了也不肯起来的,当下里便抓住话柄,道:“你看你看,刚说了你不赶我,这不是又嫌我热了!”然后又伸手去拉她的手,“大夫都说了让你发汗的,我躺在你身边岂不正好发汗?快来躺下发汗。”

杨花花闻言扑哧一笑,“你这人,也忒无赖了,这算是发的哪门子汗!一身臭汗!”却也并不甩开李曦的手,只是却不肯躺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曦揉捏着掌中她那温润的小手,拉她,“你快躺下,盖上毯子,正发汗呢!”

杨花花笑笑,“你躺着,我就不躺。”

此时她撑着身子侧身坐在榻上,原本盖在身上那毯子便滑到腰际,李曦才发现她上身穿的青罗衫子便薄纱一般,几乎是什么都遮不住,更兼她上半身除了内里那件大红牡丹的胸围子之外,便再没有其他衣物,整个上半身便白生生的,直如嫩玉一般,只看一眼便叫人身不能耐。

当下李曦发了狠,丢开她的手之后纵起身子,一把便揽了她的腰,将她半抱在怀里。入手处直觉腻不着骨,偏又软滑弹手,不由就觉得心神为之一醉,口中还自找着理由,却早已颠三倒四,“大夫的话岂能不听,别忘了,我可是神人夜授天方的……今天偏要跟你一起躺。”

在这时代来讲,杨花花个子算是极高的,怕不有一百七十公分,因此平日里便很是给人一种身形颀长的感觉,更兼她生得蜂腰鹤背的,身姿极是妖娆,故而虽然她身形极是饱满,却也只是显得比别个妇人显得更丰满些罢了,并不会叫人联想到“胖”这个字眼。

以至于此前的时候看见她,李曦还只是心想,人人都说唐朝以胖为美,看来也是狗屁,称艳一代的虢国夫人就并不胖嘛!

但此时当这具娇软的身子真个入怀,李曦却顿时觉出异样来——

这身子抱起来非但丰满圆润,更是给人一种温香软玉溢满怀的感觉,只觉得她周身上下,便几乎不见任何瘦硬处!

话说,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在如此这般的憋了两三个月不曾亲近女色之后,突然抱着这般软玉温香的美妙身子,鼻端更是嗅着淡淡的妇人体香,岂有个不动情的道理?

因此,便怀里这软腻腻的身子周身上下无一瘦硬处,李曦胯下那蠢物却是不知不觉的便立刻硬了起来。

却说此时两人肢体相接,那杨花花又是个早已成熟的妇人,李曦这胯下一变,她岂有个觉不出来的?因此当下里杨花花吃他给一把抱住之后,只是愣了愣神的功夫,却触电一般的赶紧推开他,然后竟是狸猫一般的退到床榻那一头,当下里只是笑吟吟地抱着肩膀看着李曦,“你便也太不要脸了,连病人都欺负!”

这当儿早已是欲火焚身的功夫了,哪里管得什么病人不病人,更何况早在决定留下来那会子,李曦就已经在自己心里给自己催眠过了——她只是有些轻感冒,发发汗就好了,我留下来,岂不是更有助于她发汗?没事的,没事的。

因此当下李曦看着她,第一次不再称呼她什么少夫人,而是改了叫她的名字,道:“花奴,要不,我把你娶过去吧?”

他这话却是要给自己的行为寻找道德立足点了。眼下两人之间这关系,便叫他们两个人解释那也是解释不清的,但是偏偏两个人又都是心中有数,其中旖旎之处,更是绵密入骨,根本就是一个说不得。但即便如此,却毕竟还差着一层窗户纸不曾捅破呢,此时李曦说出这个话来,却是想要给人家未来的虢国夫人一颗定心丸了。

话说,这句话的潜台词翻译过来就是:我可不是白要你的身子的,我会娶你,给你一辈子的幸福生活,所以,你就从了吧!

只可惜,杨花花闻言却是并不领他的情,闻言只是笑笑,“别闹了,让我歇着吧,你要真是想要我,改日等我病好了,你再来,好不好?”

李曦闻言激灵一下就觉得血都冲到脑门了。

话说,就这一句话,可就等于是明白的告诉给李曦了,你要我,没问题,我答应你了,早晚定会叫你成就美事,只是当下里我身子不舒服,你就体恤体恤……

这杨花花的本意自然是真的就想表达这个意思,这身子便给了李曦,倒也心甘情愿了,只是今日里确实有些不舒服,大夫都叮嘱了要静养的,她是嫁过人的成熟妇人,便知道那事儿一旦发作起来,端的是干柴烈火,直能要了人命也不自知,因此当下里自然不敢孟浪。

只是她却也搞错了一件事,眼下这个时候,正当李曦浑身充血下身决定上身的时候,她这番简直就是点头许可了早晚都会把身子交给李曦的话,非但不能把李曦安抚下来,反而却是火上浇油一般了!

当下里李曦咽了口唾沫,想了想,便笑嘻嘻地道:“那好,有了这句话就好,那你就养病,来,你躺下,我陪你躺着,咱们捂汗。”

杨花花闻言犹疑地看着他,笑着摇头。

李曦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道:“你放心,真的只是捂,快,乖乖的过来躺下,刚刚才捂出些汗来,你这般折腾,要万一是晾着了,岂不都是我的不是了?来,听话!”

他不说还好,杨花花只是觉得周身上下便吃那一抱给激得浑身上下都是燥热,此时听他一说,这才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偶有凉风,便觉浸冷。

因此当下她犹豫了一下,见李曦的表情很认真,便道:“那好,咱们可说好了,只是躺着,不许做别的!”

李曦扯过毯子来甩开了,一副准备随时给她盖好的模样,道:“说好了,只躺着,绝不做别的。”

杨花花这才缓缓地躺下去,却仍是拿一副狐疑的目光看着李曦。

不过等她躺下了,李曦竟真的是抖开毯子,轻轻地帮她盖在身上,又跪在榻上,小心地把周身都给收严实了捂在她身下,只留秀美颀长的脖颈以上的部位留在外面,这才返身回来在她身边躺下,道:“我陪你说说话。”

杨花花点点头,“那咱们就说说话。”

两人挨着躺下,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子,李曦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便拍拍眉头,“该说什么呢?我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到,要不你先说?”

杨花花闻言不由得扑哧一笑,李曦的天资纵横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的,因此对于李曦偶尔表现出的这股子“笨”劲儿,她也就越发的喜欢,喜欢到了骨子里。

不过这会子她笑过之后却是故意白了李曦一眼,“还说要陪我说话,其实根本都没话可说,这就露馅了不是?”然后便故作恼了一般,扭头翻过了身子,只把后背留给李曦。

李曦笑笑,耸着身子又贴上去,便把手隔着毯子搭在她的腰上,从背后搂着她,问:“刚才我说要娶你,你为何不回应?”

杨花花吃他的胳膊搭上来,不知不觉就觉得刚刚安静下去的身子又热了起来,却也并不推开他,当下里便只是道:“咱们就这样不好么?何必非要娶我?”

李曦闻言给噎了一下,他这潜意识里倒是大男子主义的紧,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么,便觉得只要我要了你,那就一定是要对你负责的。只是他这思路搁在普天下的女子们身上虽然是十个能准了九个,偏偏就是搁在杨花花这里,竟是被人家给一口就推辞了。

愣了愣,他才想明白,敢情是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自己负什么责任!

想明白这个关节之后,他便觉得心里有些别别扭扭的不对劲,他虽然是现代社会出生长大的,但骨子里却是传统的紧,便觉得自己的女人就是该娶回家里好好养着的,也从来就不曾想要过要玩什么妻不如偷之类的那一套,因此当下这心里便很是有些失落感了。

他问:“你不愿意跟着我一辈子么?”

犹豫了一下,杨花花道:“你要是有本事叫我一辈子都想着你,那我便一辈子都跟着你,不过,跟着你就非得要嫁给你么?”

她这么一问,李曦再次哑火。

倒也是,只要她愿意做自己的女人,又并不看重什么名份之类的,那么,两个人如此这般的经常玩一玩偷.情游戏,说不得倒也是一种妙事……

想着想着,他就有渐渐的高兴过来,这时节却听杨花花道:“你贴我太近了,退开些。”

李曦愕然,然后才突然惊觉,敢情是自己下身那蠢物实在太过嚣张,竟是已经挤过了界,此时便连那毯子都给捣开了一个坑,正正的夹在她臀后的位置,以两人当下的身位,想来她的感觉应该是极清晰的。

不过发现了这一点,李曦却并没有依言退后,反而是悄悄地掀起她后背处的毯子,只一拉,就搭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自己这上半身,便进了毯子里头。

将上面这只手拨开她的手臂与身子之间强硬地伸过去,一探手撩开那薄纱一般的青罗衫子,便恰恰隔着胸围子握住了一团硕大的软肉。

杨花花忍不住扑哧一笑,然后便一把抓住他的手,也不转身,便只是道:“你忒也无赖,说好了只躺着说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李曦闻言忙道:“没做什么啊,我这不是帮你捂汗呢嘛!”

然后又赶紧安抚,道:“你别多想,我不会做别的事情的,咱们就这样躺着,嗯,我帮你捂汗,就这样。”

杨花花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没吭声。

两人就这么躺了一会儿,李曦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不一会儿,毯子下那胸围子就给他揉出了各种形状,杨花花的喘息声也不知不觉的就粗了起来。

过了一会子,杨花花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握住李曦的手,带着些许的嗔意,半是威胁半是哀求地道:“别闹了,你再这样不老实,我可生气了。”

李曦忙道:“不闹了,我保证。”

话说完了,他那手上果然就松了些劲儿,杨花花见状松了口气,便也松开了他的手,只是此时却又觉得浑身上下只是燥热不已,热得人心里焦渴难耐。

这时候李曦道:“花奴,昨日你打发人送过去的东西,我吃了,自昨日开始,便忍不住火大。”

杨花花闻言扑哧一笑,骂了声,“活该!”

那狗肉的东西最是大补,尤其适合男人吃,她当然知道。

因此当下里骂完了她却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就与李曦面对面躺着,两人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直是呼吸可闻。

李曦见机不可失,当下轻轻将手探进她那衫子里去,就在两人胸腹相接的地界,一把将那胸围子推了上去。

杨花花给他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摁住李曦的手,却是连带着将自己胸前一对腻物也给压得变了形,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忍不住问:“死人,你今日到底是不肯饶了我?”

李曦瞪眼看着她,此时呼哧呼哧的,鼻下呼出尽是灼热的气息,他也不愿意再解释什么,干脆就直接凑紧了身子,张口就吻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吻得杨花花咦唔连声,刚开始便还伸手推着李曦的胸膛些,到后来,便不只是没了力气还是怎样,那双手便软了下来,再后来,那双手不知不觉就抬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李曦的脖子。

一通吻毕,两人松开了相互看着,都是满脸通红,都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杨花花抬手在李曦胸口捶了一拳,“你个混世魔王!”

第十九章风雨

第十九章风雨

拉着妹妹阿瑟一起出去之后,阿锦把她远远的安排开了,自己想去做点什么,却老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该去干嘛,想进去劝劝,却又知道劝也无用,她虽然不曾伺候过男人,却也知道这等事情,只要是彼此都乐意的,那便一般,只需要一个火星子立马就能烧起来,而一旦烧起来,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劝不住的。就到

因此当下间她在小花堂外边打了几个转悠之后,便也只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思来想去,终觉得这是一件丑事,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切不可给其他人撞见,因此便干脆就招呼一个小丫头子给自己搬了把胡椅来,自己就在那小花堂的门口扎手坐了。幸好这会子时值午后,便家里的下人们也都各自寻了地方歇着,这小花堂前倒是没什么人来。

这时节四下里都静悄悄的,不管阿锦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有些堂里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就传了出来,初时听着像是两个人在说话,阿锦倒还心里轻松些,再后来没有动静了,她却是不由得心里紧得慌,有心想偷偷看看,却又害怕万一瞧见什么扎了眼的不堪画面,因此这心里边纠结的很,一直到后来里面再次传出对话声,她才松了口气。

虽然明知道自己无论想什么都没用,但她还是忍不住想——

这李曦么,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他便有千般好,也不值当的小姐如此啊,便想嫁人,寻个踏实可靠的嫁了岂不好?何苦非要这般偷偷摸摸的?今日这样成了事,此后到底是嫁过去还是不嫁过去?嫁过去,做妾?不嫁过去……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思来想去,她只是替自家小姐愁。

就在这时,突然有些隐隐约约的暧昧声音传出来,阿锦不知不觉的就吓了一跳,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她有心想捂住耳朵,但是手都抬起来,却又放了下去,左右里看看,除了几棵柳树便没其他人,便松了口气,思及自己的想法,却又不知不觉便先自红了脸,自己啐了一口,“这大天白日的……”

骂归骂,她还是悄悄起身,往小花堂里走了几步,恰恰便走到那小花堂正堂的屏风旁边站住了,拧着脖子掂起脚尖儿往里头听。

“咦……唔……憋死了,嗯……你让奴喘口气儿,喘口气儿……”

阿锦一把捂住耳朵,不敢再听,忍不住心想,我的好小姐呀,你们便是要……要做这事儿,且也等病好了成不成?

当下里她心里顿时明白,看来今天自己还真是必须要在这小花堂的门口守下去了。

话说这个时候,一通吻毕,李曦和杨花花两个人都是情动已极,他们一个是自打穿越过来就过着和尚般的生活,另一个则是丈夫已经去世年余,偏偏两个人还都不是不通人事的雏儿,此时情火一旦烧起来,便还有什么是放不下丢不开的?

这时节李曦吃了她一拳,却只是笑笑,一拧身子,就跨坐在她身上,两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直欲迸出火来,两手却是不闲着,便在她胸前掏摸起来,不一会儿,杨花花眼里便起了雾一般,身子也是蛇一般的扭来扭去。就到

不知不觉间,那薄纱一般的小衫已被褪去,绣了大红牡丹的肚兜也被李曦给解开了丢在一旁,至于刚才还被拿来捂汗的那毯子,更是早就不知道让李曦给蹬到哪里去了,一时间杨花花除了头上那绾住髻的乌木镶银簪子之外,整个上本身便再无一物。

此时李曦的面前,便只剩下一具雪白如玉一般的妖娆身子。

这个时候,饶是杨花花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却仍是不由得有些下意识的羞赧,只是当她的眼睛对上李曦那灼热的目光,却是不知不觉心里就泛出一抹得意来,这当儿非得并不像小女孩一般怕羞般的遮掩,反而故意的挺了挺胸。

“奴的身子……好看么?”

“好看,真好看”李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话说,这便是成**人的妙处了,她便也是知道羞的,但比了不晓人事的雏儿,她们却更加明白该如何撩动起男子在床上的火气。

却说当下她这堆雪一般娇腻的半截身子横在面前,那胸颈之美,便不需多说,李曦素日里都是偷瞧过许多次的,当下只是她胸前那一对硕大的蓬松沃乳,此时颤巍巍的挺立着,便已足够惹得李曦恍然出神。

当下他愣了片刻,突然就俯下身去,将一颗紫葡萄叼在嘴里,那双手也不肯闲着,一个抚摸着她缎子一般嫩滑的后背,另一个却是顺着平坦的小腹一路直下,伸向了上一次想碰却最终也没能碰到的地方。

于是,杨花花的呻吟便很快就连成了串。

不知不觉间,李曦身上的腰带和衣裳便给杨花花轻轻巧巧的解了去,李曦腾出手来一拨拉,又把贴身的小衣脱了,这边露出了赤.条条的上身。

而与此同时,杨花花下身裙子也已经被李曦给解开了撸到膝盖上,这时的裙子素来都是肥大之极,一条裙子少则几十幅,多则百幅,一旦腰带解开,便不褪下其实也不妨事,而杨花花又素来都是裙子里头不着寸缕的……

这成熟的妇人一旦动了情,那里便湿滑得有趣,李曦不过伸手略一拨弄,便惹来杨花花一阵的喘气,倒好像是在呼唤什么似的。

却说她虽然是嫁过人的,然而那裴顾虽不算迂腐,却到底还是个老实的读书人,面对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即便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却大多数时候还是挺遵循那些所谓“三日一御,五日一御”的道理的,并不敢彻底纵着性子留恋美色。就到而且即便是平日里夫妻*房,他也是老实的紧,却哪里会像李曦这般耍出这等叫人羞也不是恼也不是的花招来?

因此,饶是杨花花已是个成熟的妇人,此时却仍觉有些吃不住羞,不由得就嘤咛一声,忍不住低低地啐了一口,只是她又不肯认输,当下里干脆一咬牙,看也不看李曦那一脸的坏笑,竟是伸出手去突然一个使力,便把李曦推开了,然后便不等李曦反应,她已经猛地一个翻身跨坐了上去……

李曦有些愕然,杨花花却并没什么话好同他讲,当下里只三两下就反手把李曦下身的裤子给褪了,然后便急乎乎地一把握了李曦胯下那条蠢物,也不过略对了对位置,眼神迷离之间,那未来的虢国夫人便已经翘起臀来,缓缓地坐了下去……

一径至底,她顿时便觉自己下身处有一股撕裂般的灼热感,真真是又疼又美,让她不由得就倒吸一口凉气……死了,死了,刚才又羞又臊的,实在太过心急,握住时竟没有注意手里的分量,他那处怎生得这般大……此前的丈夫那根与他一比,便毛笔杆儿一般了……这等杨昂藏巨*,自己一个久旷的人,岂能吃得消?

话说这个时候试出了大小,刚才还反客为主的杨花花却是不由得就心生怯意,两手摁着李曦的胸口就要起来,李曦察觉到她的异常反应,此时却嘿嘿地笑了笑,也不等她真的起来,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腰腹处突然使力,便将她掀翻了,再次压在身下……

这时候站在屏风外边的阿锦已经臊得满脸通红,话说前些年自家小姐跟二少爷*房的时候都是晚上,太静了,里间那边便有点儿什么动静,她在外间都听得见,因此对于这声音,倒也并不陌生,只是眼下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而且,她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听着,好容易动静停了,这才刚自松了口气,却过不多时,里面就又风云再起,叫她听得不由得就目瞪口呆。

却说那时候裴家的二少爷与自家小姐的*房的时候,便一炷香都撑不了也就完事儿了,而且都是隔几天才有一次,怎的这一次竟是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停?

喘了口气儿还要继续来?

又过了一会儿,估计又是两柱香的时间吧,里面的声音终于再次歇了下来,阿锦出了前堂往外头看看,这时间怕不已经都到了申时了。

正好这时候有下人来禀告事情,她便往外走了走,悄声地把事情都料理了,然后便又回去,听着里头没什么动静,不由得就松了口气,刚想着要抓个小丫鬟去吩咐厨上做些调理补气的羹汤之类,却突然听得那里间竟是传出自家小姐的声音:

“不行了,奴已经是连一丝儿气力都没了,好郎君,真的不行了,你怎么……再要可就是第三次了,哎呦……你……轻些,轻些……”

阿锦脚步便一下灌了铅也似,不由得就顿在那里,脸上却是惊诧莫名,不由得就心想,这李曦……莫非是铁打的么?

傍晚时分,李曦才从小花堂里出来,这时节才觉得腰里有些酸了,不过想到刚才杨花花那般瘫软做一团的模样,这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有些得意。

在阿锦惊诧的目光里,李曦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给你家小姐熬些粥来,要清淡的,嗯,枣子、当归、枸杞,都是好东西,粥里都加一些,大火熬了。”

然后见阿锦反而脸蛋儿红红地低下头,便连那答应的声音都是低低的,他也只是笑了笑,便扭头绕到后花园里,自己从小门回家。

这边阿锦见他走远了,也顾不上他吩咐的熬粥什么的,便赶紧进堂里去,却见自家小姐仍自一个人赤.条条躺在床上呢,那下身沾满了污秽白浊,便衣衫毯子也是丢了一地,当下她赶紧低着头过去拉起了毯子来给她轻轻地盖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轻声问:“小姐,你……没事吧?”

良久,杨花花终于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虽然神色疲惫,但那原本就美艳十分的脸蛋儿此时却是不知不觉就更添了一抹异样的光彩,却是水嫩嫩的,娇艳之极。

她看看阿锦,道:“阿锦,你没经过男人,你不懂的,有这一回,便死也值了”

阿锦闻言默然无语。

第二天一早起来,李曦直是觉得神清气爽之极,到得县衙里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了一番,便跑到县令大人郑爽的房里同他山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那郑爽乃是进士出身,若论才学,自是尽有的,而李曦虽然搁在这个时代只怕连读书人这个称呼都未必能及格,却毕竟也是在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受过大学教育的,论古诗词不在行,但是如果论起见识和眼界,却绝对不会比当下大唐朝的任何一个人差到哪里去。

因此这两个人坐在一起,举凡官场逸闻、市井俗语、坛动向,几乎是无所不聊,不一会儿,便有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从县令郑爽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裴俊今日到衙门里来的晚了些,才刚一过了前衙,便听见两人的笑声,当下他不由得立刻冷了脸站在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子,这才冷哼一声,竟是不进后堂,转身便往外走了出去。

外边那家里下人车夫正自坐在车上跟另一个车夫闲聊的,突然见自家大人又满脸不虞的走了出来,当下就给吓了一跳,赶紧跳下车来,这时便听裴俊道:“回府”

那车夫闻言一愣,刚来就走,这可是此前几年里都没有过的,晋原县里谁都知道,自家老爷最是热心公事不过,当下他不由得问:“您老人家不办公了?”

裴俊闻言扭头就是大喝,“办得什么公,不过谈笑而已,回家”

他说要回家,那车夫自然不敢怠慢,当下里便小心翼翼地请他上了车,然后便调转了马头,自己也跳上车子,使唤着马车往回走。

事情说来也巧,他们才刚拐过弯去,就见家里另外一辆马车正自迎面走过来,看见这辆挑着官幌的马车,那车顿时就停下了,然后便见大公子裴颂从车里探出头来,问:“老爷可在车上?”

这车夫见状也停了车,答了声在,那裴颂便从车上跳下来,过来上了这辆马车,然后也不知父子两个在车里说了些什么,就听裴俊老爷子突然沉声道:“调头,去高大人府上”

这高大人,自然是指的本州别驾高月高大人,且莫说他是本家的女婿,便不是,这整个蜀州城里也就只有一个姓高的,那车夫自然不会弄错,当下便又再次调转马头,转奔高月的府邸而去。

这时候,车厢里的两个人正在低声商议着。

裴俊摸着胡子,问:“高大人突然派人传唤?这却是为何?莫非,是你妹妹要找我?”

裴颂闻言摇摇头,“这哪里知道去,不过来的可是高管家,您想,我妹子怕是指使不动他吧?那高管家,白胡子一把了,为人却是横得很倒好像在京里呆过几年就有多了不得似的,我呸,再怎么说,他也就是一个奴才”

裴俊知道这高月曾在长安担任过三四年的秘书省少监,虽然只是一个闲职,不过说起来也是从四品上的京官,好歹名声清贵,眼下虽然他被左迁至从四品下的蜀州别驾,也仍然是蜀州一地排名第二的实权人物,因此他倒觉得高家人纵是高傲些,倒也实属正常,反倒是自己儿子,简直是越来越不上路,也不知他刚才言语之间得罪了那位高管家没有。

要知道,便是高月高大人都对那位高管家呼之以叔,自家的女儿嫁过去高家也不过是个妾,在外人面前可能还有些面子,在他面前,却是摆不起亲戚之家的威风的。

当下里裴俊闻言便只好咳嗽一声,皱眉自道:“这么说,就是高大人有事找我了,这大上午的,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马车哒哒之,蜀州别驾高月的府邸很快就到了,裴家父子下了车来,由裴颂过去递了帖子求见,不一会儿那先一步回来的高管家就迎出门来,笑呵呵地带着裴俊进去了,裴颂便只好等在外边,心里忍不住咒骂连声。

裴俊跟着高管家一路进去,这才刚进了高月的书房,一抬头看见里面一个人的打扮,却是不由得马上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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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欲来

第二十章欲来

说来有些寒酸,高月以堂堂一州别驾的身份,眼下他住的这宅子,却是租的。就到

当然,在某些有心人,比如裴俊看来,其实这也说不上寒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小一个蜀州别驾,根本就不是高月高大人的目标之所在。

虽然他是被左迁至此,也可以说是被人踢出长安城的,但是他今年才四十来岁,又是进士出身,素有清名,想来异日复起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因此,人家并不是在蜀州买不起宅子,而是根本就没准备在这里安什么家。

宅子是租的,而且高月此来上任,也并没有带太多家人过来,便连老母和妻子儿女,也都是留在了长安的宅子里,只是孤身一人带了些下人便来上任,因此这宅子虽小,住起来倒也并不觉紧张。

即便是裴家送了个女儿过来,又陪嫁了不少丫鬟下人,这宅子仍显得空落落的。不过高月此人好雅洁,自打住进来,这院子里倒也让他给收拾得极是精致。尤其是高月此人好书,住进来之后,便特意把原本的一间书房跟旁边的房子打通了,弄出一间大大的书房来,日常坐卧常在此处。

近来因为帮裴俊谋取青城县令失败,随后又多了一个李曦跳出来担任了晋原县主簿,整个蜀州但或是鼻子够灵的,都已经嗅出来些味道,知道这位到任将近一年的别驾大人已经是败给了刺史周邛和司马柳博的强强联合,因此,这别驾大人的府邸,也就从当日刚上任时的宾来客往,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要说最近这些日子还经常往这边跑,并且还能有资格进到书房里跟高大人谈事情的,整个蜀州其实也还就真是只有一个裴俊了,因此这书房他实在是熟悉的紧。当下里那高管家陪他到了门口通报之后,他便自己推门进去,却不曾想,这书房里除了高月之外,竟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看去大约有二十来岁,搭眼一看便觉一身骄横之气,便连鼻子似乎都是横着的,那眉毛几乎翘到了天上去……当然,这并不是关键的,最主要的是,他竟是穿了一身深绯色的衣服,而且腰间竟还佩着金鱼袋

深绯色官服和金鱼袋,是什么概念呢?

大唐有制:三品以上准着紫色;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而庶人,则只能衣白布。

另外,三品以上除准着紫袍外,另佩金鱼袋以彰显身份尊贵;五品以上除准着绯袍外,则另佩银鱼袋;至六品以下,则无鱼袋。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特例,比如当某官员要出任宰相,但是官衔又不到三品的,或者是某些人身份尊贵,虽然官爵不高,但皇上特别宠信,想要给他些尊崇的地位,那么,在他的官衔之,则肯定会加上“赐紫金鱼袋”或“特赐金鱼袋”等字样。

而眼前这个看上去约莫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是穿着一身深绯色,还佩了金鱼袋,那么,他至少也得是个四品官而且还得是在朝特别受宠的四品官

话说这裴俊虽然做官多年也只是在八品九品这个档次上厮混,但毕竟眼力功夫还是有的,而且他居官多年,常常应付各种复杂的突事件,这心机尤其深沉,当下里走进书房跟那人打了一个照面,也就是一个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在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

然后他也不看那人,便冲着这会子也正正经经地穿着绯色官服的高月拜下去,口极是恭敬地道:“下官晋原县县丞裴俊,见过别驾大人”

见他这般正式,高月先就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一直以来他心也并不曾拿裴俊当做岳父来看待过,但平日里两人来往,他总还是对裴俊有些尊敬的,只不过今日却是当着来客,而且还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来客的面,他却并不准备让这来人知道自己和裴俊之间的另一层关系,因此裴俊这么正式的见礼,倒是正他的下怀。就到

当下他笑笑,道:“免了,裴大人不必客气。且来,本官为你介绍一位贵客”

裴俊闻言毕恭毕敬地前行三步,止于两人身前,然后才用一种极是恭敬地眼神满脸带笑地仰望着那个二十来岁便穿绯佩鱼袋的年轻人。

这时只听高月道:“这位乃是朝散大夫,特赐金鱼袋,赵风凌大人。”

裴俊听了介绍,赶紧毕恭毕敬的见礼,口道:“下官晋原县县丞裴俊,见过赵大人”

只是这时他心却是疑惑不已,一来这散大夫只是散官,也就是说,这只是给人的官阶和称号,却并没有什么实际职务,而高月大人介绍的时候,居然也不提他的职务

这二来么,散大夫非但是散官,而且还只是正五品上的散官,这正五品的散官,怎么就能穿四品官的深绯色袍服呢?这可是违禁的呀

这时候那赵风凌闻言勉为其难地离了座位,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倒也道了一声“久仰”,又道:“本官到此有些私事要处理,说不得还要多赖裴大人相助了。”

裴俊慌不迭地连称不敢,然后高月便笑着请裴俊也坐了,裴俊眼看着两人都坐下,这才在那绣墩上落了半边屁股,却仍是哈着腰不敢抬头,只是冲高月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疑问。

这时候高月也正好看他,瞥见他那眼神,便打了个哈哈,道:“说起来裴大人在本地任职多年,赵大人您有什么事要做,找裴大人帮忙却是正正找对了人。”然后又转身对裴俊道:“裴大人有所不知啊,赵大人虽然只是散大夫,却是皇亲国戚,身份贵不可言,他的令表兄,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裴俊闻言吃了一惊,转瞬之间,脑子里转了几个圈,这才弄清楚,却原来这赵风凌竟是当今宫丽妃娘娘的娘家人,而且好像还是娘家的亲侄子。

这裴俊为官多年,虽然只是地方官,但是关于朝的一些掌故,倒也是摸得精熟的,因此高月只是这么一提,他便很快就顺藤摸瓜的弄明白了眼前这位赵风凌的来历。

丽妃,姓赵氏,乃是当年皇帝陛下还在临淄王之位的时候,以美色而选纳的倡优女子,说起来身份卑贱的很,不过她命好,为当时还只是临淄王的皇帝陛下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当时起名叫做嗣谦,后来改名为鸿。景云元年九月,这位皇帝陛下的第二子被封为真定郡王。先天元年八月,进封郢王。开元三年正月,正式被立为皇太子。

这赵丽妃据说貌美之极,兼且擅长歌舞,因此曾经一度很是受宠,便连她的父亲李元礼和哥哥李常奴等人,也都被封了大官。可是自从宫武惠妃得宠之后,她的地位便已经是一落千丈,因此这些年据有些传闻说,便连这李鸿的太子之位也很是有些岌岌可危的。

当然,不管人家的地位怎么岌岌可危,到底还是皇亲国戚的,而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裴俊在毕恭毕敬之余,这心里忍不住砰砰乱跳了。

眼下这赵风凌既然是太子李鸿的表弟,那想来便一定是赵丽妃的哥哥李常奴的儿子了,以他的身份,得封一个正五品上的散大夫,倒也是正常的很,便是佩金鱼袋,也没什么乖常之处。至于正五品穿深绯色官衣……

据裴俊看来,想必定是这位皇亲国戚在长安城里不敢这么穿,这是下来地方上了,因此便穿了深绯色来过过瘾显摆显摆?反正深绯浅绯都是绯色,便是有人瞧出异常来,怕是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跟他打什么官司。就到

想明白了这些,再想想自己进来之后他的表情,裴俊心里便已经大概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公子哥儿了。

只是,听高月高大人和这位赵风凌大人话里的意思,他此次来蜀州,竟是有私事要做?而且还能用着的自己帮忙?

如果真是这样,倒还真是好事一桩

这太子李鸿虽说地位岌岌可危,但那也毕竟只是传言,人家眼下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而且从开元三年算起,他到现在已经是做了十八年的太子了,被废掉的可能……不大

退一万步说,即便被废,可毕竟他还是皇子啊,这赵风凌也仍然是皇亲国戚,只要自己能帮他顺利的把事情给做成了,那么,想必面前可就有一条金光大道要铺开了

虽然此前不曾见过这等年少的贵胄,但裴俊的眼力毕竟毒辣的紧,他知道,像这等样的贵家公子哥儿,可是最好哄的……

心念电转之间想明白了这些,裴俊顿时便再无疑问,当下赶紧站起身来趋前一步,躬身道:“小人不才,觍为本地县丞却已多年,事务,倒也称得熟练二字,李大人但有所命,小人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谈之间,他竟是连称呼都已经改了,便下官二字都不再用,直接自称小人,竟是以奴仆之位自居。

当下听了他这番话,那赵风凌固然是很满意地点点头,翘起嘴角来不屑地道了声“很好”,但高月却是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

他素来便以雅士自居,最最讨厌的就是这般奴颜婢膝的行径,当日里便裴家提议要送女儿过来给他做妾,从他本意里,也是准备拒绝的。只是当时念及自己孤身一人在此,便连日常饮食衣着都没个妇人打理,又闻说裴家女颇有几分姿色,这才勉强应允了,不过骨子里仍是瞧不起这裴俊的为人。

眼下见裴俊这才刚弄明白这赵风凌的身份,便连人家要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已经慌忙的以奴仆自居起来,他心内的鄙夷顿时就又重了几分。

不过他毕竟也是为官多年,自也有些城府,即便是心不快,却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何况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他跟那太子李鸿的妃家薛氏以及舅家赵氏,都有些来往,跟这赵风凌也见过几次面,算是薄薄的有些交情,因此当下就更是不能有任何不虞的神色了。

甚至于他裴俊这么积极主动的一把将事情揽了过去,他反而可以借机躲在一边了,而正好他本来也就不准备参与这件事。

因此当下里他便笑了笑,对赵风凌道:“有了裴大人这番话,想来赵大人此番定可满意而归了。”

那赵风凌闻言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道:“愿如大人吉言此事若成,本官回去定会禀与太子殿下知晓,到时须不会亏待了高大人,好歹也要将你调回长安去,这蜀州什么鸟地方,岂能做的舒服官”

高月闻言打个哈哈陪他笑了笑,肚子里却是有数的很,这也不过就是他一个无知的公子哥儿胡乱的唱几句高调显摆显摆罢了,其实却是信不得的

调回长安去又岂是随便一句话说说就能办到的

再说了,虽然离京的时间不短了,但是朝消息他总还是可以从与朋友们的书信往还得知的,眼下便连他背后主子的那太子之位,都已经是朝不保夕了。自己也就只是抱着不愿意得罪他的态度,所以才这般客气相待罢了,没想到,他竟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说来真真可笑

不过这个时候,尽管肚子里对眼前这个两个人都不大瞧得起,他还是必须出来解说一下,为他们两个拉这个皮条——

他问:“裴大人哪,你们县里的主簿李曦,你该是很熟悉的了,是吧?”

裴俊闻言一愣,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突然跑到李曦身上去了,当下便很谨慎地道:“回高大人,下官与那李曦李大人,倒也谈不上熟悉,不过关于他的事迹,倒是薄知一二。”

高月闻言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裴俊跟李曦之间的那些龌龊,眼下这话只是问给赵风凌听罢了。当下他道:“既然如此,那么那位李主簿府有一个名唤武姬的歌姬,你是否知道?”

裴俊闻言一愣,心念电转之间,似乎隐隐的品出些味道来,心里便想着,难不成这位赵风凌赵大人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蜀州来,竟是为了抢女人来的?

当下他赶紧道:“关于这武姬,下官倒是知晓一二,据说她幼失怙恃,后来便被转卖各家为歌姬,在入了李家之前,她便是被本州司马柳博柳大人从成都买来的,只因两个月前柳大人的四转之寿上,李曦李大人一诗夺了魁,因而柳大人便将此女转赠,倒也成就了一番佳话。呃,据说,此女生得貌美异常,而且,雅善箜篌之音。”

听到这里,高月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而看向了那赵风凌,这时候赵风凌也点点头,当即道:“没错,就是她了本官此次前来蜀州,为的就是这个女子”

裴俊听了心不由一喜,暗道,看来自己还真是猜对了哈哈,李曦,你倒也不必猖狂,本官纵收拾你不得,却有人能收拾你这一次,本官非得气得你抓心挠肝不可

这时高月问:“裴大人,那武姬在李家情况如何?是否可以转买出来?”

裴俊闻言道:“回禀大人,据说那李曦对武姬宠爱异常,而且……这个,我们这位主簿大人可是位理财的高手,他非但不缺钱,还可以说是我们整个蜀州的富哇若想从他手里买那武姬……依下官看来,怕是殊为不易。”

那赵风凌听了两人的对话,当下里便不屑地摆了摆手,道:“买什么买,本官可没带钱来,裴大人,待会儿就请你陪本官往那李曦的府上走一趟,我就不信,见了本官,他还能拦着那武姬不许本官带走不成?”

裴俊闻言扭头跟高月对视一眼,当下里高月笑了笑,道:“赵大人莫着急,本官敢问,大人如此急切的想要带走那武姬,到底是为何呢?”

赵风凌闻言突然眼睛一眯,神色略紧张了一下,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个么……本官出京之前,太子殿下便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等闲之人,不可透露”

乍一听这句话,高月和裴俊都是不由得眼睛一缩。

赵风凌是个不懂什么的公子哥儿,他们可不是,他这话虽然是不肯透露的意思,不过听在两个官场老员耳,只这一句“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便已经可以味出许多个的讯息了——

这武姬,竟是太子殿下要的,而面前这赵风凌,竟然不过就是来跑跑腿而已

那么,这武姬到底是什么人,她有那么重要吗?竟然重要到需要太子殿下亲自派了贴心人来把她带走?

因为她貌美异常?因为她雅善箜篌?

似乎这些都不足以作为理由啊

这赵风凌虽然蠢笨无知,但毕竟也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表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仅仅是为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太子殿下又哪里会千里迢迢的把他派过来办这件事?

再说了,若真是为了这武姬美貌,虽然不免要夺人所爱,但是在堂堂太子身上,这等小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说起来甚至也堪称风流美事,又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这时候,也不知道灵机一动,那高月便顿时想起一件只在朋友之间流布的传闻来——据说,那武姬乃是已经被诛灭满门的武家遗女?

也不亏了是在朝做过多年京官的,虽然清贵难近朝政,却毕竟也是在那世上一等一的凶险之地打混过许多年,不知不觉间,这高月的思路之开阔嗅觉之灵敏,便比只做了许多年地方官的裴俊要高出了许多。裴俊还只能是在武姬有可能是武家血脉这件事情上皱眉苦思,高月的思路却已经瞬间跑出去很远。

当下只是顺了武家遗女这一点往外一想,他立刻便想到了传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事情,然后又想到了最近些年武惠妃在宫极为得宠,据说皇帝陛下每每有意改立武惠妃所生的儿子寿王李清为太子,再然后……武惠妃可是先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那也是当年则天大帝所出的武家嫡亲一脉血系

想到这里,高月似乎突然一下子就把握住了赵风凌突然南下的真正意图

他,或者说是他身后的皇太子李鸿,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当年被灭门的武氏一族还留有一个遗孤,而且这个遗孤还是当年灭门之事生的当时被偷抱出去的,因此便想要借着武姬的存在这件事,来打击眼下宫正自受宠的武惠妃,那么连带着的,自然也就打击了寿王李清

好刁钻的心思,好难躲开的一盆脏水啊

武家覆灭了这才没多少年,现如今长安城里的一些官员都还对武家人的长相有着很深的印象,再说了,即便没人记得武家人什么长相了,宫里还有一个武惠妃呢只要把那武姬抓到手带回长安,只要那武姬真是武家遗留下来的血脉,那么想必单凭一个相貌,武家就躲不开一个抗旨偷孤的大罪名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武氏一族不但出了名的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而且相貌贵气,当年国子司业崔融所撰的《则天大圣皇后哀册》便称赞那位则天皇帝为奇相月偃、龙睛凤颈,时人更是每每称赞武家人无论男女皆是方额广颐,言下之意可知,武家人从相貌上就与常人很是不同。

虽然抓住这么一个小把柄也未必就能把武惠妃怎么样,但好歹还是可以压制一下他们的气焰的,最关键的是,这武姬只是一个小小歌姬的身份,在他们看来,几乎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倒端的是一个好主意了。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深知宫闱之争最是深险莫测的高月却顿时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绝不插手此事的想法。

当下他愣了有一会子,然后回过神来,见赵风凌和裴俊两个人都正自看着自己呢,便爽朗地笑笑,道:“却是本官孟浪了,不该多问,不该多问,呵呵”

又道:“既然只是为一女子,那倒也容易,不过,据说那李曦李主簿向来就是个跋扈的人物,赵大人此番出京而来,又是秘密行事,怕也是没有什么旨意可宣,如此一来,就不知道那李曦是不是会心甘情愿的把人交出来了。”

赵风凌闻言不屑地撇嘴一笑,道:“就凭本官这身官衣过去,还用得着什么鲁莽的办法吗?不过一个小小的歌姬和一个小小的县主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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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成果

第二十一章成果

听见赵风凌这么说,高月和裴俊自然不好说什么驳他面子的话,甚至这个时候还要附和着赶紧称赞几声。就到

高月更是道:“那李曦不过一个小小九品主簿,有赵大人亲自出面,又只是问他讨个女人而已,他岂敢不给大人面子?以本官看来,指不定平日里他想送礼都找不到门路呢”

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自己在京时虽然不曾跟当今皇太子打过什么交道,但是据说那太子李鸿可是个颇稳健的人,行事也是一向低调沉稳,不然也不会以一个倡优之女的儿子却居然得封太子,而且还能在多方势力的角逐逼迫之下,照旧稳坐这个位子如此多年。眼下要做这等秘而不宣的事情,怎么倒派了这么一个二世祖出来?

似赵风凌这等人,便在长安城里打打架,与那些个公子哥儿们鬼混一下,倒还使得,但是派出来做这等重要的机密事么……怕是不怎么够看啊

原本以为那太子李鸿虽然不是什么盖世英才,但好歹稳成持重,有老成谋国之风,再加上他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在朝百官乃至民间的庶民百姓们间,都已经有了不错的声望,将来一跃登龙纵不是十拿九稳,也已经有六七分把握了呢。

但是眼下只看他这任人唯亲的用人之道……想到这些,赵风凌一边笑着同赵风凌聊些别后长安的风月,一边却是忍不住心里摇了摇头——非是真主也

赵风凌这趟从长安下来,只随身带了一个管家和几个健仆,眼下便也在高月的府上,此时高月又陪他聊了一阵子,看看天色差不多,便道:“承蒙赵大人不弃,到蜀州来办事,第一个就想到来探望我这老友,高某实在是荣幸之至,今日特在家治下小宴,赵大人,咱们便去边喝边聊如何?裴大人,便请劳驾作陪?”

这当儿,他却是绝口不提赵风凌此来其实主要是找他帮忙的,只说他是来访友的,自然是存了不想跟这件事产生什么瓜葛的心思。

当然,以他的聪明也不难知道,像赵风凌这种公子哥儿,他平时根本就想不起你来,需要用你时却突然蹦出来找你帮忙是可以的,你不帮是不可以的,而且若是你认为帮了他的忙就一定会得到他的感激,那也是大错特错了的。

他们这种人,向来便是只记仇不记恩,如果这时候自己提起帮他忙的事儿,指不定还会反惹了他的不快,因此倒是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果然,他这几句话说出来便一丝儿错处也没有,那赵风凌闻言呵呵笑了两声,大剌剌地站起身来,倒是连客气也并不客气一句。其实他哪里想得起蜀州还有高月这么个人物来,便是高月在长安任职的时候,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也都是不大瞧得起高月这般手无职权的清闲官儿的,之所以过来之后第一个就找到他,可并不是他的主意。

尤其是刚才把事情商议下来之后,见一切顺利,而且无论高月还是裴俊,都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他这心里顿时也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些,这时候便是连高月这个地主,其实也已经不大放在眼里了,心里只是想,高月是个什么清贵的雅士,看来也是狗屁

这当儿见他站起身来,那裴俊自然更是抢先一步站起来,恭谨地施礼对高月道:“得以敬佩末座,故下官之幸也,敢不从命乎?”

这时候高月笑着点点头,那赵风凌却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摆手道:“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张嘴闭嘴就是之乎者也的,听了就牙酸”

他这话一出,裴俊倒没什么,也就是继续陪笑称罪就是了,高月的脸色却是不由得一滞,等到那赵风凌前头走出书房,他却站在后面,脸色迅地阴沉了下来。就到

赵风凌这个人,高月并不看重,但是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却是高月很看重,至少也是不敢得罪的,因此,虽然他心里不喜这赵风凌的做派,待他却仍然是极尽客气。

除了前堂内设下一席好宴招待他之外,便连随他同来的那些下人,高月也是不敢亏待,便在堂侧的一间小阁子里也摆下了一桌酒席,请他们自用。

只是这边才刚刚坐定,还不等高月起身劝酒,却见随赵风凌同来的那个管家却是进到前堂里来,然后便伏在赵风凌耳畔一阵低语。

等他说完了直起腰来,那赵风凌便是一脸的为难,皱眉道:“这个,喝几杯而已,误不了事情的吧?”

那管家闻言笑笑,却是低着头恭敬地道:“少爷,等事情办完了再喝岂不更好?”

赵风凌闻言扭头看他,见他低着头似乎是一副不敢看自己的样子,但是眼角眉梢处那神情却极为坚定,当下这脸上便不由得抖动了几下,悻悻地道:“好吧,那就不喝酒,不喝”

那管家闻言躬身称善,道:“少爷明见,老奴告退。”

从头到尾,那管家都并没有看高月,但是高月却一直在留神观察,他现那管家说话的时候,虽然态度谦恭,但脸上却并无多少尊敬之色,而那赵风凌虽然摆出了一副公子爷的架势,其实只听两人这番对话却能叫人清晰的感觉到,他竟是有些害怕那管家

捻须细思之间,高月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便是不由得微微点头,心想这才对嘛,如此这般,也才算是太子殿下还对得起那老成谋国的评价。

别看这赵风凌咋咋呼呼的,一见面就摆出一副贵胄公子的嘴脸,谁知他却只是个幌子罢了,在这对离京南下的人马里真正为做主的那个,却并不是他,而是那个一直都沉默寡言表现的很不起眼的管家

一明一暗,明处放一个跋扈子弟为,好歹也可以震慑一下自己,暗里却放了一只老狐狸才操控自如,这才算是有些道行了,只可惜自己的眼力到底还是差了些,刚进门的那时候,竟是没能从这个管家的身上看出来哪怕一丝儿不对来

神色飞舞间,心里的思绪电闪而过,当下里高月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酒杯,道:“老管家真是老成谋国呀,也对,此时事情未成,倒是不宜饮酒的,都怪高某,都怪高某啊那也罢,且不饮酒,等到赵大人马到功成,本官再为大人置酒庆功,如何?”

赵风凌本来觉得那老管家特意跑过来不许自己喝酒,等若是狠狠地在高月面前折了自己的面子,这会子正自心里不快,听高月这话竟是不觉有异,这才重又高兴起来,他倒也不是十成的纯,这时候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是啊,成管家素来都是老成谋国的嘛,连我阿爹都对他言听计从,哈哈,他说得有道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了,本官从善……从善……对了,从善如流嘛,哈哈,不喝酒,不喝酒啦,而且成管家说的对呀,这身官衣是不能穿出去的,要隐秘,隐秘呀”

说着说着,他竟是破天荒地冲裴俊拱了拱手,道:“裴大人哪,待会儿用过饭咱们就去那李家,到时候,可就靠你啦”

这会子前前后后的事情高月都已经瞧得通灵剔透,但裴俊可不是高月,好多事情他还迷糊着呢,正微微有些走神,因此当下吃赵风凌这一喊,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当下便赶紧道:“啊,赵大人客气了,小人敢不效犬马之力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风凌闻言满意地笑笑,道:“好用饭”

李曦是在天近正午的时候从县令郑爽的房里出来,才从李朌的嘴里知道了刚才裴俊负气而走的事情,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他也只是笑笑,并不当回事。就到

这一上午的功夫,他和郑爽坐在房里看似是在天南海北的闲聊,其实收获极大。

大灾过后至今,已经是一个多月了,晋原县通过以工代赈和蔬菜抵粮两种模式双管齐下的办法,现在就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次的救灾大获全胜了,而作为本次救灾县府的两位主导人物,李曦和郑爽自然要坐下来心照不宣的谈一谈成果分配的问题。

毫无疑问,郑爽不管是作为本县主官,此次救灾成功,本来就该分到最大的一块蛋糕,还是作为种菜政策的坚定支持者,事实上全程支持了李曦大大小小的动作,李曦都不会跟他抢功劳,于是,在蜀州刺史衙门即将递交到剑南道节度大使和长安吏部考功司的奏章,郑爽都将顺理成章的成为本次几乎覆盖整个剑南道全境的大救灾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有了这一记大功,想来他的政绩功劳簿上,将就此被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作为这件事从始至终的幕后主导者及前台表演者,李曦获得的除了郑爽即将递出的邀功奏章,也即一份不错的功劳表之外,他还额外的获得了许多眼下看来似乎不怎么起眼,但是对李曦来说,却极为关键的一些优惠条件。

虽然不可能有明白的行,但是郑爽私底下承诺,今年晚稻下种的时候,只要百姓们自己愿意,那么县里将支持他继续保持最高达三十万亩的蔬菜种植面积,以保证持续的垄断成都、眉州和蜀州三地的蔬菜市场。

要知道,作为一地的主官,所谓劝课农桑,乃是他们最大的职责之一,甚至于每年的粮食收成都将作为对他们政绩考评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由此可见这耕地的重要性。

可以说,如果不是此前李曦的一系列成功给了他不少底气,让他有理由相信李曦会继续成功下去。而且经过两人一番含糊其辞却又心领神会的交谈之后,事实上这里面也已经有了他的利益,否则他还真是不敢答应这个条件。

当然,县令大人的政绩还是需要的,因此李曦承诺,将利用种菜所得的钱,大量向附近府县收购粮食,一方面把保证本地的粮价在合理的范围内波动,另一方面,也方便广大的菜农能及时低价的买到粮食,并且完粮纳税。

可以说,即便拿出三十万亩地来继续种菜,李曦也可以保证让本地的税赋非但不会减少,反而还会稳有升。而这,自然也就可以成为县令大人的又一项功绩了。

除此之外,郑爽还额外的答应了,一旦生粮价的大范围波动,那么本县县府将以平价向剑南烧春酒庄供应库存粮。

就在几天之前,李曦还曾因为水灾带来的粮价大幅上涨,导致剑南烧春的成本也跟着一路飙升而头疼不已,这样一来,得到了郑爽的这个承诺,剑南烧春的原料供应问题几乎是已经拥有了一个坚强的后盾,不可能再出现什么问题了,李曦自然是很有些喜出望外。

要知道,不管到了什么朝代,酿酒这个行业都会因为对粮食的巨大消耗,而成为政府最不支持的产业之一,自己却居然能够从郑爽手里拿到这个条件,岂能不喜?

当然,作为回报,李曦思量了一下之后,便也就不动声色地表达了剑南烧春每年都会向郑爽郑大人提供一笔养廉钱的强烈愿望。而对此,郑爽甚至推让都没有推让,便笑纳了。

当官的,也缺钱哪

这个年头,国称盛世,老百姓可称是前所未有的富足,但是人一旦富起来,却会立刻现,自己似乎比以前更穷了

为什么?人穷的时候,也就是顾个冬不寒春不饥,反而不觉什么,可要是一旦富起来……

一栋宅子要多少钱?一栋大宅子又要多少钱?人家家里都有马车,你买是不买?人家的马车套的都是北边贩过来的好马,你用不用?人家隔壁的王夫人刚打了一支金镶玉步摇,自家婆娘也想要,给不给?平常一处吃酒的老王新近买了一个歌姬,年方二八呀,那叫一个水嫩,你想不想也来一个?

好啊,拿钱来

大家都花钱置办这些,于是这价钱就涨起来了,偏偏官员们的俸禄是当年太宗皇帝陛下亲自制定的,这百年易过,规矩却不变……当官的,也穷啊

…………

两个人一阵子正事儿一阵子闲扯的,一个上午下来,事情全部谈妥,两人都觉得大有收获,李曦便提议由他请客,到城里那小樊楼去畅饮一番。

郑爽先是推脱了一番说是下午还有公事不宜饮酒,到最后见李曦实在热情,有些推却不过,这才坦诚地小声说,他前几日刚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几个下人,其一个女娃娃颇有些姿色,尤其是今年才十五岁,正是花娇柳嫩的时候,她实在是耐不住心动,虽未正式开脸,昨日却也已经收入房梳拢了,眼下却是舍不得丢了美人去跟李曦喝什么酒的。

李曦听了大笑,虽然他心里对于这种一个怪蜀黍对小萝莉下手的惨案感觉有点无法接受,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眼下的大唐,这种行径却并不为人们所排斥,甚至还经常有些人为这种事情作了诗出来显摆,一副洋洋得意之态,事后竟也成了佳话因此当着郑爽,他自然要笑着恭贺几声,又说改日一定要过去讨杯喜酒,这才告辞出来。

在外边遇到二叔李朌,两个人淡淡地聊了几句,李朌似乎还有其他话要说,最后却只是说了那裴俊的事情,提醒李曦务必小心,然后便走开了。

李曦心里没当回事,扭过头去便把这件事抛在了一边。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近正午,武兰问要不要这就摆饭,李曦想了想,却说待会儿再吃也不晚,然后换了件衣服,便直奔后园。

虽然昨天自己终于得偿夙愿,但是事后想想,似乎折腾的确实过分了点儿,自己倒还没什么,旷了这么两三个月之后,都快半夜梦遗了,但是杨花花却有病在身,未必撑得住,因此其实昨晚他便有些担心,一早起来就想过去看看,又怕给武兰笑话自己恋奸情热,所以才先去了县衙里处理些事情,一等回来,这便忍不住想要过去那边看看了。

自从昨日吩咐过之后,也不知道那边府里是不是也吩咐了,总之这一次再过去李曦现,那小门已经只是虚掩着的了。他笑着推门进去之后,便一路轻车熟路地直奔后宅,在小花堂外正遇到阿锦端了东西从里面出来,他站住了,问:“你们小姐今天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阿锦看见他,这心里就不免有些怨气,却又不敢作出来,因此当下里便道:“好不好的,您既然来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后便低着头走开。

这态度,让李曦嗅出些明明白白的怨气来。

当下他也不理堂内外几个小丫鬟诡异的目光,径自迈步走进堂去,都不用留意什么,便直觉一股浓重的药味道扑鼻而来。

显然是经过昨日那一番折腾,杨花花病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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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拜访

第二十二章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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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杨花花正在堂内小榻上闭目养神,许是她身在病中,感觉不那么灵敏,李曦进来丫鬟们除了彼此之间交换几个诡异的眼神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声音,因此直到李曦的手都搭上她的额头了,她这才恍惚觉出身边来了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来了?”看清来人是李曦,她笑了笑,不知是病中添妍,还是昨天的雨露滋润让她突然一下子焕发了此前所不见的鲜亮,此刻的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眸光柔柔的,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慵懒意味,倒是比此前更要美艳了几分。

李曦也冲她笑笑,“都怪我。”

杨花花闻言白了他一眼,却是有些娇嗔的口气,“是奴自己愿意的,你少往自家脸上贴金。”

李曦嘿嘿地笑笑,道:“烧得倒不厉害,刚才我来时见阿锦正好出去,刚吃过药?”

杨花花点点头,道:“本来就没什么,大夫只是说昨日没有好好静养,所以着凉的病症还未褪去,倒也没什么严重的,只是接下来多多静养就是了。”

这时候她一说话,李曦便看出来她神色确实有些疲惫,不过精神还好,想来大夫看的没错,这只是昨日的着凉并没有好,却也算不得严重。

当下他点点头,想要再说什么,扭头看看堂内堂外四五个丫鬟,便又咽了回去,只是捉住她的小手轻轻地捏了捏,道:“好好养着,回头我再来看你。”

杨花花点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曦便站起身来想走,谁知这时候杨花花却又突然道:“你等等,坐下,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李曦闻言好奇,便又重新坐下看着她。

她想了半天,这才扭头看着李曦,道:“阿锦这个丫头,跟在我身边足有十年了,还在娘家的时候,她就是我的贴身丫鬟,我待她也一直都如姐妹一般,当初嫁到那家去,我就曾想过让裴顾把她收到房里,如此一来,她既可以有个着落,我也可以大大方方的事情都交给她,但是阿锦这丫头性子倔,说什么都不肯。”

听她竟是突然说起阿锦来,李曦吃了一惊的同时,倒也能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她的意思,当下便不说话,听她继续说下去。

杨花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是个从小就不肯安分的,自负无论哪一样都比世上人强了百倍,因此便在娘家时,也不肯学人家女儿那样老老实实的绣花,所以,我也知道,阿锦跟着我这些年,便把我的脾性学了个十之,那裴顾虽也不错,但人有些老实,说不好听些,可以称之为木讷,阿锦虽然是丫鬟,却还是瞧不上他。”

“那个时候,她说什么要一辈子陪着我,这辈子便没男人也没什么,呵呵,我虽然此生自负好强,却也知道,女人离了男人,虽然也未必就活不下去,未必就活不好,却到底还是苦了些,所以,即便我那么好强,却还是选中了你。”

说到这里,她深情地抬头看着李曦,倒叫李曦心里有些惭愧,他自己还觉得当着几个丫鬟的面儿,应该小心些,却不想杨花花反而比自己更看得开,事情既然做下,大家又都是心甘情愿,她便是直肠直肝什么都不怕的坦诚面对,说起来倒是要比自己更加磊落些,倒也不愧她能成为几千年历史上都那么赫赫有名的奇女子。

当下李曦便与她对视着,笑着握紧了她的小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这种事情,倒也不必强求,要看阿锦怎么想,呵呵,反正我是觉得,她对我可没什么好感。”然后又拍拍她的手,道:“这事情等些日子再说也没什么,你正在病中,不要整天胡思乱想的,只安心养病就是。”

杨花花闻言摇摇头,自顾自地道:“她只比我小两岁,今年也已经十九了,说起来莫说是大户人家嫁女儿,便是那些贫苦人家,又哪里有女孩儿过了十六岁还不嫁人的?拖不得了所以今天要跟你商量,你若是觉得阿锦还不错,奴就把她当个妹妹一样嫁过去,给你做个妾室,你看可好?”

见她还是非得把这个话说了出来,李曦只好无奈地笑笑,知道她自来性子强,想好的事情就是神仙都拽不回来,因此便也不再说她。

当下见她说完了就仰着脸儿看着自己,李曦沉吟了一会儿,问:“你问过她了?”

杨花花点点头,李曦便问:“怎么说?”

“不同意,但是也不反对。她也明白,自己总是要嫁个男人的,你总还算是个能让她心服口服的,给你做妾,她也不算委屈。”

李曦闻言点点头,然后便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杨花花非得要提起这件事情来,这心思倒也并不难猜。

其实昨日欢好的时候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李曦便对她的心思有所了解,她虽然很愿意做自己的女人,但是显然,她并不甘心嫁给自己,当然,这只是在李曦已经跟柳婠儿订了亲,所以只能给她一个妾室的基础上的,如果要娶她做妻子,那自然另说。

以她的性格之强硬和自立,要想让她改变这个想法,显然是不太容易的,所以昨天的时候,李曦在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之下,便已经不知不觉的留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而她也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因此,这才突然动起了把自己嫁给自己做妾的想法。

如此一来,不但一直被她当做妹妹来看待的阿锦终身有托,而且她可以算是她对于不愿意嫁给李曦的一种弥补,在她看来,这样倒是两得其便。

只可惜,这对于李曦来说,却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一来是自从认识那时候起,李曦对于阿锦便从来就没有产生过什么想法,便一直都是拿她当做杨府的一个大丫鬟和内总管来看待的,丝毫不涉男女之情。

当然,这并不是说阿锦不漂亮,事实上阿锦阿瑟姐妹俩虽然不如杨花花,又或是武兰柳婠儿那般俱是倾国倾城之色,却也绝对是罕见的貌美如花,其中尤其是阿瑟,更是生得珠玉一般完美无瑕,想来再过几年等她的身子生发开了,便比之杨花花也不逊色。

但是,并不是说女人只要漂亮男人就会喜欢的,至少李曦不是这样。阿锦虽然漂亮,但是只要看见她那副端谨的姿态,李曦便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在他看来,与其把她纳入房中,倒还不如让她做个女秘书,协助着自己处理一些事情,反而更能体现她的价值。

这二来么,便如杨花花所言,阿锦在性格脾气方面,实在是像极了她,虽然在杨花花面前,她一直都是非常恭谨,在李曦这个让她不得不佩服的人面前,也是素来尊敬的很,但是当她离了这两个人的气场,那绝对也是一个女强人般的跋扈人物。

说到这一点,也不用看别的,只看这些年来她一直作为杨花花的贴身助手,待她处理府内外一切事务都能做到恩威并施轻重得当,压服得那些老仆老婆子们都是敬服得很,近来更是几乎独力担负起剑南烧春酒庄的生产这一块儿,在酒庄子里提起她来,便没有人是不又敬又怕的,便可知一二了。

像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来做妾……将来柳婠儿嫁过来,若是她肯退一步还罢,若是她仍旧这般但凡沾手的地方便一定要把持的滴水不漏,想来到时必有一场家宅之乱呀

虽然在眼下这个时代,妻和妾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同日而语,但那只是一种正常状态下的情景,而拥有杨花花做后台支撑,自身又那么强大的阿锦,显然不属于正常范畴。

而李曦与柳婠儿虽然只接触过几次,却也能看得出来,柳婠儿那丫头论聪明自然是绝顶聪明,论大气也足够大气,但说起来却是个以德服人的主儿,跟阿锦这么一个强势的女……结果还真是不好说的很

因此,李曦可是并不愿意娶这么一个女人回家的,哪怕只是做妾。

但是在当下这个时候,偏偏李曦又不好拒绝杨花花的提议——你昨天刚刚那么强势的把人家给睡了,今天扭过头来就翻脸?更何况人家又不是管你要东西,是给你送东西啊,还是这年代里绝对少见的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超级美女……

李曦低头寻思了有一阵子,道:“眼下你还病着,酒庄子和蔬菜市场这两个摊子又刚刚铺开,不管是我,还是你,还有阿锦,都也是太忙了,再说了,这些年阿锦一直替你料理家事,乍一离开她,怕你会不太适应,这件事,且缓缓再说吧。”

顿了顿,他见杨花花脸上有些错愕,心想她事先怕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拒绝这么一桩美事吧?因此当下想了想,便又道:“总也要等到这些事情都理出些眉目来了,你我的心都安定下来,到那个时候再谈这件事情也来得及,大约秋冬那个时候吧,再来说这件事。”

然后他又拍拍杨花花的手,道:“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你放心。”

听了他方才那番话,杨花花还以为他这是要拒绝了,心里便有些不对味道,听到后面这一句才又明白过来,心里想着李曦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便点了点头。

“也好。”

回来的时候,下人来回报说三老爷家的公子李早过来了,当下李曦不由得又惊又喜,据他所知,三叔临去成都之前,可是特意把他的事情安排妥帖了的,每日只许老老实实去学堂里念书,便一步也不许错,也不知他怎么就溜出来了。

说起来这段日子里忙得脚不沾地,李曦倒已经是足有个把月没见过这个小胖子了,当下便命人赶紧请他直接到后宅来。

看见他过来,便直接就问:“你怎么来了?三叔让你找我有事儿?”

李早仍是如往日般亲热地一脸笑容,见了李曦先是乖乖的问好,然后才道:“不是,是我阿娘放了我的假,许我过来二哥你这边来玩半天。”

李曦闻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笑道:“别胡扯,说实话,不会是你看三叔在成都,就自己偷跑出来了吧?”

李早嘿嘿地笑笑,“哪能啊,主要是今天接到县学里的通知,我要进县学了,所以阿娘一时高兴,就放了我半天假,说是可以不用去学堂了。”

“你进县学了?”李曦闻言有些吃惊,却是很快就回过神来。

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主簿的时候,县学里的学正林美玉就曾巴巴的跑到县学里来跟自己说县学里想要开除李昉的事情,当时自己给婉拒了,后来在衙门里还曾点给李朌,叫他去找林美玉,就说是自己说的,不要为难李朌,事后李朌还曾特意找了自己,私底下道了谢。

那件事情,林美玉未尝就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为了稍稍弥补一下家族里的这一道裂痕,所以估计在他看来,他这一记马屁却是拍在马蹄子上了。

所以,眼下以小胖子李早的那点功课底子,却居然能被召入县学,想来应该是林美玉再一次向自己示好了?

想明白了这些,李曦顿时就心里有数了。只不过这些东西倒是不必告诉给李早知道,因此当下他便也露出一脸的惊喜,拍着李早的后背,道:“好啊,我家虎痴居然还是个文武双全好事儿,大喜事儿,来,今天中午二哥请你喝酒,给你贺喜,如何?”

李早哈哈大笑,拍着肚皮道:“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在家里阿娘让我吃饭,我都只吃了一半,留着肚子呢”

李曦闻言大笑。

两个人笑着走进房间,李早看见武兰也在,从阿爹嘴里知道这个女子在二哥家里的地位很不一般,当下里他一进来便先施了一个肥诺,笑嘻嘻道:“嫂子,阿早来蹭酒喝啦”

这一声小嫂子倒是把个武兰给叫的红了脸,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她便很快回过神来,也笑着冲李早问了好,对那一声嫂子就假作没听见,只是转头看李曦,“要么我再去厨上一趟,叫婆子们多收拾些菜?”

李曦笑着拍拍李早的后背拉他坐下,才抬头对武兰道:“不用,阿早来了,不用弄那些虚礼,只告诉厨上,把那些菜的量都弄大一点儿就成,昨天柳府那边不是差人送了些鲜肉过来让你做了脯?多取些来另外,最主要的是,多拿些酒”

武兰听了就笑,从当日里跟着李曦住到那棵大桑树底下的小院子开始算起,他跟李曦一处坐卧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没少听他提到了小胖子李早,到了这边之后,府里丫鬟仆妇的那么多,更是每常都会聊到些晋原城里李家三爷家那位小少爷的奇闻异事,因此她对李早的食量奇大和好酒这些习惯,倒也并不陌生,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

当下里她正转身要走,却见府里的管家赵老安却是快步而来,到了门前看见武兰,也只是哈了哈腰,甚至都顾不上问安,便对李曦道:“少爷,晋原县县丞裴俊大人前来拜访,拜帖递到了门上,老奴听了就赶紧过来禀告,呃,拜帖在这里。”

李曦闻言刚才还笑着呢,这时候却是不由得立刻冷下脸来,皱了皱眉头,他起身接过拜帖扫了一眼,心里纳闷不已,想着裴俊怎么居然会到自己家里来拜访自己呢?

这可真是邪门了

不是说今天上午在衙门里,自己才刚刚又刺激了他一把嘛,按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憋起来自己生闷气,大不了拉了江安喝闷酒骂自己才对啊,怎么会反倒来拜访自己?

不过既然人家来了,倒还真是不能不见,虽然自己才刚刚去摸了人家儿媳妇的小手。

想了想,他问:“裴大人还在门口?”

赵老安闻言点头说是,当下李曦便转头对武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起身往前边来。而小胖子李早兴许是觉得呆在后宅里没意思,便也干脆起身跟了李曦一起去前边凑热闹。

不管两人之间闹得有多么僵,甚至于背地里都认为对方乃是自己的死敌,但裴俊毕竟是李曦的上司,他亲自登门递了拜帖来拜访,可算是依足了礼数,李曦倒还真是必须以礼相待。

更何况裴俊突然登门,倒叫李曦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莫非他是来和解的?

说起来自己跟他倒是真不愿意起什么矛盾,只要他能咽下儿媳妇被自己生吞活剥了这件事,李曦丝毫都不介意跟他们裴家在官商等各个层面上都充分的合作。

可是当报着这样一份猜测的李曦来到门口亲自迎接裴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裴俊的身后是一共三辆马车,八个人,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还有一个一身贵介公子打扮的,看上去一脸的从容不迫,显然不像是普通人物,剩下那六个,则个个都是一副孔武有力的彪汉模样……这八个人,全部都眼生得很。

只看这架势,再看看裴俊脸上那不阴不阳的笑意,李曦就敏感的意识到,这显然不像是一次友好的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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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威胁

第二十三章威胁

“不知裴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见谅,见谅”李曦笑着拱手。

裴俊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勉为其难地拱了拱手,“李大人客气了,下官此次前来拜访主簿大人,是有事要请教。”

“哦?”李曦闻言心里吃不准裴俊的意思,瞥了他身后那些人一眼,然后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裴大人请进,咱们书房叙话。”

说着,李曦做出一个侧身恭请的姿势,但是这时候裴俊却并不举步,反而是转过身去,对着身后那位贵公子拱了拱手,也做出一个侧身恭请的姿势,谦卑地道:“赵大人请。”

他身后的那贵介公子,自然就是赵风凌。

当下赵风凌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曦,此时见他露出一脸错愕的表情,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径自举步往府里走去。

李曦的心里念头频转:“李大人?整个蜀州没听说过有个李大人啊?其他三个县里也或者有姓李的官员是李曦所不知道的,但是能那么年轻,还能叫裴俊对他如此恭敬的……却是实在想不出来了。”

不过当下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头,他却也丝毫都不敢怠慢,只是等那贵介公子当先进去之后,他扭头深深地看了裴俊一眼,这才快步跟上那公子,在前头引客。

那六个壮汉和几个车夫自然都被留在了府外,进去的只有裴俊和赵风凌,以及赵风凌带来的那位管家。

书房里,大家落了座之后丫鬟上了茶,李曦端茶在手,看看裴俊,再看看那位贵介公子,道:“裴大人卖的好关子,既然有贵客到,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让下官也好见礼?”

裴俊闻言不屑地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李大人,好教你得知,这位乃是自长安来的赵风凌赵大人,现居中散大夫之职。他的令翁,乃是朝中归德将军、开国侯,尊号讳常奴的赵国舅”

李曦闻言眉头一皱,旋即松开。

既然要做官,那有些必然的功课便是一定要做的,因此关于时下大唐的官职,他倒真是下苦功夫记过,知道时下的大唐实行的是[品]和[阶]分离的制度。

品,自然是指一个官员所担任的实际官职的品级,这个关系到实际的权力,最重要,但是除此之外,还有阶。这个阶,就是一套被称为文散官和武散官的等级体系,名为散官,自然就是闲散的意思,意思是不当职,是虚衔,只不过却是每个流内的官员都必须有的。

比如李曦,在朝廷正式下文批准他担任正九品下晋原县主簿的同时,也同时任命他担任了正九品下的登仕郎,这个登仕郎,就是文散官了,他每个月的禄米就要按照这个登仕郎的品级来领取。

而此前辞去了晋原县主簿的李逸风老爷子,虽然不担任实际官职了,但是他并没有获罪,只是自己请辞的,因此他身上那个登仕郎的文散官,也就依然在身,所以,他虽然没有实际的职权了,但依然可以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每个月都可以支领俸禄。

再比如担任蜀州刺史的周邛,因为算是一方大员,因此他的官职虽然只是从三品,却被朝廷授予了正三品的文散官:金紫光禄大夫,所以,他虽然做着从三品的官儿,却可以按照正三品的等级领取俸禄。

后世里经常会在一些杂志报纸上看到的,某某副厅长后面会加个括号,括号里写,享受正厅级待遇。按照李曦的理解,这个[享受正厅级待遇],大概就可以类比成散官的阶了。

中散大夫是正五品上的文散官,归德将军是从三品的武散官,而开国候,则是爵位了,只不过……都是虚职,以至于听那裴家报了长长一大串的官职,李曦愣是没听出来面前这位中散大夫赵风凌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不过,别的听不懂,国舅这个词,他可是听懂了。

听懂是听懂了,可问题是,赵国舅?赵常奴?谁?

虽然民间向来便喜欢把宫中嫔妃的娘家兄弟称为国舅,但其实呢,这赵丽妃在宫中只是一个妃子,并非正宫皇后,按照规矩,他的哥哥并没有资格被称为国舅的。

只不过眼下这情况,赵丽妃虽然不是皇后,她的儿子李鸿却又是当今的太子,所以裴俊非要这么说来拍赵风凌的马屁,倒也没人能说他有什么不对。

当下听了他这么介绍,不管心里明不明白,李曦当然都得赶紧见礼,只是那看过去的眼神儿却不免带了几分狐疑。

不过旋即,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却是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周府上课的时候听老师周邛解说当今朝堂局势的时候似乎提到过的一个名字——赵丽妃。

于是,顺着藤儿往里一想,大概能猜出来这赵风凌的身份,心里也就多少有了些数。只是,赵风凌不好好地在长安呆着,却突然南下来到蜀州,而且来到蜀州也没有奉了任何敕令,便地方官府也不曾通知,只是不声不响的便直接奔自己家里来,这来意……

李曦曾赞过柳荣,觉得他那脑子简直就是奔腾双核的,却殊不知在柳荣眼中,却觉得李曦甚至比自己还要聪明那么一线,如果柳荣知道奔腾双核是什么概念,指不定他会赞李曦的脑子是四核的……别的且不说,就在心念电转之间弄清楚了这赵风凌的大概来历的那一瞬间,李曦便已经无比敏感的想到了武兰,然后就是不由得心里一紧。

他施礼完毕之后,裴俊这个领路人的事情就算是办完了,当下他看了看李曦,带着一抹压抑许久之后释放出来的得意,然后才恭敬地冲赵风凌施了一礼,道:“赵大人有事要请教李大人,下官就不打扰了,便在外面相候。”

说着,他见赵风凌点点头嗯了一声,这便告辞了出去,临走时还抬头看了李曦一眼,一脸等着看笑话的得意。

见到裴俊退下去,李曦压下心里的狐疑不提,只是笑着问:“赵大人突然驾临,倒也没有提前通知一声,若知道大人要来,下官等少不得要到城外去迎接大驾的。”

他这态度谦恭,说出话来也是捧着的意思,听在赵风凌眼里自然没什么,但是这个话落到赵风凌身后那管家耳中,却是不由得就眉头一皱。

这是在绕着弯子说他们不按规矩来啊

虽然中散大夫只是一个文散官,但是按照朝廷制度,这等从五品的官员过境,还是应该报备给地方上知道的,但是很显然,他们此行前来是秘密行事,自然不可能给地方上报什么备,而李曦也很敏感的立刻就把握住了这一点。

心里想着这李曦虽然是个主簿,看来却是个不太好对付的人,倒不能让他咬住这个由头,不然后面就不好说话了,因此当下那管家便咳嗽一声,淡淡地笑着插口道:“李大人客气了,我家大人临出都前,太子殿下差人过去特意知会了的,此行南下万万不可惊扰地方。”

李曦闻言不由得就心里打了个突儿:好端端的,居然一口就把太子给搬出来压人了,看来这后头有大事儿啊

顿时他心里这不妙的感觉便又立刻加了几分。

不动声色地称赞了几句太子殿下仁厚,下面的官员们都很感谢这番殷殷体恤之情,李曦便把这个话题给带开了,然后,他留心地看了那管家一眼,这才转向裴俊和赵风凌,问:“不知道赵大人此次前来,却是有何公干啊?”

赵风凌咳嗽了一声,见自己身后的老管家不说话,这才道:“公干没有,倒是有件私事要向主簿大人请教一番。”

李曦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道:“赵大人请讲。”

“听说你新近得了一个歌姬,叫什么,武姬?对吧?”赵风凌问。

李曦闻言心里不由顿时就咯噔一下子,心想果然如此。

当下他淡淡地点头,道:“赵大人明察秋毫,下官府中确实有武姬此人。”

赵风凌见李曦老实的承认了,这脸上便带了一抹笑意,点头道:“如果说,本官看中了这个武兰,想管你讨个人情的话,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割爱啊?”

李曦闻言看看他,“这个……说来下官愚钝,不知道大人此意是……?”

赵风凌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道:“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中了你家里这个女人了,给不给吧?你要给,本官可以包你一个好前程,若是不给……哼”

李曦闻言眼睛蓦地一眯,旋即瞪开,便直直地瞧着赵风凌,那眼神里,却是已经丝毫都没有了刚才的恭敬,便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大人这是在威胁下官么?还是在威逼利诱?”

赵风凌闻言不由得皱眉头,心里想着这小官儿怎么居然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当下这心里便顿时有了怒气,想要呵斥几句,不过还没等他说话,他身后那老管家已经再次咳嗽一声,于是他便只好把一腔怒火给憋了回去。

李曦听见咳嗽,便转而看着那管家。

那管家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抬起头来与李曦深深地对视一眼,道:“来之前倒是没想到,李大人是个明白人啊,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条件才肯把人交给我们?”

李曦闻言忍不住嘴角抖了抖,然后他返身坐下,端起茶盏淡淡地咂了一口,道:“武姬是我的女人。”

那管家闻言不由得眼睛一眯,淡淡地道:“李大人,既然你已经接受了武姬,那么想必有些传闻你也是听过的了,老朽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声,这女子虽美,却是个大祸根啊,大人只需将她转给我们,离了这祸根不说,老朽还可以保你一个七品的前程,岂不是一举两得?这天底下美貌的女子有的是,大人如此年轻,切不可犯了糊涂啊”

武兰的身份来历,李曦当然清楚,也知道这管家说的不错,武兰确实是个**烦,可问题是,她是自己的女人,而且还是自己已经越来越爱的女人。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地问:“敢问这位老伯,你们为何要把武姬带走?”

听了他这话,还不等那管家回话,赵风凌已自憋不住拍案而起,怒道:“混帐小子,你也配喊成管家老伯,你……”

那成管家突然咳嗽一声,赵风凌急眉瞪眼地看着李曦,最后却还是无奈地坐了下去。

这时那成管家才冲李曦拱了拱手,道:“实话不瞒李大人,老朽只是奉命而来,至于为何非要带走这武姬,却不是老朽所能知了。只不过老朽见你年纪轻轻就行事老练,颇有大将之风,也知道你乃是蜀州刺史周邛周大人的学生,与朝中九龄公颇有渊源,这才开口相劝一二。想来你也该明白,九龄公行事刚正不阿,若是他知道你府中藏匿了罪臣的后人,怕也是不会答应的吧?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交给我们,岂不好?”

听了这话,李曦不由得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呢,其实自从知道了武兰的身世之后,他心里就已经多多少少的有了些思想准备,知道像眼前这种事情,早早晚晚总是会来的,眼下只不过来的时间实在是太早了些,来的时机也太突然了些而已。

当下他冲那成管家施了一礼,平静但坚定地道:“多谢这位老伯的提醒与劝告,小子感铭五内,只是,那武姬乃是我的女人,如果谁能拿出她是朝廷罪臣之后的证据,朝廷明文正典的来抓她,下官自无话讲,但是眼下,下官却绝对不可能因为赵大人和您一番简单的说辞,就把自己的女人交出去。这件事,没得商量”

成管家闻言眼睛一眯,定定地看着李曦。

“啪”的一声,赵风凌再次拍案而起,几乎是指着李曦的鼻子,骂道:“他**的,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然后转身对成管家道:“成叔,何必跟他一个撮尔小官费什么话”

成管家闻言并不理他,只是继续地看着李曦,淡淡地道:“李大人,你可要想好了,老朽和赵大人此番前来,可是代表了太子殿下过来问你讨人的,若是你真个拒绝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很。不消多,只一个月的时间,那武姬还是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我们手中的,大人何必非要如此固执?”

听对方这次是真的语带威胁了,而且李曦知道,这家伙虽然只是一身管家打扮,却显然的地位比那所谓的中散大夫赵风凌还要有地位,他的威胁,自然是不可等闲视之的。

谁让自己只是个九品芝麻小官呢

“一个月?让我破家灭门?”李曦紧紧地盯着那成管家,淡淡地问。

犹豫了一下,那成管家的目光突然阴鸷起来,郑重的点了点头。

心念电转之间,李曦苦苦思索,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再三拿捏。

武兰是肯定不能交出去的,笑话,连自己的女人都能送到别人手里,那自己还混什么,倒还不如干脆就一头撞死看看能不能再穿越回去好了。

但是不交武兰,他们就要硬来了。人家声明了的,是太子殿下要武兰的,只要不交,一个月内就要把自己给连根拔起。

虽然那个什么太子李鸿李曦穿越前都没听说过,也只是前些日子才从周邛的口中得知一二,显然这不是什么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但即便如此,眼下人家是太子

李曦这细胳膊嫩腿的,小小一个九品芝麻官,可是架不住人家轻轻一个手指头

这个时候,眼看着李曦脸上忽阴忽晴的,不知道他正在琢磨该怎么对付自己,还以为是他心里正在天人交战,虽然话说的硬气,其实却根本就不敢得罪自己呢当下他便与那赵风凌对视一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而赵风凌也是陪他笑了笑,扭过头来再看李曦时,脸上的不屑愈发浓重了几分。心里却在想着这家伙刚才对自己的不恭,便打算好了回去之后一定要想个办法,至少得把他这个九品的芝麻小官给撸了只要武姬到手了,到时候他还是个屁,太子殿下可以按照约定给他谋个官儿,自己也可以运作着再给他踢掉嘛

当下成管家见李曦犹豫不定,便再次开口劝道:“李大人,你可要考虑清楚啊,一边是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太子殿下,破家灭门,另一边却是从此得到太子殿下的照拂,前程似锦,想要多少女子都可以信手而得……”

……

……

正当那成管家说到这里,李曦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然后便立刻抬起了头来。

卧槽,与其担心、犹豫、害怕……还不如干脆就玩一把死的。

反正对方也不是没漏洞。

他们是偷偷来的,什么狗屁的中散大夫,连地方上都不敢告知,连个官服都不敢穿显然是他们藏着不知道什么阴谋呢,而且这阴谋他们根本就不敢让人知道

什么成管家,开口闭口的拿个什么狗屁太子来威胁老子,还真以为你们是怀揣密旨钦差大臣了?

狗屁

想明白这些,刚才一直都憋在肚子里的怒火便突然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李曦当即便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与那成管家对视着,突然大喝一声,“阿早,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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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狠辣

第二十四章狠辣李曦这话一喊,别说当下房里正在等着李曦消息的成管家和赵风凌,便是门外正在那里等着的裴俊,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却不知道房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小胖子李早在院子外边正等得无聊,听见李曦的喊声,连个犹豫都没打,便快步过来,一把推开了房门,问:”二哥,怎么了?”李曦看了一脸不解的成管家和赵风凌,也不看李早,便直接大声喝问道:”我听说三国之时有典韦许诸二将,曹公称之为古之恶来、今之虎痴,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你在这蜀州城内也有虎痴之名,却不知可有勇否?”小胖子李早听了这话有些迷糊,不过当下他见李曦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两个人,而且口气如此威赫,却也立刻就品味出这里面的味道来,当即便壮声答道:”李早虽年幼,二哥只需一声今下,却也绝不会叫哥哥失望,管他什么人,李早都替二哥灭了他!”早在听到李曦提到什么典韦许诸的时候,成管家就已经有些品出味道来,此时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声壮如吼,虽声音稚嫩,却也极是雄壮威武,他不由得立刻皱眉厉声喝道:”李曦,你一个小小主簿,岂敢对中散大夫如此无礼!、李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此时便对视亦是丝毫不惧,只是却丝毫都不搭理他的话,只是继续对李早道:”好,这才是我的兄弟,这才是我李家虎痴!那我来问你,今天居然有人要来抢走你的嫂子,要辱我李家满门,你说,该怎么办?”李早闻言瞪大了眼睛,这回也不用李曦告诉他什么了,单单是这一句话,就立刻把他的怒火都给每了出来,虽然他跟武兰也没见过什么面,但那可是自己哥哥的女人!李氏家族,岂容他人如此羞辱!

当即他便也转首怒视着成管家与赵风凌,大声道:”二哥放心,阿早替你撕了他们!”说着便要迈步上前。

这是那成管家还好,赵风凌却是不由吓得打了个哆嗦。

别看李早今年看上去才只有十三四岁大小,真实年龄甚至只有十二岁,但虎痴之名却不是白叫的,这骨子里就好勇斗狠的人身上往往会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不管是天生的也罢,还是后天养成的也罢,平常或许看不出来,可是等到他发了火,这种气质便会勃然而出,便不曾真的动手,但是这股子气势,也足以叫人心里隐隐生出惧意。

此时阿只怒目圆瞪,紧紧地逼视着成管家与那赵风凌,更兼身上的骨节瞌瞌叭叭的作响,倒端的是有几分当阳桥上张三爷吓死夏侯德的气势。

那成管家见惯了场面心里镇定,还不怎么害怕,但那赵风凌浮夸出身,最是个色厉内茬的货色,见了李曦竟是一副恼羞成怒要杀人的架势,这来的小胖子虽然年轻,却是一脸的凶悍之色,当下这心里不由得就先自怯了几分。

但心怯归心怯,他毕竟自恃乃是朝廷命官,堂堂的五品中散大夫,又是国舅爷的儿子,皇太子的亲表弟,此次更是奉了太子爷的命令下来办事,李曦便是胆大如斗,也是绝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的,因此当下他被阿早吓了一跳,便很快就回过神来,忍不住大声喝骂:”李曦,你丵他妈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吓唬老子,信不信老子回头就剥了你这身皮!”李曦此时闻言,不由得扭头冲他笑笑,道:”我信,但是现在,我要先剥了你的皮!”然后霍然转身,看着李早,指着那赵风凌对他道:”不要打死,也不要打残!”成管家和赵风凌闻言目瞪口呆。

赵风凌就自不用说了,便是自负老谋深算的成管家听了李曦这话,也是不由得突然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任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只是开口问李曦讨一个歌姬而已,非但扛出了太子殿下的密令,甚至还许下了偌大的前程,他还有什么可以不同意的?

好吧,就算是他不同意也就是了,却居然还敢冲自己等人动手?

要打人?要打堂堂的五品中散大夫?国舅爷的儿子?皇太子的亲表弟?

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李早便已经暴喝一声冲了过去,别看他胖,此时一旦动起来,那动作却是迅捷异常,只一步就到了那赵风诿的面前,然后迎面先就是狠狠地一拳击出!

因为他自小就生得强壮,因此李脑在逼着他读书的同时,却也还是顺从着他的意思,从小就给他请了武师指导,而且因为这小子进步神速,那武师几乎是一年换一个!

虽然那些武师也都并不是什么超卓的名师,但是阿早这小子肯下苦功夫啊,这八丵九年的苦功夫下来,他也算得上是博采众家之长,这手底下可是不含糊的紧!

当前就这一拳下去,还没回过神来的赵风凌甚至都没感觉到疼,只是觉得肚子上中拳的地方突然一麻,然后,那股子痛彻心扉的感觉才突然一下子袭来,甚至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似乎要死了,不但痛彻心扉,而且浑身上下的力气也仿佛给一下子抽空了!这个时候,他甚至连痛叫一声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是脸上五官都扭做一团,然后便双手扶着肚子就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李早一动,成管家就给突然一下子吓醒,但是还不等说出什么,就已经看到赵风凌无声地倒了下去,饶是镇定如他,也不由得突然就打了个哆嗦!

他居然真的动手了!他居然真的敢动手!

虽然只有一拳,但是只看倒在地上的赵风凌那身子如虾米一样抱着肚子缩成了一团,而且居然还会痛到说不出话来,他就知道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胖子挥出的的这一拳到底蕴含了多么大的力量!

如果这样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痛到说不出话来该有多痛?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想,他不由得就再次打了个冷颤!

他非但敢动手,而且居然还是下了狠手!

当下那成管家不由得就让李早这一拳给镇住了,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满脸吃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赵风凌扭来扭去无声的呻吟。

直到小胖子李早扭过头狠狠地看着他,他才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然后便赶紧看向李曦,却是声音打着颤,色厉内茬地道:”李曦,李主簿,老朽可要告诉你,别的不说,眼下就在你门口,可就有我们从长安带来的人,他们可都是天下虎贲,你不要犯糊涂!”李曦冲他笑笑”您放心,我李曦乃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你们死不了!”成管家闻言愕然,伸手指着李曦”你……你……”这时候李曦却是已经看都不看他,只是扭头看看李早,冷冷地道:”跟那个一样,不许打死,也不许打残。”李早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便扭头看向成管家,虎目之中闪着冷冷的光芒。

成管家扭过头去正正碰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就再次打了个冷颤,然后,他回过神来,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地喊起来”裴大人,救……

……”李早一个箭步过去,又是一拳,他也捂着肚子缓缓倒了下去,那个”命”字终究还是没能喊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其央裴俊已经站在门口了。

成管家挨了一拳之后无声地倒下去的那一幕,便正正地落在了他眼里。

当下他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抬起头来,他指着李曦”你……

你……”又指了指地上抽搐成虾米一样的赵风凌和成管家,因为太过激动,使得他的声音都有些轻飘飘的发颤”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的,你居然……居然敢动手打人?、,他不知道是在吃惊还是愤怒,只是重复地道:”你居然敢动手打他们!”这个时候赵老安也已经闻声而来,看见房内的这一幕,他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李曦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裴俊一眼,对赵老安道:”李逸风老爷子在不在?”见赵老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便指着正在门口一脸愤怒的裴俊道:”派个人把裴大人送到李逸风那里去,就说请他代我陪着裴大人聊聊天!”然后便又扭头看看阿早,道:”我命人给你取了酒肉来,你就在这里吃喝,把这两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给我看牢了!”阿早闻言只是大声答应着。而此时,听到李曦话里话外居然还敢软禁自己的裴俊正待大怒,却突然又听到李曦这句话,毕竟是多年的老油子,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把握住了李曦的意思,然后就是又一次的目瞪口呆……

招摇撞骗他居然要……这倒也是,那个成管家是什么货色不得而知,但赵风凌却是朝廷的五品中散大夫,虽然中散大夫只是一个散官,但是一个堂堂的五品朝廷大员离开了长安远走千里来到刻南道蜀州,无论中央和各地方,却居然都是一无所知……如果李曦非要往他们身上栽一个招摇撞骗的名目,这个,倒还真是不好解释的很!

赵风凌当然可以拿出官符印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只要有那些东西,他们立马就可以洗脱这个招摇撞骗的嫌疑。但问题是,他们敢吗?

别说是赵风凌这样的五品官员了,即便是像李曦这样的小小一县主簿,九品官,和自己这种一县县承,八品官,在没有上级衙门召唤的情况下要想离开本县外出公干,那都必须得往上报备,得到了上级的批准,这才准许离开晋原县境。

别以为编户里甲这一套只是针对老百姓的,对当官的一样适用,甚至排查的更加严苛!因为做官的人如果想要想做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事情,那么他们将比普通的百姓更有力量,当然也就更有破坏力。CC在这里祝愿高考的孩子都取得好的成绩!

所以,自然要看管的更加严格!

赵风凌一个五品官员,没有拿到上级的命令文书,没有向任何有司衙门报备,就擅自带人离开了长安,而且这一离开就是直奔剑南道……

你把朝廷法纪置于何地?又到底是何居心?

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了,押赴有司严加审问之后,罚俸乃至申斥都是小事儿,一个闹不好甚至很有可能直接就被罢官夺爵!

甚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怕是连太子殿下都不敢插手!CC在这里祝愿高考的孩子都取得好的成绩!

别忘了,自今上继位以来,可是先后在长安城内设置了十王院和百别院。设置这些地方是干嘛用的?公之于众的原因当然是赐给大家华屋美宅,让所有的亲人们都住进去好好地享福,但是真实的目的呢?说白了,今上就是要把自己的兄弟、儿子、孙子等等所有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血亲人物全部都放到一起看管起来!

甚至于因为有了前朝则天大帝和韦皇后这两次后宫干政的恶例,今上只有在刚继位的时候将自己的临淄王王妃封了皇后,自那之后,虽然王皇后被废并且在随后就病逝了,他却是再也不肯择立皇后了。前有赵丽妃后有武惠妃等,不管陛下多么宠爱她们,甚至于达到防匕秩一如皇后,宫中呼为娘子佝地步却仍是坚持不肯立她们为皇后!

由此可知皇帝陛下对于所有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人看管的有多么严格!也正是因为如此,自今上即位以来才一举结束了此前蔓延几十年的宫廷斗争,使得大唐王朝的内部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以至有今日之盛世。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如果只是一个小小五品散官的中散大夫,那么他不告而擅自出京自然只是小事一桩,只需要按照已有的程序来问责就是,这件事甚至都未必会传到他耳朵里去,但偏偏的,赵风凌这个中散大夫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身份还真的是略微有那么一点敏丵感一一他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弟!

有些话虽然大家谁都不会说出来,但事实上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的很一一当年的时候,今上是怎么登基做的皇帝啊?还不是由太子之位起事除掉了太平公主之后,这才顺而逼迫先睿宗陛下退位,自己才得以登基为帝的嘛!

试想,陛下他自己便是由这条路爬上去的,他怎么会不害怕自己所立下的太子走自己当年的路子?又怎么会不对他严加防备?

善于断人粮道的将军,总是最擅长看管自己的粮道的哇!CC在这里祝愿高考的孩子都取得好的成绩!

而这个时候,你太子李鸿的亲表弟却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离京去了剑南道,你是何居心啊?是不是肚子里藏了什么阴谋诡计,意图篡位自立啊?

可以说,只要那赵风凌和成管家不是白痴到一点脑子都没有,他们就绝对不敢拿出官符印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而太子殿下但或有一点机谋,也决计不会出面为赵风凌这个表弟说清,反而会直接干脆的给来个一问三不知,甚至于往严重了说,这事儿一旦捅出来,为了表明清白,太子殿下说不准会第一个跳出来喊捉贼!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弯弯,可就这一个弯弯,就愣是能把赵风凌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堂堂国舅之子、朝廷的五品大员浑身上下都给缠个结实,只能闷头挨打,却无力反抗!

心念电转之间想明白了这一点,裴俊再次抬头看向李曦的时候,就不由激灵一下子打了个战栗一一他是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才敢下狠手如此处事的,还是只出于莽撞的天性?

一想到莽撞这个词,几乎都不用想,裴俊自己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CC在这里祝愿高考的孩子都取得好的成绩!

怎么说也跟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斗了几个回合了,别的不好说,也不了解,但李曦肯定不是个莽撞的人,相反,这小子滑着呢!

可是……这小子,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哪里来的这般心计?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能绕过这么大一个弯弯来,还能果断的下了这等决心?不惜就此得罪太子殿下?而且还是只为了一个女人?

裴俊下意识的就不敢相信,可现实却又摆在面前,赵风凌这个国舅之子,还有那个看上去很不简单的成管家,这会子都正跟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脸上更是鼻涕眼泪都混成了一把,直是说不出的狼狈……又怎能由得他不信!

而既然能想明白这些,他自然也就明白,当前这个局势,李曦是肯定要先把自己扣起来的,甚至于在事后若是赵风凌和成管家老老实实的认栽便罢,若是他们非要傻乎乎的把这件事翻腾起来,都不用李曦说他也知道,到时候自己必须要三缄其口,说什么都不能承认自己曾经陪着赵风凌和成管家来过这里。

不承认,大不了事后给太子那边不动声息的把官儿罢丵免了,可要是承认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着这件事把太子给咬出来,就此给办成一桩试图谋逆造反的死朝到那个时候,自己说不得就会给按上一个”附逆”的大罪!

五逆律,诛三族啊!

心里想明白这些,裴俊再次看向李曦的时候,那眼神里不知不觉的就多了一抹敬畏之色,虽然对方年仅十八岁,但是这份心机,这份果敢狠辣……他自愧不如!CC在这里祝愿高考的孩子都取得好的成绩!

第二十五章闹大

第二十五章闹大

当下那裴俊想明白了这些,这心里顿时也就明白,不管赵风凌和成管家此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又为什么非要得到那个叫武姬的女子,他们这一趟的剑南道之行,都已经是彻底失败了

不过这事情虽然失败了,其实却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料到李曦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就敢悍然下此狠手呢?

而且他也明白,这个李曦居然连他们都敢打,只不过是要软禁自己一下而已,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因此他这心里的怒气便顿时丝毫都没有了。

当下里拱了拱手,他对李曦道:“主簿大人高明,好,好,正好老夫与李逸风大人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便去寻他喝茶聊天,叙叙旧去。”

顿了顿,他将要转身的时候,又扭头看了看李曦,道:“不管对外怎么说,主簿大人心里都该清楚,这两位确实都是京中的显贵人物,事情做下便做下了,不过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虽然认输了,临走之前他却还不忘了想要在赵风凌那里再卖一个好。

而这个时候,已经逐渐缓过了那一阵子剧痛的赵风凌和成管家,虽然也已经开始蝎蝎螫螫的呻吟起来,却仍是没有足够的力量站起身来,更别提做出什么反应了,也不知道裴俊卖的这个好落到他们耳朵里了没有。

李曦只是笑笑,不理他。

裴俊摇了摇头,最后又无限同情地看了地上的赵风凌和裴俊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裴俊跟着赵老安走远了,整个庭院便开始渐渐热闹了起来,毕竟这里刚才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便不断的有人想过来看看,甚至有不少家中下人虽然看见李曦就在屋里,却仍然敢大胆的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眺望。

李曦又低声叮嘱了李早几句,确保他弄懂自己的意思了,这才迈步出房,也不关门,只是四下里看了看,便大喝一声,“要看就正大光明的看,不就是打了两个骗子嘛,大家都过来看,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都给我过来”

听他这么一喊,那些原本还远远地躲着的下人们便一个个走过来,在李曦面前低手站成一排,足有十几个人,有丫鬟,有婆子,也有仆役。

其实李曦早就已经在心里惦记着要找时间整治一下内宅,可是却一直都没那个时间,或者更干脆的说,其实他是没有那个心思。在他看来,有那个时间做这些事情,还不如跟武兰说说话,或者去那边府里跟杨花花调**,再不然就是去柳府看看婠儿也好嘛因此他就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这些下人就交给武兰慢慢调理吧,权当是给她练手了。

但是当下,既然有了这么个机会,他倒是不介意从武兰手里把这个**烦接过来,替她调教一下这帮子没有规矩的下人。

当下李曦伸手指指身后,道:“看看,都看看其实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你们里头不少人也看见了的可是你们知道吗?那个年轻的,他自称是当今国舅爷的儿子,皇太子的嫡亲表弟呀你们猜猜,这位小国舅爷,他从长安千里迢迢的找我咱们府上来,是为了什么?他居然说他看上了我的女人这个王八蛋他说他看上了老子的女人……你们都知道的,就是咱们府里的武小姐,我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依次的看过去,见大家一听说屋里萎顿在那里的那个贵介公子居然是小国舅爷,顿时便都是一脸的震惊,面面相觑之余,再抬头看向李曦的时候,那眼神里可就有些几分敬畏。

连国舅爷都敢打?为了那个歌姬出身的武小姐?

大家心里各有各的小算盘小计较,当下见此时李曦正在大家脸上循巡而视,便不由得一个个赶紧低下头来,心中那原本对李曦和武兰的几分轻视之心都消了个一干二净。

这时,李曦突然大声的问:“你们说,有人居然敢跟老子抢女人,要抢的居然还是老子我的女人,我该怎么办?”

大家闻言又是偷偷地面面相觑,没人敢回答。

过了好大一会子,李曦也不说话,只是在他们这些人身上来回的看,到最后,终于有个既激灵又胆大的人哈了哈腰,壮着胆子道:“有人敢跟公子爷抢女人,那当然要,当然要……狠狠地揍他呃,揍他”

“好说得好”他话音落下,李曦便立刻大声叫好,又指着那人道:“你他.妈真是聪明绝顶简直就是说到老子心里去了可能有人觉得老子是个读书人,所以就敢大起胆子来在老子头上拉屎了,那老子当然要告诉他,他还不配”

然后他又指着那人,问:“你叫什么,负责管什么的?”

那人闻言赶紧道:“小人名叫墨空文,是府里跟着采买的。”

李曦点点头,道:“好,墨空文,从今天起,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府上的二管家,负责协助赵老安处理家事,你的月钱,也比照着赵老安来,跟他一样”

那墨空文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却是立刻便趴在地上连连地磕头,道:“小人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小人以后一定赴汤蹈火为公子爷办事”

李曦闻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打住……我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好好听话,用心做事,公子爷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对了,以后别少爷啊公子爷啊还有大人之类的乱叫,从今之后统一起来,一律叫我公子”

那墨空文闻言又是磕头如捣蒜,嘴里也是一连声的道谢。而这个时候,其他那些仆役们看向他的目光除了羡慕之外,自然充满了嫉妒

就因为一句话,这小子就成了二管家了?

而且还是跟赵老安那个大管家一样的月钱?

那可是一个月一千五百个大钱啊,就凭这小子,居然也能有今天,居然也配有这个待遇……早知道老子抢先一步说那句话好了

大家心里各有各的想法,不过当下既然李曦这个主人已经发了话,他们纵是再怎么嫉妒,也已经是没用的了,因此当下等那墨空文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大家便都纷纷地冲他行礼,口称见过墨管家,没人敢把嫉妒之心表现出来,因此那语气里倒满满的都是尊敬。

而这个时候,看清楚大家的神态,李曦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先是把其他那些人都打发开,去后宅里通知一声的有之,去给李早取酒肉的也有之,然后才对墨空文吩咐道:“你马上拿了我的名刺,到刺史衙门里去找本州司马柳大人,就告诉他说,我府上来了几个骗子,居然敢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并想借此诈骗,请他老人家立刻调了差役来拿人”

又叮嘱道:“注意,出门的时候走二门,不要惊动前面裴家过来的那些马车和人手,到了刺史衙门之后,也不要声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只许跟司马大人一个人说,不许泄露给刺史衙门里的其他任何人记住了没有?”

这墨空文一向都是在外边采买的,为人极是机灵,不然刚才他也不会第一个开口回应李曦,并借此一举升职成为府内的二管家,当下听了李曦的话之后,他只是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李曦的意思,当下便点了点头,道:“小人明白了,公子放心”

李曦点点头,摆摆手,“去吧”

那墨空文闻言转身要走,这时候却见李逸风正从那边廊子上绕过来,看见李曦在吩咐人,他似乎猜到了几分似的,离了老远就大声喊,“且慢,且慢”

当下墨空文便站住了不动,李曦也静静地站着,等那李逸风走到面前,他才笑笑,“老爷子,你陪着裴俊那老头儿喝茶就是了,这里我会处置好的”

李逸风闻言跌足而叹,“裴俊那里有赵老安看住他足矣,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夫岂能不过来看看我说大人哪,您这处理的,有些鲁莽啊别的不说,您把自己的上司,一位堂堂的县丞大人私下里扣留在家,这……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呀”

李曦闻言笑笑,知道他过来的急,估计还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这会子所有人都扣在手里,李曦倒也不急,干脆就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甚至包括自己的思路,都给他讲了个通通透透,而且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借故支开那墨空文。

因为通过刚才那件事,他觉得这墨空文为人机灵,再眼下自己手底下乏人可用的时候,好好地把这墨空文打磨打磨,说不定还能成个可用之才。

而且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等人就站在门口说话,房间里面的赵风凌和成管家肯定也是能够听到的,但李曦却丝毫都不怕自己的想法给他们听了去,甚至于,他巴不得借着这个机会再提醒他们两个一下呢——

注意了哦,本公子我已经抓住了你们的痛处,你们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在我地头上,就老老实实认栽听我的吧,你们要是不愿意吃亏,敢瞎折腾,哼哼,到最后吃亏最大的反而会是你们自己所以,自己看着办

当下里李曦耐心的把事情说完了,也借这个机会又点醒了一下屋里趴着的那两个人,又道:“李先生您说说,让人这么欺负到头上了,我该不该鲁莽?居然敢开口问我要女人,整个蜀州谁不知道我李曦爱女人如命?我不揍他揍谁我不鲁莽谁鲁莽”

李逸风仔细地听了事情的前后经过,等到李曦说完了,他扭头看看屋里趴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不由得就叹息一声,两瓣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其实要按照他的想法,这武姬再好,也不过就是比其他女子漂亮些罢了,如果今天来的是其他人,为了这等绝色佳人,便是负气打人闹起事来,那倒也并不是不值得,可是当对方是一个五品官员,朝廷的皇亲国戚,又是代表了太子殿下而来的……

这等负气,便多少有些不值了

不过呢,他也知道,自家这位大人倒是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向来就是个爱女人如命的,因此当下他也聪明的不碰这个话题,当下里便只是就着另一个层面说话。

只听他道:“老夫虽愚钝,听大人说了这番事情经过,却也明白大人的心思之妙,只是,我说大人啊,做到这一步就足够了,收手吧,咱们现在就已经跟太子那边结下了大仇了,如果您再安排人去刺史衙门叫了人来把他们抓走……这个仇可就解不开了呀”

李曦笑笑,这时候的他,眼中有的只是满满的自信与坚毅,当下听见李逸风这么说,他连想都不用想,便对他道:“太子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太子要把我怎么样,需要很大的仇恨么?不需要的,我的李先生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他要动我这么一个小小芝麻官,只需要看我不顺眼这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就足够了。”

顿了顿,他见李逸风一脸的错愕,便又道:“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现在就把那两个人放走了,他们会甘愿受我此辱吗?会愿意跟我和解吗?即便是他们此时必须忍气吞声,想必只要他们前脚回到长安,那要把我撤职查办的敕令后脚就会出长安”

说到这里,李曦笑了笑,“所以,这两个人,我办定了”

李逸风闻言犹豫了片刻,到最后却也只好叹口气,点了点头。

刚才也是乍一听说李曦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心里不免的就有些着急,因此一时之间倒是没想那么多,此时听李曦说着,他自己也逐渐回过味来,自然也就明白,得罪是肯定已经得罪了,这时候收手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倒还真不如就像李曦说的那样,干脆就把他们往死里整,至少也要把这件事办成铁案,让他们即便回了长安,也要忌惮三分,等闲的不敢冲这边生事找茬

只不过么,想明白这些,不难,难的是……你也得有那个胆子呀

可以说,只要是一个在大唐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只要一听到提起什么皇太子,什么国舅爷……那么他们的心里不知不觉的就会有一种敬畏感普通庶民百姓,乃至于官员们,在面对这等样皇亲国戚人物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的就会先自往退步的方向去考虑

毕竟皇朝之威积数百数千年至今,所有的朝代只要占据了统治地位,马上就会开始宣传自己的王朔正统之类,如此千年积攒下来持续的洗脑,每个人骨子里都会有一种皇权至高无上的感觉,整个社会也都在这样一种森严的皇权社会统治之下。

这种情况下,等闲人就算是你抓住了皇太子的把柄,也会下意识的往讨好的路子上想,而不太愿意与之作对。

便比如当下这李逸风,他可是够聪明了,而且居官多年,经验丰富为人老辣,但即便如此,他想明白了这些情况之后,虽也不便再说什么,却仍是拱拱手,道:“既然大人您主意已定,那就这么办吧,老夫不才,想借个地方跟房间里那两位聊聊,您看……?”

李曦闻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在两个人被带走之前就先低头,让那个赵风凌从头到尾都不要亮出身份,这样就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普通的诈骗案来处理。

这样一来,固然是只能让对方吃个哑巴亏而已,根本就没办法借着这件事给对方扣上一顶无故出京的帽子,但李曦这边却也可以暂时的省去诸多麻烦,可以说,李逸风在退了一步之后提出的这个办法,倒也算是中正平和之策。

但是李曦闻言却摇了摇头,一边示意墨空文可以去刺史衙门叫人了,一边却是对李逸风道:“不必了,你还是去陪着裴县丞喝茶聊天吧,跟他们,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情既然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那就要往大了闹腾,怎能轻易的就此罢手”

李逸风闻言愕然,忍不住问:“往大了闹腾?您准备怎么办?”

李曦闻言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阿早正在自在的喝酒吃肉,便冲他笑笑,干脆就把话说给屋里的赵风凌和成管家听,“往大处办嘛,那就是赵风凌的私自出京之罪,一定要给办成铁案,至于他是下来勒索贿赂的,还是下来秘密采购兵器的……那就再说了”

听到李曦这么说,李逸风目瞪口呆。

他自觉已经是料到了李曦的思路的,也自觉自己的思路已经是够大胆了的,却没想到,事实上李曦的主意,比他想得还要大胆

不过仔细想一下,这大胆的做法,倒也未必不可

如果只把这件事给办成诈骗,那么对方顶多就是留下些钱,诈骗不成反被敲诈,然后这事情基本上就是两清了,而随后,自己这边还是免不了要承受太子李鸿那边或明或暗的怒火,因为自己这边既没有攥住对方的把柄,也没能把对方打疼。

而如果借着这件事,干脆就狠狠心把赵风凌私自出京这一条给办死了,必然能一下子就把京城里的那位皇太子李鸿给打疼了,叫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李鸿的表弟不奉诏而南下图谋不轨,叫天下人都知道,是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李曦把这件事给戳出来的

这样一来,即便是那皇太子事后想要出手对付这边,帮他的表弟报仇,却是既要担心被人扣上一个打击报复的帽子,又要害怕李曦还留着什么后手,因此顾虑重重的不敢下手。

当然,这么做的害处就是已经不光是得罪赵风凌了,是直接而干脆的得罪了当朝皇太子

因此,这个时候尽管李逸风心里已经基本认可了李曦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您可想好了,确定了?”

李曦闻言点点头,“想好了,确定了”

皇太子?李鸿?他可没听说过历史上有这么个人物,可见他将来肯定没什么出息,既然如何,得罪也就得罪了,在保护自己女人这件事上,又有什么好犹豫的更何况眼下自己还占了先手,却怕他作甚

但是就在此时,屋里一直在听着两人谈话的赵风凌略略缓过劲儿来之后,忍不住嘶哑着嗓子道:“姓李的,你他.妈休想老子赵风凌跟你不共戴天”

李早正捧起酒碗来灌酒呢,闻言不由得立刻就摔了酒碗,噌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踹过去,那赵风凌这才刚刚说完狠话,看看就要挨打,却是不由得就怕了,当然忍不住“啊”的一声哭了出来,顿时那脸上便是鼻涕眼泪横流一团,嘴里哭喊着:“别打我,别打我,你们要是有种,就他**别打我求求你,千万别打我”

面对这副孬种样子,李早还真是有点傻眼。这时候正好李曦和李逸风已经迈步走了过来,他便只好伸脚在那赵风凌的腿上踢了一下,嘴里骂:“真他**没出息哭个**”

就这一下,李早明明就没用什么力气,但是那赵风凌却以为他又给自己来了一下,当即就“哎呦”一声大叫出来,然后,他竟是白眼一翻,就被吓得假死过去了。

李曦迈步进来,的赵风凌,也是不由就觉得哭笑不得。

这时候成管家也已经醒了过来,虽然那一拳的剧痛让他到现在都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力量,这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吐了一口吐沫,骂:“真他**废物”

李曦闻言一诧,扭头看他。

那成管家抬起头来,与李曦对视着,道:“这一趟差事,是我老成有点托大了,到底还是小瞧了李大人,而且听大人刚才那番话,老朽就知道,李大人竟是少见的少年英才,见识不凡哪现在,我认栽了,这武姬,我也不要了”

顿了顿,他又道:“李大人如此英才,只要愿意投靠到太子殿下门下,非但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不提,而且老朽不才,还愿为大人举荐一二,定可保大人一番锦绣前程,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本章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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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耻辱 英年早肥



第二十七章 福祸

第二十七章福祸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这事儿他心里倒是并不怪李逸风。其实说白了,那毕竟是太子殿下在招揽啊,多好的机会,当时那会子就连自己都忍不住心里一动,更何况是李逸风这么一个在底层打混了几十年,甚至于现在连个主簿的位子都丢了的小官儿?

自己要不是穿越来的,知道那个太子李鸿将来什么都不是,指不定也动心了,李逸风会动心,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此当下他笑了笑,道:“李先生快别这么说,太子殿下嘛,这块招牌毕竟还是很好使的,不瞒先生说,当时其实我也心动了,只不过,我信不过那成先生啊,所以,我倒是宁可把他们全都得罪了,也绝不做那不保险的勾当。万一那成先生只是诳我,岂不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了嘛所以,先生不必自责,来,吃酒”

他这里正招呼李逸风过来吃酒,却突然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然后大家一起扭头看过去,就见刚才被李曦派了去刺史衙门的墨空文正快步而来。

“公子,不好了,差役大哥们来到咱们家正门,要拘捕门口马车旁边的那几个汉子,但是人家纷纷亮出了兵器,跟差役大哥们对峙起来了”

“哦?”李曦闻言不由得扭头跟李逸风对视了一眼,然后李曦站了起来,想了想,道:“虽然可以借机按个拒捕的罪名,但是也无关痛痒了,没必要给刺史衙门添什么麻烦,这样,李先生,就麻烦你去把那两位请出来吧,把他们带到大门口,相信那帮人看到他们自己的主子,就会老实了。阿早,你也跟着李先生一块儿过去。”

见李逸风闻言点了点头,李曦这才转身对墨空文道:“走,咱们门口看看去”

※※※

两个人来到门口,果然就见十几个差役正围着三辆马车和那六个汉子,大家都是绰刀在手,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似乎随时都可能死人。

而站在他们之外的,居然是柳博柳老爷子。

当下李曦赶紧迎上去,先是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然后才道:“老爷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其实打发这些差役大哥过来也就足够了。”

柳博老爷子背着手,闻言扭头看看他,点了点头,道:“事情闹得不小,我还是亲自过来看看的好,怎么样,人还在你家里?”

李曦点头,“在,我让李逸风李先生去把人请人了,马上就出来。”

柳博点点头,然后这才又扭头看向场中那六个春刀在手的汉子,脸色阴沉得可以。

虽然这里是靖边坊,是处皆是高宅大院,一条巷子里也没有几户人家,所以并没有几个看热闹的,但是今天毕竟还是有六个人当街拔刀与官差对峙不下了,这可就等于是给了他这个蜀州司马一次大大的难堪。

大唐朝不像后世的宋朝,赵匡胤毕竟是结束了藩镇之乱统一天下的,他知道全国老百姓都持有兵器这件事有多恐怖,他很害怕老百姓手里有兵器,因此即位之后就下了禁武令,全国范围内,不许老百姓持有武器,而且执行的还非常严格。

当时甚至就连许多大家宗族在祭祀的时候,那两边的兵器架上都只能摆些假兵器,通过诸如用蜡来弄一个假枪头按到木棍上来充作枪之类的方式来意思意思,以至于后世直接用银样镴枪头来形容一个人的徒有其表。而且赵匡胤的这个做法,也直接导致了中华民族尚武精神和骨子里那抹血性的逐渐流失,终于在两宋之后,整个的被蒙古给灭了族。

大唐朝也不像后代的明朝,只允许朝廷的武校和有了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佩剑,其他的老百姓则不许持寸铁出门。

在眼下的大唐,这些规矩统统没有,大唐乃是盛世,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百姓,整个社会的心态都是非常之开放,非常之洒脱。而且盛世之下的大唐,也具有非常强大的拓边思想,无数人,甚至是整个民族都有一种提剑远征为国开边立万世基业的想法。

因此,在眼下这个时候,即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是允许持有武器的,当时的很多人,很多读书人,比如说李白等,也都喜欢仗剑远游,非要做个侠客。

但是,这并不代表朝廷允许老百姓拿起刀剑来跟官府对峙

只要跟官府对峙,那就是造反

而且一个地方只要出了这么一次恶**件,便立刻会被传布四方,到时候以讹传讹的,大家就都会认为某某地很混乱,如此一来,风评差了,自然也就影响到上级对本地官员的评价,可以说,这六个人在这里一拔刀,直接就给整个蜀州抹了黑,怎能让柳博这个负责管理本地治安的州司马不恼怒呢

只不过恼怒归恼怒,柳博的眼力不差,只看这帮人从发现不对到集体拔刀出鞘公然拒捕的反应之快速和协调,他就知道,这些人肯定都不是普通人,少说也得是镇军里出身的,而且还得是镇军中的精兵。如果再联系到刚才李曦打发人过去说的那些情况,他甚至可以推断出来,这帮人极有可能是太子府的侍卫

这样的人,自然没必要跟他们硬拼,而且说实话,就凭这十几个差役,硬拼还真是未必能拼得过人家

因此当下他便只能沉着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而李曦见他不说话,便也只能在旁边陪他站着,目光只是往被那六个人丢在了身后的三辆马车上看。

嗯,三辆马车,倒有两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应该是赵风凌和成管家他们这一路从长安过来时乘坐的,至于剩下那一辆,自然就是裴俊的了。

可惜,没有其他发现。

而就在这个时候,府内再次传来动静,大家纷纷扭头看过去,就见那赵风凌和成管家已经在李逸风和李早的陪伴“护持”之下,略显狼狈地走到了府门前。

成管家看了看那些差役,又看了看这边的李曦,尤其是重点在穿着一身绯色官服的柳博身上看了一眼,这才摆了摆手,用一口标准的长安话吩咐道:“都把兵器收起来吧,这里是蜀州,不得放肆都把兵器交出去,老老实实跟诸位差役大哥回去,不会有事的。”

柳博猜得没错,这帮人确实是太子府里的侍卫,很多时候甚至连赵风凌都指使不动他们,当下也就是只有成管家发话了,他们才肯听。

不过即便是成管家发了话,出于太子近卫的傲性,他们仍是犹豫了一下,不愿意被一帮州县里的差役给收缴兵器,到最后还是一个似乎是六个人中的首领又发了话,大家才纷纷极不情愿地抛落刀剑,被差役们一一收押。

然后,就在差役们制服住那些汉子的时候,李曦伏在柳博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等他说完了,柳博微微地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台阶上的赵风凌,直接问:“据说阁下乃是五品中散大夫,更是国舅爷之子,可是真的?”

赵风凌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被李曦给折腾的没了什么精神,闻言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是真的,你们不要把我丢到监狱里,不许打我”

柳博闻言有些诧异,墨空文过去汇报情况的时候,可没敢提李早两拳头就把赵风凌和成管家两个人放倒在地上了,甚至还让他们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至于刚才李曦跟他们的谈判,以及对赵风凌的威胁和恐吓,他更是不知道,想说都没法说。

因此虽然柳博早就知道要想把人留在府上,李曦肯定会用些手段,但是乍一见赵风凌竟是如此狼狈,甚至还害怕成这个样子,他还是不由得有些小吃惊。

扭头看了李曦一眼,他不动声色地又扭过头去,问:“既如此,可有官服印绶?可有信报敕令,或者通关凭文?”

听他问道可有官服印绶,李曦和李逸风都是不由得就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赵风凌,他们都知道,这赵风凌此刻的回答,将直接决定此事是否能就此尘埃落定。

而这个时候,赵风凌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很窝囊地点点头,“官服印绶都有,就在身上,至于信报敕令和通关凭文……没有,出京时走得急,没来得及报备。”

听了这番话,不止李曦和李逸风,便是柳博,也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

※※※

蜀州刺史衙门,后衙。

刺史周邛与司马柳博相对而坐,李曦则在周邛的下首斜签着身子坐。

三个人坐在这屋子里有一会子了,除了刚开始李曦向他们解说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的推测和想法时,两个人才偶尔的插嘴问一句,等到李曦说完了,周邛与柳博便只是坐在那里安静的喝茶,谁都不肯说话了。

他们不说,李曦也不知道下面再该说什么,便也跟着安静的喝茶。

到最后,周邛终于放下茶杯,咳嗽了一声,这才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叹了口气,他道:“这件事,做的很鲁莽”

听他这么说,柳博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会有今日之事,其实当初老夫就不该把那武姬送到你府上去的没想到哇,你小子居然还是个情种哼”

刚才他们沉默的时候,李曦还有些心中惴惴,此时听两个人一个批一个骂,他反倒放心了,当下便嘿嘿地笑了一声,一副浑不在意地模样,道:“老师,老爷子,其实你们都误会我啦我这么做,可不是单纯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哦”

两人闻言都看着他,李曦又嘿嘿地笑笑,道:“我记得听老爷子解说朝中时政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当今的朝堂之上,以徐国公中书令萧嵩和黄门侍郎同平章事韩休为首,而且那萧嵩还是个坚定的太子支持者,据说,皇帝陛下几次想要改立太子,都被他给劝了回去。”

顿了顿,他继续道:“而且学生还曾听老师您说过,萧嵩此人与九龄公素来不睦,正是因为他从中作梗,才使得九龄公虽然几次都差一点儿就拜相,最终却仍是被压了下来。”

他笑笑,“因此,学生觉得,或许借着这个机会,给太子那边下一次狠药,兴许能改变点什么,也或许,能为九龄公早日复起有些帮助?”

听他说完这些,周邛和柳博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深思。

其实李曦这番话,实在是一半真一半假,他分析的这些倒是没错,可柳博却从来都没跟他介绍过什么朝堂形势,相反,被他给扣到柳博头上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周邛说给他听的,只不过为了给后面的那句九龄公做铺垫,这关于解说朝局的说法,李曦自然要帮周邛避避嫌,因此就顺手给柳博老爷子扣了上去。

幸好,这个时候两个人听在耳中,虽然明知道李曦胡扯,却也压根儿就不会有人开口戳破他——有些面子,恰是大家都需要的,有些弯,必须绕一下。

李曦说的这些话虽然只是小小的张冠李戴了一下,却是正好给双方都留了余地,倒是颇有些口舌之妙。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理由虽然事后才补想出来的,就是为了眼前应付周邛和柳博的时候用,但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萧嵩,开元十六年拜相,次年晋封徐国公,乃是权称一时的当朝宰相。

据李曦从周邛口中所知道的,此人极富军事才华,开元十五年的时候,时任兵部尚书、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的萧嵩曾大败吐蕃,从而一举博得了皇帝陛下的信赖。开元十七年,便直接擢升他为中书令,与宇文融、裴光庭并称大唐三相。

而且,这萧嵩至今还遥领河西节度使,加集贤殿学士、知院事,兼修国史,后来更是进位金紫光禄大夫,晋封徐国公。他的儿子萧衡,是新昌公主的驸马,萧嵩的夫人贺氏入觐拜席的时候,连皇帝陛下都直接称呼她为亲家母。

皇帝很多次想要改立太子,最后都是因为他一句话,就被迫作罢,今年二月的时候,侍中裴光庭去世,皇帝陛下更是问策于萧嵩,请他推荐一人出任宰相。而最后也正是因为得到了他的举荐,韩休才得以出任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由此可知,他到底该有多么的受皇帝赏识和宠赖。

但是偏偏的,他跟张九龄的关系很不怎么样。

具体因为什么,周邛没说过,李曦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如果能借着这件事打击一下太子李鸿,那么想必也会牵连一下萧嵩?

毕竟赵风凌私自出京这件事,如果放开了联想的话,其实是可以往图谋不轨上扯的,而他的身份又那么敏感,直接牵涉到太子,那么,因此让皇帝陛下对萧嵩这个坚定地太子支持者产生一丝怀疑,总该不是太难的事情吧?

只要皇帝陛下对他产生了一些怀疑,那么一直以来就名望很高呼声也很高的张九龄要拜相,就要相对容易多了。

而显然,李曦的这个说法,打动了周邛。

他深思了一会子之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李曦一眼,虽然并没有称赞什么,但眼神之中的那抹褒奖之意却是很明显的,当下里他想了想,道:“你若是这么说,倒也未尝不是道理,只是,你这可就等于是跟太子殿下硬扛了一把,到底福祸如何,孰不可知啊”

李曦点点头,“学生也知道这么做却是太硬了些,即使太子殿下不出手,不把我怎么样,也会有很多朝廷官员看学生不顺眼,那些朝廷大员们动动手指头,就足够把学生我捏扁搓圆了,所以,学生这事情做完了之后才会赶紧的念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能保佑九龄公他老人家赶快拜相嘛大家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他老人家一旦拜相,那么其他人看他的面子,也就不至于跟他的徒孙,我这么一个小官儿一般见识了吧?”

说着说着,他嘿嘿地笑笑。

周邛和柳博闻言对视一眼,则是无奈地苦笑,周邛更是忍不住骂:“臭小子像什么油嘴滑舌呀,满嘴里跑马呀,没一点儿正形啊这些话,我看都是为你准备的”

然后还转头对柳博道:“柳翁啊,此子可真是辱没了你家小姐”

柳博闻言哈哈大笑。

李曦也嘿嘿地笑笑,却又道:“玩笑嘛,呵呵,其实我想过的,即便我不这么做,他们这帮人回去之后,也肯定不会饶过我,不过绕过武姬,所以,干脆就下手了我有师傅和师公护着,怕他们作甚”

周邛闻言指指他,冷哼一声。

柳博则笑道:“那赵风凌已经是取出了官符印绶,这件事倒是可以定案了,至于捅上去之后能砸出多深的水来,就要看天意啦”

说到这里,他嘿嘿地笑笑,“不过,刚才老夫带了人去那高月高别驾的府上讯问赵风凌等人此来蜀州之事的时候,高月脸上那表情可真叫一个精彩啊”

他点点头,“嗯,如果单论这个的话,小子,这事儿你办的不错”

说到这里,他扭头与周邛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都是心中有数。

眼下赵风凌私自离京这件事送到长安之后,若是闹不起来便罢,一旦闹起来,这高月头上可是至少也要顶一个知情不报的帽子了

铁证如山,他丢都丢不开

三更,一万六,完毕

第二十八章 小女人

“相公你可也太鲁莽了!”

听完了李曦的一番讲解,眉头微蹙的同时,武兰忍不住开口嗔责,然后才想起这件事完全是因为自己才会发生的,换句话说,李曦之所以会冒着得罪当朝太子的威胁,对那两个长安来客下了如此重手,以至于其中一个还要背上私自离京的罪名,可以说,完全都只是为了她武兰一个人,然后,她才忍不住低了头,幽幽地道:“相公,奴……奴不值得你这么做……”

“胡说,为了你,得罪那两个鸟人算什么,别说是太子想要你,就是皇帝想要你,一样是伸手砍手,伸脚剁脚!大不了老子带着你们到岭南道去,咱们从岭南泛舟出海,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干嘛要受他们的鸟气!”

这些这话说的最是真心话,但其实没什么目的,也就是事情做完了纯属发泄一下,得瑟一下,但是听在武兰耳中,却让她不由得以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她哭了,李曦反而吓了一跳。

下午到刺史衙门里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刺史衙门那边也因为赵风凌坦白承认了自己是从长安私自出京的,因此虽然款待了起来,却也是形同软禁,而后,李曦担心武兰在家里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的弄不清楚,怕她心里着急担心,也等不及刺史衙门发往长安的公函发出去,这就赶紧回了家。

结果回来之后把事情一说,本想是叫武兰不必担心的,没想到反而是把她给惹哭了,这却是出乎李曦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转而一想,李曦便顿时又明白了一些什么。

当下他赶紧在武兰身边坐下,探出手臂把她抱在怀里,笑道:“傻丫头,感动啦?那也不用哭鼻子呀,待会儿眼睛哭红了,多难看哪!”

武兰闻言犹在哭泣,却是不由得扑哧一笑,然后她抹抹眼泪抬起头来,一边抽噎着,一边伸手在李曦脸上轻轻地抚摸,动作无比轻柔,同时那雾蒙蒙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李曦的脸,似乎是想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其深情之处,让李曦也不由得跟着有些感伤。

不过他很快就嘿嘿地笑了笑,抱武兰的身子抱的更紧了些,贴着她的耳根呵气,道:“兰儿,你要真是觉得感动,那今晚就把身子给了相公吧,好不好?”

他这话本是玩笑,其实自从那晚李曦发下誓言非要明媒正娶之后,武兰便早就以他的房里人自居了,若他真个想要,武兰是决计不会有丝毫不愿意的,反倒是李曦心里始终惦记着那誓言,宁可自己憋闷些,也绝对不肯食言。

但是这一次,出乎李曦意料的是,武兰闻言之后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就在李曦错愕的时候,她轻柔地趴进李曦怀里,过了好大一会子,这才轻柔地道:“相公,妾身……不能给你!”

李曦闻言愕然,“为什么?以前你不是还……”

“是!但那是以前!”武兰坐直了身子,再次伸手轻轻地摸着李曦的脸,刚才还没感觉,这会子李曦倒是突然觉得这氛围似乎有些不对。

不像是[小女子无以报恩,唯有以身许之,以偿君愿]的味道,反而有点像是……

生离死别?

李曦突然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收起了脸上的那抹轻松。

武兰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珠,尽管那泪珠一直都在滚滚而下,擦都擦不干净——

“相公您知道的,奴出身武氏,虽然自小就流离落拓,甚至需要靠来回周转许多人家,才能勉强活下来,但是,奴毕竟是武氏出身的,很多事情,奴即便没有经过,却也是天生的就能明白,就能看的懂。”

武兰的这段开场白,让李曦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什么。

果然,这时武兰又继续道:“相公做的好诗,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写的真好,可就从这句诗里妾身能读出来,即便是相公你自己,虽然这件事做的无怨无悔,却也还是明白的,你知道,自己是因为怒,是因为生气,所以才……莽撞!”

“既然是莽撞,那么,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再足的理由,觉得自己再怎么不至于失算,但是……奴可以告诉你,官场之上,从来就不存在万无一失的事情。即便是聪慧如则天大帝,也会被人逼宫,以至于退位。”

“相公可曾想过,一旦等长安那边反应过来,凭借太子的地位,他不需要对你发动什么疾风骤雨的打击的,他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妾身觉得,他连眼神儿都不需要,他什么都不做,就会有无数人在揣摩他的心思,所以,到时候相公你要面对的,就是满朝上下的攻讦。即便是相公您有周大人和柳大人这般的长者回护,但是……”

说到这里,武兰摇了摇头,泪珠儿落得越发快了些,而李曦听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劲儿的蹙眉苦思,皆因武兰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相反,包括周邛、柳博和李逸风在内,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就连李曦自己也知道,这步棋,虽然肯定会赢,但是后果……很严重。

虽然以他的个姓,即便是知道后果很严重,也肯定回去做,但是那并不代表着他不害怕不担心那随后就会到来的猛烈打击!

这时,武兰啜泣着,却面带决绝地道:“相公,奴知道你疼奴,爱奴,可是奴不能让你为了我,而毁了自己啊!相公既然可以为了妾身而牺牲一切,妾身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听到这里,李曦面色严肃地一抬手,“打住,不必说了,绝对不行!”

武兰摇摇头,拉着他的手,道:“相公,你就听奴的吧,让奴走,让奴跟他们去长安,大不了就是让他们把奴的身份揭开,虽然是待罪之女,但是一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二来奴的姑母现在公众乃是惠妃,而且还很是受宠,他们未必就能把妾身怎么样的!”

李曦闻言挣开她的手霍然起身,断然道:“此事不必再提,没得商量!”

武兰闻言也随着站起来,仍旧抱着他的胳膊,道:“相公,这个时候千万不可以意气用事啊,你把妾身留在身边,妾身固然愿意,你也高兴,可是如此一来,将来一旦有事,相公你就是一个闷头挨打的局面,让妾身去长安,局势即便再坏,却也顶多不过如此,而如果苍天有眼,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

李曦闻言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很郑重地说:“兰儿,这是男人的事。”

武兰闻言愕然。

李曦放开她,径自回到桌边坐下,拿起一碗凉茶来喝了一口,道:“你的那些担心,都有道理,我又不是傻子,我都明白。你的那些担心,也正是我的担心。”

“但是,就算别人不懂,你也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冲动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会仔细思量。所以,这件事或许在你,在其他人看来,都有些鲁莽,但是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件事,在做之前,我就已经深思熟虑了的,一点都不鲁莽!”

武兰走到他的面前,屈膝蹲下,仍旧拉起他的手,仰着脸儿,与他默默地对视片刻,问:“为了我,真的值得吗?”

李曦笑笑,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待罪之人,除了长得漂亮点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你看,你不会做饭……哦,现在厉害多了,已经学会做几个菜了,虽然味道不太好,而且,身为一个大宅院的女主人,你不会管理下人,不能让他们服气你,还有……”

李曦笑着说:“你身量生得高,跟花奴差不多,这穿衣费布吃饭费米的……”

听到说到这个,饶是武兰此时悲愁满怀,还是不由让他给逗得一笑,忍不住抬手在他腿上轻轻地拍了一小巴掌。

但是这时,李曦却突然收起笑脸,道:“但是,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做的菜,我就是喜欢你个子高,我就是喜欢你长得漂亮,我就是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

“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冒一切风险,这个,不叫鲁莽,这叫心甘情愿!”

李曦这番深情款款的独白,一下子就再次打动了武兰,当下她那原本就止不住的眼泪顿时便越发稀里哗啦起来,甚至于到最后,她干脆就趴在李曦的腿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李曦笑着伸手把她抱到腿上,她就趴到李曦的怀里哭,到最后李曦干脆捧起她的脸蛋儿,那袖子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不哭了,外头怎么样,那是你相公我的事儿,不需要你来艹什么心,你就只做好相公的小女人就够啦!”

武兰点点头,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哽咽着道:“奴此生都是相公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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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晚饭的功夫,裴杨府那边就已经派了人过来。

今天下午李曦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暂时的外面还不得而知,但是李府门口有六个汉子持刀与官差公然对抗的事情,却是只一下午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晋原,杨花花又岂能不知?既然知道了,她自然是担心的了不得,于是便赶紧派了人来问问看这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下午的时候人已经来过一趟,只是那时候李曦还在刺史衙门,因此那边便只是得了一个不太准确的消息,如武兰一般,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凑起来的,如此一来,自然就难免有些家言,颇有些悬念迭起跌宕起伏的意思,那杨花花听了顿时就更加的担心,这不,眼看晚饭的点儿都快到了,她踩着李曦可能回家了,便又打发了人过来。

这一次来的,是阿锦。

李曦把武兰安抚好之后,便来到外边的小客厅见她。

坐下之后,简单地把今天下午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叮嘱阿锦照顾好她们家小姐,不要为自己担心,然后也想不起什么要说得来,便只是道:“本来我该亲自过去跟她说一说才是更好,但是眼下我还有不少事情要赶着处理,就不过去了。你只告诉她,眼下对于她来说,养病是首要的,其他的事情,不要管,也不用管。”

阿锦点点头,知道李曦的话说个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

就要告辞了,她却忍不住看了李曦一眼,犹豫了一下,冷不丁地突然问:“先生现在,后悔了么?”

李曦闻言愕然,“后悔?后悔什么?”

阿锦看着他,目光炯炯,“我是说,跟太子殿下抢女人,当时做的时候,先生肯定觉得很过瘾,现在那股子得意过去了,后悔了没有?”

李曦闻言失笑,想要摆摆手打发她走,便要解说自己的想法,也是改天过去跟杨花花说,犯不着跟阿锦多说什么,不过想了想,他却还是忍不住跟她说:“阿锦姑娘,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纳入生意的范畴的!”

他笑笑,见阿锦一脸不解,便又道:“有些事情,没有所谓的赔与赚,即便有,有些事情,也可以让人忽略是赔还是赚的问题,或者说,有些事情会让人宁可赔本,也要做,而且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对于我来说,保护我心爱的女人,就在此列!”

阿锦闻言先是蹙眉,继而似乎是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郑重地点点头,“阿锦懂了!”

然后便敛衽施了一礼,转身摇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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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武兰让人取了放到井底下镇着的冰凉西瓜来切了,又有其他几样时鲜果子,要拉着李曦去后园乘凉。

这会子李曦心里有事,倒也没这个心思,不过既然武兰有这个心情,他倒也不愿意扰了她的兴致,便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在乘凉的时候,武兰固然是只趴在他怀里一声不吭,李曦也是蹙着眉头苦苦思索,两人便两个闷葫芦一般,默默地在后园里坐了半个时辰。

武兰见李曦没有这个兴致,便唤了人来把东西都收拾了,西瓜切开了不能放,便吩咐让她们自吃了,然后才陪着李曦往后院里走。

“洗个澡吧?奴觉得身上粘腻腻的,不舒服。”她问。

李曦点点头,“洗澡好,洗澡好,那你洗吧!”

武兰闻言点点头,然后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若是搁在平常时候,武兰这么一说,李曦肯定眉开眼笑的,光是给搓澡那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鸳鸯浴”。但是今天,他的心思显然是完全不在这个上头。

当下武兰也不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准备怎样应对很有可能在一个月后就会到来的巨大危机,只是自去安排了人烧水设浴。只是,等到什么都安排好了,她却发现李曦不见了,拉了人一问,一个小丫鬟说,恍惚里看见公子似乎是往前头去了。

武兰心里纳闷,反正是晚上,便府里也没什么人走动,她便干脆叫人挑了灯笼,一起到前头来,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书房里亮着灯呢!

天气太热,便书房里也是窗户都四面敞开着,因此稍微走近些,便能看见李曦正光了膀子在书房里来回的转悠,再走近些,甚至能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念念有词。

武兰摆摆手示意小丫鬟远远的退开等着,自己迈步过去。

正好李曦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她,顿时就摆手,“兰儿,来,你来执笔!”

武兰闻言心里纳闷,便进了书房,李曦拉过她来摁在那把他曰常坐了练字的胡椅上,拿起笔来吸饱了墨水递给她,又取了一沓纸来放好,这才道:“我的字不好,见不得人,你来写,我说,你写。”

武兰心里纳闷,“相公,您要写什么?”

李曦想了想,自己托着下巴,嘴里再次念念有词,“是啊,叫什么呢?《我的万言书》,不行不行,太白了,丢人,丢人!那要么……《论事表》?不对不对,似乎表这个词没有点身份的人根本就不敢用啊!”

他这边念叨着,武兰的眉头却是不知不觉就皱了起来,忍不住问:“相公,您要给圣上上奏折?”

“奏折?啊,对啊,奏折!”李曦回过神来答了一句,却是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武兰,道:“兰儿,我想到了,名字就干脆直白点,你写,快写,名字就叫《论土地兼并与藩镇权重之害》,写,写下来!”

武兰闻言瞠目结舌。

土地兼并?藩镇权重?

这个……

武兰忍不住想,相公怎么想起这种题目来?

在听到李曦让她过来帮忙执笔的时候,其实武兰就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李曦的意思,等到他说出那什么《论事表》啊、《我的万言书》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字,她心里就更加清楚,自家相公这怕是想到了以一言动上听的主意了。

如果能凭借一篇奏章打动当今圣上,引起他的注意,那自然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有了圣上的关注,哪怕他就是看到奏章之后问了一句“这个李曦是什么人”,也能叫下面那些官员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谁都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对这个李曦很有好感,会不会什么时候突然就想起他来,因为毕竟皇帝陛下已经知道这个世上有个小官儿叫李曦了。

可以说,一旦奏章能上达天听,那么,在那些人找不到李曦很明显的漏洞和破绽之前,还真是不敢冒着皇帝震怒的危险,来对付李曦的。

但是,论土地兼并?论藩镇权重?

这个话却是从何说起?

要说土地兼并,这大唐立国百年,当年立国的时候,倒是曾按丁授田,可时至今曰百年过去,有的人勤恳劳苦的积攒,也有的人有些手艺,能做些别人做不来的活计,还有的人脑子灵活,能做些小生意,等等等等,这帮人便渐渐的有钱起来,有了钱,自然就要买地嘛!

而正好也有些人或因为天灾[***],或因为自己太懒,或因为吃喝瓢赌不务正业等等,曰子苦的过不下去了,那就只好卖地嘛!

大家都是自愿的买卖,各凭各的本事,那祖祖辈辈勤苦的,渐渐发展到拥地几百亩乃至上千亩上万亩,自然就成了财东老爷,而那些不务正业的,失了土地之后,后辈人就渐渐地成了佃农,这个是自古以来便有的。

甚至可以说,这土地兼并,乃是自然循环之道。谁想一下,如果没有兼并,大家谁还愿意辛苦的做活经营?谁还愿意下那么大力气挣钱?到时候只需要每人都守着自己的地就好了,整个国家岂不是就连丝毫的向上心都没了。

因此,这些年来武兰便从不曾听说有人要拿这个讨论起来,甚至还要给皇帝陛下上奏章的,这个……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么?

再说藩镇权重……

即便是武兰这么些年只是以歌姬的身份被辗转寄养在各家,但她读过的书非常多,而且时常的在那些高官大宦们的府里与其他的歌姬打交道,对外面的事情也不无了解,因此关于这藩镇的来历,她却是知道的。

大唐立国初期,实行的是府兵制,那时候正是凭借着府兵制,先太宗皇帝陛下,才得以一统天下君临四方。但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府兵制逐渐走向崩坏,大唐朝历代皇燕京极为向往太宗皇帝的武功,也都极富征服精神,而且偏偏那些个番邦不似中原人知道些礼仪之道,因此,这百年下来,双方便是时和时打的。

在府兵制逐渐崩坏,兵不堪用的情况下,募兵制自然也就应运而生。

而且,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将统兵在外,自然必须要赋予相当大的自主权,久而久之,常驻边境地区,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藩镇。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藩镇的存在,大唐朝才能威震四方,令蛮夷等不敢轻犯,而且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藩镇的存在,大唐朝才能屡屡打出一些令民心大振的大胜仗来,让整个大唐朝这么些年来,一直都保持着一种蒸蒸曰上的态势,国称威武,民称富足。

可以说,这土地兼并与藩镇权重,前者是自然之事,后者则是必然之事,而且前者是连朝廷里的大人们也都在做的,后者,则是万民叫好的善政。

这两条……也能有什么错么?

(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上书 英年早肥

第二十九章上书

深夜,李府书房,烛光摇曳。

书房外的不远处,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过去打扰,因为刚才设好了的浴汤这会子早就已经凉了,她们不知道是该去重新调制一份热的还是怎样。

再说了,夜色已深,她们也困了,但是主人都还没盥洗,她们怎能去睡?

因此,大家便只好一边相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那边书房里通明的烛火,然后,大家便听见一阵朗朗的诵读声传来,抑扬顿挫的,文词儿听不太懂,但是一听就蛮有气势。

“……是故,边将乃军政合一,政以养军,军以护政,遂奋我大唐之威于域外,震夷狄之辈于四合,国人乃以此为千秋万世之业也。殊不知,此军政合一之体,正祸乱之始也。何也?孔子曰:吾恐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如此地方权重,而中央武备空虚,以我大唐之教化泽被,万民望圣主如父母,且制度凛然,虽不易生变,然自来狼子野心之辈诛之不绝,乃权利诱人尔。且王莽未篡之时,亦以谦恭之臣为也,诚难辨其忠奸。但或使其一人得政,揽军政于一身,布久战习练之卒于河内,则制度不能治,礼仪不能改,军威不能慑,王命不能听,如此,则臣恐江山震动矣……”

“……臣李曦顿首万拜,恭请陛下收诸边镇之政,改以朝廷供养,如此,则边镇之兵,为我大唐之兵,非边镇之私卒,朝廷有令,则调动自如,非为一节度使制尔。又则,诸边镇之将,请无以常任,无以遥领,乃调遣之,制衡之,不使将有私令,令皆出于上,如此,则将无私兵,国有忠臣。……”

李曦手里捧着手稿,念得津津有味,倜傥自得,而一旁揉着手腕的武兰看着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却是不知不觉的就皱起了眉头。

这篇稿子是李曦想的,当然,李曦这位主簿大人的文采实在是不怎么样,有些地方他的意思虽然说到了,但话语却未免有些粗俗,因此这文中便有不少地方都是武兰为他润色修饰的,所以,李曦自己念了一遍之后,虽然臭屁的了不得,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水平,因此便也时不时地笑着看看武兰,转而赞了她几句。

按照李曦的意思,这片文自然是要把最主要的力量放到渲染藩镇的危害上,而李曦虽然对历史没什么了解,但毕竟高中时候还是学过文史课程的,对于中国历史上比较出名的一些重大事件,也还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想不了解也没办法,那时候要考试嘛,必须得背诵过去才能拿到高分,才能考上大学。

因此根据一些回忆,再加上自己的分析,在他看来藩镇最大的害处就是政事权力的下放,导致了边镇可以自给自足,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生存体系,可以说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其实藩镇已经具备了随时宣布独立反叛中央的全部基础了,所缺的,只是一个或者几个具备了野心想造反也敢造反的特殊人物而已。

而且,马克思他老人家教导过的,历史是由人民来创造的,只要是具备了充分的社会条件,那么总会有一些特殊的历史人物出现,来推动历史的进一步发展。无独有偶,中国古代也有句老话,叫做时势造英雄,所以,这个特殊人物,根本就不缺。甚至李曦还知道,兴许过不了几年,一个叫安禄山的大胖子就将开始隆而重之的登上历史舞台。

因此,在李曦看来,要想解决藩镇的问题,或者说,至少是先要遏制住藩镇的这种越来越独立的倾向,那么首先的第一步,就是要收回地方方镇的税赋之权,税赋仍由中央负责收取,方镇兵将的供给,也重新改由中央来负责,这样一来,方镇们就只能是国家的一支武装力量,而不至于成为一个可以随时割据自立的小势力。

但是很显然,武兰不太理解他这个想法,也或者说,像武兰这种生活在当下,正亲眼目睹着大唐王朝一步步走向繁盛,而且各地方镇也正捷报频传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李曦这种从后世带来的,经过了无数人论证分析过的观点。

正所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有些东西,并不是说因为你讲出来的是真知灼见,就会马上被人们所接受的。

在当下,大家都是正在看到和已经看到了朝廷在各地设置藩镇的好处,却压根儿还想不到这藩镇可能会带来的危害。

当然, 任何时代总有清醒的人,大唐也不缺,别的不提,便是李曦他爹李服,也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藩镇在将来可能会带来的某些危害,只可惜,他的想法只来得及跟最亲近的几个人说,而且也还并没有能够形成更清晰的思路,人便已经去了。

不止是他,在眼下的大唐,李曦虽然不知道,但他能想象得到,能看出藩镇潜在危机的人虽然未必会多,但肯定有。只不过除非像李曦这样早就知道结果的人,否则便连那些最清醒的人,虽然也能看出藩镇坐大一事,有着潜在的危险,却连自己也未必会相信事情能糟糕到藩镇割据自立那一步。

没办法,这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局限性。

而且很显然,武兰作为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虽然读书很多,对于这等军国大事,即便有些了解,却也只是限于一个人尽皆知的皮毛消息,因此,她却是连那一份清醒的思考都没有的,又怎么可能理解李曦的“危言耸听”呢。

不过幸好,不理解归不理解,她还是依照李曦的意思,圆满的完成了关于藩镇这一块儿的论述,至少这文笔和思路已经让李曦很满意了。至于武兰的迷惑与不解,眼下李曦也懒得解释,还是留到改天消闲了,大家一起躺到床上亲亲我我的再解释比较好。

写完了这一段,还有土地兼并的问题呢……

这个时候李曦扭过头来,正好看见书房外边的几盏灯笼,然后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下月色,这才发现天已经很晚了,当下便冲武兰摆摆手,“兰儿,你去睡,不要等我了,接下来我自己写一段草稿,写一写这个土地兼并的问题,这个比藩镇更难解释啊,你先去睡,明天上午起来之后,你根据我的草稿再拟出来就是……”

武兰闻言一愣,然后她也看到外边的几盏灯笼,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的,自己过来了可是有好大一阵子了,想必那浴汤早就已经冷了,不过当下她闻言却只是笑笑,起身来到外边跟那几个丫鬟吩咐了几句,便又走回来坐在书案前,道:“奴也不能帮相公什么,便只是帮你写几个字而已,莫非只许相公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就不许妾身为你晚睡一会儿?”

李曦闻言一笑,便也作罢,当下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子步,然后才开口道:“那你就写:土地,自来便是万民安定,国家太平之源泉,国不可一日无土,民不可一日无地,呃,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具体怎么写,你斟酌着来……”

第二天,李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已经基本上没熬过夜了,不为别的,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甚至连手机或者游戏机什么的都没有,实在是没有熬夜的必要理由。

只有昨晚,他和武兰一起很兴奋地熬到了足足三更天。

文稿写完了,也誊抄出来了,李曦心里便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觉,有了这份奏章,虽然前景仍然无法预期,但是至少李曦知道,自己手里便有了一份可以还击,也很有可能会让自己一举成名的机会,往最差处说,只要这奏章递上去,不管是被骂危言耸听也好,离间君臣也好,至少也能让自己在玄宗老爷子跟前混个名字熟吧?

反正只要不至于被人不知不觉的秒杀掉,就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情,虽然李曦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得极是镇定自如,也极是倜傥自信胸有成竹,但要说突然一下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他自己心里却能始终平静如水,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他也怕,哪怕是有一星点儿的可能,其实他也不愿意得罪当朝太子――哪怕这个太子随时都有可能完蛋。

但是为了武兰,为了自己的女人,他又必须得罪

所以,尽管昨天他的心里很不平静,却仍是强自集中所有精力,拉着武兰一起,炮制出了一篇洋洋洒洒几千言的奏章。

这奏章写出来了,他这一夜就睡得无比香甜,连个梦都没有。

听见里间的动静,知道是李曦醒了,武兰便赶紧进来伺候他盥洗穿衣,然后便对着镜子给他耐心的梳头,只是偶尔与铜镜中人对视一眼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竟是一脸的自信,现而象之,就是春风满面。

犹豫了一下,愁容满面的她忍不住问:“相公,您准备把那份奏章,递出去?”

“嗯,递出去,你相公我可不是那种习惯坐以待毙等着人打过来的。”

再犹豫一下,她问:“您是准备署上自己的名字,还是请周大人或者柳大人……”

她问到这里,李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怎么问这个,我写的嘛,当然要署自己的名字啊”然后他还忍不住心想,要是署了别人的名字,玄宗他老人家又怎么会知道世上有一个叫李曦的?那些自己写这篇奏章还有什么意义

武兰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李曦仔细想了想,却是大约猜到了她的想法。

刚穿越过来那会子,他自然不知道时下的规矩,但他要做官,自然就得熟悉大唐的很多律令,因此只需要顺着武兰的思路一想,自然也就明白了她的话语之所指。

唐承隋制,明文规定四品及以下官员不列朝堂,六品以下则无进言之权。虽然后来在武则天一朝的时候,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是采取风闻奏事的办法,谁想跟皇帝说什么事儿打什么小报告,都可以随便上书,但是自从当今皇上即位之后,便很快就又恢复了旧制。

在这种制度之下,漫说李曦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了,便是一个普通中县的县令,正七品的官老爷,以及像晋原这样上县的县丞,从八品,等等,想要给朝廷给皇帝上什么奏章来议事,那都得是经刺史而至观察使,或者节度大使等等,层层转批,然后才能给你递到长安去,到了长安,还见不到皇帝,得要先进到政事堂,然后,如果你这奏折确实言之有物,这才能有资格给呈到御前,让皇帝老子看一眼。

在这种制度之下,可以说,大部分地方小官的奏折连政事堂都未必进得去,就已经直接给原折驳回了,能让皇帝亲自看到的机会,万中无一。

与此相比,一旦品级达到了六品及以上,那么他们的奏折便不需审核就可以直达政事堂,那么能让皇帝亲自看到的机会自然也就大了很多。

如果只是普通奏折的话,李曦当然可以到老师周邛或者柳博柳老爷子那里磨一下,让他们给署了名往上递,但眼下这个奏折,却显然是不合适这么做的。

一来,前景不可预知,甚至是有着很大可能会一下子触怒当今皇帝,二来,之所以李曦会写这个奏折,就是想让玄宗皇帝知道自己的名字,如果署名他人,自然也就失去了上呈奏章的最大意义,反倒还不如不往上递了。

而武兰显然是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满面愁容。

她却不知道,打从李曦开始计划这份奏章的腹稿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决定了不会走正常的路子往上递了,因此武兰的担心自然也就没了必要。

当下他抬手拍拍武兰的道:“你放心吧,我有路子,不至于让周大人和柳老爷子替我担风险”

武兰闻言一愣,初时不解,继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微点头,“这样……也好。”

马车停下,李曦掀开帘子下车,却一眼就看见日照寺门口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俏丽小尼姑正在满脸着急的东张西望。

“水叶”一直等走到她身边,李曦才突然叫她,看她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不由就开心地笑了起来,问她:“这一回不会是你师爷爷又猜到了我要来,所以叫你过来等我的吧?”

“啊,师叔”

等到看清来人是李曦,水叶顿时松了口气的样子,当下也不避嫌疑,一把拉住李曦的手,顿时那眼里就雾蒙蒙的,眨眼的功夫,眼泪就颗颗滑落。

这下子顿时吓了李曦一跳,他赶紧低了头呵哄,又问:“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师叔替你做主”

“师爷爷……师爷爷他不要水叶了”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认识的又能信任的人,小尼姑哭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就憋得两颊如染桃花,叫李曦看了直是心疼不已。

当下他赶紧抬手替水叶擦泪,温柔地呵哄着,问:“怎么了,你师爷爷为什么突然不要你了?”

水叶抽噎着,委屈的什么似的,断断续续地道:“今天早上起来,师爷爷就叫我收拾行李,然后此间事了,他要回长安了,叫水叶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缘法。水叶不愿意,就哭,可是师爷爷不理水叶……水叶想去找周夫人和、和师叔呢,可是水叶又不知道该怎么走……”

她一行说一行哭,听得李曦直是皱眉,好容易才算是弄懂了她的意思,却是心中疑惑再起,心想:不会那么巧吧?我昨晚刚写好了奏折,想要过来找他帮忙,他一早起来就收拾行李要走?

当下他轻轻拍打了几下水叶的后背,帮她把气儿拍顺了,这才拉起她的手,道:“走,师叔带你找你师爷爷去,讲不讲道理了还,我们水叶多听话啊多乖啊,凭什么说不要我们就不要了咱们得讨个说法去”

着,李曦拉着她的手就往日照寺里走,两人一径来到上次见那老和尚的后院,水叶小尼姑跟她师爷爷制气,不愿意进去,李曦就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推门进去。

莫言老和尚正在榻上打坐呢,听见动静,他蓦地张开眼睛。

李曦笑了笑,双手合什给他问好:“李曦见过莫言大师。”

莫言老和尚笑笑,抬手道:“李大人不必客气,请坐。”

李曦笑笑,便在榻前的蒲团上跪坐了,那莫言也便起身下了榻,来到前面与他相对跪坐,当下里也不奉茶,只是笑着问:“水叶跟你告状了吧?老衲的缘法在长安,所以要回去,她的缘法却还在此地,自然不能随老衲走。只是,老衲此去之后,水叶留在此地无人照看,终归是个不放心,因此老衲冒昧,想请李大人代为照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呃……”

李曦闻言有点发愣,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呢,那老和尚莫言便已经又笑着看了李曦一眼,一副无所不知的神情,问:“老衲此去长安,大人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老衲帮忙带去的?若有,请尽管说来,定不负大人所托便是。”

李曦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下意识的问:“你,不会真是老神仙吧?”

莫言笑而不语,只是看着他。

李曦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阵子,实在是猜不透这个老和尚怎么把时间掐算的那么准,如果说上次的事情,还有可能是老家伙蒙对的,但是这一次,来之前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再说了,就是写奏章也只有自己和武兰两个人知道啊,但这老和尚却好像是能掐会算一般,不但知道自己写了奏章,居然还算出来自己会过来找他帮忙往上头递……

这个,可就有点神乎其神了

据水叶所说,他今天早上起来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而且刚才还郑重其事的把水叶那个小尼姑托付给自己,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问自己是不是有东西要托他带到长安,一切的一切,都显示这个老和尚简直是无所不知……

只略微犹豫了一下,李曦就干脆把怀里的奏章掏出来递过去,想要解说几句,老和尚却是直接接过去看都不看,便道:“此事便包在老衲身上,管不叫大人失望便是。”

“呃……”

李曦再次被他的无所不知给噎住。

愣了好大一会子,居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你想说的,人家早都猜到了,那还说个屁啊

虽然老和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帮忙,而且还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让李曦心里忍不住就有些惊喜,来之前他可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痛快的就答应帮忙的,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谁知道人家非但愿意帮忙,而且还很主动,甚至于李曦觉得,这老和尚会不会就是因为要给自己递奏折,才突然要回长安的?毕竟他此前一直待得好好地,今天早上起来却突然要走。

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李曦干脆起身告辞。

莫言老和尚笑眯眯地站起身来,那目光似乎能透过窗纸看到外边水叶所待的地方,然后,他意味深长地道:“水叶命中注定不是我释门中人啊,一切就都托付给大人了”

李曦闻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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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帝阙

第三十章帝阙

一个月后,长安城。

若论天下城池之大,整个中国古代史上,首推大唐长安城。

这座城市肇建于隋,而发扬于唐,它布局严谨,结构宏大,建筑风格恢弘壮丽,而且最关键的是,在眼下这农耕时代,这座城市里居然汇集了超过一百万的人口

于是,平康坊内满楼红袖,曲江池畔游人如织,大雁塔下香客如云,便说是挥汗如雨呵气成云亦不为过,其车马如龙冠盖云集之盛况,堪称繁华富丽已极矣。

而即便如此,自从长安城建成之后至今百余年,这盛大的大唐帝都却居然从未发生过任何拥堵之事,别的不提,单说那被称为“槐街”的朱雀大街,便足足阔达六十丈纵有百万人口万千车马,亦可从容熙攘。

由此可知这座城市的气魄之大

便在长安城的正东,有一处花木扶疏楼台掩映的宫殿群落,单这一处所在,竟是占去了一坊半之地就这还是因为长安城北边的二十多个坊都偏大,若是换了南边的广德坊新昌坊之类,单这一处所在,便要足足占去三坊之地

时人向来便有“长安居,大不易”的感喟,意思是说长安物价腾贵,消费水平极高,而对于一座庞大的帝都城市来说,最贵的自然就是宅子,因此若非是本来就家中资产丰厚的,等闲外地士子便是考中进士留在长安做了官,却仍然无力在长安置地购宅,只好租了房子来住。说起这一点,倒真是古今同理。

而在眼下这长安城里,能享有如此一座盛大宫殿的,自然只有当今的皇帝陛下,尊号曰“开元圣文神武皇帝”的唐玄宗。

这座园林式宫殿群落,便名兴庆宫。

说起这兴庆宫,就不得不提到大唐长安城的三大宫殿群。

国朝定鼎初期,百废待兴,便是太宗皇帝陛下励精图治,却也只是给后辈们留下了一个好底子罢了,终他一朝,大唐朝廷的财赋始终都是紧巴巴的,因此在那个时代,由太祖而太宗,再到高宗朝前期,皇帝们一直都是居住在皇城之内的太极宫、掖庭宫等处。

一直到高宗后期和武则天的武周时期,朝廷积累数十年,开始有钱了,于是乃大兴土木,这才有了大明宫。而那雄浑壮阔的含元殿,便也成了大唐的象征。

时至当今开元皇帝陛下继位,却是不愿意居住那些老旧的宫殿,再者朝廷府库充足,倒也不缺那几个钱,于是玄宗皇帝一声令下,决定修建新的宫殿,地址就选在兴庆坊。

兴庆坊,原名隆庆坊,当今皇帝陛下作为藩王时,便与其兄宋王等同住在隆庆坊,号称“五王子宅”。后来在当今皇帝陛下在先天元年登基,为了避讳李隆基里的这个“隆”字,隆庆坊乃改名为兴庆坊。这里地处长安的繁华地带,毗邻长安东市,而且附近还颇有些园林景胜,再加上又有些童年的记忆在这里,因此玄宗便极为喜欢此处。

开元二年,玄宗皇帝将其同父异母的四位兄弟的府邸迁往兴庆坊以西、以北的邻坊,将兴庆坊全坊改为兴庆宫,后来觉得还是不够大,便干脆就把北边的永嘉坊给圈进了大半个,其间殿台楼阁之处,颇费巧思,而草木奇石之用,又极见意兴,更有勤政务本楼、花萼争辉楼等等,极得开元皇帝陛下的欢心,一俟建好,便立刻入住,于是这里也就成为了整个大唐的政治中心,号为“南内”。

时值午后小睡初醒,兴庆宫内的南熏殿静静悄悄,那殿内殿外虽也有几十个太监丫鬟等敛手肃立分列两侧,却是连咳嗽都不闻一声。

这时节一个高大威武的中年汉子走过来,他看去约莫五十岁上下,长个子,方脸膛,面白无须,气概非凡,生得甚是英伟丈夫,更兼穿了一身紫袍,看去愈显仪表堂堂,虽然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偏于尖细,却也不伤其沉稳之态。

此人便是高力士。

高力士,本名冯元一,祖籍高州良德霞洞堡人,曾祖冯盎、祖父冯智玳,父冯君衡曾任潘州刺史。他幼年时入宫,由当时的大太监高延福收为养子,遂改名高力士,极受当时女皇帝武则天的赏识。后来追随当时为临淄王的玄宗陛下连续发动了两次兵变,最终帮助玄宗登上帝位,堪称是这位开元皇帝最为宠信的人物之一。

高力士虽为宦官,然而为人颇有度量,兼且文武双全、处事有度,与玄宗皇帝主仆相伴几十年,始终为玄宗皇帝信赖备至,眼下更是担任着银青光禄大夫、行内侍正员、右监门卫将军、兼知内侍省事等等职衔,多次参予朝廷机谋。

此时来到殿外,他低声问一个领班小太监,“大家可曾醒来?”

那小太监哈了腰,也低声道:“回老管家,大家已经醒来,刚洗了把脸,吃了一瓣胡瓜,这会子散困乘凉呢,您快进去吧。”

高力士闻言点点头,迈步进殿。

他乃是玄宗的“家中老奴”,开元皇帝亲口所言,“力士当上,我寝乃安”,意思是说,有了高力士在宫中当值,我就可以安稳睡觉,由此可见其在皇帝陛下眼中的地位。

因此,太子殿下李鸿便直接呼之为二兄,诸王、公主则呼之为阿翁,驸马辈更是呼之为爷,便皇帝陛下也并不称他本名,而是直接叫他将军。至于宫中的这些小太监们,却是因为级别不够,因此便讨好地唤他为“老管家”。

当下他昂首迈步进殿,到得帐前,窥见一侧偏殿里四个宫女正在执扇,玄宗皇帝只穿了一身家常燕服,也是松松垮垮的,衣带不整,甚至还光着脚,正在那里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想事情,当下他便唱了个诺,道:“老奴请见大家。”

玄宗闻言睁开眼睛,呵呵一笑,招手道:“将军来了,且来,来,朕正在想事情,你素来主意稳健,可来为朕一谋。”

高力士闻言迈步撩开珠帘进去,再次施礼,然后才笑道:“大家,您刚刚醒来,不宜多思,不如且出去走走,也是散散食。”

玄宗皇帝笑着摆摆手,“顾不得,顾不得,且来。今日朝堂之上,韩休接连几次面折萧嵩,倒叫中书令大人几番下不来台,唉,朕苦于不知该如何调解啊”

玄宗皇帝今年四十八岁,再过一个来月,千秋节一过,便已经是四转之数,不过他少年英武,这些年亦是励精图治,精力一直很是饱满,此时虽然即将步入老年,看去却仍然极是雄壮,宽肩厚背,长髯飘胸,虽然午睡醒来,衣着亦是不整,却仍是威武尊贵已极,也雍荣华贵已极。

听见玄宗皇帝的话,高力士也笑笑,却并不是那种讨好与巴结的谄媚,如果勉强来形容,倒更接近于两个积年好友之间友善的笑,毕竟在多年的政治斗争中,他都始终站在玄宗皇帝的身边,一直到帮助他成功登基,是玄宗皇帝的“老家奴”嘛,这关系虽然不至于真的像朋友那样,但玄宗皇帝对于高力士却是极为看重,凡事也都愿意听听他的意思,因此与普通受宠的宦官大臣之流,自然又有不同。

当下想了想,他道:“韩休为相,正是中书令大人所举荐,照常理说,韩大人理该感激万分才是,可若是那样,这朝廷可还是大家的朝廷?”

玄宗闻言一愣,然后便紧紧蹙眉。

这时,高力士又道:“据老奴听说,那韩休为相之后多次面折中书令的事情,业已传到了广平郡公的耳中……”

玄宗闻言精神一振,问:“他怎么说?”

这广平郡公,全称是广平郡开国公,乃是前宰相宋璟的封号,这位以“贤相”之名为朝野上下一致称赞的老宰相曾多次告老要到洛阳尊养去,不过皇帝陛下都没有准,眼下还让他担任着尚书右丞相之职,虽然只是个虚职,老宰相已经几乎不问事了,可要是一旦有大事难以决断,玄宗陛下仍是会第一个就想到他。

眼下朝中出了宰相之争,让他这位开元皇帝大伤脑筋,自然是一听高力士提起他,立刻就想问问他的说法了。

高力士闻言淡淡地道:“广平郡公听了此事之后,只叹息着说了一句话,‘不意韩休乃能如是’”

玄宗皇帝闻言微微颌首,然后便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他淡淡地道:“萧嵩还是有能为的,虽然有些不检点,却也不伤大体,唔,韩休峭直,也是好的,只是……再等等看,再等等看吧。”

说着说着,他却是突然问道:“九龄如何?”

高力士想了想,道:“九龄刚直能谏,又有风度雅量,不过他正在居母丧,眼下虽在长安,怕是不宜夺情。”

玄宗皇帝点点头,良久不语。

然后,他笑笑摸着自己的脸,问高力士,有人道:“韩休为相,朕容貌消瘦矣,将军观之如何?”

高力士闻言笑笑,“陛下青春常在,此不过小家子语,何必在意。”

玄宗闻言大笑,光着脚起身下榻,道:“此言正是朕当时便说,吾貌虽瘦,天下必肥。萧嵩奏事常顺指,朕寝之不安,韩休常力争,朕寝乃安。”

又道:“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己身。”

高力士闻言俯身称贺,“大家千秋,乃大唐之幸也”

玄宗闻言呵呵大笑。

待他笑毕坐下,高力士觑着他今天心情不错,便冲左右摆了摆手,那几个宫女便撤了大扇,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玄宗见状纳闷,便皱眉看向高力士。

这时,高力士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奏章来递了上去,口中道:“广平郡公宋璟有奏本,委托老奴直呈大家。”

玄宗见状先是一愣,继而笑着接过奏章,却是忍不住骂道:“宋璟有本,自己送来便是,何必还要你转呈。这个老头子,越老越懒,也罢,回头就准了他,让他回洛阳养老去。”

高力士闻言笑道:“广平郡公此刻就在殿外。”

玄宗闻言愕然,问:“既在殿外,何不进来?”

高力士答道:“广平郡公有言说与老奴,他道,若是陛下看过此奏章之后拍案大怒,可以告知吾在殿外,若是陛下看完这奏章之后哂然一笑,了了处之,则不必告知矣。”

玄宗皇帝闻言再次愕然,不过却觉得握在手中的这份奏章,似乎突然沉重起来。

他缓缓打开,入目就见一笔古朴的汉隶,写的极是方正,玄宗乃是笔墨大家,看奏章时向来便是先看字,然后才看文,因此只一眼,他便看中这字,当即便赞了一句,“好字”

又道:“却不是宋璟的笔墨。”

只是再看片刻,他却又叹息,“可惜,骨力不足,似是少年所为,呃,或为女子笔法?”

高力士就在一旁伺候着,一言不发。

欣赏完字体,玄宗皇帝这才开始看奏章。

入目第一行,十个字——论土地兼并与藩镇权重。

没头没尾,不按制度,不是表章,便连文章也没有起这种名字的。

可谓粗俗矣可谓不知文法矣

只是,这土地兼并与藩镇权重两个字眼,却还是第一时间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更何况,这可是宋璟亲自呈上来的,虽然肯定不是他写的,但是能得他如此看重,想来这份奏章定是非同小可。

因此当下他很认真地看了下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玄宗陛下始终在认真地阅读那份奏章,神情却是时刻在变,由慎重而不屑,由不屑而疑惑,由疑惑而凝重,由凝重而勃然大怒

一连看了三遍之后,他捶床而起,“李曦?这是哪里的狂放小子,岂敢预言国事耶”

高力士垂首不语。

良久,玄宗皇帝手里攥着那份奏章,在殿中走来走去,最后愤愤地一把将奏章摔在榻上,指着高力士,也不喊将军了,只是道:“你去把宋璟叫进来,朕却要当面问他,他递了这奏折来,疑我君臣,却是何居心”

“诺。”

高力士闻言缓缓退出偏殿,径直走到殿外,叫过一个小太监来耳语几句,那小太监顿时便会意地扭头跑开。

过了一会子,就见已经七十一岁高龄的广平郡开国公宋璟缓步而来。

到了殿前,老宰相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问高力士,“陛下怒否?”

在宋璟这等几朝老臣,又是国中贤相的面前,高力士倒是不敢托大,当下客客气气地躬身一礼,道:“大怒。”

宋璟闻言抚须而笑,道:“如此可行。请力士代为通禀,老夫广平郡公、尚书右丞相宋璟求见。”

高力士闻言呵呵一笑,“老大人但进便是,何必拘礼,正是陛下着老奴来请老大人的。”

宋璟闻言呵呵一笑,倒也从善如流的不再拘礼,便当先迈步进了南熏殿。

进了偏殿,宋璟口称万岁正要施礼,玄宗皇帝虽然冷着一张脸,却仍是摆摆手,对高力士道:“搀住了,不必拘礼,赐座吧”

便是玄宗皇帝陛下,对待宋璟这样的国之老臣,也是向来都客气三分的。

只是当下他这怒火不小,也就是一开始客气了一下,等到宋璟坐下了,他便拿起榻上的奏折,在手里晃了晃,带着三分怒气地道:“卿且说说,这份奏章,你可曾看过?”

“回禀陛下,老臣灯下读之再三。”宋璟躬身答道。

“此文……如何?”

“目光犀利,见识深远,辞采华美,论事鞭辟,此,国之雄文也”

“呃……”玄宗闻言心中不悦,愤愤地再次将那奏章一把丢到榻上,起身怒道:“如此危言耸听,离间我君臣之谊者,卿以为雄文耶?”

“国之雄文也”

玄宗皇帝闻言无奈以手抚额,颓然坐下,问:“为何?”

宋璟闻言精神一振,道:“此文所论,发前人所不曾见,明今人之所不曾知,且论事缜密,将土地兼并与藩镇权重此二事条丝缕析,兼且又有老成谋国的处置之法,此不为国之雄文,何为国之雄文?”

玄宗闻言无奈地看看他,问:“卿亦以此言为是耶?”

宋璟闻言点头,道:“老臣灯下读之再三,冷汗涔涔。故不敢不敢献于陛下。”

玄宗闻言虽然不悦,但是出于对宋璟这等老臣的尊重,他还是淡淡地点点头,却是道:“朕却不信,方镇者,朕一手建立,焉能反朕?土地者,民之生养,国岂能预?哼,此子不知何人,如此妄言国是,若当朕前,必杀之”

宋璟闻言默然,玄宗看他,他却只是低着头,再也不肯说话。

到最后,玄宗皇帝无奈,只好摆了摆手,对高力士道:“将军代朕送老爱卿出殿去吧。”

宋璟闻言施礼告退,他却又道:“唔,爱卿为国操劳一生,今耋耄矣,仍不忘为国奔走,当厚赐之,李林甫有能,便着他代朕抚恤之,嗯,记得爱卿曾一再告老,要回洛阳养老,嗯,朕亦不忍心爱卿如此耋耄之年仍为国劳苦,这便准了,你可自去洛阳。”

说完了,他摆摆手,再也不看宋璟。

刚才还一直半闭着眼睛的宋璟闻言挑开眼皮看了玄宗皇帝一眼,躬身道谢:“臣宋璟,谢皇帝陛下”

话说,这五千来字足足花费了我七个小时从昨晚更新完上一章就开始写,因为我知道它肯定难写,结果果然,一直到刚才才写完。

而且写完了自己回头看,还是觉得行文未免有些太“古”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大唐的中央啊,自然不可能按照民间的市井写法,于是,念头就通达了,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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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妙人

第三十一章妙人(第二卷终章)

送走了宋璟,高力士又转回南熏殿中,却见玄宗皇帝正自一个人在殿内来回的举步徘徊,此时看到高力士回来,他停下脚步,指了指榻上的那篇奏章,说话犹自带着三分怒气,道:“将军,你且也拿去看看,看看这国之雄文”

高力士闻言称诺,然后便捡起那奏章。

其实以高力士今日之地位,便朝堂之上很多大臣的奏章,都是要先交给他预览,然后才会呈送给皇帝陛下的,只不过眼下这篇奏章却是宋璟隆而重之的送来,而且神神秘秘的,因此高力士便不曾看,刚才见两人那番对话,他心中也自不免有些好奇,当下得了玄宗皇帝的话,也就无需客气,当下便仔细地看了起来。

看完了,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名叫李曦的小子,可真是胆大呀

如此这两条论述,便抛开那田亩之说不理,单是藩镇之论,便是把玄宗皇帝陛下继位二十年来最得意的方镇之政,给批驳得如此不堪,若说不触怒陛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这奏折若是一旦传出,只怕是立刻就会引来议论滔天,漫说那些边镇的节度使们了,便是朝中,那宰相萧嵩即是节度使出身,这奏章一出,如此非议,他们岂能不怒?

届时怕不就是一副举国要杀一人的局面了

甚至于就连自己看完了这奏章,都觉得愤怒难抑,而况于陛下乎?而况于各地藩镇乎?

但是呢,看完了仔细想想,虽然生气,虽然觉得他无礼之极,但念及他毕竟也是一心为国,不然也不会有这样尖刻的论述,因此倒也不该论罪。

因此当下他想了想,便道:“此子固然轻狂,到底也是忠心为国,才有此论,大家能容得下韩休,岂容不得一小吏乎?”

玄宗皇帝闻言默然良久,然后突然道:“此议诛心宋璟该杀,李曦,该杀”

高力士闻言默然。

他自也知道,不管是谁做皇帝,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二十年垂拱而治天下的善政,却居然被人批驳为恰恰是眼看就要危及国家的毒瘤,都会忍不住勃然大怒,更何况这李曦显然是个无名小辈,却也敢口出狂言,怎不叫人加倍的愤怒?

只是,仔细思量一下,眼下朝廷共设有九个节度大使,和一个岭南道经略使,而且如那个李曦在奏章中所言,各节度使皆手握重兵,且有着在本道内征收粮赋的权力,而偏偏长安城的武备却极其空虚……这个,倒还真不是说笑的。

抬头瞧瞧看了玄宗皇帝一眼,眼见他怒气至今不惜,高力士便顿时明白,眼下这皇帝陛下虽是大怒,其实,他却是已经真正看懂了这篇奏章的。

而且,只怕是这篇奏章已经像一个毒刺一样,一经入眼,便再难拔去。

眼下玄宗皇帝陛下之所以会大怒至今,只怕……未必只是怒啊。

只是有些难以释怀吧?

当下犹豫了片刻,高力士欲言又止。

玄宗皇帝正好看过来,当下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沛然不悦,当即斥道:“汝乃我老家奴,有何事不可尽言?偏做吞吞吐吐状”

高力士闻言深思片刻,这才道:“大家,这奏章上说的,并非全无是处啊。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在一日,自可镇得住边将,国家可安晏无事,可若是陛下百年之后,长安武备空虚至此,一旦边将不逊,太子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无人能制矣”

玄宗皇帝闻言大怒,不过当他怒视着高力士的时候,一句话含在口中,却愣是骂不出来,喘息良久,却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国事如此,朕安能不知”

他叹了口气,颓然地跌坐在卧榻上,道:“然四夷烽火不靖,契丹、奚、吐蕃之辈皆狼子野心,朕若不设方镇,何以图之?”

高力士闻言道:“可纳此奏章中收政之言。不假方镇以赋税之权,则方镇只是陛下之爪牙,假方镇以赋税之权,则爪牙难制,尾大不掉矣。”

玄宗皇帝闻言蹙眉苦思,却是不肯点头,最后犹自愤愤道:“此子妄言国事,该杀”

高力士默然以对,然后问:“陛下真的准了广平郡公去洛阳?”

玄宗闻言点点头,“刚才是一时盛怒,失言尔,不过君无戏言,宋璟求去多年,要留也留不得了,正好便借这奏章,送他一程吧你亲自去督一下,赏赐之物,务必丰厚,嗯,李林甫处朕来同他说,务必代朕多加褒奖。”

高力士闻言躬身称诺。

良久之后,玄宗皇帝道:“这个李曦,是哪里人,现任何职,平日里都有什么言行,给朕查出来,越仔细越好,朕倒想看看,他是个什么人物,竟敢如此狂妄”

他话音方落,突然听见珠帘外边有个女子的声音道:“李曦?皇兄竟也知道此人?”

长安城,广平郡开国公宋府。

一路上坐着轿子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宋璟始终都是一脸的平静,及至到了家中,他却是突然加快了脚步,来到书房门外,更是忍不住一脸得意地出声高呼:“老和尚神机妙算,吾得归洛阳矣”

书房门打开,里面正捧书在手的,正是已经离开蜀州足有近月的莫言大师。

当下莫言听到宋璟的欢呼,不由微微一笑,放下书卷,问:“陛下终是肯把你这个碍眼的老头子踢开了?”

宋璟得意地哈哈大笑,“踢开了,踢开了,这回是真的踢开了。”

然后又赞,“你那奏章果然是神丹妙药,虽然下得未免狠了些,却也是治世良方,如此既能纳谏言于陛下,又能得自由之身回东都养老,真可谓一举两得也”

又道:“有此一道奏章,吾可以不为大唐忧矣”

莫言呵呵一笑,问:“以老大人观之,陛下之意若何?”

宋璟闻言摸摸胡子,走了一路,这会子却是累了,自己在那胡椅上坐下,这才悠然自得地抚着那一把白须,道:“陛下虽恼羞成怒,却也明白这奏章的一针见血,老和尚尽可不必担心,不暇多日,此子必被招来问对,至于此后结果如何,就恕老夫不得而知了”

莫言闻之抚掌称善,道:“如此,则事谐矣”

宋璟闻言点头,又问:“你个老和尚,真的不陪老夫到洛阳去小住几日?”

莫言闻言摇头,道:“改日定去寻老大人讨杯茶水,只是眼下么,我老和尚却是一定要留在长安的,要等着会一会那个老道士啊”

宋璟闻言摸摸胡子,“唔,你们两个,呃……斗吧,斗吧嗯,老夫虽然要走,不过一来要派家人提前过去打扫收拾,那宅子许久不曾住过,想必还有些地方需要修缮一二,唔,二来么,这边临走之前,有些个新朋旧友的,总也要应答一番,因此还有些日子的耽搁,说不定还能等到看你们二人的一番恶斗”

眉飞色舞之间,他想了想,又道:“唔,或许,老夫还能等到你那小友被招到长安,可以见上一面?”

莫言呵呵一笑,问:“老大人看了这奏章,以为李曦此人如何?”

宋璟本来还是笑mimi的,闻言却是面色一凛,熟思良久,才道:“此子,国之重器,世之良相也,只是……锐气太盛啊……”

莫言哈哈大笑。

“玉真?速速进来”

听出外边说话的是自己的胞妹玉真公主,玄宗皇帝当即便扭头隔着帘子看过去,且招手唤她,等她进来,便别的也不问,只是道:“吾妹何以听过李曦这个名字?”

玉真公主闻言一笑,她与玄宗乃是一母所生,自小便关系极好,因此便是玄宗皇帝如此衣衫不整,乃至于赤足,也是从来都不避她的,而她面对这种情况也不觉有异。

当下闻言,她见高力士正伏身施礼,便一边摆手命他不必多礼,一边笑道:“眼下这长安城中街头巷尾之处尽是关于李曦此人的说法,长安人尽皆知,何故臣妹不可知?”

玄宗皇帝闻言诧异,当下不由得扭头看了高力士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这才忍不住道:“这却怪了,为何长安城内尽人皆知,竟是独朕不知?”

玉真公主闻言莞尔,道:“臣妹此来,大家岂不是就知道了?”

玄宗闻言失笑,“说说,这李曦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街头巷尾都在说他?”

玉真公主闻言点头,见正好旁边有个绣凳,便屈身坐了,仔细回想一下,这才道:“这李曦的名声,却是最近几日才盛传起来的。据说此人乃是剑南道蜀州人,出身仕宦之家,今年只得十八岁,不久前刚刚得到地方一直保举,出任了晋原县主簿,此人年少英伟,意气昂扬,做的一首好诗,而且善于展布经济,据坊间盛言,此人有经天纬地之大才”

“经天纬地之大才?”玄宗闻言下意识的便想哂然,不过思及那份奏章,他却又不得不把心中的那份不屑收了起来,不知不觉的就皱起眉头,然后便好奇地看着玉真公主,道:“吾妹且说说看,他都是做了什么好诗?又是如何善于展布经济了?”

玉真闻言点头,便将近日内坊间盛传的李曦那首《箜篌诗》一念,又道:“坊间盛传,李曦此子颇有名士风度,只是有一个……他自称喜欢**。唔,熟,就是成熟那个熟,妇,便是妇人那个妇,据说他专门喜欢少年寡妇,为此还曾特意赋诗一首,便名《熟.妇诗》。”

“哦?”听到这个,玄宗皇帝倒是挺感兴趣,他自小便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最讨厌规行矩步的那一套,甚至于就连选宰相,他也喜欢有个性的人物,比如张说,宋璟等人,莫不如是,因此他对于李曦这等敢于口出狂言的性子倒是很感兴趣,当下便追问道:“《**诗》?这名字倒是有趣,念来听听。”

这玉真公主乃是幼年出家,便一生都不曾嫁过人,不过她今年毕竟已经是年过四十,因此李曦那诗虽然不免有些荤腥不忌,她却也不在意,当下便坦然大方的把听来的诗念给玄宗皇帝听。

等她念完了,玄宗陛下哈哈大笑,道:“真真妙人也”

又转首对高力士道:“此子若不上那一纸奏章,就凭这一手熟.妇诗,朕必擢他一个翰林承旨”

高力士闻言抚掌称善。

玉真公主闻言却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奏章?什么奏章?”

玄宗皇帝摆摆手,“不提这个,你且说说,他又是如何展布经济的?”

玉真公主闻言疑惑地看看玄宗皇帝,又看看高力士,然后才笑道:“说起这个,我却是不太熟悉了,我不懂这些,听的时候便也不甚在意,只是记住了几个几个名字,据说这李曦研制了一种酒,便叫做剑南烧春,酒力甘冽醇厚,自从几日之前在长安设了分号专卖,一时间便被抢购一空,臣妹家中也是托关系才购得几坛,亲口尝过,倒是好酒。”

玄宗皇帝闻言诧异,“哦?此人还会酿酒?”

这时,高力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插言道:“陛下可曾记得前些日子您与惠妃娘娘宴饮之时,曾盛赞那酒,当时您喝得,便正是剑南道蜀州所进献,名字便恰是剑南烧春。”

“哦?”玄宗闻言大惊,听高力士一说,他倒是想了起来,前些日子那酒倒真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甘醇浓烈,端的是好酒。

因此当下思付良久,他心里倒是作难起来,然后才问:“这李曦只是会酿酒,便被称为善于展布经济了?”

玉真公主闻言笑笑摇头,道“自然不是,据说前些日子剑南道大雨,各地都按照往年的老办法救助百姓,说来不外以工代赈等等,独独这李曦,带领着自己辖下的晋原县受灾百姓们改粮为菜,便用那被水冲坏的田地种起了各种菜蔬,菜蔬产出之后,便使人收了,集体拉到成都府去卖。”

“如此一来,百姓们便可用种菜所得的款项冲抵官府救济的米粮,一来,不至于抛荒了田地,二来,节省了官府的救济支出,使得官府可以拿出更多米粮来搞以工代赈,不但修缮了道路河渠,也重新整修了田地,百姓们无不称贺,堪称善政。”

玄宗皇帝听得直点头,这主意,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不过用来救灾,倒真是独出众人之外,难得的奇思妙想,嗯,若论这主意,此人却也做得刺史。

于是他转头看向高力士,“蜀州地方的救灾方略,可曾有书文来?”

高力士闻言躬身道:“回大家,蜀州曾有奏章来,陛下还曾御笔圈过,此时怕是早已交付省中核查,以备录恩。”

玄宗皇帝闻言点点头,“回去你便去寻了来,朕要再看看”

玉真公主闻言看看玄宗皇帝,笑着问:“怎么,大家准备重用这个李曦么?”

玄宗皇帝闻言却是不由得就冷哼一声,“重用?朕不杀他便已是泼天大恩了”

又愤愤道:“经天纬地之才?哼”

蜀州,晋原县,李府。

清冷的月辉披洒而下,李曦孤身一人坐在后园的小凉亭内,面容清俊。

不远处的葡萄架前的小榻上,杨花花正侧了身子与武兰说着话,两人的声音都很低,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阿锦则正在不远处低声地冲这边府里一个丫鬟吩咐着什么,只有一个阿瑟,毕竟是年少些,很不耐困,这才刚刚一更天,她已经困得什么似的,虽也在杨花花的身侧乖乖站着,却是身子摇摇晃晃的,直打盹。

看见她那副娇憨的模样,饶是此时李曦满脑子愁绪,却仍是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刚才小尼姑水叶起身离开的时候,这丫头就馋得什么似的,明明是也想去睡的,只是她却偏又比不得人家水叶的心静如水,自己还贪玩的紧,虽然很困,却还是不舍得丢开这热闹的所在,到现在到底是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武兰也不知说了什么,杨花花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便花枝摇曳一般好看。

她突然展臂,冲李曦招手,道:“你在那里发什么呆,来喝酒”

李曦笑笑,“就来。”

然后却自抬头望天,心想,这都一个月了吧,也不知道老和尚莫言把那奏章递上去没有?李逸风此去长安,又能为自己展布下什么名声?

长安,长安。

眼下的那里,又到底是怎样一番风景?

大唐春第二卷于是终焉,敬请期待下一卷,风风火火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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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吃醋

第一章吃醋

六月,酷暑。

李曦在衙门里一边批着积累了好几天的文牍,一边顺手就抓起一份来啪啦啪啦的扇着,饶是如此,他脸上还是给热得涨红一片,额头上不住的有汗珠子滚动,身粘腻的厉害,觉得实在热得撑不住了,就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一把汗。

其实他这房里还算是好了,好歹县衙里每天还都给一桶冰支用,那一桶冰就放在身边不远处,至少要比外边的温度低了好几度,怎奈今天实在太过溽热,还是叫人觉得无法忍受。除了县衙里四位有品秩的官员之外,其他的那些小吏们房里却是连冰块也无,自然也就要更热了许多。纵是门开着,窗户也开着,可是外头便连一丝风儿都没有,开也没用。

蜀中自来就比其他地方要更加溽热一些,因此赶上这个时候,只要是家里条件略微好一些的,便都辍了活计,只是千方百计寻了那阴凉的地方躲暑气去。

但偏偏县衙里的人却是休息不得的,他们可是吃官俸的,必须按点儿进退,丝毫都错不得,不然金饭碗可就砸了。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县令大人郑爽,赶上最热的这几天,他每天便只是过来点个卯巡视一遍,有需要他拿主意的庶务,便说几句,然后布置一下,扭头便走,躲到后院里想办法乘凉去。便有些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也多是推给李曦这个主簿,由他代为料理。

别以为两个人关系好,县令大人就肯处处关照了,牵涉到这些琐碎的庶务,县令大人照旧是能推就推的,而偏偏的,李曦迫切的想要融入这个大时代,想要多掌握一些为官的经验,因此县令大人但有吩咐,虽然劳苦些,他却也并不推辞,只是任劳任怨地接下来。

李逸风虽然不在,但李朌在衙门里呆了这么些年,倒还算得庶务精熟,有了他时不时的指点,这些事情倒还难不住李曦,一来二去的,非但县令大人越发觉得这李曦是个能踏实做事的,便衙门里上上下下对于李曦的评价,也从一开始的敬畏,逐渐开始变为敬佩了起来。

不要小瞧这似乎不起眼的一点区别,一个是敬畏,一个是敬佩,却决定了李曦在处理日常事务时大家是只不过畏惧其威而勉强应付了事,还是心甘情愿的听令行事。

而这种态度的区别,自然也就影响到办事的质量。

而且在最近这段时间里,经由了前面连番的打击,裴俊和江安两个人越发的老实了起来,那江安平日里便对裴俊言听计从,所以还可以姑且不提,但裴俊自打那日见识了李曦的很辣手段之后,却是真的有点怕了李曦,自那之后,便是原来总要拖延推诿一下的事情,他也不再横加刁难,也因此,李曦在这晋原县县衙里的话事之权却是越发大了起来。

好容易手里头的文牍处理的差不多了,李曦喊来那个叫做杨多郎的小吏,命他将文牍一一分发下去,这才得了空儿起身走走,那杨多郎心思灵巧,赶紧给他打来一盆凉水,李曦就着凉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清爽许多。

这时候那杨多郎还不住地奉承道:“李大人真是热心公事,像这么热的天儿,便有事的也不愿意非得赶在这个天儿急着过来呀,所以,郑大人就不用说了,便是裴大人和江大人,也是只过来点个卯就回去了的。”

杨多郎是负责处理县衙大堂文案的,自然是县令郑爽的属下吏员,但是李曦这个主簿乃是县令的属官,因此他也正该归了李曦管,甚至于这些天里,因为县令郑爽几乎不怎么管事,杨多郎更是简直就成了李曦的跟班。

李曦闻言看了他一眼,顿时心有所悟。

倒也是啊,当官的想偷懒躲暑气去,下头人也不愿意呆在这火炉也似的衙门里啊衙门里四个主官,便只有自己在这里顶了一个大上午处理事务,其他的三个只是早饭后过来晃悠了一圈,然后便各自找理由跑开了,想来下边也是人心浮动的紧。偏偏自己在这里硬生生的扎了一上午,大家便是想溜也不敢溜……

想明白这一节,李曦便笑了笑,抖手把手巾扔回盆子里,道:“也是啊,天太热了。”

然后他笑着看向杨多郎,一本正经地道:“你去,把衙门里的人都召集了来,到二堂里等着,本官有话要说。”

那杨多郎一看他的眼神,顿时有些会意,当下便赶紧点头哈腰地应了,火烧屁股一般跑了出去。

最近几天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他跟前头借故嘟囔了,说是这么大热的天,便是往年裴大人最勤恳时,也都是上午来视事,不一会儿就走了,这李大人倒好,居然一天天的戳在县衙里不肯走,他勤苦大家敬佩,但是这么一来,却得叫大家都陪着他受罪啊

杨多郎倒是不觉怎样,他家里有个悍婆娘,呆在家里也是被拧耳朵的份儿,虽也纳了一房小妾,倒是以伺候家中那大娘子的时候居多,便晚上睡觉,也要看那大娘子是不是乐意,若是她不乐意,自家纵是再怎么眼馋那小妾,也要先把她喂饱了才好换屋子,因此在他看来,于其回家去看那婆娘的脸色,倒不如呆在县衙里还消停些。

但他是个有心的人,一来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位李曦李大人在县衙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发现他是个会做官的人,而且又有柳家做靠山,自己还拜了刺史大人做老师,想来肯定是个青云直上的前程,因此便铁了心的要投效,而且他心细,知道既然要投靠,那总要有些效劳的,因此便时常留心的为他打算一二,替他在县衙里多拉拢些人心。二来么,他也很想借着眼下跟着这位李主簿办事的机会,在县衙里那些文吏们中间多结些善缘。

因此,大家才一唠叨,他就已经上了心,今日瞅准了机会,便小心翼翼地绕着弯子说了那么一句,没想到,主簿大人居然是一点就透,立马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这便顿时让他心里喜滋滋的,越发觉得这李曦的前程肯定是不可限量,自己这番小意的心思,倒真是找对了人,想来异日必有回报了。

当下他快步在县衙里转了一圈,不一会儿就把县衙里的六房文吏以及衙役等人,都召集了过去,在二堂里等着,这才又过去请李曦过来。

李曦来到之后,看着人员整齐,便笑着点头,咳嗽一声,开始训话。

“本官知道,夏日溽热,大家都辛苦了,但是辛苦归辛苦,谁让我们是吃官俸的呢?为民辛苦,也是应该的嘛诸位知道,本县县令大人今天一大早的,就出去视察晚稻种植去了嘛,这等热的天气,县令大人尚且在外,曝于酷暑烈日之下,我等又有什么可以怨言的?”

李曦的话说到这里,聚集在二堂里的这些人不由得就面面相觑。

县令大人上午来的时候是说了要去下面视察来着,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个借口,县令大人说完了就回后衙了,这可是大家都亲眼瞧见的……当然,大家心里也都理解得很,那么热的破天气,别说下去视察了,便是呆在衙门里都觉守不住,县令大人便是找个借口躲起来也是正常,甚至于,他要是不这样,那才是不正常呢

只是不知道……主簿大人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这时候,对于大家的面面相觑,李曦虽然看在眼里,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只是继续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县令大人下去视察了,县丞大人下去视察了,就连县尉江大人,都热心公事,出去缉查捕盗了,本官虽然受他们诸位所托,坐镇县衙,但是,眼看着他们诸位在这大热天里奔走如此,本官安能稳坐乎?”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大家却是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这话简直更离谱了。

谁不知道江大人也是借口下去视察回家里避暑去了?至于县尉江大人,这么热的天,便连那强盗也都知道找个清凉地方猫着,他捕的哪门子盗?再说了,晋原的治安向来很好,那大牢里却是已经许久都不曾有过重犯了,便偷盗之事,也是极少,哪里有那么多盗贼需要捉?还需要这个天气里跑出去?

这时候,只听李曦已经继续道:“因此,本官决定,也要立刻下乡去视察一番,唔,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时分才能回来……”

听到这里,二堂内众人不由得就是一阵子骚动……

闹了半天,原来主簿大人的落笔是在这里

当下刚才愣来愣去不知道主簿大人突然唤大家来是什么意思的众人,这会子却是突然回过神来了,当下便一个个也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恭敬地道:“主簿大人劳心政事,真乃民之父母,吾等敬佩不已”

李曦闻言心里好笑,脸上却仍是一本正经地含笑点头,将大家的奉承一一笑纳,然后才道:“本官不在期间,唔,杨多郎,李朌……”

那杨多郎与李朌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出列答应了。

李曦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县衙之内的庶务,就请你们二位多多劳心,有不能决的,便商量着来,商量不下来的,便留着等本官回来处理,或者交给郑大人处理,你们可记住了?诸位,你们可听到了?”

“小人记住了……”

“小人们听到了,谨遵大人吩咐。”

众人闻言,虽然看向杨多郎和李朌的目光不由得立刻就复杂了许多,却仍是纷纷地答应。

李大人这意思……却是要拣拔那杨多郎与李朌了,大家都是衙门里混老了的,如何听不出李曦这意思?不过呢,一来这杨多郎和李朌的人缘素来都算是不错,二来,人家一个是主簿大人的跟前人,关系亲近,那李朌又干脆就是主簿大人的亲叔叔,这个……却也是争不得的,因此,大家羡慕归羡慕,嫉妒也是嫉妒,却还都不至于有什么不服。

这时候,李曦眼看布置的差不多,这才意味深长地道:“县衙,乃是一县之驻地,百姓民心所望,但或有事,县衙都必须要尽快给出反应,所以,这里可是万万不能无人值守哇大家如果有急事的话,就去找杨多郎与李朌二位知会一声再走才好,不然么,诸位可就要休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大家一听就心领神会。

那意思是,你们瞧,你们都抱怨我不该在这里盯着你们,让你们受罪,现在我也要出门“视察”了,所以,你们也可以翘一下班了,不过,别给我都跑干净了啊,如果闹出篓子来,本官却是不会替你们担责任的,到时候么,谁跑了就找谁

说到这里,李曦咳嗽一声,在大家众口一词的马屁声中,欣欣然转身离开。

等他一走,整个二堂之内轰的一下子就炸开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拉住杨多郎和李朌,先是没口子的称贺,然后就是……请假。

这两个人乍一得了统领众人的身份,一时间不免有些飘飘然,幸好两个人都还算机灵,很快就从众人的马屁声中回过神来,当下便有选择的准了一部分人的假,至于其他人,杨多郎则是学着李曦的话口,绕着弯子提醒大家了一句。

如果翻译一下,那意思就是,虽然大家都想溜,但是大人交代过,县衙里不能缺了值守的,所以……大家轮班溜吧

听他这么安排,大家倒也都认可,因此便乱纷纷地恭贺了一番之后,也就渐渐地散去了。今天准了三分之一的人一天假……也就是说,从此之后,自己等人就可以三天之内休息一天了……主簿大人这真是……善政啊,善政啊

眼看着众人逐渐走了,那杨多郎同李朌碰了个眼神,两人会意一笑,心里都是忍不住想:“这位李曦李大人,虽然才只有十八岁,刚刚上任也才几个月,却真是像一个做老了官的呀老辣,老辣呀”

既然是要“外出视察”,李曦自然是说完了回去收拾一下,就赶紧出了县衙。

得是他先走了,大家才敢放心的溜嘛

一路坐了马车回家,虽然李曦刚上车就把车帘子撩开了,马车一路小跑起来,倒也能带来些风,那风确实裹着热气来的,吹在人身上只是把汗蒸干了,却叫身上越发粘腻难熬了。

因此刚刚回到后宅,李曦便嚷着要洗澡,武兰笑着命人烧水给他调了浴汤,让他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擦干了身子,经风一吹,果然就觉得凉爽了许多。

他只穿了一件松松的袍子,便要拉着武兰到后边园子里乘凉去,却被武兰一把拉住了。

李曦见状纳闷她,却见她笑了笑,道:“她把阿锦姑娘给派过来了,说是她们家少夫人命她过来伺候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阿锦?”李曦闻言一愣,突然想起来刚才进后门的时候,似乎确实看见阿锦了,当时还以为是杨花花过来坐着找武兰说话阿锦就跟过来了,或者还有可能是杨花花让她过来送东西之类的,当时他只觉得身上粘腻,急着要洗澡,便也没多想。

杨花花是个性子高傲的,只要她喜欢,做便做了,便偷.情也是偷得光明正大,从不忌讳给任何人知道,因此自打那天两个人共赴巫山之后,便来往也都是公开的,非但并不瞒着两边府里的人,就连外边人,虽然不至于主动张扬,却也并不避讳,不但李曦经过过去那边睡,杨花花也经常到这边来主动求欢,因此两府里的来往倒是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阿锦作为那边的内管家,和实际上的总管家,每天少说也得往这边跑上几趟,这倒也是正常的紧。

这会子听武兰说杨花花居然是把她打发过来伺候自己,李曦不由得就伸手摸摸下巴,不知不觉地就皱起了眉头。

自打上次她提过要把阿锦嫁过来做妾却被李曦给婉言回绝了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她却是不曾再提过了,倒不知为何今天又突然打发了阿锦来。

当下李曦便问她:“是阿锦就这么说的,还是……”

武兰闻言点点头,“是阿锦自己说的,她今天便是自己拿了个小包袱过来,脸上阴沉沉的,说是那边把她送给相公了,求妾身收下她,妾身看她那副模样,也不知道相公跟那边到底说了什么,便只好先安排她住下来。记得上次不是还说,相公已经给拒绝了?”

李曦闻言点头,“是啊,我回绝了呀,这个花奴,想起一出是一出,简直胡闹嘛”

武兰闻言虽然勉强笑了笑,却还是道:“杨家姐姐也是心疼相公,这才给你派个既贴心又能帮你的人过来,换了是妾身,像阿锦这么好用的丫鬟,才不舍得给你”

李曦闻言愕然,忍不住扭头看着她,却见她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便低下头,不敢跟李曦对视,只是道:“阿锦姑娘就被妾身安排在相公的书房旁边了,这会子妾身劝你还是先不忙着歇着去,离晌午饭还有一会子,不如就先过去问问她,看那边到底什么意思?以后该怎么待她,府里又该怎么称呼她,都该定下来,待会儿午饭的时候,就一并说给府里人听,免得阿锦姑娘不里不外的,给夹在中间不好做。”

李曦闻言点点头,却又低头看着她,扳过她的肩膀来,盯着她的眼睛,见她还是一脸的不自然,便笑着问:“怎么了?吃醋了?”

武兰赶紧摇头,挤出一个笑脸儿来,“哪有,相公别埋汰人”

又道:“杨家姐姐那么疼你,派了阿锦来帮你管家,岂不正是省了妾身的事?而且,你又不肯要我,正好阿锦姑娘生得那么漂亮,正好来伺候相公枕席。”

李曦闻言呵呵一笑,“你这丫头,上次相公说什么来着,说是你既然那么感动,不如就以身报恩吧,你还不肯……”

听李曦说到这个,武兰突然一下子就冷了脸,竟是连那份强自装出来的欢笑模样都不见了,只是看着李曦道:“相公又来埋汰妾身,那是妾身不肯吗?只是妾身想要帮相公挽回那件事而已,可是相公事后都上了奏章,不用妾身去长安寄身与贼了……”

“呃……”

听着武兰突然前所未有的激烈话语,李曦有点发愣。

这时候,看着李曦一脸愕然的样子,武兰也不知怎么那两只眼睛突然就泪兮兮的,只是却给她强自忍住了,那眼里只是噙着泪,却不肯流出来。

李曦让她这副样子给吓坏了,赶紧拉着她的手柔声呵哄,“怎么了这是?怎么说着说着刚才好好地,这就突然哭了?”

被他这么一哄,武兰再也忍不住,顿时一拧腰便扑在李曦怀里,委屈地啜泣起来,一边啜泣还一边拿手攥了拳头,在李曦胸口狠狠地捶了几下,道:“你明明知道妾身是早就想要把这身子给了你的,你明明知道的,却就是不要,只是认着别人欺负我,这倒好,人家干脆打发了贴身大丫鬟来伺候了,你让妾身以后可怎么还有脸继续在这府里呆下去?”

“呃……”

李曦闻言,这才回过味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武兰温柔静默,最是个气量大的,便是自己同杨花花之间的事情,她知道了之后也只是调笑几句,却是默许的居多,甚至有时候,还好些是隐隐有些鼓励的意思,杨花花过来这边的时候,她们两人也是有说有笑的,便姐妹一般,丝毫瞧不出有什么不对来,因此李曦便也就始终不曾太往心里去。

眼下李曦却是突然发现,武兰便是再怎么气量大能容人,却毕竟还是女人啊

是女人,哪有不吃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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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三国志

第二章三国志

听武兰说得说得委屈,再低头看看,他在自己怀里哭得那更是得叫一个伤心,李曦能有的,也只是一个苦笑罢了。

他自谓是现代社会穿过来的,跟当下这个时代的男人相比,还算是了解和尊敬女人的,至少是从心里就愿意去了解也愿意去尊重女人的。

毕竟在当下这个时代,男女根本就是不平等的,即便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说起来那也毕竟是女流之辈,跟男人的社会地位完全不一样,所以,你很难让当下这个时代的男人能打从心里有男女平等这个概念。

但是李曦不一样,他是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他在那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从小到大,他耳闻目睹,男女一直都是平等的,至少在整个社会的制度上,男女是平等的,而且他在那个时代也谈过几次恋爱,明白应该怎么跟女孩子平等的相处。

他的这些习惯,在穿越后也被带了过来,在二十一世纪,这种习惯是很普遍的事情,说实话,平等都不错啦,同年龄里,还有不少人干脆就以妻奴为荣呢,但是当他把这一套男女平等的观念拿回到一千年前的大唐来,却绝对是个稀罕的东西了。

所以,当那一次因为尊重武兰的想法,他毅然立下誓言之后,便很轻易的就用这种发自内心的对女人的平等相待以及真心的爱护,而一举赢得了武兰的心。

要知道,不管到了什么时代,女人当然都希望男人能对自己更体贴一些,更知心一些,不然的话,那著名的泡妞五字真言“潘驴邓小闲”里,也就不会有一个“小”字了,说白了,对女人,就得小意儿的体贴着,关怀着,呵护着……一个字来总结,得会“哄”。

要说到这一点,只怕眼下整个大唐都没人能比李曦做得更好,但问题是,大唐的女人,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啊。

她们也渴望关怀,也渴望贴心,也渴望那种朦朦胧胧的男女平等的感觉,渴望被尊重,但是……她们毕竟是在大唐这个社会里成长起来的,因此,除了像杨花花那样极个别的人之外,她们打从内心里就认为自己确实是比男人低一等的,认为自己天生就应该依附于男人,因此当她们一旦动情,便会立马就决定彻底的委身于这个男人。

动情之前的尊重,会让她们感激涕零,可一旦动情之后,你要是还继续对她们保持“尊重”,而且像武兰这样,李曦已经明确了要娶她,她也表明了这辈子就跟着李曦了……都这个情况了,人家武兰也是早就已经是连半推半就都省了,直接就默许了,李曦却居然还是继续“尊重”她,而且还在“尊重”她的同时,跑去不“尊重”其他的女人,这个……

就算是换了再大度的女子来,也不可能心里没想法啊

此前不管是事情太多太杂给牵绊住了也好,或者干脆就是李曦没有留心也好,总之,李曦从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一直到了眼下,听了武兰那般委屈的一番倾诉和发泄,他突然有点犯傻,然后,才逐渐明白过来,敢情居然是自己想当然了

想想吧,也对,武兰是早就已经默许了的,自己又何必非得守着那么一个死约定不放?

是真名士自风流,唯大英雄能本色嘛。

只要有了自己的爱护,便没有什么婚礼,武兰还不一要是自己最疼爱的那个小媳妇儿?便没有像样的婚礼,便没有那什么大红喜字之类的,又能如何?

心里有,才是最重要的嘛

想明白了这些,李曦不由得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帽青年,然后这才低下头去又柔声呵哄起来,然后见武兰的哭声略略小了些,他才笑道:“兰儿,你去吩咐一下,那什么喜字啊之类的,该贴的贴起来,红裙、红帐,该穿的该挂的,都操持一下,今晚相公就娶你过门,好不好?”

武兰听了这话,逐渐收了哭声,却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仰起脸儿可怜兮兮地看着李曦,“相公说的……是真的?不是拿来哄妾身高兴的吧?”

“吓,你家相公什么时候说话哄过你了?我连小国舅爷都打了,还怕娶你一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不成”

武兰闻言不由得扑哧一笑,眸中犹自带着泪花,就抬手打了李曦一下,“相公又编排人家,那个爱哭鼻子了,奴这可是头一回。”

说着说着,她擦了眼泪,却是不知不觉就高兴起来了,有了李曦这番话,她的身份就算是定下了,此时心满意足,刚才纵有些小委屈,这会子也是不见了。

又趴在李曦怀里赖了一会子,眼泪也都在李曦身上蹭干净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推开李曦,想到自己终于就要嫁了,这心里自然高兴,心里一高兴,脸上就透着股子神采飞扬的跳脱劲儿,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只是这边自己的心事才刚刚放下,那股子醋劲儿过去了,思来想去,她却又忍不住替李曦操起心来,想了想,对李曦道:“要么,还是再等等吧,反正,反正奴也不是太急……”

李曦闻言大讶,忍不住问:“为什么?”

武兰就道:“你想啊,那边那位刚刚把阿锦姑娘给打发过来,这边你立马就要纳了奴,岂不就等于是跟人家摆脸色看嘛先不说她肯定认为是我在这中间坏什么事儿了,便是你那里,只怕也得要有好一通小心陪给她”

“呃……”

李曦闻言愣住,心想这就是武兰啊。

小意儿归小意儿,吃醋归吃醋,但只要是那股子醋劲儿过去了,她总还是那么周到,总还是那么一心一意的只为了自己着想,为了自己不得罪人,她便连自己最在意的亲事,也宁可再往后拖一拖,这个……却叫自己这个招蜂引蝶的家伙情何以堪?

如果再往深了想想,她可是武氏遗姝啊,若是武氏不曾那么快败落,眼下的她便再不济,也得是长安城里一大名媛吧,那种种桩桩豪门贵女的待遇,自是少不了的。而且将来婚配时,便不说是皇子王孙,少说也得是个三品之家的公子少爷可是眼下,她甘心做妾也就罢了,却连做个妾都要小心翼翼的,唯恐得罪了那边府里的杨花花……

想到这里,李曦竟是不知不觉的就有些心酸。

然后,他大手一挥,“本公子纳个妾还要看别人脸色不成就今天,就今晚”

李曦说了就今天,那就是今天。

于是,整个李府很快就忙活了起来,贴喜字,换红帐等等,忙得不亦乐乎,武兰也是忙得蝴蝶一般,连中午饭都没正经吃,只是来来回回的指挥着下人们布置自己的院子和房间,那满脸的光辉,看得李曦叹息不已。

阿锦上午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给这边的下人婆子们敌视起来,因此她纵是也想伸手帮忙,那些下人丫鬟之类的,也总是给她排挤开,由不得她伸手,一来二去,她也只好作罢,干脆就躲回武兰给她分的那间就在李曦书房边上的房间里,不出来了。

李曦跟那边府里的杨花花滚到一张床上的事儿,从一开始也就没打算瞒人,其实也瞒不住人,漫说李曦早就已经有了一首《熟.妇诗》声名在外,便是那撞墙修门的事情,也已经是传遍了全城,单单只是两家这么常来常往的,杨花花和李曦又不背人,那些个下人婆子的惯会习练这宅子里的各种事伍,自然是早就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说来也怪,平常时候,那些婆子下人们对武兰尊敬也是尊敬,却不大服管教,总是背地里耍个小聪明之类的,但是眼下她们一看那边府里居然打发了人过来抢位置了,这却是一下子就慌了,对于她们来说,武兰小姐过来这边主事了虽然也没几个月,但毕竟大家面孔都熟了,而且武小姐是个好说话的,有她在这边府里做主,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若是她的位子给人撬了,换了个新的来,大家还不定是什么光景呢,因此这便突然的对素日常来常往也比较熟的阿锦敌视起来。

而且一听说自家公子居然今天就要正式纳了武小姐进房,大家竟是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积极性,一个个忙活的什么似的,倒是忠心耿耿的给武兰操持起来。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李曦隐隐意会到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就不由的有些头大。

这才只是武兰跟杨花花啊,若是婠儿再嫁过来……

或许婠儿和武兰之间能和平相待,也能彼此包容,但是花奴那个性子……我的老天

好吧,即便她们三个彼此的关系都还能处得不错,退一步说,三个人都是聪明人,至少也会保持当面的尊重,不至于当着自己掐什么,但是这些下人们,却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有了各自拥戴一个立起旗帜的意思了。

但是这种事情,偏偏李曦作为男人家,还不能插嘴,因为只要插嘴,那就肯定得带着态度,那就十成十的肯定有所偏袒,那样一来,将是更大的家宅不宁

偏偏这股风气还不能任她们起来,否则将来必然更难处理。

思来想去,虽然很可能是饮鸩止渴,但还真是必须得赶紧把婠儿给娶过来了。

婠儿身份高贵,而且人又生得聪明,再加上又是名正言顺的大妇,想必能镇得住她们这帮子下人,只要下人们不居中挑唆,以武兰和婠儿的脾气,想必是可以相处到一起的,而杨花花虽然跋扈,却也不傻,再加上她毕竟没嫁过来……

唔,这个主意不错,这个主意不错。

婠儿过来了,就算是饮鸩止渴,好歹也是三国志,总比双雄会要好。

想明白这一点,李曦倒是松了口气。

有心转悠到那边府里亲自通知杨花花一声,也算是捎带着解释解释,当着武兰可以把话说得很大,但是女人嘛,总免不了要小心眼儿一下,所以杨花花那边,还是去安抚一下比较好,可是又想了想,这个关节上似乎自己便过去了也没用。

杨花花是个什么人,那可是向来就眼高于顶的,当时自己说了要娶她过来,她都不肯,只是要把阿锦推过来,这会子她刚把阿锦推过来,自己就立马说要把武兰收到房里,这个,怎么也得算是上眼药吧?

唔,这个时候,干脆还是不过去了,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明白这些,李曦干脆就让人去给自己去了冰镇的香瓜来,一边嘴角淋漓地吃着香甜冰爽的香瓜,一边看着武兰指挥那些下人们忙活,倒也是一景。

因为只是纳妾,再者自己又刚在衙门里说了要外出视察,所以倒是不便周知众人,但是纳妾这种事,不管是为了武兰的心情考虑,还是就事情本身,都是必须要有亲朋到场来热闹一下的,因此李曦便只是派了人去请了柳蓝柳荣兄弟俩,又请了前天刚从成都回来的三叔李肱和小胖子阿早,又想了想,也派人瞧瞧到衙门里给李朌也送了个口信儿,且叮嘱他不要张扬,只下了值自己悄悄的来喝杯喜酒就是。

安排好这一切,李曦也就放了心,只等着晚上到了,亲朋好友们一起吃酒,然后,就可以把武兰抱进洞房了。

但是就在下午眼看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不知是从谁嘴里得了信儿,杨花花竟是突然从小门那里过来了,而且还带着一帮子下人挑着一抬一抬的箱子,想必里边竟是贺礼。

李曦刚刚轻松下去的心情,立时就再次紧绷起来。

等到杨花花春风满面地送了礼物,武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拉了她在一旁解释,自然嘛,女人家相互之间,最是要面子,总是要解释什么,那过错也都肯定是李曦的。

等她们之间的悄悄话说完了,武兰命下人把杨花花送过来的贺礼都一一收拢起来,然后便招呼了杨花花坐下喝茶,又善解人意地命下人们都退开了,只是推推李曦,示意他过去,便连自己也又出去张罗事情,把房间留给他们俩。

眼看房里没人了,杨花花挑着眉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曦,“行啊你,使脸色给妾身看是不是?我送个大美人给你做妾,还惹了你了?”

要按说呢,李曦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化好男人,是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的,当然,那并不是他不想,关键是他一个小白领,想去体验一下这事儿也没机会。不过呢,现代社会资讯发达,虽然他没经过,可并不代表他不了解。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足够聪明,很多事情,只需要用心想想,也就不难想到好办法。

便比如当下这种情况,他自然是不能由着杨花花来责难,更不能顺着她去哄,否则的话,那结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因此,当下听了杨花花的话,他便只是咳嗽一声,然后便板了脸,道:“是我使脸色给你看,还是你使脸色给我看?早就跟你说过了的,阿锦的事情先不急,等等再说,更何况,我还不知道阿锦到底是什么心思呢,谁就许你这样突然把人送过来的?”

说着说着,他这怒火倒真是起来了,便不容杨花花答话就接着道:“这府里都知道兰儿是我早就定下的妾室,只不过还没圆房罢了,你这么把阿锦突然往这边一送,你让我收还是不收?收,你让兰儿此后如何自处?让兰儿跟阿锦之间怎么相处?不收,你让阿锦的面子往哪里放?让她以后怎么存身?”

话说这李曦果然是有天赋的,便这种在别人看来千难万难的家宅之争,他处理起来却也是快刀斩乱麻的很。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曦这张嘴厉害呀,明明就在刚才,他还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杨花花跟武兰之间的关系呢,这一转眼的功夫,就立马想到了一个漂亮的突破口,竟是反过去将杨花花给训了一番。

而偏偏的,他这番话说完了,杨花花虽然撇撇嘴满脸不服,却还真是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想一想吧,李曦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自己这么做确实鲁莽了些。

可是心里明白归明白,明白并不代表着认可,认可也并不代表着服输。

要说起来,她杨花花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呵斥过?

小时候来说,她出身仕宦人家,又是生来便花骨朵儿一般可人,家里人根本就不舍得呵斥。而等到长大了嫁了人,那丈夫裴顾又是让她给吃得死死的,也压根儿就不敢冲她摆脸色。因此屈指算来,她这一生到现在二十一年,竟是蜜水里泡大的,可是半点儿委屈都不曾受过

于是,等到李曦说完了,虽然他说的道理也能让杨花花心服,但是她骨子里那高傲的性子却是立刻就发作了起来。

心想,我可是给你送人来了,而且你虽然给我摆脸色,我还是过来给你送贺礼来了,你居然还敢冲我大呼小叫的,真拿了我当你的私房小妾了?

当下里杨花花闻言霍然起身,对李曦怒目而视了一阵子之后,抬脚就要走。

李曦也不拦她,心想这个脾气惯不得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人抢步跑进房来,却是把杨花花给吓了一跳,当下便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来的是那前些日子才刚被提拔成府中二管家的墨空文,他一脚迈进来,看见屋里居然站着一个女人,心里顿时就骂了自己一句,心想真是越忙越乱,这不,指不定又扰了大人的兴致的,真真该死,该死

他是机灵人,当下里一见这屋子里的情况,有心转身就走,就当没来过。只不过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是觉得外边的情况更糟糕些,因此便苦着一张脸看看李曦,再看看杨花花,最终还是把这一步给迈了进来。

李曦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见状不由得皱眉,喝问道:“谁许你那么没规矩,连个通报都没有,哪个许你进来的”

他这一声喝,立时把个墨空文给吓得差点儿没跪下,当下他苦了脸,道:“公子,天大的事儿啊,小人又不敢嚷嚷,怕让别人给听了去,所以才……”

李曦闻言眉头一皱,有心不悦,却是更关心是什么事儿把墨空文这个素来机灵的人给吓成这个样子,以至于连府里的规矩都给忘了,心里想着别是外头真出了什么大事,因此当下他便道:“什么事儿,说说吧。”

墨空文闻言答应一声,一脸苦相地道:“回公子,柳家的三位少爷来了。”

“哦,就这个?这算什么大事?你先把他们带进来不就完了,反正都是常来常往的。”李曦心里头乱,一开始没听出什么来,只是话说完了,他才开始回过味来,寻思着墨空文的语调怎么有点怪,然后他才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

我的天,柳家的三位少爷?

柳家明明是个兄弟两个嘛,自己只有两个大舅哥嘛哪儿来的三个?

扭头看看墨空文,见他还是一脸苦相,似乎是发现李曦已经意识到某些不对了,他甚至苦着脸冲李曦点点头,于是,李曦立马就是个透心凉。

乖乖,不是吧,我不过是纳个妾而已,连婠儿都杀过来了?

想明白这一点,李曦都恨不得立马就给自己一巴掌——都怪老子,没事儿你纳妾干嘛要通知大舅哥呀这不是找死嘛

这下子没的说了,肯定是婠儿得到消息之后,就忿忿不平地扮了男装,跟着他两个哥哥一起来砸场子来了。

刚自己想什么来着?三国志?

我呸你个三国志

馊主意啊,真是馊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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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毒俱全

……心里哀叹之余.李曦只是无奈地仰头望天.然后又低下头来看看

墨空文,问:“柳家他们兄弟呃,兄弟三个,到了哪里了?”

墨空文闻言赶紧道:“小人见到时,他们还在前宅,不过已经直接

奔后边来了,小人只是觉得柳家突然多出来一位三公子,有些突兀,所

以才赶紧过来禀报,跑得快些,不过这会子只怕她们还是都已经进了

后宅了。”

李曦闻言点点头,心想仅凭这么一点变化,就能品味出不对来,还

能果断的第一时间跑来给自己报信,这个墨空文,果然不简单。

只是唉头大呀!

而就在这个时候,杨花花眼睛一转,第三章 五毒俱全看看李曦,再看看墨空文,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那漫天的怒气竟是突然消失不见了,还反过来莞

尔一笑,却是又坐了回去,道:“妾身也要留下讨杯喜酒喝呢!”

李曦闻言扭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皱了皱(原文拍了拍)眉头。

别说李曦自己头大,这会子就连墨空文都已经是忍不住要替自家公

子担心了。

你想啊,那柳家小姐可是早就名声在外的李府准夫人,人家不但

模样儿生得好,家世好,而且还极有才学,这等样的女子,你叫谁想

去,那不得是个眼高于顶的?

本来这未娶妻先纳妾就有些于礼不合,自己府里这边邀朋唤友的半

公开纳妾,便是人家柳家小姐寻上门来撕闹,说实在的传出去之后虽然

未免惹笑,在民间看来.这却也是正当正的事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偏偏的,自家少爷惹了的似乎并不只有武小姐那一位此时便

这位裴家的二夫人竟也是非要留下来凑热闹

这场面,便三个顶尖儿的大美女聚到一块儿了,而且第三章 五毒俱全随便哪一个都

不是等闲人物.若是这三位当场发作起来嘶,真是想想都叫人倒吸

一口凉气哇!

就在李府这位新任二管家墨空文在那里替李曦担心的当儿,就见李

曦已经整了整衣服咳嗽一声,转首看了杨花花一眼,还背起手来,悠

悠闲闲地道:“走吧,婠儿已经来了,你便想躲也是不好躲开的,去

见见她,也好。”

他这个话儿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别说杨花花听了为之一愣了,就连

墨空文都不由得愣在那里,然后便是忍不住看看李曦,再看看杨花花。

当下只见那裴杨氏少夫人闻言盈盈站起,咬着牙看着李曦,“见就

见!”心里却想,好,这可是你叫我见的,将来出了事故,须怪不得我!

说完了这一句,她正要迈步,却见门口处人影一闪,竟是又跑进来

一个.青衫翠裙的,恰是阿锦。

当下她虽然看见了有个下人打扮的就杵在门口,却也没空儿搭理了

,当下里看看李曦,又看看杨花花.然后才走到李曦面前施了一礼,

道:“公子,您快到前边看看去吧,柳家那两位公子似乎把,把那个谁

给领来了,虽然眼下那两位公子把人给劝住了,就在府上那通往后宅的

垂花小门那里等着呢,可是,您要是不过去,恐怕场面就不好办了.”

李曦点点头,还没说话,阿锦却已经又转头对杨花花道:“小姐,

要不,您就先回去?”

杨花花闻言眼睛一瞪,“谁说我要回去?”

阿锦咕哝咕哝嘴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是武小姐叫婢子过来

的,她说,今儿很可能是公子突然要偷娶她,以至于惹得那位柳家大

小姐生气了,因此这便是发难来了,她说,只是她自己,怕是就已经够

让公子为难了,还请您千万替公子着想,咱们避一避,切莫跟那位柳家

大小姐撞上!”

这话听得李曦耳中,直是说不出的顺耳贴心,心想还是兰儿好

啊,真是时时处处都不忘了给自己着想,便眼下这时候,婠儿怕正是冲

着她来的,但她却还是首先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唉,什么叫美人情深,

这就叫美人情深啊!

当下里李曦听了就不由得点头,其实刚才想明白了之后,他虽然

也不怕三个人撞到一起,反正这事儿就算是现在躲过去了,将来肯定也

无法避免,既然她们要撞,那就提前来好了,但是眼下能不让她们见

面就自然还是不见面的更好些。

而且更关键的是武兰的这份心意却是等闲的不好叫她落了空,因此

当下他便扭头看着杨花花,道:“花奴,你怎么觉得?”

其实李曦说这话的意思是觉得,你看,人家兰儿是为我着想,其实

也是体恤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不要这么不给人家兰儿面子,另外,

也让我压力轻一点?

但是当时当下他这话听在杨花花耳中,那意思却是完全变了,杨花

花是个什么人?那向来便最是个天生傲骨的,这等藏头缩尾之事,岂是

她能受得了的?

因此当下里杨花花听了这话.顿时便觉一口逆气堵在胸口处,是吐

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当下里她不由恨恨地扭头看看李曦,道:

“她赶我,你也赶我?”

吓!这话说的!

当下里李曦看看她,见这位未来的虢国夫人便连眼圈儿似乎都红

了,当下这心里便不由得就是一软,因此本来要发火的,这会子也只是

耸耸肩,你要来便来好了.也没有哪个不让你过去嘛.兰儿说这个话,

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为了我着想?”

然后他招招手,“走吧走吧,一起来。”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走过去把杨花花拉过来揽在怀中,道:“瞧你,

气性还是这么小,你看眼皮儿都红了,便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又不

是不知道,我向来最是看不得你们哭。”

话说.这杨花花虽然高傲,却到底也是女人,虽然性格自立自强,

但是这些日子里她跟李曦的关系便蜜里调油一般的亲近,早已是不知不

觉的一颗心就系在李曦身上了.这女人家便是再怎么自立好强,可要

是一旦钻进牛角尖里,那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事儿。

毕竟这个牛角尖叫**情。

要说搁在一个月以前,两人也就是才刚刚好起来的时候,她倒也不

觉什么.可这么一段日子过来,她发现李曦不但本事大有才华,人又生

得俊俏,而且还偏偏还惯会知冷知热的疼惜女人.套一句老俗话来说

,这厮简直就是潘驴邓小闲五毒俱全!

这等样的男子,便哪个女人看了不眼馋,不做一回那春闺闲梦?

更何况两个人早就已经连暗通曲款都算不上了,简直已经是明打明的到

了一起,尝过了这般男人的滋味.便天下男子都瞧不在眼里,在李曦面

前却也是不由得就要花痴起来。

因此,虽然一个月以前这杨花花还一直坚持只肯许了李曦来偷自

己,或者自己干脆过去偷他,却是坚决不肯嫁的.但是这些天以来,她

虽然明里不说,暗地里却是早就已经后悔。

按说这可是有点儿既得陇复望蜀了,不过呢,其实这也是所有人

的通病,倒不只是人家虢国夫人一个人如此。当日里俩人第一次欢好

的时候,她还只是觉得,这李曦如此英伟不凡,便跟这样男子睡上

了,倒也不算亏待自己。

但是跟这样的男子睡来睡去.她心里这想法却是不知不觉的就变

了,在现在的她想来,像李曦这等男子,若只是跟他睡来睡去,不能

跟他厮守一辈子,岂不是亏大发了?

只是呢,人家虢国夫人毕竟是个性子傲气的,纵心里有这个想法,

那也是断断不肯主动低头回来说这个话的,但是今天却突然出了这么个

特殊情况,杨花花便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那股子好强要面子的窗户纸似乎

给一下子捅破了。

当下这李曦不安慰还好,李曦这么一番呵哄,顿时就把她原本只

是微红的眼皮儿给彻底说红了,被他揽了身子才刚走出去三两步,那眼

泪竟是不要钱一般哗哗地流下来。

这下子别说李曦,便阿锦都是给吓坏了。

自小到大,她跟在杨花花身边可是快十年了,不管出了多大的事

儿,便是当初裴家二公子一病没了,她都不曾掉过哪怕一滴眼泪,这

下倒好,却是攒了许多年的泪,一下子就还回来了——那岂只是哭,简

直就是大哭特哭!

李曦再次头大如斗,当下里甚至不知道该哄什么。心说你要做什

么我也没拦着你呀,你要去见馆儿,好吧,我哪怕是硬着头皮,只要

你自己乐意,我也没说的,自己女人嘛,别说你不愿意藏头露尾的,就

算是你自己愿意,也是早晚都肯定要跟婠儿见面的,便今天就见面,也

没什么,大不了哄好了这边回头再去哄那边就是了。

你瞧,我都这么疼你们了,你还有什么要哭的?

其实李曦这么想,却又是他不懂了,话说,若不是李曦这般的体恤

心疼,人家杨花花还压根儿就不会哭呢,像她这么一个好强的女人,每

常介自谓便皇帝老子都配不上自己的,要让她趴在一个男人怀里掉眼

泪这可是一件不怎么容易的事儿。

这时候,就见杨花花一行哭一行揪住李曦胸口的衣裳,委委屈屈小、

女儿一般地道:“凭什么她能见见你那未婚妻,我便连见都不得一

见?你分明就是在记恨人家当初没有答应嫁过来,你就是在记恨.我可

是给你侍寝过了的,她武兰还没让你挨过身子呢,都这样你都不肯把一

碗水端平了,有没有你这么偏心的!”

吓!这可真真如倒打一耙了!

哪个说不让你过去了?我可是刚一开始就说一起过去的!

不过当下里李曦听出来杨花花话里这明里嗔怪暗里争宠的意思,心

里感慨女人的心真是叫人猜不透的同时,却还不至于傻到在这个问题上

跟杨花花争什么道理,于是他赶紧点头,“端平,端平,绝对端平了!

咱们这就去前边见她还不行吗?你要是眼馋了,今天晚上可是连喜字

红帐子都是现成的.你就干脆跟兰儿一块嫁过来得了,好不好?”

听他这么说,杨花花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却是忍不住拿手做个样

子的推他,“哪个眼馋了.你别觉得自己宝贝似的,我才不嫁你!”只

是这话说的狠,那拿来推开李曦的胳膊却总也不舍得使上力气,看起来

美人薄嗔带羞的,倒是半推半就的意思居多。

李曦是个眉眼挑通的.虽然有时候因为缺乏经验,有些事情会一时

半会儿的思想不到,但只要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儿,那绝对是一看一个准

儿,当下他心里明白人家花奴死要面子嘛.泣这个咱理解.反正都是自己的女

人,你要面子,我不要就是了。

因此当下里他便立马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大老爷状,手臂一挥,

说不得便是王霸之气四溢,跋扈地道:“本公子说了,要你嫁过来就嫁

过来,哪里那么多话好说就这么定了,待会儿我跟兰儿和婠儿

说!”

他这话说的霸气,要是搁在以前杨花花理他才怪,可邪了的是,

眼下头李曦这么说偏偏那杨花花便是连个反对的字儿都没蹦,只是又

拿手做样子的推了他一下,软绵绵的便丝毫力量都没有,连个样子都做

得不像,只是偶尔抽噎一下,便权作是反抗过了。

她竟是一副凭君做主的样儿!

当下里别说墨空文了,便是阿锦这个自以为早知自家小姐心意的,

听到俩人这番对话,也是不由得当场愣住。

这时候见劝好了杨花花,李曦心里松了口气,心想现在就算是只

剩下婠儿了,唔,硬着头皮.冲吧,大不了婠儿也就是给个小脸子

于是他一边揽着杨花花往外走,一边扭头看到墨空文正在那里愣愣

地发呆,便喊了一声,“墨空文.到前边支应一声去,就说我马上过

来。”

墨空文正自发呆呢,亲眼见着自家公子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收服了

那个刚才还跋扈的了不得的裴杨氏少夫人,在他看来,自家公子的这手

功夫,便是那传说中的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也须比不得,顿时这心里对李

曦的敬仰简直便如涵滔江河一般泛滥至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叫本事,这才叫本事!

话说,三言两语之间收服了裴杨氏少夫人,这固然是厉害到让人恨

不得立刻伏地膜拜,但更难得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前头那位柳家小姐

可还等在那里呢,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人家兄妹三个就等在那

里,而且这还是来问罪来了,自家公子却居然还能游刃有余的先把这一

头给收拾利落了这份功力,真的是让人想不服都不行!

因此这当儿,他心里那叫一个心潮起伏啊,想一想府里那个自己惦

记了许久的小丫鬟,他忍不住心想,若是自已能有自家公子的三分本

事,怕是也就已经足够把她拿下了吧?

只是可惜,人家公子毕竟是公子,却是要相貌有相貌,要钱有钱,

要才华有才华,而且偏偏还年轻英俊得一塌糊涂,更加上现在才十八

岁就已经是一县主簿了这、这、这当真是五毒俱全到让人绝望

啊!仔细想想,怪不得就连府里的小丫鬟们也是一提到自己这位主人,

就是一副满脸花痴的样子

想想这些,墨空文又是不由得暗自神伤。

直到现在给李曦这一喊,才猛地一下子回过神来。当下不由得赶紧

答应一声,扭头便往外边走。

一边走还一边介在心里叹息,罢了罢了,谁让咱就是把破斧头呢,

也只好拿去劈柴了,那些花儿,却是眼馋的,却摘不起哇!

话说李曦前脚把墨空文打发走了,后脚就哄了杨花花几句,这就要

拉着她一同到前边去,谁知这个时候杨花花却是又不动弹了,只是看着

李曦,撇了撇嘴儿,问他:“我是不是脾气太大啦?是不是让你为难

啦?”

李曦心说原来你也不傻呀,居然也明白你脾气不小,居然也知道

你让我为难了!你不但让我为难了,那么样的拒绝了人家兰儿的提议,

还让人伤心了呢!

不过当下里李曦自然不会这么说,当下他笑笑,道:“大吗?我怎

么不觉得?哦,当然啦,要是能小一点儿那就更好了!”

他这个话前头装腔作势的,后头又原形毕露,别说杨花花了,便是

阿锦一贯在李曦面前极是庄重,也不由得就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

来。

当下里杨花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却是又笑

意盈盈,道:“就知道你心里这么编排妾身呢!哼,你自己到前边去

吧,我就不去了!”

李曦闻言纳闷,就问:“怎么了?怎么又不去了?”

杨花花脸蛋儿一仰,不屑地道:“刚淌了那么些眼泪,脸上啊眼睛

啊,肯定难看死了,我知道那个柳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漂亮,这会子才

不到她跟前去,没得叫她给比下去了,心里也是个不服气!倒不如干脆.

改天再见她,就不信还比她不过!”

“呃……”

李曦闻言无奈地苦笑摇头。

其实以他对杨花花的了解,这会子倒也不难猜到她的心意,她这是

醋劲儿发完了,又心满意足了,于是也就又重新理智起来了,一来她是

明白眼下自己的身份确实不合适在李曦家里跟嬉儿见面,二来今夜毕竟

是人家武兰的好日子,虽然刚才李曦把大话说出来了,实际上呢,她

却还是不太愿意就这么硬生生夹进去的。

说起来呢,这也算是杨花花在投桃报李了,只是虢国夫人毕竟

是虢国夫人嘛,便是退步了那也是绝计不肯说半句软话的,她要是客

客气气的说话,那才叫怪了!M!!!

明天爆发,公告以周知……



第四章 议娶

匆匆击到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那座垂花小门时,见自己二叔李肱正在那里陪着柳家兄弟说话呢,当下李曦完全无视了站在门口处的柳蓝和柳荣兄弟俩,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把目光牢牢地盯在了柳婠儿的身上。

他快步走过去之后,也不过就是冲着柳蓝兄弟俩拱拱手,道了声“大哥二哥来了,快里边请,“然后便又再次看向站在两人身后的柳嬉儿,笑道:“婠儿,你也来了。”

柳婠儿今天也是一身文士襕衫的装束,而且他平日里也不止一次做过这份装扮,所以一旦打扮停当了,倒也不至于太过脂粉气,不认识的人乍一看,这就是活脱脱一位风流俏公子,只不过此时跟在柳蓝和柳荣兄弟俩身后,她这位柳家三公子的身量就未免显得有些娇小了,而且那束腰带一勒,原本就盈盈可握的一把细腰顿时便愈加迎风欲折……”

再仔细看,便又会发现,这位柳家三公子的眉毛未免太细了点儿,柳眉弯弯嘛,柳婠儿虽然喜欢男装,但是却不舍得把自己的眉毛描成粗粗的那样,而且那眼睛晒睐含情的,湛如一汪春水,绝对不是男人家能有的,而且,这皮肤又白又嫩的,也未免太娇润了些,不像男人,还有那樱桃小。””

好吧,其实即便柳婠儿打扮出来便一丝儿破绽都没有,甚至连形容都改变了,谁都认不出来了,落在李曦眼里,也还是会无所遁形的,因为只需要两个人眼神儿一对,光是那抹浓浓的情韵,就已经让李曦熟悉到足以一眼认出。

这世上,只有一个柳婠儿啊。

这当儿柳蓝和柳荣对视一眼,柳荣咳嗽一声,板着脸道:“你小子都派人打了招呼,摆明了是要收礼,我们怎么能不来!就连我们家老爷子听说了你要纳妾,都恨不能过来呢!”

“呃……”

李曦闻言扭头看看这位大舅哥,脸上就有点儿尴尬。

倒也不怪大舅哥这话里夹枪带棒的,要按说呢,如果等到柳婠儿嫁过来了,那么不管李曦是要纳妾也好,还是要怎么样,人家娘家人都管不着了,那就纯粹是李曦跟柳婠儿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是眼下么......

人家柳老爷子那可是堂堂的五品官,位居一州司马,柳婠儿又是早已经定好了的要嫁给李曦的,可李曦居然还没等柳婠儿进门,这就先急着纳妾了,这个,可未免就是有点儿让人家老爷子心里不舒服了。

而柳荣一见面就这么说,反倒是把这层意思一下子点给自己,说起来不是有意嗔怪,倒是有些提醒的意思在里头了,而听了他这番话,李曦就知道,婠儿这次之所以过来,其实倒也未必是生气了要来责难,只是觉得有些心里不太舒服罢了。

当下李曦嘿嘿地笑笑,冲柳荣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儿,然后伸手就往里头让,口中道:“说什么礼不礼的,你们来了就是最大的礼了!大哥,二哥,你们先进去,待会儿我亲自给你们敬酒,赔不是,那个,改天我还要亲自登门,去给老爷子敬酒去!”

说着,他看了柳婠儿一眼,柳婠儿的眼神儿跟他一碰就轻轻荡开,然后扭头看了自己两个哥哥一眼,扭过了头去不说话。

这时候李脑也是哈哈一笑“,你们兄弟俩个一块儿来,今儿可就热闹了,来,咱们进去。”

兄弟俩对视一眼,冲李脑这个长辈客气着拱手说了几句话,然后柳蓝便冲李曦摆摆手“,那好,我们这就进去了。”

说着,兄弟俩并肩跨进垂花小门,那赵老安就在一旁等着伺候呢,当下里赶紧就走过去头前带路,李脑这个时候充当主人,便陪着柳蓝和柳荣兄弟俩,几个人一行往后宅去了。

等他们走了,垂花小门附近四下里无人,柳婠儿微微撅嘴儿,作势就要跟过去,李曦赶紧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柳婠儿挣了一把,没挣脱开,也就忍他牵着,只是却还撅了小嘴儿不肯看他。李曦就笑嘻嘻地凑过去,问:“好婠儿,吃醋啦?,,

柳娼儿先是撅着嘴儿不肯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子,才点点头,“嗯,吃醋了。

李曦嘿嘿地笑笑,搭手揽住柳婠儿的细腰“所以,今天就过来找相公问罪来了?”

柳婠儿伸手推他,怎奈她手上没多少力气,虽然是用力推了,可李曦的两条胳膊对她来说便铁钳一样,怎么也椎不动,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四下里打量,发现四周几乎无人走动,这才觉得稍稍心安,便也就任由李曦抱着毛

听到李曦的话,她点点头,嘴里还是照样的硬“嗯,问罪来了!”

李曦闻言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觉得婠儿简直可爱到骨子里去了,忍不住就抱着亲了一口“好婠儿,等会儿让兰儿给你奉茶好不好?”

他这一亲,却是吓了柳馆儿一条,一边在他怀里挣扎着掏出手帕擦脸,一边瞪他“要是给人看见,就再也不理你了!”

又道:“才不要,武姐姐教过人家弹琴呢,至少算是半个老师,哪里能让她奉茶。”

李曦笑笑,“那我给你奉茶,只要我家馆儿消消气不要找相公问罪就好了。”

柳婠儿闻言白了他一眼,却是继续撅着嘴儿,“阿爹有点不高兴呢,说是你不赶紧上门下聘礼,反倒忙着在家里纳妾……”

“呃……”

李曦闻言心道果然,看来老爷子确实是有点不高兴了。

当下他挠挠眉头,道:“你也知道,兰儿跟在我身边有些日子了,平常我那么忙,家要的事情都是她在管,她性子松软不惯于施人以威,如果不给她一个名份的话,她一直镇不住家里那些下人婆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柳婠儿已经横瞥了他一眼,道:“怕不是为了这个吧?我听二哥说最近因为那位裴家少夫人的事儿,你家里有点不安静……”,”

柳婠儿给一眼看穿,李曦只稍微尴尬了一下,情知道这件事柳婠儿根本就不可能不知道,因此便只是说了一句“这也算是原因之一。”然后便很快又道:“至于你阿爹怪我不赶紧上门下聘礼,唉,我也是顾虑重重啊!”

柳婠儿闻言看着他,只听他道:“前些日子上了那一道奏折虽然我知道自己并不是莽撞而且我心里也一直觉得,这道奏章递上去,虽然未必就能一举邀得天宠,但至少不会带来什么坏事,可是,人常言天意难测,皇帝陛下看到奏折之后到底会是什么反应,在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也实在是并不敢十拿九稳的就说不会有什么反作用。”

说到这里,他皱皱眉头又与柳婠儿对视一眼,这才继续道:“所以,若是那奏章能帮我一举邀得天宠或者至少也是不会惹得皇帝震怒,那自然是好,若是结果恰恰相反……”

说到这里李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才在柳嬉儿的注目下说道:“若是结果恰恰相反的话,兰儿和那边府里的花奴,都已经是跟了我的,与我同生共死,我倒也不觉得是拖累他们,但是嬉儿你,你毕竟还没有嫁过来,如果我赶在这个关口上非要急着娶你,就怕反而会害了你,也进而害了岳父大人啊!”

柳婠儿闻言沉(原文陈)默有顷,这才突然抬头,问他:“在你心里,便只有她们两个跟了你的,能陪着你同生共死,婠儿便不能么?”

说着说着,那眼中便是盈盈带泪。

李曦闻言叹了口气,顿时便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嘴叹道:“你是我的妻子啊,我当然知道你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从我心里讲,我也当然愿意赶紧上门下了聘礼,然后把你高高兴兴的娶过来,这样一来有了你在,这个家我也不必操心了,尽可以放心的全部交给你,但是…*……”

“但是婠儿,你要知道,你嫁给我,不单纯就是我把你娶过来那么简单,只要你我一旦成亲,那么,我和大哥二哥他们,可就立刻成了官面上的一体之家,一旦我出事,大哥二哥和岳父大人他们,也必然会受我牵连,这却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你能理解么?”

柳婠儿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时李曦才算是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所以,婠儿听话,咱们再等等,等我那道奏章的事情有个明白的结果了,我立刻就派人过府下聘礼,把你娶过来,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便是柳婠儿也想赶紧嫁过来陪着李曦同生共死,却也不得不考虑到李曦所说的那个牵连一事,若是两家只是现在这种交情,包括李曦和柳婠儿曾经订立过婚约之类的,却也并不算至亲,一旦李曦有事,口头婚约不足为凭,还牵连不到柳家。

但是两人一旦成亲,哪怕仅仅是下了聘礼定了婚期,那也就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姻亲,如此一来,柳家自然就跟李曦结结实实绑在了一条线上,到时一旦有事,便想挣都挣不脱。

柳婠儿虽然心系李曦,却也知道自己不可以任性的把全家人都拉扯上,甚至这时候回想,下午大哥二哥接到李曦这边的消息时阿爹说的那几句话,似乎也有些刻意做作的嫌疑,想来阿爹他也是看出了这种情况,所以便只是拿话来宽解一下自己,其实心里巴不得李曦如此吧?……”想到这里,柳婠儿不由得低头默然。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李曦,问:“那奏章,有那么严重吗?,,

李曦闻言点点头,事实上在李曦的计算中,后果当然不至于那么严重,毕竟李曦又不是傻子,之所以会去做这样一件在周邓和柳博眼中都很是冲动的事情,他当然有自己的计较。

他虽然对历史没什么了解,却还是知道,唐玄宗李隆基乃是放眼中华历史五千年都数得着的明君圣主,可以说这是一个从宫廷斗争中脱颖而出,但又并不拘泥于耍弄权术的那一套,而是胸怀雄心壮志,而且手底下也有真本事,能把雄心壮志转化为真实行动并且还能取得成果的一位有为帝王。

李曦大约记得,他在任期间,好像任用了很多著名的宰相,虽然前世不太了解,但是穿越过来之后他跟着周那学习了一段时间也就逐渐从他口中得知并且温故了此前就应该是在历史课本上听过的那些名字,比如姚崇、比如宋璟、比如张说,再比如目前居母丧,而且也还没有出任过宰相的张说,等等,都是为后世吏家所极力称赞的一代贤相。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著名的宰相,唐玄宗治下的大唐才得以在几十年间走向全盛,而这位玄宗皇帝也被盛赞为是一位极为善于用人,而且还颇有肚量的帝王。

虽说据历史教材上的评价,唐玄宗到了后期,就开始沉湎女色与歌舞,还荒唐地纳了自己的儿媳妇做贵妃,简直就是以为天下已经可以长治久安,自己也可以开始享乐了,因此也就不可避免的缺少了一份年轻时治理天下的雄心,对于手下的官员,也开始渐渐的缺少了一些包容,似乎是不太愿意再听到什么让自己不愉快的反对声音了。

但是通过从周邓口中得知的一些张九龄对玄宗皇帝的评价,李曦就知道,眼下的玄宗皇帝,还是那个并没有变得自大起来的英明君主,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刚刚认命了一位名叫韩休的人为宰相,而那个韩休,便是一个出了名的敢说话的人。

而且,自从知道了杨花花就是后来的虢国夫人之后,李曦就已经知道,日后的杨贵妃杨玉环,眼下也才只不过十五岁而已,连那个什么寿王李瑁的妃子都还不是呢!

所以,把这两条因素相加,李曦就有足够的理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眼下这位玄宗皇帝,还仍旧保持在那个胸怀壮志励精图治的时期,还并没有变成历史教科书里那个只知道沉湎声色的老糊涂。

这样的一位帝王,虽然看到自己的奏折之后,说不得要勃然大怒,但是李曦相信,他一定会有足够的政治智慧,能够看懂并且理解自己的意思,能够看懂并且开始警慢自己所提到的那两个盛世危机,退一步说,即便土地兼并那一条会让他有些不屑,但至少那条关于方镇的建议,他却是肯定能看到心里去的。

而且,现在的他还有着足够的肚量,能够容忍自己这样的抨击他的政策!

所以,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不免盛怒,但是等到那股子怒气过去,他肯定不会生自己的气,相反,还会重用,至少也是重视自己!

更何况自己为了预防万一,还已经打发了李逸风北上长安,提前为自己铺垫些名声,想必在弈宗皇帝看到自己奏章的时候,只需要稍微打听一下,便已经不难听到那些在长安街头巷尾关于自己的评价了,如此一来,只通过这么一本奏章就能获得唐玄宗的看重一事,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有了少说七八分的把握。

但是,七八分把握,却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啊!

老师周邓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世上最不好猜度的,便是君心了。

所以,李曦宁可等,也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不娶柳婠儿,柳家就可以置身事外,那么一旦自己出事,只要不死,柳家就还可以出点力气照顾自己,甚至把自己捞出来,而即便自己真的被玄宗皇帝一怒之下给杀了,有了柳家在,至少也可以为自己照拂一下后事。

只是呢,这些话倒也不必跟柳婠儿完全解释清楚,事实上自己的很多判断都是基于有了穿越的优势未卜先知,所以也不可能解释的清楚。因此当下听了柳婠儿带着些担心的话,便只是笑笑,开口安抚她道:“我只是担心罢了,事实上你相公我的信心可是很足哦!难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相公吗?我什么时候说话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柳婠儿闻言点头,或许是基于对李曦的强大信心,她脸上的神色倒是不知不觉就开始轻快起来,这时候想了想,更是忍不住道:i,这倒是,相公的算无遗策,就连阿爹和二哥都赞不绝口呢,说你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奇才!所以,相公既然敢上那奏章,就一定是有十成胜算的,对吧?你可不许辜负了馆儿哦……”

李曦闻言哈哈大笑,道:“放心好啦,相公虽然不至于是什么算无遗策,但是这件事,自认为还是考虑周全了的,纵然不能青云直上,至少也可保得家宅平安!”

说到这里,他见柳婠儿频频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便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小屁股,道:“所以,你就不用过多的担心啦,相信再等一段时间,相公就可以放心的去下聘礼,然后把你高高兴兴的娶过门啦!”

话说,两人虽然亲近过好几次了,但柳馆儿是个易羞的女孩子,因此两人虽然亲近,却也仅仅是限于拉拉手啊亲亲嘴啊或者抱一抱之类的,却是从来都不曾设计过小屁股这类敏感的地方,因此柳婠儿的翘臀吃了李曦一巴掌,顿时那脸上就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一边赶紧伸手护住被李曦打的那一块,一边忍不住抗议道:“相公!你又......又不老实了......”

第五章大妇

第五章大妇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为防婠儿恼羞成怒,赶紧把手缩回来,两根手指互捻着,回味她那小屁股的挺翘,口中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又道:“要不,现在咱们就赶紧进去吧,待会儿你跟兰儿也好好聊聊。你们虽是旧相识,不过现在却同是相公的女人了,你是大妇,她是妾,论规矩,她自然是该给你奉茶的才是”

柳婠儿闻言莞尔一笑,“才不要,人家……还没嫁过来呢,还是叫她武姐姐吧。”

李曦想了想,便点点头,“如此也好,你是大妇嘛,施恩或许比施威还要好”

这句话倒是说得柳婠儿娇羞无限,却偏又不舍得反抗,便只是在李曦怀里来回的拧身子,没几次就蹭得李曦火起,心说这小丫头还真是馋死人不偿命。

觉得再这么蹭下去,自己很有可能会再犯错误,而当下这个情况,对于婠儿又是只能讨好不便得寸进尺的,因此李曦便强自压下心里的旖旎思绪,只俯身对柳婠儿道:“要么,咱们进去?”

“嗯,进去。”

柳婠儿在她怀里点了点头,答应了,但答应了归答应了,却是半天都一动不动。

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这几个月里,李曦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忙着做官,倒还真是不得清闲过,虽然也没断了往柳府里去,可她柳婠儿毕竟是大家闺秀,跟那些普通人家女孩儿是比不得的,她纵是不怕羞,却也还有阿爹阿娘看着,总不好太不顾体面了。

因此,李曦虽然常去,她却总也没有太多机会能见到他,即便见到,也只能是远远的看着,却没法儿说些体己的贴心话。便李曦也时常想办法溜到后院去跟她见见面,却也是加在一块儿不过三四次,而且还大多是匆匆而散。

她如今正是情窦已开用情极深的时候,这些许几次见面,又怎堪慰解少女那浓烈的相思?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在得了两个哥哥的庇护,甚至连阿爹都默许了的情况下跑出来了,也跟他见上面了,哪里就愿意轻易的撒手了?

而偏偏这个时候,李曦见她一脸的依恋,便也不舍得打断他,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便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丫鬟似乎要走过来,也是冲她们直摆手,不许她们过来。

“婠儿,是不是想相公想坏了?”

“嗯,有点想。”

“只是有一点儿想吗?不是很想非常想?”

“嘻……相公就是非得弄得人家脸红不可,好啦,是很想非常想,可是又见不到你”

“快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天天都见到相公了。”

“嗯。那天阿娘羞人家,说是吃个饭都能走神,当时嫂子也在呀,就笑话人家,说人家是在这个家里待够了,盼着早一点嫁出去,人家就是想快点嫁给相公嘛”

“哦,你当时吃饭的时候就在想嫁过来的事情才走神的?”

“当然不是啦,人家只是在想,上次相公非要把舌头伸到人家嘴里,当时觉得好奇怪,差点就想咬一口,幸好没咬下去,但是……大家舌头缠在一起的滋味好怪啊,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麻麻的,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呃……婠儿,那咱们再飞一次好不好?”

“不好啦,这是在你家,会被人看到的,要是被人看到了,人家都要羞死啦”

“耶……上次不是也被萸儿看到了?也没见你羞死嘛”

“相公……你讨厌啦,就是那一次,人家羞得好长时间都不好意思跟萸儿说话……”

“呃,那改天,改天相公偷偷去你的小楼里,咱们把萸儿赶出去再飞,好不好?”

“嗯。”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大点声。”

“嗯,人家说嗯,都听相公的。”

…………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闲闲散散的胡乱聊着相思话儿,也不知过了多大会子,反正天都渐渐地黑透了,所幸一直不曾被人打断,到后来,兴许是婠儿过够了瘾了,也或许是她觉得老是拉着李曦在这儿,回去会给两个哥哥笑话,终于是伸手轻轻地推开了李曦。

夜色浓郁,却还是能看到她脸蛋儿上微漾的红晕,比起刚来时小丫头撅着嘴儿的模样,现在这副羞答答喜滋滋的模样,简直馋煞了人。

她甜甜地笑着仰头看看李曦,拉一拉他的手,道:“好啦,人家把攒了好多天的话都说完了,咱们进去吧。”

李曦愕然,撞天介叫屈,“还说很想非常想,居然只有这么几句就说完了?”

柳婠儿羞羞地笑着,晃晃他的手,“好嘛,有些话人家只敢想不敢说啊走啦走啦,去看你的小妾去”

李曦被她拉着手踉跄地往后宅走,行不几步,小丫头已经突然松开了手,李曦抬头看时,却见正好前面有两个丫鬟正走过来,想是婠儿惊怯,这才匆忙撒手。

那两个丫鬟看见李曦,便站在道旁施礼问安,李曦点点头走过,那两个丫鬟才自走开,扭头看时,婠儿已经躲开了八丈远,东看西看的,神色慌张。

李曦不由得失笑,见两个丫鬟走远了,她终于又肯靠过来,便笑话她,“亏你还是大妇,怎么倒那么怕见人。”

柳婠儿却丝毫不觉得有异,只是羞渐渐地笑,咬咬嘴唇,然后小声道:“相公,别忘了赶紧来下聘哦,人家先进去了”

说完了,她便再也不看李曦,小鹿一般蹦蹦跳跳地直奔里面去了。

身姿曼妙、脚步轻盈……这丫头浑然忘了她此时正男装在身了。

李曦笑笑,有些心得意满,又有些踌躇满志,抬头看看月已东升,便整了整刚才给婠儿挤皱了的前襟,也迈步慢慢地往里走。

“武姐姐,你今天真漂亮。”这是柳婠儿在夸武兰。

“柳妹妹才叫漂亮,虽然扮了男装,可是多了几分英气。”

武兰给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不忘了回过头来夸了柳婠儿一句,然后,她还不忘了扭头给李曦递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刚才下人来禀报说是柳家兄弟三个来了,她心里立时就慌了,别人听了这话,可能还只是打个愣,觉得奇怪,便是有心人,也要想一想才明白这柳家三兄弟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却在柳府呆了一段时间的,眼下又即将嫁给李曦做妾,这心思便加倍敏感,因此刚一听到这话,她就知道,十拿九准的是柳婠儿来了。

说实话,她心里有些怕,又有些怯,还有些不好意思。

当日在柳府做歌姬的时候,她就曾与柳家这位心思灵巧的大小姐有过交往,那时候就曾姐妹相称过的,柳婠儿赠过她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有些不易的的时鲜果蔬,也总不忘了差那丫鬟萸儿给她送过来一些,而自己则教过柳婠儿一些琵琶和箜篌的技法,说起来,在这十几年流离浪荡的歌姬生涯中,柳婠儿倒也算是她结交下的为数不多的一位好朋友了。

只是,谁曾料想,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也就是几个月之间,她竟然已经不必再做歌姬,要嫁与他人为妾了,而要嫁的这个人,竟然还是柳婠儿的未婚夫婿……这个,却多多少少会有些一些尴尬的。尴尬之余,还免不了要有一点面对旧相识时的怯意。

未娶妻,先纳妾。这本来就是于礼不合的事情,虽然此前的交往中,她也知道柳婠儿大概不会是那种能够泼出脸面来闹事情的泼辣女子,但是事关夫婿,而且据她所知,柳婠儿实在是打心里爱煞了这夫婿,因此在即将面对她的时候,这心里实在也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刚才听到墨空文回禀说李曦迎出去了,她心里才觉得稍稍放下些,眼见柳家兄弟俩已经过来了,李曦和柳婠儿却并没过来,她就知道,肯定是李曦在外头把人给拦下了,这会子不定下什么水磨工夫呢,因此这心里也就又放心了些。

然而,人家毕竟是大妇,就算是没过门,也是大家都承认的大妇。虽然说一再的安慰自己,李曦刚才已经出去拦下人,肯定是把事情都解开了,想必柳婠儿此来,不会在闹自己的场子了,但是真当面对着柳婠儿一身男装的笑靥如花,她还是忍不住心扑通扑通的跳。

直到听她笑着开口恭喜自己,又夸自己今天漂亮,这一块老大心事,才算是落了地。

扭头看看李曦,他正在陪着柳荣说话呢,这一个眼神儿他未必就能收到,不过也不碍的,今晚上一切都是他的,自己便也什么都不顾了,只是任他要便是。

得了柳婠儿的恭喜,这就算是大妇都点了头了,她这个入门第一妾的地位,自然是立刻就稳固了下来,于是不知不觉的,她这心绪就平和了下来,最后,就在李早等几个家伙起哄的时候,她便也落落大方端了茶走到柳婠儿面前,屈膝就要跪下给她敬茶。

这是新妇入门的第一道坎儿,若是大妇接了喝了你的茶,那便一切好说,至少算是承认了你这个妾室的地位,接纳你作为家中一个正式的成员了,如果不接你的茶,那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柳婠儿虽然并没嫁过来,但是在知情人眼中,她自然是早就定下了大妇的位子,此时要给她敬茶,武兰倒是甘之若饴。

只不过,这会子李早他们非要闹着让武兰给柳婠儿敬茶,固然有看热闹的意思,其实倒也不是冲着武兰,最关键的,反而是要闹柳婠儿。

当下柳婠儿刚听到李早吆喝着要让武兰给自己敬茶的时候,就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等到武兰真的站起来了,她更是羞得忍不住抬脚就想跑出去。怎奈那李早是李曦的弟弟,也就是说,自己将来嫁过来,这就是小叔子,而且他这样闹虽然有些为难的意思了,却也是小孩子家好热闹,倒也并无歹意,自己还真是恼不得。

武兰手里捧着茶盏走到她面前,口称“柳家姐姐,小妹请奉茶。”,眼看就要盈盈就要下拜,柳婠儿又急又羞,几乎没给弄哭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虽然是个书生打扮,却也是无处遁形的很,当下里赶紧一把拉住武兰,语调里也听不出是喜是羞了,只是道:“武姐姐,今儿可是你大喜,怎么你也跟着闹我,再闹,我可走了”

武兰笑笑,倒也并不坚持非得跪下,但是却把茶盏往她面前送了送,道:“那,就请柳妹妹喝了这盏茶吧。”

武兰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妹妹的喊,柳婠儿倒也不以为意,当了场面,自己是大妇,自然是姐姐,但是私底下,她年月比自己大,何况以前在自己家里时便也是称呼妹妹的,此时这么称呼,自然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当她勉为其难地把那茶盏接在手里,在那满堂宾客丫鬟们的注视之下,真是羞得恨不得便自此拿手捂着脸再也不见人,但是眼看着武兰眼中殷殷切切,那边李曦那个胖乎乎的弟弟名字叫阿早的,还一个劲儿的起哄,她最后也只好索性闭了眼睛,一台袖子遮了脸,便也浅浅地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满堂上下轰然叫好。

柳婠儿羞得眄睐欲滴,脸蛋儿却比红烛更红些。

柳荣坐在一旁一脸傻笑的李曦,忍不住赞了一句,“行啊你小子,好手段”

李曦闻言扭过头来似模似样地拱拱手,“见笑,见笑,承让了。”

夜色阑珊,更漏已残。

因为只是纳妾,而且还是偷偷的纳妾,所以叫来的宾客本就不多,屈指一数,除了李朌李肱这样的亲叔叔等家人,也就是柳家兄妹三个,李逸风老爷子去了长安,李曦本来有意去请他那位新纳的小夫人过来也吃杯喜酒,只是想了想还是作罢。

人虽然少,酒席却吃得分外欢腾。尤其是有了刚才酒宴开席之前,阿早闹着非要武兰这个小嫂子去给柳婠儿这个没过门的大嫂子敬茶,而最后柳婠儿虽然羞,却也还是喝了武兰的新妇茶,更是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

等到夜色深沉时,别说柳蓝柳荣兄弟两个,便是小胖子李早自来号称千杯不醉,却也已经是吃得醉意盎然,到最后干脆酒杯一抛,直接就睡过去了,倒是惹得旁边伺候的下人们一阵哄笑。唯独李朌和李肱兄弟两个,因为是长辈,考虑到还要收起最后的场子,便没敢怎么多喝,因此一直到最后,便是他们两个先后把已经醉倒了的柳家兄弟等人送上了马车。

而柳婠儿在后面跟李朌和李肱的妻子坐在一处,由武兰这个新妇陪着吃喜酒,虽然一再的不肯喝,怎奈今天她这个还没过门的准媳妇却是大大的抢了武兰这个新妇的风头,便酒桌上那两位婶子虽然庄重,却也是忍不住一再的闹柳婠儿的酒,到最后被逼无奈吃了几盏,便也就脸蛋儿烧红呵气带酒了。

说起来没嫁过门的大姑娘就跑到自己未婚夫婿的纳妾宴上去吃喜酒,柳婠儿倒是行了她人所不曾行过的事情,因此,回去的时候看到两个哥哥都醉了,她才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二哥喝醉了,否则只是回去路上这一趟,便不知道要给他笑话成什么样子。

夜色渐深,把客人都送走之后,李朌和李肱也相继带着家人离开了。李曦喝得晕晕乎乎,也认不清哪里是哪里了,只是胡乱抓了一个人扶着,嘴里头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当下就在赵老安指挥着下人们打扫收拾之前,便已经有两个婆子过来把李曦接了过去,一路上连拉带拽的把他往洞房武兰的房间里送。

进了洞房,武兰服侍着他喝了一碗婆子们早就预备好的醒酒汤,一边陪着李曦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一边又命人烧了水来,如往日一样的调设了浴汤,然后便要替李曦宽衣,可惜此时李曦因为喝酒太多,已经是半睡半醒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招手喊了两个小丫鬟进来,这才把李曦身上的衣服给解下来,又三个人半抱半抬地把他放到浴汤里。

做完了这些,武兰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挥挥手要打发两个小丫鬟离开,她想了想,却又道:“你们到公子爷的书房旁边那间房去看看,如果阿锦姑娘还没睡,就请她过来,就说我有话要同她说。”

那两个小丫鬟闻言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这里武兰略休息了一下,便拿了麻布的帕子准备给李曦擦洗身体,只是看着他坐在浴桶里歪着脑袋打鼾的样子,却又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心想,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了么?

他要是一夜不醒,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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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千金一夜

第六章千金一夜

听两个小丫鬟说武小姐寻自己去,阿锦就不由得心中纳闷,心想:今夜是她洞房花烛之夜,怎也算是千金不换了,这当儿,却寻了自己去做什么?

不过既然她已经打发人来唤,阿锦自然必须去,因此她原本已经卸了钗环,这会子也只好再重新装扮上,然后便谢了那两个小丫鬟,自己提了灯笼过来。

武兰门外守着两个婆子正在低声谈笑着什么看见阿锦来,便立时板了脸,阿锦眼下在这边府上却是既无身份也无名份,只是刚被别人送过来的一个普通丫鬟而已,这两个婆子又是自谓在府里呆了有些年份的,因此自然不屑于对她行什么礼,甚至这会子没把厌恶之情都表现出来,便已经是十分的给面子了。

阿锦性子傲气,也懒得打理她们,只是道:“武夫人唤我来。”然后便径直打了灯笼推门进房。走进房里,才听见外边低低的一声啐,“什么东西,妖里媚气的,也敢来跟咱们家武夫人争宠,哼……”

于这时候,虽然这些话听了心里不免堵得慌,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阿锦见外边只剩了一根蜡烛勉强挑着些亮光,里间却是亮堂的很,便知道十有八九已经歇息了,当下里对于武兰这个时候唤自己过来更是纳闷。

她刚把灯笼挂好了,正要开口称呼,却又听见外边另一个婆子道:“你也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她虽不算什么,她们那边那夫人,却是得宠得很呢”

阿锦闻言干脆站住,便在里间的门口那里听她们说。

“我呸,听见又耐如何?眼下武小姐可是已经变成武夫人了,连那还没过门的大娘子都要称呼一声武姐姐,她们那主仆俩,还能翻了天?要我说呀,咱们家这位公子也是,既做的好诗,又有钱,还生得天上郎君一般,便多好的女人寻不来,怎么倒偏偏的好这一口。那边府里那位,早早的就勀死了丈夫,还整日价打扮得浪里浪形的,我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若只是说自己,阿锦纵然性子高傲,却也咬牙咽了,但是听到别人居然如此公然的诋毁谩骂自家小姐,她却是忍不住愤而转身。

只是才刚行了两步,却又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转身回去,便在里间的门口珠帘外站住了,道:“蒙夫人传唤,婢子阿锦求见。”

然后就听里间里武兰的声音道:“阿锦姑娘,快进来帮我一把。”

这时听见里面的对话,外头俩婆子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说那个,“瞧你,都叫人听去了不是?就是你这张嘴,便什么都干嚼,仔细有祸灾。”

那婆子闻言虽也觉得有些生怯,却仍自嘴硬,“老娘怕她个甚,下面没长毛的东西,想找老娘报仇?她还嫩着呢”

这些话阿锦自然是听不到了,此时她掀开珠帘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硕大的浴桶,里面正自躺了一个精赤着上身的男子。

不消看也知道,此时能躺在武兰房里的,肯定就是李曦,因此她才刚进来,便赶紧背过去身,倒也不曾喊,毕竟眼下她只是这府里一个最普通的丫鬟,因此最后还是转过身来,只是犹豫了一下,低着头看着不远处的矮几,道:“不知道夫人唤婢子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武兰扭头看见她进来了,又见她那副模样,便笑了笑,李曦的身子她倒是见惯了,其实她的身子李曦也看了不少遍了,所以虽然今晚才是两人的洞房之夜,却也堪称是老夫老妻,倒没什么陌生的,只是她却以为,李曦既然早已经跟杨花花成了鱼水之欢,现在杨花花又巴巴的打发了阿锦过来服侍李曦,那想必阿锦在那边时就已经服侍过了。

直到这会子看见阿锦那副样子,她才知道,却原来李曦当日里不曾扯谎,他从来都没惦记过阿锦,也从来都跟她没有过什么接触的。

想明白了这些,对于自己把阿锦叫过来帮忙,她倒是有点后悔了。

不过既然已经叫来了,杨花花把人打发过来用意也不过如此,因此当下里她那后悔的心思也就是一闪而过,当下便起身笑道:“阿锦姑娘,快来帮我一把,他醉得什么似的,我一个人拉扯不动。”

阿锦闻言吃惊地张着嘴儿,扭头看过去,可不是,武兰虽然扯着他的一条膀子,想扶住他给他擦擦后背,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惯来点弄乐器的,便没什么气力,似李曦这般昂藏的男子身躯,岂是她能搬舞得动的?

只是……当下里要说过去吧,可想而知,那李曦既然坐在浴桶里,那就非但上身是赤着的,便下身也肯定是未着寸缕,自己若是给看到眼里,怎挖得出来?

若是不过去……自己现在也只不过是人家府上一个普通的小丫鬟罢了,主母使唤你帮着给主人家擦擦背都指使不动,你又算什么人物?

犹豫再三,阿锦只是使劲儿的盯着李曦的后背,到最后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答应了一声,挪着小步子挨了过去,半扭着头,也不敢看李曦,只是伸手去捉住李曦的另一只膀子,帮着武兰扶住她,然后就听武兰说:“他呀,也不知道留着些量,柳家那两位死命的灌,他也就死命的喝,这却好,醉结实了。”

这话自然是跟阿锦说的,阿锦顿时便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想了想,便只好道:“公子爷虽然心思活络,但是对自己人,却从来都是不愿意动什么心思的。”

她这话说完了,武兰不由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一边给李曦抹着后背,一边笑道:“怪不得相公老是夸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就听你这一句话就知道,你倒是比谁都更了解相公。他呀,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外人面前,便聪明的什么似的,对自己人,却向来都不愿意用什么机心,只是憨厚。不然也不至于喝得这么醉,柳家小姐临走时想跟他说句话都说不成。”

她这话说的阿锦不由得一阵脸红,却是其他几句都没往心里去,只是记住了其中一句,然后便忍不住在心里一再的问:他曾夸过我是个绝顶聪明的?

这时候武兰给李曦擦完了后背,便撸起袖管,露出两条白玉也似的玉臂,拿着那麻布的抹身帕子便伸手探到水里去,给李曦擦洗下身,同时还不忘了跟阿锦说着些闲话。

阿锦看见她的动作,不由就觉得耳热心慌,又听她那么亲热的跟自己闲聊,心里便忍不住要想:怪道过来之前自家小姐曾经叮嘱过的,这武兰虽然形容奇美,性子却是少见的散淡,等闲的是不会与任何人为难的。

此番看来,便眼下正是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她却也还是这般谦和的跟自己聊天,而且还是在她明知道自己其实就是被打发了过来争宠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阿锦不由得就抬头看着武兰。

此时武兰来来回回的折腾着给李曦洗澡,又是板着李曦又是抹擦的,偏偏这身子还要探在一桶热水上头,当了这样天气,早已经是给热得满脸是汗,而且那发髻也已经有些散乱了,几个乱发便随意的撒落下来,吃汗浸住了,就贴在脸上,无论怎么看,这形容都略有些狼狈的意思,但越是如此,烛光下身为新娘子的她,却越是散发出了让人心醉神迷的雍容气质。

这是一种叫阿锦说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心里无限向往的味道。

愣愣地看了她一阵子,不经意间收回目光,却又落在李曦赤luo的后背上。

虽而热心跳,不过一念入目,却再也拔不开。

他是个读书人,身子白净倒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这身子竟也堪称壮硕,早听自家小姐说过,这李曦在床上便能折腾死人,那会子听了这话虽也是耳热心跳,不过到底不曾见过,因此也是须臾就忘,此时看了他这后背,却是不由得就魔怔住了。

她可是听见过两个人在小花堂里死命折腾时那声响的,此前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当下看见李曦这后背,那声音却是突然又折了回来,就在耳边咦咦呀呀的叫唤——

这会子李曦这身子,与自家小姐那话,还有那声响,竟是突然的就融为一体,再也难解难分。

许久之后,武兰收回手臂的动作惊醒了她,蓦然回神之际,阿锦不由得面红耳赤。

这时候,武兰松了口气,给李曦擦洗完了,她却是已经热得什么似的,便身上薄薄的衫子也似乎吃汗给浸透了,便紧紧地贴了身子,烛光下看去,身段无限玲珑。

这时武兰道:“咱们一起把他拖到榻上去吧。”

阿锦只好点点头。

于是两人一人抱一只胳膊,将李曦死猪也似的硬生生从水里拽出来,面对李曦赤.裸的身子,阿锦前所未有的慌乱,眼神儿便不知道该往哪里藏,一个失神之间,李曦便又重新掉了回去,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人给吓了一跳,低头看时,李曦居然歪了脑袋还在继续睡,这么狠狠地摔了一下,居然犹自不醒。

当下里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低低的笑。

再次把他扯着胳膊拉出水面,阿锦再也不敢分神,襟袖都给他身上的水浸湿的同时,终于也算是把他给架了出来,只是那胯下一嘟噜葡萄却是不经意就给阿锦瞧见,顿时便赶紧扭开脸去。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李曦甩到了榻上,两人都是热了一身大汗。

武兰忙着给他抹干身子,阿锦便扭头背对着床榻,犹自心跳气躁,几番想要开口请退,却又想着武兰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指使却偏偏的只把自己叫了来帮忙,想必是有话要说的,因此便也不好这会子就走,因此也只好站住了等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武兰忙活完了,便对阿锦道:“阿锦姑娘,烦劳你帮我照看他一会儿,我也洗洗。”

阿锦点点头,见武兰笑笑便径自起身,就着李曦洗过了的残水进了浴桶,她扭头看看已经给武兰蒙上了一层薄毯的李曦,便在榻旁挨了些边儿坐下。

武兰蹲在浴桶里,看着这边,道:“阿锦姑娘,我知道你家少夫人的意思,我也很喜欢你能过来帮我,如果你嫌弃,以后你就跟着我,如何?”

阿锦闻言讶然,她倒是不曾想到,原来武兰叫了自己来,竟是要说这个。

眼下她已经离了那边,算是这边的一个丫鬟了,有武兰这样的主母看中,想要她过来跟着作个贴身丫鬟,这自然是别人想也想不到的美事。

而于阿锦来说,虽然算不得什么天大美事,却也是愿意的,只是今晚在后宅里她曾亲耳听到李曦与自家小姐的对话,知道便过不了几天,怕是连自家小姐也要嫁过来了,因此她心里便不免还要对旧主存了些念想,这时候听武兰这么说,倒是不敢直接就答应了,因此听了武兰的话,她便只是低头沉吟。

这时候便听武兰一边擦洗着自己的身子,一边又道:“你也知道,我性子和善,素来不惯与人为难,所以,这府里的事情,我也就不大管得住,虽然将来柳家小姐过来了,这些事情都是要交给她料理的,但那毕竟还要有些日子。”

“因此我便想,你若肯到我身边来,便也正好可以帮我料理些家事,我知道你在那边也是负责管事的,素有威望,能服人,想来你若是肯管事,定是可以叫相公省心不少的,舍此之外,我知道你跟你家小姐主仆情深,倒是没有其他意思,你看如何?”

听她一语道破,阿锦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仔细想她的话,倒也觉得真是道理,因此当下里犹豫了一下,便道:“多谢夫人眷顾,婢子自然乐意跟在夫人身边,只是,这边府里的事情,婢子还是不要过问的好,不过倒是可以帮夫人您出出主意,只要您不嫌弃就好。”

武兰闻言笑着点点头,于她来讲,是从不担心所谓后宅权柄会丢掉的,因为她压根儿也就不想要那些所谓权柄,在别人看来的好东西,对她来说却只是负担。因此只要阿锦肯答应过来帮衬自己,那自己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读书习琴,也可以更多的陪着相公了,那什么劳什子权柄,丢了亦无甚可惜之处。

这时她正要再说什么,却听阿锦突然一声尖叫,抬头看去时,却见一只赤.裸的臂膀正从榻上伸出来,一把搭在了阿锦的腰肢上,正死命的往里面拽,然后才听见李曦咕咕哝哝的嘟囔着——“兰儿,来,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唔,东方一刻值千金……”

阿锦固然是给吓得魂飞魄散,武兰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时就见慌乱之中,阿锦已经被李曦给拉到了榻上,上半身便已经仰面栽倒在李曦身上,李曦的两条胳膊一个合拢,便把她整个的抱住,且那两只手便好像是早已熟练之极了一般的,径直的就握住了阿锦胸前一对椒.乳。

武兰急匆匆地披了一件袍子从浴桶里出来,见阿锦已经呆住了,既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挣扎逃脱,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榻顶的大红帐子。等武兰走到她身前,她这才突然醒过神来,待要挣扎,却见李曦又已经是一动不动了,使劲儿掰开他的两手,阿锦慌乱地滚下榻来扭头看时,却见李曦已经挣开了身上的薄毯,正自精赤着身子做怀抱佳人状……

鼾声蓦地响起,他却是再次睡熟了。

阿锦不由得以手遮目,低低地吱唔了一声,“夫人,你安寝吧,婢子告退。”然后便逃也似的快步出了房间。

武兰看看床上的李曦,不由得就是捂嘴笑了起来。

等到抹干了身子,她爬上榻去,就伏在李曦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不知不觉的就觉得躁动了一天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悄悄地靠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武兰笑笑,“相公,奴终于嫁给你了呢”

回答她的,是鼾声起伏。

扭头看看李曦的下身,武兰先是羞渐渐地笑笑,然后便探手过去,一边撸动着,一边道:“相公,醒醒,这可是你说的哦,洞房一刻值千金,你怎能这样睡过去啊……”

她跟在李曦身边已经数月,虽然李曦一直不曾要了她的身子,但是毕竟这孤男寡女又是情意绵绵的整日相处,李曦自然难耐,因此两人对于彼此的身体,倒是并不陌生,便是这拿手来替李曦去火的事儿,武兰也做过不止一遭,此时做来,倒也谂熟。

过了没多大会儿,武兰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胯下那蠢物渐渐长大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李曦嗯嗯唔唔了几声,恍恍惚惚地挑开眼皮一角,往外看了看。

面前正是一张千娇百媚的美人面。

“相公,醒醒啊”

李曦突然醒过神来,虽然吃酒劲儿给拿住,还是觉得脑子有些昏沉,但是有一件事却是突然提醒他,现在可不能继续睡下去了。

洞房一刻值千金来着

更何况,自己盼今天这个日子盼了可不是一天了

他抬手擦擦眼睛,很快就敏感的察觉到了下身的那只小手,顿时就是心里一激灵,冲着武兰笑笑,抬手在她脸上摸了摸,道:“你倒是着急”

武兰闻言脸上一红,却是忍不住松开手腻进他怀里,咬着耳朵道:“奴等了好久了,相公,奴等了好久了……奴,要做你的女人晚一刻都等不及了”

这火热的身子往怀里一偎,便比任何春.药都更有效,更何况美人情浓乎?

当下里便没了那只小手的活动,李曦胯下那蠢物仍是陡然精神起来。

李曦笑笑,探手一摸,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武兰身上竟是早就已经片缕不存了,当下里便不由得嘿嘿一笑,侧身压了过去。

只是不动还好,这一动,便突然觉得脑子一晃。

有点晕。

“这酒劲儿还真是大呀”

李曦停下动作晃了晃脑袋,觉得脑仁儿有点疼,当下不由得暗暗后悔,其实刚才不该仗着酒量大就喝那么多酒的,谁知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己却是喝高了。

这下子却是有些不好办了,虽然酒乃色之媒,自己眼下倒是心动的了不得,但是现代医学早就证明过了的,酒后*房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再说了,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要是万一弄出来个酒精儿童……

想了想,李曦突然贼兮兮地一笑,自己仰面躺好了,扭头看看一脸纳闷的武兰,道:“兰儿,你上来,别害怕,来,听相公的指挥就好……”

武兰闻言纳闷地看着他,有些不解,“奴……奴上去?上哪儿去?”

李曦闻言也懒得解释,干脆就扯了她的胳膊,武兰会意地顺着他的手劲儿活动,那裁玉也似的白腻身子便逐渐爬到了李曦身上。

在李曦的指挥下,她懵懵懂懂地分开两腿跨坐在李曦腰腹上,顺着李曦的手劲儿缓缓往后退,然后,便突然感觉到李曦下身那物什已经顶到了自己屁股上头。

这当儿,武兰好像是突然就明白了李曦的意思,然后便不由得一下子羞红了脸,忍不住羞羞地看着李曦,一脸转身欲逃的惊怯模样,犹疑地唤着李曦:“相、相公……”

李曦笑笑,道:“听话,来,对,就这样,咱们对准了,你自己坐下去……”

这会子武兰的声音也不知是哭是怨了,只是道:“这……这可怎么坐……”

正在她犹疑的时候,李曦突然一挺身子,便刺了进去,这时便听武兰“啊”的一声,那身子便蓦地颤抖起来……

一直等到走出那房间好大一阵子,回头看去,只剩下远远的一盏烛火了,阿锦才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发现,吃这一吓,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大汗。

而且,隔着裙子探手摸一摸,那腿根处竟好像是刚解了溲一般,不知为何已经是汁水淋漓……

她蓦地捂脸,竟是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

今晚我会熬夜再写一章,拼命嘛,自然是其他都顾不得了。

但是这一章肯定会很晚了,夜猫子可以等着看,习惯早睡的童鞋就明早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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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新妇

第七章新妇

第二天一觉醒来,李曦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软不已。

一把扯开身上的毯子,他勉强睁开眼睛,直觉强光刺目,好大一阵子才算是勉强适应,却是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眼下这个时候,估计少说也得是上午巳时了?怎么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热?反而是周身上下津津生风,直觉说不出的凉爽宜人。

晃晃脑袋,觉得自己渐渐清醒过来,这才恍惚记起,似乎昨晚就在两人房事正浓的时候,外面打雷来着,当时正到兴浓处只觉快意逼人,便外面电闪雷鸣的,也根本就不曾在意,只是上上下下的癫狂,此时回想起来,想必是昨晚下雨了,否则不至于如此凉爽。

外边有人在小声说话,声音柔柔的,想听也听不清楚。

李曦揉揉脑门,觉得脑袋倒是不怎么疼了,只是昨晚未免太疯了些,再加上又喝了那些酒,因此现在这身子就不免有些乏,想来今天一天都别想有什么精神了。

他勉强坐起身来,自己要摸衣服穿,却发现榻上只有毯子,旁边的熏衣笼却是空的,便干脆赤着身子跳下床来。

他这一动,就听见外边的对话声戛然而止,然后武兰便挑开帘子进来了。

看见李曦赤着身子,她忍不住啐了一口,然后又羞渐渐地笑,知道他在找衣服,便赶紧给他取了衣服来服侍他穿戴起来。

“在外头跟谁说话呢?”李曦问。

“杨家姐姐。”武兰道。

“哦,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来了有好大一会子了,早晨还是我们一块儿吃的饭呢。”

“咦?”李曦闻言一愣,“你起来很早么?”

按照规矩,新婚之后的第二日必须早起,一则拜见爹娘,二则昭示着夫妻二人此后都会勤勤恳恳,不至倦怠度日,也算是图个吉利的意思。只是李曦父母早丧,去二叔或者三叔家里拜望,又有些没必要,所以其实他们虽然新婚,却也并没有早起的必要。

当然,更关键的原因是,武兰毕竟只是妾,如果嫁过来的是柳婠儿这位正妻,那么即便没有了父母,不必起得太早,上午时候却也该去二叔和三叔家里拜望一下才是规矩。所以李曦听到武兰竟然早早起来,而且杨花花也一早就过来之后,才会很纳闷的这样问。

“是啊,很早就起了,见相公睡得香,就没叫你。”武兰道。

李曦点点头,顺嘴问了一句,“干嘛起那么早,你不累啊?”

武兰昨夜初为妇人,两人又是情浓之时,这**之事一起,便不免有些癫狂了,李曦都觉得自己很乏,就更别提武兰了。

当下武兰闻言抬头看了李曦一眼,又往外头捎了一眼,这才低低地一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便顾左右而言他,“要是起来晚了,下人们会笑话的。”

李曦闻言撇撇嘴,搂着武兰亲了一口,道:“你管她们怎么说呢”

然后又凑近了耳根子问:“还疼不疼了?”

武兰扭头看看外间,轻轻地点点头,“都不敢走路呢,钻心的疼,刚才还被杨姐姐笑。”

李曦笑笑,“那就别瞎忙活了,好好躺下歇着吧,花奴也是不晓事,那么早过来找你作甚。你这就歇着吧,下午咱们还要过去二叔和三叔那边见见,给他们和两位婶子都磕个头,说不得还得一起吃个晚宴。现在不歇,再歇可就得时候了,指不定要到晚上。”

武兰闻言笑笑,她自然知道相公这是疼她,不过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小声道:“杨姐姐是过来给奴送药来了,姐姐毕竟是经过人事的,知道新妇第一夜过了,早上起来肯定不好受,这才一大早就给奴送了药来,果然抹上之后就觉清凉,只要不走路不动,也就没那么疼了,估计到了晚上,便连那肿也能退了呢。”

“肿了?呃……也是……”李曦闻言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又问:“肿的厉害么?”

武兰淡淡地笑着摇摇头,面容温婉,“抹上了药就不碍了。”

李曦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收拾好之后出去,杨花花和阿锦阿瑟姐妹俩原本还坐着,此时就都站起来,杨花花不日就将嫁过来的事情,便连阿瑟都已经是知道了的,李曦出来,她们倒是不敢继续高坐。

李曦摆手让她们都坐,然后便随意的跟她们问答几句,总之精神不佳,也就没有多说话,这时自有小丫鬟端了盥洗之物来,武兰服侍着李曦梳洗了,便又从丫鬟手里结果一碗糯米粥来递过去,李曦端着碗吃粥,武兰便坐下继续跟杨花花闲话家常。

这当儿说着话,杨花花就不住地看李曦,一行看一行笑,显然是李曦这副疲态让她看了很是解气,刚才还曾忍不住拉着武兰盘问了半天来着,一晚上不过两次,便已经把他折腾成这样,心想以后要想不被他欺负,只需先灌他个烂醉便是了。

两人正在说着拆了院墙把两座宅子合起来的事情,李曦听了感兴趣,就陪她们聊,这两边府里他都是熟极了的,因此便提议把两府的后院都共圈起来,可以建一座很好的园林,又说了些自己关于园林的想法,前世做小白领的时候,那苏州园林还有北京的皇家园林也都是去旅游过的,这时候说起来倒也是头头是道。

武兰和杨花花都是她的房里人,平日里又都是对他敬佩之极,他的主意拿出来,自然是一致的叫好,杨花花还赞了一句,“相公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懂。”

聊着聊着,也就中午了,正好就叫杨花花她们不必回去,三个人一起坐着吃了一顿午饭。午饭刚过,就觉得天气又渐渐的热了起来。

毕竟是一向就以溽热著称的川蜀之地,毕竟是正在溽暑,虽然昨夜一场新雨刚过,但是也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便又重新热了起来。

下午酉时初刻,李曦带着武兰出门,一起到三叔李肱那里拜访,果然不出李曦所料的是,李朌自知不太讨李曦的喜欢,觉得让他到自己家里拜望有些奢想,便赶到这边来了。

李曦带着武兰给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子都行了礼,算是见过尊长了,然后那两位婶子拉着武兰到一旁说话,李肱便笑着道:“回头你得差几辆车来把你的东西拉走。”

李曦闻言纳闷,便问:“我的东西,我的什么东西落在三叔这儿了?”

这一回不等李肱说话,小胖子李早已经抢着道:“是礼品,堆了一屋子呢。”

李曦闻言更是纳闷,这时就听李肱解释道:“你昨天纳妾的事情,虽然不曾往别处说,但是一来你曾差人到衙门里请过二哥,二来你府上办事情,总归有些响动,这消息当然是不可能拦住的,更何况那些人都是鼻子生在脑门上的,千里之外的一点腥气儿都闻得见,更何况你这个。”

“大家怕扰了你,便不去你那边送礼,一大早就都跑到我这边来了,有衙门里的,也有些生意人,还有一些,则是咱们铺子里的掌柜之类,大家都是聚拢之一,我也就没拒绝,都留下了礼单,回头也帮你一一的致意一番就是了,总不能薄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李曦闻言点头,他倒是没想到自己那么低调的纳妾,居然还会引来一大堆送礼的,看来昨天在衙门里说什么外出视察的话,已经是彻底的成为扯谎了。

这时候想想,三叔说的有道理,这礼收下了,就等于是有了交情,人家固然是有些靠拢之意,自己却也平白的添了不少人脉,只需要事后客客气气的回些礼,此后人家有事也凑个面子,想来总会有些真正可用的人物,关键时候就可以拉过来用了,因此倒还真是不能薄了人心。因此当下里他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李肱的安排。

不过想到既然这事儿已经是尽人皆知了,自己似乎该去老师那边拜望一下才是,虽然武兰只是一个妾室的身份,但是自己带她去拜望,却也正好可以彰显出自己对武兰的重视,同时呢,老师他是知道的,武兰虽然只是妾,但是她的身份并不寻常,如此正式带着一个妾登门拜访,倒也不至于给批成孟浪不知礼。

心里这样想着,李曦就决定趁着今天下午就过去拜访去,正好可以托老师给打听一下长安那边的消息,倒也不必留在那边吃饭,晚上仍回来三叔这边吃家宴就是了。

只是正准备跟三叔说起此事呢,李曦扭头看到李早,却是不由得心思一动。

上次痛打赵风凌那件事里,这小胖子李早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说起来事后还一直都不曾怎么谢他,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曦发现自己这位小堂弟可真的是一员猛将啊,如果不给他创造个机会,只是任他继续这样呆在蜀州,可就有些可惜了。

念及此处,李曦便拍拍李早的肩膀,笑着对李肱道:“三叔,我看阿早虽然年幼,却已经有了些气候,于其把他关起来叫他念那些他不喜欢的道德文章,倒不如认真的给他寻个师傅教他练武才是。”

李肱闻言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李曦是什么意思,便问:“我跟你婶子也商量过,阿早这小子,读书看来是不成了,至于拜师习武么,你可有好人选可以推荐过来?”

李曦闻言一笑,道:“三叔您误会了,我说的可不是让阿早拜个老师,跟着人学什么武技,我说的是该把他送出去历练一下,要学嘛,自然要学万人敌”

一听到万人敌这个词,阿早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有一把小激动,赶紧就问李曦,“二哥,你能把我送到军中去?”

李肱闻言却是给唬了一跳,赶紧拦着,道:“子日啊,你可别胡闹,我跟你婶子只有阿早这么一个独苗苗,哪里舍得把他往军里送,这事儿你提也休提”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道:“三叔,您放心吧,我还能害阿早不成他年纪那么小,哪能真的把他丢到军伍里去,不过么,倒是应该让他去到类似的地方历练一下的。”

沉吟了一下,他道:“这样吧,我想把阿早先送到本地的镇静军里去,只要有周师一句话,想来不是难事。”

李曦提到这个镇静军,乃是乾符二年由当时的剑南道节度使高骈所设置,虽然隶属于剑南道节度大使衙门管辖,却也是蜀州地方的驻军,尤其是他们的粮饷一概都是由蜀州地方供给的,所以,只要周邛肯打个招呼,李早要进去历练一下习学一些军伍的本事自然不难。

这镇静军驻扎在蜀州,除非出现极大的变故,否则却是连上战场的机会都很少,因此也就可以保证李早的安全,再加上军营就在蜀州,李早虽然离家,却也并不离开本地,自然可以少了不少父母的牵挂。

因此李曦这个提议一出,饶是李肱满心里不愿意放这个才十二岁的儿子离手,考虑到李曦所说的,阿早再读书也未必就能读出个什么成绩来了,却也是不由得就心动了。

见他一副沉吟难决的样子,李早当即就苦了脸,“阿爹,你就听我二哥的,让我去镇静军吧,阿早想出去见识见识”

李肱闻言板了脸,“闭嘴,你才十二岁,还是个娃娃呢,见识什么呀见识,等你十六岁了,长大成年了再出去见识也不晚”

李早闻言撅嘴,道:“二哥那么聪明,他又不会害我,你事事都听他的,偏这件事又不听了。”当下就听得李肱想要抬手打他,却被李曦给拦下了。

不过拦下了归拦下了,这父子之间的事情,他还真是不好多说什么。

这时候反倒是李肱自己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儿子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李曦的确是比自己聪明多了,见事也透彻,再说了,阿早这小子,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喜欢,就算是力气再大,身手再好,将来也不过一赳赳武夫而已,反倒是不如干脆就听了李曦的,趁他年纪小就送出去历练一番。

想明白了这些,他便扭头看了那边的妻子一眼,也不同她商量,便咬牙道:“也好,那我就把阿早交给你,管你把他送到什么镇静军还是哪里,反正你们都是自家兄弟,你替我好好看顾,帮他谋个立身之处就是。”

李曦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回过味来才明白,是因为三叔李肱对自己非常的有信心,这才敢把才刚十二岁的小李早交给自己,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呢。

想明白了这些,他就点了点头,认真地道:“三叔,您放心吧,阿早就交给我了,十几年后,还您一个大将军”

他这话一出,李朌和李肱就都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当下李曦见这事情定下来,便干脆说现在要带着武兰先去周府拜望一下,便干脆顺道带了李早一起去见,李肱闻言自是没有阻拦之理,而李曦的三婶听见这边笑起来,又听见大将军之类的话,就过了一问,结果虽然很是不同意,但是既然李肱和李曦都已经说好了,李早又是那副雀跃的模样,她的意见自然是就给忽略了。

于是李曦便对武兰说了要带她去周府那边拜望的事情,武兰倒是吃惊不小,一直等到他们和李早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开始往周府那边去,武兰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就问李曦:“相公,你不是骗奴吧?奴只是个妾室,怎么能带去见您的老师?”

李曦闻言一笑,“兰儿,在我心里,可是从来都没拿你当个小妾看哦老师也是个通达的人,这些俗礼他也都是从不在意的,你放心吧,少不得有你一份见面礼,咱们那位师娘可是个有钱的,唔,尤其是,她有很多胭脂啊,你看见好的尽管开口,相信她就算是再怎么心疼,也不至于不舍得送你。”

武兰听他说得好笑,就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却仍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此前这些年里,别说是区区一地刺史了,便是朝廷宰相家里她也是住过的,人也见过,自然不是怕了周邛的官儿,她怕的是周邛这个李曦老师的身份。

能这般堂而皇之的登了周府的门,对她这个只有妾室身份的人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认可,甚至可以说,便许多年后,这也可以算是夸耀的资本。

毕竟在当下的大唐,世人看老师极重,看妾室极轻,便没有什么人新纳一房小妾也要带去见见自己老师的,至少就武兰所知道的,好像还没人这么做过。

当下她不由伏进李曦怀里,就着马车的颠簸,听着李曦镇定有力的心跳,动情地道:“相公,你对奴真好……”

一路来到周府,因为是正式的拜访,所以倒是必须按照规矩来了,李曦规规矩矩的在门房处递了名刺,然后就见周府的大管家张善迎了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一番谈笑之后李曦知道,便连张善也都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纳妾的事情。而李曦顺着张善大管家的话题介绍了一下武兰,张善看了武兰一眼,笑眯眯地赞了一句天作之合后,便带着他们往府里去。

周邛正在书房里看书,许是听下人说到了李曦是带着一个女子同来的,又见李曦是这么正式的递了名刺拜访,便大略的猜到了他的来意,因此便直接就打发人到后宅请了周张氏来,等到李曦他们来到前堂的时候,便见他们夫妇二人已经在堂前迎着了。

两个人都是一脸笑意,看着李曦带武兰走过来,倒是颇有些欣慰之意。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武兰当下就不由得把心放了回去,心想怪不得相公敢把自己带过来,在马车里又那样安慰自己,原来这周邛周刺史还真是个不拘俗礼的人物。

当下李曦带着武兰给老师师母见过礼之后,那周张氏便笑着拉了武兰到一旁说话去了,这时李曦才有暇介绍一直跟在身后的小胖子李早。

简单的几句介绍之后,李早知趣地口称“后学小子李早见过大人。”,然后便拜了下去。

听了李曦的意思,又见李早这小子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是生得筋骨强壮,再听李曦说当日里便是这小子只用了一拳就放倒那赵风凌,而且让他半天都爬不起来,周邛便更是点头,再加上此前他这个刺史也隐约听到过一些关于“蜀州小虎痴”的说法,此时亲见,也是非常喜欢,便干脆起身把他扯起来,笑微微的点头之后,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周邛又跟李曦聊了些最近衙门里的公事,左右无趣的很,幸好周邛是积年的老手,李曦最近又正是热衷这个,两个人倒都是能从里面品出些自得其乐的味道,这话题倒还并不叫人觉得憋闷。

一直到最后,李曦才说起托他帮忙打听些长安那边消息的事情。

李曦派了人去长安的事情,周邛是知道的,只是他心里明白,李曦派去的那些人,也只好打听些街头巷尾大家都知道的消息,至于高层之间的消息动向,却不是是个人就能打听到的,而他有着与岳父张九龄之间从不曾断过的通信,因此消息自然灵通之极。

此时明白李曦是在关注着赵风凌私自出京一案的消息,以及他那份奏章的回音,他沉吟了一下便道:“你莫着急,也不必害怕,以我看来,你那份奏章虽然有些弄限,其实据我的素日揣摩,说不准还就真的能对了当今陛下的口味”

他摸摸胡须,道:“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太坏的事情发生就是。”

李曦点点头,他又道:“至于那赵风凌一案……恐怕快不了,据本州押送赵风凌等人回京的差人们回信说,他们这一路上走的很慢啊”

李曦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才明白周邛话里的意思。

他们在回长安的路上走的慢一些,自然太子李鸿那边就可以有个喘口气的功夫,至少也可以让他们多走走门路想想办法。

熬夜写到现在,总算是写了六千字出来,抓紧时间睡觉去,明天还要上班啊

第八章 玄宗

听到老师周邛这么说,、QunabEN、coM

他当然知道那个成管家不会有那么容易对付,哪怕是因为赵风凌的胆怯如鼠,使得自己好像是赢了他一局,他也一定不会就此甘心被缚,一定会想办法缓和这件事情的。

而要想缓和这件事,那么尽量的多争取,或者说是多浪费一些时间,将毫无疑问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至少也可以略做缓冲。

不过呢,对于这个李曦倒并不是特别在意,毕竟在他看来,这件事不管到最后太子李鸿那边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来化解,都绝对会是一件叫他们头痛不已的事情,算是自己这个芝麻一样的九品小官给了大唐太子一个下马威,叫他们以后等闲的不敢轻易来骚扰自己。

这就已经够牛了。

他关心的反而是周iB对自己那道奏章的看法。因此想了想之后,他便问:“老师说或许能埘了皇帝陛下的口味……这个,弟子不解。”

周邛闻言笑着看了李曦一眼,骂道:“在老师面前也敢装糊涂,你还真是大胆的很。若是心里没有个七八分把握,你敢行这等胆大之事?”

话是这么说,他笑骂过之后,却还是认真地给李曦解释起来,道:“当今陛下任事大胆,魄力十足,自他即位以来,举凡科考、兵制、文选、翰林院等等,对于先帝乃至太宗皇帝当年定下的规矩,都敢于大力改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宰相一职的选任,更是目光独具,绝不为前人的观点所束缚,因此,才能有我大唐今日之盛世。”

“而你那道奏章,虽然语言乖吝了些,也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之嫌,不过今上素来都是用人不拘,气量亦是极大,因此据为师的推测,陛下看了你那奏童,怒怕是肯定要怒的,但要说拿你问罪,却是不太可能,甚至于,他或许会派人观察你一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周邛的语气也不由得有些迟疑,毕竟圣心不易揣度,这些年来他虽然刻意留心的去分析当今玄宗皇帝的行事风格等等,临到事情的时候,却也并不敢说自己的猜测会十拿九稳,要是随便猜猜都能猜中,那今上也就不是玄宗大帝了。

因此犹豫了一下之后,周iB才道:“如果今上真的肯派人打听一下你的风闻,那想必可就是好事了,你有才名,有能吏之名,又善洽商贾,除了有些浮浪的名声不太可取之外,其他的倒都应该是为今上所喜欢的,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有一份不错的前程。

李曦闻言点头,这猜测倒是跟他自己计算出的结果差不多。只不过自己那猜度的根据来历复杂混乱,有的是前世的时候历史教科书上的,也有很多不期然了解到的一点点野史传闻,还有则是根据老师周邛对那位玄宗皇帝的讲述,等等,很驳杂,虽然对自己那个结果的信心很大,但是当知道了老师周I|j的猜测竟是跟自己差不多之后,这心里的把握顿时就更大了。

接下来,两个人便就这个话题又聊了聊,从周I|j口中,李曦倒是知道了不少当今玄宗皇帝的轶事,感兴趣之余,原本心里那个模糊的玄宗皇帝,却也开始逐渐清晰了起来。

据说在他-岁那年,一次在朝堂举行祭祀仪式,当时的金吾大将军武懿宗大声训斥侍从护卫,当时年幼的玄宗皇帝却是马上就怒目而视,喝道:“这里是我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如此训斥我家骑士护卫!”

结果当场就弄得武懿宗看着这个t岁大的小屈孩儿目瞪口呆。后来这件事传到玄宗皇帝的祖母则天大帝耳中之后,她非但没有责怪今上,反而对这个年小志高的小孙子备加喜欢。

到了第二年,年仅八岁的今上就被则天大帝封为临淄郡王。

显然,这是一个自小就胆魄十足,也敢作敢为的人。

周I|j是长安人,又在长安为官多年,而且还素来就是个博闻广识的,肚子里自然有不少关于这位玄宗皇帝的小段子,当下他愿意讲,李曦愿意听,倒是言谈甚欢。

聊到后来,兴许是周邛讲厌了,便开始端起茶盏喝茶,这时李曦见状本想就此告辞,却又想起一桩事情来,便把今年晚稻下种期间晋原县保留那三十万亩菜地的事情跟他提了几句,又说了些蔬菜市场和剑南烧春经营的事情。

那三十万亩菜地的事情,虽然自上到下的公文里不曾有人提过一句,但是李曦知道,这种事情是根本就不可能瞒住周邛的,只不过只要是不出问题,哪怕周工B不是自己的老师,对于下面的做法顶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限罢了,不至于过多干涉。

果然,听了李曦主动把这件事情一说,周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倒也并没有额外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别闹出篓子来,仔细着些”,便把此事轻轻放过了。

这时李曦看看天色不早,自己也已经过来了有一会子了,便提出要回去,周邛并没有挽留,只是让他婚后也不可忘了习字读书,李曦恭敬地答应了。这时候反倒是师母周张氏正拉着武兰说的亲热,两个人都是在长安长大的,又都是气质娉婷的大家之女,这会子聊起天来,倒是分外的投缘,听到李曦说要走之后,便道:“你先回去吧,我要留下兰儿在这边吃饭。”

这话说的李曦苦笑不已,便委婉的跟这位师母解释说今晚要跟二叔三叔一起吃个团圆饭,也算是家宴的意思,周张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武兰的手,再三的叮嘱武兰此后一定要常过来玩,这才从丫鬟手里接过刚刚才给武兰准备好的礼品,不外也就是些首饰脂粉之类的,倒是有满满的一抬,武兰推辞不下,便只好收下。

周张氏打发了两个人抬着箱子给送到外边马车上去,然后李曦才带着武兰和李早向老师师母告辞,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经意间才瞥见,小丫头周玉正自气呼呼地看着自己。

李曦自问不曾得罪过她,倒是不知道她为何生气,而且仔细一想,似乎今天自打自己进了周府,周玉就一直跟在周张氏身边,几乎都不曾说过什么话,甚至都没拿正限儿瞧过自己,倒是不知道她又犯了什么犟脾气。

不过当下里倒是顾不得搭理她,告辞之后,李曦便带着武兰一起出府,上了马车直接回李肱的府邸。

马车上,武兰偎在李曦怀里说着她跟那周张氏夫人聊天的事儿,这一番聊天,竟是唤起了不少她心中的长安1日情,毕竟她是在那里长到十四岁的。

只不过谈到这位周张氏的时候,武兰虽然犹犹豫豫的,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说:“妾身不太喜欢她,她……太精明了。”

李曦当然知道周张氏的精明,只不过她是老师周邛的妻子,算是自己人,因此她的那份聪明还并不惹人讨厌就是了,却是不知为何武兰初见之下就对她没什么好感,便开口问她。

武兰犹豫了一下,道:“聪明的女人妾身也见过啊,远的不说,就说相公你也知道的,柳家小姐可算是绝顶聪明了,但是她与人为善,从不刻意的在人前表现出她有多聪明,而且她行事总是不忘了给人留下几分余地,虽然性子刚强,但是人缘却还是很好。”

“相公不知道,柳家小姐在柳府里可是向来以人缘好著称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虽然行事给人留余地,但是该做的事情却也绝不手软,下了狠手之后还能叫人不记恨,这可就真是聪明之极了,妾身望尘莫及。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又道:“除了柳家小姐之外,柳家那位大公子柳蓝的妻子柳周氏妾身也是认识的,她就不行,虽然也是聪明,但是总也喜欢把那份聪明露出来,倒好像是怕人都不知道她聪明似的,而且……而且此人颇贪吝财货,为人有些小家子气,便在柳府里,他这位大房的大娘子也是不如柳小姐这个终归要出阁的小姐人缘好。”

因为跟柳家的关系实在是太过亲密,因此那柳蓝的妻子柳周氏李曦也是见过的,虽然只有几面之缘,说了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句话,不过他对于武兰的这番评价却也认同。

这时,武兰见李曦点了点头,便又道:

“如果还有,杨家姐姐可也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了,她呢……很有意思,她总是喜欢盛气凌人的,不管是事情再大再小,总是不肯认输服人,总要事事都压人一头心里才自在,不过她既生得美,行事又爽利,遇事又极有主见,而且性子生来强硬,这等心高气傲的做法,于她倒也配的来。”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笑笑,“而且如果把这一点抛开不论的话,杨家姐姐从骨子里也是很良善自勺,嗯,刚认识的时候,妾身也不喜欢她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直到大家来往的多了,妾身才开始明白,其实她之所以会做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也只是不愿意服输,所以才只能强自给自己打气撑住罢了。“说着说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嘛,若是再没有那样一副谁都不怕的面皮,可要怎么独立支撑一个门户?”

这话却是李曦此前从来不曾听过的,此时听来,竞恍惚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忍不住问武兰,“你……就是这么看花奴的么?你觉得,她是给自己撑起了一副假面子L,以此来支撑门户?或者说,她其实也并不喜欢这样,只是因为不愿意一直被男人支配,这才把自己伪装威了一副女强人的样子?”

“女强人?”武兰闻言笑笑,看着李曦,“相公这个说法倒也有趣!”

又点点头,“嗯,妾身觉得大概就是如此吧。当然了,杨家姐姐还是有些很好玩的地方的,虽然妾身不惯那样,却也觉得一个女人,那样子做并无什么不妥。”

“哦?说说看,什么好玩的地方你不习惯了?”李曦问。

“嗯,比如说,杨姐姐行事喜欢极尽奢华,明明她也根本就需要不了那么好的,但她却非得要最好的不可,穿衣服要穿最好最贵的,吃饭非得要至少二十道菜,便连用的胭脂,都是非长安过来的极品胭脂不用……这也跟她做事情的风格一样,事事都要强。但是妾身却觉得,女人太要强了,不好的,会很累。”

李曦点点头,忍不住悠然地想到,若干年后,如果自己可以带着嬉儿武兰和花奴她们,在长安城里买一栋大大的宅院,每日里看书游戏喝茶闲聊……该是多么幽静闲适的好日子啊。

只可惜,眼下显然自己还没有资格去享受那种恬静的生活。

长安,兴庆宫,南熏殿。

玄宗皇帝一把将手里的奏折摔在案上,忍不住拍案大怒,“御史台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赵风凌此子不告而私自离京月余,御史台竟是丝毫消息也无,做得甚么御史!”

他这一摔奏折,南熏殿内包括高力士和宰相萧嵩、韩休在内的几位官员便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整个南熏殿内静得针落可闻。

发怒之后,玄宗皇帝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站住了,问高力士,“今日来请罪的都是有谁?只有那赵元礼和赵常奴父子么?”

高力士闻言躬身答道:“回禀大家,倒是只有他们父子。赵老大人今年已经是六十许龄,身子一向不好,这大太阳的,他便跪在富门一侧,只怕是时间一长……”

“让他跪着!”玄宗皇帝在此拍案大怒。

高力士闻言自然不敢再多说。

良久,玄宗皇帝扭头看着萧嵩,却是问高力士,“就没有其他人要来请罪么?“这时,萧嵩闻言不由得心里一紧,顿时便低下头去。

他情知道,皇帝陛下这话其实就是在问:

太子呢?太子为什么不来请罪?

这个问题,自然无人敢答。

这时,玄宗皇帝缓缓地坐回宝座,摆摆手,道:“众卿都坐吧,坐吧。‘然后他目视韩休,问:“韩卿,你可有话要说?”

韩休闻言刚坐下便又站起来,手持笏板,道:“臣以为……赵风凌此人不告而私自离京,宜重重责罚,然而,赵风凌乃是我大唐官员,他不告而离京,固然也是他自己狂妄无知,却也是御史台有所失察,因此臣以为,陛下也应下诏申斥之。至于赵元礼与赵常奴父子,臣却以为他们并无过错。”

“哦?“玄宗皇帝闻言先是有些失望,不过听他最后~句话说的怪异,便忍不住问:

“那爱卿且说说看,为何李家父子竟是没有过错的?难道管教不严,不是一桩大罪?”

韩休当然知道其实这时候皇帝陛下突然喊起自己来问话,其实是希望自己会帮他把太子扯出来的,只是他却觉得此事若一旦牵涉到太子,便未免会变得太过复杂,甚至有可能会引起一场朝中的大地震,因此即便他出任宰相以来便一直都是以敢于任事敢于说话而著称,临到这种事情,却还是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是有胆魄,是敢于任事敢于说话,但那并不代表他鲁莽。若论起政治智慧,他却也是丝毫都不比其他人差的,不然以他那副刚胆,如何还能做到宰相之位呢!

这个时候,太子不能提,但皇帝陛下又问到自己了,其他方面倒是不妨说一说。

因此当下他便躬身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赵风凌是我大唐之官员否?”

玄宗皇帝听他这话问得稀奇,心想若不是官员,哪里会有什么私自出京的罪名昵?正因为是官员,所以才要问他这个罪名嘛。不过他情知韩休这话虽然问的突兀,却肯定自有缘故,因此便回答道:“没错呀,赵风凌是我大唐的官员。”

韩休闻言点头,又道:“那么,臣斗胆再问,赵风凌既是我大唐官员了,那么对于他来说,第一个身份是大唐官员,还是李氏之子?”

“呃……”玄宗皇帝闻言不由微愕,这个问题还真是把他给问住了。

他当然明白韩休的意思,他是在说,这赵风凌既然已经是大唐的官员,那么管教他、使用他和监察他的事情,自然是应该由大唐的朝廷,具体来说,就是礼部、吏部、御史台等等衙门来负责的,总不成一个大唐官员出了事,不怪朝廷上自己没管好没使用好,反而要去埋怨人家父祖管教不严的。如此一来,难道说赵风凌首先是人子,其次才是朝臣么?

这个道理……倒也并不是说不通。

因此玄宗皇帝犹豫片刻,想要反驳,却思及这韩休想来便是个口舌不拙的,这一辩论起来,怕是干脆就把话题扯远了,便干脆摆了摆手,“卿言甚是,如此,来人哪,去富外去告诉那赵家父子去,叫他们起来自去吧,就说是朕说的,此事与他们无干。”

当下他话音方落,自有殿值小太监领命去了。

韩休满心的等着要与皇帝陛下就这个赵氏父子是有罪还是无罪白勺问题辩论一番的,却不想皇帝陛下竟是将这个问题给轻轻放过了,当下便知道,只怕太子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因此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他便道了一句“陛下英明,臣敬佩不已!”,然后便转身退回原处坐了下来,再也不肯说话。

而这个时候,诊治嗅觉比他还要灵敏了许多的萧嵩自然已经闻出了一些味道,只是他素来便与太子那边关系不错,在眼下皇帝陛下并没有明言此事要追究太子李鸿的责任的时候,他倒是不必主动开口说什么,因此,便也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两个宰相一起选择沉默,其他人就更不会有什么话说,因此,这南熏殿内一时间竟是安静的可怕。

良久之后,玄宗皇帝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一遍,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做以手支额状,道:“朕也乏了,众卿且退下吧,此事……容后再议!”

众人闻言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恭声唱诺,然后便鱼贯而出。

当然,萧嵩和韩休还是备走一边,彼此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看着众多大臣们鱼贯出殿,玄宗皇帝便连刚才那一丝掩饰的意思都丢开了,这脸上便顿时是阴沉得厉害。

“啪”的一声,他再次拍案。

高力士忍不住进言道:“陛下,既然诸位大人们都不敢就此事波及太子,想来太子殿下还是极得民心的,陛下是不是…玄宗皇帝不等他摆摆手,便立刻打断了他。然后便起身再次在殿内来回踱起了步子。

太子若是不得民心,他反倒不怕,他怕的就是太子太得民心了!

当然,这个道理高力士也知道。

只不过他毕竟不是皇帝,根本就无法感触到一个帝王对自己皇位的战战兢兢,也无法体会到一个帝王在面对一个有可能会危及道自己权力的儿子时,那种复杂的心态。

因此,他本来是想开解几句,却没有料到,反而是惹起了玄宗皇帝内心更大的猜忌。

在殿内来回踱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步子之后,玄宗皇帝突然停下脚步,似乎心气儿平顺了很多,便脸色也是好看了不少,他看着高力士,问:“将军,据奏折上说,这赵风凌此次潜去剑南道想要图谋不轨,却是叫那个李曦给发现的,你可知道,这赵风凌为何会突然去找李曦的麻烦?李曦又是为什么,非要得罪赵风凌,甚至不惜把他翻出来做成大案呢?”

高力士闻言犹豫了片刻,道:“这个,老奴不知。”

玄宗皇帝闻言皱皱眉头,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李曦调到长安来,朕要亲自问问他。”

高力士闻言躬身称是。

这时,玄宗皇帝叹了口气,才又道:“你跟萧嵩打个招呼,命他上奏折吧,这个赵风凌,必须死!”

高力士闻言心神一颤,然后才回过神来,却是顿时就明白,关键时刻,陛下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即便他老是搞一些不该有的小动作。

于是他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第九章 天子使臣

第九章天子使臣

进入七月,即便是以蜀中之溽热,此时也不知不觉的就开始凉爽起来,等到过了七夕,虽然白天的日头还是一样毒辣,晚上的天气却开始一日更比一日凉爽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李曦倒是不怎么忙,衙门里只需每日过去点个卯,然后便也学了郑爽裴俊一样躲回家里去,即便有事,也不过就是一个上午的功夫就处理完了。

而除此之外,不管是那三十万亩的蔬菜,还是各地的蔬菜市场,乃至于剑南烧春的酿造和销售,其实都已经形成了以柳家兄弟、三叔李肱和阿锦、杨钊他们几个为首的管理集团,因此,李曦这个幕后最大的老板倒是不需要负责什么具体的细务,只是有些事情当他们感觉不好决断的时候,才会聚集起来商讨一下,最后请李曦给拿个主意。

当然,在这期间,倒也不是一点事情没有,比如说在六月末的时候,就闹出来一次杨钊贪墨公款的事情。

李曦只知道历史上的杨国忠是个大奸臣,而在他想来,奸臣嘛,哪有不贪污的,所以一等各项事情都安置下来,他想到这件事,就命三叔李肱额外的留了心,果然,李肱这一留心之下,还真的是就给查出点什么来了。

贪得也不多,才九万钱多一点,当然,他私底下收的那些经销商们的钱,肯定要数倍于此,可即便如此,这个数目在剑南烧春这样庞大的销售额面前,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而且据李肱讲,这杨钊虽然贪了些,其实平日里处理事情却很有大将之风,自己不在的时候,销售这一块只需要他一个人便可以运转自如。

甚至于在眼下李肱已经要分出很大心神来负责照顾蔬菜这一块,并且还要跟成都府的一些大商家打交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剑南烧春销售这一块的顶梁柱式人物,因此,李肱的意见很明白,为了这点小钱,不值得乱了军心,也就是小小的警告一下就是。

但是在李曦看来,这却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因此,虽然李曦也采纳了李肱的建议,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往大了处理,仅仅是罚没了他的贪墨所得,那些收礼的收入,李曦就全当是没看见了,但是却直接取消了他在销售这一块儿的管辖权,直接把他打发到蜀州的蔬菜市场里,别的不管,只负责管辖这个市场的治安以及卫生清理等等,算是一份苦差。

不过呢,在得知杨钊贪墨以及收礼来的钱,倒有不少都是拿出去贴了一个本地的名ji之后,李曦就又动起了脑筋,根据柳荣的提议,他直接出钱买下了那个叫做裴柔的女子,然后便把她干脆送给了杨钊。

如此一来,有心从良的裴柔固然是感激得什么似的,便是刚刚才被李曦给打入冷宫的杨钊,也是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知道,这裴柔乃是本地官ji,又颇有名气,要想把她买下来,可不是光有钱就行的,偏偏他又爱煞了这女子,李曦此举,倒是很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了,对比之下,他此前把自己打入冷宫,倒还是小事一件了。

因为通过这件事,杨钊知道,李曦虽然暂时把自己打入冷宫了,但是显然,自己的这位东家雇主,却还是准备要继续用自己的,眼下这番先是敲打后是施恩的,其实只是为了以后重用自己做准备罢了,而对此,杨钊内里感激之余,却也忍不住颇有了些期待,连带着原本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蔬菜市场那边,他也用心起来。

而且为了表示对李曦的忠诚,他特意隆而重之的请了柳蓝做媒人,李肱和李曦叔侄两个做证婚,在七月三日这一天,正式娶了那裴柔过门。

这个年头,纳名ji为妾,乃是红袖添香的风流雅事,但是娶一个ji女出身的人为正妻,却多多少少的会让人有些不耻,但是在杨国忠眼里,只要藉此能够博得李曦的信赖和亲近,那自然便是值得的,更何况他本来就爱煞了这裴柔,立志就是要娶她为妻的。

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算是圆满的结束,李曦也就重新把他从蔬菜市场那边调过来,因为想到杨国忠在本来的历史上是肯定可以做到大官的,那么不管他是奸臣也罢,名臣也罢,肯定是一把做官的好手,所以李曦便干脆也不再让他主管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只是跟晋原县县令郑爽略商议了一下,便抬举他进县衙门里做了一个小小吏员。

他这个吏员,是专门跟着李曦的,有了他在县衙里盯着,一来可以帮着李曦监督下面蔬菜种植的事情不要出了纰漏,二来有些公务,也直接就可以拿回家来让李曦办理了,自然是省事许多也放心许多。甚至于才不过十来天的功夫,李曦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杨钊此人,若说缺点,那肯定是一大堆,但是他的优点也不容抹杀。

首先,他这个人很机灵,做事情愿意动脑子,很多事情只需要李曦略一提点,他立马就可以上道了。其次呢,他此前曾经在街头厮混过多年,县城里三教九流都无比熟悉,于人情世故上也是熟谂,所以把他放到衙门里,简直就是一个多面手,不管什么事情把他放过去,那都是立刻就可以给你做出点成绩来。

如此一来,李曦自然加倍看重他。

当然,出于“奸相”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让人心里不踏实,李曦对他的防备也是无人能及的高,也就算是一边大用一边重防。

就在这种情况下,七月十日,李曦和李朌李肱一起,送走了小胖子李早。

其实说到底,李曦之所以着急着想把自己这个弟弟送进军营,倒不单纯是为了促使他尽快成熟起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是有点害怕那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大动乱。

李早善武,那么在这场大动乱之前,他如果能够尽快成长起来,不但可以为自己以及整个李氏家族觅得一份难得的安全保障,而且在李曦看来,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可以让李早在这场迟早都会到来的战争中突然崛起。

要知道,即便是他对历史没什么了解,也知道诸如郭子仪李光弼之类的名字。

如果阿早能够成为这种可以留名千古的名将……只要是想想,李曦就兴奋,因为那是自己的弟弟呀

当然,他也知道,要成为名将,要想借机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崛起,绝对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甚至于还要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但是他觉得,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历史上肯定会有这么一场灾难和机遇并存的大事要发生,难道能因为可以因为要冒一些风险,就那么轻易地放弃了吗?

他的答案显然是不可以。

才十二岁,就把李早这只小雏虎送进军营,按照李曦的说法,这叫逼虎长大。

把李早送走之后,这才刚刚消停了没几天,李曦正在准备着要请老师周邛替自己上门求亲下聘,然后还策划着等婠儿过门之后,自己就正式的纳了杨花花,但是还没等他的计划开始落实,晋原县衙内,就已经迎来了天子使臣。

李曦的品阶,自然够不着给他下圣旨的程度,按说即便有事,充其量吏部下一纸公文足矣,但奇怪的是,这一次来到晋原县衙的,居然是一位宫里的小黄门,偏偏这小黄门此来,竟然只是传达口谕,并没有任何调令。

口谕有三,第一,着免去李曦从九品上晋原县主簿一职,并无其他任命;第二,着李曦由晋原县县学生员,改入长安国子学生员;接到口谕之后,五日内必须动身。

就这么一道口谕,简单干净。

宣谕完毕,那小黄门被人带下去休息了,这里李曦和杨钊面面相觑,而裴俊和江安则毫不掩饰欣喜之情,与他们相比,郑爽脸上的阴晴不定反而算是不错了。

一道口谕,直接把李曦的官儿给罢免了,虽然他身上的散官之阶还在,但是毫无疑问,散官是无权的,充其量就是每个月支领一些俸禄罢了,几乎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反倒是李曦居然莫名其妙给“转学”去了长安国子学,在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眼中,很是有些诡异。

而这个时候,尽管把他们的反应一一记入心中,但是李曦显然还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他们,尽管当初他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有可能会面对这种非但不升官反而会被罢官夺爵的准备,但是当这个结果突如其来,李曦还是不由得有些举止失措。

过了好久,一直到带着口谕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李曦才逐渐回过神来。

把这道口谕翻来覆去的仔细一思量,他开始渐渐地回过味道来,虽然这一道口谕夺了自己的官职,但是很显然,玄宗皇帝并没有准备问罪于自己,相反的,他居然还通过让自己“转学”到国子学这么一个方式,把自己调到长安去了。

那么,这位玄宗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考察?或者……把自己弄到长安去再收拾?

仔细想想,估计十有八九还是以考察的面居多。毕竟人家是皇帝,如果真是因为那一道奏章而恼了自己,想把自己处置了还不简单,哪里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果然,就在李曦趁着现成的,把自己负责的公务一一整理了出来,去到县令大人郑爽的房间里一一交接干净,又约好了改日相聚的时间之后来到蜀州刺史衙门,把天子上差带来的口谕跟周邛和柳博一说,两个人的反应也是众口一词——这不是贬官

虽然也谈不上升官,但是显然,李曦那个奏章并没有触怒当今皇帝陛下,而按照那份奏折的分量和犀利程度,只要不是触怒,事情就大有可为

尤其是李曦去的这个国子学,可是大有讲究。

国子学,隶属于国子监治下,专门负责招收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为生员的学校,乃是整个大唐绝对的最高学府。

免了李曦的官,却把他“转学”去了国子监,这里头到底有何深意,大家都猜不到,但是很显然,玄宗皇帝陛下既然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在里面。

因此想了想,周邛便道:“既然陛下急着召你进京,想必不是单纯的让你去国子学读书那么简单,唔,回头你到我家里来,我写封书信你带去,到了长安之后到九龄公的府上拜望一番,想必他能给你些主意。”

李曦闻言点头应是,然后,周邛沉吟了半天,才又道:“其实想想,若是因为你一道奏章,就直接擢升你入朝为官……那才不像是咱们今上了,反倒是眼下如此这般,唔,甚好,甚好,子日啊,虽然只有五天时间,但是家里的这一切事情,你都要妥善交代一下。其他的倒不必担心,有为师和柳公在此,想来你虽然走了,却也没人敢动你的生意。”

李曦闻言刚要点头,却听他又笑道:“只是,你和柳家小姐的喜酒,却是不可避免的又要推迟了。”

当下李曦闻言,也只好报以苦笑。

从刺史衙门告辞了出来,外边阳光依旧炽烈,但是李曦的心里却是渐渐地就安静了下来。

仔细的把这道口谕想了又想,再结合自己对玄宗皇帝的了解,他心里便渐渐地开始明白起来:李逸风至今滞留长安未归,想必他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撤职了之后“转学”国子学这件事情,也就是说,玄宗皇帝虽然已经把口谕都下到蜀州来了,但其实长安那边却是无人知道的,否则的话,李逸风便回不来,至少也会送个口信回来。

这么说来,那道奏章肯定是已经被玄宗皇帝给压下了,并不曾给什么人看。但即便是做了他有可能只是为了不想惊动朝廷中的大臣,尤其是那些节度使们的假设,只从他并没有大发雷霆的直接给自己来个罢官夺爵之后永不录用就知道,他没有生气。

而他现在又是这么急着要召自己到长安去……

这么说,有戏?

熬不住了,实在是熬不住了,眼皮都打架了,这一章就四千字吧

阿弥陀佛,可怜的俺还要八点起床……赶紧闪人了,祝大家看书愉快

第十章 安排

第十章安排

七月十三日玄宗皇帝口谕达到晋原,当日,李曦便同晋原县县令郑爽办理了职务交接,当天下午,他从蜀州刺史衙门里出来之后回到家里,他立刻便闭门谢客。

第二日上午,在把李肱、柳蓝、柳博、杨花花、杨国忠等人都召集到家里之后,他把自己昨天梳理好的思路一一交代下去。

剑南烧春之事,改有李肱、柳荣和杨花花三个人负责打理,一旦遇到什么大家意见不一的事情,又来不及等到给自己送信,那么最后拍板决定权属于柳荣。

而柳蓝则不再负责任何商业上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和周邛柳博二人商量过了,按照朝廷的制度,朝廷五品官员,可以恩荫子弟一人为郎,授正九品。而柳博乃是五品官,这个恩荫的资格,自然是要落在长子柳蓝身上的,所以经过和周邛柳博两人商议之后,大家一致决定,李曦走后留下来的这个晋原县主簿的位子,正是适合初步把柳蓝推上官场的好机会。

虽然晋原县主簿只是从九品上的官员,而按照制度,柳蓝可以直接恩荫为正九品散官,让他来担任这个晋原县主簿,从资格和资历上来说,倒是问题不大。如果说会有一些问题的话,那就是县令大人郑爽那里是否会支持的问题,一般来说,只要本地县令首肯并推荐,州刺史衙门附属,又是恩荫的正九品散官身份,这申请几乎就没有被驳回的可能。

当然,郑爽非是呆书生,手底下空出一个重要官职,他自然也不愿意放过,甚至在李曦看来,这也正是那郑爽用来拉拢江安的好机会,从从九品下的县尉,到从九品上的县主簿,看似只差半级,却也是很重要的一次跃升,江安想必会心动。

而如果成功的把他拉拢到手,那么以郑爽和江安合力,甚至江安身后撇下来的那个县尉的位子,又会形成一次胜负了然的角力。

即便是郑爽在李曦这边也已经有了很多利益,但是他却知道,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最重要的利益,自然是政治利益,为了政治利益,便是暂时牺牲一些经济利益,自然也是完全可行的,因为只要权力在手,他们是不会缺钱花的。

所以,要想让郑爽松口,要想让他转而支持柳蓝上位,除了周邛和柳博这边要给出一定承诺之外,李曦也做好了喂他一口的准备。

而且在他看来,政治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交换二字。只要双方没有最基本的政治观念上的冲突,又没有什么个人私怨,那么肯定一切都可以谈。

不怕对方不心动,只怕自己出不起价钱。

而有了周邛和柳博在背后为支撑,再加上几大事业运作至今,资金上也已经开始逐渐的积累起来,太大了不说,举手之间调动个几百万钱来先支出去,还是不至于影响到大局的。所以,李曦出得起价钱。

再所以,柳蓝出任主簿一事,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无论是从保护个人利益来出发,还是为了柳蓝的仕途前程考虑,李曦都不容易这个位子落到其他人手里,要知道,他在晋原还有着三十万亩菜地的利益呢。

而柳蓝出任主簿之后,这一块的利益自然就由他接了过去负责照看。柳蓝出身仕宦之家,又养的好官威,年纪轻轻做事便难得的认真,而且还有杨国忠和李肱作为他的臂膀和耳目,因此对于他能做好晋原县主簿一事,李曦毫不怀疑。

而有了这个基础,李肱只需要负责管理好各地的蔬菜市场以及剑南烧春在各地的销售网络,便已经足够。

如此上头有周邛和柳博为回护指点,下面又有一干任事之人,李曦觉得即便自己离开了一两年与这边音信不通,这些事情也不至于出现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议罢了这些事情,留大家吃了一顿午饭,下午时候,李曦便亲自带了礼品到晋原县衙的后衙处拜访,而郑爽也是早已等候多时。

李曦的骤然被免职,让他这个不知道奏章一事的人有着少时的不解,初时他也跟裴俊和江安两个人的看法差不多,以为是前段时间李曦暴打赵风凌的事情发作了,因此才被上头没有任何理由的就给免了职,而且来的还是个宫里的小黄门。

但是事后再三揣度,郑爽又觉得事情云山雾罩,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因为如果只是单纯的免职,只是单纯的报复的话,这个“转学”到国子学的事情可就无处索解了。

熟思良久,他终于恍然大悟,在他看来,李曦被免职一事,绝对跟赵风凌一事,跟东宫太子那边无关,应该是出自李曦自己这边的原因,而在他李曦的官儿做的好好的,又不是主动辞职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上司刺史周邛给李曦使了什么劲儿,把他给调到国子学去了,其目标所指,想必是明年春天的大考了。

想想也对,李曦毕竟才名远播,极有诗才,或许,这样的才华在进士出身的周邛眼中不拿去靠进士才真是浪费了。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郑爽便突然对于李曦早就与自己约好的造访充满了期待。

李曦来了之后,两个人客套一番,落座之后丫鬟进来奉了茶,郑爽原本还准备天南海北的先胡乱扯一扯,但是显然李曦此来并不准备跟他慢慢的磨。

于是,等到房间里伺候的下人们都退下去之后,他第一句话就是,“郑大人,在下这一离职,本县主簿的位子可就空下来了,不知道,您可有如意的人选?”

郑爽闻言愕然,此前李曦给他的印象,都是很温和,乃至于大家商谈和媾和的时候,往往都是彼此轻轻一碰便意会了,根本就不用把事情明打明的说出来,因此他倒是没想到李曦会这么直接就奔着这件事来了,而且一开口语气就十分犀利。

这顿时便让他心里有了一丝不悦,忍不住心想,无论如何,你眼下都已经不再担任任何官职了,却居然一开口就是主簿的人选,倒是一副老大人的口吻

不过郑爽也算是见惯了风雨的了,这一点小小的心中不悦,他自然不会放在脸上,当下便笑笑看着李曦,问:“子日贤弟何故如此急切?”

李曦闻言苦笑,想了想,道:“三十万菜地之事,非同小可,若是换了不太让人放心的人来照看,居中颇多耗费不说,这事情指不定就能捅出什么篓子来呀,到时候不单是在下,便连大人身上也有不是,在下虽然只做了几个月的主簿,却深得大人关怀,怎忍离任之后还要给大人留下麻烦?”

郑爽闻言脸上表情不由一滞,他倒是没想到,李曦居然威胁起自己来了

不过……三十万菜地这事儿,说大吧,不算大事,但要是有人存心找茬的话,却也足够致命,至少是扒了自己这个县令的官衣没有问题了。

因此当下里他犹豫了一下,便又笑笑,道:“那么,依贤弟的意思呢?”

李曦闻言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前些日子同柳司马的大公子柳蓝说起话来,在下觉得县令大人敢于担了巨大的风险支持蔬菜种植,实在是令在下感激不已,听说大人新纳小星,在下无以为报,便准备将在下名下三十八家蔬菜市场的一成股份作为贺礼送给大人新纳的如夫人,柳蓝兄也是极为赞成啊”

郑爽闻言先就是忍不住的一阵心动,三十八家蔬菜市场一成的份额,这可是个大手笔呀看来李曦果然还是知趣的,既然他一上来就瞄准了他走后留下的这个主簿一职,那么肯定就已经是准备好要跟自己做一番交易了。

唔,三十八家蔬菜市场的一成份额……

犹豫了一下,郑爽捻着胡须道:“原来是柳司马家的长公子啊,唔……这个……”

李曦闻言笑笑,“也是那次说起,柳蓝兄说了,他准备就此荫了,倒也是正九品散官,说起来出身仕宦就是好啊,一起步就比我这个从九品的小官儿高了一级”

郑爽闻言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后便附和着道:“是啊,恩荫就是好啊做官嘛,还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

只是说话间,他脸上却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眸中精光闪闪,似乎是在做着权衡。

李曦笑笑,道:“昨日造访恩师周大人,与周大人聊起晋原县的政务,刺史大人对您郑大人可是赞不绝口啊,按照他的原话,就不说今年救灾的大功,也应该再给您记一个优上的考评,刺史大人还说,当初他为您请功的奏折到了中书省之后,两位宰相大人曾有些争执,决断南下,后来陛下便使人问了九龄公一句,九龄公当时便道,‘能务于本职,又能拓于远路者,能吏也’,于是,您可不就是被吏部给记了一次大功?”

他这一番话东拉西扯的,信息量极大,绕是以郑爽的脑子,听完了之后还是反应了好大一阵子,这才一一的扯清楚,然后眉头一皱,便饶有深意地问:“据说九龄公一直在居母丧,唔,可是朝中有事,陛下还是忘不了问问他的意见呀,陛下隆恩,九龄公宰相之望也”

李曦闻言笑笑,知道自己那一番话已经基本上打动了他。想想也对,作为一个做官多年的,眼下又在周邛的治下为官,刺史周邛和张九龄的关系,他郑爽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而自己先是许诺说周邛会额外看顾他这个县令,然后又隐晦地向他传递了一些张九龄虽然居母丧,却随时可能会复起的消息,他不心动才是怪了。

当然,心动归心动,要想让他把心动化为行动,李曦知道自己还需要一些更靠谱的砝码。于是略想了想,他颇有深意地道:“是啊,据恩师周大人说,最近朝廷上也是不太安稳,两大宰相萧公与韩公关系不睦,今上为此也是大伤脑筋哪”

“哦?”郑爽闻言果然立刻扭过头来看了李曦一眼,他虽然是外官,远离长安,但是作为一个官员,一些最基本的嗅觉肯定是有的,朝廷上的消息,他不可能不关心,因此,萧嵩与韩休不合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

两大宰相不和……按照此前的例子,很有可能会被今上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给一起赶下台呀,那么,此前一直都呼声极高的张九龄登台拜相的机会,自然也就无比的大……

想到这里,郑爽再无疑问,当即便做爽快状,道:“贤弟说的是呀,主政之官若是彼此不和,很容易耽误事情的,便比如本县,有些人就明显的不够合作嘛唔,贤弟担任本县主簿期间,你我彼此合作,倒是极为愉快,如果继任者能与贤弟一般,对愚兄我来讲,自然是巴不得的好事啊愚兄身为主官,对于本县主簿的人选,倒还是颇有建议之权的,嗯,回头本官便写了折子递到刺史衙门里去,贤弟放心”

李曦闻言大喜,如此,他在晋原的最后一件大心事便也已经解决,当下他便笑着拱手,道:“大人鹏程万里亦是指日可待呀”

这话拍马屁是一个,最重要的是,李曦也给出了许诺。

生意谈成了,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

与郑爽的讨价还价还算顺利,接下来大家虽然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却大多都是细枝末节无关大碍了,有了前面那么深度的合作,些许小事的托付,郑爽自然是豪爽地一口承诺下来,甚至于连李曦想要送给他的一些回报,也被他笑着婉拒了。大处已经拿到,他自然不吝在这些小事上做一把大方。

与他谈完了从偏门出了县衙,李曦特意吩咐车夫绕路到县衙正门那里去走一趟,等到了县衙正堂大门口,他又命马车放慢了车速,自己掀开帘子来看了许久,这才放下帘子,命马车直接回家。

当初那位小黄门传的口谕是自接到谕令之日的五天内必须启程,而且人家也就在县衙的官驿里住着等呢,李曦自然不好拖延,拿出两天的功夫来把家中细务一一处理了之后,第二日又到周邛和柳博的家里郑重拜访了一次,而且在柳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也得以溜到柳婠儿的绣楼里与她一续离情。

然后,在剩下的两天时间里,李曦便抛开一切,与武兰和杨花花好好地缠绵在一处。

两天之后,他单人独骑出门,到官驿里与那小黄门汇合了,打马出了晋原城。

今晚就这一章,而且字数有点少,说起来蛮不好意思的,不过明天周六,例行是要去给人做访谈的,上班时候还能偷偷打个瞌睡,访谈可不行,所以,必须早睡。

今天就不求票了,明天进了长安再求票。

第十一章 赤忠

第十一章赤忠

由蜀州至益州,出了益州再折往西北,一路上都堪称是一马平川,其行甚速,但是自打进入山南西道之后,路途便立刻难走起来,过了巴州,就是传说中的蜀道了。李曦和那小黄门一路北行,极是辛苦,等两人踏入京畿道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九天的时间过去。

两人身份特殊,那个名叫赤忠的小黄门乃是奉旨出京,身份自不必说,李曦虽然已经不再任职,却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从九品上的散官,因此这一路北来,有享受朝廷驿站的资格,虽然山野之地饮食粗糙,但好歹总比自己寻店进食要好得多,因此两人这一路行来,虽然都是累的苦不堪言,比之其他商旅脚夫等辈,却还算是舒服的了。

人家赤忠在兴庆宫内好好地做着小黄门,突然就给打发出京办了这么一趟苦差,来回这么一折腾就是两个月,沿路少不了受罪,这心里自然是老大不痛快。因此在刚从蜀州启程的时候,那赤忠便不免对李曦不冷不热的。

不过这一路行来旅途寂寞,两个人自然免不了路上聊聊天,渐渐熟识之后,这关系也就融洽起来,尤其是李曦素来行事大方,手里的钱流水一般花出去,自然就让那赤忠不得不高看一眼,再给他些油水,这态度便马上又是一变。更何况李曦又是个素来就倜傥洒脱的,那风度漫说女人,便是男人瞧见都敬佩,何况一个区区小黄门乎?

于是,等两人一路离了山南西道进入京畿道的时候,那小黄门赤忠便已经是一口一个李公子了,叫的真是好不亲热,不知情者看见赤忠穿着一身宫里宦官的衣服,偏偏对李曦恭敬有加,再看看李曦的风度,这心里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十王院百孙院那边出来的人物了。

这一日晚间,两人到了金城,直奔县中官驿内住下之后,也不在官驿内吃饭,李曦便拉了那赤忠一起,两人都穿了一身便衣,出去寻了一座大酒楼,要了一桌好菜两壶好酒,痛痛快快地吃喝了一番。

金城至长安,不过六十里,一日马程可至,两人这次喝酒,显然就是到达长安之前的最后一次了,一路行来,两人之间虽然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关系倒真是不错。

这赤忠看中了李曦广有钱财,而且他还是朝中九龄公的徒孙,此番又是陛下亲自敕命自己到剑南道去宣口谕的,想来也是驾前有名的人物,与他交好自然不是坏事。

而李曦则觉得自己此来长安只身一人,虽然李逸风眼下就在长安,算是为自己打了前站了,但他毕竟是个在野之身,顶多只能在幕内参谋一番,自己要想在长安混得开,却是要多结交一些朋友的。

这小太监赤忠既然有缘与自己一路相伴经月,已经略有了些交情,而他眼下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小黄门,却毕竟是整天在玄宗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打转悠的,他这人又生得聪明伶俐,在李曦看来,指不定哪天就能突然飞黄腾达了。

即便他不至于如此煊赫,也不指望到时候能借他什么力,至少有了他,自己就可以多一条宫中消息的来源,因此对自己来说,与他结交一番自然也就是一件惠而不费的好事。

酒菜已饱,李曦便又顺着这一路来的思路请教起长安的事情来。

说起自己到了长安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那赤忠便打着酒嗝道:“长安是何等地方?那是天子居停之地,万邦之京畿别的不说,便长安城里自打开国那会子起一直到现在,数不清的勋贵国戚呀,说句不夸张的话,长安人口百万,其中拐弯抹角能跟皇家扯上点关系的,那就至少得有十万人所以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四个字,老老实实要知道,长安城可不是普通人能撒野的地方”

这赤忠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生得面皮白净,形容俊朗,不过他的头发有些微曲,眼睛里颜色也有些发蓝,因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曦便猜测他应该是有些外族血统。

后来闲谈的时候他自己提到,他祖上本是往来玉门的商贾,后来到了他祖父这一辈,生意越发的大,某次外出回来,便带回了一个花剌子模的女子。他祖父虽然瞧不上这异邦女子,就带回来却也只是充作歌姬而已,不过对于这女子身上的那股子异域风情,却是非常着迷,因此时常宠幸,后来一二来去,就有了这赤忠的父亲,当时老爷子已经是五十有三。

因为是歌姬所出,而且那歌姬在生下赤忠之父后的不过两年,便也就被转卖掉了,自此音信全无,所以赤忠的父亲在家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像这种身份,被称为“路边子”,意思是捡来的,不算数,长大了也不过就是奴仆的身份。

不过还好的是,赤忠他爷爷毕竟还对他有些关怀,照顾着一路长大,又给他娶了媳妇,给了点小产业,便早早的把他分出去单过了。只是可惜,等到几年之后老爷子去了,家里那原配的正房大公子继承了产业,便又使尽办法把赤忠他爹那点小产业给夺了回去,以至于赤忠一家人开始没了生计,便只好先是做工,后来便干脆卖身入了别家为奴仆。

赤忠他阿娘死时据说才二十五六岁,而四年之后,阿爹也没了,于是当时才十一岁的赤忠一狠心,干脆把自己给卖了,得了钱之后葬了阿爹,然后便净身入了宫。

十五年倏忽已过,每每提起那赤家人来,他仍是恨得咬牙切齿,只可惜这些年他在宫里虽然也是小心奉承,但是却一直难得人赏识,因此便一直爬不上去,这仇恨便也只能藏在心底。而且或许是小时候的悲惨境遇已经把他给历练出来了,这一路行来,便是酒后李曦假作无意之间的试探,他都坚决不肯吐露那赤家人的姓名。

此时听他说到去了长安之后要老老实实,李曦眉头微蹙着,勉强点了点头,却并不答话。

长安那等地方水很深,等闲的自然没有自己这个偏远小县过来的一个九品散官撒野的机会,这一点李曦自然深知,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心里却又不太认同这个观点。

犹豫了一下,李曦想说一说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这时候赤忠却又话题一转,自己把自己给拉了回来,只听他道:“但是,你李公子显然不是普通人嘛所以,其他人需要战战兢兢的,你不需要”

李曦闻言大奇,忍不住问:“赤公公此言何意?”

于是赤忠掰着手指给他分析,“你是什么人?你是皇帝陛下亲自命某家传口谕把你召入长安的,虽然某家不知道陛下为何召你进长安,但是显然,陛下直接把你从一个小小县学给调入国子学……要知道,那国子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而且能让陛下亲自下诏入学的,你怕是国朝以来的第一个,所以,以某家愚见,陛下很是看重你李公子啊”

李曦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静听。

这时那赤忠便又继续道:“某在宫中呆了粗粗也有十五个年头了,便是到兴庆宫里当值,也有八年多了,陛下么,洒家是时常都能见到的,以某家看来,陛下乃是个有度的君王,而且性子刚强。这性子刚强的人,往往都喜欢跟自己性子差不多的,而且偏偏陛下的肚量还极大,如此一来,以某观之,李公子入了长安之后,只要行事在大道之内,不违法不逾纪,那么陛下便是尽可以容你的,说不得反而还会更欣赏你呢”

此时两人已经各自吃了两大壶酒,李曦不觉怎样,但那赤忠的酒量却是有限,偏偏他一直都在宫中,等闲的喝不上酒,因此这一路行来李曦便发现,他有些贪杯,所以几乎是只要李曦请喝酒,他每喝必醉,而他喝醉了之后,虽然还是很警醒,但是说出话来,却无疑要比平常时候放开了许多。

便比如眼下,李曦就觉得他这番话很有些见地。

当然,像这种既泄露了自己思路,又口涉今上,而且还有些大言炎炎的话,也就是酒后他才会稍微说一点,平常是决计不会开口的。

摸着下巴想了想,李曦点点头,“赤公公此言有理呀”

赤忠闻言得意地笑笑,李曦知道今天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就已经是大喜了,如果再继续挖其他的,只怕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闹不好会让他疏远自己,因此接下来便话题一转,再也不谈这个,只是有的没的说了会子闲话,然后两人便离了酒楼回到驿馆里歇息。

第二日一早起来赶路的时候,赤忠时不时会走神,看向李曦的眼光也有些复杂,李曦混作不见,到最后,那赤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便主动拍马凑过来,有些赧然地道:“昨晚喝多了酒,却是胡言乱语了一番,当不得公子信重,还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李曦闻言笑笑,这些天来,之所以每到一处县城他就要力邀这赤忠出去喝酒,其实就是因为他发现,这赤忠虽然平日里态度谦恭,而且还有些见钱眼开的趋势,不过他的很多见识见解,却都是很有见地的,只不过他的这些见识只有在酒后,经过自己一些无意的撩拨之后,才会有选择的说一部分出来。

而且即便是昨日酒后说了,到了次日他也必定会后悔,然后就会到自己面前来设法转圜,力求让自己忽视他的那些话。

只不过,他确实是喜欢喝酒,喜欢到骨子里了,虽然知道喝多了之后自己肯定会胡说八道一番,也明白这些胡说八道其实就是惹祸之源,但是只要李曦诚心诚意的拉他,到最后他就还是会忍不住嘴馋,于是,这一路上几乎每天一上路,他必然要过来找李曦来上这么一番遮掩的话,其实事到如今就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这话已经是说了也白说了。

果然,此时他看见李曦笑了笑却不说话之后,忍不住懊悔地握了握拳头,然后却是叹了口气,“某不过一个小小内宦,胡言乱语而已,一路行来倒是吃了公子不少酒,说起来无以为报,今日此去,展眼就是长安了,某便祝公子鹏程万里,早日出将入相吧”

李曦闻言索性勒马停下,认真地看着他,道:“赤公公,恕在下直言,你此生若能戒酒,将来怕不又是一位宫内将军啊”

那赤忠此时闻言也正勒马停下,听了李曦这话,不由得目光一湛,直直地看了李曦一眼,然后才赶紧打了个哈哈,笑道:“李公子过誉了,某不过只求个衣食饱暖,此生便足矣”

他当然知道,李曦口中的所谓宫内将军,指的就是高力士,而高力士也恰恰正是他奋斗的目标,此时给李曦一眼道破,他虽然心内震惊,却不愿意这么轻易就让李曦看透自己的底细,因此便赶紧拿话给李曦支开。

不过说完这话之后,想到李曦所谓的“戒酒”,他还是忍不住陷入深思。

李曦闻言笑笑,想了想,道:“在下言尽于此,实在是觉得公公不该因酒自误,公公才思敏捷见事深刻,眼下你所缺的,不外乎二,其一,机缘,其二,戒酒。这两项齐备之后,公公飞跃之期不远矣”

说完之后,李曦笑笑,打马前行。

良久,那赤忠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叹息一声,狠狠地皱了皱眉,打马赶上李曦,马上拱手道:“一路行来,公子之才令某家拜服不已,今得公子一言之教,异日若有展布,必以富贵报之”

李曦闻言点头,扬鞭前指,道:“前面,可就是长安了长安城内,你我后会有期”

赤忠闻言,极目远望着那根本还看不到的长安城,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心潮激荡。

长安啊,长安。

一眨眼就被人甩开三十多票了,晚上码字的时候心神不宁啊偏偏悲催的俺今晚还要忙着整理采访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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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通行证

第十二章通行证

下午申时,李曦和赤忠两个人就已经并马来到了长安城下。

按照脚程,两人当然可以马上就进入长安,但李曦是外官,朝廷有制,外官不奉诏不得私入长安,这跟官员们不得调动不许私自离开任所是一脉相承的,因此虽然已经到了,他却还是必须到长安城西那座专门为西方和西南方的官员们修筑的驿馆里住下。

必须等到那赤忠去回复了圣命,然后转中书省礼部批复,李曦拿到批文,这才准许入城并且在城内居留,否则就是违制。

别看他才从九品上的芝麻小官,而且还是散官,但御史台专门就是干这个的,哪怕你官再小,只要违反了朝廷法令,那么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有人上奏折弹劾你,而且这种失仪的罪名,除非皇上特别宠信你,愿意给你遮拦,否则几乎就是一告一个准儿。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才刚杀了一个私自出京的赵风凌,百官们这时候正警醒着呢

话说当年汉高祖初定天下,君臣无仪,大臣们来往极是嚣张无忌,叔孙通为刘邦指定朝贡礼,百官这才进退有度,于是刘邦就爽了,忍不住说了一句,“今乃知天子之贵也”

这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当皇帝是干嘛的,普天之下一人尔他们最享受的事情莫过于天下臣民都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之所以刚一登基就立马隆而重之的制定本朝礼仪,为的就是天下有序,所谓天下有序,其实就是为了维护皇权。

你身为朝廷官员,说白了就是给皇帝老子打工的,若是出不禀入不告,爱干嘛干嘛,那皇帝还算什么皇帝这就叫违法,而且还是封建王朝最严重的违法之一

因此,即便千辛万苦的走了一个月之后,李曦内心对长安城早已是无比向往,却还是不得不在距离长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下,耐心的等候召唤。而与他相比,赤忠却是隶属于内侍省的宦官,又是奉命出差回来,自然不需请命就可以直入长安复命。

于是就在长安城外,李曦负手,赤忠牵着马,两人一路说着往长安城走,一直到走出了几里路去,两人这才互道珍重,然后便分了手。

等到李曦目送那赤忠的马儿走远了,自己站在官道之旁,遥遥地看着几里之外长安城巍峨的古城墙,耳中听着那模模糊糊的熙攘人潮,虽然心里好奇之极,却也只好回去。

眼下这已经是顶着不小的压力给提溜到长安了,没必要为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功夫让人给揪住短处,这一点李曦心里却是拎得清的。

这一路缓步走回驿馆去,沿途看着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而且服饰口音各异,甚至还有不少穿了大唐服饰的波斯人,偏偏操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跟后世地铁上遇到英国鬼子用一口流利的北京话抱怨英语实在太难学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倒也算是一景了。

落日余晖徐徐洒落,行人们或行色匆匆的赶路,或优哉游哉的谈笑而行,扬马走鞍之间,虽然还没进入长安,但是一股豁然大气的盛世之风却已经扑面而来。

不知不觉的,李曦就看得很欢乐。

等他回到驿馆门口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李逸风正满面带笑地站在门口。

李曦不由得大喜。

来的路上还打算着,等到入住驿馆之后一定要花点钱请人帮忙给送封信进城呢,没想到不等自己的信送出去,李逸风就已经出来了。

“先生怎么知道我今日到?”李曦笑着迎过去,问道。

李逸风笑着躬身施礼罢,这才直起身子笑道:“家里早就有信来,说了大人行止的日期,是以老朽推断,大人到达长安的日子,也就是左近几天,于是这几日里便每天下午都过来看看,刚才公子与那内侍到的时候,老朽就已经在了,只不过觉得大人与那人有话说,当时便没有出来迎接罢了,还望公子恕罪。”

李曦闻言哈哈大笑,道:“先生言重,辛苦了”

李逸风此来长安已经旬月,两人一直书信往还,可以说李逸风一直充当了李曦在长安耳目的作用,而且更关键的是,他还肩负着帮助李曦在长安扬名的使用,并且按照目前的成果来看,这个使命他完成的相当成功,因为刚才到驿馆里入住的时候,那驿馆的小吏们甚至都听过李曦的名字,一看真是从剑南道来的李曦,立时便是改容相敬。

可想而知,这些时日以来,李逸风倒真可谓是辛苦了,所以一见之下,李曦当即便拉着他的衣袖道:“先生为我在长安素日操劳,今晚得见,不醉不归”

李逸风笑着摇摇头,口中连道“不敢当”,不过对于李曦要大醉一遭的提议,他倒是并没有拒绝,坦然接受了下来。只是道:“公子此来,事情尚未稳妥,这酒,是要喝的,老朽倒也不推让,不过,似乎且暂缓几日才好。”

李曦想想,知道他说的未尝不是道理,如果今晚喝的大醉,明天一早还不等起来,正好人家礼部差了吏员给你送批文来了,到时给人的第一印象岂不糟糕?

即便没有这个顾虑,眼下这驿馆乃是西去南往的官员必经之地,堪称龙蛇混杂,自己才刚刚在长安城内有了些不错的名声,若是刚到驿站便喝得大醉,被人看在眼里,虽也没什么大不了得,到底还是不好,因此想了想,李曦便也从善如流。

此前与那赤忠几番交谈了解,李曦对于自己此来长安该保持的态度,已经心中有数,但那也必须是等到自己安顿下来之后才好方便一一展布开来,现在却还是老实一些为妙。

有些事落在小人物眼中,叫浮浪,叫失仪,同样的事情落在大人物,特别是某些特定的人眼中,却会博得洒脱、率性、倜傥无羁的评价。

当下李曦带了李逸风进到驿馆里,两个人只叫了些简单的菜肴,又要了两壶本地所酿的春酒,便在驿馆的小酒楼里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边喝边聊。

李逸风把自己来到长安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约略的交代了一番,李曦则把自己来之前对家中的交代和分派也说了一下,李逸风又说些来到长安之后耳闻目睹的趣事,这一席酒喝得倒是不闷。

末了,李逸风道:“老朽已经代大人去到那位九龄公的府上递过帖子,是家中大公子出来见的,说是九龄公今有母丧在身,不便见客,所以请你来了之后就直接住下,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听候九龄公的召唤。”

李曦闻言点点头,这意思就是在情况不明之前,这位师公是不准备见自己了。

得到这个消息,李曦心里不免叹了口气,不过再想想,如此也好。

不管是从老师周邛的口中,还是外界清议,尽人皆说九龄公刚直有风度,但是只看那位师母周张氏的精明就不难得知,张九龄刚直归刚直,有风度自然也是有风度,但是一个读书多年最后斑斑大才到考中进士,而且又能在大唐的官僚体系中混迹多年,直到居母丧前,已经是中书侍郎的高位,他可不是只会傻乎乎的刚直。

若说他这位在朝中声望极高,几度都差点儿拜相的老大人肚子里没些计较,李曦才不信。

那份奏章经由周邛的手,他肯定是看过的,意见不知,因为自那之后,他便一直保持沉默,只不过从眼下他对待自己这个徒孙的态度来判断,只怕他心里还是担心的居多。

因此这态度,就有些差堪玩味。

当然,或许是自己的身份太轻?或许是人家压根儿就对自己那份奏章的事情没当回事儿?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得紧。

因此李曦便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反正自己奉的口谕只是转学到国子学而已,玄宗皇帝既没说要让自己入庭召对,也没说要问罪于自己,就连他的态度都还模棱两可的很,所以,其他人的态度含糊一些,也是正常。

只是自己既然来了,就绝对不能老老实实的猫着就是了。

有了一壶酒打底,这一觉就睡得分外香甜,次日早上起来,这一路的疲惫似乎都歇过来大半。昨天下午和李逸风他们两个人边喝边聊倒是畅快,一直到夜色渐临,长安城门都快要关闭的时候,李逸风这才返回城去。

要按说李逸风也是从九品散官在身,出行之时也是有资格住进官驿的,但是一来他未曾奉召,没有任何批文,二来他此番是悄悄来到长安,地方上根本就不曾报备,按照官方的备案记载,眼下的他应该是正在老家养病呢。

所以此番入长安,他的真实身份身份等于就是隐匿了起来,在离开长安之前,自然还是要一直隐匿下去,不然便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了。因此这驿站他自然是住不得,哪怕再晚,也必须要回长安城里去。更何况李曦眼看就要进城,他自然要提前回去安排布置一下。

一觉醒来,浑身舒泰,李曦就简单的要了早餐吃了些,然后便在驿站左右的转悠,等待礼部的批文下来。

因为长安为天下之都,所以官员往来极是频繁,而且官员们要进长安,必须在驿站里等候批文,因此这驿站便自然的成了通衢之地,即便这驿站修建的极大,占地极广,屋舍也多,但仍是天天都给挤得满满的。

昨天下午李曦到时,若不是被赤忠这个兴庆宫中的宦官陪着来的,便入住怕都要成问题呢。只是李曦这一日所见,驿站里人马纷纷的,便不曾安静过片刻,由此可知其熙攘。

而且人家不像李曦这样,就单人独骑而来,人家即便是来述职的,只是来一趟就要走,也要丫鬟仆人的带一堆,至于那些被调入长安的,其排场就自更不必说。

有人来,自然就有生意,因此就在驿站周围就开了许多家店铺,此时李曦一路看过去,发现这些店铺果然都是围绕着这些官老爷及其奴仆下人们的所用所需而开的,而且虽然眼下还是大清早的,这生意却也还都不错,甚至还有几家饭铺专门卖各地风味,极受欢迎,以至于李曦都有些后悔,不该在驿站内就吃了早饭。

而且,看着眼下这熙熙攘攘的,尤其是有家铺子似乎就是专门卖巴蜀风味饮食的,大老远就能闻见一股子别处不曾有的茱萸味道,倒是让李曦心里突然一下子就起了些乡关之思。

屈指算来,虽然连长安城都还没进去呢,但是离开蜀州却已经是一月有余了,此时乍一下安定下来,又闻见这股子茱萸气味,直是叫人心里不知不觉就有了些离情别绪。似乎只是突然之间,那远方的亲人和温馨的庭院就都变得那么令人魂牵梦绕。

扭头往西南方向怅望许久,李曦摇头笑话了自己一番,这才又顺着来路溜达回去。

一直到近午时分,礼部的批文终于算是正式下到了驿站里。

来的是一位穿了青衣的官员,看上去大概是礼部的主事之类人物,手里拿了一大叠的批文,便站在驿站的庭院中挨个儿传唤。

这驿站里住了不少等候进城的外官,此时大家一处等着,有不少人瞥见李曦年轻得有些过分,便套问了一句“这位年台哪里来的?”,李曦答了是剑南道来的,人家看看他那九品的绿色官服,便也名字都懒得再问,只是虚应故事地笑笑,便扭过头。

见到这种情况,李曦也就只好笑笑,知趣的不再说话。

等着批文进京的这批官员之中,有好几位都穿着绯衣,一看就是地方大员,但此时面对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却还是执礼甚恭,倒是让李曦感慨了一番,果然,外官在长安最是不值钱的,因为长安最不缺的就是官,地方上一个威风凛凛的刺史大人,到长安来却是连别人家一个门房也未必敢得罪。

天子居停之地啊,指不定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就能把关系给捅到哪位大人物那里去,最关键的是,你要结好人家不容易,要得罪人却容易得多,同样的道理,好名声传起来蛮费力气,坏名声却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给你传到要害的地方去。

试想,谁愿意在长安这个老大帝国的中央衙门里留下关于自己的不良言论?哪怕人家只是一个小小主事,回头礼部衙门里一说,三五天就传遍三省六部了,吏部那边的考评自然就会受到影响,吏部的考评一差,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你这个官儿就没当头啦

因此回头一想,赤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这地方还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撒野的。

那主事手里的一大叠批文是按照官职从高到低排列,第一个念到的是一位名叫李昌的官员,原任陕州刺史,显赫的一方大员,李曦拿眼看去,见此人生得仪表堂堂,不过面容和善,想来应该是个雍容有风度的,即便面对那位礼部主事,他的态度也是从容不迫,反而是那位主事对他毕恭毕敬,想来要么是素有名声,要么就是得到了提拔,要留在京中了?

这时候听周围人乱纷纷的低声议论,李曦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位李昌竟然是皇家血脉

李昌,字适之,陇西成纪人,据说是先承乾太子的嫡孙,后来承乾太子得罪,后人皆被黜落为庶人,一直到高宗时候,才为自己的这个哥哥恢复了地位,只不过他的后人们却还是没有什么特殊地位的,也就是朝廷那里有供奉罢了。

但是这李适之却显然是个不甘心做太平公子哥的人物,据旁边一个官员小声说,他在神龙年间就已经出仕,开元初年就已经做到通州刺史,后来擢升为泰州都督,前些年才转任陕州刺史,今番入京,却是十有八九要被今上擢升为御史大夫了。

虽然还没有圣谕,但驿站之内素来消息灵通,因此早有风传,手眼活络一点的,便入住之后就已经打听出来了,只是李曦昨晚却忙着同李逸风喝酒,因此他倒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当下那礼部的主事非常客气地把李昌李适之的批文递过去,李适之也客气的道了谢,两人又略寒暄几句,那李适之知道对方还有大量公文要发,便不多说话,只是转身命家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了。

于是那位礼部主事就一人一人的继续往下唱名,驿馆内一大早就起来等消息的诸多大小官员们此时便一个个引颈以待,被唱到名字之后,总不免要过去客气的道了谢,甚至有人还想要攀攀交情,只不过那位主事大人除了对李适之非常客气之外,对其他人就没那么谦恭了,一概都是以公事当前为由,把这些官油子们的攀谈给挡了过去。

六个绯衣的批文发完了,接下来几个身着青衣的官员便都立刻就精神了起来。因为按照惯例,五品一过,自然就该六品了。

但是这个时候,那礼部主事拿起一份批文来,皱了皱眉头,迟疑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却是突然唱名道:“原剑南道蜀州晋原县主簿,从九品下奉礼郎,晋原县县学生员,李曦李大人何在?”

此声一出,庭院里的大人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从九品?李曦?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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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妙人两枚(上)

第十三章妙人两枚(上)

却说长安乃是大唐国都,自然也就是吏治的中心,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哪怕是任命一个九品芝麻官上任,也该到朝廷吏部来办理一下手续才是。

但问题是,眼下这个时代既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交通极为不便,如果这官儿就在长安左近那还好办,若是人家正在岭南任职呢,由本地的县尉升任另外一县的主簿,这种情况下如果让人家大老远跑来长安一趟,基本上可就是大半年的功夫扔在路上了。也就是说,他即将上任的那个县,将会有至少半年的时间没有主簿官……

所以,理论归理论,考虑到实际情况,朝廷上也有明制,除非有特殊必要者,七品及以下地方官员上任,不必到吏部,凭制诰文书直接上任即可。

当然,县令是例外。

虽然大唐按照户口的多寡和地理位置的不同,把所有的县分为京县、畿县、上县、中县、中下县和下县这六等,京县县令是正五品上,如郑爽这样的上县县令是从六品上,而下县的县令却只是从七品下,但县令乃是代表朝廷管理地方百姓的最基层主官,也就是所谓的父母官,所以大唐立国以来便极为看重。

因此,每个县令上任前,非但要到吏部去报道,甚至还必须由皇帝陛下亲自看过考过,觉得合格了,这才准许上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唐朝前期吏治一直堪称清明,国家治理得也比较好的原因之一,而且还得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原因。

所以,就在这种背景下,可想而知,在眼下这长安城西驿馆内这些等着进长安的官员们之中,自然大多都是非绯即青,少说都得是六品,七品也有几个,不多,大都是要到那些中下县里去做县令的,而像李曦这样穿着绿袍的九品官儿,却只有他一个。

其实也巧了,往日也没那么齐整,虽然不多,赖好的总也要有几个来京有特殊公干的绿袍官儿,但是今儿却偏巧的,除了李曦之外,一个都没。

所以这一身绿袍,很显眼。

当下那主事官念出李曦的名字来,庭院里等着的众多官员们自然不免纳闷,于是就来回的扭头打量,于是很快,李曦就暴露在众多目光之下。

他不动声色地迈前一步,似乎是根本就没感觉到有那么多人正看着自己,只是舒缓地一拱手,朗声道:“下官从九品上奉礼郎李曦,籍剑南道蜀州晋原县,见过这位大人。”

现场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之后,都只是看着这个年轻的九品小官儿,心想倒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头,便连着入城的批文,都是紧排在五品的后面,却把众多的六品官员都给没过去了。甚至还有三二官员免不了窃窃私语,只是打听也白打听,愣是没一个人知道李曦是谁。

那主事看了李曦一眼,又看看手中的批文,他显然是也有些闹不懂为何李曦一个九品小官的批文竟是会排在六品官的前头,按说朝廷办事,最是讲究规矩不过,便一言一行乃至于公文的前后排列顺序,那都得是有讲究的,可是现在,这批文横加进来,显然有点乱了规矩。因此,这主事心里也就有些小不爽。

不过他居京为官多年,这等事儿却也没少见过,心想看这李曦那么年轻,又是仪表堂堂的,谁知道是不是哪家的贵胄子弟,反正这公文顺序乃是郎中大人一手交过来的,自己不曾动过,不过照本宣科罢了,自然没有必要这时候摆脸子给人家看,白得罪了人。

因此面对李曦的行礼,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出批文来准备递过去,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有人讶声道:“李曦?剑南道?可是蜀州那个酿了剑南烧春的李曦李子日?”

众人闻言一愣,然后便齐刷刷地扭头循声瞧了过去,却见说话者居然是刚刚得了批文之后已经走开了的李昌李适之。

李曦也正纳闷地扭过头来,心想这里也有人认识自己么?扭头看见李昌李适之负手站在庭院西侧的廊子下,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赶紧躬身平平地施了一礼,淡然道:“正是下官,蜀州李曦。”

听到这句肯定的答复,那李适之不由大喜,刚才还是一副沉稳的大员派头,这会子却是忍不住快步走过来,甚至连那礼部的主事正在这里办公务也顾不得,一边走甚至还哈哈大笑着伸手来,眼看就冲着李曦抓过去。

“今日得见巴蜀才子,吾此后不须为美酒而忧愁矣”

不等李曦回过神来,他已经一把拉住李曦的胳膊,脸上笑意盎然的紧,热情地道:“来,来,来,你我同是国姓,几百年前当是一家,今番可要好好结识一番了。”

李曦有点懵,腾出手来拱手施礼,客气地道:“下官不敢,下官世居剑南道,虽也姓李,却不敢以国姓自居,李大人客气了。”

李适之闻言呵呵一笑,忽而皱眉,然后又笑,却是突然道:“唔,管他北李南李,终归是李,同出道德老子一脉嘛我看贤弟气度非凡,更闻贤弟才气惊人,唔,实在是心向往之,我意与贤弟约为兄弟,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可真是点语出惊人的意思了,一时间别说李曦了,便连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是一个个骇得瞪大了眼珠子。

这所谓的“约为兄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拜把子结义兄弟呀

话说人家李适之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的帝室之胄而且跟长跑健将刘皇叔那个扯不清的所谓帝室之胄不同,人家李适之这个帝室之胄可是含金量十足的。

他是承乾太子的亲孙子,也就是太宗皇帝的嫡亲曾孙啊,话说,当年如果承乾太子不曾犯事,指不定人家现在就是皇帝呢即便承乾太子出了事,可人家依然还是当今玄宗皇帝的堂弟,这份皇家血脉之硬,简直没得说

而且即便抛开这一层不论,人家也是堂堂的朝廷大员,此前担任多地的刺史、都督等官,这一回调到长安来,据说可是要出任御史大夫的

这是何等地位,何等尊崇

而李曦……小小一个九品芝麻官

说实在的,李适之这话说出来,别说那些旁观的官员们了,就连李曦都是纳闷的了不得,甚至心里还忍不住嘀咕,这李适之不会是作弄我的吧?他要跟我约为兄弟?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啊

因此当下里听了李适之这话,李曦自然地就有点发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连刚才刻意拿出的那份淡然处之的做派也摆不出来了,只是拱手推谢,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大人切莫拿下官开玩笑”

李曦这番推辞,自然是很认真的,可谁想那李适之闻言之后却是脸上一唬,沉着脸道:“贤弟为何却要推辞?莫非是瞧不上我李昌?”

“呃……”李曦连忙拱手,“下官不敢,只是,这……”

只是什么,李曦没说出来,可李适之聪明之极,他猜得到。

自己今年正是四十岁,李曦看起来也就是十八九岁,这个年龄……当然,年龄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两人的身份悬殊太大。

而且,看着李曦脸上那抹谨慎的神色,他恍惚中回过神来,似乎是自己太着急了?

仔细想想吧,也对,突然有个人哈哈笑着跑过来拉着你的手,说贤弟要不咱俩结拜兄弟吧,换了是谁都只会给吓一跳,而不可能答应。

这个世上是有疯子的,但两个疯子,而且还得是两个气味相投的疯子遇到一起,这个说咱们结拜吧,那个立马就说好,那咱们结拜……这个概率,却是不大。

想明白这一节,李适之不由得哈哈大笑,“贤弟,想是你不知道愚兄为何非要拉着你约为兄弟吧?”

李曦拱拱手,附和着笑笑,脸上表情却是有些僵硬,道:“这个……受宠若惊”

其实这个时候倒也怪不得李曦一再推辞,关键是他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啊。

要按说,人家李适之是什么人物?那是堂堂的帝室之胄、陕州刺史,且不说陕州与蜀州相距遥远,而且李曦又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他的剑南烧春也才不过刚刚开始在长安设店罢了,人家李适之实在是没有道理知道李曦这个名字的。

不过事有凑巧,话说当初剑南烧春刚出来的时候,蜀州曾把它作为贡品,向玄宗皇帝进献了六十坛,玄宗皇帝知道李适之一向喜欢喝酒,于是自己尝过了,觉得不错之后,就特意吩咐人给自己这位堂弟送过去了一坛。

话说,李适之是什么人?那可是后来被杜甫给写进《饮中八仙歌》里的人物,有句子叫“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那说的就是他李适之呀

此人少负才名,能作得一手好诗且不必说,关键是他超级喜欢喝酒

这一章写到手里已经有六千字了,但是还没写完,所以先发一半上来,免得大家等。一点之前,还有一章

第十三章 妙人两枚(下)

第十三章

妙人两枚(下)

话说,玄宗皇帝赐酒的时候,李适之还在陕州刺史任上,赐下的那剑南烧春一到,仅仅一口,就把个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给迷住了,对那一坛酒简直是宝爱之极,只是抱了藏到自己书房里,每天馋得什么似的,却也只舍得喝一小碗过过瘾,便连他儿子看自己老爹看这酒那么宝贝,就想要尝尝,结果都给他斥退了,坚决不给。

后来儿子把状告到他夫人那里,还是那位李夫人撒娇耍赖死缠烂打,这才好歹帮自己儿子抢过来一小碗,还把个李适之心疼得要死。

而且到这里还不算完,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李适之喜欢喝酒,酒量奇大,他儿子自然也逊色不到哪里去,于是好了,自打老娘帮忙夺了一碗酒之后,李家公子也立刻就喝上了瘾。

于是在随后的一个月里,父子俩就展开了关于那半坛残酒的争夺,不管李适之藏在哪里,他儿子总能给翻出来偷喝,到最后李适之大怒之下,干脆一口气喝干了,这才算是了结了一桩家庭纠纷。

可是自那之后,李适之就惦记上这个剑南烧春了,腆着脸管皇帝堂兄再要一坛,当然也可以,但是他虽然好酒,却也还顾脸面,不愿意为了这个就去求玄宗皇帝,于是就干脆派了人直接进京到礼部里去打听去,看这酒是哪里的贡品,一打听之下,是蜀州。

得了这个消息,李适之简直就是漫卷诗书喜欲狂了,当下也顾不得刺史之间通信有犯忌讳了,提笔就要给蜀州刺史写信,可新都写好了,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蜀州刺史是谁,于是再一打听,坏了,蜀州刺史居然是张九龄那老头子的东床

当年他在地方上做官,政绩卓著,于是玄宗皇帝就准备提升他为通州刺史,这时候张九龄就据这件事上了奏折,说是李适之乃承乾太子后裔,不宜官镇一方,即便升职,也只能做地方属官,或者干脆道朝中做个闲官,像一地刺史这等重要的官职,不可以任命给他来做。

从道理上来讲,张九龄的奏折说的有道理,历朝历代的宗室都是被限制不许授予地方主官的,不过玄宗皇帝气魄很大,不在乎这个,于是就没理会张九龄,后来便依旧是任命了李适之为通州刺史。只是后来这件事传到李适之耳朵里去了,于是,他从骨子里就不待见张九龄,所以,张九龄的女婿……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所以,这写信讨酒一事,自然只好就此作罢,不过紧接着,他就又翻出了另外一个主意,那就是直接派了家里人去蜀州买酒——在他想来,既然这剑南烧春是作为地方特产进贡的,那当地肯定多得是果然,他家里的下人这一去,还真就给他买回来二十坛极品剑南烧春,而且捎带着,也从晋原县带回了不少关于这剑南烧春的典故。

其中就有关于李曦的很多有趣故事。

话说,这好酒之人大多性情直爽,因此,在嘴里品着美酒听了剑南烧春的幕后东家李曦的一系列故事,还有那些诗作之后,这李适之既是佩服李曦那敢做敢说的名士派头,又喜欢他酿造的酒,于是便立刻就觉得这李曦真乃妙人一枚了

这个时候他刚从陕州卸任而来,不曾进长安,当然也就还不知道剑南烧春已经可以在长安买到了,因此这一听说那个做了箜篌诗熟.妇诗又酿了剑南烧春的李曦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哪里肯放过?便不为了这个诗友,就为了此后买酒方便,也得赶紧结交一番啊

当下里李适之猜中了李曦心中所想,便把自己非要拉着他结交的这番缘故一说,李曦这就立刻恍然大悟了。再看李适之,便觉得他不像个神经不正常的了,只是觉得这人喜欢喝酒居然能喜欢到这个程度,倒也真是稀奇。

他都觉得自己这番遭遇有些离奇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话说庭院里的诸多官员们刚才见李曦居然排在那么多六品官前头接批文,这心里就已经是老大的不痛快了,后来见到李适之李大人居然主动找李曦要“约为兄弟”,这心里自然就更是羡慕嫉妒恨,只不过这事情也委实的太过惊世骇俗了些,所以刚才大家心里的想法便跟李曦也差不多,都觉得肯定是李适之李大人拿这李曦耍着玩呢。

虽然大家也知道,这个解释法有些不靠谱,人家李适之大人实在是没有必要突然站出来拿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耍着玩,但是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法有其他的解释

可是等到李适之把原因解释完了,大家都站在院子里支着耳朵听着呢,等听明白了,忍不住就是齐齐的在心里叹一口气,心道这李曦的狗屎运未免也太好了些

居然就只是因为酿了一种独特的酒,就被这李适之李大人目为知己了,而且还要约为兄弟

想一想啊,跟李适之约为兄弟,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你跟即将上任的御史大夫关系很铁啊

御史大夫是干嘛的?那可是专门就负责弹劾官员的,而且这大唐时代不比后世,御史们却是连皇帝都敢弹劾,可以说,就连皇帝都得害怕三分,朝中百官自然没人敢得罪此后有了这么一位大佬在朝堂上护着你,那这前程……自然是鹏程万里啊

而且人家李适之不光是朝廷大员御史大夫,还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堂弟啊,跟他做了兄弟,那岂不是说……自己也要跟皇帝陛下挂上点亲戚关系了?

乖乖,便别的好处都没有,光是这一点,就是多大的荣誉啊

不过呢,想归想,大家都不傻,这里头的好处谁都看得出来,只是却都知道,这等好事却是断断不会跑到自己头上来罢了。

而且,说实在的,就算是这等好事跑到你头上来了,李适之要跟你约为兄弟,你敢么?

人家李适之乃是帝室之胄,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嫡亲堂弟,身份尊贵,人家就是跟你结拜了,也顶多算是办了件荒唐事儿,不算什么,大不了给皇帝堂兄骂一句胡闹,再不然罚没点俸禄?大抵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就是行径荒唐胡闹了一点而已。

但是你呢?李适之说要跟你结拜,你就结拜了?却把当今皇帝陛下放在哪里了?

也不想想,想跟皇帝陛下沾上点亲戚,你配么?

话说,眼下庭院里站着的这帮子官员,别看大多都是五品六品,可是相当多的人年纪都是不小了,多得已经是为官半生,少的也当了七八十来年的官了,大家都是精明的很,因此这心里也就是嫉妒了一阵子,却是马上就翻过了这个弯弯来。

当下里大家那李适之说完了,大家不免窃窃私语一阵,便很快又都安静下来,纷纷那眼睛觑着李曦,心想这事儿赶上了,看你怎么弄吧

推辞了,毫无疑问就是伤了人家李适之大人的脸面,你这叫不给面子,而且还是当众不给面子,那少不得可就要得罪人家啦,不推辞……你想让当今皇帝陛下给你当堂兄?

且不说人家皇帝陛下乐意不乐意,先问问你自己,有那个胆子么?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李曦还真是有些作难。

要说对于李适之这种性格直爽的人物,李曦向来就是喜欢结交的,便大家言谈投机,结拜个兄弟嘛,没什么大不了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好事儿

可问题是,人家可是帝室之胄啊,而且据说还是马上就要升官做御史大夫的,这可是大官跟他结拜,会不会立马就给长安人塞过了一个“攀附权贵”的帽子?

不过再想想,是他李适之主动拉着我结拜的耶,怕个鸟

而且还正好借着这事儿,岂不是还能帮自己扬名了?

话说这时候,他倒是没有像那些旁观的官员一样把主意打到玄宗皇帝身上去,而且,不得不说,李曦毕竟是穿越过来的,虽然他也知道,眼下这位玄宗皇帝实在是杀伐决断,万万得罪不得,但是他却并不像其他土生土长的唐朝人一样,对皇帝,对皇权,都已经敬畏到骨子里去了,丝毫都不敢冒犯亵.渎。

再说了,李曦以前也压根儿想不到会碰到这种事情,一时之间,他还真是没来及考虑一下,自己跟李适之结拜玄宗皇帝会不会反对的事情。

管他呢,你要约为兄弟,那就咱们就约为兄弟了吧,反正我又不吃亏

于是这会子,就在一众大小官员们的注视下,李曦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派头,拱手笑道:“既蒙适之兄不弃,小弟焉敢推辞乎?”

他这话一出,李适之得意地哈哈大笑,庭院里的诸多官员们却是一个个傻了眼。

话说,这李曦居然还真敢答应了?

一时之间,这庭院里便只剩下李适之爽朗的大笑,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只是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

任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李曦怎么就敢答应,而且还答应的那么脆生

瞪着眼睛看着那李曦跟李适之把手言欢,那些官员们只是觉得胸腹之间一股逆气上顶

也对呀,这约为兄弟的说法,可是是他李适之自己提出来的呀,便有什么不妥,充其量也就是找李适之问罪,与人家李曦又有多大的相干?

再说了,谁不知道当今的皇帝陛下自来便是个度量奇大的?便这点子小事儿,他指不定笑笑也就过了,压根儿就不会往冒犯啊什么上头想

若能如此,跟李适之约为兄弟的实际好处自不待言,便是名声上的巨大收获,也已经足够让人眼热了呀

试想一下,跟承乾太子的嫡孙,当今陛下的亲堂弟结为兄弟,这是何等轰动的新闻?岂不要旬日之间传遍天下?届时,可是多大的名声出来?

而且,即便是皇帝听说了这事儿之后不同意,可这等事情,乃是要参通天地的,他总也不能敕令李适之跟李曦必须毁弃兄弟之盟吧?

如此一来,便是在皇帝陛下那里微微有了些不好的印象,却也是不怕的。

做官多年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不怕皇帝陛下觉得你不好,就怕皇帝陛下压根儿就不知道大唐治下还有你这么一个小官儿

只要是陛下知道你的名字了,肯跟你打交道了,那机会可就来了,即便有些小误解小不满,只要有了展示才华的机会,这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反而一旦误会冰释,皇帝陛下说不准还更欣赏你呢,如此一来,这官儿可就起来啦

因此,当庭院里这些个官员们从李曦轻飘飘的就开口同意约为兄弟这件事里回过神来,逐渐把人家李曦这么做的理由给揣测明白了,却是不由得又是一个个恨不得跌足长叹。

要说这羡慕吧,自然有,而且还不小,最关键的是,嫉妒哇

怎么这等好事就轮不到自己头上呢?

若是早知道今日之事,早知道只凭借一坛酒就能跟李适之大人约为兄弟了,那自己在任上时就该找些好的酒匠来,仔细的弄出些好酒来哇

只是,看着人家两个人手拉着手的亲厚模样,他们心里也明白,这嫉妒似乎还真是嫉妒不来,因为人家李曦似乎不光是酿得美酒,而且,诗才也高哇

石破天惊逗秋雨……唔,这诗句,妙哇

这时候,就在众人的且赞且羡且妒且叹之中,李适之挽了李曦的胳膊,便要拉着他走,“走,愚兄今日且不忙入京,你我先约了同盟再说”

李曦闻言一笑,也道:“好,那小弟就高攀了”

李适之闻言大笑,“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观贤弟亦一妙人也,何必说这等没意思的话……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约为兄弟之后,你家的酒可要敞开了卖给我啊”

李曦闻言爽朗一笑,摆摆手,道:“何来什么卖不卖的,兄长要喝,尽快差人来取,或者派人送个话,小弟派人给你送过去就是”

……

……

就在大家都愣神的功夫,两人居然真的就这么说说笑笑的往李适之来的方向去了。

这当儿,那手里拿着厚厚一大叠批文的礼部主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在礼部任职多年,光是被打发了到城西驿馆来发放批文这件差事,就已经干了三年多了,却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当下他见那李曦竟是真的跟李适之一起走了,这才赶忙咳嗽一声,大声喊:“李曦……”

他喊了这一句,李曦站住脚步,回头看过来。

于是主事大人的声音陡然的就小了一半不止,脸上陪着笑,面对着李适之大人的皱眉审视,他略有些尴尬,手里拿着一张批文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呃,那个,李……李大人,您的批文。”

观其前后的态度迥异,在场的这些官员们不由得纷纷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瞧不起人家归瞧不起人家的,眼下这个时候大家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也蛮想跟李曦结交一番的。

因为就这一件驿馆结拜之事,也不须多,只今天一天,便足以传遍长安。

李曦这小子,要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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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纳头便拜

第十四章纳头便拜

李适之说要约为兄弟,李曦还以为要有个仪式什么的,后世影视剧里演过的,大耳贼跟二爷三爷他们结拜也好,还是洪兴社山鸡等人,都要烧香磕头喝血酒的,但是显然,李适之压根儿就没准备要弄那些东西。

李曦也没跟人玩过约为兄弟这一套,所以他也不知道是眼下根本就还没这个风俗呢,还是人家李适之为人高韬,压根儿就不屑弄那些虚文,总之当下里李适之扯着他的袖子两人一路到了李适之在驿馆的那座小院之后,只是说要跟李曦大醉一场,也没见他要准备什么仪式。

要说唯一跟仪式擦点边的话,那就是他命下人去把自己带在身边一房小妾和一个才六岁的儿子唤了出来,两人都给李曦见了礼,口称叔叔,而李曦则还礼,然后还送了那大侄子一块玉佩,再然后,就是下人们都要改口称呼李曦为“契老爷”……这就算完了。

然后……就是喝酒。

两人一边喝一边聊,越聊越投机,也就越喝越带劲,当下里什么进长安之类的事儿,算是彻底给抛到脑后了,以至于等到李逸风午后从城里带了车马过来接李曦的时候,李适之已经是醉得不成样子,却犹自在那里高呼,“再来一盏”

这时候李曦也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毕竟李适之的酒量在那里摆着,他就算是比人家牛一点,却也有限的很。

因此当李逸风听说李曦居然被原陕州刺史李适之给拉去喝酒了,而一路问着找过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酒后癫狂的一幕了。

不过在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倒也不劝,一来在他看来,自家大人能刚到长安就跟李适之这等人物结交成如此关系,便实际上的照应不提,单只是名声上的影响,那就是莫大的,二来么,口谕上说过要求李曦接到口谕之后五日内必须启程,却没规定过他必须赶在什么日子之前到长安,因此,这早一日进长安还是晚一日进长安,倒是不碍事。

因此,他来了之后看到李曦在人家李适之大人住的院子里跟人喝酒,便以下人自居,老老实实的在外头等着,大不了就是等他喝醉了把人接走就是了。

可就在这时候,城里来人了,来的还正正是李适之的长子,李过。

他是陪着他**一起先回的长安,一来打个前站收拾收拾积年不住人的老房子老院子,二来也是运送东西,因此出发的早,到得也早,现如今家里都已经收拾出来了。

今天上午接到口信说自己阿爹昨天下午就已经到了城西驿馆,所以下午他就带了车马一起,过来接自己的阿爹和小兄弟来了,到了之后听下人说了上午那一出,又说眼下老爷已经和契老爷一起都喝多了,他正自心里纳闷不解,不过脑子激灵一下,却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于是抓住下人的领口就扯着问,“契老爷……我那叔叔,叫李曦?剑南道蜀州的李曦?”

那下人让他给吓得够呛,只是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于是李过哈哈大笑,进了自己老爹和李曦喝酒的房间之后,那几乎是纳头便拜,口称,“侄儿李过见过叔父大人”

这会子李曦正喝得有点迷糊呢,初时还以为是刚才叫自己叔父的那个小正太,不过即便酒喝多了,他还没全迷糊,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声音不对,扭过头来挤着眼睛看,赫然发现跪在堂前冲着自己叫叔父的,居然是一个中年人

当然,说人家李过是中年人,纯粹是因为李曦喝多了,眼睛有点花,李过毕竟是世家出身,皇室血脉出来的,人长得极是英伟,个子很高,肩膀也宽,而且他面容俊朗,今年又才只有二十岁,正是年少英发的年岁,此时穿着一身滚花常服昂然下拜,很有些气势的。

只不过呢,或许是为了追求些英武之气,他年纪轻轻的,唇上就刻意留了两撇短髭,因此当李曦模模糊糊的看过去,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位怕不得少说也有三十大几了。

因此李曦扭过头来看他这么大一个人居然管自己叫叔父,这顿时就有点头大,扭头看看李适之,却见李适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而且还一笑一个酒嗝,然后才道:“贤弟,这是我长子李过,今年二十岁了,以后你这个当叔父的可要多多提点。”

又看着李过道:“过儿,这是你叔父,姓李讳曦,字子日,你以后便称呼他叔父便是。”

李过闻言站起身来拱手应是,然后就笑着过来给李曦斟酒。

话说,在李曦这么一个现代人看来,这事儿蛮不可思议的。即便李过只有二十岁,那也比自己大了两岁呢,在他看来,即便是自己老爹跟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家伙兄弟相称,那自己也绝对拉不下脸来管人家叫叔叔的。

你比我年龄还小,大家又没有血缘关系亲戚关系什么的,我又没娶你家女儿,凭什么比你矮一辈啊,充其量大家各交各的就是,没必要硬是论什么辈分。

可是这事儿在李适之和李过这些唐朝人看来,却是合乎礼仪的,义正辞严的,必须的。

因此当李曦皱着眉头说:“我看就不必叫叔父了吧,那个,我今年才十八岁,这一声叔父喊得我浑身不舒服……”李适之和李过却是异口同声地道:“那怎么成”

甚至这李过放下酒壶就赶紧又跪下了,那股子纳头便拜的劲头儿,李曦拦都拦不住,只听李过道:“叔父若如此,莫非是不屑指点侄儿?”

李曦目瞪口呆。

也还别说,人家李过这不叫不要脸,这是尊敬师长的典范,大唐时候人洒脱不羁是不假,但是在另一面上来讲,却也是极为讲究这些长幼尊卑的礼数的。

所以,要是李曦不让人家喊叔父,反倒成了嫌弃的意思。

他以手抚额,点点头,觉得嗓子快给堵住了,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挤出来一句,“那个,贤侄起来吧,不用老是动不动就纳头便拜的。”

李过这才闻言大喜,站起身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一举杯子,朗声道:“侄儿敬叔父大人,祝叔父大人寿比南山,俸比侯王”然后一扬脖,一盏酒下肚。

这祝福听得李曦脸上有点抽筋,刚想拦住,解释一下,自己今年才十八岁,暂时还用不着那寿比南山的词儿,再过个三十年还差不多。

可是没等他说话,李过又倒满了一盏酒,端起来,一扬脖,又下去了,“叔父,请满饮”

……

……

到最后,李曦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李适之那座小院了,他只记住了一点,李适之很能喝,自己那大侄子李过,也很能喝

一觉醒来,脑子晕晕乎乎的,李曦睁开眼睛往外瞧,半天都是迷迷糊糊的,又过了好一会子,这才逐渐醒过神来,自己掀开身上的毯子缓缓下了榻,伸了个懒腰之后,便在房间里来回打量了起来。

这显然不是自己在驿站里住的那间房子。

听见外边似乎有动静,李曦便从旁边的熏衣笼里拿了件襕衫来穿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这是一座开面不大,但是别有风味的庭院。

当然了,说是不大,其实正五配四,再加上东西厢房,加起来也足足十几间房子呢,要是在算上这庭院,倒也算是一个轩敞的小院,即便是搁在晋原那样的州城,这院子怕不至少也得值个十几万甚至是二十万钱。

正房五间,东西各有两间配房,也叫耳房,房前有庑,厢房前也有廊子,一直曲折迂回到东南角的院门。院子里种着不少花卉,廊子下还搭了一溜儿的葡萄架,东南角有一棵大槐树,高大而茂盛,树荫遮了足足小半个院子。

是一座很有北方风韵的小院。

这时候看见李曦起来了,赶紧就有两个原本坐在房前堂庑下说话的丫鬟起身过来,一个捧了脸盆,一个拿了毛巾,操着一口长安话,道:“婢子伺候公子爷洗漱。”

李曦的脑子还有点迷糊,就这两个丫鬟手里的东西洗漱一番,觉得自己清醒了些,又抬头看了看太阳,发现时间居然已经快要正午了,就忍不住问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两个丫鬟年龄都还小,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不过一来她们对李曦不熟悉,二来毕竟她们也才刚来了没几天,因此李曦一问,俩人就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看上去机灵点的首先反应过来,就答道:“回公子爷,这里是您的宅子,婢子叫妙妙,她叫莲莲,我们都是被李老爷买了来伺候您的。”

“李老爷,哪个李老爷?是李逸风,还是李适之?”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这回倒是那个莲莲开了口,却是一副走了腔调的闽浙口音,里面掺杂着些许长安味道,“是李逸风李老爷。”

李曦拍拍眉头,又问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两个小丫鬟见李曦始终和颜悦色的,这会子就敢说话了起来,听她们叽里呱啦的一说,李曦才知道,敢情昨天自己在驿站那边喝多了,就直接被李逸风用马车给拉到长安城里来了。

他又拍拍眉头,打马进长安啊,多帅的镜头,错过了。

从两个小丫鬟的口中,李曦知道这会子李逸风已经出门去了,据她们说,李逸风好像是在长安开了一家酒铺,专门卖酒,李曦就知道,他肯定是看自己大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就自己先去酒铺那边安排去了。

毕竟当初长安的酒铺从买下到招人到开业,都是他一手操持的,眼下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大老板过来了,肯定要检查工作,他自然也想提前去布置一下。

李曦在那里看着院子外头的骄阳发呆,这边妙妙就已经知趣地给捧了一碗温茶了,李曦正口渴呢,接过去一口就喝干了,把碗递过去,让她再倒一碗来。

这妙妙和莲莲都是自小就被卖了出来的,虽然年幼,却也学过规矩,既然学规矩,那就要模拟着伺候人端茶倒水。此时知道自己这位新主人是酒后口渴,便索性直接拎了水壶过来,李曦喝一碗她倒一碗,一直三碗,李曦这才把碗递给她,还冲她笑了笑。

这会子几碗水下肚,就觉得精神又好了些,就问那妙妙和莲莲,“那位李老爷临走之前说没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小丫头摇头,都说不知道。

于是李曦又问:“那,府里有马车没有?”

两人又是摇头。

李曦无奈,迈步来到房前的堂庑下,抬头看看太阳,觉得似乎也并不多么炙热,至少比起蜀州那个晒得人掉皮的大太阳是差了些,而且眼下毕竟已经八月了,长安秋来早,这时候虽然站在太阳底下还是会有些热,却也并不会有炙热的感觉。

于是李曦一摆手,正整整衣袖,道:“你们两个,妙妙,你是本地人吧?认识路不认识?”

那妙妙闻言有点不解,只是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李曦,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李曦只好解释一下,“你要是认识路,确保咱们出去溜达溜达,还能回来,那就陪我出门逛逛去,我还没见过长安什么样子呢”

一听说这位新主人居然要自己带着他逛街,妙妙心里诧异这主人怎么跟管教嬷嬷们口中说的那些主人家有点不一样的同时,却是忍不住心里有点高兴,那妙妙顿时就点了点头,“认识认识,婢子是在长安长大的,来这宅子里也快一个月了,出去过几次,绝对能回得来”

说话间她还忍不住眨着眼睛看李曦,李逸风买她们的时候,只是挑中了她们模样儿周正,而且看上去也都很机灵,却是不曾告诉她们,她们要伺候的就是李曦。

再说了,作为人牙子手里论价交易的货物,她们也没资格挑主人,因此当时进这个家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开始想,自己的主人会是什么模样了,只是任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主人居然会是这样的,既那么年轻,长得那么好看,而且居然待人还那么和善……

李曦一听这个,就点头,一挥手,“那行,咱们出门逛街去”

第十五章 拉皇帝做后台

第十五章拉皇帝做后台

长安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富丽堂皇。

坊与坊之间的城墙都是黄土筑造,虽然高大雄壮,但是在李曦看来,怎么都觉得没有后世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布景用的灰砖城墙更带劲些。

不过长安的东市真的是很繁华。

妙妙出去跟其他人一说李曦要出去,府里应该是一位被李逸风委派做了管家的人便赶紧过来了,请了安之后说妙妙和莲莲两个小丫头自己都曾怎么出过门,让她们带路怕是不妥,便自告奋勇地要带路出去,李曦自然乐得有个更熟悉的人带着出门,便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回头看妙妙和莲莲的时候,见她们都是小嘴儿微撇,一副失望的模样,知道她们正是贪玩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出去溜达溜达,却又被人给夺了去,自然是不高兴,于是李曦便冲她们招手,也带了她们一起出门。

这管家模样的家伙叫庚新,生得倒是典型北人相貌,生得胖胖大大,据他自己说祖辈是河南府人,到他这一代才到长安来,这厮看去憨厚,其实为人机灵得很,一看李曦要出门,知道家里唯一的一辆马车给李逸风使出去了,便立刻打发了人到坊头那边的车马行里租了一辆,就在妙妙和莲莲伺候李曦换衣服的功夫,那马车便已经稳稳地停在门口了。

看见马车,李曦还纳闷,听庚新一解释,这才明白,原来在这大唐时代,尤其是在长安这等超级城市里,马车行早已经兴盛了许多年了,几乎是每个坊里都有几家,承接所有长途短途的租赁业务,也就是说,出租车这个行业,至少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其实在长安那么大的城市里生活,要说没有个代步工具,还真是不行,但问题是,马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养得起的,养马的耗费极大姑且不说,便是熟练的车夫,那也是拿着一个月三千个钱高薪的工种,因此一般的人家还真是不舍得也配不起马车,所以,出租车马这个行当就应运而生,而且这些年的生意还越来越好。

这个坊到那个坊,足足有十几里路,步行也不是不可以,但问题是,如果你是去拜访朋友,那么租个马车过去,多有面子啊,如果是出门买东西,你买了东西怎么拿回来?人家马车可以帮你拉回来,如果还是几个人一块儿去买东西的话……大家既能拼车省了脚力,还能有马车给拉东西,这才叫一个舒服又划算。

长安城毕竟是有着一百多万人口呢,即便去掉那些大户人家自己配备的马车之外,再养活个几千辆马车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而且经营的时间一长,大家为了抢生意,也是五花八门的经营招数一起上阵,业务是越分越细,比如眼下庚新派人过去叫来的这辆车,那就是豪华型的,专门租给那些家里养不起马车,但是出门的时候又老想弄辆好车炫耀一下,以免在朋友面前落了面子的。

所以别看这马车只是出租的,却是装饰的极有卖相,而且那车夫往前头一坐,腰杆儿挺得笔直,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把式,打扮得也精神,这要是带出去,就是一份不言而喻的体面。

当然,如果你只是出门去买点东西,就为了省个脚力,那自然就不必找这么好的。

这马车豪华,内部也宽敞,足够坐下李曦和妙妙莲莲两个丫头还绰绰有余。虽然比起李曦在蜀州自己花钱打造的那辆豪华车要差了不少,但是只要一想到不管你是什么人,只需要花费一千个钱,像这样的马车就可以随意使唤一下午,想去哪里人家都稳稳当当的把你送到,再把你接回来,服务绝对周到,李曦就不由得感慨万分,怪不得人说大唐是盛世,盛世之大,乃在于民生之富裕发达呀。

有了庚新这个长安熟,再加上那车夫又是本地长大的,常年赶着车在长安城里来去,自然也是地理精熟,李曦便先是让他们带着自己在长安城里大体转悠了几处地方,然后便提出了去东市。

长安东市与兴庆宫对角相望,自己就占了两坊之地,可即便如此,里面的店铺仍是千金难求,因为只要在这里开店,便几乎没有赔本的可能。别的不说,只站在门口往里面一看,光是那大太阳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一簇一簇的,就能明白这里面的生意该有多么红火了。

因为李曦想要步行逛逛,所以马车便在东市门口停下,庚新与那马车夫约好了就在门口等着,然后便在前头带路,引着李曦和两个小丫头一块儿逛街。

这庚新惯来是个地皮熟,便东市这里也是摸得精熟,有他带路,这东市里哪家店铺信誉如何,货色如何,都如掌上观纹一番,而且他口才了得,叽里呱啦之间,还能捎带着说些东市里的细谙典故,听得妙妙和莲莲都是捂嘴而笑,这一路走来,倒也欢乐。

一路上逛过去,米粮市、布市、木器市、皮货市……天南海北的东西,哪怕是几万里之外那波斯大食的猫眼儿石,只要你想买,在这市场里肯定都能找到的。路过人市的时候,李曦甚至还能听见里面有叫卖什么海东扶桑国公主的,只不过扭头看到妙妙和莲莲看到这市场就有些脸上变了颜色,知道她们对于这里是心有余悸,便只好按耐下心里的好奇。

看见李曦逛得兴致盎然,那庚新也就解说的越发满面红光,末了,他见李曦左右的巡视,鼻子还一吸一吸的,自己嗅了一下,闻见了酒味,顿时便主动地问:“公子爷可想去酒市上看看?咱们家里那铺子就开在酒市上,小人也随着李老爷子来过两糟,倒认得路。”

李曦闻言欣然点头,一抬手道:“那你就头前带路,咱们去瞧瞧。”

那庚新闻言立刻便引着李曦他们往东一拐,顿时就拐到另外一个街市上去,挑头第一家,门口就挂着一个硕大的招牌,上写五个字——富平石冻春。后面则有不少家胡商的葡萄酒铺,当然,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名酒。远远看去,剑南烧春的招牌似乎在街道中间的部位。

站在拐角处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整个街道,李曦便驻足在那富平石冻春的招牌之下,静静地看着那店面里人来人往。

这是,那庚新小心翼翼地道:“据小人所知,这富平石冻春可是上百年的老招牌了,此前一直被誉为大唐第一春酒呢,不过自从公子爷的剑南烧春店一开,可是抢去了不少富平石冻春的风光了。就前些日子,有位大老爷,叫什么来着,呃,对了,是朝中一位号称是‘四明狂客’的贺知章贺老大人,他就评说天下名酒,公子爷您的剑南烧春就名列其中呢”

李曦闻言很感兴趣地扭头看他,问:“贺知章?这个人我知道,说说看,他怎么评说天下名酒的?”

庚新闻言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他也就是因为知道自家公子是经营酒这一块儿的,所以才稍微留意了一些这一类的传闻,其实对于那些文人墨客的东西,他压根儿就是不怎么懂的,这会子让他说,他哪里说得上来,于是吱唔了半晌,这才结结巴巴地道:“他说什么,八斗一斗的,好像是说……反正就是说公子爷您酿的这个剑南烧春好”

“八斗?一斗?”李曦闻言更是纳闷,只是看庚新脸上那副为难的样子,知道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便干脆也不再问,又在那富平石冻春的店铺门口站了一会子,这才扭头往里走,一路上看着各家门口的生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家剑南烧春的招牌底下。

听到庚新进来说李曦亲自来了,李逸风便赶紧迎了出来,于是几个人一道进去,李曦随意的看了看,对这店里的情况倒是满意,而且看上去自家店里的生意似乎果然是要比那家富平石冻春还要红火不少。

这时候随口问起贺知章的评价,那李逸风便笑着向李曦解说,贺知章时任工部侍郎,于是李逸风就称呼他为贺工部,“贺工部是在一次宴会上,第一次品尝到咱们的剑南烧春之后便说,天下酒气共十斗,剑南烧春独占八斗,富平石冻春与那荥阳土窟春共分一斗,其余天下百酒,亦不过一斗尔。”

“哦?”李曦听了哈哈大笑。

他就算是再没什么历史知识,也知道贺知章这句话其实是照抄了谢灵运的八斗诗才之说,不过呢,人家这是夸自己的酒,他听了当然还是高兴。

这时候李逸风也笑着道:“贺工部乃是当今名士,他这话一出,好事者便将剑南烧春、富平石冻春与荥阳土窟春并列为天下三大名酒,只不过,咱们剑南烧春却是抢了富平石冻春的第一了,正是因为有了贺工部这句话,所以咱们的生意才能刚一开张就立刻稳居东市百酒的销量之首,甚至于一度卖断了货”

李曦闻言笑着点头,一边看着不远处柜台前一个中年妇女拿着自己的购物积分卡向小伙计索要礼品,一边低声问李逸风,“这是先生自己想的点子?”

被李曦一眼看破,李逸风反而很是得意地摸起了胡子,道:“跟大人一处呆了许久,便老朽再蠢,好歹也该学到一点什么才对,不然岂不是愧对公子?”

说着说着,他得意地笑笑,才又道:“当初只是得知了这长安城里有几位大人物极爱饮酒,且都是诗文唱和之人,很有影响力,于是便从大人那里借了这么个主意,老朽亲自给那吏部侍郎苏晋苏大人府上送去了二十万钱的[拜门钱],然后又奉送了二十坛极品剑南烧春。”

“……于是,那位苏大人便在他们一众人聚会吟诗的时候,把咱们这酒拿了出来给大家品尝,大家喝了都是赞不绝口,非但贺工部,其他几位也各有赞语,使得咱们剑南烧春在长安的名气就这么一下子打起来了,眼下不单是朝廷各公卿,便连许多王府公主府,都是到咱们这里来订酒,说起来可是抢了这条街上不少人的生意。”

李曦闻言哈哈大笑,直赞李逸风这个主意妙得很。

两人正说话间,这剑南烧春店的掌柜赶着亲自捧了茶来,李曦也不吝赞了他几句,便把他高兴得了不得,犹豫了一下,他赶着想表现一下殷勤,却是先夸李逸风,“小人蒙公子爷夸赞,实在是愧不敢当,小人不过就是会老老实实的守着铺子,给公子爷看好账本就是了,要说咱们这剑南烧春能如此大卖,一来是这酒好,耐得住夸,二来也是李老爷子灵心妙手调遣得度哇,小人是不敢居功的。”

李曦闻言与李逸风对视一眼,心想这掌柜倒也是个机灵人,李逸风别的本事倒未必有多大,只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在这看人上的本事,却是绝对可靠的,于是便冲那掌柜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掌柜得了李曦的鼓励,便顿时又继续道:“小人此前也曾在这长安东市里打拼过多年,因此对这东市里的一些规矩,倒还晓得一些。眼下咱们剑南烧春虽然生意火爆,几乎一家就把整条街的生意占了一半,但是为公子爷计,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得不小心啊”

李曦听他话里有话,当即就忍不住皱着眉头扭脸看向李逸风,李逸风冲他点点头,李曦便会意地扭头又看着那掌柜,一副请教的口气,道:“掌柜的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掌柜的闻言笑着点头,道:“据小的所知,这东市里的生意,大多都是有后台的,酒市亦然,毕竟有位官员大老爷在背后给撑着场面,不但坊正那里市税司那里都好说话,而且也没人敢找茬啊,不然的话,这东市里来往皆是各家贵胄,一家店面里一天进来过十几个公侯那也是寻常事,谁都保不齐哪里不周全会得罪了人。”

“背后有人,便得罪了,也好收场,若是没人的话,那些个世家出身的,可不管你做的大小生意,照例都是一口气砸的稀巴烂的,谁都受不起啊”

李曦闻言点头,“那掌柜的你的意思是……?”

那掌柜的道:“据小人所知,别的不说,便咱们市头的那家富平石冻春,他们背后的人就是右散骑常侍王丘王大人,而那王大人,便是当朝宰相萧大人的好友哇”

说到这里,他不无担心地道:“眼下咱们剑南烧春如此红火,第一个就是抢了他们富平石冻春的生意,您想,他们那边岂会甘心?因此……因此小人敢谏言于公子爷,咱们剑南烧春是不是也要……”

“哦?”李曦闻言点头,知道他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不过想了想,便和颜悦色地笑着问他,“这么说,掌柜的倒真是老成谋国之论了,不过,既然掌柜的已经想到此处,那么,你可有好的建议?”

那掌柜的一听李曦这么问,就知道自己这番话真是说对了时候了,当下便高兴得眉飞色舞,急着道:“小人日来为公子爷思量过的,这个后台一定要选好,他的身份地位既要压得住人,又不能位子太靠前,小人看这朝廷里的变动,发现越是声势烜赫一时的,说完蛋却也是快得紧。”

说到这里,他害怕李曦不理解,便举例子道:“便比如那荥阳土窟春原来的后台,那可是当年开府仪同三司的霍国公毛仲啊,仗着陛下宠信,那可真是煊赫之极了,借着他的势,荥阳土窟春当年可是卖得红火,一度有压过富平石冻春的架势,还自称天下第一名酒呢,结果如何,开元十九年一开春,毛家就完了,霍国公直接赐死啊,于是,荥阳土窟春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气儿来”

李曦闻言点头,深以为是,越发觉得李逸风眼光不错,这个掌柜的思路细致不说,最关键的是,他的确是真心的为剑南烧春的前途用了心的。

于是李曦便点点头,正色道:“掌柜的请继续说下去。”

那掌柜的道:“所以,小人思量来思量去,觉得虽然李老爷当时借以扬名的贺工部虽然很有地位,但到底不够有实权的,一旦有事,别人可以敬他,也完全可以不敬他,所以,在小人看来,这位贺工部老大人怕是不顶用的。而在小人看来,当下朝中,有那么几个人,似乎都蛮适合,现说出来,供公子爷斟酌。”

李曦点头,道:“你说,说来听听。”然后看他竟是一直站着说话,便扭头对身边的庚新道:“去给掌柜的搬把胡椅来,让掌柜的坐下说。”又对妙妙道:“你去给掌柜的端茶来。”竟是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

那掌柜的顿时感激的了不得,一副遇见了知己的模样,连声道着不敢地在胡椅上挨边坐下了,又接茶在手,却是也不急着喝,便道:“小人要说的,有三个人——”

“其一,当今陛下的嫡亲兄长,薛王。当今陛下待自家兄弟极为亲厚,这是海内皆知的,虽然薛王手里没什么权势,但若是咱们剑南烧春成了他的产业,那么即便是宰相之尊,也绝对不敢动咱们只是……只是这薛王非同一般人物,他从不曾和其他官员贵胄一般插手市场这一块儿,为人本分的很。”

李曦闻言点头,心说当今玄宗皇帝待自己的兄弟倒是确实亲厚,但这种亲厚的前提却是要求他的这些兄弟们必须老老实实的,钱,富贵,都给够了你们,但是不许给我乱说乱动。所以,这薛王从来不插足这一块的利益,倒也不难理解,一来对他来说,钱不是问题,二来,他也不愿意为了这么一点利益就额外引起玄宗皇帝的警惕。

因此当下李曦点点头,道:“掌柜的,请继续说。”

那掌柜的喝了口茶,继续道:“其二,当今吏部侍郎,李林甫李大人。”

听到李林甫三个字,李曦先就吃了一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然后便突然盯着那掌柜的看个不住,道:“掌柜的,继续说,继续说……”

那掌柜的见李曦有些激动,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结结巴巴地道:“小人觉得,这位李林甫李大人为官谨慎,居官多年,居然没有结过任何仇家,而且近来皇上那边对他也是恩宠日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此时投靠在他门下,将来前景可期啊”

李曦听了他这番分析,不由得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果然是有句老话叫市井多奇人,此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掌柜,却真的是目光如炬啊

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知道李林甫的前途会是一片光明,这个丝毫都不足为奇,但是在当下,李林甫在朝中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声望,这一点只看自己穿越来了那么几个月,做官也有一段时间,听到的朝廷动向里,却几乎都没有出现过官居吏部侍郎这等高位的李林甫什么消息就可知一二。

但是,此人一个小小市井生意人,却能判断出李林甫未来有登台拜相的可能

可以说,不管是不是要采纳他的意见,李曦都必须得承认,他选的这两个后台人选都是极好的,显示出他的眼光不凡,于是,李曦对他心里的第三个后台人选便顿时更加好奇了,当下便道:“掌柜的说的很好,下面呢?”

那掌柜的越说越来劲儿,当下便道:“其三,便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妹妹,玉真长公主。她虽然是修道之人,但是在当今皇帝陛下面前,却是有着极大地影响力,而且最关键的是,前面那两个人咱们纵然有心,人家还未必愿意笑纳,这一位却是不同,因为这位玉真道长向来便与贺知章贺工部等人熟极,有了贺工部的一番评语,公子爷要找她,却是容易上手的很了,有她做后台,可就等于是有了当今皇帝陛下做后台哇”

李曦闻言点点头,脑子里思路飞转,心想,找皇帝做后台……这个思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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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先生真神人也(上)

第十六章先生真神人也(上)

听他说完了,李曦点点头,脑子里思路飞转,心想,找皇帝做后台……这个思路不错。

至于玉真长公主么……就没听过了,居然还是个道士,公主做道士,那也就是女冠了,据说唐朝的女冠可是很乱的啊,这个,还是不惹的好。

这时候,他脑子里胡乱地腹诽着压根儿就不认识的玉真长公主,却是扭头笑着问那掌柜,道:“掌柜的所荐三人,皆是恰当,只是,据说九龄公即将拜相,为何掌柜的丝毫不提他呢?”

那掌柜的不知道是不是说兴奋了,闻言当即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李逸风闻言脸上不由一黑,扭头看看李曦。

他自然知道李曦乃是周邛的座下大弟子,而周邛又是张九龄的东床快婿,听到那掌柜的如此不屑于张九龄,他立刻就有点头大,深恐他因此一言就惹怒了李曦。

这掌柜的是他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挖过来的,虽然他在那边一直不得势,但偏偏一见之下,李逸风就觉得他是个经商的奇才,这才费了心力拉过来,然后更是用人不疑的把长安剑南烧春的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他。

即便当下,这掌柜的过来说话,他也是始终都含笑地看着听着,倒是有些冲李曦显摆一下的意思在内,自然是不想因为几句题外话就惹怒了李曦,李曦不高兴是小,若是他一怒之下要赶走这掌柜的,在李逸风看来可就赔大发了。

在他李逸风看来,这做生意的本事,和做官的本事,还有作诗的本事一样,易学难工,你要做小本生意,那只需精打细算会盘账能哄住客人,就已经算是合格了,再稍微厉害点的大商人,那就必须得能知前后三个月的行情,也就是说,不但要能通细务,而且必须要有大局观,要能够把握住市场行情的动向,如此,才能为一家大店来掌舵。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大商人罢了,落到官场上来说,也就可做的一地刺史了。

但是显然,一个可以为剑南烧春逐鹿长安而掌舵,甚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李氏商业总经管人,仅仅只有这一点要求,还是不够的。他还必须要懂政治,识进退。

俗话说“官商结合,无往不利”,一个不知道看政治风向的商人,或许走了狗屎运,也能三五年间跃起,但是说垮台却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要想在长安做生意,要想把生意做遍天下,不懂政治显然不行。不管承认与否,历朝历代经商有成的人,都是眼光精准的幕后政治大手。

而在他看来,面前这个被自己任命为剑南烧春长安店掌柜的人,就是一个有资格也有能力成为大唐最最顶级商人的。

虽然知道其实李曦的见识比自己还要深远,虽然年轻,但他对朝廷大势的把握似乎也是异乎寻常的精准,但是这掌柜的在此前效力的那家商铺的时候,就是因为喜欢向自己的东家兜售这些建议而为人所不喜,甚至一度嘲笑他,给他奉上了一顶“东市房梁国”的诨号。

这“房梁国”什么意思?房,是指大唐开国贤相房玄龄,房玄龄最终的封号便是梁国公,之所以给他去这个绰号,并不是称赞他善于谋略政治,其实倒是不屑兼挖苦的意思:你一个小小商人,整天介议论这个大臣那个大臣,倒好像你就是那开国贤相梁国公房玄龄,朝廷需要你去执掌朝纲一般。你一个小小商人,朝廷大政关你屁事

有了这等先例,李逸风自然害怕李曦也会不喜这掌柜如此风评国事,更何况还直接牵涉到了李曦的师公张九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曦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并不曾露出怎么不高兴的意思,只是想了想,才纳闷地问:“为何?为何不可?”

那掌柜一直低着头,显然是不曾看到李逸风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闻言之后应声而答,道:“九龄公有风度,为人刚直,朝野称颂,但是,他太刚直了,仇家遍地啊不管一个人有多大的本事,一旦得罪的人太多,那可就不妙了。”

顿了顿,他紧紧地皱着眉头,道:“是以,小人断定,若是九龄公不拜相,那么他可能一直居官显赫,直到终老,因为只要不拜相,他的地位就没那么显眼,便有人攻讦,陛下也会体谅他这等孤臣,而九龄公若是一旦拜相,多则三年五年,少则半年一年,必然遭贬”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摊摊手,似乎是一副很为朝政担忧的模样,道:“但眼下的问题是,朝中萧韩二相相互争斗,陛下时有不悦,九龄公的拜相,怕是指日可期,因此……”

“放肆”

一直提心吊胆地听他胡扯,唯恐他说话说冒了的李逸风,到现在终于听不下去了,当即拍案而起。斥道:“汝一商铺掌柜,安敢擅言国家大事”

说着,他还拿眼睛偷偷地看看李曦。

他当然是不信这掌柜的一番胡言的,像这等朝廷大势,说实话怕是连当今皇帝陛下都无法事前预知,他一个小小掌柜,自然是无由知道。不过呢,在他看来,此人能有自己的这些独到思考和判断,在商人之中便已属难得,因此此时虽然拍案而怒,其实却是在回护与他,以免他再说下去会真的触怒了李曦。

谁知道这个时候李曦扭头看看他,却冲他招招手,道:“李先生莫着急嘛,坐下,坐下。”转头看见那掌柜的吃了李逸风这一拍一斥,已经是给吓得站了起来,手里端个茶碗晃晃悠悠,手脚便没个着落处,脸色也是一片蜡黄,不一瞬的功夫,额上似乎都要渗出汗珠子来,便笑着对那掌柜的和颜悦色地道:“不要害怕,坐下,坐下,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还有什么想法,都尽管说出来。”

那掌柜的闻言坐下,看看李逸风,再看看李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末了道:“小人名叫罗克敌,京兆万年人,今年三十二岁。”

说到这里,他看看李逸风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道:“荥阳土窟春的例子在前,公子千万不可……不可大意呀”然后便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李逸风。

李曦见状失笑,扭头看看李逸风,李逸风则是微微有些尴尬。

不难想象,在李曦来之前李逸风肯定叮嘱过他,什么话是可以放心抒发想法提意见的,还有什么话是绝对不可以随便说随便评论的,但是显然,李逸风没想到李曦会突然问起张九龄,于是这一点他没叮嘱到,再于是,这罗克敌就信口胡扯起来了。

李曦笑笑,端起茶盏来浅浅地抿了一口,脑子里思绪万千。

这个罗克敌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其实个子却不高,而且形容几近猥琐,如今坐在胡椅上,更是显得那宽大的袍袖下似乎只剩下一把细小的骨头,尤其是他那眼睛,细窄,且邪吊向下,眉毛更是淡到几近于没有,唇上还是两撇鼠须……

总之一看就不是好人。

所以在他刚过来的时候,其实李曦心里也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对他也不曾在意,直到他提出了对李林甫的评价,这才真正的对他的话重视起来。而等到他谈到对张九龄的认识,李曦心里更是忍不住要倒吸一口凉气。

李曦对历史了解有限,但是对于一些知名人物,却还算是略有所知。

比如,他知道李林甫这个著名的大奸相曾经当过近二十年的宰相,那么,这肚子里的一本帐就有了底子了,仔细算算,眼下杨玉环才十五岁,估摸着就是这两年里,他就该嫁给寿王李瑁了,然后结婚之后要过几年,才会给唐玄宗抢走,据说杨贵妃死的时候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岁,而她死的时候,自然也就是安史之乱发生的时候了……

按照历史教科书上的记载的话,满打满算,杨贵妃还有二十来年好活,而她死于安史之乱的时候,李林甫早就已经死了,那时候当宰相的已经是杨国忠了。所以,李林甫的登台拜相,近在咫尺,再所以,张九龄很快就要拜相,但是拜相之后,他也很快就会完蛋。

因为历史教科书上的时间表已经规定好了,他必须给李林甫的二十年权相挤出足够的时间,不然这些历史时间就对不上账了……

李曦的办法很笨,而且很多都只能是粗略的估计,然后再由这个粗略的估计去大概的推测另外一件事,在那些精通历史的人看来,这种粗糙的办法几乎不值一噱……但是对于李曦来说,这却已经是他在自己本来能记住的一些事情上,所作出的最多也是最准确的推断了。而且李曦知道,即便是自己估测的时间表会有些误差,这个误差也绝对不会太大。

所以此前他一直觉得,虽然自己所知不多,但自己也可以称为是一个能知过去未来的神人了。这样一来,在面对很多有关朝廷动向的事情的时候,他心里就自觉地很有底气。

但是别忘了,他可是仗着自己有穿越时带过来的记忆打底子啊。

而眼前这个留了两撇鼠须,一看就猥琐不堪的家伙,居然能仅凭自己对朝政的观察,就做出这般几乎准确无误的推测。

更何况,人家还只是个小商人,呃,不对,其实正确的说法,他连商人都不是,他只是在东市里从小伙计做起,一直到现在才稍微混出点头脸来的小白领……一个无产者打工仔

这个……可真是太牛了。

神啊,原谅我吧,本来是想着五六千字写完这一章的,但是……我又写冒了,这一章没个七八千字拿不下来,眼下只写了六千字左右,老规矩,为了不让大家久等,先发几千字上来,剩下那些,估计要一点左右了……明天肯定又得熊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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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先生真神人也(下)

第十六章先生真神人也(下)

这会子听了罗克敌的一番话,别看李曦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就已经高兴得什么似的,这会子看着他那两撇鼠须,也不觉得碍眼了,连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自我安慰都不用,便只是觉得怎么看怎么看亲切,几乎没当场夸出一句“先生真神人也”来

一个识人断事目光如此犀利的人,别说拿来给自己做掌柜了,就是请去给张九龄李林甫这等宰相做个幕僚都是完全够格了的。

毫无疑问,有一个这样的人负责给自己主持剑南烧春在长安的业务,那几乎是可以一百个放心了

想到这里,李曦放下茶盏,先是满含深意地冲李逸风笑了笑,心里感激他居然慧眼识能,不知从哪里给自己淘换来这么一个宝贝,然后才看向那低着头局促不已的罗克敌,直接就给改了称呼,问:“我观先生谈吐不凡,想来不是自小就在这东市里厮混吧?可曾读过书?”

听到问起这个,刚才还低头心怯的罗克敌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个当儿胸脯子一挺肩膀一抻,顿时就比刚才那副猥琐的模样好看了些。

当下他拱了拱手,脸上就有些生发的颜色,道:“承蒙公子爷下问,不敢当公子爷称小人一声先生,小人不才,却也乃是万年县学里生员出身,进士科。”

“哦?”李曦心道果然,便又问:“既是生员出身,我看先生年龄也不大,怎么不继续读书进学,反倒进了这东市里给人掌柜了?”

时有俗谚曰“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意思就是说进士科难考,考到五十岁能考上都算是年轻的,像周邛那样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却是天下奇才了,不能作为常例,因此倒也难怪李曦会有此问。在时下的读书人来说,大多都是考不上继续考,一直到到考上了,或者考不动了为止,放弃的也有,却是不多。

罗克敌一听李曦这么问,就又有点臊眉搭眼的,吭哧了一会子,才不无幽怨地道:“小人自小便喜欢读史,不喜欢治经,而且,也并无甚长才,做不了什么诗。所以,虽然进了县学,却也不招先生待见,进无望,后来随也去应过几个幕府,可是……可是大人们都嫌小人相貌高古……因此皆不曾录用。”

听到他自承相貌古怪,一直躲在李曦身后好奇地看着他的妙妙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在他看来,这罗克敌倒真是会说话,什么相貌古怪,明明就是长得丑嘛

听她一笑,李曦忍不住回头瞪了她一眼,旁边的莲莲也直拿手扥她的袖子,她便顿时吐了下舌头,低了头不敢说话了。

李曦回过头来冲罗克敌歉意的一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毕竟是在官僚体系里混过一段时间,而且还做了刺史大人的弟子的,李曦当然知道眼下大唐选才的规矩。别的不说,单说择人之法。

大唐制,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辨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四事皆可取,则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劳。得者为留,不得者为放。

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即便你学问很好,要想做官,还得过四道面试。

首先你得长得帅,即体格健壮、仪表堂堂、神气深厚、威仪秀伟等等。当官的,民之父母嘛,长得不帅简直就是丢了大唐王朝的体面。

当然,这样似乎很容易就会落入“以貌取人”的窠臼之中,但是反过来想,对于入仕的读书人而言,面对冗繁案牍,体格健壮实为必要。而且,通过一个人的精神气质所折射出的身心状态,也可以或多或少地窥探出其情商智商几何。

再说了,大唐王朝风尚如此,向来就是从不掩饰自己对外在美的追求的。

长得帅之后,你还得口齿清晰,说话有条理。否则的话异日赴任了,公堂上一坐,不管是问案子也好还是判事也罢,一张口结结巴巴的,首先就丢了为官必须要有的威严。长官无威,则朝廷自然也就跟着颜面扫地了。

而且从实际作用来说,这一点事实上也不可回避,为官一方,下,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去打点,如何安身?

过完了这两关,还不算完,你还得写的一笔好字。字不好,直接就忽略你了。其实这就跟现代时候考试的时候一样,如果你字体漂亮了,看上去赏心悦目,那判分的怎么也得多给你几分,这一点尤其是在语文考试的作文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总不成将来你写个公文递个奏章之类的,你的上官,甚至是皇帝老子还得左看右看仔细结合你上下文的意思来分析判定你写的到底是个什么字吧?人家可跟你着不了这个急

当然,不得不承认,之所以选才里边有这么一条,跟大唐的历任皇帝都喜好书法不无关系。在他们看来,书法的一撇一捺之间,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襟怀抱负的,而事实上来说,由字知人这个说法虽然自来就众说纷纭,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然后,就剩下最后一条了,你光是长得帅口齿清晰外加字体好,还不够,你还得逻辑思维清晰,明辨是非,通晓事理,精熟法律。

这一点倒是不消说,吏部选人嘛,你没点专业底子,还想当什么官啊

总的来看,大唐朝选贤任能的办法里,考量相貌和口齿谈吐这两点,就占了一半,而且还是排名前两位……以这位罗克敌的相貌,和他那一紧张就会时不时口吃的特点,其实倒也怪不得他应聘个幕僚人家都不愿意要他。

话说当年长跑健将刘皇叔,那可是够礼贤下士的了吧,结果庞统去应聘了,刘皇叔一看,丫生得黑面短髯形容古怪——不用多说,古人一旦要形容某个人形容古怪啊,形容高古啊之类的,那没别的意思,肯定是说这个人丑的没法看了这刘皇叔顿时就不大待见了,只是觉得这个人还勉强有点本事,谈吐还可以,所以才勉强打发了他一个耒阳令。

而且在此之前,尽管有了鲁肃的力荐,孙大胡子还说过,不管这个庞统有多大的才华,就看他长得那副熊样,我就是坚决不用他的。

话说,孙大胡子自己什么长相?史书上记载,此人生来便是紫髯碧眼,方颐大口,翻译过来就是说,这厮胡子是紫的,眼睛是绿的,脸盘大,嘴也大……虽然未必就可以说是奇丑无比,但是想想可知,大家眼睛都是黑的,大家胡子都是黑的,偏偏你另外一样,而且还一紫一绿,又生得一张大嘴,这相貌,怎么也算不得好看了。

可以说,如果孙权不是主公,就凭他这副长相,怕也要落到庞统那步田地,一肚子本事都没人愿意要。但即便孙权自己长成这样,看见庞统了,仍然是牛叉到不行,坚决不肯用。

由此可知,这以貌取人之法,倒也并不是大唐创立,实在是由来已久。

不过,在李曦看来,长得丑却有本事的人可多了去了,所以他心里可没那么看重这些。因此当下他便一个劲儿的示意罗克敌继续说。

只是这时候那罗克敌吃了妙妙这一笑,形容愈见局促,而且他一紧张之下,他就忍不住又有点口吃了,当下里便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小人也想继续进学的,只是无奈家境困顿……所以,所以便只好经了朋友推荐,到这东市里来觅个营生养家活口了。”

李曦闻言点头,虽然有些羞于开口,这罗克敌提到自己的过去时,大多都是遮遮掩掩的,但是在现代社会经历过很多事情,包括身边朋友的起起落落之类,对于他的经历,李曦猜也猜个差不多。

想必能瞧出这个罗克敌有些本事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但是怎么说呢,以貌取人这个老规矩,还是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的,想来不光是他去应聘幕僚人家不大乐意要他,直接就给赶了回来,即便是到了东市之后,他混得也应该不是怎么得意,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李逸风给拉过来了。

想到这里,李曦心想,既然如此,那么这个识人之明的美誉,就留给我好了。

当下里他站起身来,唬得李逸风跟那罗克敌也都跟着站起来,李曦想了想,问李逸风:“罗先生月钱几何?”

李逸风闻言略愣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果然,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那罗克敌似乎也是听出点什么味道来,忍不住的脸上就有些激动。

还用说么,主人家问工资,那就是要给涨工资啊

当下里罗克敌就忍不住心想,看来自己这番献策还真是献对了。是谁说就凭自己这副长相就注定了一辈子无法出头的?只要有真本事,这世上到底还是有识货的人的

这时候李逸风回答道:“回公子爷,罗掌柜的月钱,乃是咱们剑南烧春长安店里最高的,每月七千五百钱,配马车一辆并车夫,三餐配酒肉,另外每月还有一石粳米。”

李曦听了点点头,这一点其实在那晚他刚到城西驿馆里住下跟李逸风一起喝酒的时候,就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而且他还知道,这份月钱比富平石冻春啊之类的那些店铺的掌柜的月钱要足足高出了一半还多,而且,每个月两石米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可以说,这个待遇对于一个吃工资的掌柜来说,在整个长安东市里也数得着了。

但是此刻李曦仍然故意的问出来,其用意当然就是施恩。

于是他笑着看向罗克敌,道:“这份工钱,虽也不少,但以之待国士,却未免太见简薄了。这样,从本月起,罗先生为我执掌剑南烧春长安店,其他不变,月钱涨到两万钱。”

他这话一出,别说罗克敌了,就连李逸风都不由得愣在那里。

两万钱,是多少钱呢?

长安米贵,一石米却也不到二百钱,也就是说,两万钱,足够买一百石米有余。

一个月一百石米,又是什么待遇呢?

姑且以官员的俸禄来对比,大唐承隋制,不过略有削减,一品七百石,从一品六百石,二品五百石,从二品四百六十石,到了从九品,则只剩下三十石。这些俸禄都是每年发一次,也就是说,分到十二个月里,其实就算是大唐的一品官,一个月也就是不到六十石米。

当然,大唐官员们的俸禄分为三部分,除了每年一次的禄米之外,还有职分田和永业田等国家分给的土地可以获得收入,而且还有额外的俸科,包括月俸、食料、杂用之类,可以说,只要你做了大唐的官员,那么你的衣食住行基本上国家都包了,老了致仕了还有退休金。

但即便如此,一个月一百石,一年一千两百石的工钱,给一个小商铺的掌柜……这也委实的太过恐怖了些

这可是比当朝一品大员的收入还要高了

按照李曦的想法,既然我相中你的本事了,那就直接让你做大唐第一打工仔,俗称打工皇帝的便是。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自己这工钱喊出来,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是以当下里这跟外边仅仅只隔了一道帘子的小屋内,立刻就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那罗克敌两眼噙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语不成声,“公、公子爷爱重,小人、小人愧、愧不敢当……”

这当儿,大家都不说话,越发显出他的声泪俱下。

小小收买了一下人心的李曦脸上微微一笑,心说这就是又一回纳头便拜了。话说,怪不得人称孝义黑三郎的宋押司走到江湖上那么威风,人人都喊大哥,人人见了纳头便拜,舍得花钱就是有这般好哇

当然,心里胡思乱想着,李曦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停顿,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才好。

于是他过去亲手把那罗克敌扶起来,眼睛盯着他那两撇鼠须,道:“罗先生,这剑南烧春长安店,我可就托付给先生了。”

那罗克敌闻言又想再跪,不过到底还是叫李曦给托住了,于是他便只好连连地点头,那样子,便誓师一般的,道:“公子爷放心,小人定给公子爷把这店做大了,做好了”

李曦很有人主之风地点点头,和煦地把他推回椅子上坐了,又随口问了些家事,倒是把拉拢亲和的派头做足了,然后见那罗克敌的情绪平稳了些,这才让他可以出去做事了。

那罗克敌千恩万谢的出去了之后,李逸风便是苦笑着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来,对李曦道:“每个月两万钱啊,公子爷您可真是舍得”

摇头叹息一番,他却又道:“不过也好,有了这么高一份工钱,想来这罗克敌还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如此一来,这家剑南烧春店交在他手中,公子可以高枕无忧矣”

李曦笑笑看向他,道:“我还要多谢先生为我找来了这么一位贤才呢,今晚怕是不行了,昨天刚喝多了,脑袋还晕得很,明天,明天一定要与先生一醉方休”

李逸风闻言呵呵一笑,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话说,他当初跟在李曦身边并不是为了钱,因此一个月也就是五千钱的薪水,却要为李曦往还奔波,为他料理一切,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当下听了李曦居然给罗克敌那么高的工钱,他这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子吃味,话说,这罗克敌虽然是他发掘并举荐给李曦的,但是这个大唐曾经的官员看来,此人便是天大本事,一个月也就是几千钱就足够打发了,却不曾想,李曦开口居然如此大方。

因此不知不觉的,他这话里也就带出了一些意思来。

不过只听李曦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却是多虑了。是啊,自己可是李曦的幕僚,可以说,是在幕后为他打理一切的人物,自己在他心中的价值和地位,又岂是钱俸多少可以衡量的?

想到这里,李逸风老爷子这心里便顿时的又平衡了。

甚至对于刚才的口气,还微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当下便顺势转移话题,道:“这罗克敌刚才所说后台的事情,却是不无道理的,不知道公子心中到底是怎样一个主意?”

李曦闻言沉吟了一下,道:“这事儿且不急,实在不行,就把适之兄先拉过来挡一阵,至于刚才罗克敌所言三人,都是极有道理,便从薛王那里试试看吧,李先生意下如何?”

其实之所以这么说,李曦心里却是打的另外一个主意。他还真是让罗克敌那几句话给点醒了,既然要找后台,那自然得找大唐最牛的后台,大唐谁最厉害,毫无疑问,玄宗皇帝嘛

只不过呢,眼下这事情还不好说,必须得等到合适的机会,或许可以通过武兰跟武惠妃的关系,说动玄宗皇帝来入上一股?

他心里在胡思乱想着,这边李逸风已经点了点头,道:“薛王那里……唔,试试也好。”

李曦点点头正想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两人对视一眼,正自纷纷皱眉的时候,便听见外边突然有人大声道:“这店里掌柜是谁,滚出来,居然敢拿假酒来骗本公子,以为右散骑常侍王家是好欺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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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砸店

第十七章砸店

听到外面这句话,李曦先就是一愣。

然后,他下意识的与李逸风对视一眼,两个人面上都是哭笑不得。

虽然知道那罗克敌说的有道理,两个人都是向来就自负算计,也都早就料到既然要在长安做生意,而且要把生意做大,那就不可避免会遇到麻烦,但是两个人都不曾料到,这麻烦会来的那么快,那么巧,罗克敌前脚刚把话说完,后脚这麻烦居然就上门了。

不过其实仔细想想,这麻烦来的,倒也不算太快。

剑南烧春在长安的分店已经开业了足足一月有余了,这一个月来,可以说只自己一家便占去了这酒市上至少三成的生意,也就是说,原本人家那些在这街面上开店的,平均每家的生意都要给自己抢过来三成。

对于绝大多数店家来说,这长安东市的房租之类开销极大,这三成的销量,几乎就可以说是他们真正能够借以盈利的部分了,让剑南烧春这么一抢,只怕少说也要有几家店是属于开始赔钱,生意做不下去了的。

这一下子,非但得罪的人多,而且得罪的程度还挺狠。

人家能忍耐了一个月的时间甘心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说实话估计十有**只是摸不清这边的底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有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怕是人家已经把什么都摸得差不多,于是,这就开始动手了,而且李曦不需要出去看就能猜到,他们这一动,怕就不是简单的场面了。

至少也是一个群起攻之的局面。

说起来做生意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要想在长安做生意就更难,而如果是想要在长安还独占鳌头,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李曦深吸了一口气,拂袖而起。

李逸风叹了口气,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妙妙和莲莲对视一眼,忍不住声问愣在一旁有点傻眼的庚新,“庚管家,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砸店啊?”

庚新咽了口唾沫,死皮耷拉脸地点了点头。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很是纳闷,妙妙就又问:“庚管家,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常侍王家,很厉害啊?”

庚新闻言又咽了口唾沫,脸上抖了一下,扭头看着两个丫头,道:“刚才你们没听见那位罗掌柜说么?右散骑常侍王大人,那可是跟当朝宰相萧大人相交莫逆啊”

这下子就连两个丫头都给吓得不轻,面面相觑之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同样哭丧着脸的庚新,问:“那……咱们家公子这家店,就要被砸了么?难道咱们店里真的卖假酒了?”

庚新哭丧着脸摇摇头,“王家的公子亲自来砸店……是不是卖假酒了还重要么?”

两个丫头闻言愣住,她们显然还不太绕的清这话里的意思。

店里这一声喊刚刚落下,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店面里就突然的呼啦啦涌进了不少人,竟是很快就挤满了人。

看这些人的服饰打扮,好像只是路过的商旅或者逛街的闲客,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最怕的就是闹得太大,热闹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多,更何况那王家公子一张口就喊出假酒了,那么不管真实情况如何,这一嗓子出去之后,即便你能解释清楚这件事,但是只要有心人稍微给你拨一拨方向,恶劣的影响就会不受控制的四散传开,到时候简直就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听到这一声喊之后,饶是罗克敌刚刚回到柜台里面坐下,正自心绪起伏到连盘账的心思都定不下来呢,却还是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拨开身前正在柜台里愣的伙计,直接就走了出去。

他抖着那两撇鼠须,脸上挂着虽然虔诚,但是怎么看怎么都猥琐的笑意,拱手道:“鄙人便是本店掌柜,敢问可是当朝右散骑常侍王大人府上来人么?请教尊台称号?”

那话的王家公子王殊彦闻言扭头看了罗克敌一眼,虽然有些纳闷这店里的掌柜怎么如此形容猥琐,不过既然此人自承是掌柜,那想来不会有错,于是他便顿时把精力都转移到此人身上,只是当下里他却并不回答罗克敌的话,反而向后一伸手,大声地道:“拿来”

身后有随从应声递过来一只去了封泥的酒坛,看那酒坛上的标志,却正是售价极昂的极品剑南烧春,只是看那王殊彦接过酒坛时手上吃力的样子,显然里面盛了不少酒。

他接过酒坛来,看也不看罗克敌,便把那酒坛往柜台上一墩,问:“这可是你们剑南烧春的酒?”

那罗克敌是什么脑子,虽然向来都是一遇到情急便忍不住要口吃,但不管情况再怎么急,他心里却向来都是有计较的,因此当下闻言,他只是看了那酒坛一眼,便笑呵呵地拱手应道:“回这位公子爷的话,这酒坛,是我们剑南烧春的,至于酒是不是……”

那王殊彦闻言微微一愣,显然这罗克敌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是轻轻巧巧的就把话里留下来的第一个陷坑给避开了,于是当下里她不由得勃然大怒,斥道:“你们家的酒坛里装的不是你们的酒,还能是别家的酒不成”

“呃……”罗克敌此前在别家店里当伙计的时候,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见过,再说了,即便他没遇见过,那史书上关于这等嫁祸泼脏的事儿可还少么?他罗克敌这些年的史书可不是白看白琢磨的。

当下里他听到这王殊彦的话,便笑了笑,转身冲着柜台内,道:“拿酒勺来。”

任何一家酒铺子,不但要卖整坛的酒,一些顾客也不能不顾,所以这酒觞、酒壶、酒勺之类的器具柜台里却是多得是,当下一个伙计闻言便赶紧把酒勺递过来。

罗克敌接过酒勺,探勺入酒坛,取了一勺酒,缓缓地倒入口中,闭着眼睛咂摸起来。

就在他要酒勺的当儿,挤进这铺面里看热闹的闲人却是越来越多,只不过包括那王殊彦在内,大家都被他这番镇定自如的动作给镇住了,一时间这铺子里乱归乱挤归挤,却是安静之极。

假作看热闹的人一样站在人群中间的李曦和李逸风看见了罗克敌这番处置,不由得就对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李曦更是忍不住心想,看来这罗克敌不光是眼光好格局大,处理起这些眼前的急务来,也是得心应手的很,光是这番气度,就已经隐隐然有大家气派了。

这时候,就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罗克敌睁开眼睛,舔了舔嘴唇,摇头道:“这位王公子,您这酒坛确实是我店里的酒坛,但是这酒么……却绝对不是我剑南烧春”

那王殊彦闻言一愣,他虽是出身高贵的大户人家公子,只是向来便斗鸡走马的很,即便遇到些事情,别人慑于他的出身地位,也都是心惊胆战得不敢反驳,只是求饶而已,此前他答应了要替人过来寻这剑南烧春的麻烦时,却是不曾料到,在如此一家商铺里,竟也会有如此沉着的人物。

有了罗克敌这番沉着冷静的态度,再加上刚才罗克敌还曾轻轻松松就避开了他话里的陷阱,是以这一下子倒真是把王殊彦给震慑住了

直到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却是突然就了狠,探手一把抓过那半坛酒,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便狠狠地死命砸向地面。

“啪嚓”一声,酒坛崩裂,酒水四溅。

“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啊,这酒是本公子亲自从你店里买走的,岂容得你巧言抵赖,来呀,给我砸了这黑店”

李逸风闻言眼睛一瞪,就要挺身而出,却被李曦一把给拉住了,李逸风回头看时,就见他神色严峻摇摇头,道:“等等,再等等……”

说完了,他的手还在李逸风的手臂下掐了一下,李逸风愣了一下,然后顺着李曦的示意向店门口的人群中看去,然后,在那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顿时这心就凉了半截——没有想到,他们的报复,就这么突然而来了么?

长安东市酒市里第一家,富平石冻春的店铺里,乔奈何向往常一样坐在自家店铺里淡淡地品着茶,耳听着外边似乎突然热闹了起来,他笑了笑,却是丝毫都不为所动,只是扬声招呼自己的厮,道:“刘昊,去,给老爷拧把毛巾去,太热了。”

刘昊正在外边跟一个伙计胡扯着呢,那伙计绘声绘色的跟他说着街上的异动,此时闻言,他赶紧答应一声,然后跑去给乔奈何拧了一把毛巾递过去。

乔奈何接过去惬意地擦了一把脸,然后把毛巾又丢回去,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却故意叹息道:“天儿真热呀,让人这心里也跟着忍不住就热起来了”

那刘昊接了毛巾,哈着腰应了声是,只是扭头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心说这都进了八月了,都秋凉了开始,您老人家又是坐着不动,滋滋润润的在这里喝茶而已,却居然还能热到需要凉毛巾擦脸,也算是独一份了。

不过这会子他还是惯例性的派了一句,道:“老爷您体贵,这才多汗呢,像人这般,浑身上下榨不出三斤水来,哪里敢出汗呢”

乔奈何今天高兴,又听了这马屁,自然倍加舒爽,便哈哈一笑,“你子,就是把你浑身上下剁吧了卖,都没你这张嘴值钱些”

刘昊闻言嘿嘿地笑了笑,突然悄声道:“老爷,那边闹起来了。”

“哦?闹起来了?”乔奈何故作大将风度抻问了一声,却是赶紧站起身来,故意冲外边问:“怎么回事,听说外边闹起来了?闹什么呢?”

这当儿听他问话,就有个伙计打着躬进来了,道:“回禀掌柜的,的刚才出去望了一下,是街中道那边的剑南烧春店闹起来了。据说是那边卖假酒坑人,让人给找过来了,要砸店呢,闹得可大了”

“哦?卖假酒?”乔奈何又故意地绷了一下脸,然后“嗯”了一声,道:“这卖假酒可是行业的大忌呀哼,粗制滥造之下,纵是一时红火起来,到底不过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没得连累了大家生意跟着遭殃”

说到这里,他瞥眼看看刘昊,又看看那伙计,却又哈哈一笑,摆手道:“有人卖假酒,还被人抄过来了,这可是一场大热闹,不能不看哇这样,刘昊,你传我的话,今儿下午不开门了,马上关了门,大家都去看热闹去,都去”

“哎人这就去”刘昊闻言赶紧点头答应,想要跑开,却又被乔奈何给叫住,叮嘱道:“吩咐伙计们,大家都在这条街上呆了那么长时间了,各家店铺里想必都有相熟的伙计,让他们去拉人,去宣传,叫大家都去看,啊,这份热闹,缺了他们各个店家们的捧场,那就不算是真正的热闹了,你说呢?”

刘昊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却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家老爷的意思,当即又是高声答应了,这便拉了那愣在一旁的伙计一下,俩人一块儿到店里安排去了。

话说,大家都是整日里们在铺子里,这街上有热闹好看,又有哪个是不愿意看的,因此上一听说掌柜的让关了门大家都看热闹去,还让出去呼朋唤友的,大家自然是轰然答应。

等他们两个吩咐好了,这边正好掌柜的乔奈何已经踱着步子走了出来。他老人家摆了摆手,大家很快就一哄而散,都涌向了街中央的剑南烧春店门口。

在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南来北往的逛街人,当然,还有不少都是各家店铺里打了来观望情况的伙计。

等到乔奈何在刘昊的陪伴下迈着步子走出店门,站在自家招牌下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剑南烧春的门口已经围起了一大堆人,却已然是将整条街都给堵死了。

他不由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却又不由得抽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嘴角里蹦出一句冷冷的话,“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帮杂碎,也敢跟老子斗”

辛苦累月,俺的目标也只是求个新书前十就知足了,可是眼看就要到月末,却被人家轻轻松松就给秒杀了,眼看就要跌出前十……

一直兢兢业业的早肥心有不服啊,诸公助我

诸公助我

第十八章 姓李,名曦(上)

第十八章姓李,名曦(上)

站在人群外围,听着店里店外闹哄哄的声响,再看看四周大家似乎都在议论纷纷地说着剑南烧春卖假酒的事情,乔奈何惬意地背起手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是富平石冻春在长安的总管事人,这些年来,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结好了很多王侯权贵之家,每年都花费大量的财物去打点和攀附,在这些人家的鼎力支持和吹捧之下,富平石冻春才得以年年攀高,真真正正算是坐稳了大唐第一名酒的位子。

期间就算是荥阳土窟春之类的酒也出来闹过一阵子,甚至连西域的几个胡商也妄图想要争一争,却到底也只是面子上风光,根本就无力撼动自家的地位。

但是眼下,这家从剑南道冒出来的小小剑南烧春却在开业伊始就名声大噪,得了那几个文人的吹捧之下,竟是隐隐然有盖过自家的气势,别的都是虚的不好说,出货量却是个直接的数据,最近一个月来,自打这家剑南烧春店开业了,自家的出货量竟是锐减四成。尤其在高端酒方面,这出货量就锐减的更加厉害,甚至已经是超过了六成

出货量锐减至此,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代表着,自家店里每个月的利润,一下子就掉了八成

长此以往,富平石冻春还称什么大唐第一名酒,直接关门歇业就是

这等事情,可是谁都受不了的,所以,不管是当年荥阳土窟春也罢,还是那几个胡商也罢,他都能耐心的等着看着,等他们自己那股火儿退了,自己就下去了。但是面对眼下这剑南烧春,他却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出手了。

不然的话,别说给主家那边交账了,单是每年给王家等人的孝敬,那就得从过往的盈利里头拿出来贴进去

眼下好了,虽然开始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而且还许了天大的利益出去,总算是说动了那位王家公子,而且出乎意想之外的是,居然还走了狗屎运,得了另外一位贵人的开口相助,而且还是不收钱的这可是望外之喜。

此时站在人群外头,看着不断有人络绎不绝的赶过来看热闹,乔奈何就笑得脸上褶子都抻平了:或许等这件事情过去了,自己可以往那边府上走动走动?大不了也就是再撒些钱,可要是一旦跟那边勾连上了,这以后的前景,可就不是右散骑常侍王家能比的了

想到这里,他眉飞色舞。

扭头看到自己那小厮刘昊正在垫着脚尖扒着别人肩膀往里看,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拍拍他的肩膀,等他扭过头来,沉着脸瞪了他一眼,见他吓了一跳,赶紧退到自己身后去了,这才整了整衣裳,咳嗽一声,又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等人回过头来,便一脸好奇地问:“敢问这位兄台,这里是怎么了?”

恰好被他拍了肩膀那位只是个逛街至此的,并不认识这酒市上挑头第一家富平石冻春的幕后掌柜,因此便没好气地道:“我哪里知道,只是听说这剑南烧春店里卖假酒呢,给人找上门来了”

乔奈何闻言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哎呀,这家店怎么能这样呢卖假酒,这不是骗钱嘛真真是天亮丧尽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卖假酒,坑人哪”

乔奈何闻言也是愤愤地点头,“坑人哪,坑人哪对了,据说东市里有规定,只要是谁发现哪家店里做生意不规矩,都尽可以去坊正大人和市税司那里去禀告,一经查实,有重奖啊,可惜我这腿脚不好,估计等我跑过去,那里早就已经有人去过了。”

他前面絮絮叨叨的,没人在意,突然听见重奖两个字,不少人都是赶紧的回头看他,刚才被他给拍肩膀的那人更是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瞪着眼睛问:“先生所言可真?去禀告市税司之后,就有重奖可拿?”

乔奈何装作一副惊慌的模样,还不解地看看这位,点头道:“是啊,这后生不知道么?查证属实了,有重奖。而且听说就算是查证不实,那也是不追究责任的。”

“哎呀”

“还有这等好事”

他这话一说,大家就明白了,那就是说,尽可以放心的去禀告,一旦蒙对了,就有钱可拿,而且还没有后遗症。因此他话音刚落,周围这几个听见了的当下里就是惊讶地叹起来,有人反应快,甚至不及说话,撒腿就往市税司所在的方向跑去。

其他人一看,连跟乔奈何道个谢都来不及,便也赶紧追去了,一边追还一边有人喊,“咄,那人是谁,你停下,岂可如此无耻,抢人的美事”

眼看他们跑远了,乔奈何这才收起脸上老实憨厚的笑容,嘴角一撇,冷冷地笑了笑。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棍子下去,须得叫你永不能翻身才好

扭头看了目瞪口呆的刘昊一眼,他撇撇嘴,道:“发什么呆呀,走,挤开人群,咱们离近些看热闹去”

※※※

人群之中,李逸风看到的,正是阔别月余未见的成管家。

他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那成管家也正自看过来,见他李逸风吃惊的表情,他微微一笑。

这会子倒真是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了。

李逸风与他深深地对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看着李曦,小声道:“大人您预备如何处置?”

这时候,李曦也正负手在后,冲那边的成管家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扭头看看李逸风,道:“见机行事。”

李逸风闻言心中微苦,却知道眼下也只好如此。

剑南烧春这才刚刚在长安打开名气,若是此时让人把店给砸了,甚至坐实了卖假酒的名声,那以后可就别想翻身了。但问题是,对方气势汹汹而来,甚至不但有富平石冻春的后台王家,还有这很可能是出身太子府的成管家前来站脚助威,显然是准备周全,而自己这边却晚了一步,并没有提前做好什么准备……

这种情况下,若想拦住对方不动手,把事情缓和下来,怕是难之又难了。

正在此时,随着那王殊彦一声大喝,他身后的七八个虎背熊腰的家丁正要抄家伙砸店,却见罗克敌突然抬手,“慢,诸位且慢,且慢……”

然后他伸手一拉那王殊彦的胳膊,道:“王公子,且借一步说话,鄙人有要事相商。”

王殊彦闻言一把甩开他的手,不屑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公子商量事情,滚开”然后半转身冲着身后几个家丁道:“你们没听见本公子的话吗?给我砸”

那罗克敌吃他一把甩开了,此时却是一点儿都不恼,见状只是道:“且慢,且慢,王公子,小人地位卑贱,按说是没有资格跟你商量事情的,不过,事情关系到令尊大人的前程……这个……只怕王公子您还是屈尊一下的好”

他这话说的刚柔并济,口气貌似谦卑,实则刚强之极。这话从他一个身为贱伍商人的口中说出来,而且说给的对象还是世家出身居官显赫的右散骑常侍王家的公子,却是实在有些吓人了。问题是,他的口气还很大,动辄就说什么对方的前程,而且语气偏偏还很抵定

因此他这话一出,饶是那王殊彦素来骄横,却还是不由得一愣,扭头看他,虽然他那两撇鼠须外加吊脚眼,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猥琐,但是偏偏此刻他面带笑容,那神情竟是说不出的信心十足,以至于竟有些从容祥和的味道。

话说,王殊彦虽然素来瞧不起人,更是瞧不起没有地位的商人,这一次也是因为正好旁边有成管家在侧,而且还首先表示了感兴趣,他为了搭上太子这条船,这才决定替富平石冻春出这个头的,但是,他却毕竟是右散骑常侍王丘的儿子,这脑子,可不笨。

当下里听了罗克敌这话,他先是扭头怒视着罗克敌,道:“放肆,你一个小小刁商,也敢开口闭口说我们家的前程,简直是找死”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却还是摆摆手,示意家丁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候那罗克敌才凑过来,小声地道:“王公子,就在今年,令尊大人本来可以登台拜相的,你可知道他老人家为何坚辞不允,非要推让给韩休韩相公么?”

王殊彦让他这话给问得一愣,扭头看着他,满脸不解。

“王老大人之远见,非常人所能及啊”先拍一个马屁过去,罗克敌这才又继续道:“当今陛下继位二十余年,朝中思动啊,因此,王老大人这才避开了锋芒,不信的话您可以回去问问老大人,看小人我说的对不对。”

王殊彦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都作声不得,只是自己皱眉思量他的话。

这时候,罗克敌又道:“好教公子得知,我们剑南烧春虽然是从剑南道过来的,刚刚开业而已,只是这店里,却也是有着许多位朝中大人的贴股的,别的不说,王公子可知道我们这家店的主人是谁?”

王殊彦闻言下意识的就问:“谁?”

罗克敌笑笑,道:“家主人姓李,名曦。”

王殊彦闻言突然瞪大了眼睛,李曦,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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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姓李,名曦(下)

第十八章姓李,名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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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曦这个名字在眼下的长安城里,纵算不得响亮,却也绝非籍籍无名的路人甲了。

别的不说,几乎是大街巷尽人皆知的,就有李曦在剑南道的那些个事迹,不过如果只是这些,王殊彦倒是不曾在意,真正让他记住的,其实还是事后在长安城的公子哥儿圈子里流行的一种说法:赵家的赵风凌之所以给揪回长安,直接给判了个秋后问斩,连宫中那位丽妃娘娘都是掩面难救,居然就是出自这李曦的手笔

此前圈子里虽然大家各有传播,但其实大多数人并不怎么相信,试想,李曦不过一九品官尔,他何来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直接把赵风凌给办掉?

但是前些天里,那成管家终于被赵家使尽了浑身解数从大牢里给捞了出来,大家这才从他口中得知确信:他们的确是栽在那个的从九品主簿李曦手上的

于是随后,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似乎都陡然的就敏感了起来。

这是一个何等生猛的人啊,身居九品,却居然敢直接对赵风凌和成管家难,而且他居然还正好掐住了两人的短处,这一难,居然就是一死一关

连宫中丽妃娘娘和那位太子爷都救不得

甚至就连自家的老爹竟然也在家里提过几次这李曦的名字,由此可知他这个远在几千里之外剑南道的官儿带给京城长安的震撼之大。

因此,听到这罗克敌直接告诉自己他们的家主人就是李曦,便是强横如王殊彦,也不是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儿。

这时候,他忍不住皱皱眉头,要说乔奈何那个混账东西事先没有打探这剑南烧春的底细,要说他打探过了居然还不知道这家店其实是李曦开的,那真是打死他都不肯相信。可是在跟自己说的时候,那厮居然只说这店是一家来自剑南道的酒铺而已

如此瞒而不报,真真该死

心中愤愤之余,他紧皱着眉头,貌似不经心地扭头往身后人群里瞥了一眼。

人群之中,成管家掩口咳嗽了一声,然后便魂不在意地在店面里东西打量了起来。

听到这一声咳嗽,王殊彦顿时就心神一凛。

然后想了想,他的眼神便又立刻锐利了起来。

自己是谁?身为堂堂右散骑常侍王丘的儿子,现也荫了七品官在身,又是国子学生员啊,难不成自己还会怕了一个几千里之外的芝麻官?

再说了,据成管家所言,似乎从中书省那边过来的消息,那个李曦已经被免了职之后调到长安来了,听成管家的意思,一定要在长安把这个人收拾掉。而眼下自己正好打到他的店里,岂不是等于为太子殿下冲锋了一回?

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岂能不高看自己一眼?

想到这里,便其他事情也都暂时的顾不得了,他突然挑着嘴角冷冷一笑,一把就推开了面前的罗克敌,不屑地冷哼一声,高声道:“私了?本公子缺你那几个钱么?你们胆敢卖假酒给本公子,那本公子就是要砸你的店,没商量”

然后他豁然转身,喝道:“动手,砸”

人群当中,成管家淡淡地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罗克敌说出那番话之前,李曦却已经冲庚新招了招手,把他叫过来,附耳低声道:“看见人群中那个人没有?对,就是那个咳嗽的,你马上悄悄的招呼两个人,挤到人群里去,找个借口,揍他”

庚新目瞪口呆,胖胖的脸上神情诡异,问:“揍他?”

李曦点点头,“狠狠地揍弄得声响越大越好”

眼看着一场打砸不可避免,罗克敌这会子也没办法了,只能把目光投向正负手在一旁看热闹的李曦和李逸风,但就在这时,还没等到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抡起家伙来,众人却突然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声地“哎呦”了一声。

王殊彦听得这声音耳熟,赶紧扭过头去。

这一声动静也吸引了现场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便连那些抄起家伙准备砸店的王家家丁这会子也是纷纷地扭头看过去。

却见人群中成管家一脸的痛苦之色,旁边一个管家打扮的下人正自一把揪了他的衣襟,扬声喝骂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偷大爷的钱”

那成管家突然吃了一拳,剧痛之余,还正自惊诧莫名呢,听到这突然扣到头上的屎盆子,却是不由得就愣住。饶是他向来自负算计,除了剑南道栽在李曦手里那一回之外,几乎是算无遗策,却不曾想过有一天竟会有人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用到自己头上来。

他愣了愣,瞪大了眼睛,“哪个偷你钱了,你莫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大爷需要喷你么?大爷说你偷了,你就是偷了”说着,那庚新便又是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大家一看有人打架,还恰好的就哗啦一下子腾出一片空地来,于是那毫无防备的成管家便正好给一脚踹出了好远。

话说,这庚新是有样学样,这口气便跟刚才王殊彦进门来要砸店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几乎一般无二,因此他这话一说,现场倒是有不少人会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王殊彦闻言脸上一白,便没有这句话,他也知道成管家是绝对不会去偷人钱物的,显然,这不知道是哪个的主意,看来意图就是要用一次突事件把现场给搅乱。

不过,此人是怎么知道揪住了成管家就揪住了自己的痛脚呢?

当下来不及思考这些了,他赶紧一个箭步迈过去,一把扯住还待继续动手的庚新,大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人,竟敢轻易动手打人他怎么偷你钱了?”

那庚新吃他给拉住了,知道对方的身份,先就是忍不住一阵害怕,不过想到李曦刚才的叮嘱,他却还是扬起眉毛来,梗着脖子高声道:“他便是偷我钱了,这有什么道理好讲”

然后趁着人不注意看了李曦一眼,他又道:“许你们大家公子随便提了半坛酒说人家卖假酒,说砸店就砸店,就不许我抓贼么?”

“你……”王殊彦顿时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会子听了他这番话,现场众人顿时又都笑了起来,回头想想,可不是

随便提了半坛酒找上门来,就非得说是人家卖给自己的,还说是假酒,人家说不是自己的酒,这边也不由分说,先把酒坛子给砸了,然后就要砸店,倒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的。

这么一对比,便连那旁观的人也瞧出这位动手捉贼之人的寓意之所在了。

大家当然不知道他是李曦的手下仆人,还当是某个路见不平的过客,要知道,大唐朝人士们最崇拜的就是仗剑远游的侠客一流,因此当下里见那庚新虽然其貌不扬,却敢梗着脖子冲堂堂的右散骑常侍王家的公子大喊,直是丁点儿面子都不给对方留,几乎一脚就把对方这件事的短处给揭了出来,当下里就不由得顿时彩声四起——

“彩”

“好汉子”

这时候,就在庚新和王殊彦对话的当儿,已经有那手眼通挑的王府家丁过去把成管家给搀了起来。站起身来之后,那成管家只是看了庚新一眼,然后便把目光投向此时正在人群中间面带微笑的李曦。

偏偏这当儿李曦还冲他抬起手来,竖了个大拇指,面带讥诮的笑容,这一下可是顿时就把成管家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家伙,在蜀州时,便已经吃他给暴打了一顿,原以为这次过来砸了他的店铺,可以先的出一口气了,却不曾想,竟是又让他给打了一顿

虽然这一次的一拳一脚跟上次那个没法比,但是……这是长安啊,自己的地盘啊,自己本来还是过来寻人家晦气,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自己可是太子府上的管事啊,在太子府呆了这么些年,走到哪里都是人人恭敬,虽然因为办砸了剑南道的差事,太子殿下为了在陛下那里好遮掩,明面上却是已经把自己给逐出王府了,但其实背地里大家都知道,自己仍是太子驾前非常重要的人物,因此在这长安城的公子哥儿们中间,自己仍然是可以代表太子爷说话的,这份地位,并不曾有过丝毫的削弱。

以自己的这种身份而言,挨打这件事,在此前几乎是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即便与人争斗,大不了也就是各自斗一斗心眼子,了不起了就是下人们参与进去打个架,自己却是从来都在一旁喝着茶看流血的,可是就在这最近的一个月里,自己却是接连两次让人给暴打

上一次,还好些,说起来毕竟是出门在外,在剑南道那地方便吃了点亏,也不曾有人见过,唯一见过的,跟自己一同挨揍的赵风凌也马上就要问斩了,但是这一回,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呀,尤其是,右散骑常侍王丘的儿子王殊彦就在旁边呢……

这会子,哪里还有什么冷静沉稳,哪里还提得起什么深谋远虑,成管家便只是觉得今日如果自己不找回这段冤仇来,此后便没脸在长安城里行走了

当下里他站起身来也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土,便一把甩开那家丁,只是目光炯炯看着李曦,道:“李大人,既然已经照了面,就别藏着掖着了,站出来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曦笑着排众而出,走到店铺中央,先下下地打量了那成管家一番,然后才摇头,笑道:“成管家,我觉得您不至于呀,就凭你我的交情,你便是落魄了,直接来找我便是,某怎么还不得给你些生活用度?怎么反倒做起这没本的买卖来丢人哪,丢人哪”

那成管家闻言冷哼一声,道:“李曦,你也莫逞你那口舌的本事,今天先把你的店砸了再说”

李曦闻言笑笑,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屑道:“砸店?我怕你是砸不动的”

说着,他转头对着现场众人一拱手,道:“方才的一切,诸位都看在眼中,这些人眼馋剑南烧春铺子的生意好,便无端挑衅,拿不出道理来便硬要砸店,大唐帝都治下,岂有这等没王法的事情?说不得我李曦也只好大胆一回了”

说完了,他扭头冲着那王殊彦也拱了拱手,道:“王公子请了,在下姓李,名曦,剑南道蜀州任,想必也是听过我的名字的了,今日若是大家好说好散便罢,若是你非得不讲理要砸这家店,说不得在下可要得罪了。有了道理,你是右散骑常侍王大人的儿子,没了道理,在下可不认识你是谁”

听了他这番话,现场顿时轰然叫好。

话说,大唐朝可是素来民事开放的,大家谁也都知道强权者惹不得,但如果有人敢惹,大家却还是会齐声叫好,这便如刚才庚新那番梗着脖子说的话惹来漫天彩声一般。更何况当下人家这李曦说话句句在理,大家自然没有不叫好的道理。

当然了,提到李曦这个名字,或多或少的,大家都是有些耳熟,毕竟前些日子李逸风在长安城内为李曦造名气的那些功夫可没有白费,是以等到大家逐渐把那个传说中的大名士李曦跟面前这个怡然不惧慷慨任侠的李曦联系到一起之后,这便不仅仅是喝彩叫好了。

当下里就有人道:“这就是那位剑南道的大名士李曦李子日先生?”

“可不是,瞧着真年轻啊,瞧瞧人家这派头,瞧瞧人家这风度管你什么右散骑常侍还是左散骑常侍,你有道理,你就是右散骑常侍,你没道理,你就屁都不是”

“是啊,这话骂得好啊”

听着人群里议论纷纷,刚刚从“李曦原来就在现场”这份震撼中回过神来的王殊彦,便不由得就扭头看向众人,目光中愤怒之一显而易见。无奈人群中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当儿还真是有些民心向背的压力了,再说了,且别说人家只是一旁风评几句,本就没有什么错处,便是错了,那也是法不责众不是?

所以,王殊彦虽恼,却还真是拿这帮看热闹的闲人无可奈何。而且最关键的是,随着李曦这一番话落地,却是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上了。

眼下继续砸店么,那可就是跟李曦正面冲突了,有了成管家,尤其是有了太子殿下在背后撑腰,他倒是不害怕这个什么李曦,但问题是……李曦这子可是连成管家都敢打,而且便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太子殿下,几乎是直接就把赵风凌给弄死了

与太子殿下相比,自己阿爹顶着的那个右散骑常侍自然是弗如远甚,怕是也不大镇得住他的,眼下自己与他当面,若是硬要砸店,他是个强硬的,非要跟自己对着打,到时候若是反让他给打了,怎么办?

有了成管家这前后两次的例子在先,他别的都不怕,事情闹起来还有太子殿下收拾呢,若是再不行,自家阿爹也不会看着儿子吃亏不管吧?他只是害怕李曦这个硬家伙要是一怒之下先把自己给打了,那可是疼在自己身上,谁都替不了的哇

想到这里,他就想起成管家口中一个名叫“阿早”的半大孩子,据说那子虽然年幼,但是下手极其狠辣,而且好像是有功夫在身上,只需一拳,就能让人疼到死过去一样,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今日他是否在场……

这当儿李曦见那王殊彦面色挣扎,便知道他也未必就是十足情愿的来出这个头砸自己的店,而从自己的心里出,当然也不愿意无缘无故的就先把王丘那位右散骑常侍大人给得罪了,因此当下里他想了想,便对那王殊彦道:“王公子,于其大家闹起来伤了和气,不如这样,既然你说这铺子里卖了假酒,那你我就干脆公堂上说话,如何?”

他这话,却是给了王殊彦台阶下了,如此一来,对方也算是有个退路的台阶,至于此后到底人家告不告,双方是不是还要对薄公堂,就要看大家私底下沟通到什么地步了。

但是他话音刚落,成管家却突然咳嗽了一声。

他一咳嗽,那王殊彦脸上便是突然闪过一抹狠厉,只听他咬着牙道:“不必了,今天这店,本公子我砸定了”

听到这个话,躲在人群中间的乔奈何就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当面不敢,此时却是不由得腹诽不已:要砸就砸嘛,哪里那么多废话,再晚一会儿便市税司的人都来了,你想砸都没那么好下手了。虽然对薄公堂告他一把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却哪里有直接砸店来的爽快?威力也要大了很多嘛

那市税司那边,还是留着让他们过来收拾残局,借他们的口把事情给渲染出去才是最好的。再说了,砸完了之后再对薄公堂一下,也是不错嘛

这时候,他才刚刚的有些得意,却突然听到外边有人大声喝斥道:“让开,躲开点”

顿时他心里就是一紧张,心想莫非是市税司的人已经赶过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带着疑惑,他回过头去,人群分开处,却突然看到了几个意想不到的面孔正迈步走过来,顿时,他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这下子怕是不妙哇

谁能想到,正关键的时候,这李曦竟然来了救兵

今天出去采访了一天,实在是累得够呛,所以码字度出奇的慢,到十二点就只了三千字,寻思着再写两三个时,估计两点前后可以再五千字,算是保底够了,557张月票的加更也出来了,但是写着写着,太困了,精力集中不了,就想着趴一会儿歇歇,没想到这一歇就眯过去了……醒过来时,已经一点半……囧

这一章更晚了,诸位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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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名士

第十九章大名士

话说,在时下的大唐时代,酒实在是一种上至皇亲国戚士大夫,中到文人墨客游侠儿,下则贩夫走卒庄稼汉都离不开的好东西。

大户人家做庆吃席,要酒,文人相聚作诗行乐,要酒,普通人辛苦一年,过年的时候,多少也总要打上二角酒,慰劳自己一年的辛苦。

所以,大唐的酒文化,实在是影响极其重大。

而在一个多月之前,剑南烧春还没有在长安崭露头角的时候,一直以来,这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的酒,首推富平石冻春。

所以,身为富平石冻春在长安的总管事,其实也就等于是富平石冻春在天下的最大一块招牌,借着酒文化的无处不在,富平石冻春天下名酒的身份尽人皆知,乔奈何这个掌柜的这些年来在长安城里,便也算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上至右散骑常侍王家,三品公卿,下至长安府尹,乃至于长安万年这两个京县里的许多官吏,他都是混得圆熟。至少在商人之中,提起他来,谁都要赞一句有本事。

因为你勾搭不上的,人家能勾搭上,你拉拢不来的,人家能拉拢的来。

这,就是本事。

所以,人家富平石冻春可以畅享大名数十载,威名不堕。

但即便以乔奈何如此之大的本事,却总也有些人是他拉拢不到,也勾搭不上的。

当然,也算不得勾搭不上,因为人家也爱喝富平石冻春,只不过人家爱喝酒就买,却向来都不愿意跟乔奈何这么一个卖酒的商人打什么交道罢了。

跟一个商人打交道,未免落了堂堂天下名士的风流。

而对于这样的名士之辈,你拉拢,人家不稀罕,你白送酒过去,人家笑纳,却就是不肯跟你打什么交道,因此在乔奈何看来,这批人其实是最不好交往的。

但是偏偏的,这批人虽然官儿都并不大,却能诗会文,在文人士子乃至朝廷公卿们中间,影响力都堪称巨大,直是让人硬生生的就不敢得罪。

比如,贺知章。

此前在一些大佬们的聚会上,乔奈何腆着脸去了,也曾拜见过这位有长安第一名士之称的“四明狂客”贺工部,但是人家却根本就不搭理他。

每逢年节,乔奈何也总要亲自带了礼品前去送礼,人家礼单笑纳,却偏偏是连门都没让进过一次,而且就这样,你还不敢不去,谁让人家是名士呢。

你不去,人家未必就在意;你去了,人家也未必就记得你的好。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买个心安罢了。

经商近二十载,如果算上跟在老爹身边做学徒那些年的话,足足二十七年了,乔奈何就咂摸出一个道理来:这世上,谁都能得罪,却惟独不能得罪两种人。

第一种,是手里有权的;第二种,是嘴上有权的。

贺知章毫无疑问就是属于第二种。

他不能挥挥手就让你破家灭门,也不能跺跺脚就封了你的酒铺,但是他只需要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却能立刻让你的销量骤降。

所以,乔奈何对他实在是又爱又恨又敬又畏。

此时看见几个下人分开围观的人群,然后便有几个头戴幞头身穿常服的人走过来,而那走在第一个的就是贺知章,乔奈何这心里不由得就是噗通一下子。

剑南烧春的崛起过程,他是知道的,甚至还仔细揣摩学习过,而且在调查李曦的过程中,他甚至还摸清了很多外人绝难知道的事情。因此他自然知道,在剑南烧春一朝走红的过程中,这位大名士贺知章,到底是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最开始他还在那里琢磨,这剑南烧春到底得是送了多大的礼,才最终打动了这位素来高傲的四明狂客,以至于让他不吝说出那样的话来剑南烧春扬名呢?

一直到后来摸清了一些其中关脉,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要打动这些名士们为自己宣传,别的都不要,什么送酒啊,什么送礼啊,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得让他们自己乐意

他们自己乐意做的事情,哪怕贴钱都愿意给你帮忙,他们不乐意做的事情,你给钱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在商人们看来,这他娘的简直操蛋之极

花钱买不到的,就是他娘的名士

因为剑南烧春正是因为贺知章这位大名士的曾经一言而迅速走红,所以乔奈何心里却是早就已经把他列入剑南烧春的势力范围了,此时正当关键时刻,眼看着店铺内的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这就是冲突起来,却突然看见他来,这心中怎能不惊?

也就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那贺知章便已经排开众人,走到了店门口。这时节乔奈何才看清了,那走在贺知章身后的,却居然还有好几个人

其中最显眼的一个便是……张旭

又是一个花钱都拉拢不到的大名士

而且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其中光是乔奈何见过的,至少就有吏部侍郎苏晋,和礼部侍郎贾曾

一看这个架势,乔奈何不由得就闭上了眼睛

要坏,要坏了

※※※

店里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李曦就在王殊彦面前负手而立,那些家丁们看这公子气度非凡,而且刚才人家却是连自家公子都敢直接叫板的,便不敢冲他去,只是拿了家伙在手,便要去砸柜台,以及那柜台后面的酒坛,而偏偏的,这时候罗克敌也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招呼着几个柜台里的伙计,死命的便挡在柜台前。

那王家的家丁纵再是跋扈,却也只好拿来吓唬人的时候好使,倒是还并不敢真的就下了死命的打人,毕竟天子脚下,还容不得他们太过嚣张。因此这一时间,双方便僵持不下,只是彼此怒目相视着。

而就在这时候,就听见门外有人问:“适之贤弟啊,你来,你走前边,那李曦是与你约为兄弟的,你认识,我等却是见面亦不识的。”

听了这话,王殊彦不由得就是身子一抖。

这声音,太熟了,似乎是父亲的那位好友,贺知章贺工部?

适之?李昌李适之?

那个据说让陛下改变了心意,不再调自己的父亲出任御史大夫,而改由他来出任的李昌李适之?

王殊彦倏然转过身去,却见那成管家也正自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脸上皆是惊诧莫名。

这时候扭头看过去,来的可不正是贺知章

居然还有金吾长史张旭

这时节,任是王殊彦骄横之极,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怎么来了?

要知道,这两位,还有他们身后那几位,可无一不是朝野名士,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能一言而影响整个长安朝野清议的人物。他们虽然也喜欢相聚,但是……名士嘛,向来都是不会光临东市西市这等地方的,怎么今日竟然约齐了一起到东市里来?而且看这架势,竟还是直奔剑南烧春店里来寻李曦的?

另外,似乎贺工部刚才说什么?李适之与李曦约为兄弟?

就在这个当儿,当朝几位大名士已经是前后脚走进店里,看见这店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抡圆了家伙,似乎要打砸一气了,别人还没什么,李适之先就板了脸。

不过,他是什么人物,既能和贺知章张旭等人相交莫逆,又能以承乾太子嫡孙的身份却一路做到那么大的官儿,这脑袋自然是好使之极的,当下里只不过扫了一眼的功夫,心里对当下这店里的情形也就大约的洞明了。

扭头看到李曦,他两个大步迈过去,呵呵一笑,道:“贤弟,且来,为兄介绍几位好友与你认识。”

“这位乃是号称‘四明狂客’的工部侍郎贺季真”

他这一介绍,现场顿时响起一阵齐齐的惊叹声。

话说,贺知章的大名可是绝对的响亮,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只听过人家名字,却不曾有机会见到本人,因此李适之这一介绍,却是立刻就让贺知章成了当场的焦点。

李曦听到贺季真这个名字,很陌生,不过四明狂客这个名字可是从老师周邛的口中听过不止一次的,因此当下一听介绍,赶紧就拱手行礼,道:“小子李曦,见过贺老大人。”

话说,李曦性子也算傲气的,不过面对这位有唐一代著名的大名士贺知章,他这个礼行的倒是心服口服。不说别的,光是凭他一句话就能把李白给捧成“谪仙人”,就足够让李曦对他行后辈之礼了。

不过这当儿,贺知章虽然受了礼,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也冲李曦拱手行礼,道:“子日贤弟客气了,听闻了贤弟的事迹,知章可是早就想结实一番,今日得幸,从适之口中得知,他竟是与你约为兄弟,这边急忙地拉了他带我等前来想见。”

李曦一听这话,赶紧客气,“不敢不敢。”不过却是忍不住扭头看着李适之,心说他们怎么直接找到东市里来了。

李适之看见李曦的眼神儿,明白他的意思,便哈哈一笑,道:“我们先是找去了贤弟府上,过儿昨日去过,所以还认识路,可府上人却说你出门了,我本意是等你回来,明日再聚,可谁想贺工部他们心急,非要立刻见你,所以知道你在长安有这家店,我等就只好到这里来撞撞运气,不想你真在这里。”

说着,他又为李曦介绍,“这位乃是金吾长史,张旭张长史。”

“这位乃是吏部侍郎,苏晋苏逸文。”

“这位乃是礼部侍郎,贾曾贾日盈。”

……

……

他介绍一个,现场就是一片吸气声,李曦知道肯定是大名士,就道一声久仰然后行礼,对方也都很客气的回礼,显然,虽然人家都是大名士,而且少说也都三四十岁了,还各个身居高位,却显然并不曾以长辈自居,都跟李适之一样,以平辈论交的态度来对待李曦。

这顿时就让现场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对李曦更加刮目相待。

话说,这些人可都是长安城里数的着的大名士哇,人家一个个都对李曦这么一个看上去年方弱冠的年轻人如此客气,可见,人家李曦也已经是跻身名士之列啊

看到眼前这个架势,王殊彦与成管家对视一眼,皆是满脸苦涩。

话说,李适之与李曦昨天在城西驿馆内结拜为兄弟的事情,今日里刚刚在长安城内传开,他们还不曾与闻,不过看了当下这个架势,他们却是很快就明白,敢情李曦刚刚才一到长安,就已经立马跟长安的几位大名士搭上了关系,而且好像这关系……还不错。

当着贺知章张旭等几个

跟他父亲同辈的大名士,自然没有王殊彦嚣张的份儿,人家不搭理他,他还必须得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等人家那边贤弟兄长的见面完毕,这才瞅个空儿过去给贺知章等几个人请安问好。

贺知章看见他,倒是认得,便问:“殊彦贤侄,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莫不是也想结识一下李曦李子日?”

人家贺知章这么问,倒是没别的意思,别看店里乱糟糟的,几个家丁抡圆了家伙眼看就是一副砸店的架势,可人家贺知章生得眼大如箕,这些事情便瞧见了也是压根儿就不往心里去的,所以他这么问,倒是存了调笑晚辈的意思了——

你也想结交哇,对不住,你来晚喽,你看,我们都跟李曦兄弟论交了,你就不好再跟他称兄道弟了,别看人家年轻,说不得你至少也得称呼一声子日先生才是了。

可是他这句话落在王殊彦耳中,却是觉得分外刺耳。

几个呼吸之前,自己才刚雄赳赳气昂昂的说要砸了人家这店呢,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倒好,自己难道还要比李曦矮一辈了?

可是偏偏的,贺知章这话说出来,他还不敢反驳,便只好脸色铁青地陪笑,道:“侄儿不敢,侄儿不敢。”

这当口,就听得李适之冷哼一声,喝问道:“殊彦?莫非你是王丘的那个儿子?原来王丘身为右散骑常侍,竟是这般管教儿子的么?带了几个家丁来,气势逼人的要砸人家店?说不得本官上任之后的第一道折子,就要弹劾一下这位老大人了”

王殊彦闻言心里一颤,这头顿时低的越发厉害了。

可能是昨晚趴在电脑前眯了那一会,让夜风给吹着了,毕竟是20楼啊,北京最近的夜风很凉,虽然醒来之后只是觉得有点冷,怀疑是给冻醒的,却也没当回事,还咬牙写了五千字,但是上午十点,睡梦中就觉得不对劲了,当时就已经发起了高烧……

上午就到医院里去打了针,烧退了,但是四肢无力,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下午到现在,七个小时,才写了四千字……

撑不住了,要去休息,昨天的单章说了到今天下午六点之前,20票一加更,也就是说,577票的加更是必须的,但是我今晚写不出来了,本月之内,一定补给大家,请放心。

月票榜的形势岌岌乎殆哉,早肥一边上班一边码字,每天起早贪黑,真的是已经非常努力了,也自认为配得上月票前十,只是眼下病中,没胆子说什么爆发的话,怕食言,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能看在俺那么努力的份上,把月票投给俺,谢谢了。

爬去睡觉。

第二十章 敲竹杠

面对李适之的一番喝问,王殊彦总是心中恼怒万分却也是不敢还口。

倒不是他真的怕了李适之,在长安城里,不管是轮到官阶品位,还是实际的影响力,其实李适之远远无法跟贺知章相比。别人或许会不知道,他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即便是眼下陛下有意任命他为御史大夫,那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固辞,这才拉了他来的,否则的话,这御史大夫绝对轮不到他。

而且,别看他李适之当着自己可以摆这么一副架子,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却还是需要低上个半头一头的,毕竟自己父亲这些年在朝中的官可不是白做的。

但问题是,人家眼下已经马上就要上任御史大夫了呀,而且虽然自己阿爹可以丝毫不惧他,但自己却是晚辈,因此当下里给他这么呵斥,就算是王殊彦纵是心中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的紧,也只能是选择低了头,心中腹诽几句罢了。

这时候,李适之见他不说话,便又扭头看着李曦,这声音可就顿时的柔和了下来,问:“子日贤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适之这么一问,王殊彦自然是耶就抬头看着李曦,看他怎么答。

这时候,李曦笑着看了他一眼,负起手来,倒当真的是一派名士风度,不过很快,他就挪开了目光,却是看向了站在人群前头的成管家。

那成管家的目光与他一碰,神色复杂之极,再看看自己身前低了头的王殊彦”他最终也是只能愤愤挥袖,一转身,挤到人群中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候李曦才笑笑”对李适之道:“也没什么,王公子说他们府上最近要大量用酒,准备在我们店里订一百坛上好的极品剑南烧春,而且还马上就要用,他怕我们的货不够,这不,就亲自带了些家人来,务必催着要货,这就要先拿二十坛走呢!”说到这里,他还好整以暇地看责王殊彦,笑着问:“王公子,是这么回事吧?”

王殊彦闻言那眼睛早已瞪得溜圆,脸色也是涨得通红,一百坛哪,极品剑南烧春可是号称天下最贵的酒啊”一坛就要八千八百八十八个钱,一百坛……那可是近九十万钱啊!

鼻一入耳,王殊彦立马就听明白了李曦的意思,事实上就在贺知章和张旭还有李适之这帮大名士一出现的时候,他这心里就已经知道,无论如何,今天自己都必须认栽了”可问题是”你这竹杠也敲得也太狠了吧?

可是当下他愤怒地瞪着李曦,这张口结舌的却偏偏就是说不出话来!

近九十万钱……这个惊天大竹杠啊!

可问题是,当此情形,自己居然还不能不顺着他的话住下说,不能不认下这个大竹杠。否则的话自己带那么多家丁来干嘛来了?来砸店?

刚才李适之都已经说了,只要你是来砸店的”那他上任之后第一个奏折就要弹劾老爹!

思虑半天,他这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脸上笑也不是笑哭也不是哭地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来,咬着牙打个哈哈,道:“是啊,寒家最近确实有些事情,是需要用酒,所以便在这剑南烧春店里定了些酒。”

他这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哄笑。

这时节别说是人家那些从头看到现在的看热闹人了,就连贺知章他们几个晚来的,瞧一瞧这店里那么多家丁挥舞着家伙的样子,稍微一动脑子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贺知章摸摸胡子,跟张旭碰个眼色,两人都是嘿嘿一笑。

话说,别以为名士都是整天吃饱了撑的喜欢摆派头装清高的,事实上,名士也喜欢凑热闹,尤其是,如果这热闹还牵涉到诸如打抱不平、痛打落水狗之类的事情,那他们更是会加倍的感兴趣。正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唯大英雄能本色”真正的名士向来都是随心而行,绝不像后世人所想象的那样整天都端着架子。

所以,当下里看见那王殊彦一脸吃瘪的表情,便贺知章和张旭这等誉满天下的大名士也是不由得就跟着坏笑。

而且你别看张旭一脸粗豪的相貌,貌似平和豪迈大丈夫,就连坏笑似乎都那么善良,可是当着这种情况,他受到李曦的启,这使起坏来,却是丝毫不逊任何人的。

当下里张旭见王殊彦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就一脸诚恳地问:“贤侄要买这么些好酒,莫非是府上最近要宴客?”

王殊彦脸上实在是笑不出来,不过还是冲他施了一礼,道:“是……是啊,家父说要,要宴客。”

“哎呀!那可是好机会呀!”他一转身两只手伸出去,一手拉着贺知章,一手拉着贾曾,道:“王府要宴客,却是你我蹭酒喝的好机会啊!”

然后,他就这么拉着贺知章和贾曾,一脸憨厚的兴奋,问王殊彦,“闲职,我们几个老酒鬼过去蹭几杯酒喝,令尊大人总不会不舍得几坛酒吧?”

“呃……,…”

王殊彦听了这话真是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

前脚你们刚逼着我买了一百坛酒啊,一百坛啊一百坛,后脚就要过去蹭酒喝,这是连消带打呀!

不过当此时,人家几位大唐的名士开口要到你家里去蹭酒,这可非但不是蹭,反而是为人称道的雅事,这可是别人家盼都盼不来的面子哇!你还能不答应?

你非但得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到时候还得搭上菜肴歌舞的,好好的伺候着,不然,你就等着自家的名声臭大街吧!

人家几位名士主动提出去你家里喝酒,说得好听点,人家自称是“蹭”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看来,那却是给你面子了,你若是拒绝了,不免显得既气又不识相了。

因此,当下王殊彦虽然苦着脸,却还是赶紧低头拱手,“岂敢,岂敢,若是长史大人和贺工部等诸位肯驾临寒舍,侄儿这就回去禀告家父,家父定是洒扫以待。”

张旭一听这个,心里就滋润了,很满意地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看着王殊彦”道:“那说不得过两日就要过府叨扰了。”

王殊彦闻言赶紧又是客气,这时候李曦笑着看看张旭,心里却是早就已经笑到不行。

要搁在穿越之前,有人告诉李曦,说古代那些大名士”什么贺知章啊,什么张旭啊之类的,你别看他们都是大诗人大名士大书法家,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派头十足,其实都蔫坏着呢,绝对是属干貌似忠良骨毕里流氓的型号,那李曦绝对不会相信。

但是眼下……如果有机会能穿越回去的话”一定要去告诉那些整天研究历史的专家教授们”张旭不只是那个写秃了蕉叶练就中华五千年第一草书的张旭,还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可爱老头儿!一个很好玩的老头儿!

当下里笑着看看他,李曦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却还没忘了提醒王殊彦一声”“那个,王公子”您要的二十坛极品剑南烧春,眼下我们店里有足量的存货,这就可以让您带走,绝对不至于耽误府上派用,只是,这个酒钱么……”……”

李适之眨眨眼睛不说话,贺知章倒是点了点头,“唔,吾辈虽然好酒,但酒债可是不好欠的呀!”

王殊彦低着头,“给,给,给!我身上带的钱不够,这就让人回府拿钱去!”

说着,他看了看那几个犹自站在人家柜台前大眼看眼的家丁,见他们手里居然还明目张胆的拎着家伙呢,不由得就是一阵子心里堵得慌,只是这个当儿却没有他火的份儿,便只好冲他们一招手,“那,诸位大人留步,在下先告辞,告辞!”

然后,就在人群的哄笑声中,他便要赶紧离开这个让他栽了个大跟头的地方。但是就在此时,人群外却突然一阵喧闹,然后就听见有人大声喝问:“闪开,闪开,市税司在此办案,挡路者治罪!”

有了这一声喊,人群顿时就顺着那喊声自动的给裂出一条可供通过的通道来。

这里毕竟是大唐,这里毕竟是长安。就算是大家都很喜欢看热闹,但是却绝对没有人敢冒犯长者和尊者的权威,所以,不管是刚才几个仆役吆喝着人们给贺知章他们让路,还是眼下市税司来人,大家都是听见动静就让路。

甚至于本着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这市税司三个字比贺知章等大名士还要好用些。

手是人群分开,便有一位穿着一身绿色官服的官员走进来”这时候正好,一搭眼他就先看见了正要离开的王殊彦。

话说,市税司在长安来说,实在是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官儿,在这堂堂天子脚下的帝都长安,便一品二品都一抓一大把,他这么个正九品的官儿,实在也是微不足道的很,可毕竟他是长安东市里负责收税的,却是商人们的顶头大老爷,因此便没有什么生意人是胆敢得罪的,所以,在乔奈何的引荐下,这位市税司大人也曾拜见过王家大公子的尊颜。而且像王家大公子这种身份的人,他还真是见不了几个,所以这一见之下就记得特别准。

当下里看见王殊彦,他便赶紧迎上来,兜头就是一个大揖,却是正正的挡住了王殊彦的去路。然后,还不等王殊彦开口说话,他便赶紧献殷勤,大声道:“据说王公子查出了这东市里有人卖假酒?请公子爷放心,下官一定秉公办理,绝不叫奸商之辈继续嚣张下去,一定会还公子爷一个公道!”

他这话一出,周同所有人都是哄堂大笑。

那意思,大家自然是笑王殊彦坑人不成反而被人给敲了竹杠,也是笑这市税司大使的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当下里听见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躲在人群中的乔奈何就是忍不住捂上了眼睛,听到人群哄笑,他睁眼看去,可不,王家公子给气的脸都紫了。

要按照王殊彦的脾气,这时候恨不得当场甩两个巴掌过去,不过他知道自己还站在剑南烧春的店门口呢,就在这店里,不只有贺知章和张旭这等名士,还有一位御史大夫,一位吏部侍郎和一位礼部侍郎呢,所以,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恨,这一巴掌也不能打。

因此,当下里他便狠狠地瞪了那市税司大使一眼,道:“哪个告诉你本公子说有假酒了?本公子是来买酒的!”

说完了,他拂袖就走,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怀抱酒坛的王府家丁。

看着这一幕,那位刚刚还很得意地认为自己这一次终于有机会拍马屁的市税司大使却是不由得就满脑袋糊涂了,偏偏这时候大家看他愣在那里的样子,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这时候他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把剑南烧春卖假酒这件事办一办,至少好歹也要查一查,但是这时候,却突然有人在身后拽他。

他扭过头去,那人虽然捂着脸,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不正是富平石冻春的那个掌柜的,叫乔奈何的。当下里他想说话,那乔奈何却是冲他做了个手势力,然后扯起他的衣袖便往外拉。

好容易把他拉出人群,那市税司大人正自准备板了脸呵斥几句呢,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九品官员不是,如此轻率的拉扯自己的官袍,成何体统,但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却被这乔奈何的一句话给吓住了。

“大人,那店进不得呀,王公子都让人给赶出来啦!”

“啊?谁那么大胆子,连右散骑常侍家的公子都敢往外赶?”

这时候乔奈何就苦着脸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工部贺大人,金吾长史张大人,吏部苏大人,礼部贾大人,还有一位李适之李大人。”

“呀!”那市税司大使闻言又给吓了一跳,然后便自己摸着胡子皱眉寻思,口中喃喃道:“莫非,这剑南烧春的后台居然硬到这个地步?你不是说这些大名士都是油盐不进的石头么?怎么他们倒都给剑南烧春撑场面来了?”

乔奈何闻言满脸苦涩,心说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去。

我还纳闷呢,这凭什么呀,我也开酒铺的,那李曦也开酒铺的,凭什么我送礼你们都不搭理我,人家李曦那谱儿摆得那么大,你们反倒是上杆子追过来给人撑腰?

这还有没有点儿天理哇?

第二十一章 考问

话说,就在王殊彦要砸店的风声传出来之后,这整条街上几乎所有店家都是闻风而动,不为别的,剑南烧春几乎是抢了大家所有人的生意啊,这会子眼看有人要出来灭了他了,大家岂能不关注,岂能不欢欣雀跃乎?

所以,就在这边街中央剑南烧春这里的风声一出,整条街几乎是有一半的店家选择了关门歇业来看热闹。就在这些将剑南烧春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当中,少说也有三分之一就是各个店家的掌柜活计们。不过虽然乘兴而来,到底却还是没能免了败兴而归。这经典的砸店桥段起起落落几番波折之后,最终却居然是王殊彦被迫黯然离场。

这个结果,在让大家纷纷惋惜的同时,却也是不由得心里惊诧:怪不得人家剑南烧春能一炮而红,旬月之间就坐实了这大唐第一名酒的位子,销量节节上攀,几乎将整条街的生意都抢了去,也怪不得就在大家还压根儿就不知道剑南烧春这四个字的时候,那大名士贺知章等人就愿意主动地站出来为人家吹捧。

敢情这剑南烧春的背后老板,竟是前些日子在长安颇有盛名的剑南道李曦,也是一位大名士啊。

话说,什么叫名士?有名气,有才华,敢做些为天下先的事儿,也敢说些为天下诟的话,这在大家看来,大抵也就称得名士了。

而一来前些日子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关于这个剑南道李曦的才子传说与治政妙法,先这名气人家就有了。

然后呢,人家还做得好诗啊”只是那一箜篌诗,贺工部说什么来着,“足抵半篇屈子赋”啊,听听”人家贺工部都赞这诗至少有一半屈原的才华,这什么概念,要知道,在读书人眼里,那屈原可是才子的祖师爷!

虽然说拿了李曦的箜篌诗跟他比”有点夸张了,却也足以代表了当时就有“草圣”之称的张旭张长史有多喜欢这井了。所以毫无疑问,这诗才人家李曦是不缺的。

再然后呢,人家还特例独行啊!

话说,老婆总是别人家的好这个话可是古今同理”大家心里都是认同的,不然也就不会有“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个话了,但是大家自就在社会里成长,不管你后来是否读书,这耳濡目染的,像这等不太符合社会道德观的事情”大家背地里都可以喜欢,明面上却是没什么人敢承认的”更是没什么人敢公开说出来,甚至以此为自我标榜的。

但是人家李曦就敢,你不敢说的,人家敢说”想当然尔,你不敢做的”人家也敢做,人家非但敢肆无忌惮的说自己就是喜欢寡妇,喜欢熟妇,而且还为此特意做了诗来,这叫什么,这就叫胆气,这就叫名士风骨了。

你爱骂骂你的去,老子就是喜欢!

话说,人们的心理大抵就是那么回事,易让大家都敬佩的,就是做一些大家都向往却做不来的事情的人,比如侠客,再者就是说一些大家想说却不敢说,甚或想说也说不出来的话的人,比如……李曦。

即便关于李曦的这些事情,有人压根儿就一无所知,那也无所谓。别的不说,看见了没,张旭、贺知章、贾曾、苏晋、李适之……这都什么人哪,这都是当今名士啊!人家都对李曦一今年方弱冠的后生子如此客气,如此尊敬,尤其人家李适之李大人堂堂承乾太子的后裔,居然跟李曦约为兄弟……你说人家不是名士是什么?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们这些外人的看法罢了。

别看贺知章和张旭等人一见之下就对李曦很是推崇,但是要说让他们这就把李曦当成是一位真正的名士,与他真正的平辈论交,却还不至于。人家之所以此时这么给面子,一来情况特殊,二来不得不说这里头有李适之的面子,三来么,李曦此前的那些井也好,那些事迹也好,倒也确实是挺让他们惊奇的。

此时眼看风雨已过,贺知章就眯起眼睛摸起了胡子。

李曦冲着店内外看热闹的人群拱了拱手,道:“店今日遇到些麻烦,所赖诸位见证,如今麻烦已去,本店这就要继续做生意了,诸位,散散吧!”

大家闻言一边议论谈笑着一边缓缓散去,李曦这才转过身来,冲贺知章等人拱手,坦白地道:“本来都已经准备打上一架了,没想到诸位突然大驾光临,可是帮了不的忙啊,改日一定设宴相谢,请诸位务必赏光。”

听到李曦坦诚地说这就准备跟王殊彦打架了,张旭便先是笑笑,听贺知章道:“我等只是急于见到你这位蜀中第一才子,所以这才生拉硬拽了适之,让他带我等前来寻你,却不想正好遇到这等事情,这王丘在朝中素有清名,不想这教儿子的本事却是叫人不敢恭维啊!”言下之意,却是不敢居功,而且面对李曦的邀请,他也并没有予以回应。

李曦一听这话,立时就明白了人家的心意。

在他来讲,该感谢是一定要感谢的,不过既然人家并不打算让自己领情,自己倒也没必要非得贴上去,没得给人一种巴结的感觉了。

当下他也笑笑,心想不如事后跟李适之打个招呼,让他找个机会替自己敬这几位一杯酒就走了,反正只是表达一份心意而已。

因此当下他便是再也不提这件事,只是顺着贺知章的话道:“倒也不怪人家没家教”是我抢了人家的财路嘛,自来所谓杀父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其实夺人财路这事儿,也差不多了。”

贺知章和张旭两个人”都堪称是艺术达人,就生活上反而关涉不多,因此他们闻言便只是蹙眉苦思而已,这时候反而是李适之和贾曾、苏晋,他们要么是多年在外地居官,深深的明白基层困苦,要么就是处身朝政之中。日日关乎国计民生对于这钱财的理解”自然要较贺知章和张旭二人现实许多”也深刻了许多,闻言便都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大唐自来便以富庶而为人称道,历代皇帝也都待臣子甚厚,可以说,做官出身的”便少有贫者,但是说实话,单纯论到一个富字,其实做官者的收入,比起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又或者是名下田地千顷的大地主”却是差得远了。

也有能跟那些人相提并论的”但是”少。至少你也得是个三品二品的,这才敢说自己过的日子享受的生活等等,都能称得上一个富字了。

否则呢,那就只好跟周邓啊李逸风这等为官地方的官儿一样,一来是为治下的某些大商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却又不至于违反国法的庇护”二来就是收一些不太显眼又合乎情理到做官的人都会收的礼物,诸如过年了,端午了,中秋了,下边的官员们多少总会有些孝敬等等,从而得到一些额外但是健康的灰色收入,这才能维持比较高档的生活消费水平。

而关于这一点,其实上到历代皇帝,下到朝中的御史台、吏部等等,也都是明情的,但是只要你做的不太过分,不影响到国计纲法,那大家也就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做官的嘛,大家要走过不上比普通人更奢华的生活,这做官的乐趣岂不是锐减?

单纯的说什么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不是不可以,但理想是不能拿来填肚子的。人生活在社会上,时时刻刻都有对比,大家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谁家今日大宴,炙鸵峰,谁家昨日办喜事十辆马车的嫁捞,…光说理想,不提实际的好处,谁都撑不住。

这种情况下,就连皇帝和御史台都不愿意挡人财路,怕的就是引起百官们的反弹,仔细想一想,还真是如李曦所说,这挡人财路倒真可以算得上是仅次于杀父夺妻之恨的大仇了。

所以如李适之贾曾苏晋等人,便纷纷颌表示赞同。

不过贺知章熟思片刻之后,却是忍不住皱着眉头诘问,道:“吾闻子日在剑南时便以善于治货殖而为人称道,却不知子日对于礼乐教化,是何见解?”

李李适之一听,就知道这是考问了,当下里他看看李曦,倒也想听听李曦的见解。虽然他已经跟李曦约为兄弟,关系堪称亲近了,其实却也只是因为欣赏他的才华和风度,外加喜欢他酿的酒而已,对于李曦到底学问如何,他却是并不了解。

李曦闻言微微蹙眉,虽然明知道类似的话题你跟贺知章这种神仙人物兼理想主义者没个讨论,不过人家问了,他却还是不能不答,于是就在店铺里,便当着罗克敌李逸风,还有一众店里的伙计等人,道:“礼乐教化,自然是天下王道。可是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吃的,还谈什么礼乐教化?箕子不食周粟,固然是千古美名,可是在生看来,你永远都不能奢望个人的精神布达到所有人那里去,那是不现实的。”

顿了顿,也不等贺知章反驳,他便又继续道:“当然,如商之箕子,如齐之田横,这等样人,大家都做不来,但是大家心里却也都承认,那才是一个民族的脊粱!这种人,不可能多,但不能没有!而且,越多越好!”

他这个话一出,却是别说贺知章了,便李适之等人也给惹得皱眉深思起来。

这时李曦笑笑,也不给贺知章再次出言刁难的时间,便拱了拱手道:“说起这些来,在下见识浅薄,诸位见笑。呃,适之兄,你看,总不好叫诸位老是这么站着,不如,咱们到里面坐下叙话?”

李适之闻言点点头,看向贺知章。

这个时候,贺知章先是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然后才似笑非笑李曦,摆手道:“不必了,吾等此来,只为见蜀中第一才子一面而已,眼下已经见到,便回去亦可了。”

顿了顿,他又看着李曦,问:华是,这几日里,颇有几位朋友要来聚,不知子日到时可否前来,大家一起饮酒赋诗?”

他话音落下,还不等李曦说话,李适之便已经抢着道:“这个要去!”然后一拉李曦的胳膊,笑道:“贺老大人家里的酒,等闲的可是不易喝到,子日,莫要犹豫,一定要去。”

诸人之中,以贺知章最为年长,名声也以他为最隆,是以在众人之中,便以他为最尊者,便是李适之早就与他们诗歌唱还,友情甚笃,却也总是开口闭口尊称贺老大人。

李曦闻言笑笑,心道自己刚才主动邀请他们,贺知章不搭腔,这会子反倒主动邀请起自己来,倒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人家都邀请了,李适之也话了,更何况刚才人家还帮了自己,这邀请倒是不便拒绝的,因此当下他便也顺水推舟地冲贺知章拱了拱手,“既如此,但或有期请贺老大人告知,好叫在下前往叨扰一二。”

贺知章闻言呵呵一笑,与一直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张旭对视一眼,便冲贾曾和苏晋道:“咱们这便走吧,呆在这里,须是影响人家生意的!”

说罢,几人哈哈一笑,便相继转身准备离开。

犹豫了一下,苏晋却是故意留在了最后,对李曦道:“我是前些日子才见到你的调令,据说是圣上亲自下的口谕,依我看,你别的事情倒是不急,先着紧些去国子学里入了学才是正经,不然…“可是有负圣意啊!”

李曦闻言略一想,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这便顿时点头称是,然后又赶紧道谢。

见他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那苏晋便淡淡地点头,甚至还带了些微笑,道:“国子学那边功课不是太严的,不耽误你过去喝酒。”然后便笑眯眯地转身在李适之身后出门去了。

第二十二章 宫闱

第二十二章宫闱

李曦站在店门口,见他们几个人走得远了,这才转身回来,却是开口就问李逸风,“我记得先生说,你当初走的门子,就是这位吏部侍郎苏晋苏大人?”

李逸风闻言点点头,“没错,便是这位苏大人,只不过当初老朽可没见到这位苏大人,只是花了钱在他府上走了些门路罢了。”

李曦点点头,然后又问:“如果不出我所料,这五位大名士里头,应该顶数苏大人家里最为富有吧?”

李逸风闻言愕然,他不是长安人,虽然在此前为了想出剑南烧春的促销办法,他也仔细搜集过不少讯息,但是李曦这么问,他还真是不敢准确的回答,因此便愣在那里。

这时候反倒是罗克敌,仔细地想了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禀公子爷,这位苏晋苏大人为人相对低调,不过仔细想来,贺大人等人虽然名动天下,其实家中倒真的是并不富庶,与他们相比,苏大人家里该是好了许多了。”

“这就是了。”李曦点点头,叹息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啊,这位苏大人虽然号称名士,其实却是一位入世的聪明人啊。”

李逸风和罗克敌闻言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这时李曦豁然转身,也不解释,只是道:“这店里有了罗掌柜执掌,又有李先生为我看顾,我就可以放心了,不查帐了,回家,明天国子学里入学读书去”

※※※

夜未央,兴庆宫里已经处处烛光。

尤其是在南熏殿内,因为玄宗日常坐卧于此,今年年纪渐老,眼力开始有些不济,是以这烛火非但每日都起得早,而且也加的极密。

此时玄宗皇帝仍在南熏殿的正殿内批阅奏折,不时的就见他蹙起眉头,甚至会从从批完的奏折里翻出一本来再看看,然后才继续再看,简直勤政之极。

而此时在南熏殿的左侧鰕须帘内玄宗皇帝的日常坐卧处,有几个身姿风流的女子正在那里收拾着什么,不时就能听见那边低语几句,却好像是有人在管教几个宫女。

就在这时候,高力士从外而来,他进殿来,向来都是无需通报的,因此便直到驾前玄宗皇帝才看见他,然后便松开奏折,揉了揉眼睛伸个懒腰,然后才问:“将军从何来?”

高力士此时正扭头往鰕须帘里看,见到那里的动静,他知道定是惠妃娘娘在里头呢,当下里听见问,这才回过头来,笑道:“回大家,老奴适才到宫门处走了一遭,下面人却是报了些有关那李曦的讯息上来。”

“哦?”玄宗皇帝闻言又伸了个懒腰,然后便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道:“且说来听听。”

“诺。”高力士闻言应诺,然后便跟着玄宗皇帝的脚步,在他身后道:“遵照大家旨意,自那日赤忠回来之后,老奴便差了人去昼夜不息的盯着那李曦。他是八月初九日抵达长安西驿馆,是夜,他提前安排到长安来的一位老家人李逸风前去相晤。”

“呃,据老奴派人调查,李逸风此人在吏部有档案,几个月之前,曾任晋原县主簿,正是李曦的前任,却是在县中与人相争夺权失利,被人翻出家中丑事来,这才被迫请辞,只是他辞去了晋原县主簿之后,却并不曾离开晋原县,自那之后,便成了李曦的幕僚,一直居中为他调停奔波各种杂物,两个月前来到长安筹备剑南烧春的分店。”

“哦?家中丑事?什么丑事,却能逼得一个县主簿主动请辞?”玄宗皇帝好奇地问道。

“据说,是他将他死去儿子的未亡人,也就是他的儿媳,给收入了房中,并且还怀了身孕。”高力士恭敬地答道。

“哦,原来如此。”

玄宗皇帝闻言点点头,却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德行固然是考校官吏是否合格的一大重要准则,但是女色之事,却并不太属于德行的范畴之内。孔夫子尚且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何况芸芸众生乎?

所以说,寡人之疾实在算不得什么错处,即便是收了自己的儿媳妇,却毕竟他那儿子已经没有了嘛,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若以此为判断标准,却要错失不少能吏了。

只不过当下里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因此便只是略略一提便又丢开不理,只是道:“继续说,说下去。”

“诺。”高力士闻言答应一声,便又继续道:“李曦八月九日入住驿馆,其夜,与李逸风饮酒,到了晚上,李逸风回了城内,次日上午,礼部主事过去发派批文的时候,却是出了一件事,李昌李适之大人听到李曦的名字,便很是感兴趣,当场就要与他约为兄弟,然后,两个人便真的就在驿馆内痛饮了一番。”

“李适之?约为兄弟?”玄宗皇帝闻言先是吃惊,然后却是却是呵然一笑,道:“朕知道,定是因为一个酒字这个李适之啊,直是如此贪杯,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听到玄宗皇帝说李适之是因为一个酒字才跟李曦约为兄弟的,高力士就笑着应了一声是,不过听完了之后,他却还是婉转地道:“李大人此举虽然于礼不合,不过想来倒也不会是单纯为了图个卖酒方便,他应该也是如大家一般,非常欣赏李曦的诗才与风骨吧。”

玄宗皇帝闻言点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

李曦的几首诗,他也都是相当喜欢的,甚至就连惠妃听了之后,也直夸此人有趣,有才。李适之也是个以风流雅赏自居的人物,他会因为喜欢李曦的诗而跟他主动结交,甚至约为兄弟,这事儿听起来叫人吃惊,其实仔细想想,却也是意料中事了。

这时,高力士又继续道:“当天中午,直到下午,两人痛饮,李适之大人酒量甚豪,却不想李曦也是酒中能手,到最后两人平分秋色,都是大醉。最后的时候,李适之长子李过到了驿馆,他比李曦的年龄略大,不过听到两人结交的消息后,知道对方是李曦,便很是痛快地以子侄辈自居。”

“下午,李逸风的车马去驿馆接那李曦,李过甚至是先带人去陪同送了李曦进长安,这才又回去接了他的父亲。唔,对了,有件事需禀告与大家知道,那李逸风来到长安之后,便在长安替李曦购置了一所宅院,那时候老奴觉得或许翌日有用,便提前安排了一个人进去,眼下就在李曦府上。”

玄宗闻言一愣,然后便紧紧皱眉。良久,他道:“以密间侦视臣子之事,自我大唐立国以来,除则天朝之外,历代圣主皆不屑为之,朕岂能兴此事,令先祖蒙羞乎?这个人,撤出来吧”

高力士闻言躬身应是,玄宗皇帝又叹息道:“朕命你派人侦视李曦,实在也是他的那份奏章太过古怪,除此之外,朕又对他一无所知,所以才权宜如此,不可为常例。”

“大家圣明。”高力士闻言先是赞了一句,想了想,却又道:“可是老奴以为,这以密探侦视大臣的办法,并非完全不可用啊。便是李曦他自己,不是也在奏章上提出来这条建议嘛。要想加强大家您对地方节度乃至朝堂大臣的掌控,密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手法。老奴请陛下以李曦为例,试行之。”

玄宗皇帝闻言深思片刻,最终虽然眉头紧皱,却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下来。

其实也不用李曦说,则天朝的时候,朝廷就用过密探打入各大高官家中,其时收效极好,这一点,从当时那个环境过来的玄宗皇帝自然深知。但是,他不想做那种窥探他人的事情。

在他看来,帝王之道,乃在于布张万里,运筹些微,这些爪牙之事,虽可为助,却到底是落了下乘,非圣主之所为也。

而且,更值得深思的是,这种密探一旦大量使用,必然直接导致一股介乎公开与半公开之间的庞大势力,而且因为手握各种机密,这种密探组织就会突然变得极为可怕,用好了,固然可以加强君权,加强帝王对天下的掌控,但是一个运用不当……则天朝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啊所以,为朝廷计,为子孙帝王计,他实在是不愿意为大唐制造出一颗这样的毒瘤来。

不过,若是只在李曦身上使用一下,作为权宜之计,倒也并非完全不可——他虽然骨子里就不喜欢这一套,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儿变通都没有。

这时,高力士见玄宗皇帝同意下来,这才又继续道:“李曦被接到宅子里之后,便是一夜好睡,据说,连身子都不曾翻过一次……”

听到这里,玄宗皇帝摆摆手,不满地道:“你这老奴,何时学的如此琐碎他睡觉翻身与否,抑或夜驭几女,朕听来作甚?”

高力士闻言躬身应是,顿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他才有继续道:“今日上午,李曦去东市上剑南烧春的酒铺,正好碰上了右散骑常侍王丘大人家的大公子带了人过去砸店。”

“砸店?为何?”玄宗皇帝闻言诧异地问道。

高力士缓缓地给他解释,“这剑南烧春最近月余卖的极好,势必影响到了其他酒铺的生意,据老奴所知,东西两市上不少大店家,都惯例会在朝中寻些官员为其屏蔽,年月间费些孝敬,却可以省了很多琐碎的麻烦,想来右散骑常侍王丘王大人家里也该是收过某家酒铺的礼吧,这时候便出面去找剑南烧春店的麻烦去了。”

“嗯,这就是了。”玄宗皇帝闻言点头,这些事情他倒是听说过的,丝毫都不以为意。只要官员们不至于为了得些好处便肆行不法,那就全做不知了。

这时高力士顿了顿,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道:“据回报,那王殊彦过去砸店时,先前被太子殿下开革出府的成忆就在现场……”

“嗯?”听到这话,玄宗皇帝霍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力士,“成忆?”

“回大家,是成忆。此人原任职于太子府家令寺,官从七品下家丞,据说其人颇有谋略,深得太子殿下重用,只是有些好色,家中广有姬妾。前些日子赵风凌私自离京一案,为了回护太子殿下,便把他的名字从中剔除了,不过事后太子殿下还是把他开革了,此事吏部有备文可查。”

自从听到成管家这三个字,玄宗皇帝便始终板着脸,这时候便冷冷地问道:“成忆,他怎么那么巧正好在那里?”

见玄宗陛下这么问,高力士就知道果然还是要出事,不过他对玄宗陛下忠心耿耿,虽然明知事涉太子,却宁可事后设法转圜劝解,也不愿意在事情本身上有所隐瞒,因此当下他便道:“据老奴所知,那成忆被开革出太子府之后,最近却仍是可以随意出入太子府的,他素来便负责代替太子殿下与城里的公子们联系,如今……仍是于各家走动甚密。”

听高力士这么一说,虽然意思隐晦,玄宗皇帝却还是立马就明白了。

显然嘛,这里头要说没有成忆使的力量,谁都不信。而成忆虽然名义上什么都不是了,被开革了,其实嘛……

于是玄宗皇帝立刻少见地咆哮道:“擅用私人,暗而不明,睚眦必报,小人行径……朕……朕不知其所终矣”

这个话可是说的极重,而且说的还是当今太子啊,以至于高力士闻言都吓得赶紧就跪了下来——这个话,可是他这个做奴才的不该与闻的。

听到外边对话声起的时候,里边惠妃的声音便已经没了,这时候听见玄宗皇帝勃然大怒,她却是突然挑开帘子出来,笑道:“三郎,你们说什么?有人要砸那个李曦的店么?”

玄宗皇帝黑着脸不吱声,惠妃却是继续笑着道:“有人要砸那李曦的店,臣妾可是第一个就不答应,听说外间那些大臣们经常有家中夫人出去店铺里入了股吃息的,臣妾不才,这些年陛下赏赐颇多,倒也略有积余,便也想到那李曦的店里入了股吃息,好歹也给清儿留些家产下来,将来也好叫他宽些用度。”

玄宗皇帝听了这话,不由错愕。

高力士却是深深地埋下身子,不敢稍有抬头。

惠妃娘娘口中的清儿,自然是寿王李清了,他贵为皇子,封为寿王,惠妃娘娘却说害怕他将来受穷,要为他留些积财,这个……非家奴所可与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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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王佐之才

第二十三章王佐之才

皇子会缺钱花么?

这是个很诡异,也很没有标准,以至于无法回答的问题。

按照普通人的思维,皇子嘛,皇帝的儿子,即便是将来不能当皇帝,那也几乎是无一例外都要封王的,先是老爹是皇帝,然后是哥哥或者弟弟是皇帝,再然后呢,侄子是皇帝……你想,这种地位之下,那家里的财货还不得山堆海积的,哪里会短了用度?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别的不说,便当今陛下的几位兄弟,如薛王、岐王等,哪个不是家中盈财?要有人说薛王岐王的日子过得很穷,谁信?

但是呢,事情有正例,自然也就有反例,远了不必说,就在本朝,李建成与李元吉,那可都是高祖皇帝的儿子,而且还是太宗皇帝的同母兄弟啊,结果如何?

别说富贵了,连小命儿都没了。

所以当下里惠妃娘娘这个话说出来,若是外人不懂的,许是可能会要疑惑一下,然后就以为惠妃娘娘这是管皇上要钱呢。但是知情如高力士者,却绝对不会作如是观。

从本意上来理解,惠妃娘娘这自然是哭穷呢,不过高力士却是知道,近些年来,随着寿王李清逐渐长大成人,惠妃娘娘的心思却是开始活络起来。

陛下爱屋及乌,因为宠爱惠妃娘娘的缘故,所以对于寿王李清的宠爱也是冠绝诸王及太子,而与此同时,太子李鸿的地位自然不免的就有些尴尬。

但是仅仅如此,显然还不足以让惠妃娘娘满意。最近几年来,不管是在宫内宫外,或是向陛下说些枕头话,或是使动外间的大臣们偶尔进些小谏,总之她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打击着太子李鸿在当今陛下心中那本来就已经不怎么多的好感……

随着近来陛下对太子李鸿的嫌恶日增,尤其是又有了刚才陛下的那一番话,她这显然是憋不住了,终于又一次站出来提醒陛下——

您若是继续让李鸿做太子,日后他继承了皇位,你我的宠儿李清却不知道要落个什么下场哇所以,这太子之位,事关百年后子孙福祉,您可一定要三思

所以,他这个话看似如话家常,甚至带着点玩笑的口气来说——堂堂的惠妃娘娘,宫中礼秩一如皇后,号为“娘子”,却居然要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攒点钱而去入股做生意,这说出来怕不要滑天下之大稽,但事实上呢,这个话题可敏感着呢,也严重着呢。

当下里高力士伏地不敢起身,惠妃娘娘说完之后便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玄宗皇帝,见他久久不肯说话,便又笑问:“三郎,你意下如何?”

她说这个话,自然是恃宠生娇之下,想要逼着玄宗皇帝做出抉择。

但是太子废立,国之大事也,眼下的玄宗皇帝固然对太子李鸿有着种种的不满,但那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立他为太子也已逾二十载,他甚至已经成为了文武百官乃至朝野上下一致公认的未来皇位继承人,岂能因了一个妇人的几句话就轻言废立?

因此,当下玄宗皇帝闻言先是微微蹙眉,继而这心里便不由得生出一丝不悦来,当下他闷声不语地坐回书案后,沉思片刻,淡淡地道:“堂堂惠妃去做生意,徒惹人笑柄尔。”

想了想,他看着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高力士,道:“将军且起身。”

等到高力士从地方爬起来了,他这才道:“稍晚时候,你去宗正寺传朕的旨意,诸位皇子已成年未开府者,着他们一一拟好封号,旬月之内,朕要昭告天下封他们为王。”

说到这里,他看了武惠妃一眼,道:“其余各王,也要各有封赏。”

高力士闻言眼神一亮,心中忍不住就是赞了一句,然后便忙不迭地应旨道:“喏。老奴回头就去知会宗正寺。”

听到这个结果,武惠妃便也是满意地一笑。她当然知道太子李鸿立储多年,自然不可能是那么容易就把他扳倒的,刚才那番话能换来这么个结果,便也已经是不错了。最关键的是,她已经成功的在陛下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这才是最最要紧的。至于眼下,反倒是不适合逼得太紧,以免惹恼了陛下,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因此当下里武惠妃闻言之后便笑着盈盈浅拜,道:“臣妾代清儿谢陛下封赏。”

见武惠妃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态,玄宗皇帝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摆摆手,道:“爱妃且先回宫吧,朕还要处理些政事,非你等妇人辈该知。”

武惠妃闻言盈盈施礼告退,然后便带着几个宫女转身出了南熏殿。

一直到她下了殿身影消失不见了,玄宗皇帝这才收回目光,却是叹了口气,脸上也不知是怅惘还是迷恋。话说今年惠妃已经三十有六,却仍是美艳之极,更加之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而且雅善音律,颇能起舞,是以玄宗皇帝对她可是宠爱十分的。

要说对她唯一有所担心的,那便是这女子到底是出身武氏,玄宗皇帝幼年时曾饱尝自己祖母则天皇帝治政的苦难,因此他骨子里便对姓武的女子有所警惕,即便恩宠再隆,也决计不肯封她为皇后,至于太子废立之事,就更是绝对不准许她参与进来。

幸好,眼下看来,她虽然很希望寿王李清能做太子,但也只是希望而已,她毕竟还是那个容易满足的小妇人,只是想给寿王争取一些更好的封赏罢了,而这一点,玄宗皇帝是完全可以不当回事的,只要不干政,想要什么封赏都好说。

事实上,又有哪个妃子嫔妾不希望自己生的儿子做皇太子的?毕竟母凭子贵嘛,自己大行之后,皇帝只能在他们兄弟之中选一个,得者自然地位尊隆,得不到则要差了许多。所以有这个心思并不为过,只要别太过分就好了。

当下目送惠妃离开,玄宗皇帝就觉得惠妃还是此前那个惠妃,这心里不免就又爽利起来,心情一愉悦,脸上也就重新又有了笑容,当下里他看看高力士,笑道:“将军,你继续说,那王丘的儿子叫什么的,王殊彦?他去砸店了,结果如何?”

高力士始终都在关注着玄宗皇帝脸上的神色,当下见他语气轻快,这里说话便放心了许多,当下里见问便只是照实答道:“那王殊彦去了之后是要砸店的,据说架势摆得极足,不过那李曦却是丝毫不怕他,当场便敢与他针锋相对,两人差点儿就当场打起来呢。”

“哦?哈哈哈……”玄宗皇帝闻言大笑,听到这里,就无关大政,他就只当是散闷的八卦消息来听了,当下里甚至饶有趣味地评价道:“李曦这小子,胆子倒是够大,他可知道要砸他店的,是右散骑常侍王丘家的儿子?”

高力士见玄宗皇帝听了高兴,便也把所知道的拿来凑趣,道:“怎么不知道,那位王家公子刚一进门就说了身份,否则哪里敢硬要砸人家店呢”

“哦?知道?知道了……他也不怕?敢惹?”

高力士闻言笑笑,“这个李曦的胆子,可是向来很大的”

玄宗皇帝闻言略一回味,便笑着点头,“是很大”又问:“最后呢?打起来没有?”

“王家公子和李曦之间,倒是没有打起来,只是那李曦却是使坏,差了人挤到人群里,诬赖成忆偷东西,把他好揍了一顿。”

“哦?打了那个成忆?”玄宗又是吃惊又是高兴地问,在得到高力士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忍不住得意地捋了捋颌下胡须,赞道:“打得好打得快意呀”

高力士闻言笑着点头称是,然后才道:“后来,就在双方冲突的最厉害的时候,说来也是巧了,朝中贺知章、贾曾、苏晋、李适之,以及张旭等诸位大人恰好过去找那李曦,他们一到,首先就把那王家公子王殊彦给喝斥了一通,然后……”

“然后如何?”

“然后当李适之大人问到现场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李曦倒是并没有说王殊彦是来砸店的,只是说他们是来买酒的,是定了一百坛极品剑南烧春,而那王殊彦虽然明知道这一百坛酒就是价值八九十万钱,当时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听到这里,玄宗皇帝早已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久,他这才评价道:“不意此子竟刁滑至此,好,好啊”

玄宗皇帝大笑,高力士便也附和着笑,然后才又道:“据说贺知章等几位大人临走之前约了那李曦改日一处饮酒赋诗,想来李曦这等做派,倒是颇入那几位的眼的。”

玄宗皇帝此时笑意未歇,闻言便只是笑着点头,“贺知章他们,素来便跟玉真一样,最喜欢李曦这等刁钻古怪的家伙,若是他到时候能做的几首好诗出来,怕不就真的要成名士了。”

高力士闻言点头,良久,却是道:“李曦此人,怕是并非名士二字所足称量啊”

玄宗皇帝闻言受了笑容,微微点头之后蹙眉良久,淡淡叹息道:“朕立朝逾二十载,自认为一代贤君矣,眼看垂垂老朽,却也不过再安享几年富贵,就该差不多了,李曦此子,怕还是要落到下一朝那里,若是用得好,少不得又是一个王佐之才”

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可惜啊,鸿儿……何其蠢也”

高力士闻言不敢作声,便只是肃手而立。心中却是忍不住要想,能得陛下称赞一句王佐之才的,举朝上下能有几人?

这二十年来,怕也只有姚崇与宋璟二人吧?

这两人,可都是朝野赞贺的一代贤相哇

武惠妃离开了南熏殿,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

回去之后,她蹙眉良久,这才命人取了纸笔来,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取了信封来封好了,然后才叫了个小太监来,把书信递给他,秘密地叮嘱道:“你出宫去到李林甫李大人的府上去,这封信务必要亲手交到李大人手里,而且等他看完了,你要亲眼看着他烧掉,记住了么?”

自打武惠妃与李林甫这内外之间有所交往以来,便一直都是这小太监负责居中通信,这种事乃是办久了的,闻言当即便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定办得妥当。”

武惠妃点点头,又道:“这一次你办完了事情且不必急着回来,从李府出来,就直接去寿王府上歇息,去见寿王时,就说是我说的,最近这段日子,国子学里会有一个叫李曦的人去入学,剑南道蜀州人,叫他额外关照拉拢着些,嗯,应该是很客气很尊敬的那种拉拢和亲近,就等于是,要拿他当半个老师来看待那种……日后自见好处。”

那小太监闻言略略诧异,不过还是很快就点头,默默地念了两遍“李曦”,然后才道:“娘娘放心,剑南道蜀州,李曦,国子学,一定要尊敬和亲近的拉拢,奴婢都记住了。定会一字不漏的传给寿王殿下知道。”

武惠妃闻言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摆手道:“那你就去吧,办好了差事,叫寿王赏你”

那小太监闻言低头道谢之余,不免眉飞色舞。

长安崇仁坊,吏部侍郎李林甫的府邸。

在把那小太监送走之后,李林甫渐渐的沉下脸来,默默无语地转身返回书房,然后坐下来之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无语。

这些年来,他潜心做官,终于渐渐地走到吏部侍郎这个位子上,不过即便如此,在面对同为吏部侍郎的苏晋的时候,其实他的权力和影响力,都是大大不如的。

只不过在他机敏了发现了惠妃娘娘的作用,并且选择了与她结盟之后,后宫里今天玄宗皇帝有了什么动静,心情如何等等,几乎都是可以提前知道,这才能顺应上意,越来越受到玄宗皇帝的信赖,以至于这吏部侍郎的官儿也是越做越得心应手了些。

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自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但是他知道自己眼下在朝中无论是声望,还是实际上对朝政的把握能力,都至少要排在十名开外,诸如萧嵩、韩休、张九龄,乃至于太府卿杨崇礼、京兆尹裴耀卿等等,都是绝对要超过他的。所以,他选择了雌伏。

一边小心地缩在萧嵩韩休等人下边曲意逢迎,一边则是得了惠妃之助,逐渐一点一点的博得玄宗皇帝的赏识……但是,这种雌伏人下的滋味,却非他所甘心啊

于是,就在眼前,当他发现了这个机会之后,便立刻就十分地心动了起来。

“日前手抄予汝之《论藩镇》文,盖出此子之手也,吾间俟圣意,似颇为意动,调此子入长安之后乃遣人着意留神此子一举一动,此大用之象也,汝不可不察之,宜择机而动……”

脑海中默默地回想着武惠妃遣人送来的密信,李林甫捻须不语。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呀

那篇论藩镇的文章,陛下看管甚严,能有机会看到的,举朝上下也没有几个,他原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还是惠妃娘娘眼见陛下极其看重这篇奏章,这才趁陛下不注意,悄悄的名人手抄了一份送过来,他这才得意看见。

当时看完了之后,他就是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撰写奏章之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不过看完之后仔细回想,这一天一天的,也就慢慢琢磨出一些味道来,倒是让他不得不佩服几分了。

他当然能猜到那写奏章人的意思,无非就是期待着片纸入京之后能一举邀得天宠,说起来这可是剑走偏锋之举,一向为官谨慎的李林甫是绝对不屑此举的。

但是一来此人见解犀利,能发人所不曾见,非自己所能及,亦朝堂衮衮诸公之所能及,二来近些日子通过惠妃娘娘的告知,他逐渐明白,此子这道奏章竟真的是为陛下看重了。这可就不是能够简单的用运气二字来解释的了。

在他看来,无论是对朝野形势的洞若观火,还是对陛下心思的揣摩了解,这写奏章之人都绝对是天允之才

要知道,自从陛下即位以来,历二十年励精图治,朝政已经是逐渐的拜托了武朝时期的种种影响,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但是二十年至今,这一套一旦形成,就很快的变成了规矩,如果按照规矩慢慢的往上挪动,虽然他也自信自己一定可以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一步,但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种情况下,既然陛下已经看重了那篇论藩镇的奏章,说不得就要好歹有些举动,只要一有举动,朝野上下必然是要闹出些事情来的,只要事情一出,让这个朝廷无法再保持此前那种按部就班的状况,那自己的前程可也就有了转机了不是?

所以,估计惠妃娘娘密信里的意思,所谓“择机而动”,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要水一浑,寿王殿下的机会可就更大了些。

想到这里,李林甫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便伸手在书案上轻轻地敲击着,喃喃自语道:“看来,要想让陛下早日下定决心,这个李曦,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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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国子学

第二十四章国子学

开元二十一年的八月十二日,就在李曦进入长安城之后的第三天上午,他正式坐了马车来到长安国子学报道入学。

因为昨日的时候就分别到吏部、礼部和国子监等处办理了一切的手续关文,虽然按照规矩,他这个从九品的奉礼郎还不够资格进入国子学,但是既然有了国子监的批文,国子学这边自然是见文放行,所以这一遭入学倒是顺畅的很。

自打在蜀州接到口谕之后,李曦就恶补了一下大唐的教育体系,当然,最最紧要的就是了解这国子学,堪称是备足了功课。

大唐治下,国子监堪称是最高的教育机关了,在穿越来之前,李曦这个历史白痴一度坚定地认为中国古代国家的中央机关就是三省六部就完了,而礼部毫无疑问就是国家教育的最高机构,事实上穿越过来之后他当然是一点点的弄明白了,大唐的中央机构说起来固然是三省六部制,其实在三省六部之外,还有很多负责专门事务的机构。

比如负责刑事案件的不光是刑部就完了,还有大理寺,再比如负责礼仪啊接待啊之类的事情,并不说就由礼部统一负责了,在礼部之外,还有鸿胪寺,再比如户部自然是负责全国赋税钱粮的,但是在此之外,还有一个太府寺。

大理寺卿,鸿胪寺卿,太府寺卿……还有国子监祭酒,这些官员都是从三品,比正三品的六部尚书低了半级,而且他们负责的事务面也相对狭窄许多。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却不得不说,正是因为他们是负责管理具体事务的,所以在这些具体事务上,其实他们的权力甚大。

国子监既为大唐的最高教育管理机关,那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了。除了要负责管理全国各地的州学、县学等等机构之外,国子监还直接管理位于长安的三大学校——国子学、太学、四门馆,以及三座专门类别的学校——律学、书学、算学。这六所学校,被并称为大唐六学。

在此之中,国子学毫无疑问是地位最高的,是大唐的最高教育学府。能进到这个学校里来读书的,都不是普通人物,因为它入学要求的基本的底线就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国公的子孙,从二品以上官员的曾孙辈。

国子学按照年龄划分为五个班级:周礼、仪礼、礼记、毛诗、春秋左氏传。

除此之外,每个年级都要学的,还有一些副科,诸如隶书、国语、说文、字林、三仓、尔雅等等。当然,教授吉、凶二礼更是题中应有。

虽然明知道玄宗皇帝把自己调到长安来,绝对不是让自己来好好读书的,只不过是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才能决定是否采纳自己的意见,所以才先把自己丢到国子学里罢了,但是出于对大唐第一学府的向往,李曦还真是准备老老实实的在这里读一段时间的书。

所以此次来报道,他准备的很充分,束脩之礼也是纳得格外重些。

或许是此前国子学里也曾有过不少学子是本来并不够资格,却被硬塞进来的吧,李曦这个毫无背景的从九品小官去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人家看都懒得看他,只是咕哝了一句,“剑南道……李曦,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李曦当然不会接话,于是稳稳当当的办理了入学手续之后,按照年龄,他被分在了专门教授毛诗的班级。然后,就有一个仆役类的人被唤过来带他去认班级。

所谓毛诗,自然就是《诗经》了。这个班级就在第一排房子就是。跟在那个仆役的身后一路走过去,那仆役便指着教室告诉他那里就是,李曦频频的点头,满怀着走进大唐第一学府的憧憬与小激动走到那教室开着的窗子外。

但是,只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这就是……国子学?大唐第一学府?

来之前李曦知道,国子学五个班级的额定学生都是六十人,事实上随着国朝百余年至今,朝廷里的官员公卿们子子孙孙颇多,这个数额早就超过了,据那天喝酒时李适之说,国子学里的五个班常年的都是保持着百多人一个班的数目。

但是此刻……偌大的教室里稀稀落落只坐了大概三十来人。

探头看去,那正在授课的人穿了一身绯袍,想来还是正五品上的国子学博士。要知道,整个国子学里也只有五个博士罢了,这地位,绝对比后世里北大清华之类地方的博士后导师还要牛上许多的,而此刻,面对着教室里稀稀落落的学子,他正讲授的来劲儿——

“……毛注说这首诗是作于幽王时,郑笺却认为此诗作于厉王时,到底是何时所作,历来争论不休,所以关于这一点,本博士也只能告诉诸位,诗以言志尔,吾等向学,年有十五而治毛诗,所求的是这诗歌之道本身的学问,至于他到底是何时所作,出于何人之手,仅为学余之暇戏尔,万万不可扰了读诗之正事。如今,我们且来看这第一句……”

李曦站在窗子外头听得晕晕乎头大也,扭头看看那带路的仆役,指着教室里的许多空座位,小声问:“不是说这国子学里每经处都有百余学子吗?这是……”

那仆役闻言看看李曦,因为这国子学里的学子大多是朝廷高官之后,即便资格达不到的,能进到这里来,也都是有背景有势力的,所以当下听见李曦问,他便很耐心地小声解释道:“学籍上是有百十人不假,不过,那诸位都已经请过假了。”

“呃……”李曦闻言一愣,扭头看看那些空座位,再看看讲到唾沫横飞的博士先生,忍不住问:“这么多人都请假了?是今天巧了还是……”

许是那仆役遇到过不少次类似的疑惑了,都不用听李曦说完他就已经开始摇头,然后才道:“回禀李公子,这毛诗博士名下共有学子百二十七人,基本上每天只有三十到三十五个人回过来听博士大人授课,其他人大都是以请假为主的。”

李曦再次愕然,忍不住又问:“那……就没人查吗?他们都做什么去了?”

那仆役听见李曦这么问,当下看李曦的眼光就有些诡异了,看那意思,倒好像是想问李曦一句,你上没上过学呀

不过他自然不敢把这个话问出口来,因此当下便只好耐心的跟李曦解释,道:“做官呀,这学里的不少学子都是带着官来读书的,读书读腻了就回去做官,偶尔来听一堂课就是,博士大人们也都是向来便不会留难的。这边毛诗博士还是好的,您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春秋左氏传那里,那里好歹只剩下十个人左右会来听授课……”

李曦闻言不由得拍拍脑袋,点了点头,心想也是,能有资格到这国子学里来读书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高官的子孙,他们都是可以不必参加科考的,直接恩荫即可做官,倒是没必要在这些枯腐的学问上下什么功夫。

只是……这跟后世里大学逃课也太像了吧?好歹你也是顶着大唐第一学府的名头啊

上午时候,李曦顺利的入了学,然后便坐在教室里认真地听课。

对天发誓,他是真的想认真听课的,可是……听不懂。

当然,也不是完全的听不懂,毕竟前世里也是大学毕业的,虽然文学水平不怎么高,但到底也是无数的大家名篇熏陶过,所以很多东西还是可以似懂非懂的。

而且此前在周邛那里拜师学字的时候,周邛也时常的会提到一些诗经啊周易之类的学问,李曦虽听不大懂,却好歹也是粗粗的有所了解了。

可是要认真说起来,毕竟那个闲谈时的涉及,与此时坐在教室里听一个官居正五品的国子学博士给你讲课,那涉及的深度可是截然不同的,换句话来说,博士后导师肯定是很厉害的,但是你让一个小学生去听他讲课,估计十有八九是个听不懂的结局。而眼下,李曦觉得相对于国子学的这些学子们来说,自己确实是个小学生。

国子学内是上午下午各有一堂课,每堂课一个时辰,上午那一堂课会有博士或者助教、直讲等人来给学子们上课,下午则是自习时间,可以自由的温习功课,或者是练字等等,当然,你要逃课,只需要去跟博士打个招呼即可,方便得很。

李曦来的时候上午的课已经上了近半,于是他就老老实实的在教室里坐到上午课结束,而教室里多了一个人来,那位博士也是毫不在意,该怎么讲就怎么讲自己的,下了课也是直接扭头就走,颇有些后世里大学教授的姿态。

而且面对李曦这么一个新来的学生,这班里剩下的三十来个学生居然也没人会过来搭理,他们之中颇有些彼此相熟的,下了课便是三五成群地谈笑着走出教室各自回家,混没人在意角落里坐着一个新生——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自成方圆,却又分明冷漠。

这让李曦颇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不过想想也对。能在这里读书的,可没有普通人家的孩子,说不得都是家中极有教养的,像后世里那种发现一个转校生就无比好奇的事情,发生的几率倒是不大,而且据李逸风的调查,这班里的学生,似乎只是只比自己小一岁而已,也就是说,大家都已经很成熟了,不会再做某些幼稚的事情了。

而且这种相对冷漠的环境对于眼下的李曦来说,倒也还算对胃口。

于是等到学子们三三两两的出了教室,李曦便也把自己的纸墨笔砚都收拾起来装进书囊,然后背着书囊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此时的国子学门口便比后世里周末时的大学门口也查不到哪里去,此时此地虽然没有宝马奔驰,却入眼皆是奢华的马车一辆辆等在门口,学子们出了大门之后三三两两地拱手道别,然后便各自上了马车,马蹄得得声中,缓缓地离开。

李曦下意识的拍拍眉头,也走出大门来到自家的马车前,跨步上车之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各式各样的马车缓缓驶动,最后才摆摆手,道:“走吧,回家。”

就在马车缓缓地驶出国子学门口这个大停车场的时候,李曦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两个女子的对话,似乎就在不远处的某辆马车上——

“公子公子,今天那个李曦来入学了没?”

“来了呀,我还偷偷看他了呢,不过他没发现,嘻……”

李曦打了个激灵,悄悄地掀开车帘子往外看,马车正缓缓地跑起来,还不等李曦找到那声音的来处,那声音便已经渐行渐远,一点一点的变小,直到最终消失。

“哇,拿他长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老爷说的那么厉害?”

“厉不厉害的,我只偷偷看了几眼,哪里看得出来唔,要说长相么,倒还不算难看,不过呢,有点傻乎乎的,估计父……老爷那都是信口胡说啦,天底下的才子咱们见了多少了,李曦就算是再厉害,还能比他们厉害到哪里去……”

李曦下意识的拍拍额头,唐朝时候非常流行女扮男装这个他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就在蜀州那等地方就有不少女子热于此道,婠儿不是也办过嘛,更何况是在大唐的帝都,这里的贵族女子极多,此风自然也就欲炽。

可问题是,这女子女扮男装之后,还能混到国子学里去听课,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而她女扮男装之后能进入国子学听课,偏偏还对自己很了解,知道自己就在这几天里就要来报道入学,甚至听她的口气,她家里的那位老爷还夸过自己,赞誉很高……

这,会是谁?

长安城的大幕,终于要拉开了……

你能猜出这位女子是谁不?不妨把思路放宽一些,到书评区发帖子猜一下,嘿嘿。

先声明,猜中了也没奖励……

第二十五章 佳人

第二十五章佳人

到国子学入学之后,李曦的日子就变得悠闲而惬意了起来。

每天早上卯时三刻,也就是后世的早上六点起床,按说这在后世也是小白领的起床时间,甚至比那个还要早了些,现在的李曦完全没必要起那么早,但问题是后世的时候晚上有颇多娱乐手段可以耽误时间,在这里的话,李曦这小院里又没养什么歌姬之类的,无以娱乐,身边又没有女人,这熬夜自然就成了颇蛋疼的一件事,于是也就干脆的早睡早起。

卯时三刻起了床,盥洗已毕之后,先是吃早饭,然后,李曦要读半个时辰的书。

在蜀州的时候李曦可是见识过这个时代人的学问的,不必说别人,就是武姬一个歌姬出身的女孩子,都是博览群书,而且人家读书不光是读,几乎是背,倒背如流的背,至于周邛那等进士出身的,做官之前整日介就是埋首书堆,那学问就更不待言。

李曦觉得,与他们相比,自己固然是多了不少穿越者的见识,乃至于很多方法、观点、境界、格局等等,这个东西莫说他们这一辈子,怕是再过几百年都没人能追的上自己,而且自己从后世带过来的许多生活乃至商业上的技巧,也足以让他们望尘莫及……但是,这些东西让自己做一个富家翁是没问题的,要做国之大臣,要跟玄宗皇帝玩心眼子,要跟玄宗和寿王父子俩抢女人,在未来很可能还要面对李林甫这等人物……可就是远远不够了。

所以,既然有了眼下的机会,让自己可以不必操心其他的坐在大唐第一学府里安安静静读几天的书,李曦倒真的是有些分外珍惜。尤其是在他看来,眼下教授的这些书,可都是历几千年不变的好东西,搁在后世里,你不读到文史专业的博士级别,压根儿也没有教授会给你讲这个,不为别的,因为讲了你也听不懂。

当然了,现在的李曦要听懂那些国子学博士和助教们的授课也很有难度。虽然逃课成风,但那是学生的问题,老师可绝对是好老师。

国子学毕竟也是大唐第一学府,在这里教学的可都是有着正式国家官职的人物,整个国子学,也就是只有五位博士而已,官居正五品上啊,顶的上一个中州的刺史了,这学问和修养,自然不是后世里那些半瓶子水的所谓教授所能比的。

基础差,听不懂,怎么办?一个字,补

于是,他每天都会拿了学里发的课本,认认真真的把昨天授课的内容复习背诵一遍,然后再把今天上课要学的东西先死记硬背下来,通晓个大概。

辰时三刻,他从家里坐车出发去国子学,一路上坐在马车里正好可以仔细思量刚刚背诵的今天要授课的内容,毕竟有了后世的基础,很多东西仔细思量之下,还是可以弄懂个大概的,那么实在不理解的,也就正好可以记下来,到课堂上的授课中去寻找答案。

大概巳时左右,马车可以到达国子学,晚不了上课,然后就是听课,等到午时初刻下了课,再坐马车回去。中午在家吃了饭,还可以小小来个午睡,只要不晚了下午未时初刻的课就成了,当然,下午去上课也是没有人授课的,只会有一位直讲坐在教室里,有问题可以随时请教而已。不过,下午的李曦不读书,改练字。

他自己知道自家事,就连给玄宗皇帝上的奏折都是老婆替誊抄之后才递上去的,这种事儿一回两回的,说出去是风流雅事,可老这么整是绝对不行的。

别的不说,至少这奏折可是做官的人少不了要写的,而且做官之时,批文之类的事情,也总少不了,奏折还好说,可那公文总不能拿回家去让老婆帮着批吧?因此,这练字实在是必须的,就不说练出个张旭那般的大家,至少也得能拿得出手去,不至于太过丑陋才好,不然可是大丢面子,只怕就连贺知章李适之他们也会瞧不起自己。

然后呢,在学里练上一个时辰的隶书,申时初刻下了学,就坐马车回家,吃吃饭,温温书,跟李逸风闲聊几句,偶尔的剑南烧春长安店掌柜的罗克敌也会过来回报些事情,李曦就随口分派处理一下,等到困意袭来,便上床睡觉,第二天照常如此这般。

说起来这日子有些按部就班,但是对于穿越到大唐之后就始终心里紧张,一直都在紧巴巴的赶时间努力创业,想让自己这个外来户多一点依靠,多一点心理安全感的李曦来说,这日子却已经是十足的惬意,也十足的闲适了。

甚至可以说,一直到最近这一段时间,他才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你看,做做生意读读书,偶尔跟莲莲和妙妙调笑几句,再不然就是蓦然想起远在三千里外的蜀州,想起柳婠儿,想起武姬,想起花奴,想起狗肉娘子,甚至……想起阿锦和阿瑟,这种日子是多么平静而优美啊。有时候甚至李曦会感觉,眼下的自己还真的已经是个唐朝人了。

这样的日子不消多,只十来天的功夫,惬意和享受之余,渐渐的就连听课也觉得不像开始那么吃力了,甚至就连诗词的格律,也开始逐渐学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学习之余,班里的三十来个学生中,终于也开始有人对李曦这么一个每天都来听课的新学生好奇了起来,渐渐地,就开始有人过来搭讪。

虽然只是客气的认识一下,于李曦来讲,却也是个很好的开始,于是他就不卑不亢地应对着,偶尔也有些谈笑,大家就渐渐地熟识起来。

这时李曦才逐渐的知道,像他们这样都已经十七八岁了却还没有出来恩荫做官,只是继续在国子学里读书的,大多都是本来不够资格进国子学,或是家里托了人给举荐,或是牵亲挂戚的跟朝中某位大官儿有所关联,这才借了面子进来的,虽然家中肯定不穷,甚或也是仕宦人家有些地位的,但是却不够资格借了父祖的余荫出仕。

即便家中有父祖辈还在做官,他们袭了恩荫,也不过就是个八品九品的前程,这在天子脚下长大的他们看来,起点未免太低,再说了,即便有些好缺也未必就轮得到他们,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抢呢。

因此在他们看来,倒不如继续在这国子学里再多读几年书,一来积累些学识,二来盼着父祖辈还能往上走一走,三来么,每年都照例的会有玄宗皇帝或者太子殿下到以国子学为首的长安六学里来考校学生的学问,如果得到优评,也是可以出仕的,那个倒还更加荣光些。

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李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他们也只是知道他是从剑南道过来的,也是借了一个祖父辈人物的面子才得以进到国子学里读书,并不会把他跟最近在长安城内颇有些风头的那个李曦联系起来。

再说了,李曦即便略出了些名气,却也只是在部分的小圈子里流传,还不至于名声响亮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尤其是眼下国子学毛诗班的这批学生,虽然也会从朋友或者父辈那里听到最近长安城内来了一个一出场就极为高调,先是跟新任御史大夫李昌李适之大人约为兄弟,随后就又当场不给右散骑常侍王家面子,公然硬顶的家伙,极是牛气,但是于他们来说,这些不相干的八卦消息也大多是听听就过,不会有人往心里边走。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李曦仅仅是一个长相英俊谈吐不俗,而且性子还颇和睦的同学而已,甚或言语之中趣味相投的话,也可以做个不错的朋友,将来若是大家都走上仕途,说不得就可以相互关照。也就是说,李曦是他们之中的普通一员,而并不是很独特的那一个。

当然,事有寻常,则必有反常,李曦是知道的,这个班里肯定有一个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来历,而且似乎……不,可以肯定,男人是不会有那种声音的,肯定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但问题是,自那那天在国子学的大门口熙攘的马车流动中听到了那几句对话之后,尽管李曦已经很用心的在班里这三十多个人中寻找,却再也没有听到那个类似的声音。

甚至,这班里经常会见到的三十来个学生,也都正常的很,没有谁像是女扮男装的。

要知道,大唐盛行女子着男装,尤其是上层的贵族社会,女子走向社会走向社交的态度更加开放也更加坚决,女子们会穿了男装骑马、逛街、参加吟游、诗会、饮宴等等很多的社交活动,但她们却并不会因为自己穿了男装而刻意的扮出男子的姿态。

如果套用一个后世的概念的话,唐朝的女子们穿男装,顶多也就是可以归类为女性服饰打扮的一种潮流和倾向,比如后世就会有很多女孩子格外偏好一些中性服装一样,而并不会像后世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女子乔装改扮之后就是为了让别人认为她们是男人。

她们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并不是为了扮成男人。

所以,即便是在大街上走,也时常可以看到一袭襕衫或一身胡服,却偏偏是柳叶弯眉樱桃口外加纤腰若柳的佳人。

但是显然,这毛诗班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人物。

不过呢,因为这国子学里的学生们很多人都是倏忽来去的,经常有人在某天会过来一趟,虽然只是听上一堂课明天就不再出现,却到底还是导致流动人口不少,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似乎每天总会有那么几个甚至十几个人是如此的,真正固定了每天都会来的,大约的也就只有那么二十来个出头。

这样一来,似乎也就有了解释,或者,那女子那边便是正好来此逛了一趟的?

只是,从那对话里能听得出来,似乎她的父亲对自己该是有一定了解的,甚而有些激赏,这样的人家……想来却也不该会有太多才对。

在大家渐渐地熟识了之后,李曦便拐着弯儿打听了一下这国子学里是不是会有女子扮了男装过来上学的,谁知道这一问之下还真是颇有收获。

据说朝中颇有一些大人们家中的女公子会跑到国子学里来听课,毕竟大唐时候女子的社会地位相对较高,尤其是贵族人家的女儿,更非乡野间女子可比,而且大唐男子的心胸也足够开阔,做父亲的和做丈夫的,大多都不会限制自己的女儿或者妻子参与一些在此前朝代似乎只有男子才有资格参与的公众活动。

所以这么一来,那些大官家里的女公子们偶尔跑来听一堂课两堂课的,倒也是数不鲜见的事情。诸如宋璟老大人家里的几位小姐,在出嫁前就曾很是喜欢跑到国子学里来听课,当然,人家现在早都嫁做人妇了,而后来张说大人家的几位小姐,乃至于李林甫、苏晋、贺知章、裴耀卿、萧嵩、杨崇礼等等朝中一些显赫大员们家里的女公子,也都时常来。

甚至于,据某位学子绘声绘色的讲,甚至也有当朝公主来过,只不过他举不出例证来,因为人家的女公子们即便来这里听课,却也不是常来,因此与这里的人都并不怎么熟识,偶尔来了,也并不与这里的人交谈的,只是听了课便走,所以那人虽然这么说,可不管李曦还是其他人,却都只当是笑话来听。

总而言之一句话,女子来国子学听课,绝非偶然现象,是一件很正常很普罗大众的事情……所以,从这个思路上,还是没法查。

到最后,十几天的时间过去,李曦心里虽然还是好奇,不过随着他逐渐的融入了这里,那时听到的那几句奇怪的对话,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可是,就在他将忘未忘的时候,却在某一天,又突然的听到了那个清脆的声音。

那一天,李曦刚走进教室,博士还没来上课,他便照例走到自己习惯坐的书桌前坐下,书包打开,取出笔墨纸砚,和课本。然后,他就突然听到那个声音响起来——

“喂,据说你很会作诗,是真的么?”

第二十六章 一日千里

“喂,据说你很会作诗,是真的么?”

听到这个黄莺出谷一般清脆圆润的声音,李曦下意识的一愣,然后抬起头来寻找这声音的所在。然后他才现,今天的班里似乎有些不同往日。

过去十几天的经验使李曦知道,这毛诗班里是每天都会照例多出十几个或完全陌生或略曾一识的面孔,而这些偶尔来听课的人到了之后,也往往只是安静的找地方坐下听课,顶多的也就是与三二好友窃窃私语几句,大抵是要约好了下学后大家一起去吃酒之类的,等到授课的博士或者助教一到,他们也就很快的安静下来了,与其他人一样认真的听课。

但是今天,来的人似乎格外的多一些,足有二十多个,也就是说,这会子快要上课了,教室里竟然有四十多人,这可是李曦到这里来上课的十几天里,人数最多的一次了。

另外,似乎氛围也颇为不同。

原本有人来时,除了几个素日熟识的人会过去客套寒暄几句之外,其他人都照旧是会该做什么就仍忙自己的,但是今天这些人一来,似乎大家都迎了过去,三四十人便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之间,直是好不热闹。

呆在场面中央隐隐然作为焦点的,一共是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身穿奢华的月白色滚纱常服,头戴宝蓝色幞头,镶珠嵌玉,腰悬鱼袋,大约也就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看去极是精神帅气。

另外一个则穿了士子惯穿的裥衫”虽然也是新衣服,但是他一身素净的站在那奢华公子哥儿身旁,却不知不觉就会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

他今年大概也是二十岁上下,看上去倒也精神”尤其是眉宇饱满,神情疏朗,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只不过此时面对贵气逼人同时又英气逼人的那奢华公子时,他还是会下意识的有些自惭形秽,以至会略有些紧张。

而另外一个,则是那声音的主人。

她足足比那两个男子矮了大半头,不过素雅的士子裥衫穿在她身上,照样的也是如男子一般戴着幞头,却陡然就比其他人显得精神许多”也明亮许多。尤其是,她虽不曾刻意收腰,不过犀金玉带一扣,照样显出一副轻腰欲折的婉娈身姿来。

这会子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那个身着裥衫的人,眼中满是见到偶像时崇拜的神情”不过教室里大多数人的目光却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岑参是谁?没人知道,大家也大都不怎么感兴趣。

反而是面前这女子虽然穿了士子裥衫,做了一副男子打扮,却并不曾避讳自己的女儿家身份,所以,无论是她姣好美妙的身段”清脆可爱的声音,还是那宜嗔宜喜的俏脸”都足以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杨洄可是一个不怎么经常露面的人物,可是他今日刚一露面”先就走过去问候那位女公子,口称李公子”你想,这女子的身份简单得了么?

有不少人已经开始猜测此女到底是谁家姐,但是无奈长安城里姓李的大官实在太多,皇家那边就不必提了,帝室公主在十五六岁上下的据说就有五六个,其他诸如薛王、岐王等也都有差不多这今年纪的女儿。至于朝中众卿,也有不少是姓李的,别的不说,比较出名的就有吏部侍郎李林甫、礼部侍郎李昂,以及刚刚就任御史大夫的李昌李适之等等。

不过,不管这女子到底是谁家女子,大家只需要知道就连杨洄在说话举止间都对她极为尊敬就足够了。

杨洄也是国子学的学子,他的父亲乃是驸马都尉、观国公、左千牛卫将军、加上柱国的杨慎交,母亲乃是先中宗陛下的女儿长宁孕主,如今尊为长宁长公主。

虽然杨洄至今都没有得到授官,不过大家都知道,他的父亲杨慎交虽然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但是母亲尚在,只要她在,杨洄将来袭个五品六品的前程那是不成问题的。

甚至最近还一度有传言说,宫中丽妃、惠妃等几位娘娘都颇看重这杨洄的人才,因此几度向陛下要求以公主尚之,若是此事能成,以这杨洄的手腕气派,想来免不了又是一个国公到手了。虽然他将来未必会有多大的权力,可一个富贵清闲的前程却是十拿九稳。

这等人物,自然是大家都喜欢结交的对象。

只不过这杨洄今日到学里来,显然并不是来跟众多学子们结交的,他看上去更像是想要给一对男女拉皮条,因为甫一来到,还不等跟学子们客套,他就先为大家介绍了那个名叫岑参的年轻人。当然,重点是介绍给那位李姓的女公子。

据他说,这岑参也是仕宦出身,原籍南阳,现居荆州江陵,曾祖父、伯祖父、伯父都曾官至宰相,父亲也曾两任州刺史之官,只可惜却早死,因此家道衰落。他是最近到长安来想要求仕的,只可惜他们家的余荫早就没了,到了长安来之后,虽然也拜了不少家门第,据说还做了不少诗献上去,可惜却不怎么有人愿意搭理他。

只是后来那位李姓的女公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岑参的几诗,顿时就崇拜的了不得,这才请了杨洄这个惯来的长安城头等场面开通的人物帮忙。

其实此前时候,杨洄也是不怎么搭理岑参的,只是后来李姓女公子开了。,他虽不乐意,却也推辞不得,因此只能无奈地去找到那岑参,今天还特意把他带到了国子学里来,借机会介绍给那李姓女公子认识。

只不过这时候面对那女公子的询问,也不知是惑于对方的美貌,还是被那么多人围着有些怯场,岑参显然是有些拘束,就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

“这位公子谬赞了,岑某倒也习过作诗一道,不过”却不敢当公子“很会,二字。”

他这话倒是说得没什么问题,只是声音显然不对头,这在从就接受了礼仪等教育的长安城内这些仕宦贵族子弟们看来,显然就是乡巴佬的表现了。因此别说杨洄扭开脸去了,就连其他学子也一个个的或低头轻笑,或学着杨洄一样扭开头去表示不屑。

只不过这个时候正在膜拜偶像的那位女公子却显然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兴奋地继续道:“岑先生那写的实在是好极了,在下只听人念了一遍就立刻记住了呢,嗯,我背给你听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未及得采之,秋风忽吹杀。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四时常作青黛色,可怜杜花不相识。

背完了,她眯着眼睛可爱地晃晃脑袋,叹息道:“写的真好!此前就很喜欢朝中张九龄大人的,现在看来,岑先生这却是丝毫都不比张大人的差啊!”

这时候听了这李姓女公子念了岑参的这诗,在场的学子们一个个倒是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不片刻,大家脸上的鄙夷轻视之色便不知不觉的去了许多”看向岑参的目光也都一个个的客气了起来。就是杨洄不怎么懂诗”此时看大家都改了颜色”也知道那女公子的说法并不是没道理的,便也跟着呵呵几声,道:“岑兄的好诗可不只有这一啊,岑兄”最近可有什么大作,也可以念出来给大家听听嘛!”

一直到这时候,岑参脸上的拘谨之色才渐渐地褪去了一些,脸上倒是多了一抹读书人惯有的自得与自傲,此时固然想借机再念两得意之作出来,只不过此时面对一众长安贵介公子,还有一位绝代佳人,他却还是不太情愿地客气道:“不敢,不敢,这位公子过奖了,诸位见笑了,诸位方家面前,岂有岑某放肆的道理。”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觉得此人面目愈可爱了起来,倒不是十足狂傲的,于是便有人开始笑着与他攀谈起来,而这会子,那岑参或许是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这个场面,说话也不那么磕巴了,倒也算是应对得体。

而这个时候,那李姓的女公子却居然就安静地呆在一旁,只是目光始终也不舍得离开岑参,眼平有的只是满满的崇拜。就如后世里一个女孩乍然亲眼看到了自己痴迷的歌星或者影星一般,单纯,而热烈。

这么回子的功夫,李曦先是纳闷地往那边看了一阵子,然后才开始拉了一个相熟的人,从他嘴里大体的知道了自己来之前的情况,也略微了解了一些这杨洄的背景。

乍一听到岑参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着片刻的惊诧,然后还有些惊喜一岑参这个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在后世里,只要是高中毕业的怕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因为他是有唐一代著名的边塞诗人之一嘛!

只不过惊喜过后,他心中却是失笑……连杨国忠和虢国夫人都见过了,而且眼下他们一个是自己的手下吏,另一个则干脆就是自己的床上人。这历史名人的膜拜情结么,自然是不知不觉的就了许多。

再说了,岑参再牛,眼下看来也就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还能厉害到哪里去?换了李白杜甫过来,兴许还能让自己刻意的上前结交一番,求个签名书什么的,这岑参么,就似乎不怎么有必要了。反正他才二十来岁,眼下又在长安,以后要认识也有的是机会。

心里抹过了这个情结,他的注意力就又重新回到那位李姓的女子身上了。辗转的找个熟人一打听,感情这女子还真是来过不少次,只是没准头,有时候一个月会过来七八次之多,有时候却也可能是连着几个月也不见她,今儿她一来了就是一副满心期待的模样,想必就是特意过来等着结识那岑参的了。

而且说到这个,那位熟人还忍不住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在他看来,这李姓的女公子虽然只知道姓氏却不知到底出身谁家”不过能有资格让驸马都尉之子杨洄如此恭敬客气的,想来那身份定是贵不可言,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貌美,又是个有情趣愿意读诗也喜欢诗的”这对于学里这些年方十七八岁,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自然是极为心动的美妙佳人了,只可惜,自己做不得岑参般好诗,无法打动佳人啊。

弄明白了这些,李曦心里又是失笑。

敢情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上次在国子学的门口听到那番对话之后,一则他是对那副好听的嗓音非常好奇,二则就是他很疑惑这到底是谁家的“老爷”对自己那么了解且赞许”所以这心娶便下意识的想要弄清楚这女子是谁。

但是眼下看来,人家或许只是从父辈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说法,所以一时有些好奇,这才过来看看李曦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罢了,若说关注……实在是谈不上。

想明白这些”李曦也就自嘲了一番,然后便又同那位熟人谈笑几句,末了那人也是哈哈一笑,道:“也对,这是靠机缘的,强求不来”哈哈,多谢李兄开导。”

李曦笑笑”然后便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去开始温书,静等助教待会儿来授课。

只不过这时候,似乎是那岑参被问到了来到长安之后的尴尬遭遇,那李姓女子听了便有些愤愤不平”怒而指责那些人没眼光,然后眼睛一转”便笑道:“我想起来了,今天似乎是新任御史大夫李昌李大人府上有宴席?岑先生可愿过去喝几杯酒?”

然后她转看着杨洄,直呼其名地道:“杨洄,我知道你面子大,这点事,不成问题吧?”

杨洄闻言,自然知道她是想借李适之家一个场子帮岑参扬名,甚至周围这些人,包括岑参在内,都是一句话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杨洄自然不乐意帮岑参扬什么名,甚至看着面前这李姓女子对岑参那副崇拜的眼神,他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呢,不过既然对方这话说出口来了,他还真是不太好推辞。

而且,对于他这个极善于把握场面处理人际关系的交际家来言,即便此时心里很不舒服,表现在面上却仍会是一派豪爽神色,是以心里的不舒服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已经道:“这有何难,李公子放心,此事便包在我杨洄身上!那李大人家的大公子李过与我幼为相识,关系向来不错,莫说岑先生一人,便再来几个要去赴宴,也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他这话一说,那李姓女子固然是点头微笑,邀功似的看向岑参,岑参也是一副感激莫名的模样冲着杨洄连连拱手道谢。

要知道,李适之素来便以名士著称,虽然不及贺知章张旭等人名声响亮,却也人的偶像之更何况他还是帝室之胄,这身份顿时就又更是贵重了一层。此前岑参拜访的那些人物,跟他几乎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而此时他刚刚升任御史大夫搬回长安,要在家中摆宴席邀请一些故知新朋到家里庆贺,想来那场面定是生得极大,能到他那宴席上去喝杯酒露个脸,当然是一件极长面子的事情,若是能做出一好诗来,得了某位贵人的青睐,那便更是妙不可言了。

简而言之,这对于正有心扬名出仕的岑参而言,简直就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舞台。

当然,岑参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知道单凭自己那几诗,实在是没有资格让人家驸马都尉家的公子杨洄给帮这个忙的,所以在向杨洄道谢完之后,他又很郑重地冲那位李姓女公子道了谢。

这时候那李姓女子便得意地笑笑,脸上完全一派女孩的得意,然后,她看看周围,见大家都是一脸羡慕地看着岑参,便越地转身对杨洄道:“行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杨洄,有本事你就把我们这些人都弄过去吧,大家都想过去蹭杯酒喝嘛,也正好坐看岑先生今日成就大名!”

众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振,独独杨洄忍不住嘴苦,不过当着那么多人,他大话都吹出来了,当下里倒也不怯场,当即便道:“也罢,那待会儿等博士大人来了,大家就集体去请了假,今日咱们便到李过他们家里蹭饭去!”

集人闻言皆是雀跃,轰然的道谢。

他们固然知道自己就算去了,也只是给岑参当观众去的,而这也正是那位李姓女公子说话的原因之所在,不过有这个机会去到李适之的家里去见识一下大场面顺便蹭酒喝,大家却仍是非常乐意的。

当然,肯定也有几个不好热闹的,此时还在老老实实的温书,比如李曦。

这时候就有人开始返回座位去收拾书包了,只有少数几个人仍旧陪着那杨洄岑参等人谈笑。也有两个平常关系不错的人见李曦还在温书,便道:“走吧,李兄,一起去蹭杯酒喝嘛!”

李曦闻言摇摇头,客气地婉谢,道:“我就不去了,待会儿我就回家去了,你们一定要玩的尽兴些。”

早在三天之前,李过这个大侄子就已经亲自登门送来了请柬,所以他今日是肯定会去的,反正他跟李适之的关系极熟,就是去晚一些也没什么,因此原本的打算就是下了学之后再直接赶过去,这个时候自然也就觉得不必要凑这个趣。

只不过这时候却有人道:“喂,李兄,你老是这么不合群可不好啊,上次萧挺萧兄请大家吃酒,你就不去,这一回你还不去,莫非是不愿与我等为伍?或者,是家里藏了佳人?少见片刻都百爪挠心不成?”

这话一出,教室里离得近的学子们顿时哄堂大笑,然后就有其他几个相熟的又道:“是啊,李兄,去吧,大家都去的,独你不去可不好。”

李曦闻言无奈地苦笑,犹豫了一下,心想人家说的也有道理,便道:“如此,就多谢诸位盛情了,也多谢杨兄与李公子,那在下也跟着过去凑个热闹蹭杯酒喝好了。”

“这才对嘛!”几个人又缓缓地笑起来。

这时候听见这边的对话,那边正在谈笑的人也纷纷扭过头来。

杨洄那满脸豪爽之色下隐隐有着一丝的无奈,岑参见李曦拱手,便也冲他笑笑,完全无意识的,至于那位李姓的女子,却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往这边扫了一眼,似乎看见了李曦,不过却是全然的没往心里去,丝毫都没了十几天之前特意到国子学里来守株待兔等李曦时的激动,倒好像是已经忘了有李曦这么一号人物。

李曦浑不在意的收拾好书包,这时候到了上课时间,今天该课的助教大人正好也过来了,于是那杨洄便过去见了礼,说明了事由,并代大家请假。

那助教应该是认得杨洄这么个长安公子圈里的名人的,听到这个理由便也不说什么,只是允了大家的假之后,便说让大家玩的高兴一些,然后看了看现场,觉绝大多数人都在收拾书包,他就干脆苦笑一下,说干脆今天上午就放假了,暂不授课,大家自便就是。

如此一来,就连那几个原本和李曦一样也在默默温书的人也顿时就无所事事了,于是便也干脆收拾书包,决定跟着大家一起到新任御史大夫的家里去蹭酒喝。

将将到了该上课的时候,国子学门口又突然的热闹起了,整个毛诗班几乎是集体出动了,一时间车马纷纷而动,大家谈笑着走出门去,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然后那马车车队便由杨洄的马车带头,直奔李适之的府邸而去。

其中的一辆马车里,坐着女扮男装的两个女子,其中个子略矮一些的那个皱着眉头苦着脸问另一个,也就是那位姓李的女公子道:“姐,上个月的时候,您说您喜欢常建的诗,夸他是天下第然后六天前的时候您又说您崇拜王昌龄,到了大前天,您又突然喜欢这个岑参的诗了,这个”““算不算见异思迁啊?”

李姓女子闻言可爱地皱皱鼻子,“死丫头,别胡说,本公子这叫一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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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低调

坐在马车里,杨洄气愤的频频捶打身下的座位。

他当然知道自己今天纯粹就是个拉皮条的,而且眼下还已经不单纯是拉皮条了,还要额外扮演一个引荐人的角色。要说,岑参或许真的是有些才气的,对于他来说,引荐这么一今年轻的才子在长安城出头”倒也不是不能做,毕竟帮人家扬了名可以得到人家的感激之余,自己也是可以积攒一些名声的,算是一举两得。

只是,想想当时在教室里她看向那岑参的神情,杨洄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国色天香的女子,早就已经是他凯觎多年的,眼看诸事皆备”双方家里已经几乎是都默认了此事,怎能眼看着她被一个外地来的所谓寒酸才子吞入口中?

想及这些,他这心底不由得越觉阴霾。

车马粼粼之中,三四十辆马车组成的浩大车队穿越了好几坊之地,眼看就到了李昌李适之的府邸所在街巷”外边的车夫请示,“公子爷,前面马车太多,巷子里都挤满了,咱们怕走进不去啊,要不,就在巷子口停下如何?”,杨洄闻言掀开帘子往外看”果然就见前面的街巷里已经闹哄略的挤满了马车,他想了想,便同意了车夫的提议,干脆自己纵身跳下车来。

前边一停,后边的马车自然也就相继停下,国子学里的学芋们纷纷地下了马车。

大家下车之后都是纷纷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就都聚拢在杨洄的身侧,想要跟在他身侧进去”唯独有两个人,却是巴不得自己往后一点不给人看到才好。

其中之一,就是那位李姓的女子。

这时候要赴宴”原本躲在车里的那个小丫鬟当然”这会子是个小书童的打扮,发髻也都总到头上去,没有头簪,却是包了一块宝蓝色的头帕”倒也是一个相当明秀可人的小书童也就跳下来跟在她身边。

她们两个身份特殊,虽然一向低调,但是李适之乃帝室之胄,又素来颇有贤名,在长安极有人脉”他此次又是高升御史大夫”居官显赫,所以可想而知,今日他家里办宴席,怕不是一个简单的宾客云集可以形容的,少说这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过去祝贺一下。

自己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低调”这些人中,怕总还是有认识的。而自己女扮男装了出来玩,自然不想给人认出来,就算是没人告状”却总也觉得不舒服。

只是刻意的拖慢了步子吊在最后,就不由得发现另一个人也低调的可以,居然还在自己后边。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李姓女子就跟身边的小书童咬耳朵”“呶”咱们上次来我说看见了,他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喜欢寡妇的那个”就在咱们身后边。”,明秀可人的小书童闻言往后瞧,就看见李曦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然后回过头来跟自家小姐说:“小姐小姐,他长得真好看。”

“切,没出息,那就叫好看啊!我看他连杨洄都比不上。”

“哎呀小姐,不一样嘛,杨公子是观国公的儿子嘛,有皇家血脉哦,气度自然奢华,人家是从南边乡下来的”长成那个样子,已经很好看了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道理的歪道理听在李姓女子耳中,却是觉得颇有道理”因此也就点了点头,“倒也是,嘻,你不错嘛,有进步,一个外地人能长成这样,还真的是不错了哦!”,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曦天生的耳力不错”要不然当初同样是车马纷纷的”李曦也不至于恰好能听到他们主仆俩的对话,眼下她们两人咬耳朵说私房话的声音虽然很低,而且还是夹在乱哄哄的人潮之中,却还是给李曦听去了大半。

听到这种优越感无比强烈的对话,李曦直是无语宴极。

似乎在这两个女孩子的心里,觉得长安人是比外地人要统统高出一个等级的,就连相貌体态都是一你是长安人耶,长得帅很正常啊”你是外地人嘛,长成这样子,就算帅了!

虽然李曦也觉得,或许走出于北方多年战乱又遭异族几百年入侵,以至于民族混血严重的缘故,来到长安之后是处所见,无论男女,长安人的确都生得相对俊美,至少是帅哥美女的比例应该是比蜀州街头要高了不少,但是对于对方这种诡异的思维方式,还是觉得无法接受。于是他索性刻意的忽略这两人的声音,只是目光留驻在周遭纷纷扰扰的人群中间,微笑着欣赏着这大唐盛会之前的贵族众生相。

能有资格来参加李适之举办的酒宴的,当然大都是上层社会的”所谓贵族。

既然是贵族,那出门自然都是极有讲究”车马之奢华就不必说了,此时堵在街口的,少说也有近百辆各式各样造型华美的马车,另外,因为马车堵住了,车主人被迫提前下了,似至于这街口的俊男美女,也堪称一景。

李曦看得怡然自得。

这个时候,眼看着前头人头攒动,那杨洄的目光频频看过来,李姓女子不由得就蹙眉,扭头看了身后的李曦一眼,发现他正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尤其是那目光掠过周围不少艳丽女子时,更是一副我心陶醉的模样,她不由得就停下脚步,等李曦走到跟前,突然问:“喂,据说你很喜欢寡妇,是真的吗?”

“呃……”

李曦扭头看看她,心里颇纠结了一下。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她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颇大,她声音又脆正,一时间话音落下,周围路过的人就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了。

无奈地指一指周围,李曦问她:“你看”世人都说,女子豆蔻为最美,其实在我看来”豆蔻之龄的女子美则美矣,却还是一朵没有完全开放的huā”而等到女子嫁了人,甚至做了母亲”这才好像是一朵huā真正的怒放了开来,倒不是说非得是寡妇或者什么的……”,那李姓公子和旁边她那小书童同时做出一副“明白了”的表情”看向李曦的目光越发怪异。李曦摊摊手”“我控,可你们也不必这么看着我吧?我又没勾搭人家有夫之妇。”

李姓公子闻言撇了撇嘴,那小书童则是掩口轻笑。

这会了几句话,也就算是认识了”李曦到底还是没忍住”就问:“,这位李公子好像很了解我呀,敢问令尊大人是哪位?”

“我父……”那李姓女子刚开口,就赶紧的拐了个弯儿,“我阿爹是谁”干嘛要告诉你!反正你做的事情我阿爹都知道,我也都知道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骄傲地昂起头,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却又突然想到了一点什么,对李曦道:“忘了告莽你,我很喜欢你写的那首《箜篌诗》,可惜呢,我哥哥说了,说他派人到你们……哪儿来着?对了”蜀州,我哥哥派人到蜀州打听过,他说你那诗是找人替你做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这女孩子毕竟还年轻,性子跳脱之余,也实在是没什么城府”说着说着,她脸上那不屑的神情就越发严重了,最后更是忍不住好心地劝道:“我跟你说啊,你们那里人傻,才会给你骗住,这里是长安哦”厉害的人很多的,你要是继续装什么才子”会露馅的啦,所以呢,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回你家里去吧,不然可是会丢人的!”,“呃……”

李曦闻言张口结舌,虽然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诗的确都是抄来的,但是似乎这个时代人不该知道吧?李贺这会子不知道出生了没?

想了想,他就问:“你哥哥是……”

不等他问出来”人家已经摆摆手”“不跟你说了,你也不用问”才不会告诉你!”说完便一拉那小书童的手,两人低声说笑着赶上了前头的大部队。

李曦无奈地耸耸肩膀,也慢慢跟上去。

当然,即便是跟上去,他也还是缩在队伍的最后头。

以他的身份,李过这位李家的大公子可是要直接喊叔父大人的”在自己看来,他比自己都大了几岁,这个称呼未免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不过显然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自己跟李适之平辈论交,甚至约为兄弟,那李过最为李适之的儿子,喊自己叔父是再正常不过的。

而今天站在门口迎客的就是他。

如果自己冒冒失失的走过去,显然会给他一声叔父当场叫破。那个和李适之约为兄弟的李曦,和国子学里这个默默无闻的李曦,显然就会立刻给人们联系到一起去了。

而事实上,对于最近一段时间闲适的国习生活,李曦觉得很舒服”他并不想把自己弄成国子学里的名人。相反,他觉得继续这么默默无闻下去,才是比较快意的一件事。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刻意的低下头,反正有杨洄打前锋,他力主要推荐的人又是岑参,其他人顶好只是陪衬而已,并没有什么人会关注,所以顺着一大群人,倒也真的是给他不知不觉的就混了进去。

不过,刚刚才算走过了李过这一关,给知客带领着走到李家堂前的时候”看到那边一大群年轻公子直接就奔着杨洄过来了,李曦心里顿时就明白”今天怕是想低调都难了。

第二十八章 斗诗

第二十八章斗诗

要按说呢,李适之出生的时候,家道已经算是中落了,虽然高宗皇帝即位后就恢复了自己同母哥哥承乾太子的名号,并且以厚礼改葬之,也就是说,承乾太子这一脉作为帝室之胄的身份,被重新认可了。

但即便如此,恢复只是这一支脉的身份,承乾太子的子孙们却已经没有了什么地位,没有权力,原来的家产也没了,只是给恢复了一点封田,算是给承乾太子的后人一碗饭吃。

李适之能走到今天,几乎完全是靠的自己。

他这人能诗、喜酒、善音律,近二十年来,可算是大唐数得着的名士。而且他为官清廉,治理地方颇有政绩,与人交际又极有人缘。所以,他此次终于得以高升御史大夫之职,再次回到长安,并且重新在这里定居下来,自然就少不了故交新朋上门道贺。

而且呢,他这个御史大夫的位子,说起来有些敏感,如果打个后世的比方,有点类似于后世中央纪检委的一把手,说实话,是个专门负责查人的官儿,所以,即便不是什么故交新朋的,这时候也愿意过来凑个热闹混个脸儿熟。

比如,王家父子。

右散骑常侍王丘,是朝中有名的忠厚长者,当然,之所以得了这么一份尊号,主要是人家聪明,做事情从来都是拿捏着分寸,举凡待人接物,或者是处理政务,人家几乎无时不刻都是恰如其分,一来二去,自然在朝中人缘极广,声望也极高。

今年春三月,侍中裴光庭薨了,陛下便询问萧嵩,让他举荐一个可以做宰相的人选,萧嵩向来与王丘为善,于是便想举荐他,但是王丘一听他透漏这个意思,立马就一口回绝了,然后,他向萧嵩举荐了韩休,后来萧嵩举荐上去,果然韩休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到了五月份,当今陛下意欲让王丘改任御史大夫,王丘再次固辞,陛下不解,王丘便找了个借口,推说自己身体不好,硬生生的把一次升官的机会又给推辞掉了,然后,这才轮到李适之被拣拔进京,出任御史大夫一职。

只不过呢,王丘在地方上累积做了几任刺史,积累够了声望开始到长安做官的时候,李适之却是刚刚开始调任外地做刺史,因此两个人本是不认识的,李适之本次迁回长安,想要摆宴席请一请老朋友,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要请王丘。但是等到开宴这一天,也不用请柬,人家王丘就带着儿子王殊彦过来了。

要说这事儿换了一般人都拉不下脸来,自己的官儿又不比对方低多少,甚至论起资历,自己比他还老资格呢,在陛下面前说话也顶用,更不用说他这官儿还是自己让给他的了。人家开宴席,压根儿就没请你,摆明了跟你没这个交情啊,谁好意思拉下脸来主动过去贴着?

但是这事儿王丘就拉得下脸来,而且人家做起来丝毫不会给人以趋炎附势的感觉。一大早的,他带上儿子王殊彦,备了一份确实很简薄的薄礼登门来了,很是洒脱很是淡然。

右散骑常侍的官儿,可也比御史大夫低不了多少,虽然没有请柬,可人家主动登门了,自然没有慢待的道理,于是李适之就亲自迎出去,两人一碰面,不等客气,人家王丘就说明来意:第一,是贺喜来了,第二,是道歉来了

贺喜之事自不必提,至于道歉,则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王殊彦当日在东市的冲撞,而亲自带着儿子过来道歉来了

要本来呢,看见王殊彦当日那做派,李适之对王家父子可是有些不屑的,虽然不至于琢磨怎么收拾他们父子,到底这心里不怎么待见,可是今天王丘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即便李适之眼大如箕,面对人家这么诚挚的送上门来又是贺喜又是赔罪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王丘可是朝中大员,甚至李适之还听到过一些传闻,说正是因为人家王丘坚持的固辞不做,这御史大夫的位子才轮到了自己。

如此一来,李适之自然是赶紧的就与王丘把酒言欢,不但当日那些事情李适之拍了胸脯,一力承担下来说当日的事情就此揭过,什么一百坛酒钱,都罢了罢了,李曦那边他来负责,两人约为兄弟嘛,这点面子总须是有的。而且,两个原本不怎么熟悉的人,这时候便一点一点的攀起交情来,贺知章张旭等人在朝中多年,与王丘素来相善,如此一来,大家顿时便谈笑起来,这交情,就算是做下了。

如此一来,王丘留在那边与贺知章张旭等人同坐谈笑,大家谁都不当回事,非但没有人会笑话王丘,反而会心里头称赞这老家伙一声人老成精,但是王殊彦没他父亲看得那么明白,这心里就一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给诸位长辈们见礼毕,他就赶紧躲出来了。

到了外边,跟一种年龄差不多的素日交好们谈笑几句,这心里才渐渐觉得舒服了些,然后,就迎面看见杨洄带着一大帮人招招摇摇的进来了。

长安城里年轻一辈的贵胄子弟,大多都跟杨洄关系不错,此时看见他来了,而且还是带着一大帮人来的,自然就免不了迎上前去。

其中呢,王殊彦跟杨洄的关系算是顶好的,此时见他带了一帮人来,便连自己那窝囊事儿都忘了,当下就第一个开口打趣,“我说杨大公子,你这是干嘛呢,过来打架来了,还带了那么多助拳的?”

杨洄本来这心里就窝火不舒服呢,结果一听见这话,顿时这心里就更是觉得郁闷,他冲摆摆手,很不耐烦地道:“诸位,你们已经是进来了,就散了吧,各自找各自的地方去。”

说完了这些,他才勉强地笑着冲王殊彦抱了抱拳,“玩笑了,玩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说着,他就回头往身后那群人里看,第一眼就先看见那李姓公子,她正冲这边瞪眼呢,杨洄脸上抽了抽,没敢招呼,然后只好把身后的岑参拉过来,介绍给大家,道:“岑参,荆州人,诗做的极好。”舍此之外,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这些公子哥们见是杨洄介绍,便好歹也给他见了礼,然后就有几个听说过岑参的,甚而还有两个是岑参曾经拜谒过,可惜人家没瞧上他的,然后就跟身边人说起他的事情来。

这些话里自然不免带了些轻蔑的意思,自然没什么好听的,不几句话的功夫,岑参的脸色就红了起来,偏偏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而且也不是说谎,所以他还只好听着,压根儿就无法反驳。

而这个时候,杨洄的交际手腕自然有了用武之地,便借着这个机会发挥到了十足。他明知听上去好像是在为岑参说话,其实不知不觉间就撩拨得对方说话越发放肆了起来。

“笑话,自以为做得几首歪诗就能谋官了?那这大唐的官儿也未免太容易做了吧?”有人嘻嘻哈哈之间就不屑地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岑参顿时就更加羞愧得惭惶无地,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里低着头搓手,让人给挤兑的说不出什么话来。说实在话,即便他心中有万分傲气,眼下却到底是打定了主意来求官的,想管人家手中要位子,这自然的身价就高不上去,即便此时心中有怨气,也有话说,却也压根儿就不敢反驳什么。

来到长安有了一段时间,岑参碰了不知道多少回冷脸,也多少的积攒了一些人情世故。他知道,就这里说着闲话一点儿都不蛋疼的这些人,其实没什么大本事,若想让他们帮着谋官,他们是做不来的,你就算是愿意低声下气的求也没用,他们自己还巴望着赶紧弄个好位子上任去呢,但是你要敢给他们脸子看,他们想坏你的事儿却是很容易的。

而这会子杨洄笑着开解几句,虽说是开解,却是只字不提岑参,只是玩笑两句,便冲王殊彦介绍自己身后的那帮学子,又说起带他们一起过来凑热闹的缘故。

他不肯说自己是被人给拿话逼了来的,便说自己今日里带着岑参去国子学会友,恰好那些学子们听说了自己要和岑参一道儿来参加李适之的宴席,这边请求携带了同来,自己央不住他们请求,这便一起带了来。

听他说到这个,就又有人不屑了,道是,“国子学里的那帮人嘛,我是知道的,当初我也去那里听了几天课,那里多是些巴望着做官,却偏偏没有门道,整天就捧着《易经》在那里乾坎艮震的推测自己的前程,要么就是摇头晃脑的背什么关关雎鸠的……不提也罢”

那人这个话一说,顿时又是一场哄堂大笑。

不过听到他这个话的,可不只是是有一批公子哥儿,此时正自束手束脚不知何处去的国子学学子们还没走远呢,这番话当然也有不少人给听到了耳朵里。

而且,目下仍旧窝在国子学里读书的学子们虽然家里的境况大抵没有那么好,却也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甚至于身为大唐第一学府里的学生,他们素来是不缺傲气的。

当下里听到这番话,当即就有人忍不住反驳,“阁下既然嘲笑国子学,想必是有大本事的,莫非是连家族余荫也不准备依仗,想靠自己去考个进士回来?”

话说,这话不带一个脏字儿,甚至乍一听还有点恭敬的意思,其实这话里头讽刺的意味,却着实是浓烈的紧。

不得不说,贵胄弟子里面,有才学的是有不少的,精于各种学问的,也大有人在,毕竟能做官做到一品二品的,大抵都是家学渊源。但是很显然,有了恩荫这条通天大道自小就摆在眼前,这贵胄子弟之中不读书的,却也是大有人在。

而能够开口嘲笑人家研究易经做学问,或者是背诵诗经作诗的,显然这肚子里学问大不了。于是,这番话就正正的骂在了脸上——

你骂我们读得腐书,好啊,那你有本事不仗恩荫,给我们考一个进士回来瞧瞧

这话一出,原本还乐不可支的贵族子弟们立刻就都变了颜色,当即就有人挺身而出,指着说话那个学子鼻子斥道:“你是谁家子弟,竟敢如此无理”

那学子既然敢说开头那句话,就自然不是个怕事的,当即就冷笑着拍开他的手,不屑地道:“怎么着?戳中痛处了?明明知道自己尾巴短还不藏起来,有脸在这里指东画西的,我是谁家子弟管你屁事,莫非想罢了我们家的俸禄?你有那个本事么?”

那边贵族子弟们闻言可就真是齐齐的都火了,而学子们这边有了一个出头的,也一个个都不怕的站出来,于是几句话的功夫,两边足足几十号人,就在李家的前庭这里对峙上了,一时间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这贵族子弟里自然也有不少都是在国子学里呆过的,而能进国子学的,赖好也得算是贵族子弟,所以,其实两边都通着气呢,不少人相互之间都是认识的,只不过当着这个局面,大家都是给双方的话把火拨弄起来了,自然也就没人会选在这个时候自不量力的站出来做个和事老。

偏偏这个时候最有资格做和事老的杨洄却是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摸样,站在那边跟王殊彦低声的说着什么,说话之间,那王殊彦不时的抬头往国子学学生和岑参这边看上一眼,然后就又低下头跟杨洄低语几句。

这个时候几十人的大动静,已经是惊动了周围不少人,不过大家也都是看着,两边都不怎么好惹,大家都觉得自己身份不够,所以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劝这个架。

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反而是岑参。

不过没等他把那番低声下气的话说完,已经给一个贵公子一把推开了。

国子学这边见状大怒,立刻就把岑参引以为自己人了,别看都是读书人,大家长安城里住惯了的,自小斗鸡走马的事儿都玩过,因此当即就有人撸胳膊挽袖子,眼看就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杨洄已经跟王殊彦并肩走了过来,看见这场面,他当即就是一声咳嗽,大声道:“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李大人的家宴么?难道还要动武不成?”

这个话还是说给两边听的,但是接下来,他转过身子,右手指指点点之间,却是直接指着国子学这帮学子的鼻子训斥开了,“枉我费尽力气带了诸位进来,你们是进来打架的么?你们便是不给我杨洄面子,这里头便没有李大人几分面子么?”

然后,他负手在后,一副神气慷慨的模样,道:“谁要打,冲杨某来”

他这话一出,虽然国子学这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杨洄这隐隐有些拉偏架的意思,不过他这话说的在理,大家即便是不看他面子,却到底是不好搅乱了人家李大人的家宴的,因此一时间倒真的是没人说话了,那撸胳膊挽袖子的,也甩甩胳膊整理好了衣裳。

这个时候,杨洄才满意的点点头,偷偷往人群里瞥了一眼,见那位佳人果然正瞧着自己呢,他就又笑笑,道:“这才对嘛不过呢,我杨洄也不能说拉架就拉架,你们爱打,不是不成,但是咱们读书人出身,可不能耍拳头,要打,就斗诗”

站出来说这番话之前,杨洄都算计好了。

国子学那里,可没听说有谁是能作好诗的,就算是岑参也加入那边,说实话还是不够看,因为自己这边只要随意拉一拉,光现场就能划拉到十来个进士。

大唐的进士啊,不光考策对,还是要考排律的。写不了一首好诗,可没资格中进士。所以,只要是进士出身的,拉过来跟国子学这帮人打擂台,那是稳胜不败的事儿。

因此说完这番话之后,杨洄扭过头去看看王殊彦,两人相望皆是一笑。

国子学的学子们这边闻言,大家都是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人眼尖,早就看见了那帮贵公子们的旁边站着好几位前几科的进士呢,跨马游街的时候大家见过,后来圈子里有所往来,甚至还冲人家请益过的,这要比,怎么比得过?

而这个时候岑参扭头看看两边,是进退两难。

从本心来讲,他自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出一把风头的,但是他又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以站在这帮公子哥们的头上出风头的……

直到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李家大公子李过才慌忙赶了过来,他过来见事情已经平息,转头问了杨洄几句,得知了事情处理的过程,见是双方要斗文,比作诗,这就立马兴奋起来了,他老子李适之是有诗才的,他作为长子,虽然水平一般,可是自来就喜欢这种斗诗的场面,因此当即就很兴奋的道:“既要斗诗,那怎么都得算我一个”

说着,他兴高采烈的扭过头来准备问那边学子们是不是敢比呢,却是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不由得一下子就泄了气,前面的话还在嘴边呢,这时候就又咽回去了——

“那个,要么咱们还是别比了”

第二十九章 一泼未平

第二十九章一泼未平

这一次不同于刚才,刚才是在大门口,人来人往闹哄哄的,李过替他老子迎客,要始终捧着笑脸儿八面玲珑,所以李曦扎在人堆里一晃就过去了,但是这一次,虽然李曦还是藏在人堆里不愿意给李过看见,但毕竟国子学这帮学子们稀稀落落的站着,扫过一眼的功夫,李过就已经看见他了。

李曦瞥见他似乎要过来,赶紧冲他摆摆手,又摇摇头。

于是李过的脚步就停在那里,过去不是,不过去也不是。幸好他反应快,当即就一转弯,奔着几个国子学的学子过去了。

他以主人的身份这么一问,容他们也把事情给讲了一遍,然后才劝说彼此不必意气之争,那边国子学的一帮人虽然也是心里气不过,不过人家主人家这般耐心劝说了,他们自然也不好不给面子,另外呢,其实他们这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来,如果非得要比,说不得还怕丢了面子,所以吃了李过这么一劝,也就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只是,揭过去归揭过去,这帮国子学学生今日里本是乘兴而来,至此兴致却也是给败了个差不多,若不是看着李过待人接物着实的客气有礼,让大家觉得心里略舒服了些,说不定当场就有人扭头救走掉了呢。

就在这会子功夫,那位李姓的女子也同样躲在后面,别人看不见李曦挤眉弄眼的,她可是全部瞧在眼里了,她虽然从自家长辈那里听过一些对李曦事迹的介绍和对李曦的评价,但是过于李曦和李适之约为兄弟这件事,却恰好是不知道,于是当下里她不由好奇地看看李曦,再看看那李过,这就扭过头来问李曦,“你跟这个李过很熟么?”

这个倒是不需犹豫,李曦直接就点点头,“是啊,还算熟。只不过也没有太熟,就是见过两次面,聊过几句而已。他这个人不错。”

他这是实话实说,他跟李过还真的是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在城西的驿馆里,当时李曦已经喝大了,他纳头便拜,第二次则是三天前李过亲自登门送请柬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那李姓女子就点点头“哦”了一声,可这时候也不知那么巧,恰好身边有人正走过来,听见李曦这话,就是不由得冷笑。

这是一位看上去大约也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公子,一看打扮就知道出身大家,他停下脚步,撇着嘴儿上下打量了李曦一番,见他一身素白的士子襕衫,打扮的虽然算不得寒酸,但至少处身于这等贵族云集的宴会上,到底还是显得有些不够档次,于是那位公子就不屑地问:“你跟李过很熟?聊过几句?”

李曦扭头看见他,虽然看见他那表情姿态就是忍不住想皱眉,不过却还是很有礼貌地道:“是啊,聊过几句,不过也不算太熟,呃……”

说到后边,李曦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的确是跟李过只见过两次面,只聊过几句,要按说,算不上熟,但是……他管自己叫叔父啊,这个,倒还不能说是不熟……

一听他开始委婉的说什么“不是太熟”,那位公子就真的开始冷笑了,他瞥了一眼站在李曦身边的那位李姓公子,然后又赶紧扭过头来,“本公子向来就是最烦你这样的,不认识就不认识,显摆什么呀李公子随他父亲离开长安那么些年,我们这些老朋友都不敢说跟他聊过几句,就凭你……哼”

那位李姓女子就站在李曦身边,这么漂亮的女公子简直都不需要猜,换了谁来都能一眼就认出是个女子,而且十个倒有九个会忍不住心动,所以他自然就以为李曦是在说大话骗人家不明情的女子,因此这就毫不犹豫的开口戳穿了。

说完了之后,他还很是温文尔雅地冲那李姓女子施了一礼,客气地道:“这位女公子,在下杨璜有礼了。请恕在下冒昧,你若是想结识李过李公子,不必听这人胡吹,在下却是与李公子认识的,且等在下片刻,立刻把李公子请来与你相见便是。”

李曦闻言愕然,那女公子闻言亦是愕然。

李曦是因为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给误会成要拿认识李过这件事作为泡妞的资本,而那位女公子则是因为没想到这个名叫杨璜的家伙居然那么自以为是,她来到这李适之的家里赴宴,说实话藏还藏不迭呢,哪里会想要结识什么李过啊

可是就在这时候,还不等她出声喝止,那自称杨璜的公子已经抬起手来冲那边招手,“过兄,过兄,请过来一晤,这里有位公子,想要结识你一下。”

说完了,他还扭头看了李曦一眼,貌甚得意,而再看向那李姓女公子的时候,却又是满脸含蓄的微笑了。

李曦见状忍不住心里哀叹一声。

听他招呼李过时的姿态、表情,和声调,显然是对李过有些尊敬的,估计就算是在交往中,也要比李过落后半边身子的,只不过是当下想要在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子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地位和能力,以示自己和朝中新贵李适之的大公子关系很好,所以这才虚张声势的让李过过来给他帮忙铺个场面。

而这时候李过正好跟那几位国子学的学子们沟通好,正返身跟这边的王殊彦、杨洄等人谈笑呢,听见那边打招呼,李过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又看见李曦,于是他就装作没看见,可是杨洄眼睛尖,他听见招呼扭头看过去,先就看见了那位李姓女子。

于是他拉了拉王殊彦,又扯扯李过,道:“那不是杨璜嘛,走吧二位兄台,大家过去一起说说话。”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就拉了两人一起过去,这时候他们身边原本围着不少人,其中不乏认识那杨璜的,见状也就都跟了过去。

眼看自己一个招呼打过去,不但李过,就连杨洄王殊彦等人也一道儿走过来,那杨璜立刻就觉得自己面子大增,顿时就有些满面红光的意思。

当下里等李过等人走到面前,他浑没注意到走在前头的人看见李曦就站在一侧之后,三个人之中倒有两个脸上开始不自然起来,犹自扭头不屑地瞥了李曦一眼,然后才一脸献殷勤的模样对那李姓女子道:“这位女公子,且容在下为你介绍一二。”

李曦看着他的表演,无奈地摇摇头,心说好吧,看来不管在什么地方,你越是想要低调的过一段安生日子,那就会越是有一些实在是不可理喻的家伙找上门来,既然如此,倒还真是不如干脆就高调一点来的爽利。

而且这时候再想想,或许真的给自己一个舞台再来展示一下,哪怕就是做给玄宗皇帝看呢,是不是可以促使他更早的下定决心起用自己?

想着这些,李曦心里那个刻意低调的心思却是没了,于是当下里他干脆就背起手来,看着对方的表演。

这时候,那杨璜迎着李过和杨洄等几个人走过去,客气的问好,然后才道:“过兄,这里有一位女公子,颇为仰慕你,想要结识一下,容某为你们二位绍介一番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然是挺直了脊梁,一派想要在人家女公子面前显摆一下的架势。谁知这时候与他拱手问好之后,李过却只是笑笑,道:“不敢当,得杨兄介绍多认识一位朋友自然是好的,只不过,长辈当前,在下还是要先见过长辈才好,恕罪,恕罪……”

说着,就在那杨璜满脸的纳闷中,他越过杨璜,趋前几步,冲着李曦兜头就是一个大揖,“侄儿见过叔父大人,叔父大人驾临,小侄未曾远迎,万望赎罪则个”

现场看着这一幕的不止有杨璜、王殊彦、杨洄等人,他们身后还有一种年轻的公子们,以及就在身边不远处的国子学学子们,可是都把这一幕瞧在眼里了的。

当然,还有两个就站在距离李曦最近的俏丫头。

一众人目瞪口呆。

这当儿最吃惊的当属两个俏丫头了,任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李曦怎么就会成了李过的叔父了。如果他是李过的叔父,难不成李曦这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就要跟李适之那个老头子平辈论交?这也……太诡异了吧?

于是,目瞪口呆之余,那李姓女子便上上下下的使劲儿打量李曦,可是直到眼睛瞪圆了,他也没见到李曦脸上出现什么自己期盼着的表情,于是她又扭头看着那李过,心想莫非是此人得了失心疯了?这叔父大人也是随便喊的?

至于其他人,在这个时候,大家脸上多是一份惊诧莫名的样子,大同小异。最大的区别就是,国子学那些平日里跟李曦关系不错的同学中,多是惊中带喜,而那些公子哥儿们的脸上,则多是纯粹的吃惊与质疑。

当然,少数几个如杨洄这般的聪明人,却是只从李过这一声叔父大人的称呼里,就已经飞快的想到了李曦这个名字。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却可以让李过开口就毕恭毕敬的喊叔父,那也就是说可以跟李适之平辈论交,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半个月之前进京的李曦符合条件了。毕竟半个月之前的驿馆中李适之和李曦上演的那一幕约为兄弟的戏码,他们可都是听说过的。

想明白这个,杨洄看向李曦的目光顿时就是一变。

当然了,就在大家都吃惊都不明白的时候,总归还是有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那就是右散骑常侍王丘大人的长子,王殊彦。众人之中,唯一一个反应异常的也就是他了,此时众人皆惊,独他紧皱着眉头,一脸苦涩的扭开了头去。

当日事出之后,阿爹就已经教训过一番了,今日动身过来赴宴之前,老爷子又是揪着耳朵叮咛了好大一阵子,说这长安城里斗鸡走马的,都随自己去,即便是那些勋贵子弟啊之类的,偶尔打个架治个气,也都不是多大的事儿,但是有些特殊的人,绝对不能惹

在这些人里头,李曦排在前十。

他问老爷子为什么,是不是老爷子已经知道点什么内幕消息了,老爷子摇头说没有,他只知道,李曦此人那么年轻,却突然就在长安起了名声,这是出奇之一,另外,李曦此人做的好好地九品主簿,却突然给去了职,无缘无由的,也不曾改任他地,而是直接把他摁到国子学里让他读书去了,这是出奇之二,然后,他似乎隐隐约约的从一个老和尚嘴里听到过李曦这个名字……至于老和尚是谁,就是不可以说的了。

总之一句话,碰见那个李曦,要么交好,要么就干脆躲得远远地,至少也得客客气气的。所以,虽然心中颇为不愿,可既然这会子当面撞上了,他却也只好做出准备,待会儿要过去给人家见礼,然后么……还得赔礼道歉。

而这个时候,李曦已经微微点了点头,伸手虚空里一拖,道:“免了,我就是跟着班里的朋友们一道来凑个热闹,蹭杯酒喝,你不必拘礼。”

话说,这个时候心知无法遮掩,李曦干脆倒是把架子拿到了十足,别看脸上生得嫩,才十八岁而已,这份“叔父大人”的姿态摆出来,却是极有威严,又恨和煦,倒是得体之极。

等到李过道了谢站直了身子,冲李曦露出一个苦笑时,好不容易现场大家唧唧呱呱的,总算开始有一部分人知道,原来这就是前些日子长安城内到处传扬他事迹的李曦,而半个月前入京的时候,就是他,在城西的驿馆里,跟李过他老子李适之约为兄弟。如此一来,李过叫他一声叔父大人,倒真是该当的了。

好容易这会子大家脸上的吃惊之色稍褪,王殊彦却又站了出来,也是兜头一个大揖,道:“殊彦见过子日先生,日前多有冒犯,家父特命殊彦前来负荆请罪”

这下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想找什么借口,确实是状态不好,这一段故事,是我早就构思好的,但是不知为何,写起来的时候却老是觉得散,有点捏不起来爆不出来的感觉。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本书我就算是再难,就算是头发都薅干净,也绝不断更,哪怕就更一千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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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波又起(上)

第三十章一波又起(上)

李过刚才那番话,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而那股子吃惊的劲儿还没退,这里王殊彦却又来了一个“负荆请罪”,顿时就让现场再次为之一静。

这个时候,即便是镇定如杨洄,也是忍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殊彦。

前些日子里王殊彦带人去东市里要砸人家店的事儿,虽然因为最终失败了,所以王家上下都在尽力的遮掩这事儿,但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一些喜好打听消息的人,诸如杨回那里,却还是知道此事的。

只不过毕竟消息来得飘渺,所以他并不知道当时王殊彦去砸的就是李曦的剑南烧春店,所以当时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而且因为事涉他人的脸面,当了王殊彦,他也只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曾问起过。

此时的吃惊过后,才突然明白,原来事情竟是这样的一个来回。

不过越是想明白了,他就越是后怕,心想幸好自己刚才在国子学也好,还是带着这些人进了李府之后也好,都并不曾表现出怎样对国子学学生们的轻蔑,否则的话,怕是不知不觉就得罪了一个厉害的人物。

不过这事儿回想,却也怪不得自己,谁能想到,一个可以跟新任御史大夫李适之平辈论交把酒言欢,又能让右散骑常侍王家的大公子都心甘情愿“负荆请罪”的人,却居然会安心的窝在国子学闷头念书?

心里头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再次抬头看向李曦的时候,他眼中不知不觉的就多了一抹少有的谨慎。

这个时候,李曦有些闹不清楚那天狼狈而走的王殊彦怎么突然就肯低头了,于是他不由讶异地看看王殊彦,然后就把目光投向李过。

随后李过走过来附耳低声的解释了一番,把刚才王家父子来了之后的事儿都告诉给李曦,李曦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既然人家老爷子都亲自出马找李适之这位大哥道歉了,他自然不能不给人家这个台阶下,再说了,人家这么做是给面子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国子学学生而已,人家不给面子,自己又能拿人家怎么样?

于是这会子他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赶紧弯腰亲自搀住王殊彦,把他扶起来,口中道:“王公子太客气了,正所谓不打不成交,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王殊彦本来低着头给李曦赔礼道歉,这心里可是难受之极的,不过此时听着李曦的语气倒还算是诚恳,而且也并没有如先前害怕的那样冲自己摆架子,于是他这心里不知不觉的就舒服了许多,说起来毕竟人家也是王家的大公子,这家学渊源倒真个不是吹得,此时李曦客气,他心里一舒坦,说出话来顿时就更加诚恳:“说来惭愧,那次纯粹是让几个居心叵测之辈给糊弄了,没得给人当了一回枪使唤,幸得子日先生不见怪,这才心中稍安。”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此事就此揭过,你我都不必再提,如何?”

李过闻言在旁边敲边鼓,抚掌称善,又说待会儿一定要好好的敬两个人,感谢他们能赏光过来赴宴。有了他这么个边鼓一敲,顿时就连方才李曦和王殊彦之间那抹子生分和不自在都似乎是消失不见了,当下里三个人呵呵地说笑了几句,抛开心底里的想法不论,单从表面看,至少是无比的融洽了起来。

这时候李曦便打发李过走,道:“今日是你们家开宴,你父亲辈分也高,职位也高,是不方便出去门口站着的,一切都得看你的,哪里能耗在这里陪我们说话,你快去吧”

李过闻言称是,然后便告了罪,招手叫了一个知客过来,着他带着李曦等人到正堂去,自己这才转身回大门口去了。

等他离开,李曦和杨洄、王殊彦等人便一边谈笑着一边随知客往后面走,这时候那李姓女子却是连岑参也顾不上了,只是追上来,伸手拉过李曦,也不顾旁人都看着她呢,就无比好奇地看着李曦,眼睛晶亮晶亮的,问:“没想到啊,你跟李适之是兄弟么?我刚才听人说,你还跟王……王什么来着……就是他……”

她这会子便什么都忘了,毫不客气地就当面指着王殊彦,全然不顾王殊彦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只是问:“他们都说,你还跟王殊彦打过架?王殊彦想砸你的店,被你给打跑了?”

李曦闻言先是挣开她的手,然后正色地看着她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我与王殊彦王公子乃是朋友,此前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再说了,即便是当初我跟王公子之间发生过那么一点误会,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嘛,道听途说之事,信不得的”

那李姓女子闻言不由的就扭头看看王殊彦,见李曦这么一说,王殊彦的脸色就渐渐的好看了些,她顿时就不屑地冲着李曦冷哼一声,“虚伪”

“虚伪?”本来说完了话李曦正自转身要走,不准备再跟她说什么了,但是听到这句话,他刚刚迈出脚去,却又不由得收回来,扭头看着那高傲地昂起脸蛋儿的女孩,他笑笑,“什么叫虚伪?什么叫不虚伪?难不成就为了小姐你的一句话,为了你的一点好奇,我就得撸胳膊挽袖子的当场跟王殊彦再打一架?那样就不虚伪了?”

“你……”

看着对方一副涨红了脸面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李曦又笑笑,“如果你自以为是到认为只要是别人不承认你道听途说来的话就是虚伪,不按照你臆想的来回答就是虚伪的话,那没错,我这人还真就是有点虚伪。”

女孩闻言给气得不轻,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当下只好冷哼一声扭开脸去。

这个当口,王殊彦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她刚才说话还对自己连连嘲讽呢,虽然她是个女子,这会子却也不必去帮她,杨洄倒是可以站出来说点什么,但是看看李姓女子那副气鼓鼓的样子,他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以免惹火烧身。

幸好李曦压根儿也就没打算跟一个女孩子纠缠什么,说完了这些,他就招呼杨洄和王殊彦等人,道:“走吧,咱们进去喝酒去。”然后迈步就走。

王殊彦闻言自然是欣然举步,杨洄扭头看了看那女孩子,想说话,最终却还是赶紧三两步追了上去,低声对李曦道:“子日先生,看在在下的面子上,还是不要与她制气吧她的身份毕竟尊贵些,为先生计,得罪她也是不好。”

通过把此前对李曦的一系列了解串联到一起,他突然觉得这个李曦似乎大有来头,至少不会是像他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个国子学的学子,所以便起下了结交的意思,只是那女子却更是他不敢得罪也不舍得得罪的,因此便只好居中来做这个和事老了。

李曦闻言边走边笑着摆摆手道:“知道看你杨公子对她的态度,想来她的身份估计贵不可言吧?嗯,她姓李,想来要么就是宗室之女,要么就是朝中哪位姓李的大人家中的千金小姐,甚至……说不准还是为公主呢,呵呵,你放心,我闲来无事惹她作甚”

听了这话,杨洄才算是略略放心。

只是这个时候他放心了,那女孩子却是憋气的很。长那么大了,这还是第一次居然敢有人如此当面训斥自己,偏偏自己还给他训斥的接不上话来。

这时候想想,心里生气觉得丢人都还是其次,最主要是有些不服气,自己当时怎么就能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听着他训斥自己呢?

她撅着嘴儿在那里生气,她那女扮男装的小书童就怯怯的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想劝说两句,道:“小姐,您别生气了,他一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居然当众这么不给小姐您一个女孩子家面子,定是个不可理喻之人,跟这种人生气,可是不值得很,白气坏了自己要么咱们去找那位岑先生聊天吧,让他给您做首诗,好不好?”

女孩闻言扭头看看她,依旧撅着嘴儿,良久,她狠狠跺脚,“不行,本公子何曾受过这种气,今天非得叫他给我当面赔礼道歉不可,那什么岑参不岑参的,先搁到一边去。”

说着,她眼睛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于是就扭头看着自己的小书童,鬼精鬼灵地问:“我突然想起来,我记得上次听清哥哥说,他也接到了李家的请柬,恐怕今儿也要过来吧?”

小书童闻言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姐,您要是找他的话,您的身份可就……”

女孩闻言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漏了就漏了,今天非得出了这口气不可”

小书童闻言犹豫再三,这才怯怯地陪着笑道:“小姐,其实在婢子看来,您完全没必要那么大动干戈吧,刚才虽然那位李曦李公子说话的口气有些重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女孩问。

“可是似乎是您一开始问的就有问题,这件事我觉得倒也不能完全怪人家,所以……”

“好啊,好你个颜清微学会帮着别人来指派本公子了是不是?”

小书童颜清微闻言赶紧低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道:“婢子不敢,婢子不敢,那……那要么咱们就去找寿王殿下,让他帮您出气吧”

“这还差不多,回去再跟你算账”女孩轻哼一声,摆手道:“走”

继续薅头发中,四个小时啊,写了这么点……

第三十章 一波又起(下)

尽管李曦的历史功底实在不怎么样,可是因为杨大美人杨玉球的关系,寿王李瑁这个人他却还是知道的,毕竟这历史上老婆被自己亲爹抢走的或许不止他一个,但他却肯定是最出名的那一个。没办法,谁让他老婆太出名呢。

只不过后来随着李曦拜在了座师周邓的门下,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朝野铁闻乃至于很多堪称秘辛的事情之后,这才突然发现,原来眼下的寿王居然不叫李瑁,而是叫做李清。

甚至于就连李曦所知道的唐玄宗死了之后当皇帝的那个李亨,眼下也是压根儿就没有那么一位皇子。如果不是老师周邓信誓旦旦的说武惠妃一共就生养了两个儿子,而且前一个还很小就天折了,所以眼下寿王李清就是她唯一的儿子,那么李曦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唐去了。

寿王李清,乃是当今玄宗皇帝的第十八子,他出生于开元六年,因为他的母亲武惠妃之前生了三个孩子均以天折而告终,所以得到他出生之后,不止武惠妃,就连玄宗皇帝都对他格外的重视,害怕因袭前事”不敢轻易抚养,就把他交给了自己的大哥宁王和宁王妃来亲自养育,直到他长到七岁的时候,这才重新把他接回到宫中。

由于十几年来武惠妃最受玄宗皇帝的宠爱,再加上李清自己也是生得俊美,而且一派温文尔雅的大家风度,因此陛下非常喜爱他,对他的恩宠冠绝诸皇子甚至超过太子。

要知道,俗语有云,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对于皇帝来说,长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的皇位的,所以一般都会对他耳提面命颇多教诲,接触得多,自然也就容易最有感情,但是显然这个规矩在玄宗皇帝这里并不合适,因为对武惠妃的宠爱,在长子李鸿和十八子李清之间,他更喜欢后者,也因此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太子与寿王的不睦。

话说,李福儿在李曦面前吃了瘪之后,带着颜清微找遍了整个李府的前院,后来在李府的一个知客的嘴里才算是打听到,寿王李清并没有来据说是刚才已经差子王府长史送了贺礼来纳还请柬,估计今天是不会亲自回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李福儿自然是懊恼之极,想一想李曦说话时那副得意的训小女孩儿一样的表情,她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肯甘心,于是干脆狠了狠心拉上自己的小书童颜清微直接让知客帮她们把那位代表寿王过来贺喜的王府长史陈庆之给找了出来。

话说这寿王府惯来就是李福儿闲了无聊时跑去玩耍的地方而这陈庆之官居寿王府长史那好歹也是从四品上的高官,在王府来讲,甚至是最主要的官员之一,这日常里自然就是要在王府中行走的因此他自然认得李福儿。只不过找到他之后,李福儿甚至都不给他见面行礼的机会拉上他就往外走,出门坐了车架,直奔寿王府。

寿王李清正在读书,见李福儿火急火燎的赶了来,而且还是拉拽着自己王府的长史官陈庆之,自然就纳闷,于走向自己的王傅请罪,停了读书,把她带到旁边自己的书房里,等小丫鬟来上了茶,就问:“福儿,你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寿王李清今年两头擦边十七岁,有了玄宗皇帝这样的父亲,又有武惠妃这样的母亲,他生得自然差不了,又年纪轻轻的,直是说不出俊逸洒脱美少年,而且他气质平和,虽则天家贵胄,待人接物却是淡然有礼,即便在朝野上下,也是颇有美誉。

他比李福儿大了十四个月,算是两岁,兄妹两个同母所出,自小就关系最好,此时见李福儿不但火急火燎的,而且似乎是满脸的恼怒,他自然是有些好奇,便忍不住开口问。

李福儿撅着嘴儿,“哥,有人欺负我,你得替我出口气!”

“哦?”李清闻言眉毛一蹙,却是旋又失笑,淡淡地笑着看李福儿,还有闲心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放下茶盏之后才慢悠悠地摇头道:“就凭我家妹子的本事,若说你欺负了旁人,我倒信,若说有人欺负了你,我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李福儿闻言气结,旁边小书童颜清微则是忍不住捂嘴偷笑。

正好李清抬头看见她在笑,就道:“清微啊,上次托你哥哥写来的字帖给几个不讲理的抢走了,非说要拿回去临摹,我这里抢都抢不回来,只好麻烦你回头告诉你哥哥一声,叫他在给本王写一篇来,你知道,他的字是本王最喜欢的。。。

颜清微闻言施礼后答应了下来,却道:“婢子遵命,只是,婢子也不常出宫的,即便出宫来,也要跟着我们家公主,所以,一时半刻的未必就能过去了,所以,殿下您若是不急还好,若是着急,婢子可也是没什么好办法……,

李清闻言点点头,“唔,也对,你终归是宫里的身份,出入不便,那这样,改天我大发了陈庆之去管他要一篇就走了。。。。”

他们两个这里说着话,李福儿却是气得了不得,忍不住对两个人怒目而视,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气得皱眉撅嘴儿,愤愤地大声喊:,“哥李清无奈地看看她,“好吧,好吧,你说说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敢欺负我们咸宜公主。哦,不对,应该说走到底是谁,居然有那么大本事,居然能欺负得我们咸宜公主跑到本王这里来求救…………,

“哥”对于自家哥哥的调笑,李福儿极是不满,不过眼下她着急拉了李清做壮丁回去报仇,这些小事只好暂且忽略不计,当下便把自己怎么怎么受气,李曦怎么怎么蛮不讲理,又是怎么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自己的总之按照她的话去听的话,李曦简直是十恶不赦,而她则是可怜可爱到了极点的小小受气包一都一一的告诉给了李清。

听她那么说。旁边颜清微都不敢抬头了,只是一个劲儿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而李清却是听得眉头大皱,虽然根据他对自己这位妹妹的了解,估计居中肯定免不了要有夸大之词,但是此人这么不给面子的当面训斥,到底还走过分了些。而他素日里虽然讲究个与人为善,自己妹妹吃了委屈,做哥哥的却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于是当下里他听李福儿委委屈层的说完了,就直接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这就去,我倒要看看,这人到底能嚣张成什么模样!呃,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李曦,旁人都管他叫子日先生,估计字是子日。,。

“李曦?,。李清闻言有着片刻的惊愕。

李福儿闻言点头,道:“是啊,是叫李曦。”

“呃……慢着,是不是从蜀州过来,眼下在国子学里读书的那个李曦?”

“没错,就是他!此人可恶至极!”,……,哥,你也听说过他?。。

李清闻言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蓦地想起前些天的晚上,自己的母亲差人过来传的话儿。

说什么李曦有经天纬地之才,叫自己以半师之礼待之当时这个话李清虽然恭敬的听了,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往心里去过。

在他看来,一个才刚刚十八岁的年轻人,此前仅仅是在晋原县县学里读书。居官也大不过只是小小的从九品上一县主簿,他便是再大的能耐,又能大到哪里去?

经天纬地?那少说也得是宰相级的人物才有资格用的赞誉吧?把这个词用在一今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身上,这在李清看来简直是有些可笑。

当然,这些想法他也只是憋在心里,身为一个皇子,他自然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期待,所以在他看来,母亲每日深居后宫之中,有些事情不免会错听错信,就闹些这样的笑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得,只是自己却也不必因为她的一番话,就真个的拿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当老师一样供起来,那样闹笑话的就不是母亲,而是自己了。

不过,尽管他心里对自己母亲对李曦的美誉不怎么在意,却到底还是记住了李曦这个名字,而且随后还曾特意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关于李曦的情况,所以此时等到李福儿一说,他顿时就觉耳熟,一问之下,果然是。

当下他忍不住心想,这下子倒正好去借机见识一下,这个李曦到底有什么本事了?

他倒是宁愿希望母亲当日所言能有几分道理,毕竟眼下不管是对于母亲,还是对于自己,都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啊,能多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相助,自然是一见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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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之现如今官居御史大夫,正三品,他办家宴,能有资格进到内堂里坐下的,自然都不是一般的身份。要么就是与他年岁威望都不相上下的朝中要员,要么就是代表各个王府过来道贺的赞事官之类,总之身份都得够得上。

而就在李适之端坐正席之上陪着诸位宾客闲话家常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外边知客唱诺:,“国子学生员、从九品奉礼郎李曦到”

听了这个话,这内堂里端坐着的诸位大佬们都是一愣,然后就是免不了要面面相觑,其实就在那知客的唱诺声中,大家已经能听得到一抹尴尬的意思,毕竟一个从九品的奉礼郎~别误会,这个官儿在长安还真不是一抓一大把,说实话还真是并不多见。

因为对于在座的这些人来说,哪怕是家里的孩子出来荫个官儿,少说也得是七品八品往上看了,这九品官……说实话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因此他们就疑惑,这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儿来了,怎么还有资格让门口的知客唱诺

谁知道这个时候,听到了门外的唱喏声,李适之竟是罕见的当即就站起身来,然后便笑呵呵的迎出门去了,开口就道:,“子日贤弟啊,怎么来的这般迟?待会儿须得罚酒才是”

说笑之中,他接了李曦,两人把臂而入,那王殊彦和杨洄都是矮一辈的,身份也不够,所以便只好在外边找个地方坐下。

进得门来,李适之便是意气风发地道:“来,来,来”诸位贤兄容我为大家绍介一番,此人乃是吾家兄弟,李曦,字子日。现为从九品奉礼郎,正在国子学内读书。

内堂里坐着的这些人都是当了一辈子官儿的,见李适之这个隆而重之的介绍一今年轻人为自家兄弟,虽不免心中错愕,却还是一个个站起身来笑着拱手互道寒暄。

其中有些人是知道李适之与李曦在城西驿馆之内约为兄弟这件事的,只不过在他们想来那也不过是游戏之语倒没想到李适之竟是这般认真对待这个李曦也是罕见的重视,因此当下里寒暄过后,自家看看李曦,也是不由得心中审慎了起来。

等到李曦与众人家暄毕李适之亲自为他布了座,于是他就在苏晋的旁边坐下了。李适之回到自己的〖主〗席上谈笑之间与众人说起李曦的一些铁事的时候苏晋看李曦进得门来与一大帮老头子谈笑寒暄,表现的倒还自如,便不由得侧过身子来悄声地笑道:,“怎么样?以前大概是觉得跟李适之称兄道弟不错,现在呢,跟一帮老头子坐在一处,滋味如何?

面对这么一个聪明人,李曦倒也不必作伪,当下就很认真地小声回答:“确实有点别扭。”

苏晋呵呵地笑起来。

知道刚才即便介绍了也免不了只是走马观花,这会子借着他人都在相互谈笑的功夫,苏晋便耐心的为李曦解说在座的人物,偶尔还略加点评,倒是推心置腹的很。

时间缓缓而过,门外的知客不时的就会高声唱诺,随后就会有大人物进到内堂里来,照例的又是大家都起身彼此寒暄,李曦也跟着做,然后坐下之后,便继续听苏晋绍介这个新来的人物,如此一来,就在等待晌午开宴的这么回子功夫里,李曦倒是听到了不少此前不曾了解的朝中掌故,因此说着说着,他便很郑重的卑苏晋道谢,苏晋摆摆手不以为意,李曦便说想要找个时间过府拜访一下,苏晋点头坦然应下,随后两人便商量着约了时间。

正在这时候,大家正相互谈笑着呢,门外守着的知客却是慌慌忙忙的跑进来,拱手对李适之道:“老爷,门口大公子来人知会,说是寿王殿下竟是大驾亲临了,请您务必亲自到门口迎接。”

李适之闻言大吃一惊,刚才寿王府那边派了一位叫做陈庆之的王府长史过来,就是他亲自接进门来的。他自己也知道,之所以往各个王府那边都送了请柬,其实只是礼节上表示一下对皇子们的尊重而已,他也知道皇子们是不大可能亲自过来赴宴的,这不,大家约好了似的纷纷派了自家府上的长史官过来道贺,这就够给面子了,说不得还是有点看在自己乃是承乾太子的嫡孙,论辈分是他们叔叔的面子上,这才会给出长史过府的待遇规格。

可是,寿王府长史陈庆之已经来过来了呀,怎么寿王随后又亲自来了?

这个时候扭头看看,他蓦地发现,那位寿王府的长史官陈庆之居然不见了。

心里吃了一惊的同时,他脸上没有惊喜,反而是有些审慎的样子,不过既然寿王已经到了家门口,他自然还是必须要赶紧出迎的。因此当下他便匆匆忙忙的离了席,带着几个知客到大门口去亲自迎接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那杨洄就迈步进来了,进来打望了一眼,看见李曦之后,他也顾不上跟其他的诸位大人们问好,便直奔李曦而去。

到了他身前,面对一脸纳闷的李曦,他颇有些通风报讯的鬼祟,低声道:“子日先生啊,这事儿,嗨,都怪我呀!那个,要么,你就先回避一下?

“呃……,这是为何?”李曦闻言自然满是错愕,就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了,怎么莫名其妙的,要让我回避?”顿了顿,不等杨洄说话,他就又道:,“哦,对了,我都说了的,溯之兄,你就不必一口一个子日先生了,叫的怪生分的,就直接叫我子日就好。”

杨洄点点头,着急的了不得,“这会子也来不及解释了,容回头我再跟你细说今日的来龙去脉,眼下你只需要知道,寿王殿下此来,是有人把她拉来的,这用意么,自然就是奔着你来,要找你报仇来了!所以,你还是赶紧先躲躲吧,避开再说!”

然后又信誓旦旦地拍胸脯道:“你放心,只要今儿你不让寿王殿下碰上,回头转圜的事儿就包在我杨洄身上,管不叫你子日兄为难就是,如何?

这回李曦闻言,可是真的有点错愕了,顺着杨洄的话,他自然是很轻易的就想到了刚才在外边发生的那件事,想到了那个姓李的女孩子似乎,自己无意之下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子?

临来长安之前,老师周邓语重心长的叮咛过什么来着:子日啊,你是个有大前程的人,所以你记住为师一句话,到了长安之后,谁都可以惹,也谁都可以交往,却惟独有两种人,你既不能交往,也不能惹。

第一种,是皇子们。

第二种,是没有嫁人的公主。

第三十一章 寿王

啁邛之所以会有那么几句叮嘱,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按照他的话来说,当今朝中太子暗弱,虽然玄宗陛下对于自己的兄弟和诸皇子们向来就控制得极严,所以还不至于出现诸皇子争储的乱局,但是太子的暗弱与武惠妃在宫中向来的强势,却是连玄宗陛下都无法控制的。

更何况玄宗皇帝喜爱惠妃和寿王这母子俩,也是朝野上下皆知的,寿王殿下又是温文尔雅,一派温和的大家气度,朝中倒也有不少大臣对他很是看好。

所以,虽然表面上玄宗陛下把朝野上下压服得口声皆无,看上去朝堂稳定的很,但其实有识者都知道,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还真是不好说得紧。

甚至于,当时周邓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把他到蜀州来赴任之前自己的岳父九龄公的一句私语说了出来,按照九龄公看来,尽管朝中无数大臣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力争要扶保太子李鸿的,但是看李鸿素日的做派,以及玄宗陛下对他的态度,只怕他这个太子之位,已经是没有多长时间可坐了。

但是即便太子丢掉了储君之位,就一定会落到寿王头上吗?

也还不一定。

要知道,今上可是从当年错综复杂的宫廷政治斗争中厮杀出来的,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掌控这些事情。再加上他对武惠妃出身武氏的忌惮,所以温文尔雅并无王霸之相的寿王李清能不能坐上储君之位,又是一个迷。

而且说实话”在这种废立的大事上,玄宗陛下向来是很有主意,乾纲独断的很,别管他平日怎么虚心纳谏,在这种事情却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否则他就不是玄宗大帝了。储君的废立,出乎他一心之变,一家之言,而身为臣子的,若是胆大妄为的穷究其心,或许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对他来说,储君的废立不只是要为了大唐的千秋万代考虑,首先要考虑的第一点,却是要保证这个太子不至于威胁到他的地位。

所以,即便太子李鸿下去了”谁会上去?

不好说的很。

为人臣者计,自然是不好掺和在这等皇家内务事里的,因为若是你蒙对了还倒好,若是蒙不对,那可就是把自己的前程都砸到里头了。

因此”周邓非常郑重的提醒的两种人里头,排名第一的,就是朝中的皇子们。

对于他们,普通的交往不是不可以有,但千万要掌握分寸,不可惹怒了”亦不可走得太近”免得将来脱不开身。

至于这第二种,既不能惹也不能得罪的,则是公主。

众所周知,自从太宗朝以来,一直到高宗、中宗、睿宗等等诸朝”大唐的公主们实在是不安分的紧。

先太宗皇帝第十七女,高阳公主”下嫁的是当时名相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房遗爱到最后甚至官居太府卿、散骑常侍,又封右卫将军,其恩宠之隆可想而知,但是后来,他们夫妻两个却是因为谋反被高宗皇帝捕杀,他们的几个孩子也都被流放至岭表。

而且与他们一起参与谋反的,还有先高祖的第十五女丹阳公主,她的丈夫乃是薛万彻,以及太宗的第七女巴陵公主,她的丈夫更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霍国公柴绍的儿子柴令武。最后的结局,是他们统统被处死。

至于高宗的女儿之中,太平公主就不必说了,她曾经权势煊赫几十年,光是参与的宫廷政变就有不下十几次,先后把自己的哥哥中宗和睿宗扶上了皇位,只是在最后,在人生的晚年里才败在了玄宗陛下手中而已。

至于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那就更走了不得,先是要求老爹把自己立为皇太女,也即女储君,后来更是联合母亲韦皇后一起向中宗皇帝进献了毒饼,亲手毒死了自己的老爹。

并且她随后还和韦皇后一起发动宫廷政变,挟持当时的相王后来的睿宗皇帝李旦和太平公主,企图立韦后为女皇,自己为皇太女。不料在这场宫廷政变中,最终还是当时身为临淄王的当今玄宗陛下李隆基技高一筹,最终杀死了韦后及其党羽,并且立自己的老爹相王李旦为帝,而安乐公主也是最终死在了这场政治漩涡之中。

要知道,玄宗皇帝可是自小就在这种政治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光是他亲眼目睹过其跋扈嚣张的女子,就先后包括则天皇帝、韦皇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等,所以,他可是不单对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盯得紧,对皇后这个位子盯得紧,对于自己的女儿们,也是素来看管极严。可以说,正是从他继位开始,皇后、公主们频繁参政的大唐政治惯例才被改变了。

而且,正所谓不过正则无以矫妄,到了他这里,公主们别说干政了,就连封户都只有五百户,说实话,公主们的日子都不怎么敢奢侈,比之以前诸朝的公主们,当今这些公主们的日子甚至过的都有些穷巴巴的。

而且玄宗陛下这里还有一个规矩,一旦尚了公主,那么这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都已经可以基本肯定,在政治前途上是给判了死刑了。大不过就是给你个傣禄不错的优渥闲职把你摆起来,想要手里攥点儿实权施展些政治抱负,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了这些背景做铺垫,在周邓看来,对于有志男儿来说,大唐的公主们实在是臭不可闻的,别说招惹了,简直是躲得越远越好。因为只要一沾上,你想甩手可就难了。

而偏偏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座下大弟子李曦,又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这种男子,简直天生的就是女人杀手几乎就没什么女人能绕的过去,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李曦到了长安,势必要惹出不少风流是非来就是迷住几个公主之类的,亦是想当然尔。

所以,为李曦计,为了不给他未来的仕途设置障碍,周邓自然是免不了要千叮咛万嘱咐,到了长安之后第二种绝对不能惹的,就是朝中诸位待嫁的公主们。

当然了,在他看来,对于李曦这么一个偏好“熟车”的家伙来说,甚至连朝中那些已经嫁了人的公主们也是躲得远远地比较好。只不过大家是师徒,这个话终归是不太好张口的,因此这个话他就只好憋在心里,最终也没有说出口罢了。

周邓的这一番话,李曦当时当然是很认真的听了的只不过过后七事八事的缠身,后来又是干脆就静下心来到国子学里读书去了,所以渐渐的也就淡忘了,一直到了当下这个时候,听了杨洄的一番话,他蓦地想起那个李姓女子来这番话才在突然之间回到了心里。

他扭头看看杨泡问:“避开?怎么避开?”

杨洄急得什么似的连比划加说,“子日兄你只要从侧门走掉就好了,那个丫头我是知道的,自幼就是给捧着长大的等闲的可是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刚才李兄那般说她她如果受得住,这必然就是她把寿王殿下给拉来了!”

“可是,只要你避开了今日这个场合,她一时找不到你,过了后我再去找她为子日兄你解释几句,这井事慢慢的也就转圜过来了,你道如何?”

李曦闻言蹙眉,略略地思量片刻,就是缓缓地摇头,然后便又安然坐落,道:“寿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再说了,我李曦做事问心无愧,即便是刚才那番话,自问也并没有说错,总不成寿王殿下过来就直接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抓起来?”顿了顿,他不屑地道:“再说了,不过就是几句口舌是非而已,我李曦堂堂丈夫,岂惧一女子耶!”

他这话说完,杨洄愕然的同时,旁边的苏晋却是忍不住听得眉毛飞动,忍不住颌首抚须地赞了一句,“子日好气度,当如此行!”

他这么一说,倒叫杨洄本来想劝的几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那行,那子日兄你可别怪我没有提前打招呼了,寿王殿下温文尔雅,还倒好说,那女子……却不是个肯饶人的呀!”说着念叨着,他见李曦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最终也只能一边心里埋怨着自己先吃萝卜淡操心一边转身走开了。

过了不大的一会子,从堂内就能听见外边喧腾了起来,几乎是片刻不暇地有诸如“见过寿王殿下!”、“寿王殿下万安!”、“见过寿王千岁!”等诸多声音杂乱地传进来,这时候李曦抬头就瞥见,包括苏晋和贺知章等人在内,这堂内的诸多官员们已经是纷纷起身走下自己的座位,显然,他们要准备迎接寿王李清了。

见到这个阵势,李曦自然也免不了要迈步离席,站到了堂中众人那队列的尾巴上。

过了没多大会儿,堂外开始渐次安静下来,然后李曦就发现自己身前的这些大人们一个个都躬身拜了下去,于是他也跟着俯身行拜礼。

“见过寿王殿下,殿下千岁万安!”

这个当儿,李曦嘴里若有若无的跟着大家嘟囔着,却是忍不住瞧瞧抬起头来看过去。

正在李适之的陪伴下走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他并没有穿了正式的朝堂服饰,只是穿了家常燕服,年纪轻轻,倒也自有一股皇子的雍容气度。

看到他的第一眼,还没来得及细辩相貌,只是粗粗的这么一个感觉,李曦恍惚觉得,他整个人的相貌轮廓,乃至于身上那股子富贵却散淡的气质,都跟兰儿有着五六分的相像。

仔细一想,或许这位皇子更像他的母亲武惠妈?

扭头再看看走在他身后女扮男装的那位,兄妹两个,却是不怎么像的,顶多也就是从嘴巴到下巴这一块儿有些相像,至于其他的……那位寿王李瑁准额隆鼻,气相颇大,而那位姓李的女公子的五官则要显得秀气了许多,细眉,琼鼻,眼睛略狭长微微眯起眼睛在人群中找人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傲娇气,却又有些狐媚。

怕眼神儿跟她撞上,李曦就赶紧低下头。

刚才杨洄走后,苏晋貌似无心的跟李曦说起寿王的家事来,据说这位寿王殿下现有第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其的那个妹妹封号是太华公主,今年才只有五岁。

他这么一说,都不用他直接提起,李*已经知道,自己今日得罪了的那位李姓女公子,怕就是武惠妃最最宠爱的宝贝女儿咸宜公主了。

这个…………虽然不至于害怕,却到底还是有些头大的。

不过呢,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便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管你公主是个球!

他低头思量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的目光掠过众多大臣,几乎是不怎么费力的,就已经在众多老头子之中找到了明显跟周围人不怎么搭调的李曦,当下立刻便锁定了他,忍不住就是拉拉寿王李清的衣袖,冲着李曦一指”怒目而视。

这时候李清虽然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却还是先摆摆手,道:“诸位不必拘礼,请免了。”待众人都直起身子来,他才笑道:“今日乃是李大人的家宴”本王原不该过来扰了大家的,只是家妹性好诗玩”听说今日李大人府上雅士云集,说是必有诗会,因此便跟本王讨了主意要过来凑热闹,以便第一时间领教诸公大作,这不,本王也就陪着她过来了。”

话说,当李清这番话一说出口,李曦就已经是不由得心里暗赞了。心想人家到底是皇家教育出来的人物,这番话不但把身为主人的李适之给捧了起来,就连此时来做客的众人,也是一个个的都让他给带了顶高帽上去。

扭头看看,果然,他这话说完,大家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虽然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手了,这笑容多有信不得的,尤其是这种场面性的场合,这些人的脸上几乎都是时时挂着笑容的,就更当不得真。不过显然寿王李清这番话说的还是很得体的,以他一个十七岁年龄的大孩子,当了华么多人却能侃侃而谈,而且还言之有物,将所有人都捧了一遍,这就已经够不容易了。

当然,心里把对方评价为一个“十七岁的大孩子”的时候,李曦已经是忘了,其实他自己今年也才不过十八岁呢。

这时候,李清又拉过身旁的咸宜公主李福儿,道:“快快见过诸位大人。”

李福儿这时候最后瞪了李曦一眼,然后便甜甜地笑了笑,说不出的乖巧可爱,然后,他还故意的学着男儿一般,冲众人行了一个揖礼。

众人爱她洒脱可爱的同时,也是纷纷口称不敢地还礼不迭。

这时候,等到大家都见礼毕,李适之当即便呵呵地笑着坚持要请寿王上座,不管怎么说,自己办家宴,人家以为王爷能肯过来,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自然是不敢不恭敬。

而李清则是固辞,论辈分,李适之乃是承乾太子的嫡孙,与玄宗皇帝是堂兄弟关系,虽然现在已经不可能有爵位在身了,但他大唐宗室的身份却还是被认可的,所以寿王李清虽然贵为王爵,在这家宴上却仍是李适之的侄子而已,所以李清虽然口称李大人,并不会像他平常见到见到玄宗陛下的弟弟隋王李隆悌那样口称叔父,但还是坚持不肯占了〖主〗席。

到最后,李适之看实在让不下,便干脆命人撤了〖主〗席,在〖主〗席的位置上了设了一对〖主〗席,自己居左,请寿王李清坐到客席的西席,李清这才欣然应允。

到这个时候,本来客人就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李清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人都已经到了,自然不可能再等下去,于是李适之吩咐一声摆席,顿时便有一群穿着浅青色罗裙的侍女们流云一般的飘上来,水陆八珍,齐齐的端了上来。

李适之提议三饮,一敬天地,二敬列祖列宗,三敬当今陛下,祝陛下福寿万年长。

然后,等到三饮已毕,这才又领着头站起来敬寿王李清,李清虽不擅酒,却还是满饮了,酒席刚刚开始,到这里,第一个阶段就算是小圆满。

大唐的规矩,既然是酒宴,自然不可无歌舞。

于是众人随着李适之敬过李清之后,便有六位舞姬飘然而来,一众乐工就在席下坐好了,丝弦款动之间,顿时飞袖满眼,舞姬们婀娜起舞,在场众人皆是看得沉醉不已,一时间甚至就连堂外坐席的人,也都纷纷起身挤到门口来观看,而李清和李适之见了,也是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忤。

这个时候,就连李曦都悠然沉醉在几位舞姬婀娜的舞姿之中,心里想着,自己在蜀州时也实在是太忙了,竟是没有想起这个茬口来。

就算是家里不蓄养什么歌舞姬,但武兰就是舞姬出身啊,而且huā奴也是个亚善音律能歌善舞的,当时居然没有让她们跳舞给自己看,真真是一大损失。

如果再着人打造一根钢管……就两个人那婀娜的身段,纤细的腰肢,真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要心向往之的恶趣味啊。

这个时候,众人皆沉醉,独独咸宜公主撅着嘴儿紧紧地盯着坐在苏晋下方的李曦,见他一脸沉醉的样子,甚至好像是连眉毛都跟着抖起来了,脸上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就忍不住冷哼一声,“待会儿非得让你好看

第三十二章 惊才绝艳(上)

歌舞之后,又是喝酒。

歌舞不错”酒也是极品剑南烧春,当得现如今大唐极品名酒之列,但是说实话,李曦对于这种无数人聚在一起的所谓欢宴,实在是不感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三二知心好友聚在一起浅斟慢酌,彼此也可以聊些有趣的事情,又或干脆就是跟兰儿huā奴她们坐在一处,大家说说笑笑,喝酒之余听着女人们相互聊些家常,看着她们浅浅的酒后腮红”如此”方才得酒中之趣。

像眼下这样一大群人,彼此脸上都挂着虚伪应付的笑容,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有些时候明明有些话题你不感兴趣,可是人家说的兴高采烈”你还不好拂了人家的殷切,即便不好笑,却也得装作一副很是开怀的模样,陪人家哈哈大笑。

似这等交际,实在也是无趣得很。

歌舞毕,又是一轮的敬酒献酒,李曦也都跟着众人做了,然后等到大家谈笑时,他便干脆低了头自己吃喝,只是偶尔扭头跟苏晋言笑几句,其他人即便搭讪,他也只是客气的应付几句,便又继续低下头去。

这大唐时候的宴会,芜其是家宴,往往很是散漫。

起初当然要找些由头,比如敬一些尊者啊”敬天地啊之类的”可是等到这些礼节性的阶段过去之后,下面丝弦款动,三二女子鼓瑟而歌,一行舞姬罗袖飘飘之极,却就陡然的开始热闹起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彼此相互敬酒,三五成聚,时而哄堂大笑”旁边的另一帮人也不会觉得打扰甚娶眼见哪里谈笑的欢,大家还会凑过去……在李曦看来,倒是跟后世里的酒会差不多,大家手里拿着酒杯在大堂内〖自〗由穿棱,缺酒了随处可取,高兴了纵声高歌,甚或来了兴致”还有不少平日里端正之极的高官们当即就手舞之足蹈之,却是丝毫都不怕丢了所谓颜面的。

人言大唐风流盛世,其璀璨处大概便是这等富贵奢靡之地的放浪形骸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李曦却是不太感兴趣。今日是李府家宴,为的是庆祝李适之高升,同时也算是周知诸位亲朋故交”李适之又重新搬回长安来住了跟大家见个面,如是而已。既然来了,自然要过去找李适之说几句话的”所以眼看酒宴上大家已经喝得开始有些放浪形骸起来,李曦便跟苏晋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同时起身拿着酒杯到了〖主〗席的右侧李适之处。

恰好贺知章等几个人正在那里跟李适之说话呢李曦和苏晋过去了先是敬了李适之一杯,祝贺他高升,然后李曦又恭敬地敬了贺知章一杯,贺知章也笑眯眯地与他共饮了。

等到这些都完了李曦又陪他们说笑了几句,这就想开口告辞。

倒不是他矫情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场合下往日里这些身处要津的大人物们相聚一堂放浪形骸”正是大唐人身处盛世精神极度饱满的反应之一,奈何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闹腾。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贺知章已经先说话了。

老头子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目光里有着一丝考校的意味,道:“素闻子日善诗,今眼辰美景,又适逢佳会,可有佳作否?”

李曦笑笑,他可不在乎这种考校,虽然他也知道,要跟贺知章打好交道”就得先拿出点让人信服的东西来,比如来几首好诗之类的。

但是一来呢,李曦眼下正处在刻苦攻读的阶段,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眼下正在被玄宗皇帝考察着呢,所以这贺知章的考察,自然要往后排了。

二来呢,虽然跟名士们相处有不少好处可沾,事实上此前剑南烧春店的事儿,就正是人家出面给架了场子帮了忙,但是李曦却并不想真个的让自己变成井么名士。

要知道,所谓名士,大多都是官居清闲”而且据周邓说来,在玄宗皇帝眼中,似乎也是觉得这些名士们诗酒饮宴时固然欢腾,其实却往往难以托付大任,而李曦眼下虽然一心读书”却是心在仕途的,自然不愿意不知不觉的就让玄宗皇帝把自己给归入到“名士”这一块里去。

再说了,自己跟李适之已经是兄弟相称”有了他这位大名士做靠山,社会贤达这一块儿,想必自己就算是不费什么心思,他们至少也是不会为难自己了。

因此当下里他便笑了笑,摆手道:“四明先生过奖了,曦不过偶得几首小诗而已,几位大家当面”哪里敢称什么善诗,玩笑了,玩笑了。

贺知章闻言微笑颌首,却是也不多说什么,当下便转过头去邀饮,道:“适之,且来,满饮此觞!”

李适之看了李曦一眼,然后也笑呵呵地举杯,道:“好,满饮!”

众人轰然举杯。

从贺知章的神色和表情里”李曦看到了一抹失望,从李适之看过来的那一眼中,李曦看到了狐疑”而其他人”除了苏晋等几个上次就见过面的都是面无表情之外,其他人则大多都是微微有些不屑的意思了。

当此之时,李曦也只能心里苦笑。

大唐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时代,你能做出一首好诗了,人家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可是你要是做不出诗来,尤其是在这种名士云集的场合,有人问你可有诗否”你就没有也得憋一首出来”你要说没有,那人家立马就瞧不上你了……

可是对于这种拿别人的诗来显摆的事情”李曦已经多少有些腻歪了。

再说了,他自己知道自家事,他又不是文史大能,肚子货色本来就少,也就是初中和高中课本上那些名篇而已”还有很多或者是已经过期了,或者人家就活在当下呢,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写出来并且流传出来了,再不然就是诗歌与现场情境不合”等等,总之是不能直接拿过来用的,所以,要是一路显摆下去,人家问你可有诗否,你就搜肠刮肚的给人家来一首……

喜有把肚里存货用完的时候吧?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所以,倒还不如干脆就低调一些,反正眼下自己又不是靠作诗混名士才能吃饭的时候了。

等到众人饮毕”一旁侍立的侍女们拿了酒斛过来添酒的时候”李曦便对李适之道:“今日得逢盛会,实在是荣幸之极,只是在下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怕是喝不多酒,适之兄,我再敬你一杯,这边告辞了”还请勿怪!”

听李曦说身体不舒服,李适之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脸上还有些释然的意思。心想,怪不得刚才他硬邦邦的拂了贺知章的邀请不肯作诗,这作诗嘛,自然是要讲究兴致的,身体都不舒服,哪里来的作诗的兴致?

因此当下他呵呵一笑,“也罢,虽然我等都想见识一下子日的诗才,可是你既然身体不舒服”倒也不必勉强留在这里陪着我们,来”你我喝完这一杯,你自去便是。”

他这话里话外”却是隐隐约约有着替李曦解释几句的意思了,李曦闻言当然承情,不过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笑笑,然后就在众人的旁观下,两人举杯对饮。

一觞毕,李曦笑着冲大家拱拱手,把酒杯交到旁边的侍女手里”这就要转身离去。

但是就在这时候,却突然有人道:“听说有人要走?是谁要走啊?”

李曦闻言微愕,转过身去一看,却是寿王李清正自拜托了那边一帮王府官的敬酒,转身冲这边来了,在他身侧”那咸宜公主正冷笑着盯着李曦。

小女孩家眼神灵动好看,此时对李曦满腔恨意,那心思又是表露无遗,所以只需要与她对视一眼,李曦甚至都能读出她想说到话来一想走,没那么容易!

这时,李适之赶紧出面给李曦介绍,道:“寿王殿下,此乃吾之拜弟,剑南道蜀州人氏,现在国,姓李名曦,字子日。”说完了又对李曦道:“子日啊,快快见过寿王殿下。”

这个时候不管愿意不愿意”李曦也只能是拱手作揖,口称“见到寿王殿下”。

见寿王李清笑着点头命李曦不必多礼,李适之才替他解释道:“我这拜弟今日身体微有小恙,饮不多酒,便觉得不舒服了”是以便要告辞而去。”

寿王闻言点头微笑,正想说话,他旁边的咸宜公主却是抢着开。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众人闻言愕然”不解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李曦和满面恼怒的咸宜公主,不知道为何咸宜公主竟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候还不等李曦开口说话,王寿李清已经回身看着自己的妹妹,嗔怪道:“胡闹,今日是李大人的家宴”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岂不叫诸公笑话!”

看他言辞恳切,态度严肃”李曦心想,倒是不亏了老师周邓给了他一个为人端谨得体的评价。

这时候,训斥完了自己的妹妹,李清又转过身来冲李适之和李曦拱手,道:“孤这妹妹,在家里胡闹惯了,却是叫诸公见笑了!”

第三十二章 惊才绝艳(下)

第三十二章惊才绝艳(下)

人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寿王,即便是在场不少人对于咸宜公主这么公然的大呼小叫心中不屑,当了人家的面,却还是都呵呵地笑着摆手连道“不妨”,李适之甚至还笑着赞了一句,“公主殿下青春喜人,正是跳脱的年纪,不拘束了反而显出天真来,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啊”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附和。

李清呵呵一笑,对众人的马屁根本就不往心里去,咸宜公主李福儿这会子满脑子都是要找李曦报仇,对于平日里这些很喜欢听的话也是不怎么在意了。

等到他们客套完,她直接就开口道:“李曦,人家都说你是个大才子,有本事做首好诗出来啊,省得人家都说你以前写的那些诗都是偷来的抄来的”

这就算是直接进攻了吗?

李曦心中苦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摆手道:“多谢公主殿下抬爱,所谓才子之说,不过朋友们抬爱,其实于诗歌一道,在下并不擅长。当然了,至于在下此前那些诗作到底是自己做的,还是所谓偷来的抄来的,殿下差人往蜀州一行打探一下,自然知晓。”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看想要张嘴的李福儿,不等她说话,便又继续道:“刚才在院中,在下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尊贵,所以说话未免有些冲撞了,只是,李曦做事向来求个问心无愧,刚才院中说的那番话,看似是在下没有给公主殿下留面子,其实在下以为,却也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还望殿下慎思之。”

说到这里,他拱了拱手,不理会现场众人的惊讶,道:“如适之兄方才所言,在下今日确实是有些不太舒服,这就告辞了,祝诸位尽兴。”

说完了,他又一次转身要走。

这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已经被他刚才那番话给说得再次怒火沸腾,当即就冷哼一声,道:“少摆什么道德面孔,就凭你,还敢来教训本公主”

又冷笑着道:“喂,你说你不舒服,不会是托词吧?哼,真也无趣,做不得诗就说不会嘛,非得死要面子现在真是不得不信呀,你此前的那些诗作,哼哼……”

他这话一说,李曦倒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直接走掉吧,回头不定人家怎么议论自己呢,当着贺知章他们,都是有涵养的人,自己推说一句身体不好,不作诗直接告辞了也就完了,人家即便失望,也不会存心刁难。但是眼下这咸宜公主已经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若是自己没什么表示就直接走掉,说不得刚才她说得那些“偷来的、抄来的”的之类的说法,很快就会让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了。

虽然李曦不想当什么名士,但是他也知道,有个好名声绝对不会是坏事而如果是名声很臭,即便你真的有大才,即便玄宗皇帝想要重用你,怕是都得思量再三因为即便是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不可能在所有大臣一致反对的情况下任用一个人的。

这时候,看出了李曦的为难,李适之再次站出来呵呵一笑,道:“既然公主殿下那么喜欢诗,不如这样,在下刚才酒兴难遏,几觞美酒下腹,倒是有了些诗兴,姑且为诗一首,请两位殿下指点一番如何?”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苏晋等人都明白他回护李曦的意思,不过这些人跟他关系素来不错,当下便也纷纷地开口符合,道:“适之兄既有诗,定是佳作,我等洗耳恭听。”

就连寿王也觉得自己的妹妹闹得有些过火,自他进来之后,也观察过那李曦几次,见他很是安分,不过低头饮酒罢了,想来便觉福儿当时在王府对自己说的话里不无夸张之词,虽然肯定还是要帮她出一口气的,但是人家眼下既然都已经高挂免战牌了,若是再这么蛮不讲理的死缠烂打下去,却是不免要失了皇家风度了。

因此当下他听了李适之的话,便也是笑着符合,道:“指点却是不敢当的,我们兄妹都是后学末进,若说习学一二,倒还使得。李大人,有好诗,且吟来。”

李适之闻言笑着点头,看看李曦,再看看众人,低头沉吟了片刻,便笑道:“有了。”

然后便听他曼声吟道:

“香熏罗幕暖成烟,日照中庭酒满筵。

整顿舞衣呈玉腕,动摇歌扇露金钿。

青蛾侧座调双管,彩凤斜飞入五弦。

虽是文举门下客,争将肉眼看云天。”

文举,是东汉末年名士孔融的字,他当时曾有诗说自己的志愿就是,樽中酒常满,坐中客不空,而且当时赴他宴席的,也多是当时名士。李适之便拿他来自比,一来口气极大,二来他的身份放在那里,这么来比,倒也并无不当之处,这三来么,他这首诗用词典雅,意境也正是切合当下这场景,而且其中颇有佳句,将宴会现场描绘的极妙,倒是堪称好诗了。

当然,最难得的是,正是咸宜公主和李曦这双方言语相斗的片刻间,他已经做的如此好诗一首,光是这份急才,就已经是着实的令人不得不刮目以待。

因此,他这首诗作罢,众人便是一连声的轰然叫好,一直呆在一旁不曾开口的贺知章都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赞道:“好诗,好诗,几年不见,适之之才,已非吾等所能望矣”

说着,他的眼睛还忍不住冲李曦瞥过来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李适之客气一番,也是满面红光。

一来他也觉得自己这首诗做的很不错,因此很是自得,二来么,他觉得自己这首诗一拿出来,或许就可以解去刚才双方之间的那抹不快了。

同时他还冲李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看,我都替你拦下来了,你要走就赶紧走吧。

李曦会意的一笑,冲他拱拱手就要转身。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当一个女孩子开始恨上某个人的时候,那是绝对没那么容易就释然的,所以,虽然刚听了他这首诗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也是不由得一阵赞叹,但是很快,她就又扭过头来看着李曦了。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却偏偏让李曦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好举步。

于是,不知不觉的,现场就又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甚至于,感觉到这边诡异的安静,连整个正堂内都开始渐渐的安静下来,大家看似还在对话闲聊以及喝酒,其实却都分了不少心神留意着这边。

这时候,李曦苦恼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是真的不愿意作诗的,没有诗才啊,怕丢人,更何况今天身体还不太舒服,也没什么诗兴。不过既然适之兄大作已至,公主殿下又是如此殷切盼望着在下的诗,那说不得也只好写一首了。”

咸宜公主李福儿闻言冷哼,心想这肯定又是推诿之词了,想来他也做不出什么佳作来,所以这才事先给自己遮遮颜面。

这个时候,听到李曦被咸宜公主给纠缠的撑不住真的要作诗了,贺知章和苏晋等人都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李曦,等他开口。

而一直就把心神分了一半在咸宜公主身上的杨洄,更是忍不住就拉了王殊彦他们几个往这边走了过来,而且听见说这边要作诗,不光是他们,还有其他不少人都迈步走过来。

反正此时酒宴行至中段,什么规矩之类的,已经可以抛开了。

这个时候,李曦略想了想,缓声吟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念开头两句,现场众人表情各异,有期待,有冷笑,有不屑,也有不甚在意,至于咸宜公主李福儿,则自然免不了是嘴角微微翘起,一副等着李曦出丑的表情。

可是等李曦念完了第二句,贺知章、李适之等几位诗歌大家,就已经开始面色突然谨慎起来,谨慎之后,就是眉头紧皱。

因为李曦已经念出来的这四句诗,非常工整,正是律诗的做法,而且用词也极是典雅,可是这意思么……有些虚无缥缈啊,似乎隐隐有所指,但是又叫人想不到他到底指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一股含蕴不尽的韵味萦绕其间,自己心中默默诵读,隐隐觉得齿颊留香。

等到李曦念到第三句,别说贺知章这样的大家了,即便是在场那些诗歌造诣只能说是普通水准的,也不由得一个个面色谨慎眉头大皱。即便寿王李清,亦是如此。

至于咸宜公主李福儿,则不免有些微微的愕然。

在此前,不管是因为听了外边的传言也罢,还是后来她对李曦心生恶感也罢,总之在她心里,是绝对不相信像李曦这种人也能做出什么真正的好诗来的。但是听到这里,即便她心中再怎么对李曦怀有恶感,却还是不得不被他的诗句给打动了。

要知道,大唐是一个诗歌的国都,一个诗歌的朝代。即便是对诗歌造诣不高的人,也大多都可以出口成诵,至于咸宜公主,他自小就接受着这个时代水平最高的教育,父母又都是喜好文艺的人,因此于这诗歌的造诣上,自然也是不俗的,这一点只看她此前曾经很是喜欢王昌龄的诗,后来又非常喜欢岑参的诗就可见一斑。

而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普罗大众所有人对于诗歌的喜爱和追求,有了这么广大的群众基础,才能造就大唐诗歌的繁华与璀璨,才能有了大唐诗坛中辉耀千古的无数伟大诗人。

所以,李曦念出来的这首诗虽然自古便称晦涩难解,而事实上,大家也确实都听得纷纷皱眉,但是其意境之高妙,却是不需要知道具体意思就能感觉到的。

后世梁启超先生在其著作《饮冰室合集》中说,李义山的无题诗锦瑟诗,你要问我它为什么好,我答不上来,但我就是觉得它好,齿颊留香,韵味无穷。

梁先生的这番话,拿来形容此时这些人的感觉,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这诗具体是什么意思,有何指向,没人能说得清,甚至可以说,你怎么理解都行,但是即便没有任何实际所指,却仍然不妨碍人们感知到这诗境的美妙。

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没有具体的所指,才使得这首诗各入各口,各有各妙,才使它丢开了一切具体事物的束缚,有着无穷大的高韬境界。

于是,从刚才的现场微微有些闹哄,大家也是表情各异,到李曦念着念着,现场就渐次的安静下来,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大家更是一个个都忍不住露出谨慎和深思的表情。

而等到李曦念完了最后两句,先生更是静得鸦雀无声。

此时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堂外不少人正在哄闹痛饮的声音,酒觞相撞的声音,袍袖不小心挂到了杯盘以至于直接带落,杯盘落地砰然破碎的声音……

但是现场众人,却已经无暇分心关注。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贺知章闭着眼睛缓声吟诵着。

不少人眯着眼睛跟着他的吟诵声摇头晃脑,一副沉浸在这诗歌的意境中不能自拔的模样。

就连咸宜公主李福儿,这时候也是眼神清明,原本那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与不屑,此时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是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正堂的廊柱,脑子也是在回想着这整首诗,甚至心里还忍不住就想感叹两声:这诗写的,真好

良久之后,苏晋第一个回过神来,却是闭着眼睛叹气,“好诗,好诗啊”

贺知章随后符合,道:“惊才绝艳,惊才绝艳呀”

说完了,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道:“子日,惊才绝艳呀似这等叫人无以言喻的妙作,实在是叫人齿颊留香。”

那咸宜公主李福儿这时候也回过神来,扭头看着李曦,眼中满满的都是好奇和钦佩,却是道:“喂,你写的诗真的不错嘛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这首诗……我虽然觉得很好,但是有些、有些听不懂啊”

而这个时候,李曦看都没看他,只是冲李适之和贺知章,以及寿王李清等人再次拱手,一脸平静地道:“拙作不堪入耳,叫诸位见笑了,在下实在是身体有些不适,诸位慢饮,在下告辞。”

说完了,他终于是可以松了一口气的,转身就走。

他身后留下的,是正堂之内好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和所有人眼中那满满的敬佩与好奇。

第三十三章 自古名士如名妓

第三十三章自古名士如名妓

“公子爷,您回来了”

远远的看见自家的马车踏踏而来,门口正在坐着闲聊的两个仆人赶紧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两侧供应。等到马车到了门口停下,他们便赶紧抢在那车夫之前拿下了车辕处得踏凳摆好了,车帘子掀开,李曦探出身子来,迈步踩着踏凳下了马车。

这个时候听见外边的动静,那管家庚新也已经是赶紧迎了出来。

时令已经是八月末,此际正值夕阳西下,夕照洒落下来照在一身白袷衣的李曦身上,端的是丰神玉秀气概不凡,那管家庚新见了,顿时这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浓郁了起来。

怪不得大家都说自家公子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看这气派风度,可不真真的就是?

李曦下得车来,一边顺手把书包交给庚新,一边迈步进门,问:“今天家里又来了什么拜客?”

那庚新一听这个,又肥又圆的胖脸上顿时笑得什么似的,生生挤出几道褶子来,他一边随在李曦身后,一边道:“今儿的拜帖足有三十多张呢,小人已经尽数交给李先生了。”

李曦点点头,脚步却是不由得缓了下来。

事实上当日在李适之的家宴上,他实在是不想做什么诗出什么风头的,最后真的是让那咸宜公主给逼的没办法,这才只好把李商隐的名篇给拿了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当时的他也根本就不会想到,自那日《锦瑟》诗一出,自己竟是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不但那首诗在旬日之间便传遍长安,而且眼下在这长安城里,竟是蔚然兴起一股子诠解《锦瑟诗》的热潮,据说光是各种各样的解释版本,就足足有二三十种,彼此各有说法,甚至能为了这个争执不下。

甚至还有附会者,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了一些自己家中的情况,便提出了自己做《锦瑟诗》是因为来到长安之后思念家中的一对璧人所以才做的,并因此一说,一时间成为长安城内的风云人物……

这些事情,非但让李曦措手不及,而且也颇有些啼笑皆非。

前世的时候,他当然知道李商隐的这首《锦瑟》乃是千古名篇,不过那时候的课本,荟萃几千年中华文化的结晶,说实话,每一本课本上几乎都满是名篇,所以,虽然李曦自学了之后就始终对这首诗念念不忘,自己很是喜爱,不过在他心里,却毕竟没有把这首诗抬到一个多么高的高度,在李白杜甫这等大诗人面前,李商隐还是要差一些的嘛……

但是没有想到,一首《锦瑟》出场,尤其还是在李适之的家宴上,当着那么大文学大佬士林名士的面隆重出场,却是直接就震动了整个长安。

按照李逸风的说法,开元八年的时候,王维王摩诘以诗名声震长安,并且在第二年高中进士,可算是一时无两了,但是眼下李曦的风头,却比他当日还要强的多了去了。

王维虽然诗歌清丽可喜,极为当时的长安士林所喜爱,因为名声极大,但是与李曦这个阖城震动争论《锦瑟》篇,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关于这个,李曦后来也自己分析过,在他看来,大约是因为在眼下这个时候的大唐诗坛,还并没有出现过统治级的人物?

前世上学的时候,文科虽然不强,可毕竟能考上大学,毕竟也不算太弱,所以李曦还是大略的知道,似乎自从李白进了长安并且声名鹊起之后,大唐诗坛才算是终于有了第一位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大诗人,贺知章更是在一见之下就呼为“谪仙人”,但是眼下,根据李曦所知,似乎长安之中并没有听过李白这个名字,显然,他还不曾来过长安……

至于杜甫,据上学那会子老师讲,别看他后世垂名千载,还被尊为“诗圣”,可是在他有生之年,他的诗歌都是并不怎么被认同的。

因为他作诗往往章法严谨,但是不够富丽堂皇,而大唐的诗风,虽然自陈子昂之后,大唐诗坛已经开始逐渐的从南朝那种富丽绮靡的宫体诗之中摆脱出来,但是大唐盛世,不管是上层社会还是底层的百姓们,喜欢还都是那种繁华富丽的诗作。

偏偏杜甫不擅长写那种奢华的诗,所以一直等到他死后许多年,他的诗才开始受到重视。而那个时候,大唐盛世已经一去不返,开始一步步的走向没落了。

但是李曦的那首《锦瑟》,不管是用词、用典,还是整体那股子富丽绮靡的风韵,都足以一下子打动眼下长安城内的这些人。

所以,这偌大的名声,竟是不期而至。

而盛名之累,也同时而至。

别的就不说了,自从那日从李适之的府上走后,到了第二天,府上就开始有不少人来拜访,李曦去国子学读书了,他们便留下拜帖,自那之后,李曦居住的地址不再是秘密,这拜访的人便一日多过一日,更是有一些人几乎每日必来,看那架势,见不到李曦不罢休。

据说,这些人里头还有不少待考的士子,以往,他们都是要向长安城内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们行卷,其实也就如岑参那般,把自己写的好的几首诗递过去,以求能得某位贵人青眼相加,帮助自己扬名,而只要名声一起,来科的进士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但是眼下,他们似乎是觉得找自己投递行卷,比去那些大人物家里还要好……

而且在国子学里,他也已经俨然成为明星,以前在班里,他只是一个半游离的人物而已,但是自那日李府宴后,国子学毛诗班的人,似乎已经是隐隐的以他为首了,不管什么事,大家都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即便是以前交往了不错,彼此都以朋友之礼相待的几位,也是每次见了必执礼,那样子,毕恭毕敬的,倒好像是见了老师一样,实在是让只一心想着安静读书的李曦徒呼奈何。

就这还不算完,上课的时候,哪怕是他坐在最后一排,那授课的博士或者助教之类,也总是不免了要频频的看过来,而且动不动就提问一下,实在是让水平不怎么样的李曦胆战心惊之极,所幸他这些日子在学问上还算是用心,所以倒也不至于丢什么人。

最初的几天,李曦当然也是免不了在吃惊之外,有些矜矜自得,但是不出两日,他就受不了了,这种走到哪里都有人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你,动不动就想向你请教《锦瑟》一诗到底何意,乃至于还有不少人把自己的诗作递过来,一脸恭敬地想请你给点评一下……

这种日子,真是不好受

所以,李曦一度想要闭门谢客,干脆连国子学也不去了,自己在家里读书。但是李逸风听说了之后却是坚决反对。

在他看来,名气需要养。也就是说,你光是出名了不行,还得经常跟人接触,保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一来,名气才不会流失,反而会越来越大。

否则的话,一朝出名,立刻闭门谢客谁都不见,那么久而久之,你也顶多就是茶余饭后人们口中的一位怪人罢了,于积累名声实在无益。

而对于眼下的李曦来说,要想让玄宗皇帝启用他,多一些好名声总也不是坏事。

所以,李曦虽然不喜欢这种时时刻刻受人瞩目的生活,不过他觉得李逸风所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也就没有反对,只是改了一条,有人来拜访可以,留下拜帖,至于人,他是一概不见。

而对于这一点,李逸风也是欣然接受。他甚至还笑眯眯的说,如果没有一点架子,谁求见都见一下,那还叫什么名士,既然做名士,那就要学会既不淡出人们的视线,时刻对人们保持吸引,但是又不能让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就能见到……

这个理论,让李曦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后世某人关于名ji之道的论述,只是李逸风说的不无道理,李曦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不过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情,自然是全部都丢给李逸风处理,他也只是每日读书乏了才会问一句,今天来的这些人中,可有什么重要人物没有便罢了。毕竟,普罗大众可以无视,继续让他们仰望就好,但是有些人物,却还真是不能随便无视的。

今日里也是如此,李曦进了二门直趋中庭,莲莲和妙妙两个丫鬟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正伺候他洗脸换常服呢,李逸风就笑着从厢房里出来了。

他过来之后,甚至不等李曦问话,便晃了晃手里的一本拜帖,笑道:“公子,今日里可是有要客来访啊”

“哦?”李曦擦了把脸,把毛巾递给妙妙,从莲莲手里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一边抬手示意请李逸风坐下,自己也回身坐下,一边问:“什么要客啊?”

李逸风嘿嘿地笑了笑,却是并不说话,只是把拜帖递给李曦。

李曦见他一脸神神秘秘却又忍不住喜笑颜开的模样,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便接过拜帖来打开,谁知道刚打开,看见那拜帖四角飞金所绘的蜿蜒飞龙,他脸上的表情就不由得沉了下来,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原来是他。”

“这个,要客当然是要客,只怕……不好办哪”

今儿只此一章,勿等。

第三十四章 年少轻狂

第三十四章年少轻狂

请柬是寿王府送来的,说是后日将在寿王府内设小宴,邀请李曦过府一叙,顺便赴宴。据李逸风说,这请柬甚至是王府长史陈庆之亲自送来,态度很是诚恳,说是寿王殿下对李曦先生的才华极是仰慕,请李曦到时务必过府,也好请益一二。

这请柬若是在别人手中,指不定要当成宝贝。朝野上下都知道寿王殿下在玄宗皇帝心中的地位,甚至眼下长安城里就已经有了陛下要废掉太子改立寿王为储君的小道消息,因此即便是不想急着站队的,能得到寿王殿下亲自派了王府长史来请,想必也已经值得说出去炫耀一番了。

但是于李曦来讲,却是一件足够头痛的事情。

而且送来请柬之前,这寿王李清显然是已经打听过了,国子学里一个月歇息两次不上课,月中一次,月末一次,后天是八月三十日,正是该着放假的日子,想找个借口都不好找。

李曦踌躇半晌,把请柬丢到一旁的小几上,问李逸风:“那位陈庆之长史说没说都请了谁?”

李逸风闻言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倒没说。”然后又道:“管他是谁,您尽管过去便是,料想那日您一首《锦瑟》,已经是把整个长安都给镇住了,这会子,他们也就只有把您捧起来的道理,是断断不会为难的。”

李曦点点头,看着他,问:“先生认为,当去?”

李逸风点头,“寿王殿下在诸多皇子之中向来风评很高,尤其得陛下宠爱,咱们既然已经得罪了太子,又何必再多顾忌?依老夫看来,倒不如干脆就站在寿王这边,如此一来,便是太子那边真的冲咱们下手了,也好有个帮咱们的不是?”

李曦点点头,李逸风这考虑的,若是在正常情况下,自然是极有道理的,但是眼下么,李曦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那份请柬来又看了看,丢给李逸风,慎重地摇了摇头,道:“这小宴,我就不去了,麻烦先生明天就帮我过去一趟,一来回拜,二来,推辞掉。”

李逸风闻言愕然,问:“为何?”

李曦犹豫了一下,看看正在门口处低声笑闹着说话的莲莲和妙妙,然后便伸出食指往头顶指了指,“他的身体,好着呢”

李逸风乍一听这话有点迷糊,旋即回过神来,却是忍不住霎时间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然后他赶紧站起身来,一脸惶恐地冲李曦请罪,“是老夫糊涂,思虑不周啊,若是早想透这一层,今天就不该接这张请柬。”

玄宗皇帝的身体很健康,这个大家都知道,甚至于李曦还知道,再过若干年,玄宗皇帝甚至还能健康到迫切地需要把自己的儿媳妇抢过来,这身体,怎么可能差得了?所以,他这个皇帝,还得当不少年呢。

这样一来,且不说根本就不必急着站队找靠山,即便要找靠山,也绝对不能找某个皇子,要知道,玄宗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跟朝中大臣们过往甚密。

跟寿王结交,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并缓解太子李鸿对自己的压力,但是,你跟了寿王,还想不想被玄宗皇帝重用了?

想明白这些,李逸风自然知道,自己的思路已经是再一次落在了李曦的后面。

而且这境界的差别,还不是一星半点。

他是以幕僚和助手的身份来到长安的,为的自然是一边帮助李曦打理一些细务,一边要帮着李曦出主意应对朝堂上的很多问题,但是显然,一次次的失误让他开始明白,或许,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做小官儿的命。

论起大局观来,自己别说帮助李曦出主意了,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够给他添乱的。就比如这请柬,若是自己一开始就推脱了,那么不管对方怎么想,都不至于有太大的意见,顶多失望罢了。但既然已经接下来了,明天再去推说无法赴宴,那么不管你找什么理由,人家都会觉得,是李曦不给面子,这就等于是平白无故的帮李曦树了一个敌人啊。

虽然他起身道歉,李曦只是无不以为的摆摆手说是没什么,但是坐下之后,他脸上还是不免添了些颓唐的颜色,颇有些意兴索然。

李曦翻检着小几上其它的拜帖时,偶尔扭头看看李逸风,正好看到他一副失落的样子,大约能猜到他的心思,便笑笑,问:“我知道先生素来喜欢读史,尤喜治《汉书》,敢问先生,您觉得张良与萧何二人对汉高祖的帮助,谁更大一些?”

李逸风正在走神,听到这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才皱着眉头道:“这个,倒是不好说的紧,张子房乃是高祖谋主,经常会几个月都不说什么话,但只要开口提一个计策,就可助高祖平添十万兵马,这个自然是功高居伟,不过即便他张子房有再多的计谋,若无萧何在背后为高祖筹谋展布,治理内政,兵从何来?粮从何来?因此老夫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实在是无法评论出一个谁高谁低来……”

李曦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李逸风本以为他最近学问进益,这是要同自己探讨些汉书的历史呢,谁知道李曦只是提了一个问题,等自己回答过之后,他便没话了,再次低下头去翻检起那些请柬来。

神情微愕之后,李逸风皱了皱眉头,旋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长的一会儿时间内,他脸上的神色数变,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起身,神色之间却是多了些醍醐灌顶的意味,冲李曦兜头就是一个大揖,“谢公子指点”

李曦放下请柬,扶住他,诚恳地道:“我非高祖,先生亦不是萧何,只不过,家中的生意,来往的交情,以及和蜀州那边的联系,等等事务,可都有赖先生呢。翌日李曦若能腾云而起,必不敢忘先生赞画之功。”

李逸风站起身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曦见他解开了心结,便笑着把一份拜帖递过去,“这个岑参,我见过,若有可能,倒是可以结交一番。”

李逸风接过去看了看那拜帖,冲李曦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然后犹豫了一下,他才道:“有件事情,要与公子商量。”

拜帖翻检完了一遍,李曦今天的差事就算是完成,然后便惬意地端起茶盏来小口抿着茶水,冲李逸风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先生坐下说。”

要搁在以前,李逸风做事尽管总是十分用心,但是他在李曦面前,却向来都是并不拘束的,毕竟李曦翻过天去也只是个从九品,而他李逸风在投靠李曦做幕僚之前,也是个从九品,而且要论起在官场里打混的资历,他比李曦可是强出了不知多少,所以,尽管是心甘情愿的投入李曦门下做起了幕僚,但一个做官多年的人骨子里的那抹论资排辈得出来的骄傲,却总还是有的,因此,他便每每总是跟李曦对坐而谈的。

可是这一次,尽管李曦还是习惯性的让座,但李逸风闻言却只是笑笑,却并不坐下,而是站在李曦一侧,略带些恭敬地道:“门下想着,眼下公子在长安的地位越来越高,往来的地方人家也就越来越多,因此,不管是拿来充一充场面也好,抑或是可以有人贴身保护公子的安慰也好,府上是不是都该招揽些人手了?”

听到“门下”这个词,李曦先就是一愣,再看他居然站着跟自己说话,而且还面色恭谨,就想要开口让他不必如此拘谨,但是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个话不能说。此前他自称老夫,却是自恃客卿的身份,眼下突然改称门下,这可就是以寄食者自居了。不过,或许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到那种专心为自己打理家事的“萧何”的感觉?

想了想,李曦决定还是不动声色的为好,等过一阵子,他自己心里完全明白过来了,到时候也不过就是几句玩笑话就足够了。

当下他点了点头,“招几个人手?先生是说……打手?”

李逸风闻言笑笑,“虽不至于说是打手,但好歹也得能护持得公子周全才是。”

李曦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不错。

在蜀州晋原的时候,一来自己上头有的是保护伞,而且柳老爷子还根本就是专门负责管理治安的,不会有人敢找自己的茬儿,二来呢,蜀州那地方小,几乎是东城有人刚打完架,西城就已经都知道了,也压根儿就不会有人敢乱来。

但是眼下,这里可是长安啊。虽说天子脚下,治安甚至比蜀州都要好,但这里一来龙蛇混杂,指不定哪天就会碰上什么人,二来这里多得是世家贵胄之类的,虽说大唐士族以传,大多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里出来的少爷公子们,总也是风度翩翩有很高文化修养的,并不像前世的时候电视里演的那样满街都是恶少,但是毕竟大家族的基数那么多,个例是必然会出现的,而且即便是文化修养很高的,也未必就是老实到不会欺负人的人啊。

更何况,自己眼下似乎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话说就在这两天,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到国子学门口去找自己了,幸亏那地方特殊,只是出去了一个助教呵斥几句,那帮人就赶紧走开了,并不敢真的冲进去找人,但毕竟,这也是个不好应付的苗头。

于是当下李曦便点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多费些心,干脆招几个武林高手来。”

想一想,身边随身带着几个功夫高强的保镖,满长安城晃悠谁都不敢惹,那是多惬意的一件事啊——想到招揽几个武林高手,李曦就不知不觉的想起上辈子看得那些武侠小说来,这就不由得心里有些飘飘然。

要是再过几年,估计阿早在军中也该历练出来了吧,到时候,干脆就把他叫到长安来。

李曦心里头胡思乱想着,这边李逸风却已经忍不住愕然,问:“武林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是八月二十九日,正是李曦当初跟苏晋约好了拜访的日子。

这一天虽然李曦照旧上午下午都有课,但下午的课只是练字,偶尔耽误一晌倒是不碍事,最关键的是,今天是苏晋这位吏部侍郎轮休的日子。

于是上午放了学回到家里,吃过午饭,又略歇了一会儿之后,李曦便坐了车去苏府。

李曦此来长安,除了在路上结交的那位内侍赤忠之外,还有一个就是驿馆内约为兄弟的李适之算是有了不错的交情了,除此之外,他递了拜帖想要求见师公张九龄却被婉拒,虽然对方说的是九龄公眼下居母丧,不便见客,却显然是摆出了一副依旧把自己看做外人的姿态,因此,李曦也就没有再登过门。

至于贺知章、张旭等人,或者只是因为李适之,也或者还有此前李逸风在长安替自己宣扬的那些事迹和诗篇的关系,他们一开始对自己倒是和善的,但到底谈不上亲近,后来一篇《锦瑟》诗出,他们倒是将自己看做是一位诗坛大手了,因此光是这些天里,几个人便已经频频相邀,只不过都给李曦借口要去国子学上课不敢耽误,给推辞了。

在李曦看来,与他们结交固然是可以的,但是,眼下对于自己来说,他们显然还谈不上好朋友。

但是在其中,苏晋是个特例。

似乎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开始,他待自己就与众不同些。

记得还是王殊彦要砸店那天,两个人第一回见面,当时苏晋就额外的释放了一些善意,当时便提醒自己,既然到了长安了,那么赶紧到国子学去先报道入了学才是正经。

然后呢,就是前些日子李适之的家宴上了,他与自己毗邻而座,非但没有丝毫吏部侍郎的架子,反而是很细心的跟自己解释很多宴会的规矩,乃至于为自己挨个儿的点评坐中人物,期间偶有三二妙语,很是鞭辟入里,想来都是他这些年居官长安对那些人的一些深刻看法,能跟李曦说这些,显然就是亲近的意思。

奇怪的是,两人才见了只不过两次面,关系便好像是已经非常亲近了。

尤其是在李曦这边的感觉,似乎在长安城里与自己交厚的,除了李适之之外,紧接着也就是苏晋了。

因为是事先约好的,李曦到了之后,门上已经有苏府的管家在恭候,李曦把带来的一些蜀州方物当做礼品递过去,那管家笑着接了,然后便一边带着李曦往里头,一边命人进去通报。

然后就是苏晋亲自接出来。

这第三次见面,两个人几乎是无话不聊。

他是进士出身,今年已经四十有余,而李曦才只不过十八岁,但是举凡国政家事,两个人都能聊得很是投机,当然,两人都足够聪明,因此话题便始终都被控制在双方可以畅快交谈的范围内,一些过于敏感的东西,两人都心有灵犀并不去提。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红日西坠,虽然苏夫人带着儿媳妇亲自下厨收拾了一桌子的菜,但是两个人却压根儿就没动几筷子,反而是酒,不知不觉的就下去了四大斛。

苏晋以善酒而知名,李曦也是好酒量,但是喝到后来,两个人却都有些醉意熏熏。

“当年我与你老师周邛同举进士第,他是我们那一科进士之中年岁最小的,甚至他还是我大唐开科取士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因此,自那时起,‘大唐第一少进士’就随他至今,这年龄,无人能破。”

酒酣耳热之际,苏晋竟是突然提起周邛来,倒叫李曦吃了一惊。

不过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李曦转瞬就明白过来,想必正是因为周邛托付过,所以自打刚一见面起,苏晋就对自己很是照拂吧。

思来想去,渐觉师恩之重。

虽然自己至今为止,穿越过来也才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拜入老师门下甚至才只有短短三五个月,但是时至今日,师恩、美人恩……每一份,都会让人感觉沉甸甸的。

因此,李曦便只是沉默地听苏晋在那里诉说,并不插话,之间或的执壶为他斟满酒杯。

“还记得跨马游街的时候,他就走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一路谈笑,那时候真是好不自得呀后来,我们同时给留在了长安,一处吃酒,一处闲游,一起去平康坊花天酒地……”

听着听着,李曦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两个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的年轻人,在那样一段岁月里,该是何等的恣意张狂,放浪无羁。

青春作伴,斗酒狂歌。

这个时候,或许是说着说着,苏晋也已经走近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他忍不住眯着眼睛,也微微地笑起来。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轻轻地一碰,再次一饮而尽。

“年少轻狂啊”苏晋叹息了一句,不过当他抬起头来看着李曦的时候,再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由得就让李曦吃了一惊。

“现在你来了,我就可以松口气了。”

第三十五章 谁干的?(上)

第三十五章谁干的?(上)

乍一听苏晋这么说,李曦倒是吃了一惊。

还没等他问,苏晋却已经轻轻地抹开了话题,笑眯眯地开口问他,“你来长安也不短日子了,还没出去逛过吧?”

李曦点点头,“来了之后就紧赶着到国子学去入了学,随后就是每日读书,说来日子清闲,只是时间散碎,所以,倒还真是没出去逛过。”

苏晋闻言点点头,一扬脖,又是一杯。

“曲江池、慈恩寺、大兴善寺,都是好地方,该去走走看看,城西边有几座不错的胡寺,造型与我大唐的建筑风格迥异,也饶有趣味,该去。”

李曦笑着给他斟满了杯子,苏晋口中的胡寺,估计也就是莲莲和妙妙口中那些波斯大食的胡商们建起来的寺庙了,这个说起来李曦倒真是好奇,早就想要去看的。

苏晋端起杯子来,看看李曦,诡异地笑了笑,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当然啦,平康坊也是好地方。尤其是下午申时之后,满楼红袖,一街奇香啊”

李曦笑笑,不置可否。

平康坊最出名的,自然就是ji院了。

这年头逛ji院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相反,全国各地的文人士子们来了长安城,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平康坊,因此甚至可以说,在大唐这个时代来讲,平康坊虽是ji院云集的地方,却堪称是一处雅集的妙地。

文人士子、商贾黎庶,乃至于达官贵人,人人争往平康坊。

说到最后几句,苏晋的声音渐渐的低沉起来,一杯酒端在手中好长时间都不见喝,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良久,他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只是慢慢地道:“开元十五年,我与你老师周邛,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去北里。”

怕李曦不理解,他又解释了一句,“北里是平康坊的一条大街,最是奇人艳姬汇集之处。”

然后才道:“那时候,罗秀姑娘年方十七,笑语盈盈,粉面桃花,我跟周邛同是一眼就看上了她,你那老师是个厚脸皮,我脸皮儿薄些,所以最后到底是叫他抱得美人归。”

乍一听这个,李曦吃了一惊的同时,恍然一段心事回到心头。

记得那还是春末时分,自己刚刚拜入周邛门下的时候,甚至剑南道的那场大雨才刚刚开始,老师周邛好像做过一首诗,叫做: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离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当时自己还动了心思,怀疑是老师当初在担任庐州别驾的时候有所艳遇,后来还曾一度想要让李逸风代自己到庐州和长安去打听一下,只不过后来先是被李逸风劝住了,后来又是七事八事的缠绕,尽管李逸风到长安已经两三个月了,自己也已经来了大半个月,这件事情却是给彻底的抛到脑后去了。现在看来,莫非还真有过这种事?

这时候,苏晋颓然地叹了口气,“可惜,周子安的那位夫人,实在是太过厉害,子安虽得了罗秀姑娘的芳心,却始终都不敢把她娶回家去,只能在外边给她买了栋宅子安顿下来,而且,后来被周张氏发现之后,他甚至连过去都不敢,可怜罗秀姑娘啊,红颜薄命……”

他说到这里,李曦的脑子里打了几个弯儿,忍不住问:“难不成您刚才说的松口气……那位罗秀姑娘……呃,罗大家,眼下就还住在这长安城里?”

苏晋点点头,“你倒是激灵。……几年前,子安调任庐州,于是就托我照应那边,而且就因为害怕自己不在长安期间,那周张氏会借故生事,他甚至费尽心机,好容易才算是把周张氏他们都给带到任上去了。”

李曦闻言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老师赴任外地,一直都带着家眷呢,要知道,朝廷的规律历来都是上任时不许携带家眷的。

听到这里,李曦冲苏晋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回头我就过去拜见小师母。”

苏晋闻言点点头,冲着堂后努努嘴,“那也是个醋坛子,这些年,我可没少替你老师背了黑锅,跟你没法算,回头等他回长安来,且看我如何讨债”

李曦告辞离开苏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苏晋已经喝到醉得无法送客,李曦也已经到了七八分的酒量,最后还是苏晋的儿子扶着李曦出来,最后还跟李曦的车夫一起,把他抬上了马车。

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李曦伸手撩开帘子,听着耳畔马蹄得得,清风徐来,有着片刻的清醒,却是忍不住要想,看那师母周张氏一派雍荣华贵的贵妇人风度,没想到竟真的如当日里三叔所说的那般,奇妒无比。

酒醉之后又吹冷风,脑子里花思乱想着,不觉就有些头痛起来。

放下帘子眯起眼睛来,初时还觉得脑袋疼得了不得,后来不知不觉的,竟是睡着了。

这一觉,无比黑甜。

此时上午醒来,已经是天近巳时,秋末的长安,空气凉飒飒的,即便阳光仍旧刺目,但是走在阳光里,却是丝毫都不觉炽热。

李曦起来之后洗漱过来,莲莲给他端来一碗莲子羹,李曦热热乎乎的喝了,觉得舒服很多,也精神了很多,虽是宿醉酒醒,却好像是也不觉得怎样。

想到昨天下午跟苏晋的谈话,自己来长安之后还没有出去逛过呢,于是他便招呼了莲莲和妙妙一起,让庚新负责带路,一行车马直奔曲江池。

曲江池内一泓碧水,曲江池畔落木纷纷。

时值秋末,曲江池内只剩残荷,但游客却仍是不少。

虽然没有庚新口中的踏青之妙,可是这秋风乍起落叶萧萧的景观,却别有一番壮美。

庚新在长安生活了很多年,莲莲和妙妙更是长安本地人,这曲江池他们自然都是来过的,有他们带着,这一路倒是游尽其妙。

逛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天近午时,李曦昨夜宿醉,自然没吃什么东西,今天早上也只吃了一碗莲子羹而已,此时自然饿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去吃饭。

地方自然是庚新推荐的,就在曲江池畔,曲江楼。

一行几个人正谈笑间往曲江楼里去,这时,却突然有几个遒实大汉迎面走了过来。

李曦正扭头跟两个小丫头谈笑,是以并没有注意到,但这时候,李曦眼中所见,莲莲却是突然眼睛一眯——

“公子,小心”

自从四月十三日发书至今,滴酒不沾,今天是一个好哥们,下了班之后非得拉着出去喝酒,心想也罢,一来朋友之请不好推辞,二来我也馋了,于是……喝得多了点儿,今天就这些了。

第三十五章 谁干的?(中)

第三十五章谁干的?(中)

就在莲莲喊出这句话的同时,那几个迎面走来的汉子突然加速,然后,李曦还没有来得及扭过头去,却已经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下意识的,李曦抱住身旁的莲莲就地扑倒,然后往一旁打了一个滚儿。

一把短刀在身后响起犀利的破空声。

一刀走空,刚才挥刀那人紧随着李曦打滚的身子,再次挥出一刀。

而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同伴已经奔向妙妙和庚新。

李曦翻滚到路旁停下,正好看到一把雪亮的刀锋正正临到自己面门之上。

而偏偏的,自己却是身无寸铁,只有一个惊讶到已经不会动弹的莲莲还趴在胸口上。

电光石火间,李曦的眼睛倏然瞪大,奋力的抓住莲莲的胳膊,猛地向身后一甩,然后他自己借着那股子反力量,竟是不退反进,一个滚儿就正好撞到了那挥刀汉子的脚下。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李曦就在地上原地弹起上半身,愤然挥拳。

天可怜见,不光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李曦从来都没有学习过武术,连一些跆拳道之类的技击之术都从没接触过,但是生死关头,他的动作却是敏捷的吓人

而且他挥出的拳头,也是快得吓人

“砰”的一声,李曦几乎都听到了自己的拳头砸在对方腹部的巨大声响。

这个时候,连他都惊讶于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力量

那汉子事先只知道李曦是个文弱书生,所以即便李曦避开了他的第一刀,他也并没有往心里去,还以为那只是因为有了刚才那个女子出声提醒的缘故,因此他满以为,自己这第二刀,已经足够完成任务了。

但是,这第二刀再次走空

非但如此,刀锋走空的那一瞬间,他眼见李曦居然敢反过来抢入自己的身旁,对于一个文弱书生竟有如此胆魄的吃惊之余,他竟是忘了防护自己的要害。

李曦这一拳重重的击在他的腹部,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他踉跄而退的同时,再次挥刀,但是这时候,李曦似乎已经料到了他会顺手再给自己一刀,于是,就在一拳击实之后,他已经再次狼狈的向一侧滚开。

刀退,人分。

直到这时,才听得身后扑通一声,莲莲已经被李曦给甩到了曲江池之内。

而这个时候,李曦浑身是土,狼狈不堪。

那拿刀的汉子则是一脸的错愕。

他自幼锤炼筋骨,李曦那一拳看似厉害,而且也确实击中了腹部要害,但哪怕是李曦已经爆发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对他来说,也只是会在被击中的那一瞬有些剧痛的感觉罢了,等两人分开之后,他很快就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让他吃惊的,是李曦这样一个据说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的反应。

敏捷、果断、狠辣。

在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曾详细的了解过一切能了解的资料,而且还亲自跟踪过李曦半个月之久,所以在他看来,对于李曦这种人,最多只需要一刀,已经足够。

即便偶有意外,也绝对不会超过三刀。

但是现在,三刀已过,他除了有些狼狈之外,竟是毫发无损。

反而是自己,居然中了他一拳。

两人的身子分开之后不过刹那之间,那拿刀的汉子脑中电光石火之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有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羞辱感时间短促到李曦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子,他已经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大喝一声,脚步倏然前迈。

第四刀,奋力挥出

一直到这个时候,四周的游人才开始回过神来,于是,惊叫声突然想起,人群惶急的奔走,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但是,原本站在李曦身侧的妙妙和庚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曦狼狈的滚来滚去,又滚来滚去,却是连害怕都已经忘了,眼见两个人凶神恶煞一般奔自己过来,都不知道要躲避。

还好,那两人还不及出刀,便听到了自己同伴愤怒的大喝。

然后,他们回过头去,居然吃惊的发现,那目标虽然狼狈,却竟然没死

一个愣神的功夫,庚新回过神来,拉起妙妙就跑。

一切的一切,电光石火,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李曦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屁股离地,腰还没有挺直,又是一刀迅疾的劈下。

雪亮的锋芒,刺人眼眉。

如果给劈中了,肯定连脑袋都要两瓣了,可问题是,前面那三刀就已经足够快了,这一刀竟是比前面那三刀还要快。

李曦瞪大了眼睛,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奋力的向一旁扭动身子。

这一刻,他甚至已经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

那么,牺牲一条胳膊,换回一条性命,或许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他向一侧努力的扭动,但是即便他当此生死之际爆发出了此前绝对不会有的速度,比之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却是相差不足以道里计。

脑袋才只是刚刚的扭开了一点点,那锋亮的刀光已经擦着脸颊劈下。

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刀锋上惊天的杀意。

当此时候,尽管李曦曾是两世为人,尽管李曦自负才华,却仍是一个普通人。

他怕死。

当这一刀擦着脸颊就要落下,似乎肩膀都已经感觉到了丝丝凉意,他避无可避,下意识的便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齿。

“铛”的一声利响,震得李曦耳膜一阵乱鸣,下意识的就皱了皱眉头。

肩膀处并没有传来想象中那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而且脸上也并没有感觉到飞溅的热血,李曦身子在奋力的扭动中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侧身扑地。

再次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拿刀的汉子手中短刀曳地,正在踉跄后退。

一步,一步,又一步。

足足退出两丈开外,他才勉强站住身子,脸上一片血红的怕人颜色,忍了忍,没忍住,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谁?”

他又惊又惧地喝问。

没有人回答,只是不远处响起两声短促的闷哼声。

夹在人群的尖叫声中,毫不起眼。

李曦扭头就看到,另外两个拿刀的汉子亦是踉跄而退。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只破碗。

犹自晃动不已。

第三十五章 谁干的(下)

第三十五章谁干的(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动刀杀人,眼中就没有王法么?”

一声暴喝之中,走到李曦身前来的,是一个瘦小的汉子。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黑色葛布短衫,下面一条裈裤,皱皱巴巴,还破了好几个洞,衣服皴折得已经完全没有了样子,而且他脚上穿的,居然是一双草鞋。

李曦惊魂不定的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说话此人的个子竟是只到自己肩膀处而已,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般豪迈粗犷的嗓门。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群眼见杀手被击退,终于开始渐次恢复了镇定,只离得远远地看过来,不走开,却也不敢靠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人人看了都心有愤怒,但是敢于出手救人的,即便以盛行游侠之风的大唐长安城,十个里头也找不出一个来。

看看那边口吐鲜血的三个杀手,再看看自己面前这个身形瘦小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只有七八十斤的瘦小汉子,李曦紧喘了几口粗气,开始回过神来。

他抱拳拱手,道:“多谢先生出手搭救。”

那人根本都懒得扭过脸来,摆了摆手,却并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三个人,挑衅地道:“怎么,不服?那就再来较量”

李曦闻言着急地道:“先生,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还请先生一力擒之,送到官府,在下必有重谢。”

谁想那人本来正跃跃欲上前,听了李曦这话,他却是眼见一瞪,扭过头来,“俺凭啥听你的?”

李曦愕然。

就在这时,那三个杀手眼见事情不对,似乎这突然杀出来的汉子手头上颇有功夫,即便是自己三人合力,亦未必能从他手里讨了好去,再者一击不成,事情已经败落,于是他们简单地对了一个眼神,然后转身就跑。

人群呼啦啦闪开道路,似乎是唯恐躲避不及被三个凶人撞上顺手一刀。

于是,就在李曦目瞪口呆之中,三个人从容的逃之夭夭。

目送三个人跑远了,李曦来不及打理自己身上的泥土,只是吃惊地看着那瘦小的汉子。

不等他说话,那汉子眼见对方被自己给吓跑了,这边转身走过去,捡起自己那豁了一个口子的破碗,连看都不看李曦,便转身走开了。

虽然此人行事诡异,竟然坐视凶手逃逸,但他毕竟救了自己的性命,回过神来之后,李曦就想追上去道谢,但是他才刚迈步,就又听到水中的扑腾声。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呀,水里那人怕是不会游泳”

李曦闻言,顾不上去追那人,赶紧走到曲江池旁,眼见莲莲正在水里扑腾,两只手乱扒,却已经叫水给淹没了,只留一对双鸭髻还在水面上晃悠着,偶尔抢出水面喘一口气,却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再度沉默。

幸好上一世的时候,李曦倒是会游泳的。

他也顾不上衣服,一个猛子就扎到曲江池里,奔着莲莲游过去。

时值秋末,天气渐凉,正是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的光景,虽然正值中午,可是曲江池内的水仍然冰凉刺骨,李曦奋力的游到莲莲身旁,单手探过去托起她的纤细的腰肢,却给她一把拽住,整个人八爪章鱼一样奋力的裹住了李曦,一时间竟是叫李曦都动弹不得。

此前曾经听说过,经常会有救人者硬生生被溺水者困死的情况出现,却也只是听说过罢了,此时感觉到莲莲这么一个小丫头,此时手脚并用地牢牢抱住自己,力量竟是出奇的大,李曦不由得就是心中一紧。

他也知道,对于溺水者来说,一者他们心中求生的意念极其强烈,只要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出现在身旁,都会被他们立刻死死的抓住,这无关其他,纯粹就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二者,此时莲莲入水虽然没有多久,但是显然已经吃了不少水,再加上这池水冰凉,连自己进来之后都觉得冰凉刺骨,隐隐有些想抽筋的感觉,更何况她已经在水里泡了一会子了,这时候指不定肌肉都已经痉挛。

这个时候,她的双手双脚都紧紧地扣在李曦身上,即便是李曦奋力的想要掰开她一只胳膊,却也根本就掰不动,甚至越是想要掰开,她就抱的越紧。

李曦努力地踩水,保证自己不至于沉到水面以下去,同时奋力的挣扎出一只手来,死命地托起她的身子,同时在她耳边狂喊,“莲莲,醒醒,醒醒”

一只手掌在她后背上用力的拍了几下,莲莲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水来的时候,李曦已经快要沉下去了,犹在大喝,“莲莲,别抱我那么紧,你醒醒。”

吐出一口水来,莲莲的意识似乎恢复了少许,手臂上的力量也稍稍有所松懈,李曦闭着气,嘴巴鼻子都没在水中,只头顶发髻还浮在水面上,托着莲莲奋力的往水边游。

说来也奇怪,莲莲入水时,是李曦把她抛下来的,以李曦的力量,即便是靠岸再近,也不可能把她丢的太远,但是此时莲莲溺水,却已经距离岸边足有三四丈。

这时候岸边纵有人也想救人,见李曦已经把人救了,便也只是驻足岸边观看罢了,至于庚新和妙妙,他们倒是想搭把手,可是两人都是自小北地长大,也是旱鸭子,却哪里敢入水帮倒忙?

好不容易,李曦总算是游到了岸边,庚新和妙妙抓住莲莲的手之后奋力地把她拽上岸,李曦就松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上曲江池畔的护栏,翻过身去躺在地面上,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般,身上冰冷,四肢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只是大口贪婪地喘着气。

劫后余生,莲莲和妙妙两个女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彼此都打着哆嗦,莲莲更是叫水给冰得脸上煞白青紫,嘴唇都有些乌色,眼看着李曦躺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感激,嘴唇哆哆嗦嗦的,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反倒是庚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哭得声泪俱下,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公子爷,吓死小人了,小人该死,当时就想冲过去为您挡刀的,可是没等小人过去,那刺客已经退了……”

李曦睁开眼睛,无力的喘着气,闻言又是气又是笑,忍不住一脚把他踹开。

“滚蛋,找辆马车去”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面对突然而来的袭杀,李曦惶急之间,几乎是爆发出了百分之二百的敏捷、力量和速度,但是等到那紧张的一刻过去了,他能感受到的,除了一身的冷汗之外,就是浑身上下的肌肉都说不出的肿胀酸痛,再加上为了救莲莲,他又当即就跳进冰凉的曲江池水里扑腾了半天,可以说,就这两件事情,精气神已经完全耗光。

以至于坐上庚新找来的马车一路往家里走的时候,虽然能感觉到车马粼粼碾过街道的微晃,但是李曦已经有气无力到睁不开眼睛。

回到家里,就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之中,不辨日夜,就觉得自己似乎睡着了,却又不知什么时候,似乎醒来了,只是始终觉得疲惫欲死,根本就懒得睁开眼睛。

也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朦朦胧胧中,有人在耳畔哭,也有人在耳畔轻声地说话,只是那声音似乎在,但是对方说了什么,他却是总也听不清楚。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天色近晚了。

李曦只是觉得自己虚弱之极,勉强睁开眼睛之后,看到一对双鸭髻就在跟前不断地上下晃悠,他勉强伸手碰碰正在打瞌睡的妙妙。

妙妙遽然而醒,眼见李曦醒了,她愣了一下,却是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公子,您可算是醒了,吓死妙妙了”

李曦笑笑,碰了她一下之后,那手臂就似乎连再次抬起的力量都没了。

这时候,妙妙回过神来,抹了抹眼泪,才开始高兴起来,忍不住冲外边喊:“快来人哪,公子爷醒了”

其实不用她喊,听到刚才那一声哭,李逸风就已经赶紧过来,此时挑开鰕须帘子走进来,李逸风也是忍不住以手加额,“公子爷,您总算是醒了。”

李曦冲他也笑笑,然后想起莲莲,她是溺水,而且比自己在水里呆的时间还要长,也不知怎么样了,便问:“莲莲没事吧?怎么样了?”

妙妙闻言,脸上的泪痕未干,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逸风笑道:“要是知道公子爷您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的安危,莲莲姑娘怕不知要感动成什么模样了”

又道:“公子爷放心吧,莲莲姑娘只是着了些凉,虽然也起了高烧,不过大夫也看过了,如今吃了几服药,已经不碍事了。”

李曦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然后想起那惊险的一瞬,这脸上才逐渐的开始阴沉下来。

顿了半天,就在妙妙出去给李曦倒水的功夫,他看着李逸风,眼中慢慢地散发出一抹狠厉的光彩来,沉声地问:“查出来没有,谁干的?”

第三十六章 震怒

第三十六章震怒

按说,李曦只是一个国子学的普通学生而已,阶只从九品奉礼郎,甚至连个官职都没有,在这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充其量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罢了,但是,他在曲江池畔遇刺的事情,却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就传遍了长安。

一来眼下正是他才名震烁长安的时候,人们本就无比关心他的动向,二来,他在长安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大多是有些头面的名士高官,闻听他遇刺,立马就登门探望,如此一来,自然不免要惹人关注。

至于这三来么,长安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唐的天子之都,一举一动表里山河,堪称是治安情况最好的地方,但是现在,却居然有人敢公然持刀在长安城内刺杀一个有着品阶在身的国子学学生,单是这一件,就足以震惊整个长安

此事一出,长安的百姓们都以为这回肯定震动极大,一来因为李曦这种大名人遇刺,本来就极易惹动眼球,民心动向,会自然而然就对官府产生一定的压力,让官府必然不敢小觑,不敢轻率从事,二来长安街头热议如此,必然能够上达天听,从陛下那里,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治下的天子之城出现这种事情。

但是,此后的两天,百姓们以为必然会出现的满城大索却并没有出现,相反,上至朝堂,下至长安府尹,乃至于长安万年两个京县,对此都是选择了令人意外的沉默。

没有派人调查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召唤当时在现场目击过此事的人问询,甚至连事发现场都只是匆匆的清扫了一下,然后长安府尹那边又象征性的派了一位府学的教授过来探望了一下,便浑如此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沉默得让人诧异

就在这种令人感觉憋闷到窒息的沉默里,李曦昏迷着,李适之、贺知章、苏晋等好友,乃至于杨洄、王殊彦等人,甚至就连寿王府都派了王府长史陈庆之代表寿王和咸宜公主,亲自过府探望了一番,其中寿王府的长史陈庆之还特意把王府的一位太医带过来给李曦诊治,体现了寿王李清对李曦异乎寻常的重视。

然后,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醒过来之后,李曦躺在榻上,听李逸风详细的跟他讲述这些天里长安城内的种种桩桩,脸色阴沉的怕人。

来到长安到现在,也有二十天左右了,一切都很平静,他安静的在国子学里读书学习,即便是先先后后有跟李适之结拜啊,再者就是做了一首《锦瑟》诗之类的,让他在长安城内名气越来越大,但是在他自己的内心来讲,其实始终都是无比平静的。

他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平平淡淡,但是饶有滋味。

可以说,这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正是他来到大唐之后的这半年时间里过得最为惬意的一段时间了。

就在这样一种平静,甚至是有些平淡的生活中,他不自觉地就沉迷其中,再加上来了的这些天里,似乎太子李鸿也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针对自己的动作,所以,渐渐地,李曦心里的提防也就开始一点点放下。

但是他没想到,就在这种时候,李鸿居然出手了。

而且,身为堂堂的大唐太子,未来的天下帝王,他出手居然是这种下做的刺杀手段

就在刺客出现的那一瞬间,李曦已经明白,这肯定是李鸿出手了。

他不会武功,也没那个眼力,可以凭借对方的出手气势就轻易地判断出对方出手的招式极其凌厉,而且带着一抹杀伐决断的狠厉气息,绝对不是草莽之中那些行走天下的所谓游侠所能有的,能有这种气势的,除了整日刀头舔血的军人之外,就只有某些大户人家私底下培养的死士。

但是,面对那抹雪亮刀锋的第一时间,不需要任何理由,李曦就已经明白,这出手的,除了李鸿,再无其他可能。

因为这世上能跟自己的仇恨大到需要性命相搏的,只有他。

而现在,长安城里这种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也再次印证了李曦的猜测。

耳中听着李逸风说着昨天登门探望的那些人问候的话语,李曦一声不吭。

也许是注意到了李曦阴沉的表情,顿了顿,李逸风缓缓地道:“昨天下午,苏晋苏大人临走之前小声跟门下交代了几句话,他嘱咐门下,一等您醒过来就告诉您。”

听到这句话,李曦才扭过脸去,看着他,淡淡地道:“说吧。”

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么一个神色沉笃的李曦,所以此时的李逸风竟是微微有些紧张,他迟疑了一下,才道:“苏大人说,让您只管好好休息,莫急莫燥。”

李曦闻言皱眉深思片刻,缓缓地点点头。

苏晋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就从朝廷应对的举措里嗅出了一丝不对,再加上对于李曦和太子李鸿的矛盾,他算是知情者,因此,他跟李曦一样,都不能推测出,之所以长安府会有这种反应,大概很可能并不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

那么,到底是谁,能把这种事情给硬性的压制下去,也就不言而喻了。

沉默半晌,李曦扭头看着李逸风,问:“李先生,你认为是谁出的手?”

李逸风犹豫了一下,以不太肯定的语气道:“门下以为,虽然那人的嫌疑最大,但是,凶手没有捉到,这件事情,似乎还不好下定论?”

李曦闻言,嘴角翘起一个狠厉的弧度。

“如果我没猜错,那三个凶手,已经再也捉不到了。”

李逸风闻言一愣,然后才颓然地叹了口气。

这个结果早在李适之来访的时候,李适之就已经推断过了,此时再从李曦口中听到,他已经没有那么吃惊了,有的只是一丝无奈罢了。

如果真的是李鸿出手,其实不难猜测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那几个刺客都必须消失。

李逸风看看李曦,道:“虽然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了,但是,朝中衮衮诸公都不是瞎子,即便是眼睛瞎了,他们的心里头也明白着呢。此前咱们曾经那样子得罪过那边,眼下您来到长安,正是文名震烁的时候,长安的这些人敬佩您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刺杀?所以,这件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真要做什么,其实是不需要证据的。”

李曦闻言点头,诧异地看了李逸风一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笑容来。

李逸风混迹官场多年,这心智自然是极高的,此前之所以很多次他都判断出现失误,关键是眼睛没有打开,一旦当他的心里安静下来,他终于开始恢复到李曦心目中那个冷静而有风度的李逸风了。眼下的这番分析,简直是入木三分。

不是没有证据,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关键是李鸿还不该倒。

这个时候,李逸风又道:“对了,昨晚九龄公的大公子来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入更,想来他是不想被人知道吧。他带过来九龄公的一句话,说是您遇刺,兴许并不是坏事。”

“哦?”

听了这话,李曦终于真正的动容了。

“并不是坏事?”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曦一下子就把握住了张九龄这句话里的含义。

皱眉深思片刻,他正想说话,这个时候,刚刚伺候完李曦洗漱完,端着脸盆出去的妙妙又再次掀开帘子走进了房间,这一次,她端进来一碗香甜的糯米粥。

看见她进来,李逸风就要起身告辞,李曦却招了招手示意他等一下。

然后,妙妙吃力地扶起李曦,李曦半靠在榻上,慢慢地吃了半碗粥,然后把碗递过去,看着妙妙,道:“你去守在门口,无论是谁,都不许靠近。”

妙妙和李逸风闻言同时吃了一惊,然后,妙妙接过碗,点了点头,沉默地走了出去。

早在李曦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李逸风已经再次站起来,此时心中微有惴惴地看着李曦,安静地等着李曦开口。

良久,李曦才缓缓地道:“现在有两件事,要委托先生去办。”

李逸风闻言脸上更见谨慎,他点点头,道:“请公子吩咐,门下一定尽力办到。”

“第一,当时到蜀州去宣布陛下口谕,并且与我一起到长安来的那位宦官,名叫赤忠,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你尽快跟他联系上。”

李逸风闻言眉头一皱,然后又缓缓地展开,沉静地点头,道:“门下遵命。”

“第二,眼下我身子不便,就没法亲自过去了,最近这两天里,你找时间到大兴善寺去走一趟,告诉莫言大师,我要见他。”

李逸风谨慎点头,再次应下。

然后,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您这是要……?”

李曦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扭头看着他,只是淡淡的一笑,让李逸风有些讶然,然后才听他道:“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算是第三件好了,那个救下我一命的人,你好好调查一下,诸如他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之类的,等过几天,我要亲自登门拜谢。”

李逸风又是点点头。

这时候,李曦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眼神重又恢复那种淡然的清明,似乎连脸上的那抹狠厉和阴沉,也已经是一发的不见了。

只不过,他说出话来,却听得李逸风不由就心惊肉跳——

“今日赐我四刀,改日我必百倍报之”

兴庆宫内,秋风摇曳,百草凋零,一派时近秋末的萧瑟景象。

玄宗皇帝端坐在水榭旁,看着水中残荷只剩枯槁,只是长时间的静默无语。

身后随侍着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当此时也只能是垂首敛息罢了,却是连丝毫动静都不敢发出,经常能够得见君王面的他们自然看得出来,陛下沉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数说不清的怒火,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偶然带来的宣泄途径而已,因此大家便谁都不敢触了霉头,只是比往日里更加了倍的小心翼翼。

这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众人袅娜行来,众人缓缓交换个眼神儿,轻轻地松了口气。

年仅三十五岁尚在芳华的惠妃武氏,毫无疑问是目前整个大唐最漂亮的女人之一,而在眼下的玄宗皇帝眼中,她则是绝对的天下一人而已。

此时她款步徐来,到了水榭旁丈余远的地方,便摆摆手示意宫女们不必再跟随了,然后才轻提裙角,迈步进了水榭。

与此同时,水榭内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都冲她轻轻地一个躬身,然后不动声响地缓缓退了出去,跟随侍在她身旁的那些宫女们一起,就在水榭之外静静地等候。

似乎是觉察到身后浅缓的脚步,玄宗皇帝不悦地微微蹙眉,不过他虽然素来威严,却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冲着太监和宫女这些下人们发脾气的,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种无能的表现罢了,所以,这个时候,虽然心中不悦,他却也仅仅只是略略皱眉而已。

就在这时候,一股兰麝香气渐渐袭来。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武惠妃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三郎,天已经凉了,这等靠水的地方,不宜久坐的。”

玄宗皇帝沉默地点点头,拉过她绵软嫩滑的小手,合在自己宽厚的大手中,轻轻地拍打着。良久,才缓缓地道:“朕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冷静一下。”

武惠妃闻言微微地笑笑,然后便侧身在偎了他身上,呢呢地道:“怎么了,三郎,好久没见过你这副愁容满面的模样了,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

玄宗皇帝闻言扭头看看她,勉强笑了笑,拍着她的小手,道:“是一些朝中的事情,非你等辈妇人所能与闻,你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武惠妃笑笑,“不知如何是好,那就找个聪明人来商量一下嘛臣妾所知,朝中诸公当中,可是有不少聪明人啊”

玄宗笑笑,放下她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长长地叹息一声,“朕岂不知,只是这件事……”说着,他忍不住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道:“罢了,罢了。”

扭过头来看看武惠妃,道:“不说这个了,娘子此来,可是有事?”

武惠妃闻言盈盈起身,道:“臣妾想要为清儿讨个人情。”

“哦?”

正值玄宗心内的敏感之时,乍一听武惠妃提到寿王李清,他心中就是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然后貌似无心地问:“他还要你来帮着讨什么人情?”

武惠妃笑笑,拉起玄宗皇帝的手,笑道:“清儿上午到宫里来,念了一首诗给臣妾听,臣妾听了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念给陛下听听可好?”

这个时候,心中震怒于太子李鸿的胆大妄为和小肚鸡肠,玄宗皇帝心中正是犹豫不定,哪里有心情听什么诗,不过他心里确实是爱煞了武惠妃,因此便不愿意扫她的兴,闻言便道:“哦……那娘子且念来听听。”

武惠妃笑笑,道:“这首诗,叫做《锦瑟》。”

然后,便听她曼声吟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等她卖弄一般的念完了,玄宗笑笑,摆手道:“还当是哪里得了首好诗,让你卖弄到朕跟前来了,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李适之家宴上李曦做的那首诗嘛,朕岂不知”

然后又道:“说说吧,清儿拿了这首诗来卖弄,是想做什么?”

武惠妃闻言笑笑,道:“清儿来时说,这首诗确实是那个李曦做的,只是,据说近期有人欲对此人不利,甚至已经派出人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行此等下作之事,但是至少那人已经是很危险了,清儿觉得此人诗才绝伦,诚为我大唐开国以来所仅见,若是被人杀了,岂不可惜?”

“因此清儿便希望能让这李曦到他的寿王府里任个一官半职的,有了皇家的庇佑,想必那等龌龊之人就会谨慎了,如此,也算是为我大唐保护了一个天才,唯凭陛下圣裁。”

听了这话,玄宗皇帝脸上顿时又阴沉的可以,犹豫了半天,他黑着脸道:“若是如此,清儿倒真是有心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然后,他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再次愤怒不已。

同样是朕的儿子,为什么清儿可以如此爱才惜才,甚至不惜让惠妃出面向朕求情,只是想要庇护那李曦一下,而身为太子的他,却是如此不堪呢?

且不说李曦只是秉公办事,揭发出了他派人私自南下的事情而已,即便是再严重一些,以李曦所展现出来的才华,难道还不足以打动他?难道他不觉得,作为一个储君,大唐未来的帝王,对于李曦这等人才,他更应该拉拢,而不是要睚眦必报的置人于死地的吗?

就更别提他采取的手段居然已经是下作到派人刺杀了

面对秋水长天,玄宗皇帝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扪心自问,自己这位长子胸怀狭窄如此,手段卑鄙至此,真的堪做一代君王吗?

第三十七章 心机

第三十七章心机

眼看着玄宗皇帝脸上再次阴沉下来,低头的瞬间,武惠妃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又已经是满脸柔柔的浅媚,她自然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定会再次惹起玄宗皇帝的怒气,不过却仍是以一副略有些吃惊的口气问:“三郎,你怎么了?”

玄宗皇帝鼻孔出气,淡淡地哼了一声,拂袖在亭内徘徊起来。

武惠妃看他的样子,便乖巧的不再说话。

要知道,历来皇宫之内乃至于民间大宅之内的争宠,都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不管是皇宫大内也好,还是庶民之家的三妻四妾也好,那么多女人,男人却只有一个,于是,女人们之间各施伎俩各展才华,自然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即便是时间到了现代,法律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可这种事情其实还是无法避免的。按照自然规律,强壮的雄性,会自然地想要霸占更多雌性,并借以繁殖后代,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所驱动,可不是简单的法律啊社会制度之类的就能够禁锢的。

所以,这争宠一事堪称是绵亘千古,自古至今,从未断过。

而历来人只要一说起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就说某人得宠是因为她漂亮云云,好像是只要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了,那就自然得宠了。

其实这只是一种错觉,真实的情况远非如此。

当然,女子要想博得男子的欢心,这长得漂亮是基础条件,尤其是有钱又有地位能娶得起三妻四妾的,即便不是皇帝,也不是大臣,只是个地方的老财主,在本地来讲,却也至少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这种人物,往往见过很多漂亮女人,你长得凤姐一般,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争宠成功的,首先说估计你连家门都进不去。

但是仅仅长得漂亮,就足够么?说句实话,除非你比周围的女人都明显的美出了一个级别去,否则,美丽只是一种基础而已。

就好比这皇宫大内兴庆宫中,武惠妃固然是美丽绝艳,但是,其他的那些妃嫔们也都是从全国各地乃至很多大户人家之中挨个儿的遴选出来的,无论身材相貌,乃至声音、肌肤的手感等等,也都是逐一挑过的,可以说,虽然不至于每个人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美色,但是就中挑出几个并不逊色于武惠妃的绝代美人来,却也并不成什么问题。

她们或则比武惠妃年轻,或则比武惠妃还要多才多艺,或则就是文理晓畅,再不然就是有着各种各样不足为外人道的奇技yin巧之术,极善于媚惑人主……

但是,这兴庆宫内,三千宠爱在一身。

十多年来,她武惠妃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她能专宠如此,固然是因为艳丽无匹、雅善乐舞等等,甚或还有天生身带异香,嗅之如兰麝等等天生的媚惑资本,可是她的小意儿,她的乖巧聪明,她的时时藏拙露呆,却又一切都发乎自然,让人不知不觉就感知到她的真挚与可人,却也是其中极其重要的原因之一。

便比如当下,虽然明知玄宗皇帝正在为太子李鸿派人出手刺杀李曦之事而震怒,对于这种震怒,她简直是高兴不迭,但她却绝对不会表现在脸上,相反,她装作一副完全不知的样子,只是反过来说起寿王李清。

她不需要对李鸿做出任何议论,只是拿出寿王李清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对比,不但能再次撩起玄宗皇帝心中的怒火,而且捎带着,还帮助自己的儿子在皇帝面前表现了一番,而且自己还能丝毫都不惹了玄宗皇帝的厌恶,甚或这等闲话家常一般的对话,还能在这位李家三郎的心里,留下一个温婉的形象……

一来一去之间,这是何等工巧的心思?

此时玄宗皇帝来回的在水榭之内踱着步子,越是踱步,越是烦躁不安,而武惠妃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在那里温温婉婉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李家三郎。

良久,玄宗皇帝终于停下步子,扭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淡淡地点头,“清儿是个好孩子,可他毕竟年幼些,想要保护李曦的心思,固然很好,但是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要想护着他不给人杀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末了,他叹了口气,神色间只是一抹深深地疲惫,似乎是已经为了此事而忧闷已极,也或许,自己长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伤心无奈到疲惫不堪。

“这件事,且容朕从长计议吧你告诉清儿,叫他放心,朕既然把他从剑南叫过来了,就断不是叫他过来送命的,他的……嗯,他的诗,朕也很喜欢。”

武惠妃闻言笑笑,心里却是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尽管最近这一年以来,太子李鸿每每会做出一些让这位李家三郎深深失望的事情,但是,他毕竟是长子,毕竟是自己这位丈夫亲手册立了二十年的大唐皇太子,仅凭这些事情,一时之间,还不足以消弭掉他在玄宗皇帝眼中的重要性。

也或者说,身为长子、皇太子的李鸿这些年来储存在他的父皇这里的情分,还没有用完。

因此,时机还是不够成熟。

于是武惠妃温婉一笑,略带些小女儿娇憨地道:“既如此,那可说定了”然后才微带些雀跃地道:“既然是我家三郎开口答应下来了,那想来李曦就应该不会有事了,这么说,奴可就真的派人去到他的剑南烧春店里面入股去了。”

说话间,其神情之娇憨醇稚,直是让人觉得她可爱之极,即便如玄宗皇帝见惯了天下美色,此时却还是不知不觉的就露出微笑来,调侃道:“莫非娘子还真的要去学做生意?你我翁媪,怕还不至于老境凄凉至此吧?就是清儿,朕也刚给过赏赐,他也不缺你这些,你这么一弄,倒是满身铜臭了,岂不叫朝野上下笑话”

听他这么说,武惠妃倒是认真起来,三十多岁的美妇人,一脸单纯的执拗,道:“三郎不知奴的用意,就知道歪派人。三郎向来宽以待人严以律己,说起来,咱们这兴庆宫内的用度,还未必就比得上薛王岐王他们呢”

“这于三郎来说,是为朝野表率,但是看着三郎用度窘迫,那些个奢华之物奢华之食,三郎贵为天子,却用不得吃不起,奴身为枕边人,岂不心有触动耶?”

听到这里,玄宗皇帝忍不住就是一愣,然后,这心里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这时候,武惠妃仍旧是满脸的认真,继续道:“所以,不管是为了清儿的将来打算也好,还是为了给福儿攒些嫁妆也罢,都只是些借口罢了,其实归根到底,奴只是想自己挣些钱,给臣妾和三郎你攒些体己而已。”

说着说着,她掩不住满脸的兴奋,意态昂扬地道:“臣妾闻说那民间之中,尚有夫婿力弱而女子支撑门户者,臣妾身为当朝惠妃,岂不能为我家三郎挣些钱?”

言已至此,玄宗皇帝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拉过武惠妃,把被打断了畅想之后正一脸纳闷的解语花拥入怀中,搂得紧些,再紧些。

“酉儿,此生有你相伴,朕复有何憾?”

从高烧不退之中苏醒过来之后,只用了两天,李曦的身体就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在偶尔用的力气太大时,才会感觉胳膊上的肌肉还有一些脱力后得酸痛。

这种情况下,国子学自然是不去了,因此李曦除了没事儿就一个人在那里皱着眉头发呆之外,便也只能是自己温习往日的功课。

他出了事之后,国子学里几个素日交好的也来探望过,只不过那时候李曦还在发高烧,根本就人事不知,根本就见不得客,所以便只是由李逸风出面接待了,然后留下了名刺和礼物,事后等李曦醒了,也曾特意打发了庚新去到人家家里回访,除了带去些回馈的礼品之外,更主要的是表示一下感谢,另外就是告诉他们,李曦这段时间不能去听课了,改日身子大好了,一定要设宴相请。

国子学里一帮没什么地位的学子,李曦尚且人情礼往如此,至于那些曾经来探望过的大人物们,诸如苏晋、贺知章、李适之,乃至于寿王李清的长史陈庆之等等,自然也都是少不得要派人回访一二,一来道谢,二来其实也是为了向外传递一个信息:我还没死呢

当然,这些事情只需要李曦动动嘴就足够了,具体的礼物、说话的轻重分寸,以及由此所代表的彼此关系之远近,李曦都悉数委派给了李逸风去掌握,他相信眼下的这个李逸风应付这些事情,已经是绝对没有问题了。

再说了,即便他会有些拿不准,李曦也曾经给他指出过办法——放着一个精通朝野上下人算的罗克敌不去请教,岂不是浪费?

有了李逸风为主分派,再有了罗克敌参予其中,李曦放心得很。

至于跑腿的事情,自然大多数都是庚新这位管家去做了,只有极少数的几位大人物,为了表示尊重,才会由李逸风这位幕僚亲自出面走动。

这两天里,李逸风和庚新,乃至于罗克敌等人,都是忙碌的来来去去,只李曦,守着妙妙,还有一个也逐渐好起来的莲莲,每日里却也大不过就是红袖添香罢了,倒是闲适的很。

两天之中,当时李曦醒来之后就安排李逸风去做的三件事,也都渐渐地有些回音。

那位宫里的太监赤忠,据说已经联系上了,他原本是在兴庆宫里伺候的,做些承笔传唤之类的黄门勾当。只是前些日子不小心喝醉了酒,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好像是胡言乱语了一番,叫人给听了去,往上报了,于是犯了事。

上头先是把他给禁闭了几日,后来不知怎么,据说宫中的惠妃娘娘武氏竟是出人意料的看中了他,于是便出言作保,把他要到了身边去,现在却是在惠妃娘娘处行走了,这些日子里正自忙着逢迎新主,一时之间,是抽不出时间到外头来的,彼此传了几通消息之后,那赤忠也只是托人带了话出来,请李曦不必焦虑,彼此相见有期。

至于大兴善寺内的老和尚莫言,李逸风也已经去见过了,只不过老和尚虽然听李逸风说了李曦眼下的境况,却是什么都没说,也并没有答应这几日里会过来见个面什么的,只是也说着,叫李曦且放宽心,其余不必多想。

接连听到这两个消息,都是云里雾里的不着边际,李曦不免有些烦闷,于是就命李逸风又回去打听,结果李逸风打听回来,据说最近这莫言老和尚行踪极是诡秘,有人说他每日里都跟一个老道士在那里弈棋,也有人说,他最近经常往广平郡公宋璟老大人的府上跑,至于跑去做什么了,没人知道。

得知这些,李曦的心绪又添一分烦乱,不过脸上却是相反的越发镇静下来。

三件事之中,唯独高升,还算是一件不好不坏的消息。

高升,就是当日在曲江池畔只用一只破碗就击退了对方即将临到李曦肩膀的腰刀,并且救下李曦和庚新、妙妙等三个人的那位侠客。

当然,说他侠客,那是美誉,其实他现在的身份,是个乞丐。

一说到他,李逸风就忍不住笑眯眯的——

“据门下打听来的消息,那高升乃是长安万年人,家中独子,他的家里曾经非常有钱,还是耕读人家,只是此人生下来就不是个肯安分的,渐渐长大,一心向武,他那父亲倒也不是迂腐的人,他要练武,也不是不行,但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不读书。”

说着说着,李逸风就忍不住笑起来,“但是那高升对读书却是厌倦之极,勉强随着私塾里念了三年,到十岁上,便打死不肯念了,只一心要拜名师习武。他父亲无奈,便骂他,身为人子,不耕不读,无以传家,将来乞儿矣这个时候,您猜那高升说什么?”

“他说什么?”李曦好奇地问。

毫无疑问,大唐时代,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上上下下,都是一力认可读书这件事的,眼下虽然不至于像后世明清那样,已经完全的把读书给制度化了,童声而秀才,秀才而举人,举人而贡士,贡士而进士及第光耀天下,除此之外,就没资格自称是读书人,但科举制毕竟已经形成百余年,时至今日,读书业已成为一种大家都公认的高贵的事业。

只不过相对于后世的明清来说,眼下读书人的范围要更加的宽泛一些,没有国家的功名,只是自己闲来卧读南山,也是读书人,甚至都没有进过学堂,只是在家里随着自家的长辈读过几年书,也可以自称读书人。

而且即便是这种读书人,只要识文断字,就都是会受到他人尊敬的。

因此面对自己父亲的责问,李曦倒是想不出来,这高升到底会怎么回答。

这时候李逸风笑着道:“当年那高升只有十岁,听了他父亲这话,当即便回答,‘世间非只耕读可传家,吾志习武,学万人敌,纵不成,虽乞儿,亦可传家’”

李曦听了忍不住嘿然而笑,心想,这高升除了脾气更硬一些之外,跟阿早倒真是有几分相似。

李逸风也是呵呵地笑着,道:“他们父子之间这么一番问答,很快就不胫而走,在左邻右舍之中传得人尽皆知,于是人送绰号‘乞儿传家万人敌’,一直以来,都是一段笑柄。不过一来这高升确实学了些手段,武艺极高,二来他虽性格耿介,却侍父纯孝,因此等他长大了,这笑话便也没人提了。”

“那么……既然他家境不错,耕读传家,怎么又做了乞丐呢?”李曦忍不住问。

李逸风闻言笑道:“这高升曾多方拜请名师,学了一身武艺,后来便参军入伍,而且选的还是主动要求到了幽州节度使麾下,可是十几年下来,他虽然积累军功无数,却因为性格耿介,得罪了不少人,也不为上官所喜,因此一直不得升迁。”

“后来还是他老父亲托人花钱给他疏通,这才委了他一地县尉之职,他到任之后,得知自己竟是因为老爹使了钱才得以上任的,深觉羞耻,便愤而辞官不做了,只身返回长安侍奉年迈的父亲。但是如此一来,他那老父亲却再次让他给气得了不得,便关了门,说是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让他自己讨饭去,‘且乞儿传家’”

李曦听得哈哈大笑,“这么说来,这对父子倒也有意思。”

想了想,越发觉得这么一个武艺高强而且性格耿直的人物,实在是值得拉拢,他便问:“这些日子,那高升便一直乞讨?”

李逸风点点头,“是,自从他父亲说了那个话,他便每日都到那曲江池畔去乞讨,有时据说还耍些拳脚,路人看他拳脚精熟,便权当看个热闹,倒还真是不乏给钱的。”

李曦呵呵一笑,心说看到打把势卖艺这个活儿在唐朝就已经有了呀

第三十八章 豪客

第三十八章豪客

后世的影视剧里,自然是经常可以看到有走江湖的班子在街头卖艺,那反映的大多是清末民国年间的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勾当。

他们或是专业干这个,把这作为谋生的手段,或者则是只在农闲时候才出来走走,算是淘换些零用花销,秋里庄稼收完了就出来,转悠到年底再回去,赖好总能给媳妇扯一身新衣裳,也能给家里娃子捎上个半斤八两的猪头肉回去解解馋,余下的钱还够一家人过个肥年。

正是因为这样,这才有了“走”江湖一说,意思是这些卖艺的人,可不是常年吃一个地方的,那样时间一长就没人给钱了,他们必须得不断地换地方表演,其实说白了,卖的就是一个花哨功夫,见多了就不稀罕了,跟现代歌星之类的经常走穴演出一个意义。

只不过在唐朝,李曦这可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干这个。

当然,人家高升显然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卖艺,其实按照李逸风所说的,他家里既然是耕读传家,后来老爷子还能拿出钱来帮他疏通关系讨个了官儿,那么想必家里还是有些底子的,也压根儿就不至于穷到需要让他卖艺挣钱养家的地步,他只是在“奉父命行乞以传家”罢了,至于打些拳脚,估计也是他整日里乞讨,心中气苦,所以发泄一下?

只是起初时候他自己或许不曾料到,自己竟是无意之中成了走江湖的先驱人物。

听到这里,李曦心中对这高升可是越发的感兴趣,记得当初他一只破碗格开了那杀手的刀,可是救了自己一条胳膊呢,这是大恩不说,最关键的是,经过了这么一件事,李曦深深的感觉,大唐盛世,其实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太平啊。

于是他笑着问:“那你可曾代我感谢过他,将我欲邀他为客的意思透漏给他了?”

李逸风点点头,道:“说了,那高升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只是说了一句举手之劳,便再也不肯说话了。”

“唔。”李曦点点头,听说了高升的性格之后,这个结果倒真是不足为奇了,他能性格耿直到一听说是因为贿赂才做了官就立刻辞官不做,又岂会是那种贪图利禄之人。

“这么说,他是直接就一口回绝了?”李曦问。

“算是吧。”李逸风无奈地苦笑,“门下知道公子您很是看重此人,于是便在他行乞那地方呆了好长时间,也尝试着想与他聊聊天,只是他却似乎是并不愿意搭理门下,即便是门下提到了想要请他过府一叙,表示一下感谢,另有谢金相赠,他也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后来他家里人来叫他,好像说是家中老爷子有些不舒服,门下想过去听听,他没说话,他家里那下人反倒是赶门下走开,说是想要请他们家公子爷去高就的人多了去了,公子爷是不会去的,你就省了这份心吧因此,门下便没有再追上去,便回来了。”

“嗯。”李曦听得点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委屈先生了。”

想来李逸风好歹也是官员出身,虽然官儿不大,但到底素日里还是有些架子的,即便是在自己面前,他也是从前几天受了自己的一些刺激,这才开始沉下心来,态度也恭敬起来,在此前,他可也是摆着一些谱儿的,现如今却因为知道自己喜欢那个高升的一身武艺,就这般低声下气的去主动攀谈,而且还被人家三番五次的轰赶,想必也是憋屈的紧了。

李逸风闻言淡然地笑笑,拱手道:“为公子奔走,谈何辛苦”

李曦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道:“九龄公既然差了家中大公子过来传话是那么说,想必以他老人家的眼光,不至于走眼,而且,莫言老和尚神秘莫测,他也那么说,所以,虽然事情还不见踪影,咱们却必须得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悠远且坚毅起来,“我不知道皇帝陛下何时会用我,但他肯定会用我,区别只在早一天晚一天而已,所以,将来我在外奔走,是免不了的”

“若是阿早在,还好些,可即便阿早,年龄也是太小了些,在蜀州,他或可称万人敌,但是拿到大唐整个天下来看,却还不足事,大唐疆域万里,能人无数啊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他整日跟在我身边,那样于他来讲并非好事。所以,若要在外行走,我身边必须带着一个可以让我放心睡觉放心吃饭的人。”

李逸风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门下听说,朝中不少大人们身边都带有贴身的行武,比如九龄公身边,就有一位号称‘八臂罗汉’的人物,据说此人膂力奇大,刀法精深,寻常军中高手十个八个,都休想近得他身,因此九龄公这些年历任各地,才得以如履平地,这为的不是恃强凌弱,只是为了自保。”

李曦闻言颌首,“做官,归根到底牵涉的是利益,比如你我,都曾任过晋原县主簿一职,归根到底,这个官儿固然是陛下所赐,是为晋原的百姓们在做官,但是这一个小小主簿里,又有多少的利益?你被裴县丞赶下台,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显然不是”

“种菜,要侵占易稻良田,酿酒,要消耗大批粮食,这显然都是朝廷上不太支持的事情,但是县令大人却那么支持我种菜,支持我酿酒,又是为了什么?朝廷公心?”

“归根到底,利益二字而已”说着说着,李曦长身而起,在室内缓步行走,“与担任晋原县主簿不同,此后,不管陛下如何使用我,派我何职,都毫无疑问会牵涉到许多利益纷争,因为我上书得到陛下重视的,根本就是在说利益,藩镇利益,与朝廷利益,不可兼得,我就是力主削弱藩镇而加强中央权力的,如此一来,陛下固然以我为知心者,可是在藩镇们看来,我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诛心之徒?”

说到此处,李曦自嘲地笑笑,道:“这会子,估计在陛下眼中,我早就已经被他给归入眼睛亮胆子大下手狠的那一类了,这一点无须怀疑那么,处身各种利益的缠绕之中,要想清洁自保,要想凭着本心做事,怎么可能不得罪人?既然得罪了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总还是小心些好,毕竟这世上为了利益而行凶杀人者多了去了。”

李逸风垂首,道:“此前那三个人,虽说是那边为了出一口气,也有可能是为了给那个判了秋后问斩的赵风凌报仇,总之,也是可以归入此类的。”

李曦点点头,“先生之言是也。因此,我意已定,这个高升,一定要尽力拉拢过来。”

他看看李逸风,道:“我看那高升虽然性格耿介,做事难免过激,其实倒真是个纯孝之人,因此么……既然说是他们家老爷子不舒服,那正好找这个借口登门,你待会儿就去,备一份厚礼,不必去找那个高升,直接去拜访老爷子,一来道谢,二来问候。”

李逸风闻言先是一愣,想了想,会心地点点头,却是弄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所指。

这高升虽说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叫人不好亲近也不好拉拢,不过他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缝子可以钻的,至少,他侍奉父亲极为孝顺,而根据前事,他父亲显然是一直都渴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出仕做一番事业的,所以,既然是想要拉拢这高升,倒不如干脆就抛开他,转而在他父亲的身上做做文章,还或有可期。

因此,想明白了这些,那李逸风便把事情应了下来,道:“公子爷放心,今日天有些晚了,这时候去,又是初次拜访,怕是有些不恭敬,明日一早,门下就备上厚礼亲自赶过去探望那位高老爷子。”

李曦闻言点头,笑了笑招呼李逸风坐下喝茶,正要再说说这高升的事情,却听见莲莲在外边道:“公子爷,门上的小李说外面有人求见,还递了帖子。”

“哦?”

李曦闻言与李逸风对视一眼,不消李曦说什么,李逸风已经赶紧站起身来走出去,从莲莲手里接过拜帖,然后转头对李曦道:“是寿王府的帖子。”

然后又问站在廊下的门房小李,“来的是什么人?”

那小李来自河南道汴州,在长安呆了多年,却还是一张口就一副河南口音,他比比划划地说着那来人的样子打扮,他只是个目不识丁的门房,这些日子府里来往不少人,他记不住,可李逸风却是长于记人记事,尤其对于几个重点人物,更是记得精熟,因此李逸风只听了几句便已经了然,扭头对李曦道:“是寿王府长史陈庆之大人来了。”

“哦……”

这时候李曦也已经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到门口迎接。

自从当日在李适之的家宴上做了那首《锦瑟》,大约是寿王李清真是喜欢之极了,所以事后就曾派了这陈庆之登门来拜访邀请,只不过那时候李曦不在家,李逸风曾经接过帖子,但后来李曦还是打发了李逸风过去给推辞掉了。

即便如此,寿王李清也并未着恼,等到李曦遇刺昏迷,这寿王长史陈庆之又曾代表寿王李清来此探望,据说还送了一份相当不轻的礼。

人家三番五次如此殷切,于情于理,再不见见人家,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再说了,且不提寿王之尊,单只是这位长史陈庆之大人,可就是一位从四品上的高官呢说实话,也错非就是李曦名气极大,又极得寿王李清的看重,换了其他人,莫说只是个小小的从九品芝麻官儿加国子学学子,就算是手握实权的一地刺史,怕也是劳动不了人家长史大人的大驾,就更别提李曦还曾连续两次都拂了人家的面子了。

陈庆之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相貌清癯,仪态庄重,而且脸上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谦和笑容——一看就是一个适合整天帮着寿王李清跑跑腿打外交战的人物。

在这等人物身上,你自然是不容易看到喜怒的。

不管是真心的也罢还是表演的也罢,此前连续两次的在李曦这里吃了闭门羹把事情办砸了,都没有影响到他的从容亲和的态度。

这一次是李曦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以堂堂的从四品上大员,见李曦这么一个小小的从九品上下官亲自到门口迎接,竟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李曦看了都有点胆寒。

李曦执礼甚恭,陈庆之又是一副崇拜的样子,这谈话就不可能不融洽。

进得门来,陈庆之先是替寿王表示了一下探望的意思——三天之内,这可是第二次了,可见寿王李清的重视——然后,才是不吝辞墨地一再表达着他自己对李曦那首《锦瑟》的崇敬之情,按照他的话来说,“只此一篇,便进士也做得了”

他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但是……他的话,李曦也只敢听一半信一半,不过面上自然也是一派谈笑风生的姿态,两人山南海北的聊了半天,李曦一再的道谢,感谢寿王殿下的关怀,感谢他长史大人再次不辱登门,等等。

说到后来,陈庆之才再次提起来,寿王陛下想要邀请李曦过府赴宴——不是像李适之上次办的那种公开的大宴会,只是三五知己的小宴而已——只是忧心李曦的身体是否已经大好,因此命他前来探望之前便叮嘱,只要李曦答应,这日子,便由得李曦来定便是。

人家这般盛情,换了谁都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了。因此等他说了这话,陪坐在一旁的李逸风就不由得扭头看着李曦。

这一次李曦答应的倒是极为痛快,他道:“累蒙辱召,曦实在是受宠若惊。上次得蒙殿下召见,因为学中有事,故未能赴约,心中已是惋惜,今长史大人亲至,曦岂有不去之理只是这几日身子委实的不太舒服,再过几日,曦定往叨扰。”

这一番话说的陈庆之抚掌而喜,道:“既如此,庆之回去即禀告给殿下知道,好叫殿下也欢喜一番。子日先生定下日期之后尽管派人告知,王府那边定洒扫以待”

长安城,广德坊。

这里地处长安的最东边,甚至有些靠近城东南角,位置不算好,但毕竟靠东市还比较近,倒也不算太差,在长安城中来说,大抵也得算是中层的好居所了。因此这里住的就大都是有些小钱小产业的普通人家。

当然,这个普通人家,只是针对长安城来说的,相比于长安城里那些数不清的世戚勋贵,他们只好算作普通人家,但若是放到下面的县里来看,单只是把这广德坊的宅子一卖,那个钱却也堪称是一地的大富豪了,就称望族也不为过。

高升和他的老爹高华,就住在这里。

一大早上起来,老爷子在下人们的服侍下洗漱过了,吃罢早饭,就问高升哪里去了,下人们自然回答,说公子又出去行乞去了。

老爷子一听这个,就又是觉得胸口闷得慌。

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余,活了这一辈子,只攒下这么一个儿子,说实在的,他还真是没见过有这么“听话”的儿子呢

老子说让你要饭去好了,你还真去啊而且还居然一连几个月,自打从外边回来了,竟是每日里雷打不动的去讨饭,这个……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爷子这边心里憋气,心想你个兔崽子就不能跟别人家的儿子一样?跟自家老爹耍个赖皮算什么呀,你耍个赖皮,你老子我这里面子就有了,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嘛反正知道你那臭脾气,也不指望你为官做宦的给门楣上争什么光彩了,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守着你老婆孩子过日子,偶尔过来后边叫我骂你几句出出气,这不是挺好的日子嘛

可是你倒好,老子说了几句气话,叫你出去讨饭养家好了,你倒真是去了你不低头服输,难道叫我这个做老子的主动劝你跟你低头不成?

每每想到这个,老爷子就忍不住拄着拐棍儿在那里低声咕哝着骂,想我高家耕读传家,一直以来贤良不绝,可怜到了自己这一辈,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养了这么一个混账儿子出来眼看老了老了,还是得每天跟他生气

这还幸好,儿媳妇懂事儿,孙子也乖巧,每天下了学,小家伙就跑到这边来找爷爷,如此一来,这心气儿还捋顺些,要不然,别看老了老了,你本事再大,我当老子的,这老拐棍儿岂打不得你

吃罢早饭,老爷子想儿子,知道儿子出去要饭去了,这心里憋屈,就想孙子,直到孙子在前边吃完了饭过来请安,老爷子才渐次的高兴起来,可孙子要出门读书,这是过来辞行的,等到孙子一走,老爷子的脸就又撂下来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

这时候有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就挑着老爷子喜欢的陪他说话,可是老爷子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那样子不甚在意,一直等到那人说到前天的时候,有人过去曲江池边找公子道谢去了,话里话外,似乎还颇有拉拢的意思,老爷子这才一下子来了兴致,精神也矍铄起来,昏黄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精光,盯着那下人问:“可是前些日子阿升在曲江池边救下的那个人?”

那下人答道:“不是那人,据说来人只是公子当初救下那人的幕僚。”

“哦……”老爷子一听来的不是事主,这就有些失望,不过仔细一想,幕僚这个词,似乎有些意思,便又有了兴致,问:“既有幕僚……那你打听过没有,当日阿升救下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问到这个,那下人答的倒是痛快,道:“这个倒是知道,那人叫李曦,据说是八百年出一个的大才子,做的好诗,满城的人都夸呢,据说家里还做着好大的生意,可是有钱”

“唔,李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既然做的好诗,那想来有些名气了,不过……生意人?不对吧?”

别看老爷子六十多了,而且这辈子既没做过官也没发过财,好像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其实这脑子可不糊涂,心里清亮着呢。

打从自己儿子救下了李曦之后,他就知道,能有资格被人刺杀,而且还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那种光天化日之下的刺杀,那么可想而知,这出手的人,和这被刺杀的人,肯定都不是一般人物,因此此时听到说李曦居然只是个商人,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可以说,只要官府想发力,这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但是如此积年少见的公然刺杀案,却居然在长安城内没有引起一丁点儿风雨,老爷子可就立马闻出了一些味道来。

也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虽说心里其实也很关注被自己儿子救下的那李曦的消息,但其实,他心里可也打着鼓呢。

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官府居然都不管,那李曦得罪的得是多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呀

可是转念一想,这思路就又扯回老地方了,一个有资格的得罪这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甚至逼得对方做出如此下作的刺杀手段来对付的……想来也不是普通人物了。

于是,老爷子这心里不是一般的纠结。

他既是盼着自己的儿子能救下一位贵人什么的,却又怕风头不对上了贼船。

过去的几天里,老爷子虽然留心此事,却也并不太往心里去,只是今日既然有人主动说起了,他才突然来了兴致想要知道一番而已。

此时,那下人听见老爷子说不对,就皱眉想了想,才又赶紧补充,“小的想起来了,那李曦还是个官,具体什么官,没记住,不过好像说他跟朝廷里的一个大官儿,御史大夫李适之,那是结义的兄弟,而且据说贺知章贺老神仙也跟他关系很好。”

“唔……这就有些意思了……”

说完这个,老爷子抱着拐棍儿摸着胡子,就沉吟了起来。

恰在这时,打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见老爷子眯着眼睛想事情呢,便放低了声音,道:“老爷,有位叫做李逸风的先生到咱们门上投了帖子拜访。”

老爷子闻言迟疑着抬起头来接过拜帖,还不等看,他身边方才说话那人便已经一拍脑袋,“老爷,我想起来了,那李曦的幕僚,就叫李逸风,是个老头儿”

高华老爷子闻言眼睛一缩,连拜帖都没看,就直接递还回去,眯着眼睛道:“去,就说老爷我身子不舒服,不便见客,请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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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拉皮条

第三十九章拉皮条

长安最东北角,有一个大坊,原本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身份非同小可,可是自打玄宗皇帝陛下即位之后,便将这些达官贵人们一一的给请了出去,将整座坊重新归置建设,虽说就着原来的格局,可气象陡然就宏大了许多,然后便逐一的将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安置在了这里,到最后甚至连原来的名字都不用了,直接改名就叫“十六王宅”。

名为十六王宅,其实如果加上那些年岁未足还没有封王的准王爷的话,这里足足住了近三十位王爷。可以说,除了太子殿下李鸿要奉祖命入住皇城之内太极宫东侧的太子*之外,其他的大唐嫡亲血脉,几乎已经全部住在了这里。

当然,在这些个王爷之中,虽然大家爵位一样,但是在玄宗皇帝那里却毕竟是亲疏有别,于是,最大最好的宅子,是薛王、岐王等几位老王爷的,他们都是玄宗皇帝的兄弟,关系最亲近,资格也最老。玄宗诸皇子的宅子,在规格上不免就要低了一等。

而且,就这些宅院的位置分布,那也能分出三六九等来。

年龄大一些,封王早一些,母亲的身份尊贵一些的,往往就能挑到一处不错的位角,年龄小的,封王晚的,甚至至今还没有王爵在身无法开府的,那就自然是只能轮到最后了。

在这些个大小不一位置不同的王府之中,寿王府是最受人羡慕的一处。

这座王府的占地格局倒也不算大,即便在玄宗诸皇子之中,也只是挺普通的一座宅子,因为在封王那会子,武惠妃就已经跟寿王李清说过,宅子之类的,那都是小节,千万不要想着在这些小事情上占什么便宜,以免在诸位皇兄弟跟前落什么不好的话,所以轮到李清挑宅子的时候,他就只是挑了一处极普通的宅院,院子不大,位角也算不得好。

但他毕竟是武惠妃的儿子,玄宗皇帝最最宠爱的儿子。即便是他自己不争,玄宗皇帝在说话时只需要有个轻重缓急,这里面的差距就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布局更精心一些,用料更大气一些,雕饰更精美一些……很多细节处,貌似是跟其他宅子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可是把这些细节一堆砌起来,这就显出差距来了。

寿王府的布局最是大气之处见精巧,寿王府的木石用料最是考究,寿王府的雕梁画栋最是精美绝伦,即便是四时花木,宫里也都是先拣了最好的送到这边来,然后剩下的才是宫里自己留用……一切的一切,都是暗里乾坤。

到最后,朝野上下只是尽人皆知寿王谦恭逊让便是,至于些许细节,谁还能胆子大到揪住玄宗陛下最疼爱的儿子的短处找茬不成?

眼下已入九月,秋风一起,百草凋黄,这个时候,立刻就看出差别来了。

其他的王府内,这些花木之类虽也已经是足够经心,但是时岁如此,非人力所能扭转,大不了也就是顺应时节,勤加修剪打扫就是了,其实园子里枯枝败叶的,已经没有什么看头。

但是在寿王府内,红叶翩然,飘满枝头,悠然亭下,溪水淙淙,虽是秋末,却是分外的点染出一抹难得的清雅闲适,至于那别处的萧瑟之意,在这里却还压根儿就没显出迹象来。

一路步阙径而来,听到不远处亭子里似乎是寿王殿下正在跟咸宜公主说话,陈庆之便紧走两步到了亭子外头,躬身道:“启禀殿下,那位李曦李子日的车子已经到了王府门口,下官请示,何人出迎?”

别小看陈庆之问的这句话,他虽然看似是在问何人出迎,其实就是在问,李曦来了,咱们到底是该拿什么规格来对待他?

他在外头一说话,里边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唯有咸宜公主,也不知今儿怎么那么高兴,兴许是寿王说了什么话逗自己这位妹妹了,总之她就在那里咯咯的笑个不停。

然后,也不等寿王李清说话,咸宜公主李福儿就笑着说:“还用什么出迎不出迎的,叫他直接进来不就是了,难不成还叫我清哥哥亲自去迎他?”

“呃……”

她这个话可是把陈庆之给噎得不轻。

按说他是堂堂的王府长史,四品大员,自然是不可能把李曦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国子学学子看在眼里,按照事后李逸风的话来说,这个陈庆之,精着呢,别看当面说得亲热,但人家那个只好算作奉命出使,交际嘛,自然是以顺顺利利的把寿王殿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利索了为首位的,所以他那个称赞和笑脸,都是当不得真的。

但其实却并非如此。

在长安人眼中,李曦诗才绝伦,做的好诗,而且还有经济才能,自己做了诺大的生意,据说富捋王侯,而且此人谈吐清雅,来往打交道的也都是些士子名流,所以,此人可以被归入名士一类,抑或,就是清士之人。在寿王眼中,亦是如此。

他们看重李曦,大多都是看重了李曦的诗才。

但是在陈庆之眼里,可是不敢这么看的。

这陈庆之也是进士出身,后来仕途倒也算得一帆风顺,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做到了五品官,只是后来李清封王,开府建衙,他被皇上给看中了,这才调到寿王府担任长史一职。

说是升官了,五品变四品,其实一个寿王府长史,手里屁的权力没有,也就是个替寿王跑跑腿的活儿。

诸如哪位王爷过生日啦,朝中哪位大臣家里娶媳妇啦生孙子啦,他就代表寿王殿下过去送点礼庆贺一下,再不然就是某位诰命夫人昨夜没了,他也要代表寿王府过去吊丧,等等。这职权,也就只好算是王府的一个大管家一般,说起来,别说比之五品京官了,便是比之五品的外官,那也是颇有不如的。

只不过皇上点的,赶上了没办法而已。

当然,他才四十岁,可是并不甘心就此蹲到冷衙门里呆一辈子的,这个早在当初被指为寿王府长史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有所打算了。

寿王乃是武惠妃的独子,最受陛下宠爱,因此,虽然眼下皇太子乃是李鸿,但是玄宗陛下这还没上春秋呢,少说还有二三十年好活,谁敢保证这二三十年里,李鸿就能一直稳坐太子的位置?如果他一旦掉下来,那么寿王李清的机会自然极大,到那时候,自己说不得就是首批心腹,便登台拜相,说不得也是指掌之间尔。

他这心里一旦存了这个心思,凡事也就都是主动地替寿王打算起来。

按照朝廷制度,王府这边的属官里,是有一位王傅的,但事实上呢,要出任王傅一职,非但此人要学问精深,而且还得在朝野上下极有威望,说实在的,一旦达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宰相的人选了,皇上哪里舍得丢到王府里教王爷们读书去?而那些退下来的老臣,比如宋璟之类,固然是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了,但是……人家都致仕了,七老八十,哪里再好劳动?

再说了,王傅的人选,事关朝廷态度,一旦任命了谁人出任,指不定朝廷中就会有什么异动,胡乱猜测一些关于储君的事情,因此,自打开元九年之后,王傅一职,便全部都空了下来,连让那些致仕了的老臣们挂个名都直接给省了。

没有了王傅,那么从四品上的王府长史,和从四品下的王府司马,自然就成为了王府之内最大的两个属官,也就是说,在这寿王府之内,寿王李清的班底里,隐隐的,他长史陈庆之已经是群臣之首了。

如此一来,他这替寿王殿下打算未来的心思,便越发的尽力了些。

所以他看李曦的角度,又与别人有所不同。

自打赵风凌私自离京一事出来,他便用心的多方打听过居中内幕,在他看来,如果李曦只是一个文士,只是做得好诗,他会能心狠手辣到当即翻脸痛打赵风凌与成管家?

要知道,当时的李曦只是一个小小九品官而已,而且他还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打的人就是太子的亲信

即便如此,他还是说打就打,而且打完了人家,居然还敢不怕得罪太子的公然把这件事情给挑了出来,最终如何?赵风凌,堂堂的国舅之子,判了个秋后问斩

别的姑且不提,就这一件事,这胆魄、这决断、这狠辣……足以令陈庆之另眼看待。

而且,虽然不知道李曦是使了什么手段,人家随后居然就得到了陛下的信赖,一道敕令,把他调入长安了,虽然没有委任什么官职,但是显然,皇帝陛下很看重他

这可就是了不得的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李曦还不值得怎么拉拢,顶多也就是交好一下,彼此留一条将来的联络台阶,至于像贺知章等人一般,文人墨客之间,天生的就亲近,所以李适之一见之下就跟他约为兄弟了,这个不足为数。

但是对于陈庆之来说,寿王虽然受宠,却上头毕竟还有陛下和太子两个人拦着呢,寿王府……太弱了,所以,像李曦这等只是隐隐的稍微展露了那么一丁点儿治世才华的,而且还有那么大的名气,已经足够值得拉拢了。

要不然的话,虽说他是奉命去探望李曦,但毕竟彼此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呢,他只需要礼貌性的探望一番也就是了,却又何必非要摆出那副谦恭的样子来?

而且那天探望回来之后,陈庆之也把自己的想法跟寿王殿下透漏了一二,只是可惜,寿王殿下显然还是只喜欢李曦的才华罢了,或许他心中很看重李曦,但是他看重的,是李曦的诗,而不是李曦的另一方面才华。所以,他也想拉拢,但并不是陈庆之所希望的那种拉拢。

对此,陈庆之也只好是临风叹息罢了。

如果要勉强来形容一下他心中的这份失落,倒是此时还压根儿就没出生的一位晚唐诗人李义山有一句诗,此时拿来用在他身上,还算恰切。

这句诗便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只不过虽然寿王李清的态度如此,陈庆之却也并不肯就此死心,此时李曦的车马道了,他便很郑重地问,该派何人出迎?

按照他这话里的潜意思,自然就是,李曦来了,殿下,就麻烦您亲自移步,出迎一下吧

可惜,他这一番苦心,无人领会的。

咸宜公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就把他的满腔打算给搅乱了。

随后,寿王李清在亭内也是道:“子日先生既然到了,那就请进来就是,嗯,陈长史,你不妨代孤出迎一下,李曦虽弱冠,名声却极大,为人又傲气,还是你代孤出迎一下比较好。”

陈庆之闻言心中黯然,却也只能闷声地点头应下。

于是他到寿王府的大门口迎接了李曦,两个人都很是客气地说说笑笑着,就到了后园。

当日里邀请李曦的时候就说了,是家中小宴,这宴会,也确实小。

连上陈庆之这个陪客的,总共也就只有四个人。

寿王李清、咸宜公主李福儿、李曦,和陈庆之。

而且今趟邀请李曦来,虽然打的名头是寿王李清极为欣赏李曦的诗才,所以邀他小聚,可事实上,这目的却不单如此。

话说,自打当日李曦的《锦瑟》诗一出,端的是震慑当场。而他随后飘然离去,一派孤傲的气节,更是让当场不少人啧啧赞叹。

在当时,咸宜公主李福儿本来是憋足了劲儿拉上自己的哥哥寿王李清,那是要找李曦麻烦的,但是就李曦那一首诗,直接就把这位傲娇到一定程度的咸宜公主给打懵了。

话说,咸宜公主再怎么傲娇,再怎么身份高贵,却毕竟还有一个属性,那就是:文学爱好者,换一个后世的称谓,这叫文学女青年。

而且她才十五岁,小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李曦本来就生得英俊,又何况这《锦瑟》诗一出,几乎是直接就奔着文学女青年公主殿下去了,一下子就戳中了心窝子,如此情势,此前的憎恶,却也只好翻做“因恨成爱”的前缀罢了。

再说了,此前他虽然讨厌李曦,却也只是文学女青年的脾气发作,以为李曦是徒有虚名,所以这才瞧不上甚至讨厌他罢了,其实对于李曦那几首诗,她本来就是喜爱的了不得的,因此,当时那一首《锦瑟》一出,咸宜公主文学女青年殿下,可是立刻就缴械了。

锦瑟一诗,悱恻缠绵,有言外难尽之韵致,简直就是对付文学女青年最好的杀手锏啊她咸宜公主哪有那个不中招的本事?

可是呢,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已经中招了,人家咸宜公主那毕竟是傲娇的公主殿下呀,虽说大唐女性们的身上还没有后世那么多的拘束,而身为玄宗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咸宜公主的自由度似乎还要更大了一些,但是,这公主殿下傲娇的面子焉能不顾?

所以,她喜欢上李曦这件事,便是跟自家的母妃都没提,只是悄悄的跑过来找自己最亲的哥哥,偷偷地说了这事儿,拜托他给帮忙。

寿王李清对李曦的诗才也是欣赏不已的,更何况李曦生得俊美,家境不坏,名气又大,他仔细一想,他要是尚了自己的妹妹,倒也算般配。

因此咸宜公主李福儿只是软磨硬泡了一会子,寿王殿下就答应要帮她拉这个皮条了。

话说,这个皮条可不好拉,咸宜公主殿下有话在先的,我是堂堂公主,不能我上杆子奔他去,那样多没面子,所以,寿王李清设宴请李曦来,最大的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设法把这里面的意思点给李曦,同时,要让他李曦主动地向咸宜公主殿下靠拢过去。

如此一来,李福儿就是被追求的,这才算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大圆满。

因此等李曦到了这亭子,施礼拜见了寿王和咸宜公主之后,大家分别落座,这咸宜公主便摆出了一副很是清高的模样,只是脸上冷冷的,扭头看着不远处园子里的叶叶披红,一会儿长吁,一会儿短叹,加上她今日来之前又是刻意装扮过的,看去分外清丽,果然这宛若林妹妹一般的文学女青年姿态就十足了。

简而言之,眼下李福儿殿下最大的任务就是拿翘,摆谱儿。

而反观寿王李清,他才是今天这幕拉皮条大戏里唱主角的,虽然此前他摆架子未曾亲自出迎,可是自打李曦进来,他便是十分客气,加之他本身就待人接物很是温煦,因此倒真是让李曦有了些如坐春风的感觉,心里头对这寿王的感观那是节节攀升。

李曦一到,宴会开始,酒菜齐备之后,大家喝了几杯,这就聊开了话题。

寿王邀请李曦过来,打的就是论诗的由头,因此自然由诗说起,寿王年少聪颖,又师从名士,因此学问不差,陈庆之进士出身,虽然这些年跻身官场,学问多少放下了一些,但底子还在,更何况古语有云,不读诗,无以言。即便官场应酬,这学问也是必须有的,所以此时他做陪客,插科打诨之间,也算游刃有余。

而李曦虽然此前没什么底子,与格律啊古诗啊什么的,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但毕竟也是在现代社会集中学习过历朝历代诗歌精华的,而且那些诗歌精华,还往往是历经千年无数人点评过,此时把那些观点拿过来,简简单单的一说,顿时就见出莫测高深来,倒是震的咸宜公主殿下拿翘之余,也是时不时就悄悄长大了小嘴儿,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只不过为了今儿这场大戏能够成功,咸宜公主殿下自然是不好开口称赞甚或是请教什么的,心里痒痒,却也只好自我安慰,等他明白了皇兄的意思,知道我对他有意,到那时候主动过来追求于我,连人都是我的了,我便问什么问不到?

在她的逻辑里,自己是堂堂的帝室之胄,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女儿,能看上李曦,自然是他的福气了,所以几乎都不用想,只消皇兄在那里稍一暗示,只怕那李曦立马便会黏糊糊的贴上来了。

因此,尽管李曦说的很多论断让她心中既惊且叹,但她还是忍不住,一声不吭。

酒到中途,咸宜公主看自家哥哥一脸欣赏地看着李曦,仍旧在诗歌之道上同他切磋着,这心里多少就有些憋不住了,于是就咳嗽了一声,教教软软地吩咐身后侍立的宫女,道:“清微,给我斟满了,今日乱秋纵横,当大醉才好”

他身后那颜清微看看自家小姐摆得那个范儿,心里觉得有些想笑,却不敢,便只是乖巧地过来给她斟满了一觞酒。

听到这一声咳嗽,扭头看看自家妹妹,李清顿时心中有数,这就不知不觉的转了话题,道:“孤这妹妹,平素最是喜欢诗歌一道,孤要请子日前来一晤,她本来是不愿意来的,后来还是有感于秋风乍起,于是才说,如今日这般,确实是会友畅饮的好时日,这才今日过来了,你可要知道,我这妹子,对子日兄你的诗才,可是非常欣赏的啊唔,有甚于孤王”

他这一番话,先是捧自己妹妹,然后又拉拢李曦,咸宜公主殿下听了,这心里就别提有多满意了。

这时候,只听李清又道:“说起来,孤这妹妹,今年也十五岁啦……”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李曦看看他,在扭头看看一旁继续拿范儿的咸宜公主李福儿,似乎弄懂了一点什么,却也只是附和着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候,寿王李清见李曦不接话,便指了指自己的妹子,道:“今日此情此景,又当此佳人,子日可有好诗乎?”

这就是摆明了问李曦了,你看,我妹妹挺喜欢你的诗的,你能为她做首诗不?

话说,到这会子,别说李曦了,就连陈庆之都看明白了。心说怪不得刚才就一直觉得今儿咸宜公主殿下表现的很不对劲呢,原来话题落在这儿。

不过呢,咸宜公主跟寿王殿下是一母同胞啊,如果这事儿能成……也不错

于是,当下他也扭过脸去,看着李曦,倒是想听听李曦如何作答。

第四十章 汝敢作践公主耶?

第四十章汝敢作践公主耶?

话说,别看李曦穿越过来之后,盗窃了不少着名的诗篇,但其实就他个人来讲,是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文学青年的。

无他,丢人尔

其实要从本身的词面意思来理解,文学青年毫无疑问是一个好词语,即便是后世人时常拿林妹妹那般伤春悲秋的做派来调侃文学青年这个词,可是究其本意,仍然是尊重大过于调侃的,因为林黛玉之文学女青年,林黛玉之伤春悲秋,皆有所凭,他的感伤,自有其来源,有其底蕴在,她的伤感,只会让人敬重和感慨。

坏只坏在,当历史一步步前行,一直到李曦原来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所谓文学青年,大多已经沦落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境地,矫揉造作,搔首弄姿,伪文学青年之种种姿态,不一而足。于是这一来二去,劣币逐良币,这文学青年已经隐隐约变为傻*的代名词了。

虽然拿到眼下的大唐来,即便你只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伪文学青年,在大唐这种浓烈的诗歌氛围下,也并不会有人从根本上鄙视你,大不了暗地里嘲笑一番而已,但是,李曦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不管承认不承认,他的思想里都带着浓重的后现代风格,所以,他对文学青年,尤其是咸宜公主这般的文学女青年,那可是打从骨子里反感的。

当下里寿王李清的话音落下,陪客的陈庆之扭头看看李曦,似乎已经闹明白了今儿咸宜公主表现异常的原因之所在,他是多聪明的人哪,一旦明白了这个,自然也就随之弄明白了寿王殿下今儿的任务了。

他心里一盘算,发现如果李曦能尚了咸宜公主,这可就等于是直接把李曦绑在寿王殿下的战车上了,这办法竟是比自己原本设想的还要好,如此一来此事若成,怕是就算李曦不愿意,也得被迫的站到寿王这边来跟自己同呼吸共命运了。

于是,这拉皮条的任务,他很自觉地就接了一半儿过去,当下里便抚掌笑道:“殿下所言甚是,此情此景,其美如画也,更有佳人当此,子日兄素有捷才,岂可无诗乎?”

好诗,当然是可以有的,就是为了把今儿这场面应付下去,在寿王李清面前不至于坠了自己此前的偌大名声,也必须得拿出一首说得过去的好诗来。

但是,李曦扭头看看咸宜公主,见这位公主此时已然是越发的摆出了一副清傲的姿态来,虽然十五豆蔻脖颈细腻白皙,那胸口也已薄有资本,更加眉如远黛面目如画,说实话,倒真是有些可观。可问题是,你丫的也太装逼了吧?

李曦看见她那副样子,实在是没有好感。

咸宜公主殿下刻意的摆出这么一副架势来,再加上眼下李清和陈庆之又是这么一唱一和的架势,李曦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可问题是,如果把李太白那几首《清平调》拿过来夸这位装逼的咸宜公主,李曦觉得实在是有点糟蹋了人家李白的一番心血。

再说了,诗仙大人的诗那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说到描写和赞美女人,他的那三首《清平调》比之李商隐的《锦瑟》也绝对是毫不逊色的。而看咸宜公主这架势,没准儿是对自己有点意思了,不然寿王李清不至于摆明了车马的给自己妹妹拉皮条。那么,要是万一诗仙大人的名作一拿出来,这位文学女青年还真是以为自己对她有意思了,可怎么办?

所以,不可,万万不可

老师周邛有言在先,皇子不准碰,公主也不准碰。

到眼下,虽然自己根据实际情况略做调整,可以适当跟寿王殿下李清眉来眼去的勾搭一下,给太子李鸿一些压力,叫他以后不敢轻举妄动,至少是不至于再用出那种刺杀的卑劣招数来,但是公主这一块儿,却还是碰不得的。

大唐的公主们,简直臭大街呀

思来想去,李曦这心里就逐渐掂量清楚自己该怎么办了。

要好诗,有,上学那会子虽然功课只能算一般,但几位大诗人的名篇还是都背过一些的,甚至于在高考前为了拿那几分的名句填空,还加大过背诵面,不就是几句美人诗么,中国人最善于夸美人,历史上那么多诗歌,至少一半以上是为美人写的。

于是,当下李曦从咸宜公主李福儿身上收回目光,笑着看看李清,再看看陈庆之,然后便站起身来,在亭子里缓缓踱着步子。

再怎么捷才,也不能张口就来啊,那个也太假了,所以,这个作诗之前的姿态,倒是必须要摆一些出来的。

当下看见李曦沉吟着站起身来,在亭子内来回踱步,几个人顿时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了。就连李福儿都不由得扭头偷觑过去,心中暗暗得意,心想,既然这李曦这般知趣,清哥哥只是略点拨了他两句,他便已经上路了,那么……若是他真能为自己做出一首好诗来,自己也就凑合着……选了他吧

这时候,就在大家的满心期待中,李曦踱步完毕,双手往身后一背,昂着头,笑道:“曦在蜀州时,家有一伎,其形貌倒是与公主差堪放佛,亦美人也。故今日得见公主花颜,倒是让曦不知不觉就想起她的风情来。也罢,就为诗一首便是——”

他这话里拐着几层弯儿,饶是聪明如寿王李清、咸宜公主李福儿,乃至于长史陈庆之,听完了他这个话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之间还没等仔细寻思一番,李曦已经朗声吟道: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这首诗一念完,李曦便笑眯眯地回去坐下了。

他念的这诗,自然又是李商隐李义山的大作,是从《碧城》三首中选了第二首,话说李商隐以写悱恻缠绵的爱情诗着名,上学那会子,对于他的一些名作,李曦倒真是背过不少,这会子拿出来,自然是惠而不费。

这首诗搁在后世,索引甚多。而且历来注解李商隐的人极多,又偏偏喜欢各执一词,当初李曦背下它的时候,说实话压根儿也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美,尤其是第五六句,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李曦尤其喜欢,就背下来了。

后来他当然是看到过很多种版本的解释,但是都觉得未免有些牵强附会,总之是觉得不太对,一直到后来,也忘了是从什么上头看到了一个解释,这才让李曦恍然大悟了。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首**诗。

别的不说,单说赤鳞狂舞拨湘弦一句。

“弦”即为“琴弦”,在中国古代,这是女.阴.器官的部位名称。《交接经》云:“又素女曰:女人阴深一寸曰琴弦,五寸曰谷实,过实则死。”

中国古代按入阴深浅尺寸,分别为它们的位置命名:中极(阴.道口),琴弦(入阴一寸处),麦齿(入阴二寸处),婴女(入阴三寸处),昆石(入阴四寸处),谷石(入阴五寸处)。而女性最理想的性兴奋位置正是琴弦与麦齿之间,所以“赤鳞狂舞拨湘弦”其实就是描写了在男女**之时的一种性.爱姿势。

紫凤放娇,赤鳞狂舞,简直就是淋漓尽致的写出了男女相戏之情。

后世西夷曾有巴尔蒂尼君,做了一幅着名的画,名字就叫《吉它》,那幅画简直就是李商隐“赤鳞狂舞拨湘弦”一句的西方图解:一位形容落魄的男子,把一位赤luo的少女像吉它一样抱在膝上,右手拨向“湘弦”位置。

至于另外几句,诸如玉池荷叶正田田等,自然也是不难叫人想起汉乐府《江南》中的名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个“鱼戏莲叶”,也正是性的隐喻。所以归总来看,“玉池荷叶正田田”一句,便恰是勾勒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裸体美人。

如此一来,这首诗的意思,可就不难解释了,拿到当下,李曦把它念出来,而且打的名头是要送给咸宜公主李福儿的,所以这首诗的意思就是——

看见你的模样,听到你的声音,我心中突然伤怀,想到了昔日我榻上那个罗衣羞褪的完美佳人,你若不和我这位你的乘龙快婿萧史重逢,那么不管是谁喊你,都不要回头,也千万别给老子弄顶绿帽子,因为我还时时都在挂念你啊,想起当初咱们上床那时候的美妙情景,尤其是现在,当我只能一个人孤枕难眠,更是加倍的想起了你的美妙琴弦。

要说这首诗写的,那自然是极好,千年以降,提到爱情诗,提到李商隐,这首诗几乎躲不过去的要成为必须说的一首,虽然地位不如《锦瑟》,但其实就诗歌本身的成色来说,却是丝毫都不比《锦瑟》稍逊的,而且它跟《锦瑟》的风格也都是一脉相承,因此,李曦这首诗刚念完了,对于亭内众人来说,的确又是一次不小的震撼。

只是,因为这首诗是说好了要写给咸宜公主李福儿的,所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寻思,这首诗,可是不恭的很

陈庆之本想下意识的就拍手叫好,手都抬起来了,却又愣住,然后,他转转眼珠子想了一会儿,吃惊地看了李曦一眼,这手边便愣在半空中了。

话说,这首诗搁到后世里,固然会索引很多,各家都有各家的解释,拿到唐代来,也是如此,因为诗题晦涩难解,本就是李商隐的代表风格,但毕竟这首诗的指向性还是很明确的,而且对于陈庆之和寿王李清这等有学问的人来说,字面意思理解起来丝毫不成问题。所以,听完了之后稍微一想,人家陈庆之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李曦的诗意之所指。

他不明白还好,一旦他明白了,这一时间里反而是鼓掌不是,不鼓掌也不是了。心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咋舌:这李曦,也太不拿公主当东西了吧?

这时候再回想一下刚才李曦念诗之前那番解释的话,这可就更是有意思的紧了。

拿公主,比一歌伎?

而且,这献给公主殿下的诗里面,你赤鳞狂舞?还拨湘弦?

这是摆明了不拿公主当根菜啊,简直就是拿了做歌姬一般的狎弄把玩了……

于是,陈庆之缓缓地收回手臂,低了头端起酒杯,一脸的尴尬,干脆谁都不看了,只是装没听见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中酒。

而这个时候,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也已经是反应过来了。

如果说刚才听到李曦拿自己比他家中一歌姬的时候,李福儿还只是胸中唯有薄怒的话,那么现在,他简直就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其实如果李曦这首诗不是打着直接献给她咸宜公主的名头,干脆就说是想起蜀州的佳人,是写给她的,那么咸宜公主李福儿指不定还会大加赞赏。毕竟大唐时代,女性们并不是特别忌讳谈到性这个话题的,尤其是在诗歌之中,诗人大多狂放,写到性就更是不值什么,若是写得好,非但不是什么德行有亏,反而会被赞是风流骚客。

而且对于李福儿这等身份尊贵的女子来说,本就是无数风流诗人的梦中之人,即便隐晦的扯一些这个话题,她也大都只是会一笑而过罢了。

在现代社会,你要是跟一个女人说,我昨晚做梦梦到你了,梦到咱俩叉叉圈圈了,那女人会骂你流氓,骂你不要脸,但是在大唐的女人们看来,能够得到男子梦中的青睐,甚至叉叉圈圈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恭维。对于这种等级的所谓“调戏”,她们心里并不会有多么的反感,只要你别弄得太露骨就好。

但是,当李曦摆明了是把这首性.爱诗送给李福儿这么一个十五豆蔻,还没有经历过任何男女.性.事的女孩的时候,却已经不是什么调戏和恭维了,如陈庆之所想,这就是在……作践狎弄甚至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歌姬一样在把玩

别看李福儿才十五岁,学问还没法儿跟陈庆之比,但是要知道,大唐的宫廷教育向来不避讳这些东西,所以即便是这诗中的典故偶有晦涩,而且还比较黄色,但李福儿却仍然是可以一下子就听得出来的。

因此,当李曦坐下之后优哉游哉地端起酒杯来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却是突然拍案而起,这会子,什么文学女青年的姿态,自然是统统都不要了的,她只是愤怒地瞪着李曦,豆蔻少女那堆雪般贲起的**急剧的上下起伏着,大声道:“李曦,汝敢作践我耶?”

李曦闻言一副不解的模样,摊摊手,道:“没有啊,公主殿下何来此言?”

念这首诗之前,李曦就已经打算好了,公主是可以捉弄一下的,但是却绝对不可以落人口实,毕竟咸宜公主是寿王李清的亲妹妹,武惠妃的女儿,而且人家还没出嫁呢,如果落人口实,显然,这足够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说不大,这事儿毕竟模棱两可,而且玄宗皇帝也不至于小气到就因为自己作诗捉弄了一下咸宜公主,就把自己抓起来砍头,但是说不小呢……堂堂皇室公主,云英未嫁之身,岂容尔等信口诬蔑?

所以,等到咸宜公主发作出来,李曦装作不解的模样问了一句之后,便很快又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了,公主殿下肯定是误会曦这首诗里的意思了。”

然后,他看看寿王李清和陈庆之,见他们都是一脸纳闷,就笑道:“想必,殿下和陈长史也是误会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道:“吾此诗所写,乃遥想仙子尔”

“萧史乘龙,弄玉配凤,彼此相携,翱翔而去,岂不快哉?如曦这般,虽日日上望,却也只见得一片云山雾绕而已,只能徒有羡言,故以此溢美于公主尔”

他这话说的文雅,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看,我这首诗写的是我很羡慕人家萧史当年,吹了一首曲子就把公主弄玉给勾搭走了,两人可以相扶以老,每天都办那件事,多幸福啊,可惜,我也只能是想想罢了,我知道,我是够不着公主的,所以早就做好了一个人孤枕难眠的思想准备了,不敢多想……

一个兜揽之间,他竟是把这首诗的意思给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自己又拉回来了

这样一来,叫他这么一解释,这首诗自然就不是污蔑公主了,相反,这是一种赞美,而且是拿公主来比作弄玉公主那样的来赞美,而且为了烘托公主的牛叉和高贵,你看,像我李曦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敢奢望能跟萧史一样……

听了这个解释,别说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愣住了,就连一向自负足智多谋且擅急智的陈庆之,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为之咋舌不已。

心想:这李曦也未免太厉害了些,他那诗里的意思如此明显,谁能听不出来?但是叫他这么一解释,那层卑下的意思却是立刻就消失不见了,竟然变成了一首再正宗不过的赞美诗

而且仔细想想,你不能不服,李曦这个说法竟是完全解释的通

虽然每个作诗的人都知道,只要一提到龙凤,在诗中都是比作男女的,至于紫凤、赤鳞,那自然也是本该做男女对解的,但是如果把这首诗的本意改作是献给公主,公主么,本来就是天子之女,自然是龙女,而且按照市井间的说法,这天家娇女,也是被称为凤凰的,如此一来,拿来咸宜公主与弄玉做比,都比作凤凰,也无不可……

至于什么楚佩,什么湘弦,你当然可以拿来做男女性.器来理解,但是如果非把它们都理解成男女定情之物,而且一是佩,高洁之物,一是弦,乐器,这当然本来就是字面的本意,哪里会有不可以的说法?

显然,不光是陈庆之想到了这些,李曦这么一说,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也都是很自然的就想到了这些。

虽然明知道李曦这肯定是诡辩之词,但是他这么解释,完全是很通畅的,很合情理,也很合逻辑,你有什么话好讲?

当下里,咸宜公主深吸气,再深吸气,本来还不是特别茁壮的**,硬是让她自己这个大吸气的动作给抖动得相当蓬硕惊人。

然后,咸宜公主殿下狠狠跺脚,“李曦,你好,你很好福儿今天记住你了”

说完了这句话,刚刚在诗里从头到脚,连琴弦都没躲过去的被李曦摸了一遍的李福儿觉得自己已经是再也没脸在这亭子里待下去了,于是她恨恨地盯着李曦看了片刻,拂袖便走。

如果单单只是被调戏了,还倒罢了,关键是此前她曾经满以为李曦这就要向自己靠拢了,这前后的落差,自然是大的厉害。

而且,若只是如此,还倒好说,问题是,李曦明明是把人家从头到脚调戏了一遍,偏偏还能自圆其说,叫人明知道让他给摸了,却硬是找不到证据,甚至还只能看着李曦扮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这个……实在是太气人了,太打击人了,也太让人脸上下不来了

眼看着她走了,寿王李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因此便只能是看看陈庆之。

其实李曦这一来一去的意思,他都明白了,只不过该如何决断呢?

他既不会像自己的妹妹咸宜公主那样,因为期望太高,所以有着切肤之痛,可那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自家妹妹被李曦这般作弄,他这心里自然也是不爽得很。

如果他再年长几岁,经历的事情多了,此时大约就会也随着李福儿一起拂袖而去,说一声,“子日先生所言,孤不敢苟同,道有合有不合,子日先生不必多说,孤王事忙,就不相送了。”如此一来,才是十足的皇家气派——既表示了不赞成和反感,却又并不勃然作色给人以势压人的感觉。

但是显然,这时候的李清,毕竟才只有十七岁,而且如果算整年整岁的话,他其实才十六,即便再是皇家子弟,再是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可他自己的情窦还没开呢,也还没老婆呢,初次遇到这种事情,他自然免不了是要有些手足无措的。

于是在这个时候,他少见的露出一丝无措,只能是看着陈庆之,让他帮自己拿出一个该有的态度来。

而这个时候的陈庆之呢,固然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李曦心中对咸宜公主怕是并无好感,也就是说,这次寿王殿下的拉皮条,怕是要失败了。

但是在他看来,李曦却毕竟是有才的,抛开那首诗不论,单只是李曦这反过来的第二种讲诗法,就足见他有多么厉害,人称有捷才,真是一丝儿都没说错。

所以,这会子虽然李曦已经摆明了车马的不甩咸宜公主了,他却仍是会忍不住的想,这李曦如此长才,若肯为寿王谋,该是何等幸事?

于是当下看到咸宜公主带着自己的宫女颜清微走远了,他看了寿王李清一眼,弄明白了寿王的意思,当下便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很直接地问:“子日先生,咸宜公主虽则出身皇家,却毕竟年幼,而且脾气素来如此,还请子日兄勿怪”

一听他竟是主动的跟李曦道起歉来,寿王殿下不由得一愣,陈庆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这时候说完了这句话,便赶紧给寿王李清丢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你别说话。

寿王李清犹豫了一下,他到底年纪轻些,遇到这等事情,还不太懂得该怎么处理,陈庆之是他的长史,素有机谋,因此这时候虽然陈庆之竟是反过来向李曦道歉的做法让他心中不悦,不过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表示不参与,耳朵里却还是很认真的在关注着陈庆之和李曦之间的对话。

而李曦听到陈庆之这番话,知道他是个明白人,当即就摆手,道:“没什么,说起来,还是曦荒唐了,呵呵,仅以此一杯向寿王殿下还有陈长史,致歉了”

说完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起身道:“多谢殿下相召用酒,今酒已酣,诗已完,曦请告辞”

他要告辞,寿王李清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是哼了一声,不说话。

有这一声哼,就足够了,礼节上就算是没有偏差了,于是当即站起身来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陈庆之看看寿王李清,再看看李曦,又是一脸苦笑。

自己刚才说什么道歉的话,本意是想替寿王殿下挽回则个的,但是显然,人家李曦不吃这一套。而且,似乎寿王殿下对于自己的主张,也并不怎么满意。

犹豫着看了寿王李清一眼,陈庆之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口中对寿王李清说着,“下官代殿下送一送子日先生”,然后便起身追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玉真

第四十一章玉真

走在李曦身侧,陈庆之皱着眉头问:“子日先生,莫非你就这么看不中公主殿下么?”

李曦闻言停下脚步,看看陈庆之,突然搂住陈庆之的肩膀,酒后佯狂,趴在他耳边低声道:“长史大人是个有趣的人,曦很是钦佩,只是,有桩不解,想要请教大人:男子好声色之美,古来如此,只是,美色当前,我等男子自然是更喜欢上,而不是喜欢……”

说着,他拿手虚空写字给陈庆之看,“尚”

陈庆之愕然无语。

李曦的话说的不算委婉,不过却也清晰的表达出了,他对寿王殿下和咸宜公主,都并无恶感,而且也承认咸宜公主是挺漂亮的,如果是个普通女子,李曦倒是不介意勾搭一下,但她却偏偏是公主,而且还是那般傲娇姿态,人家李曦自然是避之惟恐不及了。

当下陈庆之闻言不由默然,若是胸无大志者,对于公主的垂青,一个驸马都尉的位置,自然是巴不得的,但是对于李曦,显然这非但没什么诱惑力,相反,还是一个束缚。

明白了这些,陈庆之也只好自己心中叹息。

原本他打的主意是把李曦拉拢过来,虽然寿王殿下的出发点跟自己不太一样,不过跟自己也勉强算一路,只是事先自己却并不知道,原来寿王殿下这边打的算盘,竟是要为咸宜公主选驸马,但是人家李曦压根儿就不屑,于是这一来二去,本来是可以慢慢来办的事情,反而被今天这一场小宴给弄得有些僵了。

不过幸好,虽然咸宜公主拂袖而去,但是刚才寿王殿下毕竟还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示,所以,双方的关系还并没有僵硬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因此当下他便点点头,叹息着道:“子日先生志在千里,庆之已然知晓,请先生放心,寿王殿下这边,庆之愿为开解一二,至于咸宜公主那里,她年轻些,性自由高傲,日后若有得罪处,还请子日先生略看寿王殿下与庆之的薄面,不要与她计较。”

陈庆之这话却是有些交好的意思了,李曦闻言不由得就对他好感大增。

虽说人家身为寿王府长史,其实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寿王府考虑,但是他处事机敏,行事有度,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曦虽然刚刚羞辱了人家一番,但其实从他心里,可也并不愿意在已经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基础上,再得罪一个寿王。

所以听了陈庆之这话,李曦当即道:“也怪曦酒后失态,竟是惹了寿王殿下与咸宜公主殿下的不快,唉,就请庆之兄多帮忙描补描补吧”

陈庆之闻言心中苦笑,心想,你只是酒后失态吗?看你那从作诗到翻转解释时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怕是早就腹案了吧?

心里这么想,对于李曦肯主动低头转圜一下,陈庆之还是很高兴的,当下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寿王府的门口,两人聊得投机,到了门口处,陈庆之拉住李曦的手依依话别,两人约好了找时间再次小聚,陈庆之这才亲自送了李曦上车。

眼看着车子走远了,陈庆之怅惘地站在寿王府门口,无奈地拍拍自己的额头。

惠妃娘娘的殷殷叮嘱,他当然是片刻不敢忘,可是……

寿王殿下似乎也是一副隐隐发奋意在储君的架势,但是却毕竟太年轻了呀,甚至于他连什么人是该敬而远之的,什么人是该尽力拉拢的,什么人是该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过来的都搞不清楚,自己纵是身为长史,又有什么用?

扭头再看看李曦那远去的车架,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感觉,那个今年才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一飞冲天了。

而自己本想帮助寿王殿下把他争取过来,但是显然,错过了今天,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寿王殿下就已经永远的错过他了。

离了亭中小宴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还只是脸色涨红而冷郁,眸中含着怒火,一等上了马车离开寿王府,身边只剩下一个贴身的宫女颜清微了,她这才忍不住开始掉泪,马车行不多远,她已经委屈地嘤嘤哭了起来。

“清微,你说,本宫哪里做错了什么了?他一个小小的国子学学子而已,凭什么这般羞辱我?……上次在李家,他当初羞辱我,就够不给我面子了,但是我并没有同他计较,今天还是来见他了,我是要给他机会呀,他不领情便罢,为什么还要羞辱我……”

她一行哭一行说,梨花带雨,看去好不可怜。

颜清微能得以进宫服侍公主,家中自然不是普通人家,甚至她自小便跟着家里的塾师念过书识过字,而且进宫以来见识日增,倒不是个没眼力的,只是这会子她虽然有心想劝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她看来,或许公主殿下以为自己肯给李曦机会让他作诗咱们自己,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甚至在骨子里,公主殿下还只是拿他当做一个不值一提的国子学学子来看待而已,但是事实上呢,人家李曦可是名镇长安的大名士,你以为你已经很给别人脸面了,却不知道,你给的这所谓脸面,只会让人家难受,压根儿就不会领情

只是她心里有这个话,却无法说出口。

再者她也知道,公主殿下的心里已经是存了气,不管自己怎么委婉劝解,怕她都得要哭一哭,把这口气送下来才好,所以也就干脆沉默着,只是听着她在一旁哭着说些自己的委屈。

咸宜公主李福儿乃是玄宗皇帝和武惠妃最最宠爱的女儿,自打生下来一直到现在,都可以说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再加上她逐渐长大之后又生得惠妃娘娘一般花容月貌,在长安城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们中间颇受追捧,一直以来,她都是想当然的中心人物,只有她被别人宠着让着的份儿,却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人根本就瞧不上她?

在她的哭哭泣泣之中,马车已经进了兴庆宫。

这一路上,她眼泪也好淌了有一大盆,虽则是越想越委屈,但毕竟颜清微不说话,她一个人哭来哭去,那股子劲儿无处可使,也就渐渐褪去。

只是到了兴庆宫内下了马车,远远的看见自己的父皇、母妃,还有玉真姑姑了,她这才又忍不住委屈再次涌上来,一声不吭的,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就流出来,走过去之后不等人说话,就一头栽到玄宗皇帝的怀里,再次委屈地大哭起来。

玄宗皇帝在南熏殿内处理了一些政务之后,因为得到消息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到宫里来了,便过来陪着她和武惠妃一起说话,谁知道大家正说得高兴,李福儿却突然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着扑进怀里,他顿时便皱了皱眉头,先是安抚了李福儿几句,然后就忍不住抬起头来瞪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的颜清微一眼,便忍不住喝问道:“福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是怎么贴身伺候的?”

他这么满含威严的一问,颜清微当即便跪下了,然后她便把今日小宴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虽然是当着咸宜公主,可是颜清微倒还不至于偏颇的胡乱往李曦头上扣帽子,因此她的说法,大约就是一个普通旁观者的阐述。

听她说了事情的缘来,玄宗皇帝顿时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这时候武惠妃也不便说什么,便赶忙伸手把低了头只知道哭却说不出话来的李福儿扯过去,一边把她娇宠地揽在自己怀里,一边低声地劝说着,一旁的玉真公主这会子也是凑过来轻声地劝说着。

她一离开,玄宗皇帝便站起身来,在殿内缓缓地踱步,脸色阴郁之极。

他爱女心切,知道李曦居然拿堂堂帝室公主比作一歌姬,而且还写出那等荒yin的句子来,虽则他自有一番歪理来解说,但玄宗皇帝听得真切,这心中自然是不可能不怒。

只是怒归怒,他却也明白,大约李曦那么聪明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往死了得罪堂堂公主的。

因此来回踱着步子,他忽地停下来,看看趴在武惠妃怀中仍旧哭得哀哀切切的李福儿,叹了口气,便又扭头盯着犹自跪在地上的颜清微,喝问道:“朕有话问你,你据实答来,不许瞒哄。”见颜清微一个劲儿的点头,他便问:“福儿是不是很喜欢那个李曦?”

这话题问的,简直直钻肺腑。他问出来这话,不等颜清微回答,武惠妃和玉真公主就纷纷地扭头过来,都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颜清微。

颜清微闻言有着片刻的愣神,她不敢与玄宗皇帝威严的目光对视,便扭头看看咸宜公主,只是听见这话,咸宜公主虽则也是吃惊地抬起头来了,却仍是泪眼婆娑啜泣个没完。

于是她便低了头,小声道:“回禀陛下,以奴婢观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大约是对那位李曦有些好感的。”

她怕咸宜公主听了不高兴,不敢直说咸宜公主确实是喜欢李曦的,而且今儿去参加那小宴,其实就是想让她哥哥寿王李清帮着拉皮条来着,所以便换了一个词,说好感。

不过好感这个词尽管不如喜欢来的更加直接,却也足够在场几个人听出味道来了。

玄宗陛下闻言就是一声叹息。

这时候李福儿却是一边胡乱的抬手抹泪一边哭着喊道:“颜清微,你不许胡说,我哪里会喜欢他那种人,小气,下流,卑鄙无耻”

她这一骂,本来还心中存疑的武惠妃与玉真公主却反倒一下子笃定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一丝苦笑。

看来福儿喜欢李曦这事儿,是不会有错了。

玄宗皇帝听了自己宝贝女儿这个话,顿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在锦凳上坐了下来。无奈地摆摆手,对颜清微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下去吧。”

他尽管再怎么千古一帝,再怎么大权独揽,可是在咸宜公主李福儿面前,他却首先是一个父亲,遇到这种事情,自也是说不出的头大。

自己女儿十五岁了,有了喜欢的男人,这本是好事儿,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能让他这做父亲的都很满意的年轻俊彦,这就更加的好,反正皇帝女儿不愁嫁,只要一道圣旨下去,哪怕你有老婆,也必须把那个老婆给休了,娶我的女儿。

但问题是,这个人是李曦。

而且人家李曦还压根儿就瞧不上自己的女儿。

当然,更大的问题还在于,玄宗皇帝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清楚地知道李曦为什么压根儿就不愿意搭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偏偏的,他心中竟是隐隐约约的有些赞同李曦的决断。

驸马都尉啊,品阶很高,地位很高,可以说,只要娶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他李曦此生就算是保准了可以衣食无忧一生优渥了。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也就只能做一个有名无权的驸马都尉了,也就是说,不管他有天大的本事,都必须憋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自打李曦那封奏章上来,玄宗皇帝先是怒,继而怕,再然后就是深思,虽然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狠下心来下决定要怎样,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李曦所说的,绝对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即便是想自欺欺人,却也骗不了多久了,务必在自己老去之前,帮下一代人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不能把这个大包袱留给下一代皇帝。

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李曦虽然未必就可以担纲做主力来冲锋陷阵,但至少是作为最初提出这个建议条陈的人,他的意见,他的看法,和他的参与,都是必不可少的。

自己没有杀他,没有动他,只是把他调到长安来塞到国子学里让他读书,所以他肯定是明白了,他的意见,自己已经是肯定会采纳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而且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糊涂皇帝,既然发现了问题,那么早早晚晚,肯定会出手,而只要自己一出手,他就肯定有用。

所以,面对咸宜和清儿的联手诱惑,他选择了毫不避让的得罪。

以得罪他们兄妹俩为代价,他在很清楚的告诉自己,他李曦,不愿意做一个被圈养起来的男人,他渴望得到机会,渴望得到重用,来一展胸中抱负。

如果爱上他的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对于这件事,玄宗皇帝怕是高兴都来不及,甚至于,只要喜欢上李曦的不是咸宜公主李福儿,换了其他的女儿,玄宗皇帝大约心里也可以抵定得很,但是,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儿……是福儿啊

玄宗皇帝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武惠妃和玉真公主都不说话,只有咸宜公主李福儿在那里哀哀切切地一行哭着一行诉说着心中莫大的委屈。

过了好大一会子,玄宗皇帝豁然起身,满脸怒气地拂袖道:“罢了,虽然朕也很是看重李曦,但是他居然敢如此侮辱朕的女儿,朕又岂能饶他”

他走过去,爱抚着咸宜公主李福儿的后背,道:“福儿,你莫哭了,父皇即可下令将他擒拿,杀之”

乍听此言,武惠妃还只是一愣,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却是异口同声地道:“不可”

说完了,玉真公主反省过来,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过火,似乎对于李曦这么一个连一次面都没见过的人,自己不该表现的那么关切,然后便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幸好这时候李福儿已经占尽了大家的关注,倒是无人察觉她的异常。

李福儿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道:“父皇,您……您不能杀他……”顿了顿,她不知不觉的就已经收住了哭泣,却是脸上微微有些红,佯装愤怒地哼了一声,道:“请父皇把他抓起来,交给福儿,福儿要好好的羞辱他一番,不然难消福儿心头之恨”

玄宗皇帝闻言微愕,摆手道:“不可,不可,他虽然作诗羞辱你,但毕竟自有解释,倒不是什么太大的罪名,再说了,他如今也是天下名士,若说找个理由来立刻把他杀掉给我儿出一口气,尚可为之,若说抓起来羞辱一番……唔,不可呀”

想了想,他一脸沉谨,道:“还是抓起来赶紧杀了吧,干净利索,朝野上下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好的议论,等这事情传出去了,他也人头落地了,别人想说什么,也只好背地里,断断不至于闹出事情来。为了帮我家福儿出这一口气,就让他们背地里骂朕几声昏君就是”

“不可”

李福儿闻言再次给吓了一跳,他虽然心里恨透了李曦,但是一见自家父皇如此怒气冲冲要杀掉李曦为自己出气,这心里原本的怒气,还真是不知怎么就忽然地消失不见了。

当下里她嗫喏半晌,这才道:“若是父皇真个疼我,那……那我要让李曦娶我”

听她果然如此说,刚才还表现得怒气汹汹的玄宗皇帝不由得瞬间就收回了那副表情,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如此啊,这么简单的一试就给试出来了。

只是,难道父皇真的要逼着李曦娶了你不成?反正只要李曦一旦做了驸马都尉,那么朕就是决计不会再用他的,那么如此一来,这处理藩镇一事,就等若提前折去一臂呀

这时候,武惠妃见玄宗皇帝满脸的无奈,便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说话,只是她才刚开口唤了一声“三郎”,便见玄宗皇帝已经摆了摆手,道:“让朕想想,你们让朕想一想……”

这会子咸宜公主李福儿也已经不哭了,于是三个女人就站在那里看着玄宗皇帝再次来回的在宫殿之内踱步。

良久,玄宗皇帝停下步子,无奈地摊手,道:“好吧,福儿,朕可以不杀李曦,但是……朕知道,李曦早在蜀州时就已经订了亲,所以,朕也不能帮你把她抢过来,若你真个是喜欢他……唉,只要李曦愿意尚你,朕、朕就答应了。”

左右思量,没有好办法,所以玄宗皇帝干脆选了一个不作为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曦尚了公主,福儿固然高兴了,可是朕却要失去一个处理边镇事务的莫大臂助,但是李曦不尚公主,朕固然高兴了,福儿既然情动于他,心愿难偿,却难免要郁郁寡欢,所以,朕不管了,你要是能让他答应娶你,那是你的本事,朕无话可说,反过来,你要是没办法让他娶你,那也与朕无关,反正朕是不会帮着你去逼他的。

听了这个话,李福儿顿时就撅起了嘴儿,还想要央求几句,“父皇,您刚才……”

玄宗皇帝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心说你还不知足啊,李曦本来是朕准备大用的,现在你一开口,朕看你那么委屈,就丢开他不管了,让你自己下手去捉,这已经是天大的疼爱了。

他看看咸宜公主李福儿,道:“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李福儿闻言再次撅嘴,不过玄宗皇帝虽然向来宠她,却也毕竟是皇帝,宠她时固然是万般宠爱,可是一旦板起脸来,却也足够威严。即便李福儿那么傲娇的性子,眼见自己父皇板起脸来,却还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于是,她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武惠妃。

这时候,没等武惠妃开口劝说李福儿,一旁一直都被忽略掉了的玉真公主却是突然开口道:“前几日御史大夫李适之家中设宴请了我,我当时身体不适,没有过去,说好的就在这几日里,我要设宴请他们几位好友过去一叙,也算是补上一份意思,不如到时候也请了那李曦过去,就由我,代福儿再跟那李曦说说?”

一听这个,李福儿顿时满脸喜色,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玉真公主,喜道:“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

玉真公主闻言笑笑,这李福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心中自然疼爱,那李曦她虽未亲见,闻他之名听他之诗却也已有几个月光景,心中早就以为他乃天地所生一奇男子,因此若有机会,她倒是愿意促成此事的。

这时候听见她这般说,玄宗皇帝也只好揉揉眉头,叹息道:“便如此行吧”

第四十二章 莲莲

第四十二章莲莲

长安,李曦的府邸。

偏厢的小配房里只有莲莲一个人,门闭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从书房那边传过来,李曦读书时喜欢安静,宅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都乐得找个地方猫着聊会儿天去,正好给李曦腾出个清净的环境。

这时候,莲莲正在走笔疾书,字字如落莲花,字体娟秀而峭立,独有风骨。

即便是平日里跟她关系最好的妙妙,也只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是从很小就被拐卖出来的,别说识字了,压根儿就从小都没见过书本是什么样子,至于李逸风和庚新,则都是挑中了莲莲的乖巧伶俐,再加上她年纪轻轻做事情却沉稳,而且生得也好看,所以才把她买了回来做个伺候丫头,他们却是根本就不知道,今年才十四岁的莲莲,竟是写得一笔好字。

“昨日一早起,读书,近午,与李逸风密谈,似说高升事,至晚,饮三杯,睡,一日安生。如禀,不记日。”

简单的四行字一挥而就之后,她熟练地拿起纸来吹了吹,稍停了一下,等墨迹半干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折叠收起,纳于袖内,然后便把纸墨笔砚等物重又放回一个托盘里。

他返身打开门,在院子里扫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回身拿了托盘,径直走到旁边一间平常李逸风用来处理笔墨事务的厢房里,推门进去之后将纸墨笔砚都在原处又摆放好了,这才又转身关门出来。

然后她走到正堂里,果然炉水正沸,当下她利落的把茶叶放好了,掂起茶壶,抖手之间,茶香便顿时飘了起来。

一碗浓酽馥郁的茶汤沏好了,她拿托盘端了缓步走到李曦的书房门口,探头见李曦正闭着眼睛背书呢,兴许是闻见茶香了,李曦吸了吸鼻子,停下了背书声。

李曦睁开眼正看见莲莲手里捧着茶盏,正自羞羞怯怯地站在门口,似乎是不知道是否该打扰自己,便笑着冲她招招手,“来,进来,好浓郁的茶香啊,正好口渴了”

莲莲羞羞怯怯地一笑,进去把茶盏放下了,低下头,未语靥先红,“公子爷小心,有些烫。”然后便低着头退出门去了。

李曦笑笑,端起茶盏来一边吹一边啜饮,心里怎么都觉得,似乎自从那日遇刺时自己抱过这小丫头一回,她就突然比以前还要害羞起来了?

不过她实在是得用的很,妙妙也很好,就是不脱稚气,多少还有些小孩子性儿,贪玩、懒睡……当然,这让她比莲莲要可爱些,不过向这种听着自己一个劲儿的读书就想起来沏一杯茶送过来的事情,大约是不要指望她会想起来了。

他这里感慨着莲莲的好,却不知道从他的书房里出来之后,莲莲便收拾了一下,然后径直去了宅子的后门。

李逸风当初给李曦预备下的这栋宅子前面是一条大巷子,后边的小门却略有些偏僻,却是一些普通商贾百姓们聚居的小巷弄,像这种巷子,往往都有一个特点,有些脏乱,不过却分外的热闹,有人气儿。

白日里大街上到处都有孩子乱跑,有些老妪就坐在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吆喝着管束孩子,还有些干脆就在门口外边巷弄里洗衣裳的,脏水都是顺手一泼而已。

当然,像这种小巷子,也是断断少不了小商小贩的。

莲莲走到后门的时候,一个推着小车卖脆枣子的正被一帮孩子围在中间,孩子们顽皮,虽则缠着家中大人给买枣子吃,却还是免不了要随手捻起一个来就往嘴里塞,急得那小贩什么似的,“吃不得,吃不得,三个钱二斤的东西呢,你们这般的顺手吃,俺岂不是要赔死”

一边吆喝着,伸手拦着那些孩子们的手,一边还忙着过秤,秋深时节了,他倒是忙得额头渗出汗来。

等他的生意经唱完了,缓缓地推着小车往这边来,看见莲莲站在门口,便笑着问:“这位小姐,您要不要买点枣子?河东的大枣子,您尝一个,不甜不脆不要钱”

莲莲笑笑,“看着也不错,来二斤吧”

那小贩闻言高兴地答应一声,这就动手称枣子,莲莲自然不免要走过去挑挑拣拣,时不时把那小贩捧起来的几个枣子给摘出去扔回他的小车上,借着这个功夫,一纸素笺便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那小贩手中。

然后,过好了秤,莲莲数了三个铜钱给他,便从袖子里拽出一条帕子来包了枣子,转身回家去了,那小贩做完了这一单生意,也就立刻拿布蒙了车子,推起小车,迅速的出了巷子。

莲莲把枣子拿水洗过了盛在水晶盘里端着回到前边正堂里的时候,李曦正跟李逸风对坐。

李逸风正在说,“连着十天了,那位高老爷子也真是够狠的,居然一次都不肯见门下,这件事,怕是希望不大了……”

看见莲莲进来,两人倒是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李逸风还自说他的。

但是莲莲知趣,当下进来冲李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怕帕子往李曦和李逸风之间的小几上一放,道:“婢子听见外边又喊着卖枣子的,就想着正是枣子下来的时候,可巧吃个脆甜,就到后门去买了二斤,公子爷,李先生,你们尝尝鲜吧。”

李曦笑着点头道“好”,还信手拿起一个来递给李逸风,自己又摸了一个咬了一口,眉飞色舞的,显然是又脆又甜,莲莲看见了,便抿着嘴唇儿低头退下去了。

这边李逸风吃了一个枣子,然后又继续道:“不过有一点进步,那就是最近三次我带过去的礼品,他们府上都收下了,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好歹也算是没有完全驳了面子。只是,这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收礼,但是不见我?”

李曦挠挠眉头,对此,他也头大得很。

他忍不住道:“或许,他们父子两个其实是不想惹祸上身?”

李逸风闻言点头,“怕是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要单纯论声望,论地位,咱们这般殷切的拜访,他怎么也该见一下才是,哪怕不等门下说出邀请的话来他就马上拒绝呢,也不算什么,像这样连见一面都不肯……门下觉得,或许等您授了官,他们那边的态度就会松动些?”

李曦点点头,摆手道:“不管他了,你已经连续去了十次,他却一次都不见,从明天开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了。”

李逸风闻言点头,想了想,他正想跟李曦再说说刚才回来的时候顺道到东市里转了一圈查账的情况,却突然听得外边小李的声音,操着一口河南腔道:“公子爷,李大人亲自来访。”

李曦闻言与李逸风对视一眼,两个人前后脚站起来迎出门去,却见李适之已经自己进了院子了,看见李曦,他哈哈一笑,也不等李曦拱手,就快步过来一把拉起李曦的手,道:“子日,快随我来,走,喝酒去”

自打那日他家里的家宴之后,两人又见了三次面,两次是他过来这边,一次是李曦主动过去拜访李适之的正妻,也算是补全了兄弟礼节,只是,这三次见面中倒有两次是喝酒,尽管李曦酒量不错,却也颇有些吃不消的感觉。

此时听他急吼吼的来,又要拉自己去喝酒,李曦不由得苦笑,“适之兄,你可是堂堂的御史大夫啊,即便是下了值,也不好这么日日饮酒吧?就不怕传到陛下耳朵里,会找你的麻烦?再说了,这说出去,怕是风评也不太好啊”

李适之闻言摆手,只是一径的拽着李曦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当值期间,吾自是刚直正大,为陛下检视天下,纠劾百官,这下了值喝几杯酒,却是连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走,走,走再晚了就该挨罚了”

李曦无奈地被他拽出了门,苦笑着道:“好歹你总得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里吧?”

李适之道:“今儿是玉真道长做东,贺老仙、老张,嗨,你大都见过的,总之就是咱们几个,没外人,你尽管开怀畅饮就是”

车马粼粼,两个人在马车上闲聊着,李曦只是觉得马车跑起来速度不慢,可饶是如此,也不知道拐了多少次弯儿,跑出去足有半个时辰,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李曦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巍峨典雅的道观。

上面挂着一块素雅的木匾额,小,但是别有一番韵味,上面写着“玉真别馆”四个字,字迹遒劲,端谨优雅。门旁还侧挂着一块木牌,上写九个小字: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与上面匾额系出同一人的手笔。

看见这匾额与尊号,李曦就知道,大约这就是玉真公主修行的别馆了。

第四十四章 阴阳失调的后果与白莲花

第四十四章阴阳失调的后果与白莲花

来到长安的时日不短,李曦自然知道玉真公主。

这位公主乃是玄宗皇帝的同母妹妹,据说小字持盈,她出生后不久,自己的母亲德妃就被武则天赐死,从此之后,她和玄宗皇帝一起战战兢兢的长大,一等自己的父亲继位,他立刻就要求出家修道,当时的睿宗皇帝屡屡劝说无果,最终,她和自己的姐姐金仙公主一起出家修道,等到玄宗皇帝继位为帝,加封号为[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

因为父兄先后当政,而且都十分的疼爱她这个小女儿***,所以她虽然出家修道,但是在皇家事务中,却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独特地位,她说一句话,便玄宗皇帝都要给些面子。关于这些故事,来到长安之后不久,李曦就先后从很多人口中听到了一些,诸如玉真公主曾帮忙求情,救下了几条人命啊,比如玉真公主曾亲自为媒,促成了几桩好姻缘哪,等等。

据说玉真公主在长安有好几栋府邸,其中有她作为当朝长公主的封邸,也有一座道观,而眼下李曦看到的,则是玉真公主平日里闲居的一座宅邸,名字就叫“玉真别馆”。

李曦和李适之两人下了马车,门口便有两个垂髫道童迎过来,两个小丫头看上去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样子,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可爱,到得李曦和李适之面前,两人稽首为礼,李适之应该是来过一次了,所以两个人张口就叫出了李适之的名号,道:“李陕州安好,我家仙师恭候多时了,请随贫道来。”

李适之和李曦都是稽首还礼,然后便跟着那两个小道童进了玉真别馆。

来到长安之后,李曦也去过几个大人物的居所了,比如李适之的府邸,比如寿王府,等等,他们或则文气郁郁,或则花团锦簇,总之给人的感觉都是十足的大家气象,但是进了这玉真别馆之后,他却突然觉得,此处清幽散淡,不似人间。

当然,作为玉真公主的别馆,这里的建筑极为讲究,丝毫都不比寿王府内逊色,但问题是,这里的一草一木,显然都是经过主人家静心布置的,所以,这气氛上带了浓重的个人色彩,而偏偏的,这份浓重的个人色彩,显得有些晦暗。

一路跟在两个道童的身后走廊过檐的往这别馆里走,李曦左看右看,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据说玉真公主才三十出头吧?怎么竟是如此一份心如死灰的感觉?

不是说大唐的女冠们大多yin.乱不堪么?

就这布置,这心境,谁当此地,能yin.乱的起来?

还好,虽然这周围的环境素雅清淡,李曦看了却也只是微微觉得有些压抑而已,因为虽然坚决的反对把自己归入文学青年的范畴,但毕竟也盗窃了那么多著名的诗作,又日日走马于文人士丛,身上多少也沾了些文人气息。

扭头再看李适之这个十足的文人,自打进了玉真别馆,他便是一副兴奋之极的样子,显然,这环境很是对他的胃口。

扭头看见李曦皱着眉头左右打量,李适之似乎是明白了李曦在为何皱眉,于是他略微放缓脚步,同时伸手扯扯李曦的衣袖,等两个人速度慢下来,跟前边带路的那两个小道童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这才凑过来,小声道:“觉得别扭吧?”

李曦笑笑,“还好,只是……”他伸手指一指四周,尤其是前面一丛细竹,蓬勃蔽郁,蜿蜒遮住了一带走廊,顿时就让环境显得有些阴森怕人,当然,你要解释成别有洞天,那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这种感觉普通人不会怎么喜欢。

李曦道:“玉真长公主她……身体不太好?”

据现代医学研究发现,当个人的情绪或者身体状态出现异常时,她往往会不知不觉的主动去修改自己所处的外部环境,直到这种外部环境与他自己的心情和状态吻合,这样才会感觉比较舒服,这是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就去做的事情。

只不过玉真乃是长公主,虽然出家修道了,而且她也数次上言请求撤回自己的封号和府邸,但毕竟玄宗皇帝从未答应过,所以,她还是那个长公主,身份无比尊贵,所以李曦自然不能直接开口问这位玉真长公主是不是心理有毛病啊之类的,只好托言先问身体。

李适之闻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长公主身体一向康健。”

他看看四周,显然是很纳闷李曦怎么把思路从那一排细竹的身上飞速转移到玉真公主的身体上的,不过他本来还想跟李曦说,“每个初到这里来的客人,总是会下意识的觉得别扭一会儿,不过很快就会适应了”。不过这会子却被李曦抛出的新话题给吸引住了,扭头看看前面渐行渐远的两个小道童,他笑了笑,微微侧过身子来。

“玉真长公主一直云英未嫁嘛,黄帝内经上怎么说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李曦闻言摇摇头,《黄帝内经》、《素女经》,他都听过,可是真没看过,据说那两本书都是讲有关中医和房中术的,因此李曦倒是有心想要拜读一番,只是据说那两本书都无一例外的很是晦涩难懂,再加上他一直事情忙,也是真的没心思想到这些。不过大才子的身份演到现在,要说黄帝内经没看过,还真是不好解释。

于是他想了想,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家父去得早,我叔父说,这些书都是yin书,不许我看。”

他挖空心思的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口,可是听在李适之耳中,他却更加惊讶,“《黄帝内经》怎么会是yin书?你叔父也未免……”

为尊者讳,他与李曦约为兄弟,自然不好肆意品评李曦的叔父,因此话说到半截就打住,他低声道:“《黄帝内经》有云,女十六,绾。还有句云,女子二十不售,失阴阳。”

说到这里,他见前面那两个道童已经站住了正疑惑地看过来,这才拽了拽李曦的袖子,赶紧快走几步,同时小声道:“长公主殿下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最后那个尾音,拽的很长,很有些无奈的惋惜。

李曦忍不住在心里瞎寻思,失阴阳,意思是阴阳失调么?

在玉真别馆的后园,一处很是清雅的所在,李曦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

李曦知道,尽管玄宗皇帝继位之后,对于自己的儿女们都管束甚严,但百年积习,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扭转的,所以即便此时,他继位已经二十年,大唐的公主地位仍然不低,再说了,民间有俗话叫做皇帝女儿不愁嫁,若是玉真公主想要嫁人,别看她已经三十岁了,即便是她六十岁了,那也是可以很轻松地找到如意郎君的。

所以,李曦明白,玉真公主之出家修道,其实是跟其他女子略有些区别的。

大唐国姓姓李,立朝初期,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故遥尊老子李耳为祖,这也导致除了武则天党政期间之外,道教在大唐的地位极高,无论民间还是宫廷,无论男子还是女子,皆是崇道成风,所以有很多女子会主动要求修道。

但是如果仔细调查一下就会不难发现,其实很多女子并不甘心就这么呆在道观里茕茕孑立的一辈子与经卷相伴。所以,她们虽然身在道门,其实却心向红尘,但是偏偏的,大多并不甘心修道的人却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们只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求索,这也就导致了大唐的女冠们风评很是不佳。

但是显然,玉真公主是不属于此列的。

她早岁颇经离乱,可以说,是在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里长大的,玄宗皇帝同样在这种环境和氛围里长大,但是他性格坚毅,所以逐渐适应并且掌握了这种环境,成为了王者,但是她不是,她是个虚弱的女子,从小眼见到现实的残酷,却又无力改变,所以久而久之,她自然也就开始想要求助于神仙之道。久而久之,在长大之后,她更是有意想要避开这些,只孤身一人安静生活,这才有了修道之途。

这一路走来,李曦眼见这玉真别馆内的布置设计,纵是心内原本还有少许的猜想,这会子也已经差不多消散干净,等到看到玉真长公主本人,他更是前所未有的态度谦恭端谨起来。

玉真公主个子高挑,即便站在贺知章苏晋等人中间,也是差不多的身量,一身宽大的杏黄道袍遮去了原本应该是正当风华的玲珑体躯,使她身上少了许多世俗女子的浮艳,却多了一抹雍容洒脱,飘飘然竟是真有几许神仙风骨。

她脸颊瘦削,却还不至于脱形,虽然谈不上脸色红润什么的,但是神色看上去还算不错,神清气和。显然,她的身体虽然不至于太好,但却应该是不至于有病在身。

而且她说话的时候语速缓慢,笑容和煦,极具亲和力。

绝世姿容,就隐藏在淡淡的微笑里。

淡雅,如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清白莲。

“这位便是声震长安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曦子日先生么?”

第四十四章 恋姐癖

第四十四章恋姐癖

“晚生蜀州李曦,见过长公主殿下”

虽然进来之后看了一眼就发现,今儿到场的大多数都是此前曾经见过的一帮名字,也知道能跟这帮人交往的玉真长公主大约不是个怎么喜欢繁文缛节的人,不过第一次见面,李曦还是宁可执礼恭敬一些,干脆深施一礼,总之是礼多人不怪。

如果是李适之或者张旭等人,见李曦这么正儿八经的行礼,指不定反要恼了,“彼此相熟,以文会友,子日何须如此多礼?”,但是玉真公主见状脸上却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淡淡地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子日先生客气了,快请入座”

李曦闻言口中道谢,直起身子来之后,仍是拱了拱手,这才转而冲其他的几位熟友们问好,贺知章、张旭等人也是纷纷回礼。

今日这宴会,是在玉真别馆的后院,这里修得曲觞流水,极有韵味,虽当秋末,然而小溪淙淙之外,多少还有几顶残荷三二翠竹可看,是以倒是个聚会的好场所。

只不过因为大家是在后园里饮酒成宴,所以压根儿也就没有什么座次,这小桥流水之地,杂乱的在草地上扑了不少硕大的蒲团,贺知章等人便是席地而坐,倒也极有雅趣。

到了地方之后,李适之自过去同张旭说话,两人便并肩坐了,李曦也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就挨着一个陌生人坐下来,彼此一通姓名,知道这人名叫焦遂,据说是布衣出身。

等到李适之和李曦到了,今日里玉真长公主邀请的人就算是到齐了,也没有什么开场白之类的,大家便自顾自的三三两两的闲聊着,倒是酒下得极快。

李曦不欲多喝,不过身边有那么多酒鬼,想逃酒,那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的。

酒到中筵,有人开始作诗,有好有坏,大家无一例外都要褒贬评论一番,有诗下酒,这酒也就喝得越发爽利了。

不过这是随意的,你喝了酒,来了诗兴想做诗,那就写,不想写或者没诗兴,完全不会有人催促或者刁难你,从头到尾,整个宴席都是这般充满了诗酒的气息,却是行云流水一般,让人不知不觉的就心情舒畅下来,只是感觉无比轻松惬意,全非那些所谓的家宴小宴可比。

不过呢,人,毕竟是人,规矩再宽松,也大不过人去。

酒到中途,李适之喝得满面红光,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李曦,对众人道:“想来诸公也该是知道吧?前些日子寿王殿下小宴,邀请了子日前去,当场让子日为咸宜公主作诗一首,于是……哈哈哈……子日这家伙坏呀……”

他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讲笑话人,话到一半,其他人都还没听懂他要说什么,他已经自己先就笑得不行了,别人也只好懵懂着,幸好知道李曦那首碧城的人倒也不止他一个,这时候有人疑惑,苏晋便笑着把这件事大约一说,于是众人皆笑,纷纷痛骂李曦恶毒,竟为人家堂堂公主做了这种诗,还是当面说在人脸上,委实不厚道的紧。

当然,痛批之余,大家自是不免又要把李曦这首新诗拿出来剥皮抽筋的从头到尾解析一遍,提到中间赤鳞狂舞拨湘弦一句,众人妙赞之余,纷纷的说李曦此句意象典雅,用字玲珑,委实的是妙句,甚至贺老神仙也听得摇头晃脑的,当场就回忆起自己当初年轻时候与一女子拨湘弦的趣事来。

老家伙口才好,年轻时便才名甚著,因此一直都得女子们喜欢,这方面阅历也丰富,因此他讲得眉飞色舞,大家也都听得兴致勃勃。

独独李曦,别看是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要按说后世里女性都解放了,可该是比唐朝人的性观念要开放多了,但是对于唐朝的名士诗人们这种在宴会上公开而肆无忌惮的剖析男女**过程的情况,他还是不太适应,所以从头到尾也只是听罢了。

听得过程中,时不时扭头看看玉真长公主这位在场的唯一女子,却发现她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虽不插口,却也并无异色,显然是对于这帮名士们讨论这个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等到大家讨论这个讨论到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道:“咸宜的性子是傲气了些,却也是天家惯例,我皇兄实在是太过宠溺了,不过究其本心,还是个好孩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听她在那里浅笑着替咸宜公主说好话,李曦突然觉得胸口一热,赶紧低下头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

说起来虽然至今记忆犹新,却毕竟是前世的时候,已经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应该还是在上大二,为了选修课好过,特意选了一个什么舞蹈艺术与欣赏,据说不用去上课,而且百分百好过,于是第一节课没去,只是听去过的同学回来之后形容,说那老师舞蹈学院的,太漂亮了,于是第二节课的时候,李曦兴致勃勃的去了,结果这一去,就迷上了。

那位老师确实漂亮,个子不算太高,但是跳芭蕾舞出身的,后来又学过民族舞,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好,气质优雅,谈吐温婉,不徐不疾,给那时候牛犊子一样满腹骚情与春情的大二男生们一种邻家大姐姐的感觉,而且还是特别高贵迷人且和蔼可亲的类型。

从那之后,李曦对于这一类女人,几乎就已经丧失了免疫力。

只可惜,这种气质优雅而又娴静温婉的邻家大姐姐,实在是不多见的很,以前世的时候李曦二十多年的经历,大约也就碰到了那么一位真正让他感觉恨不得把人家搂在怀里一辈子不撒手的大姐姐而已,而且还从头到尾只能是做一个旁观者。

这辈子来到大唐盛世,虽然时间还不长,说起来不过半年而已,他见过的绝代佳人却是不少了,举凡杨花花、武兰、柳婠儿、师母周张氏等等,乃至于狗肉娘子、阿锦、阿瑟,无一不是冠盖之选,只不过她们美则美矣,惊艳也是惊艳之极,却是并不属于李曦心中最为属意的那个类型。

只有当第一眼看到玉真长公主的时候,虽然比之记忆中的那位大姐姐老师,她身上不免飘飘然多了一抹出尘之意,可是那气质之温婉,举止之娴雅……简直比大姐姐还大姐姐。

不知不觉间,连李曦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今天喝酒喝得特别爽快。

前尘往事,尽上心头。

这时候,玉真长公主说完了这番话,众人倒是纷纷颌首赞成,即便是李曦做了那首诗对咸宜公主颇有羞辱之意,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生长在那样的帝王之家,又是从小被宠大的,咸宜公主有那种做派实在是不足为奇,因此玉真公主说完了,连他也跟着微微点头。

不过话题被玉真长公主这么一转,顿时礼部侍郎贾曾便笑道:“子日啊,既然寿王殿下和咸宜公主属意与你,我看,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张旭摸着胡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咸宜公主虽然性子高傲了些,却到底还年轻,再过些年,定会好多了,说起来,子**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该是时候考虑一下婚事了,若能得尚咸宜公主,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甚至连贺知章听到这里都是微微地眯起眼睛,道:“有道理啊,驸马都尉一职,虽然手中没有什么权力,却到底清贵,说起来与子**的身份雅好,倒是般配。”

……

……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头,而且还是一帮人围攻自己,李曦当即就有点发愣。

不光他,这时候就连李适之都有些下意识的觉得不对,犹豫了一下,他忍不住道:“这个……自古同姓不婚呀,子日姓李,似乎……”

他话音落下,不等其他人接话,玉真长公主已经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成问题,同姓不婚的说法是有,但是也要因人而异,皇族之李,起于太原,子日先生之李,或可查一查族谱,只不过据我所知,我皇族之李,与剑南道那边,应该是没有支脉的。”

她这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否定了李适之的同姓不婚之说,因为尽人皆知,所谓同姓不婚,大约是指的同地、同宗的同一个姓氏,至少也得是同族,但是剑南道蜀州的李姓与太原的李姓,显然只需要查一下族谱就知道,两边往前查五百年都扯不上什么亲情关系。

也就是说,李曦要娶咸宜公主,是不存在道德漏洞的。

于是,她这番话说完了,众人纷纷颌首之余,便忍不住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李曦。

这当儿,李曦搓搓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些醉意了,当下脸上红扑扑的,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道:“这个……长公主殿下,您今日里拉了这么多大人物来,就是来逼婚的?”

他这话说的,可是有些无礼。

且不说人家玉真长公主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替咸宜公主做媒,即便是说了,也仅仅只是一个提法而已,或许是她确实在事先跟在场众人沟通过了,以至于话题一转之后,大家都是顺着她的话题说话,却也仅仅只是劝和,谈不上什么逼婚不逼婚的。

不过李曦虽然这么说,玉真公主闻言之后却也并不恼,只是淡淡地笑着看李曦,“子日莫非真的是很讨厌咸宜?”

李曦醉眼惺忪地挥挥手,“我讨厌她干嘛,只不过相比于她,在下倒是更喜欢长公主殿下这般的佳人。唉,没办法,我有恋姐癖啊”

他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呆滞。

PS:章节名弄错了,上一章该是第四十三章,特此更正。

第四十五章 百转千回

第四十五章百转千回

大唐多风流才子,敢于当面调戏公主的,不是没有。

但是玉真长公主显然与其他的公主们还有些不同,她很早就出家修道,这些年来行事平和,与人无争,而且谁有些急难,只要求到她的门上,她还总是愿意倾力相助,再加上她雅好诗玩,交游广阔,因此在长安城内,她非但人缘极好,而且名声也远非其他公主等可比,堪称是当今长安城内身份最为特殊也最为人所敬仰的一位公主殿下。

所以,敢于当面调戏她的,怕是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巴掌数,而且估计还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到了最近这些年,玉真长公主在朝野上下声名日隆,怕是已经连一个都没有了。

而敢于前边刚作践完了皇帝最宠爱的咸宜公主之后,转过头来就调戏她的姑姑玉真长公主的,显然,举朝上下,李曦绝对是第一个。

因此他这话说完了,即便是在场的这十几个人都是号称名士惯来佯狂的大人物,也是当即哑然,那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只是纷纷地看看李曦,再看看玉真长公主,却没有人肯开口说话。

这气氛,简直诡异之极。

玉真长公主刚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这心里便微微有些着恼。不过她此前对李曦还算是颇有了解,知道李曦此前在蜀州时,甚至是曾经公开喊出过“喜欢shu女”这口号的,而且还特意作了诗出来,所以要说真是恼怒十分,倒也不至于。

当然,毕竟是当着那么多人被公然调戏了,即便是长公主殿下脾气再好性子在温和,还是忍不住脸上微有不悦。

当下她犹豫了一下,见大家都是一脸诡异的表情,却不肯开口说话,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子日先生抬爱了,贫道化外之人,还请子日先生口下留情,勿要相戏”

按说,人家玉真长公主都被调戏了,还能态度温和的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十足的镇定了,幸亏是这么些年青灯残卷的生活,否则换了个人来,准定不会如此客气的说话。至于像咸宜公主那般,则更是肯定要当即就蹦起来了。

但是显然,不管是酒后吐真言也罢,还是借酒装疯也罢,反正李曦是没打算领人家这个情,当下里不等贺知章他们张嘴顺着玉真长公主的话把这份尴尬的局面解开,李曦已经摆了摆手,道:“曦虽当酒后,说的却是真话,绝非相戏如咸宜公主辈,曦才会出言相戏,如长公主殿下这般仙子一流人物,曦只有真心渴慕之情,岂敢戏弄?”

他这话说的,倒是越发*真意切了,以玉真长公主的镇定功夫,闻言也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此时此刻,她当然可以拂袖而走,表示对李曦此举的愤怒,但是很显然,这种略有些失态让人下不来台的做饭,玉真长公主是做不出来的。

尽管此时心中羞怒,她还是道:“子日先生,你喝醉了。我们刚刚在说的是咸宜公主……”

话说,玉真长公主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是她自幼出家,却是从未成过婚的,虽然往来交游皆大唐名士,都是男子,甚至于大家聚在一起也经常会谈论到性的话题,但究其本质,玉真长公主殿下对于男女情事,其实却还是懵懂的紧。

如果她是个深谙男女情事的,此时见了李曦这副酒后佯狂的状态,自己心中又对此不喜,那么大半就会立刻拂袖而走了,因为深谙男女情事者心中大约会知道,男女之间,最怕的不是误会和恼怒等等,最怕的是有纠葛。

一旦有了纠葛,解不开,那就必然有了接触,那么……这可是不太妙的发端。

她不走开,李曦就有了舞台了。他虽然不是什么情圣高手,但是当此情此景,胸中有一肚子对美女老师的幽怨与暗恋,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自然不知不觉的就挥洒自如了起来。

于是当下里李曦踉跄起身,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度,摇摇晃晃之间,他朗声道:“公主殿下莫怕,曦并无非分之想。吾虽地处鄙远,却素以天下大任为己事。当今天下盛世,正我辈建功立业之时,曦虽无能,却甘为陛下帐前一小校,为陛下,为大唐开万世之太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吾之志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已极,听得在场众人都是纷纷地点头,一时间即便是玉真长公主也不由得被他的这番大志向而打动,暂时忘却了刚才之事。

不管何时何地,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总是容易赢得大家的认同的,哪怕坐在一起的这些人都只是些喜欢耍笔杆子的文学之士,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这时候,李曦的声音一顿,却好像是从巅峰之上突然落下,俄尔之间,百转千回,竟是蓦地低沉起来,“吾久爱长公主殿下之名,今日一见,倾慕已极,然吾有自知,长公主固仙家人物也,非某所敢奢望今日借酒佯狂,一吐胸口爱慕之意,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还请殿下恕曦失礼了。此后再见,曦定执礼让天子,绝不敢再加亵渎”

说到这里,他摇摇晃晃地俯身拿起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拿袖子拭去嘴角酒痕,又道:“至于咸宜公主殿下一事,长公主无须再提,在某心中,报效天子之志大过一切,非富贵所能弥也区区一驸马都尉,留待无能小儿居之即可,某,不屑也”

他说完了这番话,别说是玉真长公主了,就连贺知章李适之等人,也是听得低头叹息不已,至于玉真长公主,则更是听得面红耳赤,看着李曦一脸的伤感,听着他语气之中萦绕不尽之意,竟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噗通地跳了一下。

李曦什么意思呢?他话带古意,但是意思却极为浅白——

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今天也就是借着喝了酒,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表达一下我对你的爱慕之情,过了今天,以后再见面,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李曦志向远大,立志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所以,那咸宜公主的事儿就不用再提了,为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富贵而失去实现我志向的机会,我是不屑的

他这番话的前后意思乍一听起来似乎有些自己跟自己拧着劲儿呢,但其实现场听来,却是丝毫不乱,相反,他借由自己志向远大不会为了咸宜公主放弃志向,和并未点明的,似乎愿意为了玉真长公主放弃一切这两点的对比,不但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之远大,而且还让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这番爱慕之意,一下子就百转千回了起来。

话说,这种级别的表白,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指不定马上就让美女吐你一脸,现代社会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现实,谁信你这些幼稚的小儿科,但是,眼下这是唐朝啊,坐在李曦对面的,是那个三十岁了却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的玉真长公主啊

在李曦说这番话的本意来说,他其实压根儿也没准备就凭这一番话就能打动yu女芳心,固然这里头有着他内心深处对过去记忆里那个且行且远的美女老师的怨尤,也确实有着对玉真长公主的一见就喜欢,但归根到底,他只是想借机点明一件事情罢了,那就是,咸宜公主不是我的菜

当然,让我做驸马都尉从此老老实实蹲在富贵窝里,我也不是不行,但是,咸宜公主不行,得换了你玉真长公主来

可是,他的这番表演,从一个男儿厉声喝出的雄心壮志,到真情流露,尤其是那种喜欢,那种明知得不到奢望不着还是喜欢,再到最后借酒佯狂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爱慕,然后就准备从此便把这份喜欢压到心底再也不提的黯然神伤……却简直是一下子就击中了长公主殿下那颗柔软的心。

现场有着片刻的鸦雀无声,然后长公主殿下突然莫名的惊惶起来,她站起身来,欲语还休,一脸的焦急与担心,“子日先生,你……”

李曦踉跄着回身想坐下,身子却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现场没人笑得出来,玉真长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最终抬了抬手,见旁边的焦遂已经伸手去拉了,她便赶紧又缩回手去。

脸上火烧云一般的通红通红。

贺知章人老成精,这会子看看长公主殿下的脸色,他突然咳嗽一声,“这个……老夫今日高兴,用的酒太多了,有些头脑昏沉,啊,不行了,老夫且回家去了,诸位,慢饮,慢饮……”

他第一个领头,其他人彼此面面相觑了几眼,于是便随后纷纷起身告辞。

谁都没有想到,这宴会诗啊酒的,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得很,怎么就突然引出咸宜公主了,又突然从咸宜公主蹦到了玉真长公主,然后就是……突然又变成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现场表白……

眼下这情形,实在是有些暧昧,看着玉真长公主那副为难的模样,大家自然知道此时已经不宜再继续留在此处,于是,就连李适之都是忙不迭的起身告辞。

第四十六章 十八相送(上)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上)

大家纷纷要走,玉真长公主拦都拦不住,事实上,她只是开口劝了贺知章一句,见大家纷纷效仿,便知道自己劝也没用了,扭头看了李曦一眼,他似乎是已经醉到不行了,此时已经躺在了枯黄的草地上,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大家都走*了,李曦也已经躺在那里睡着了。

这时候一个小道童过来,对着玉真长公主发愁,“遭了,这位子日先生是坐了李陕州的马车来的,如今李陕州已经走了,他可怎么回家呀”

听见这话,还不等玉真长公主说话,李曦倒好像是突然又醒过来几分似的,躺在草地上摆手,“来,车来,焦兄,适之兄,麻烦你们带我一程……”竟也是摆出一副要告辞的架势。

玉真长公主见状苦笑,看见李曦这副模样,这心里当真是犹豫难定,末了她抬头看看天色,还有个多时辰才会天黑,不过她知道惯来酒醉之后的人往往会大睡一天的,却不知道李曦是不是能在天黑前醒来,因此便对旁边的道童道:“你立刻打发了人骑马去子日先生的府上知会一声,虽然天色不早了,不过想来他家中还是会派人来接的。”

那道童闻言答应了便赶紧转身去了。

这边玉真公主便赶紧带了人一起把李曦生拉硬拽的弄到别馆内一间客房里,好歹服侍着让他躺下了。

等到一切忙完了,玉真长公主竟是微微的出了一身汗,然后便坐在榻旁的小凳子上,看着李曦熟睡的面容,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心乱如麻。

与她来讲,当然是下意识的便排斥拒绝这等男女情爱之事的,因此即便至今,她心里都还有着些许对李曦的恼怒之情,但是不知为何,李曦那一番酒后真言式的表白,却让她想要责怪却又偏生心中不忍。

此时看着他睡得那么安然,甚至逐渐的开始响起微微的鼾声,玉真长公主在榻旁安静地坐了半晌,最后摇头叹息了一声,便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就要出去,但是她的手才刚从被子上松开,却突然被李曦伸手一把抓住。

玉真长公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时,却见李曦犹自闭着眼睛,一边用力一拽,拽的玉真一个趔趄几乎就要倒在他身上,一边却是把玉真长公主的手合在了两手之间,同时口中喃喃地喊:“花奴,来,咱们香一个,想死我了……”

玉真长公主一边伸手摁住榻边支撑身体,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还以为李曦只是在假寐,这会子要借酒装疯的做什么怪呢。听他含含混混的提到“花奴”,似乎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想偏了。却是随后又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今日里自己竟是这般胡思乱想起来?

费尽力气,总算是把手从李曦手中抽了出来,她再不敢靠近榻旁,见李曦睡得安稳,便转身出了客房。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庚新带着马车赶了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李曦早就已经睡熟了,向长公主殿下道了谢之后,庚新带了车夫一起要把李曦抬走,谁知道李曦梦里发癔症,竟是一脚把庚新给踹了个趔趄,然后自己便翻过身去继续睡。

这醉中打人,要么就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要么就是力气大的怕人,而李曦梦中被扰,恰恰就是属于后一种。庚新吃了一记窝心脚,脸都绿了,再要继续抬李曦的时候,一经拨弄,也不知怎么,李曦反倒是醒了。

惺忪着眼睛扭头看看室内众人,他逐渐的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喝多了睡着了,当下便忍不住道:“适之兄好不够朋友,我坐他马车来的,他竟是把我丢在这里,回头定要找他论一论,这算是什么做朋友的道理?”

玉真长公主闻言脸上微红,她自然隐隐约约能够猜到李适之的心思。

这时候见李曦醒了,玉真便赶紧打发人去弄了水来,本就已经睡了个多时辰,此时再洗把脸,李曦便觉得自己身上这酒劲儿就又去了几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冲玉真长公主兜头一个大揖,唬了玉真一条,却是躲避不及,等李曦直起身来,却是听他道:“实在汗颜,竟是喝醉了,扰了殿下宝地的清净,罪过罪过,还请长公主殿下勿怪。”

玉真长公主原本还担心他醒来之后要纠缠不休,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紧,此时见他醒来之后虽然神色清楚,却是如他醉后所言一般,那事儿只说过一遍,此后便绝不纠缠了,此时倒是清风朗月,洒脱的紧,这心里便先就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李曦谈笑自若恍若刚才酒后那番话不曾说过的一般,她这心里却又是忍不住就涌上一抹微微的失落。

淡淡地把话题抹过去,两人又闲聊几句,李曦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此时他酒意已经褪了大半,神智完全清醒,对于刚才酒后的事情,自然是已经想起来了。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也就只能像自己说的那样,也不过就是酒后吐露一下罢了,对于自己来说,还有武兰的身份危机在那里等着自己一力扛下,还有一份赶紧做官,做大官,把安史之乱消弭于无形的冲动在等着自己去实现,甚至于,还有此时远在洛阳的一代佳人杨玉环呢……所以,不管是公主,还是长公主,都是自己万万招惹不起的。

于是,他很清醒地同玉真长公主道了别,不过呢,他嘴里说着请长公主殿下不必远送,可玉真长公主执意要送他到门口,他却也并未拒绝。

这一路到门口,玉真长公主心绪烦乱,只是走在李曦身侧,默然无语。

这心中,说不出是释然,是解脱,还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失落,抑或,几者都有。

一直到门口,李曦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明显是深思不属的长公主殿下,不知怎么心中一动,笑了笑,突然问:“玉真仙长……”

玉真闻言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李曦竟是突然改口叫起了自己的道号,竟是不知他是何意,因此她便只是下意识的一个稽首,“子日先生慢行,贫道不送了。”

李曦笑笑,道:“要送,要送的。”

他揉揉脑门,道:“我还有些酒后头昏,怕是坐不得车,一坐车,肯定头昏的更加厉害,仙长若是无事,不如就陪曦随便走走如何?就全当是送我一程了。”

玉真长公主闻言微有些吃惊,他心里明白,对于这个要求,似乎还是拒绝了的好,因为不需要任何经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如果自己这一送,怕是要送出些事故来。但是当此之时,与李曦对视了一眼,她却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当下里犹豫了片刻,她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也走走,就再送子日先生一程。”

李曦笑笑,于是摆手让庚新他们赶了马车在后边跟着,玉真别馆这边也派了一辆马车在后边远远地缀着,然后李曦和一身杏黄道袍的玉真道士就这么款步走在大街上。

今年整个大唐都偏近多雨,春季的时候,剑南道出过大灾,朝廷京畿所在的关中一带虽然好得多,没出现大灾,可是自春至秋,这雨水也总是一副淋漓不尽的模样,晴两日,便要下两日,是以几乎是整整一年,全国各地的气温比之往年都要低了许多,而且气候也潮湿了许多。关中地区也是如此。

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重阳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天气自然是越发的凉了下来,不过惟其如此,秋气才越发浓重,倒是极有一番在南方看不到的暮秋景致。只不过红日西坠之后,气温却也是会立刻就下降得厉害。

眼看着走不多远,玉真长公主已经微微拢起袖子,似乎有些寒意,李曦觉得自己不便做那些给佳人披衣服的狗血事情,因此便开口转移她的视线,问:“玉真仙长也经常自己出来走走转转么?”

“哦,没有过,不瞒子日先生,贫道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出来走动。”她回道。

想想也是,以公主之尊,哪怕是在她最最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是出入马车随扈,及至长大之后出家修道,又是一心向往神仙之术,只喜静,不喜闹,倒还真的是不太有可能如眼下这般跟人一起出来走动闲逛。

长安历来以繁华为人称道,刚刚入夜的时候,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许多沿街的铺子不急着歇业,也都纷纷的挂起灯笼,甚至走街串巷的小贩,那车头上也总是挑着一盏晕黄的灯笼,使整个街道看上去便灯火烛彻之外,更有一份言之不尽的朦胧韵味。

这份韵味,恰是对了她的胃口。

再加上这一路行来,虽然身边人流熙攘,但是与李曦并肩走在一处,两人时不时淡淡地交谈两句,倒好像是觉得街道啊行人啊商铺啊烛光啊,都远在千里之外似的。

虽然吵闹,但是自己周身上下,尤其是心中,却是出奇的安静。

走着走着,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没有想到,穿梭市井之间,竟也可以这般闲逸。”

李曦笑笑,看着她,突然道:“我突然想起一则好听的故事来,仙长要不要听听看?”

玉真扭头看着他,孩子一般的笑笑,“好啊,说说看。”

第四十六章 十八相送(下)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下)

“据说,在西晋年间,河南府有学子名梁山伯,那一年,他跟我一般大,十八岁,辞别家乡到远方去拜师攻读,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叫祝英台的女子,这祝英台当时做一身男子打扮,梁山伯为人憨厚愚迟,只知一心读书,与他事皆不在意,因此并未察觉祝英台是女儿身,当时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就当场结拜为兄弟,然后一起到红罗山书院读书……”

长安城内灯火阑珊,延寿坊中人声起落。

两人就在人潮之中并肩往前走,李曦把自己所知道的梁祝故事娓娓道来,玉真长公主则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会忍不住偶尔出言打断询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此前也是闲暇时候,李曦曾经给武兰讲过这故事,后来给小师妹周玉讲过,来到长安之后,还给莲莲和妙妙两个小丫头也讲过,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如莲莲和妙妙,最后甚至都是忍不住为梁祝之间凄婉的爱情哭了一鼻子。

所以李曦对这个故事自然是信心十足,而且经过这么几回,他也已经可以确信,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世上还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故事。

其实故事凄婉迷人,说起来倒是并不繁复,只是如所有的爱情故事一般,有些地方,需要人着力的渲染才出味道。于是李曦就隆而重之的讲起十八相送——

“那时候梁山伯跟我一样,傻呀,朝夕相处三年了,愣是看不出人家是个女孩子,对于人家的一再暗示,他也只当是朋友之间的依依惜别,所以……”

听到这里,玉真公主噗嗤而笑,忍不住瞧着李曦,道:“倒是没瞧出你有哪里是能跟人家梁山伯相比的,说你傻,我可不信。”

她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笑起来却是甜美的紧,眸光又清澈之极,似乎那里面不止盛着笑意,便漫天星光与满市烛火,也都映在了她的眼眸里。叫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漫天星光都摇落了。

人流熙攘的街市里,李曦站住,定定地看着她。

玉真公主终于觉察出一些不对来,他惊惶地抬手掠鬓,又赶紧别过头去,声音突然就有些干涩,问:“那……然后呢?”

“啊……然后……要是再说下去,我怕你会忍不住掉眼泪了。”醒过神来之后,李曦说。

玉真低头,温婉地笑笑,摇头,“才不会,你说吧。”

“你确定,真的要听?”李曦故意做出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

玉真笑着看看他,“这故事此前倒真是没听过呢,要听,你讲吧。”

然后,自然是梁山伯得人点明之后悔恨不已,于是拿上了祝英台留给他的蝴蝶玉扇坠到祝家求亲,结果被拒绝,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再然后,祝英台被迫嫁给一位马公子,祝英台上了花轿,正好从梁山伯的坟前过,祝英台下轿拜祭,结果却因为悲伤过度,当场死在那里,然后就被葬在了梁山伯的墓旁。这是最原始的本子。

但是李曦讲起来,结尾可是不太一样,他自然要遵循渲染最大化的原理——

“祝英台哀恸大哭,当其时也,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那祝英台见状,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从此之后,梁祝二人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故事讲完了,良久之后,玉真长公主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天公善也,成人之美”

李曦笑笑,“果然没哭,够坚强。”

玉真闻言笑笑,“听故事而已,明知道是故事,为什么还要哭?”

“可是明明知道是故事,还是会有很多听故事的人感动落泪啊”

“那就是你讲的不够感人”

“明明是你铁石心肠”

两人说着说着,都缓缓地笑了起来。

气氛莫名其妙的就变得舒服起来,即便此时玉真公主心中对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都觉得诧异无比,却仍觉舒服之极,心底里隐隐有些恐慌,却还是不舍得破坏这种感觉。

似乎此前三十年都不曾这般的放松恣意过,什么话都敢说,肆无忌惮的样子,既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人得罪,倒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似的。

不对,即便是多年的好友,也很难亲近流畅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跟李曦才只认识了一个下午,其中大半是大家十几人坐在一处喝酒聊黄段子,小半则是他喝醉了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梦里拉着自己的手喊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只不过面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自己,虽然会多少少的有些心慌,但更多的,还是享受。

于是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胭脂水粉店——当然,摆在街口的摊子上,也摆着不少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劣质装饰品——李曦蓦地停住脚步,走过去从摊位上拿起一根描金漆玉的金钗。那东西一看就很粗糙,只好拿去给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戴,但是李曦问过价格之后却从兜里掏出几个钱来递过去,把它给买了下来。

玉真长公主在一旁看得诧异,心里正想着以李曦的见识和境界,品味当不至于差到这种层次,即便要买东西送给自己的房里人,也断不至于买这种低廉的货色。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李曦的动作却让人更是大吃一惊。

他拿着那金钗从烛火明亮处走回黑暗里,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天,然后突然抬手,把她头顶簪住道士髻的木簪子给拔了下来,然后又把手里那俗气不堪的金钗插上去,木簪在手,看着玉真公主一脸惊愕的模样,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点点头,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不错,很好看。”

玉真公主哭笑不得,把那一看就假到不能再假的所谓金钗拔下来,“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你把我那木簪还我,我不要你的这东西,丑死了。”

“这个留给我吧,我想留一点你的东西在身边。”

从极动到极静,从嬉闹到哀伤,似乎只是一瞬间,李曦已经流畅的完成了其中的转变。

玉真公主再次愕然。

黑暗之中,李曦点漆一般黑亮的眼眸晶晶地发亮,他直直地看过来,叫人不想躲开,忍不住想要看进他的眼眸深处去,但是那眼睛太亮了,叫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心慌。

玉真低下头,对于这么一个要求,不知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道:“哪里有你这样要东西的,分明就是在抢。”说话间,她自己的手却是微微一收,把那支刚才还觉可憎之极的金钗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既不插回头上去,也不还给李曦,只是扭开头去,自己又往前走了起来,算是默认了那根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木簪已经送给李曦。

李曦追上几步,两人继续默默地看着街景往前走。

“做道士,好玩不好玩?”他突然开口问。

“这问题……我们修道可不是为了好玩,天道飘渺,哪里有玩的功夫?”她反问。

李曦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才不信,你也是修道的,却整天喝酒、作诗、看书、会友,这还不叫好玩?天道飘渺,我可没看到你怎么努力求索”

玉真笑笑,扭头看着他,“你才认识我几天?我勘经的时候你何曾见过?什么都没见过,就在这里说这样话,也不知道脸红……”

李曦也笑,“那改天你勘经的时候让人叫我,我要看你都是怎么钻研天道的。”

玉真扭过头去不理他,“才不告诉你,你在一旁看着,肯定捣乱,哪里还有心思勘经。”

两人笑闹着,渐渐走向街道尽头。

长安城的格局便是如此,城内有一百多个坊,每个坊都是有四门有城墙的,随时可以封闭起来。李曦和玉真已经走到这个坊的最东头,前面远远可见,出了大门,就是朱雀大街了。

站在这处地方,往前看,灯火璀璨,往后看,璀璨灯火。

只有这里,人声渐远,灯火疏离,只有漫天的星光洒下来,影影绰绰。

似乎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对面站在那里。

李曦把玩着袖子里的木簪,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但是一直到最后,梁山伯都没弄明白祝英台的心意,真是可惜啊。”

听了这话,似乎刚才的那些流畅与惬意,都突然一下子给李曦掳走了,让人不知不觉就一个跟头又跌回现实里。

玉真公主直觉的自己的心怦怦的跳,口舌都有些发干,心里忍不住问自己,他想告诉我什么吗?或者,他是在拿梁祝二人,比他和我?

大约每当这个时候,不管是谁,总会突然之间就胡思乱想起来,玉真公主也不例外。

她虽然修道多年,身心清净,可是似乎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李曦就已经把她从仙界拉回了凡尘。

于是当李曦抑扬顿挫的说起一段爱情故事,她嘴上说的淡然,其实心里早就凄楚得了不得,当李曦拿一根丑陋不堪的金钗换了她的木钗去,只用一句话,就让她看似埋怨,其实心中却有着淡淡的欢喜,当李曦再次提起那个似乎颇有双关之意的十八相送,她心中不禁怦怦地直跳,既怕,且羞,却又忍不住的想要期待着一些什么,偏偏自己心里还不愿意承认隐隐约约之间的某种堕落。

这时候李曦抬头看着满天星光,道:“有时候其实我也蛮想修道的,可就是这俗世之中喜欢的东西太多,权力、美色、金钱……都不舍得丢开啊,一想到如果我出家修道了,我的女人就有可能给别人搂在怀里,我就难受得要死,就是这么一个霸占欲很强的人……”

又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听在玉真公主耳中,却觉得这两段话丝毫都不突兀,一时间越发的心跳耳热,连那攥着金钗的手掌都不知不觉的就腻出一层油汗来。

李曦不说话了,她也屏息。

似乎是明知道李曦接下来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心里有些怕,也有些期待,最终不舍得逃开,便干脆自己哄自己:他不过就是说了一个好听的爱情故事罢了,自己修道多年,岂能连这些儿定力都没有?

突然的李曦收回目光扭头看着她,拿起手里的木簪在她眼前晃了晃,慢慢地笑起来,“走了,师姐。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听到这话,玉真蓦地松了口气,似乎逃过一劫似的,但是心中却也同时有一抹失望荡漾开来: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要告辞离开了?

胡思乱想中,恍惚的看见李曦拍手,然后有辆马车过来,然后他冲自己招了招手,上了马车,马蹄得得声中,渐去渐远了。

好久之后,玉真才回过神来,扭头追着那马车看过去,似乎能看到他掀开车窗跟自己挥手的样子——带着些戏谑的无赖样子。

怎么样,我又让你吃惊了吧?——这或许是他得意的地方。

愣怔了许久,玉真公主才突然笑了起来。

这家伙,他叫我师姐?

抚摸着手里那跟粗劣的金钗,她越发的越发灿烂了些,“还真是无耻啊,我师父要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的弟子,怕不得给气个半死?”

马车得得行到跟前,车夫和一个小道童同时跳下车来,诧异的看着笑容灿烂的玉真长公主,然后那小道童问:“殿下,咱们回去吗?”

她点点头,“回去。”然后便把那根金钗插回头顶的发髻,也不理身旁的马车,只是自顾自的往回走。

夜风起了,很凉。

走在夜风里,衣袂飘飞,宽大的杏黄道袍随风翩然起舞。

夜市似乎正在渐渐地热闹起来,刚才在路上自己感慨夜市之繁华丝毫不逊白日的时候他就嘲笑过,说这才是刚开始呢,现在看来,果然他说的不错,这才是刚开始呢。

行人越发多了起来,也有华丽簇簇的车马,更多的却是普通衣着的老百姓晚饭之后出来闲逛,本不准备买东西,或许遇上物美价钱瞧了心痒的物什,也会狠狠心掏钱买回去。

灯笼也越发多了起来,推着小车叫卖的人就是一盏盏流动的星星,在街市上穿梭往来。

呼吸着身边悠远的人间气息,她顺着两人一路走来的道路走回去,似乎不知不觉就听到了诗章深处那深巷柴门之中的犬吠。

灯火阑珊处,人间篱落苦。

“师父说的对,天道即人道,天理即人理。”她喃喃地道。

脸上带着一抹灯火疏离的恬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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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的刺客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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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敲门砖(上)

第四十七章敲门砖(上)

“我儿愚钝,怕是不堪先生驱使啊”高华老爷子道。

他躺在病榻上,脸上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神采,唯有某些时候,趁李曦扭头看向李逸风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偶尔闪过一缕精芒。

九月十三日,在此前李逸风代表李曦连续十天的拜访停下三天之后,李曦带着李逸风一起,备了厚礼,亲自登门拜访据说尚在病中的高华老爷子。

李曦此来,自然首先为了答谢人家,毕竟人家可是真的救了自己一条命,如果加上莲莲妙妙和庚新,其实应该算是四条命,亲自来答谢一下也是理所当然。其次才是为了想要亲自试探一下这位高老爷子的口风,看能否把高升招致帐下。需要多少钱,李曦倒不甚在意,毕竟他现在可不缺钱,他缺的是安全感。

他需要一个能放心的放在身边,遇到危急时能够随时挺出来帮助保护自己和家人周全的人物,高升显然很合适。

李曦这个正主儿亲自来了,高华虽然推病,却也不便不见了,于是便让人把他和李逸风两个人迎进了院子,就在病榻前见了他们。不过李曦还只是道谢了一番权作慰问,还没等提起高升的事儿,老爷子就已经赶紧开口给谢绝了。

李逸风闻言就有些心中不悦。

且不说他们先后如此至诚的邀请,光是李逸风过来就来了十次了,眼下又是李曦亲自过来,光是说起现如今李曦偌大的名声,响当当的当今名士,请高升一介武夫过去做友客,绝对是高抬他们了。

要知道,自打李曦遇刺一事发生,李逸风放出口风去家里要聘请高手护院之后应募者如云的事儿就不说了,光是很多得知此事之后慕名而来主动要求在李曦身边护持的高手,就有不知凡几,更别提此事发生后,苏晋苏大人和李适之李大人更是各自派了几个老家人过来帮忙护院,俱都是孔武汉子。

只不过李曦处事谨慎,对于这等贴身护卫的事情,颇有些宁缺毋滥的意思,因此除了李适之和苏晋两位大人送来的护院暂且留下护持之外,其他人都婉言谢绝了而已。

谁知道他们今天李曦都主动登门拜访了,这高华老头儿竟是这么不给面子,这边还没提起这个话呢,他就提前的把话口给堵死了,这自然是让李逸风心里憋了许久的怨气越发积郁了起来,当下他便咳嗽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李曦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闻言笑道:“老先生误会了,曦此来只是为了答谢令公子的救命之恩而已,高升先生侠风磊落,人所共扬,曦何等人也,不过国子学一学子而已,焉敢劳动高升先生为护佑?此事不必再提,不必再提。”

李曦这么一说,高华老爷子反而眯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彼此不熟,只是象征性的登门道谢而已,人家老爷子又是病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自然就有些话不投机,于是只是简单的问候过之后,李曦便客气的起身告辞,老爷子也不留人,只是安排了管家送出门外。

等到那管家回来,见自家老爷子已经是重又在正堂的胡椅上坐下了。

“人送走了?”老爷子问。

“回老爷,送走了。”那管家回答道。

高华老爷子点点头,眯着眼睛一遍遍地摸着山羊胡,道:“这个李曦,别看年纪轻轻的,果然是有些道行的,只可惜,白身哪,而且还得罪了当朝太子,虽说在国子学里读书,但是以后这路子,怕是顺不起来喽”

那管家虽然也算是个明事理的,甚至还读过几年书,认得不少字,可是对于这些事情他哪里能听得懂,因为闻言便也只是附和地笑笑,“老爷自然是明见的。”

“我明见个屁”高华老爷子甩了甩袖子,仰头看着天上白云朵朵,叹息道:“人常言,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帝王家不缺你这文武艺啊,根本就卖不出个封妻荫子,只是不知道该卖给谁好呢?唉,这个小王八蛋,叫你不听老子的话,叫你讨饭……”

出了大门,李逸风便愤愤然了起来。

马车粼粼声中,他忍不住说:“这高华老儿也未免有些太不是好歹了,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他居然公然装病,那外服还没脱呢,他以为拉一床被子往身上一搭就是病入膏肓啊”

李曦笑笑,对于李逸风的愤怒,他倒是颇能理解。换了谁被连续十次拒之门外,怕是心中都要有着不小的怨气,而这一次自己亲自来,怕他又是带着不少期望过来的,结果还不等提起话茬儿就让人给掰开了,他心中自是更加不悦。

想了想,李曦道:“其实想想,也正常。虽说我如今名气不小,可高华老爷子多大年纪了?六十多了呀,他可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天不管地不顾的年纪了,一点名气,吸引不住他,至于钱,高家父子看来都不是贪钱的人,所以,我有什么资格非得让人家跟随?人家即便是开口拒绝,也实在是人之常情罢了。”

顿了顿,他笑笑,“或许等我得了官再来,老爷子定会是另外一番面孔了。”

李逸风闻言也只能苦笑,掀开车窗看看外边,见马车虽然跑得不快,却还不至于给人听了什么去,他这才道:“您上次醉酒之后说,您拒绝了咸宜公主这边,其实也就是向陛下表明了施政之心,但是怎么这些日子门下仔细观察,也出去打听了不少朝廷上的动向,这……如今好像是并没有什么动静啊”

李曦笑笑,道:“别急,我估计也就是在这几天里了,只是不知道,是陛下直接召见我,还是会打发哪位大人帮忙举荐一下?问题是,除非陛下暗地里给谁指点一下子,否则,这朝堂上怕是没人会为我出头啊,唯一知道内情又可以为我出头的九龄公,偏偏还居母丧……”

李逸风闻言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心里不太认可李曦的说法。

九龄公居丧是不假,但是,李曦以周邛入室弟子的身份,自从到了长安,已经四次求见,但是那九龄公居然吝于一见,显然的这已经是表明了态度了,李曦的那份奏章,他是持反对意见的,所以,所谓居母丧之说,也只好算作是公子爷说话给他留些面子罢了,其实说到底,九龄公有些看不上自己这位出身县学年仅十八岁的主公啊

不过李曦这么说,他还真是不好议论九龄公什么,当下里便只能是道:“或许,您可以请苏晋苏大人,或者是李适之李大人帮个忙?”

李曦摇摇头,“不可。我与他们二人,乃至于贺工部等人,堪称是义气之交,彼此谈诗论文饮酒闲话,自是极好,若是其中一旦掺杂了朝政,怕是反而会影响了这份感情……不妥,不妥啊,若非实难危急,我不准备请他们帮忙。”

李逸风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沉默下来。

想了想,李曦问:“最近你可又曾往大兴善寺去过?见到莫言大师了没有?”

李逸风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苦笑道:“又去了两次,都没见到他人。”

李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也沉默下来。

即便他心里明知道,玄宗皇帝怕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自己了,不然在仍然很是看重门第的大堂上层社会,尤其是皇家,他们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一个小地方出身的普通人看作是驸马都尉人选的,即便咸宜公主再喜欢,即便自己再做的好诗,是名士,那也不行。

而正是因为那份奏折一上,让玄宗皇帝心里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明显高过正常身份的位置,所以,才会有了玉真别馆内大家一哄而上的劝亲。

而等到自己彻底的拒绝了做驸马都尉享受富贵的可能之后,只怕玄宗皇帝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会用自己了,但问题就在于,这第一步,怎么走?

自己一个从九品的待官之身,之前的履历又仅仅只是当过几个月的小小县主簿,玄宗皇帝自然不可能一上来就给个什么高位,不过却肯定也不会是一个普通混日子的位子,因为玄宗皇帝只听了自己的言,还要观自己的行,所以肯定要放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儿给自己,用以考察一下自己确实的能力。

但是问题就来了,给个什么官儿才合适?

另外,平白无故就要任用一个人出任要津,即便以玄宗皇帝的大权在握,却无论如何也得给朝廷重臣,给吏部官员们一个理由啊不然的话,便是连玄宗皇帝怕是都掰不过这个理儿去,会直接给门下省驳回了。

所以,自己还需要一个恰当的举荐人。但问题是,谁能站出来为自己举荐一下,帮自己敲开大门呢?

第四十七章 敲门砖(下)

一路上慢慢地思索着当下困扰自身的一些问题,苦九所得。然后李曦就乍然听得外边热闹了下来,似乎人众喧腾,一时间声势竟是极大。

正蹙眉间,马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边道:“公子爷,咱们走不动了,据说前边清路呢。”

与李逸风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便先后下了马车,果然就看见街面上已经有兵丁手持刀枪正在沿途清查过来,所有行人和车马都必须要让到道旁,为来者清路。

李曦心里寻思这到底是什么贵胄人物,出门一趟竟是要偌大的声势,便扭头四下里看看,然后问那拢住马头的车夫,“这走到了那个坊了?”

那车夫同言公然回答,“回禀老爷,这里是务本坊。”

李曦点点头,务本坊紧挨着宫城,倒真是有可能是什么大人物要过路,过了务本坊就到南北大道,往南再走一坊之地就到了自己住的亲民坊,要是沿路顺遂,再有个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可以跑到了,不想时机不巧,却是给堵在这里。

来到长安之后也遇到过几次这样大人物过路时要清街的情况,每次都要耽搁不少时间,而且清街期间还不许你乱动,只要你在人群里胡乱穿棱,就会有行刺之嫌,虽然眼下太平盛世,很多斟巨都宽松许多,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不过要是维持秩序的武官和官兵非得较真的话,这还真是个不小的罪名。

心里想着能有这等气派的一般都是皇族中要紧的人物,而且即便是那些要紧的皇族人物”在眼下玄宗治世时期,也大多已经不太敢于摆出这般的气派了,也就是薛王和岐王等几个老王爷在正式觐见的时候,才需要摆出全副仪仗来清街”李曦不由得摇头叹息自己倒霉,心想也不知怎么赶那么巧。

一旦遇到清街,少说也得半个多时辰,左右闲着无事,李曦回头看见自己侧后方不远处正有一家酒楼,便招呼了李逸风一起到楼上坐一会儿,那车夫自看管马车在下面等着。

一路挤着往酒楼走的途中听见路旁行人的议论,李曦这才知道,敢情要过路的不是什么皇室人物,而是一位号称“通玄先生”的道人。

据说他是在恒山修道的,生于尧舜时,至今已数千岁,则天皇帝时就曾屡屡征召他,可是他不喜人间之事,因此屡征不至”前些日子恒州刺史韦济上表举荐,玄宗皇帝派遣了中书舍人徐峤亲自前往,这才把他给召入长安,眼下就住在这务本坊的一处道观里。

据说这些日子里,玄宗皇帝亲自问道,对他很是尊崇和礼遇,出入依仗比王侯”今日便是在兴庆宫问对完毕,一路大驾回来了。

听着旁边路人对于这位通玄先生那神神乎乎的来历的讨论,据说他道术通天,能呼风唤雨,还擅长生之术等等,李曦不由得洒然失笑。

这些东西,他可是不会相信的。

如果说某些修道有术之人,比如莫言大和尚等,能够掌握天地之间一些玄之又玄的哲学原理,并且从而拥有一些大异常人的本事,那信与不信的,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一直到了现代社会,易经仍是一门无法完全破译,被认为是神奇之极的哲学系统,至于推背图之类的,则更是神奇之极。

但是要说一个人能活几千岁不死……这等事情,也就只好当做神话来听了。

扭头看看李逸风倒是一脸好奇,李曦也不便说什么。

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时代,即便是再厉害的读书人,好像是通晓了很多道理,可是一遇到这等怪力乱神的东西,却仍是会选择相信。即便不信,也是宁可敬着,绝不敢亵渎。在这种氛围下成长起来的人,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想他做一个无神论者,却还是不太现实。

走进酒楼一看,一楼已经完全坐满了,甚至有一张桌子围了十几个人的热闹处,想来遇到这种事情不能走动了,跟自己抱着同样心思想进来闲坐一会儿的人还真是不少。

这会子招呼声要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店里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压根儿也没工夫招待新来的客人了,于是李曦抬腿就往楼上走。

到了楼上,也是没座。

不过幸好,这处的客人还少些,所以伙计还能过来招呼,听见李曦要喝壶茶歇一歇,便建议他们跟别人合座。本意只是歇歇脚看热闹而已,自然不挑剔,李曦便答应了下来,不过扭头看到靠窗一张桌子上一道背影,他却又赶紧摆手,指着那桌子道:“不必了,我们就坐那张桌子,沏两碗好茶来,再来些果子点心。”

他刚吩咐完,那靠窗桌子上的人已经扭过头来,淡然而笑,“李先生,一别数月,一向可好?”

李曦哈哈一笑,遥遥施礼,道:“曦见过大师,这厢见礼了。”

这人正是久欲一见的莫言大师。

要说起来,自从蜀州一别,至今可已经接近三个月了,此时乍一见他那张丑脸,李曦倒是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亲近感来。

李曦和李逸风过去落了座,先是忙着嘘寒问暖的叙了一阵子。不一会儿,那店里的伙计先是张罗着切了几个果碟之类的送过来,又过了一会儿,便又送过来两盏茶。

李曦笑道:“这一次大师莫非又是算准了曦会路过此地上来喝杯茶,所以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莫言老和尚闻言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道:“来到长安这段时间,你做的超乎老衲预料的好啊,如果不出预料,当日你托老衲送的东西,快要有结果了。”

李曦闻言沉吟,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莫言大师是知情人”自己又多承他相助,自然没有避讳的必要,因此便直言道:“怕是还缺少些机缘呀!”

莫言老和尚闻言一笑,“不远了。”

李曦闻言眼睛一亮”这老和尚,向来言出必中,不管他是学究天人也罢,还是真的懂一些神鬼莫测的预知之术也罢,总之与他相交以来,他言出每每不虚,想来这一次也不会是无的放矢,于是便问:“大师可否告知一二?”

莫言笑笑,“且喝茶,且喝茶”时机一到,因果自知。”

他不说,李曦自然不好硬是追问,只是心里痒痒的了不得。

恰在这时,下面突然哄闹了起来”几人靠着窗子坐,李曦听见动静就探身往下看,却见远远的依仗已经过来了,看见那威武庄严的依仗,李逸风忍不住感慨,“果然好气派。”

莫言老和尚笑笑”道:“此通玄先生说起来也是一位当世高人,日来与他闲话”彼此皆有受益。”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等到李曦扭过头去看他,他才笑了笑”指责李曦,道:“将来他与你还有一段缘分”切记,一定要好好珍惜。”

李曦闻言大惊,知道即便再问,莫言大和尚也不会多说什么,李曦便忍住了不问,只是扭头往下面看去,心里想着,自己跟这通玄先生,又能有什么缘分?

这时莫言又道:“通玄先生,姓张,名果,人称张果老,他最拿手的本事,其实不是什么长生之术,也不是什么呼风唤雨,而是他有一双能够窥破天机的眼睛啊!”

他说这话,似乎有要说些东西的意思,李曦和李逸风便都回来坐好,准备听他开讲。

只是刚刚坐好,李曦反应过来,就是突然一愣。

慢着……张果老?

这名字真是太熟了…………小时候可是看着电视剧八仙过海长大的呀!敢情这不是神话,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个人?

李曦霍然起身站在窗前往下看。

车驾已经渐次行到楼下,可惜,依仗威武,旗云如蔽,一架豪华的马车虽然就行在正当中,但是却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人。

这时候,莫言老和尚又淡淡地道:“我与他都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他与老衲的看法却恰好相左,他是赞成顺应天意的,而老衲觉得,但或有一线生机,也不忍看万民堕于水火之中……”说到这里,他见李曦扭过头来看着自己,便抬头寿过去”“子日啊子日,老衲这番苦心,你可知晓?”

这番话直若幕鼓晨钟一般,一下子撞在李曦心头,直是让他当下就有些几乎站不稳,有一种晕眩之中想要跌倒的感觉这莫言,竟是能够算出来若干年后的安史之乱!

这可真去……神乎其技也!

下面的车驾从容而过,不少路旁的百姓高喊着“通玄先生”却再也无法干扰到李曦的思绪,他一脸郑重地回到桌前坐下,目光紧紧地与莫言老和尚对视着,心里说不出的战栗,“大师…………何出此言?我看当今太平盛世,哪里会有什么水火?”

莫言笑笑,眸子里满是澄净与淡然,“相约缠斗三十六日,所幸老衲棋高一局,侥幸赢了半子,希望能有助于子日,有助于天下万民。”

李曦闻言沉吟不语,心里却是起伏不已。

这时候再看,说完这番话之后,莫言老和尚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露出一抹疲惫来。

他抬手,将一盏茶饮尽,淡淡地道:“老衲要走了,若是此后还有机缘得见……也罢,天象已变,机缘难测了。我那徒孙就托付给你了,好好待她,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站起身来要走,犹豫了一下,他又道:“你想要的敲门砖,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快回家去吧。临别之际,老衲有一句话相赠,天道,即人道,子日,切记,切记!”

言罢,老和尚飘然下楼而去,只剩了李逸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李曦,再看看消失在楼梯处莫言老和尚的背影,怎么都猜不透他跟李曦之间的哑谜。

而李曦则面色愀然,正襟危坐,久久无语。!~!

第四十八章 身有异香

第四十八章身有异香

从酒楼上下来之后,李曦始终处在沉思状态,李逸风不敢打扰,此时通玄先生张果的车驾已过,街道上已然又恢复了通行,李逸风便招呼了马车来,两人坐了马车回府。

来到家门口下了马车,门口那河南的小李便第一时间过来,低声地李逸风和李曦道:“公子爷,李先生,咱们家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李曦闻言猛然一个警醒,刚才在酒楼上莫言大和尚可是说了,自己所求的敲门砖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要知道,老和尚居然能推测出国家将有大变动,也就是说,若干年之后的安史之乱他居然都能提前预测出来,而且人家又不是跟自己一样是靠着穿越来的优势知道的,这本事,可当真的是通天彻地神鬼莫测了,他的话李曦又岂敢等闲视之?

当下他收回悠远的思绪,提了提精神,问:“什么了不得的客人?”

小李摇摇头,道:“小人却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坐了马车来的,好神仙模样,来到之后就递了帖子,小人不识字,就去送了给庚管家看,庚管家看了却是吓了一跳的模样,亲自出来迎接了让进去,庚管家还让小的在这里候着,说是您回来了马上告诉他。”

李曦闻言点头,想来这来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庚新在把人迎进去之后,还特意安排人在门口截住自己,是不是要见来人,还要最终听自己的主意。

想了想,李曦道:“帖子可还在?”

小李闻言一拍脑门,道:“在,在呢,小人糊涂,这就回去拿,就在门上。”

李曦闻言便摆手命他去取,心里自己琢磨:在大唐时候,时俗重风仪,而且在这个刚刚经历过民族大融合的时代,确实是俊男美女层出不穷,不过能得一句“好神仙模样”评价的,可就不是单纯生得好看就行了,想来那来人的气派风度该是极为不凡的。

等到小李匆匆忙忙的拿了帖子来递给李曦,李曦接过去一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李林甫。

怎么都想不到,莫言老和尚口中的敲门砖,居然会是他

这个人,即便是对历史没什么了解的怕也是耳熟能详了,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的十大奸臣之一,而且他也是眼下这个时代的名人之中,李曦相对熟悉的一个人。

记得前一世的时候,也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反正是看到过一些替李林甫翻案的辩论,因为李林甫是玄宗皇帝身边的大奸臣这个论调早已深入人心,对于他的罪过已经听的很多了,所以看到有人为李林甫翻案,李曦倒是很感兴趣。

李曦当时也就看了一下,并不曾在意,一直到穿越以后,随着他逐渐的融入这个时代,此前一些久远而疏忽的回忆,才又重新的被捡拾了回来。

那人推理说,唐玄宗是有识人之能的,这一点只看他此前任用的那些宰相,诸如姚崇、宋璟,诸如张九龄、张说等人皆有宰相之才就可知一二。

而且就在李白名声极大的时候,他也能清楚地看到李白这个浪漫主义的大诗人并没有什么政治才华,所以一直都不肯对他委以重任,所以有理由相信,他之所以任命并且重用李林甫为相,一定也是看到了李林甫身上的可取之处。

至少,李林甫不至于像后世评价的那样一无是处。

史称他任职宰相期间,“自处台衡,动循格令,谨守格式,百官迁除,各有常度”。可见他办事谨慎,纲纪严明,讲究效率。如果没有这一点,恐怕他也很难独揽朝政达二十年之久。

虽然李林甫依法办事的目的在于个人专权,但是完善立法,对于稳定封建统治秩序也起了一定的作用。所以说,对于盛世大唐的维护和延续,李林甫是出了力气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也只有他才能控制住各地藩镇的骄兵悍将们,这里面就包括安禄山。除此之外,连玄宗皇帝都不能,至于杨国忠之流,就是更不必提。

当然,李林甫之所以落下一个奸相的骂名,自然也有其原因。他在担任大唐宰相的十九年间,搞得社会矛盾极其尖锐,几乎是一触即发,李林甫死后,继任宰相的杨国忠又没有他的那份手腕和威望,这才使得安禄山趁唐朝内部空虚腐败,发动兵变。

不过若是因此就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而且一棍子打倒,直接判刑为十大奸臣之一,却也未免有些冤枉。

这些理论,李曦虽然未必就全部认同,但至少在他看来,人家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玄宗即便再老,却毕竟也是一代明君,能在他手底下担任近二十年的宰相,而且始终能把整个大唐捏成一块儿,他李林甫又怎么可能只是普通人物?

出于一个穿越者天然的心理优势,再加上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收服了杨国忠这等未来的大奸相,所以李曦对于大唐的名人早就没有什么敬畏感了,而现在,随着他的实力一点点壮大,名声也一天大似一天,干脆还跟李适之张旭贺知章玉真公主这些人交上了朋友,连寿王和咸宜公主这等人物都敢不放在心上,对于大唐人物,他自然就更是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敬畏。

但是偏偏的,如果说当世大唐还有些许的几个人能令他产生敬畏之感的话,李林甫就绝对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有能力,未必需要敬畏,一个人擅阴谋,也未必就值得敬畏。

可若是一个人不但能力卓异,而且还阴谋阳谋个个在行的话,即便李曦再怎么是穿越者,却也是不得不敬畏三分了。

只是,他为何会成为莫言老和尚口中自己的敲门砖?

自己来到长安之后,可是不曾与他打过什么交道啊,手里拿着这份拜帖,李曦忍不住紧紧皱眉,心想:莫非是莫言老和尚在背后使了什么力气?

想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过不管如何,这都是李林甫啊。这可是此后二十年间最受玄宗皇帝宠信的大唐宰相了,且不管所谓奸臣之名到底是真是假,是后人的一门子批判还是时有误解,至少是作为生活在当下的人,李曦却是知道,李林甫做官多年,至今为止一直官誉极佳,能跟这么一个注定了会大有前途的人物搞好关系,自然是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想清楚这些,李林甫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过来的,倒是小事一桩了。

李曦转首把拜帖丢给李逸风,对小李道:“客人在哪里?”

小李躬身回答:“回公子爷,在前院正堂里,庚管家正陪着他说话呢。”

李曦摆手,“我去见见。”

见到李林甫的真人之后,李曦才知道小李那句“好神仙相貌”并非虚夸,这李林甫生得仪容俊美,气度俨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颌下并无一根白须,几缕青髯,一袭常服,衬得他几若神仙中人,谈笑间微微颌首,已是一派宰相气度。

只不过呢,两人见了面叙话毕刚刚坐下,李曦就反应过来,刚一见面就觉得有股味道不对,此时貌似不在意的深呼吸,才闻出来,空气中微微有一股狐臭味道。

李曦好洁,不管是蜀州的武兰杨花花,还是身边的莲莲和妙妙,都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身边器物无一不是极为讲究,尤其忌讳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甚至在平日里,家里还总是熏上一炉香,所以平常日子里,这正堂里总是气息芬芳的。

此时天已秋末,人们出汗减少,衣服又渐次变厚,所以人体的气味基本上是不会传出来了,且恰逢万物凋落,那抹深秋味道,已然足以令李曦神往,所以最近这些日子里,室内便没有再熏香了,可即便如此,这正堂内毕竟还是留了些芳香气息的,却不想只因为李林甫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竟然就可以闻见狐臭味了,可见李林甫的味道有多大

堂堂的千古奸相,居然有狐臭?这叫什么事儿啊

想明白这个,李曦就是不由得有些错愕。

但是转而一想,凭什么千古奸相就不能有狐臭?谁规定了做宰相就一定不能有狐臭?

这么一想,李曦又是忍不住想要自嘲。当下他这脸上先是一下愕然,然后又是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样子,顿时便落入了李林甫的眼中。

话说,李林甫是什么人物,忠奸放到一边不说,单论智商,绝对是纵横几千年中国史都能排进前一百名的人物,若放到当下的大唐,排进前三不好说,前十肯定没问题。眼见李曦脸上的表情变化,再联想一下刚才李曦的鼻子似乎一直在耸动,顿时这位未来的奸相大人就心中了然了。

只不过知道之后,他脸上可是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相反的,他竟是微微有些得意,道:“不满子日先生,某自幼便身有异香。”说完了便是淡淡一笑。

李曦听了就是一愣,尼玛,这叫身有异香?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来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据说武惠妃之所以受宠之极,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有异香。

可是,没人告诉过我啊,狐臭就是你们口中的异香吗?

第四十九章 狐臭宰相

第四十九章狐臭宰相

这会子听李林甫说他自己身带异香,再看他一脸自矜的笑容,似乎是正在等着李曦奉承两句,当下李曦就忍不住的心想:幸好啊,我家兰儿虽然也是姓武的,而且还跟那武惠妃是姑侄,但是却并没有身带异香,不然……

他在心里抹了把冷汗,旋即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心里急得不行。

话说在记忆中的历史上,杨玉环杨贵妃那是在武惠妃之后得宠的,而且她和武惠妃一样,都是专宠十几年,由现在的情况看,如果武惠妃身带“异香”的事情属实的话,是不是可以说明唐玄宗特别喜欢这个味道呢?那么,是不有又可以顺着推导出,其实杨贵妃女士也是身带异香……好吧,其实是狐臭的呢?

一想到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美人居然身上有狐臭,李曦就是忍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忍不住立时的就要打个哆嗦。这个……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让自己这个自穿越以来就对她念念不忘的崇拜者情何以堪啊

不过转念一想,杨玉环咱没见过没闻过,花奴可是抱过多少次的啊,花奴身上可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异香”,而且出于对杨美人的关心,此前在蜀州共处时,自己曾拐弯抹角的打听过好多次有关杨玉环的一些零碎情况,想来以唐朝人以狐臭为异香的审美情趣,如果杨玉环也是身带“异香”的话,想来花奴自该是说到的,但是自己却没听她提过。

如此看来的话,杨玉环女士应该是没有狐臭的。

想明白这一则,虽然心里并没有十足把握,却还是多少的松了口气。

旋即,他却又是忍不住心中苦笑,话说,自己连杨玉环的面都没见呢,却先担心人家有狐臭,这个……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

话说他脑子里心念电转一般闪过这许多的念头,归总起来时间也不过就是一瞬,这当儿李林甫说完了自己“身带异香”,便等着李曦说话呢,却见李曦久久无语,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惊,一会儿颓,一会儿又是喜,当下就看得李林甫有些纳闷。

不过也不等他说什么呢,李曦就已经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思绪里抽身出来了,当下里看看这位身带狐臭的未来宰相,李曦不由得就是笑了笑,这心里的优越感简直是油然而生。

其实李曦也知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情趣和审美观念,其中并无谁高谁低之分,这就好比现代的很多历史学家批评明清时代的文人喜欢女人小脚一样。

到了现代社会,女子不缠足,讲究天足,讲究女性解放,久而久之,人们欣赏天足的美,便转而批判小脚,认为古代时候人真是恶心,那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居然还能那么喜欢,居然还有不少文人喜欢拿小脚女人穿的绣花鞋盛酒杯来行酒,且引以为文人雅事,真真是恶心到了极点,也变.态到了极点。

其实呢,仔细想想,古代人不傻,他们之所以喜欢小脚,而且是整个社会集体的,延续几百年的一致喜欢,肯定不是没道理的,而且事实上来说,也不能老是举出老太太的小脚很臭之类的例子来驳斥古代的三寸金莲之美。

再说了,现代社会延续了女为悦己者容的思维,女人大量的穿高跟鞋,那个东西对人体的伤害也是极大,短期内不显什么,时间长了,他甚至可以导致人的内脏移位。

别的不说,很多刚刚怀孕的女人就肯定会收到医生的警告,怀了孩子,不要穿高跟鞋,容易导致流产所以仔细想想,其实这穿高跟鞋,跟古代社会女人裹脚相比,虽然对女性身体的伤害程度不尽相同,但究其本质,却是一回事。

所以,这就是一个审美观点和审美情趣的不同罢了。

只不过呢,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心里也清楚其实人家唐朝时候人以狐臭为异香,也并不比现代社会以法国香水为顶级奢侈品低俗到哪里去,但思想观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转变的?所以不管道理是否懂得,李曦心里都是忍不住的要胜出一份高高在上的感觉来——

原来大名鼎鼎的十大奸臣之一,一口气当了十九年宰相的一代奸相李林甫身上是有狐臭的啊还异香呢,我竖起中指鄙视你

这个感觉,无以言喻。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话说,李林甫那是何等人物,政治能力姑且不谈,只论对人心和人性的观察,论识人之能的话,当今天下之中,他可绝对是能排进前三的人物,不然也不可能上面得到玄宗十九年如一日的信赖,下面又能压服的满朝上下包括那些骄横的节度使们连半个屁都不敢放了。

所以,以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李曦笑容里的那一抹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他可不知道李曦其实仅仅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狐臭所以才鄙视他的呀,在他看来,在身带异香可是很牛叉的一件事情,别人想有还得不到呢,所以当下里都不用李曦说什么,察觉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之后,李林甫这心里顿时就变得审慎了许多。

他忍不住心想:这李曦,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自己的身份可是堂堂的吏部侍郎啊,亲自屈尊前来拜访他一个国子学的小小学子,一个从九品阶的奉礼郎,他非但不说客气尊敬之中微有紧张,反而竟是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而且还面带一副自信与自得的表情,这个……

话说,如果李曦只是一个所谓名士的话,那么他这副样子落在李林甫眼中,大概也就是狂生一流人物了,但问题就在于,李林甫此前可是从武惠妃手里得到过李曦那份奏章的抄本的,而且在他看来,李曦那奏章写的,堪称是鞭辟入里,简直就是读之令人汗出如浆。

所以他心中深知这李曦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做的好诗的名士而已,他是有真才实学的,甚至于他的才学就称经天纬地亦不为过。有了这么一份才学和本事做底气,再有偌大的诗文名声相称,于是在李林甫看来,眼前的李曦这副做派,非但不是什么狂生之属,反而可就是有气度和有风范的智者形象了。

脑子里闪电般想过这些东西,李林甫的坐姿顿时就收敛了不少,如果说方才他还是带着一股子骄傲而来,本意是来提拔和拉拢李曦的话,那么现在在他的心里,已经至少退步到了合作的程度了。所以,他的胸微微收回去一些,腰微微的塌下来一点,脸上的笑容也微微的谦逊了一点。

要论对自己的控制,论到对气氛的把握,李林甫堪称大师,就这么很不起眼的几个小变化,却立时的就让他看上去更加人畜无害了许多,一脸谦和的笑容对着李曦,不像是来提拔和拉拢的了,已经变成了一种寻找盟友的感觉。

李曦固然自诩有智,但是比起李林甫这等人物来,他毫无疑问是差得远了,所以一直到现在,李林甫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他自己的心理微调,李曦还一无所知。

不过呢,他到底不是蠢人,虽然没能从这些细节上把握到什么,但是李林甫一开口说话,他却还是很敏锐的把握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两人有那么一小会儿相对无言之后,李林甫问:“子日先生对林甫此来,似乎毫不吃惊?”

也难怪他会有此问,李曦此前跟他不熟,简直没有一点交集,而李林甫又身居高位,这么突然的拜访他,换了谁是李曦,怕都要小小的惊讶一下。

可惜,李曦早就有了莫言老和尚的提醒,这心里的震惊早在路上就已经消耗掉了,如果说有震惊,那就只是在震惊于莫言老和尚果然是神机妙算罢了。

是以当下闻言,他洒然的一笑,“大人此来,想必是为了曦出仕之事?”

李林甫闻言大惊。

他可不知道李曦已经得到过莫言老和尚的提醒,虽然以他的聪明,对于李曦上奏章的用心早就揣摩的一清二楚,而且他也知道,李曦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一块敲门砖,也好早日上位出仕一展抱负,但是在他看来,自己这才刚一登门,李曦却是马上就已经推测到了自己的来意,这份智慧,可就真的是了不得了。

是以当下闻言,他心中的态度不由得再次微调。

微微的吃惊之后,他很不自然的笑笑,马上就把心中准备已久的说辞统统抛弃,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大才也,大智也,林甫不如。今林甫欲与先生结为知己,彼此以为朝野奥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曦微微一笑,此时他自然是已经把握到了李林甫此时的态度,因此当下他微微一笑,“便是如此。若得林甫公力荐,曦自是不敢或忘。”

这会子,虽然李曦很是好奇,无缘无故的,他李林甫到底是因为什么看中了自己并且愿意推荐自己出仕为官,但是察觉到李林甫的态度一变再变,态度越放越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李曦还是下意识的明白,这肯定对自己有好处,所以,他便干脆忍住心中好奇,只是在那里装神仙,并不发问。

李林甫有备而来,虽然态度一再微调,但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而李曦也是有备而来,这事情又是他盼望已久的,所以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畅谈许久,彼此都心满意足,然后李林甫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他转过身来,微带些敬畏的看着李曦,道:“子日我弟这些日子里可准备一二,以免到时御前问答之时惹了陛下不快,至于方向么,愚兄以为,或许应该侧重一下民生,尤其是……嗯,粮食。”

第五十章 如山之重

第五十章如山之重

如果只是简单的读书人,不管是晋原县县学的学子,还是长安国子学的学子,李曦都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去接触一些时务事项的。

但是,别看他穿越过来才只不过半年时间,但是他既曾出任晋原县主簿,主持过救灾事宜,又自己开了酒庄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更是几乎是每天都要跟粮食打交道,所以对于这个关乎国计民生的问题,自然算不得外行。

自春天开始,剑南道大雨不止,来到长安之后又知道,不止剑南道,包括长安所在的京畿道,乃至于往东洛阳所在的都畿道,乃至于河东道、河南道等地,今年也是雨水纷纷不止,似乎开元二十一年注定了是一个大水淋漓的年份,整个国家到处都在闹涝灾。

到处都是下大雨,自然就影响了粮食的收成,不过一来朝廷救助及时,二来此时的大唐绝对堪称富庶,各地粮储基数都不低,所以这场蔓延全国而且时间极长的大水灾,还并没有造成什么太过恶劣的影响,要说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粮价的节节攀高了。

李曦素来是个甩手掌柜,即便是在晋原时,他也只是负责一些大政策的决策,家中日常生活开支等事,先有武兰,后有阿锦负责,家中就那些固定的丁口,即便要有所储粮,上下也不过就是几万,最多十几万钱的事情,眼下一日比一日财大气粗的李曦自是懒得过问。

只不过因为牵涉到废粮地种菜之事,需要向种菜的百姓和县府补足大量的米粮,而且家中所开设的酒庄子每日消耗的米粮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柳荣和三叔他们几乎每隔些日子就会有一份汇报,其中粮食价格就是极其重要的一项,所以在来长安之前,李曦对于剑南道的粮价一直都还是保持关注的。

一直到他动身离开晋原到长安来之前,即便遭了灾,却因为府县两级平抑得力,因此晋原的粮价一直都是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波动,一斗米至高也不过就是十六个钱,低的时候更是只如往常一般在十二个钱或十三个钱之间浮动。

但是在李林甫走后,李曦把府中管理这些日常事务的庚新找来一问才知道,长安的情况却远非如此。

据庚新说,在正常年份,长安的米价大概维持在三十到四十个钱一斗的价格上,但是今年关中久雨,米价腾贵难下,现在长安城中的米价已经攀升到五十到五十五个钱才能买到一斗米的地步。

听到这个结果,李曦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长安乃是天下之都,米价高昂一些自然也属正常,但是贵到这个程度,可就有些异常了。

长安城中固然多得是有权有钱的人家,可以说,粮价是三十个钱一斗还是六十个钱一斗,对他们来说都无甚要紧,因为他们即便不是吃国家粮饷的,也都不缺那几个买米的钱,但是要知道,即便是长安城里,也是以普通人居多的。

正常人忙碌一天,所得不过三四十个大钱而已,至于那些做小商小贩的,收入会略高,却也至多不过几百个钱,正常之家,就以五口计算,三四天怕就要吃掉至少一斗米,也就是说,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一天收入几十个钱,光是粮食,就得花去十五个钱左右,这可是一份绝大的开支了。

怪不得有人说,长安居,大不易,看来不光是房子价格高,这米价也是贵的离谱。

想到李林甫临走之时满含深意的提到粮食问题,又从庚新嘴里粗略的得到了一些关于长安米价的消息,李曦心里便隐隐约约的有些了解了。

大概是李林甫不知从哪里了解到,玄宗皇帝对于长安的粮价居高不下早就有所不满,再加上他又知道自己在晋原时颇有经济之名,所以就想到了让自己去梳理粮价?

一念思及此处,李曦再也无法安坐。

要知道,历朝历代,平抑物价疏导市场都是一门了不起的大学问,当然,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首都因为地位特殊,历来物价更是习惯性的居高不下,又是难中之难。更何况李林甫想要举荐自己去处理的,还是最最复杂难缠的粮食价格问题?

看日头知道这会子苏晋应该下职了,李曦便叫人备了马车,直奔苏府。

苏晋刚刚从吏部下了职到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听见李曦来了,便命人把他引进来,自去换了家居常服,这才过来陪李曦说话。

李曦所来只是为了粮食的事情,所以便开门见山。

听到李曦问粮价,苏晋立时的就是眼睛一眯,似乎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不过他却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是根据李曦所问,据实的回答了一番。

苏晋居官多年,其中光是在长安做官就有前后十几年,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官居高位,所以同是一个粮食问题米价问题,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却是立刻就比庚新这个小管家的境界大了不止一倍两倍,而且论事之细致,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经他一说,李曦立刻就基本上把握住了长安米价腾贵的原因之所在。

长安米粮价高,首先就是因为供应不足。

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号称沃野千里,其实可供耕种的田亩有限,而且历经千年的开垦和耕种,地力渐渐趋于贫瘠,产出不高,即便是大唐立国以来,积极地修缮了很多前朝留下的水利工程,极力的引导百姓们务农耕种,但是仅靠关中地区的产出,扣除了百姓们自己的口粮之后,仍是根本就不足以供应长安城中所需。

而且长安地处关中平原,往西、往北,都比关中地区还要贫瘠,自给自足已是不易,根本就不可能给长安提供太多过剩的米粮,往南的剑南道倒是富庶,但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转运极其艰难,所以基本指望不上。

而往东呢,东边不管是河南道还是淮南道,乃至于再往南的江南道,都是富粮区,自然是有实力支援长安的,而事实上,朝廷每年都有漕运从江淮之地运达长安。

但是东边的米粮要想运到洛阳容易,要想进长安,却是极难。洛阳至长安,七八百里路,其中大半都是难行的山路,殽函天险,神惊鬼愁,若是走陆路,几百里路走下来,运输的行脚费之高昂,倍于米价,非官府所能承受。

而若是走水路,又实在是太过艰难。

黄河经由河东道过来,在风陵关、潼关之地突然一个九十度的大直弯,改道向东,一路约二百许里,奔往三门。

三门,即三门峡。又称三门山或砥柱山。

三门峡谷,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地势险要,河心有两座石岛把河水分成三股,分别称“人门”、“鬼门”、“神门”,故曰“三门峡”。砥柱正对三门,河水夺门而出,直冲砥柱,然后分流包柱而过,故曰“中流砥柱”。亦号称三门天险。

可想而知,有了这等天险做阻,东边有再多的米粮,却也是无法运到长安来的,即便是眼下每年江淮过来的漕运,在经过三门的时候,仍是事故频发,动辄船沉人亡。

因此,虽然东边有的是粮食,但是隔着一个三门峡,长安的居民却只能是坐在高昂的粮价望穿双眼了。路况如此,叫人徒呼奈何。

苏晋虽然不是户部官员,不过他博闻强记,对于一些重要的数据倒是有印象的,据他说,每年从江淮之地运抵长安的米粮,在高宗武后时期大约只有二十万石,开元以来有所增加,却也不过每年四十至六十万石,可以说,对于长安的百多万人口而言,这一点粮食,也只好算作杯水车薪。

而与此相对应得,则是第二点,那就是长安的人口增长问题。

关中地区,乃至于大唐全国能够提供给长安的米粮就是只有这些,在国朝定鼎初期,长安还没有那么繁华,这些米粮自是够用,但是随着国家一天天强盛,长安作为天子之都,地位越来越显赫,外来人口极多,再加上关中本地人口滋生,百余年间,长安城的人口从当年的二十来万,一跃突破百万,至今已经是百万不足以囊其数了。

别的不说,只是苏晋提供的一份对比,就可略窥其中一二。

据他说,太宗贞观年间,朝官至少时只有六百四十二人,吏部有册可查的,但是到了当下,去年,也就是开元二十年的时候,吏部的统计数据是长安城内的朝官已达一万七千六百

多人,较之太宗时多出近三十倍

所以近十几年来,长安城内屡屡粮荒。早在二十四年前,中宗景龙三年(即公元709年,作者注),关中地区曾遭遇大灾,当时的文武大臣就曾建议中宗迁都洛阳,中宗当时便怒道:“岂有逐粮天子耶?”可见当时的长安缺粮到了什么程度。

而时至今日,即便玄宗皇帝以天子之尊,仍是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迫的带着一大帮朝廷大臣远足跋涉的到洛阳去“就食”,习惯了做一个“逐粮天子”了。

如果李林甫所说的粮食一事不是虚言的话,一旦他真个的举荐了李曦出任相关方面的官职,那么很显然,这一摊子将马上就压到李曦的肩上。

一百万人的吃饭问题,如山之重。

第五十一章 觐见

第五十一章觐见

开元二十一年秋,九月二十四日,上午。

李曦正式得到了内侍省传召,着从九品奉礼郎李曦三日之后于南熏殿觐见。

对于一个只有阶位的从九品小官来说,能够面见天子,这可是特殊的恩典了,要知道,即便五品官员,想要见到皇帝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而且要见皇帝,并没有那么简单,李曦换了自己的官服之后便随着内侍省的一位小黄门一起到了宫城之内的礼部,在礼部一位主事的指导下,花了三天时间不厌其烦的学习礼仪,见了皇帝,当如何站、如何跪、如何唱诺,如何应答等等,都有统一的制度和礼仪规范,要见皇帝,这些东西必须要学会,而且要掌握熟练。

世人皆说皇帝乃天子,真龙之身,身上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龙威,沛莫能御,令人感之胆寒,若无礼仪和制度提前规范一下,很有可能会导致面君者举止失措,而君前失仪,又将是一桩不小的罪过。

李曦虽然虽然不信什么皇帝是龙的说法,不过他也知道,久居上位者,身上确实会有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威严,而且自己对于唐朝的官员礼仪一向不太了解,以后要做官,这些东西自然是免不了要学的,因此借此机会学习一下,倒也不是坏事。

练习了三天之后,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内侍省再次传旨,李曦可以觐见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之后,李曦就来到兴庆宫外,在内侍省小黄门的引领下,来到兴庆宫内南熏殿一侧的一处偏殿内等候。

同时在这里等候觐见皇帝的,自然不止一人,只不过他们大多都是即将赴任的外地刺史或者别驾长史之类的地方要员,再不然至少也是京中的一些散职,而且他们也和李曦差不多,其中不少人大约都是第一次面圣。

此时即将面圣,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再说了,这里可是兴庆宫,即便这处偏殿之内,也有几个内侍在,因此大家自然都是各自坐在各自的凳子上,彼此谁都不敢交谈。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被小黄门带了去面圣,时间不知不觉的就中午了,皇帝也要吃饭,这官员们面圣,自然是就此暂停,一些跟李曦一样还没轮到的官员便只好继续坐在偏殿之内等候,这时候,即便是偏殿之内的几个小太监也都出去吃饭了,众官员却只能饿着肚子。

不过还好,即将面见皇帝的喜悦足以大家的精神高涨到暂时忽略这些小事。

毕竟能走到高位,进而出任中央大员者是极少数,此时大唐域内黎庶以千万计,能做官的也不过就是只有那么十万人不到,而且在这十万人之中,大多只是小官儿,能做到一地刺史,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对于大多数外地官员来说,做到刺史,才有资格在上任之前面见皇帝,可想而知这对于官员们来说,是多大的荣耀。与此相比,饿一顿肚子,真的是不值一提。

但是李曦不行,且不说他前世的时候在电视新闻里面早就见惯了国家领导人,而且在那个时候,唐玄宗作为一个千年之前颇有花哨传说的皇帝,还是大家茶余饭后乐于讨论的一个,所以在李曦心里,其实对于玄宗皇帝是没有多少敬畏之感的。

他固然也知道即将面圣,而且这次面圣将是自己来到大唐半年之后最大的一次人生转折,但是,肚子饿了就是饿了,这不是什么面圣就能填报的。

可是不管怎么饿,总也没有现在出去吃饭待会儿再回来的道理,因此他只好坐在那里暗自后悔,早知道该让人准备点零食果子之类的带过来充饥。

不过李曦没有提前想到这个,不代表别人也没想到。在等着觐见的这帮人中间,或是得了旁人的提醒的,或是自己有过类似经验的,便都自己在袖管里藏了些吃的进来。

刺史李曦偷眼看看周围,果然就见有人已经偷偷地从袖管里掏出一些小食品来开始吃,若在往常,这些胡饼啊蜜饯之类的小东西,李曦是不太喜欢的,但是这时候看人家吃的那么香,他还是不知不觉就眼馋的了不得。

要知道,他可是卯时三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就吃过早饭过来等着觐见了,而且因为多多少少的总有一些紧张,早饭没吃太饱,到现在天近午时,肚子里可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不过呢,看着一个个平常都难得一见的绯袍官员们在那里遮遮掩掩的偷吃东西,倒也算是一景。寻常之人谁能知道,这些走到地方将是封疆一方的地方大员,竟也有这般做小人物之事的时候呢?怕是除了在此地,一旦走出长安城,他们的架子立刻就会摆得比谁都高吧。

因为大家相互之间无人交谈,所以偏殿之内静得厉害,只能偶尔听见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发出,另外一些也跟李曦一样并没有准备的官员也是一个个饿得饥肠辘辘,却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幸福地偷吃着,无奈地翻着白眼,心里腹诽,这等人,也不知怎么做到五品官的,一点官仪都不讲,真真是丢人之极。

其实若是有人肯分润一块饼子给他,他还指不定要怎生感谢呢

就在这安静之中,突然有一个小黄门迈步进了偏殿,于是众人诧异之余,那些吃东西的赶紧就把食物重新藏到袖管里,抹抹嘴,一个个正襟危坐。

那小黄门在众多官员之中找寻了片刻,然后才发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李曦,就这还是因为身处一堆绯衣之中,李曦那身绿色的官服委实的有些惹眼。

于是那小黄门赶紧走近来,恭敬地道:“敢问可是李曦李大人?”

李曦站起身来抱拳,“正是下官,见过黄门。”

众多官员听着两人的对答,面面相觑。

李曦自知官位低,所以来了之后便坐在最角落里老老实实的等着,他从来都不太愿意在这种时候出什么风头,所以这满屋子的刺史大员们便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即便注意到了,见他一个绿袍的小官儿居然也坐在这屋子里,大不了也就是吃惊一下罢了,断断不会往心里去。甚至是直到这会子才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李曦。

谁都没有想到,这小黄门竟然是来找李曦的,而且看那小黄门对李曦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谦恭。因此大家不由得纷纷扭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曦,心中好奇之极。

要知道,任凭你官儿再大,来到这兴庆宫里,却也不过还是一个土鳖小官儿罢了,这宫里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也断断没人敢于招惹,而事实上,别看这里的小太监们本身什么都不是,但是他们呆在这宫里,那可是自来就见惯了朝中大员们的,如眼前帮着穿着绯衣的刺史们,搁在地方,那是灭门的令尹,在这里,他们却还有些瞧不入眼。

所以,从一开始,这些前来传旨带人觐见的小黄门就一个个都是昂着脸鼻孔朝天的,一副混不拿这帮刺史啊别驾啊之类的当回事的架势,几时曾见过他们这么客气的跟人说话?

当下就在众人吃惊的时候,却见他小黄门对着李曦已经越发的捧起了笑脸,道:“李大人,请吧,皇上召您一起用膳。”

现场突然静得可怕。

众多官员们仿佛被集体石化了,一个个只是瞪大了眼睛,甚至就连李曦也是吃了一惊,当下只是微微地张着嘴,却是好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现场也不知是谁,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大家才蓦地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余,一个个都面带恭敬与羡慕地看着年纪轻轻一身绿袍的李曦。

李曦回过神来,赶紧冲那小黄门拱手,道:“有劳黄门带路了。”

那小黄门连称不敢,然后便转身在前带路,李曦整了整衣服,随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两个前后脚刚出去,这边偏殿里便轰的一下子好像炸开了一般。

“这位兄台,你可知道那身穿绿袍的小官儿是何许人物?”

“呃……这个,本官也是大前天才进长安,在外地居官多年,说起来最近一次到这长安城里来,还是十三年前本官中举的时候,因此,这个……本地方物官吏,委实的也是不熟啊,只是听刚才那小黄门称呼他李曦李大人,不知道却是身居何职……”

“哎呀,这么说来咱们倒是差不多,本官也是十几年前来过一次长安……兄台可曾注意,刚才那李曦看去简直年轻的不像话,以本官看来,大不过十八九岁,看他着装,也不过小小八品九品,怎的竟是如此得天子恩宠?竟然召他一同用膳这个……”

安静了一整个上午,哦,不,应该说是自打建成以来一直安静之极的偏殿里,众多等待觐见的官员们此时已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普天之下最尊贵者,天子一人尔。为官一生,能有资格被皇帝赐宴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殊荣,至于跟皇帝陛下一起用膳,这可是只有极个别的朝廷股肱之臣才能享有的特殊礼遇了,而且即便是他们,这等恩遇也是极为难得的,一朝受此恩遇,便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荣誉加身

远了不说,就说本朝开元年间,陛下即位至今已经二十一年,先后任宰相者便已经有十二人,但是就在这二十一年之间,能得到跟陛下一起用膳这等殊荣的,满打满算,不过姚崇、宋璟、张说此三人尔而且他们得到这等殊荣的时候,还都是在年老致仕的时候,为了答谢老臣的一生辛苦,皇帝陛下这才赐宴,并且与之一同用膳,以示恩遇。

但是眼前这身穿绿袍的年轻人才多大?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而已,而且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小官,却居然得到这等殊荣

大家都是做官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自然知道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得到陛下如此看重和恩遇代表着什么,别看人家眼下只是八品九品的官身,只怕眨眼之间就可望扶摇而起了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怪不得那小黄门对他说话的时候竟是客气到那个程度

早知如此,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刚才在殿内的时候,就该凑过去跟他套套近乎的,这等人物,哪怕是死皮赖脸的,也该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啊

这时节眼看着李曦随在那小黄门的身后扬长而去,众人眼中真的是又羡慕又嫉妒,一个个只是道:“刚才本官在此静坐养神的时候就看见这位李曦李大人,当时本官就觉得,此人面相清朗,气度俨然,将来定非寻常人物,果不其然,想来这位仁兄竟是陛下看重的,只怕转眼就要大用了……”

“是啊是啊,刚才本官也觉得,这位李曦李大人单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可见雍容气度,定非寻常人等啊……”

一时之间,这偏殿之内乱糟糟的,直若李曦在蜀州创办的蔬菜市场一般。

两个在门口值守的小黄门此时听着殿内的议论纷纷,不由得就撇撇嘴,心想,这帮土鳖,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却也是忍不住道:“这位李大人,怕是要大用的了,我可是听说了,咱们咸宜公主这些日子一直闹死闹活的,说是非他不嫁呢,可把惠妃娘娘给愁坏了,想来这位是少不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前程了”

另一个闻言则是忍不住鼻孔出气,“你知道什么驸马都尉?你见过驸马都尉是有过这等殊荣的?跟大家一同用膳啊,你见过么?叫我说,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驸马都尉就能有的,据我所知啊,这位李曦李大人,那是要拜相的……”

“不是吧?李大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能拜相?”刚才说话的那人听着这话实在是匪夷所思,便忍不住提出反驳。

这但凡喜欢嚼嘴皮子的人,大多有个毛病,那就是自己扯出谎来,无论如何瞎掰,都容不得人反驳自己,不管找什么理由,总之要让自己谎言被人相信才罢。

因此那人闻言便道:“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最近一段时间,韩相公和萧相公都吵成什么样子了,大家早就不耐烦了,别看这李大人年轻,资历又浅,眼下似乎是不够资格拜相的,但是你敢保证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人家还不能拜相?”

另外那人一听这话,似乎倒有几分道理,便不敢反驳了。

于是那人便继续得意地道:“你才刚到南熏殿几天呀,见识不免浅了些,平常该多看多想多寻思,这里头的道行,深着呢”

说着说着,他来了瘾头,往殿里殿外瞄了几眼,见左近无人,便紧走几步凑过去,小声地附耳道:“知道么?大前天该我当值的时候,就在南熏殿里伺候,那会子正好大家批奏折批累了,跟大将军说闲话,其中就提到了这位李曦李大人,你知道当时大家说了什么么?”

“当时说到李曦,大将军便把这李曦近日的动静一一禀报,大家听了之后良久无语,然后才对大将军道,‘朕幼读三国志,曾感慨郭奉孝之早殇,他死了之后,曹操便曾对人道,朝中重臣,皆与孤年齿不相上下,唯奉孝小于我,是以孤欲托孤于他,谁知竟夭于今日’以朕观之,李曦之才,与郭奉孝或有可观。”

这里头一牵涉到古书,那另外一人就听得有些头大了,是以听完了之后,他有些迷迷糊糊的不解,另外一人看他那表情,便“嗨”了一声,耐心的解释,“你想啊,曹操想托孤给郭嘉,郭嘉没等到时候就死了,于是大家引以为憾事,而现在,大家拿李曦李大人比郭嘉呀,你想想,这里头是什么意思?”

那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惊呼出声,“哎呀,这么说,他竟是真的要拜相的?”

他这一声咋呼,刚才还乱纷纷的殿内突然就奇迹一般的安静了下来。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赶紧各自回去站好了,再也不敢说话。

他们却不知道,就刚才那一句惊呼,传到偏殿内那些等候觐见的外地官员们耳中之后,会给朝野上下造成怎样的震动。

南熏殿内,李曦在小黄门的导引下小碎步迈步上殿。

小黄门唱诺,“启禀陛下,剑南道蜀州人氏、从九品奉礼郎、国子学学子李曦求见。”

李曦支起耳朵听着殿内的回应,只是听到一个略微有些尖细的嗓子道了声,“上殿,赐宴。”然后那小黄门便弓着身子转过身来,然后面对李曦,他挺直了腰,再次唱诺,“传,从九品奉礼郎、国子学学子、剑南道蜀州晋原县李曦,觐见着,赐宴”

李曦朗声叩谢皇恩,然后才在小黄门的手势引导之下迈步进殿。

南熏殿内光线充沛,并不像李曦想象的那样充满暗压的气息。

仔细想想也对,这可是皇帝日常起居坐卧的地方,第一个目的自然是要让皇帝住的舒服,就为这个,也不可能弄得跟森罗宝殿一样。

李曦小碎步进殿,初时有些不太适应殿内的光线,不过几步之内,他已经能够看清大殿两侧罗列的宫女和太监,而且就在自己的前方,大殿的正中央,一张朱红色软榻上坐着一位看去威武之极神采奕奕的中年人。

心里知道那就是玄宗皇帝了,于是李曦快走几步,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玄宗皇帝看见他进来了,便呵呵地笑着起身,“李曦,李子日,起来吧,来到长安时间也不短了,觉得长安城比之你们那蜀州如何?”

这问题问的,没问一样。

不过李曦可不敢怠慢,当下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想了想,这才谨慎地回答道:“大唐治下,一样的繁华。只不过,长安乃天子之都,天下万民景仰之地,要论起繁华来,蜀州鄙远之地,自是无法相提并论。”

玄宗皇帝闻言哈哈大笑,指点着李曦,道:“果然滑头”

然后他道:“你走近些,叫朕好好看看。”

李曦闻言应诺,硬着头皮往前又走了四五步,距离殿陛不过几步之遥,然后保持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身前几步之处的地面。

见到千古一帝的玄宗皇帝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是李曦还真是没感觉到什么沛莫能御的龙威,甚至在玄宗皇帝李隆基打量自己的时候,他还偷偷地抬眼看过去一眼。

刚才光线不好,有点走眼了,玄宗皇帝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估计也得有五十上下了,只是体魄雄伟,虽然五十上下了,看去却仍是威武至极,倒是颇有人主之气。

打量了李曦一会子,玄宗皇帝李隆基点了点头,叹息道:“果然一表人才,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朕是早就想召见你了,只是事情冗杂,以至于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摆手淡淡地道:“来人哪,赐宴”

喊一声赐宴,自然就有人搬来了绣凳和几案,就放在殿内一侧,然后,便见几个宫女踩着云步走进来,李曦和玄宗皇帝李隆基一人一份,都布置在了各自面前的几案上。

玄宗皇帝命李曦过去坐,李曦跪下道了谢,这才好奇地走过去,搭眼一看,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

尼玛,皇帝老子请客,就一人一碗面条?

明天再写一章,第三卷就结束了。

这一卷写下来,褒贬不一,不过我自己还算基本满意,李曦总算是开始走向全国大舞台了,这是一个开始,很必要的开始。

下面,要开始做官啦

嗯,整个七月,有效更新字数只有十二万六千字,吾深以为羞耻,本月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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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转运,转运(第三卷终章)

第五十二章转运,转运(第三卷终章)

这时候毕竟是当着玄宗皇帝呢,李曦脸上不敢带任何表情,就连那抹想要抽搐的笑容也藏得紧紧的,他躬着身子过去坐下了,悄悄抬头看玄宗皇帝,却见他也正瞧过来呢,当下与李曦眼神一对,他便笑道:“朕的家常饭,你莫嫌简慢。”

这时候李曦很想按照礼部那位主事教的那样赶紧起身走到一旁跪下,然后痛哭流涕的表演一番,诸如“臣,不敢,得陛下赐食,臣感激涕零,虽九死亦难报陛下隆恩”之类的肉麻话也给他弄上一箩筐,反正就是拍马屁嘛,真要说起来,这种话还真是没人不会说。

但是,那个得要求脸皮有着一定的厚度啊,显然,李曦不具备这个条件,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关键时刻,脸皮必须要厚起来,你不表忠心,人家怎么知道你忠心呢?但是临到此时,他却还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当下里犹豫了片刻,他慢慢地涨红了脸,低头道:“臣,谢陛下赏赐,臣……臣感铭五内……”

玄宗皇帝笑笑,不以为意,他还以为是李曦有些紧张所致。像这样第一次觐见的人,出现这种紧张到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可是数见不鲜了,更何况李曦才那么点年纪,不够老成也是人之常情,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这时候,一直站在玄宗皇帝身边一言不发的一个高大内侍突然开口道:“李茂才,这是陛下最喜欢吃的冰玉冷淘,旁边那是樱桃毕罗,也是陛下最爱吃的,都赏你品尝了。”

茂才,又称茂材,是汉代的一种察举常科,西汉时原作秀才,到东汉时因避光武帝刘秀的讳而改为茂才。茂者,美也。茂才者,有美才之人也,即优秀人才。到了唐代,这个词也还一直在被沿用着。

眼下李曦身上的一个芝麻小官,在玄宗皇帝和高力士面前,自然不好称大人,因此高力士便称呼李曦为茂才。李曦先前乃是晋原县县学的学子,此后又是国子学的学子,不过却一直不曾考中过什么国家的功名,因此拿茂才来称呼他,倒是比较恰切。

当下李曦闻言一边心里腹诽,一边抬头看过去,然后想起礼部那位主事的提醒,他就知道这个个子高大的内侍,应该就是连玄宗皇帝都称呼他为将军的高力士了。

有唐一代,著名的大太监呀

虽然心里对于玄宗皇帝赐宴居然就拿出一碗凉面条加几个饼子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眼下可已经是秋末了,转眼就要进冬了,居然还是吃凉面条……但他闻言还是赶紧道:“臣多谢陛下厚遇,呃,多谢将军提醒。”

他说完这句话,玄宗皇帝便摆摆手,“用膳,用膳。”

在礼部接受培训的时候,那位主事压根儿也不会想到李曦居然会被赐宴,而且还是被赏赐跟皇帝陛下一通用膳,因此他不曾说过,不过李曦在师从周邛之后,倒是从他那里学到过一些类似的礼仪,这待人接物之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食不语。

所以玄宗皇帝说完了这个话,便自顾自的埋首吃饭了。

李曦手里拿了筷子,看看玄宗皇帝吃的很香,再看看高力士,又看看大殿两侧侍立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不知道这个饭该怎么吃。

在前世的时候,不管是小说里还是影视作品里,皇帝赐宴,而且还是跟皇帝一起吃,当然都是了不得的荣耀,可以算是皇帝对于大臣一种很重要的拉拢和褒奖的方式,虽然眼下李曦这个待遇,显然不能被称之为“宴”,充其量也只好叫做赐饭,但这毕竟是跟皇帝老子一起吃的,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与那种大型的赐宴,并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皇帝来说,也就是多个人吃饭而已,或许不觉得怎样,但是李曦恍惚记得,每当这个时候,大臣们固然觉得很是荣耀,但是当着皇帝,却罕少有人是真的下筷子猛吃的,甚至于当着皇帝,连坐都只敢坐半边屁股,说话之间都必须弓着腰低着头,并不敢上视,可见敬畏。要是真的甩开腮帮子吃了,到时候呼噜哗啦的,岂不是君前失仪?

所以这会子眼看着玄宗皇帝吃得香甜,再加上李曦也确实是饿了,他这心里也就越加的为难,不知到底是该吃还是不吃,或者,该怎么吃,吃多少。

这时候他四下里看过去,见满大殿上所有人都垂着头,包括高力士在内,没人敢看玄宗皇帝的吃相,不知不觉的,就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噜咕噜的。

他一狠心,掂起筷子来,端起碗,干脆放开了,开始吃所谓“冷淘”。

还别说,名为冷淘,也就是凉面条,但毕竟时间已经快要到冬天了,给皇帝吃的,自然不可能冰凉,所以面条温温的,嚼起来口感极好,李曦饿极了,不一会儿就把一碗冷淘给吃下了肚,然后他拿筷子夹起一个“樱桃毕罗”。

这毕罗乃是唐代的重要食品之一,其实形状和制法都类似于后世的馅饼,名为樱桃毕罗,里面的馅自然应该是樱桃了,别看李曦来到长安也很是去了几家名吃店,尝了不少大唐各地以及长安城内的特色吃食,但是这把樱桃包在毕罗里蒸着吃的做法,他还真是没吃过。

咬一口,入口香糯,低头一看,那樱桃竟然还是亮红亮红的。

毕罗都蒸熟了,樱桃的颜色居然还没变而且嚼在口中,樱桃的那股子香甜也是脆爽得馋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手艺了

李曦胃口大开,三五口就下肚了一个樱桃毕罗。

吃完了一个正准备再夹一个,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玄宗皇帝已经吃完了,正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呢。

李曦尴尬地笑笑,赶紧放下筷子。

玄宗皇帝赶紧道:“无妨,你吃你的,朕吃饱了不代表你也不能吃了,继续,继续”

人家都不吃了,难道让皇帝在那里看着,自己继续大吃一通?

想想都不对劲。

李曦笑笑,拿起几案的手帕擦了擦手脸,赶紧起身,道:“回禀陛下,臣已然用完了,多谢陛下赐食”

玄宗皇帝闻言点头,把手里的帕子丢给一旁的宫女,道:“既然你也吃完了,那咱们就来说说正经事吧”

李曦闻言赶紧毕恭毕敬的站好。

“其实看到你那份奏章之后,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杀了你”玄宗皇帝缓缓地道。

李曦闻言赶紧低下头,尽管他早就知道,为了震慑臣子,这是皇帝们最喜欢用的一招,而且根据他的推测,玄宗皇帝这个话十有八九的说的还是实话,但是想到了归想到了,当这个话亲自从玄宗皇帝的嘴里蹦出来,李曦还是忍不住一阵子的后怕。

幸好,玄宗皇帝是个足够有智慧的皇帝,是个明君,而且眼下的他还并未老去,他的壮志雄心也依然还在,还没有被醇酒佳人消弭掉

“臣罪该万死”李曦道。

玄宗皇帝叹了口气,“思来想去,朕还是决定不杀你,你年轻,见识浅薄,也是常有之事,所以,朕把你调到长安来,叫你进国子学里去读书,让你明理。近日闻报,你在国子学内尚算勤勉,想来这些日子用功之下,是有所思进的喽?”

这话什么意思?李曦的脑子转了几个圈才闹懂,然后就是不由得心中不屑。

这玄宗皇帝,原来那么死要面子

他是明白和认可自己那份奏章的,而且想来他也已经确定,在他的有生之年,务必要尽最大的可能把自己那份奏章里所描述的几种可能给扼杀掉,留给下一任皇帝一个太平的天下,但是呢,藩镇乃是他玄宗皇帝一手促成,岂容李曦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小子信口驳斥?

所以,他认可归认可,这份面子却是不能要,李曦要想被重用,那好,你知情知趣一些,低个头,自然一切好说。

虽然心里对玄宗皇帝的这个做派表示不屑,可是当此关头,李曦自然没有非得硬要挺着脖子跟皇帝作对的兴趣,因此他闻言之后稍加思索便道:“多谢陛下拣拔,臣在国子学内听课,举凡毛诗正义、礼记等,顿感往日所做之非是,心中懊悔不已……”

他稀里哗啦说了一大段忏悔的话,玄宗皇帝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甚好,这些年随着自己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也不知道,当年的壮志似乎正在逐渐的消磨掉,心中固然还是喜欢一些诤臣的,但是对于这些有眼色会做事情的官员,却是越来越喜欢了起来。

操劳了几十年了,眼看着天下升平路不拾遗,堪称大治矣,若不是李曦这小子突然一份奏章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还真是准备就渐渐的放下朝政,想要好好地享乐几年了呢。

“你起来吧,你还年轻,犯些错也是常事,只是以后要戒之慎之才是。”

李曦闻言谢恩起身。

这时候,玄宗皇帝才道:“你有才具,这个朕是知道的,而且朕知道,你很愿意为朕分忧,为朝廷解难。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朕一直在考虑该委派你一个什么官职才好。”

说着说着,他起身走下殿陛,一边走一边背起双手,道:“恰好,前些天的时候,李林甫举荐你,说你诗文满长安,年纪轻轻得享大名,定不是凡俗之辈,而且还说,你在蜀州担任主簿时,颇有治名,是一员能吏,据说你还颇有经济理财的本事,朕询问了几位大臣的意见,他们也都并不反对,所以,朕准备派个差事给你,只是不知道,你敢接不敢接?”

李曦闻言心道果然来了,虽然玄宗皇帝是用的询问的口吻,但是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让李曦接话,因此李曦就继续听下去——

“近些年来,关中人口日繁,粮米消耗弥大,但是关中地形如此,各地想要调派粮米过来,道路殊为不易,加之今年多雨,谷物之价益发高昂,因此长安之内,米粮几乎是一日一价,你既然是经济理财之人,于此事想必也该有所耳闻,唉,每每思及此事,朕常忧愁难寐。如今,朕准备委派你出来负责此事,你意如何?”

李曦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此闻言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便在玄宗皇帝期待的目光中抬起头来,安静地与他对视着,问:“臣斗胆敢问陛下,长安缺粮已非一日,陛下想必也不是第一天考虑过此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委派朝中其他的诸位大人,反而选择微臣呢?”

李曦这话可谓大胆之极,自古讲究君君臣臣之礼,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而且还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说,可以说,皇帝既然已经打算好要委派你做某件事了,就算是问问你的意见,你也别太当真了,但是李曦却居然当场反问回去,这可就顿时让玄宗皇帝皱起了眉头。

玄宗皇帝心中微有不快,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诚实地道:“没错,此事朕已经考虑好几年了,奈何此事不易为呀,朝中颇有治世之臣,不过朕却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委派了谁去,因此既然李林甫举荐你,说你有经济才能,朕才准备用你一用,怎么,你不乐意?”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突然加重,天子之威顿时布满殿内。

李曦不为所动,只是低了头,想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问:“臣曾听说,长安外来之粮,主要是依靠江淮的漕粮,那么,臣敢再问陛下,前年、去年,和今年,江淮地区运抵长安的漕粮各有几何?”

听到李曦非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居然再次提问,玄宗皇帝心中越发的不悦。要知道,历来可都是只有他责问别人的份儿,可是从来不曾有人敢于这么当面的质问自己。

不过认真地与李曦对视片刻,感知到李曦眼中的那份认真,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的怒气压住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便回答道:“前年,是四十八万石,去年,是六十一万石,今年,是五十七万石。”

李曦闻言微微颌首,道:“若臣负责解决长安的供给问题,想来定是要以漕运为主了,因此,臣敢再问陛下,许臣何职?允臣何权?又需要臣做到如何?”

李曦再次抛出一连三问。

玄宗皇帝微微愣神,脸上阴晴不定,过了片刻,他才道:“朕意,加裴耀卿为江淮转运使,不署事,以你为江淮转运副使,全面署理此事。至于做到如何……三年之内,朕要三百万石漕粮如何?”

李曦闻言,掰着手指头计算了起来。

玄宗皇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哭笑不得,伸手指着他,“你这是作甚?”

李曦当然没干什么,只是做出那么一个姿态而已。

根据脑子里残留的一些后世对于唐玄宗的形容和描述,再加上穿越以来积累起来对他的印象,李曦大约的把握到,唐玄宗李隆基这个人,有才华、有度量,也有见识,只不过呢,随着人生境遇的改变,在他执政的前期和后期,他重用人才的侧重点,还是有所不同的。

在他执政的前期,也基本上就是开元年间,他侧重于任用那些直言敢谏而且有才能的干吏,而且他喜欢风标高尚的君子,诸如姚崇、宋璟、张说,乃至于历史上即将要拜相的张九龄等人,都属于这一类人,以至于张九龄都罢相好几年了,朝廷每每任用贤才,玄宗都要先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可见他的人才观。

但是到了开元后期和天宝年间,逐渐年老的李隆基,在人才选任的侧重点上,却开始出现了变化,或许潜意识里也是担心江山不稳吧,他开始更加喜欢一些说话委婉但是心肠直率的人,诸如杨国忠安禄山等人,别管后世人如何评价,至少当时,在玄宗皇帝眼里,他们都是憨态可掬的人,可爱,又有一定的才华,所以玄宗皇帝可以很放心的任用他们。

正是因为心中有了这些准备了两三个月的预加绸缪,李曦仔细的分析了玄宗皇帝李隆基的性格和此时大致的用才侧重点,这才针对性的设计了自己的表现风格,于是才有了殿内的这一番问答,以及他当下的这副正在掰着手指头锱铢必较的模样。

当下他闻言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算了算,陛下若是想要三年三百万石漕粮……臣还要求些东西才好”

话说,玄宗皇帝并没有夸大其词,这长安缺粮的问题,确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极为揪心的大事情,长安可是国都啊,堂堂的大唐国都,却居然随时都可能缺粮,这要是万一打起仗来,岂不是人家都不用打,只消围困个十天半个月的,自己就只能投降了?

但是呢,这漕粮运输,确实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他左右思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之所以准了李林甫的举荐任用李曦,其实他也未尝就没有试试看李曦这个家伙是不是能有什么好办法的意思,但是他可没想到,李曦居然那么大的口气,竟是开口就把这件事给揽下来了

愣了愣,玄宗皇帝突然哈哈大笑

他伸手指着李曦,笑得前仰后合,“你这竖子,竟敢公然问朕讨官么?”

李曦一脸憨厚地点点头,结合着他进殿以来粗鲁的大口吃冷淘,还有刚才掰着手指头在那里计算得失的动作,在玄宗皇帝看来简直就是憨厚可爱之极

于是玄宗皇帝笑得打迭,这时候,一直都不发一言的高力士突然走前几步,扶住玄宗皇帝,不满地皱着眉头瞋视着李曦,怒道:“尔这竖子,太不晓事,朝廷官爵,岂是可以讨得?”

玄宗皇帝伸手扶着他的膀子,摆手道:“将军莫怒,无妨,无妨,朕倒真是喜欢他这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唔,李曦,你说说看,你刚才是怎么计算的?莫非只给你一个转运副使,你觉得亏本了?那么,还要问朕再要什么,你才不亏本?”

李曦看见玄宗皇帝这番反应,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于是当下他心里顿时便越发有底了,当下里见问,便朗然答道:“回禀陛下,臣刚才曾问,朝中颇有治世名臣,为何陛下不用,陛下言道想不到叫谁去,那就是说,大人们各有要务,走不开,陛下也不舍得大材小用,如此说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臣恰好得用,此所谓奇货可居是也,焉能不狮子大开口?”

玄宗皇帝闻言又是大笑,而听着李曦完全是一副街头小人的口吻,倒好像是真的在跟皇帝算账一本坐地起价,高力士却是愕然地看着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自己所知道的大才子大名士,怎么见了皇上竟是这么一副做派。

这时候,李曦已经继续道:“陛下既然见问,臣便实话实说。若要三年三百万石漕粮,单只是一个江淮转运副使却是万万不够的,臣还要几个官职”

玄宗皇帝呵呵地笑着看他,摆手,“你说,你说”

李曦再次数起了手指头,“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知太府寺丞,一、二、三、四……哦,还有一个,臣请陛下赐一柄天子剑,此剑在手,如陛下亲临,杀伐决断,在臣一身”

玄宗皇帝闻言渐渐地收起笑容,熟思良久,他缓缓地点头,郑重地道:“朕,给你”

开元二十一年秋末,九月二十九日。

玄宗皇帝亲笔下诏,经门下省副署之后,正式晓谕天下,以京兆尹裴耀卿兼任江淮转运使,着拣拔国子学李曦为江淮转运副使,拜翰林侍读,督京畿粮道事,加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官居从六品上,赐天子剑。

旬月之内,天下皆知。

第一章 走马上任

第一章走马上任

九月三十日,是李曦正式走马上任的日子。

一早起来,莲莲和妙妙服侍着他梳洗毕,将四品的绯袍穿好了,腰系玉带,配金鱼袋,头戴乌翅幞头,英俊之余,倍增几分说不出的威严之感。

李逸风手捧天子剑,就在门口等着。

因为在任命裴耀卿和李曦出任江淮转运正副使之前,漕运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漕运量也都不大,所以一直以来,朝廷并未设置专管漕运事务的官吏,仅是由户部命下的度支和水部两位来负责郎中兼理。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如遇灾荒或对外发动战争,才临时兼官加“知水运”或“水运”等衔主管漕运事务。如贞观十九年,太宗皇帝征高丽时,命太常卿韦挺“知海运”,崔仁师为副并“知河南水运”,负责向前线输送物资。

再如咸亨三年,关中发生饥荒,高宗皇帝委任监察御史王师顺以“运职”,负责漕运晋、绛州之仓粟以赈济饥民。但这两次委任,不到一年就撤销了。

所以说,江淮转运使司是个崭新的衙门,一切官制佐吏等等,都是需要逐渐配备齐全的,而李曦觐见的时候,玄宗皇帝就已经明说,裴耀卿虽然出任江淮转运使,但他身上还担任着京兆尹的官职,相比之下,显然还是京兆尹的事务更加重要一些,所以真正负责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日常事务的,自然就是李曦这个副使。

身为真正的主事人,这江淮转运使司的官员任命,李曦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建议权,所以他也就毫不犹豫的开口要人要官。

江淮转运使司直接隶属于政事堂,主官江淮转运使为正五品上,副使为从六品上,下设赞事二人,协助副使,正七品下,丞一人,署理衙门日常事务,从七品上,主簿一人,正八品上,督漕使六人,从八品下。

这个官职配备,不算高,但是因为身为江淮转运副使的李曦身上还加着督京畿粮道事,所以很显然,这个衙门就是专事专管,总管一切漕运事务的最高衙门,因此,官不大,权却未必小。如果再算上李曦肩膀上还挂着一个翰林侍读的名头,意思是他随时可以请旨觐见玄宗皇帝禀报事务的,那么这份权力的含金量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既然要负责起这一摊子事务,李曦自然要求属下的官员使用起来必须得心应手才好,所以,在他的提议之下,李逸风这个不久之前请辞的从九品奉礼郎,就被破格提拔为江淮转运使司丞,官居从七品上。而如今还远在蜀州的大舅哥柳荣,则由白身直接跃升为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主簿。

身为李曦身下除了两个尚未具体委任的赞事之外,李逸风这个丞堪称是最有实权的人物了,今日上任,李曦便直接命他怀抱天子剑,以示威严。

辛苦半年,李逸风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先是入别人的幕府为人做幕僚,到后来好不容易混了一份官身,却是在从九品上一呆就是十几年,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了,一直到在蜀州见到李曦,他坚决的看好李曦的前程,在李曦还是白身一个的时候就委身投靠,到今天,总算是他得到了回报。

半年之前,他才因为风评之事被迫告病辞去晋原县主簿一职,但是仅仅半年之后,他已经走马上任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丞。

从从九品上,到正八品上,他这一跳就是六级

正八品上,即便是在晋原这样人口众多的上县,身为县丞的裴俊也不过就是从八品下而已,比他还低了三个档次如果是那些人口较少的下县,从七品下可就是一位县令老爷了,而他距离从七品下,只有一步之遥了。

世家出身恩荫得官的,又或者高中进士从此青云直上,固然是无数人的梦想,但是能有那个幸运的,却毕竟是少数,可以说,绝大多数为官做吏的人,这辈子就盼着能当上几年的县令大人,就已经是最大的梦想了。

而现在,他距离这个梦想已经是那么近

甚至于,如果单从职权上来论,他这个江淮转运使司丞的实际权力可比一个下县的县令老爷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按照皇上的要求,李曦也答应了的,三年,三百万石江淮漕粮的任务,也就是说,一年一百万石啊这件事,从江淮之地起,一路经漕路往西北来,历经十几处州郡,才达到洛阳,从洛阳再到长安,又是八百里,这一路行来,牵涉到的舟船车马、衣食住行,乃至于地方权益等等,个中的权力简直就庞大到无法估量

又岂是一个不过区区几千户的下县县令能比的?

虽说他只是江淮转运使司丞而已,但是正使裴耀卿不理事,副使李曦是他的恩主,信任无以复加,想必即便是两位赞事大人上任之后,他也仍可望执掌极大地权力

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比权力更让人兴奋了。

自打李曦觐见回来,从他口中得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即将成立,而自己将出任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丞,他就已经兴奋地彻夜难眠了,而今早起来,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子,却居然依旧是精神抖擞,此时他手捧天子剑,看上去好像是比李曦还要精神几分。

心里大约能理解此时李逸风的状态,李曦便也只是笑笑不语。

他今天上午将会非常忙碌,因为同时被委任了多职,所以他要到许多个衙门去报道,光是这些衙门走下来,估计就要一整天的功夫,所以,说是今天正式走马上任,其实反倒是需要李逸风这个江淮转运使司丞带着天子剑先去代替自己江淮转运使司的衙门里报道。

李曦不是傻子,同样,玄宗皇帝更不傻。李曦敢于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了五个官儿,而玄宗皇帝只是略一考虑立马就答应了,自然是有原因的。

漕运虽然自秦汉之时就已经有了,但是在此前的千年光景里,漕运从来都没有被真正重视过,充其量只是在正常供给之外的一项补充罢了。但是到了眼下,大唐的繁盛富庶远超此前那些朝代,长安人口滋生,对粮食的需要实在是已经非常迫切了,玄宗皇帝这才被迫的不得不开始重视漕运之事。

所以,李曦要去做的,是“凿空”,意即开拓的工作。

在他去做这件事情之前,这件事压根儿就不成规模不成气候,也几乎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供借鉴,所以,一切都需要从头做起。

在这种情况下,事实上来说,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具体职权,就连玄宗皇帝自己都不能太清楚的厘定,只能靠李曦一步步的去做,才能逐渐清晰起来。那么,为了能让他尽快的把这个衙门运作起来,自然要赋予他很多会有所帮助的权力才好。

或许再过些年,等到这个衙门真的成了建制,成了固定的操作系统了,那么只需要担任一个江淮转运使就足够了,但是在眼下,这些职务每一个都十分有用。

户部度支员外郎,可以让李曦更加方便的查阅户部的历年账簿,可以更方便的调度地方的府库,并征集漕粮等。

吏部考功员外郎,让李曦对于一些州府县等各级地方官员都有了管辖权,所谓考功,意即给地方官员们每年的政绩打分,而这些评分,将直接影响到他们未来的升迁等等,可想而知,手握这等权力,那些地方官员们绝对不敢推诿应付,李曦有什么需要借助地方的,都可以很轻松的得到地方的支援和帮助了。

刑部司门员外郎,这个就不必说了,收操生杀大权,随时可以介入地方的刑侦、纠察等等事务,顶着刑部的大旗,李曦甚至可以直接插手地方的治安,关键时刻,他甚至可以有权调动地方的驻军来捕盗缉凶等。

至于知太府寺丞,这太府寺,就相当于大唐的国库,虽然只是“知”太府寺丞,还无法真正的插手太府寺的具体事务,但是可想而知,有了国库在背后的支援,李曦要用人要用钱乃至于需要一些专业人才等等,就都有了来处了。

所以,别看李曦担任的这些官职都并不会真正纳入那边各自的官员体系,但是给他头上挂了这些名头,关键时候,却是各个都有用的。

当然,能否把这些官职的作用都发挥出来,还要看李曦具体的本事。

而眼下他在正式到江淮转运使司去就职之前先到各个衙门去点卯报道,其实就是第一次接触和试探,这一次关系拉拢好了,此后做起事情来,自然也就心里有底了。

因此,李曦对于这次的拜访,非常看重。

与李逸风一路走着到大门口的功夫,李曦耐心地叮嘱着一些事情,虽然知道李逸风做惯了这种处置细务的官儿,但是毕竟他要先自己一步过去整理一下资源,顺便也要先把朝廷吏部打发过去的那些胥吏都挨个儿的过一遍熟悉一下,这事儿可不简单。

可以说,李逸风这一次去能做到什么程度,将直接关系到此后这些胥吏们办事的效率问题,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后李曦能否如臂使指的使唤他们做事。

所以李曦自然是不厌其烦地与李逸风交代一些细节。

一路说到门口,两人这才各自上马。

原来在地方的时候,即便做官,也往往都是坐着马车来去,但是在长安城里的风俗,百官们却更喜欢骑马,反倒是女子出行,往往都是坐车,而只有皇帝,或者是上了年岁的几位老王爷,诸如薛王和薛王妃等几人,才有资格乘坐肩舆。李曦和李逸风都是新近任职,自然不愿意在这方面做露头鸟,所以便也都是骑着马去就职。

李曦一马打头,李逸风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三匹马的随行,一行五人直奔宫城。

到了宫城的门口,李逸风便带着一个随从转奔旁边新划给江淮转运使司的衙门口,而李曦则带着另外两个骑马奔户部。

户部、刑部,一路走过去,李曦小心谨慎地拜见了户部的两位侍郎,和刑部尚书、左右侍郎,这些大员们虽然未必瞧得上李曦的职衔,甚至心里还隐隐约约有些埋怨皇帝又给自己这边塞过来一个插话的,不过毕竟李曦年纪轻轻就声名在外,所以哪怕对方是堂堂的户部尚书或者刑部尚书,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彼此恭维几句之后,李曦与他们交换意见,很快就厘定了自己这个员外郎的职权范畴:基本上就是遵循玄宗皇帝的意思,在部内事务上,李曦只挂名,没有具体的责权,只是在处理个别事情上,报请尚书大人同意之后,李曦随时可以介入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务。

从刑部告辞出来之后,要去吏部这个最最重要的衙门,李曦反而松了口气。

自从今年三月侍中、吏部尚书裴光庭去世之后,吏部尚书一职悬空至今,而吏部的两位侍郎,则分别为苏晋和李林甫,可想而知,这里虽然号称六部之首,权力极大,但是对于李曦来说,却并不至于太过压抑。

进去之后,李曦先是去礼节性的拜访了吏部左侍郎李林甫,双方只是点到即止的聊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彼此心中有数,早就约定好的,在任何公众场合下,大家都是装作不认识的模样,所以自然不便深谈。

但是李林甫是保举自己出仕的,就称恩公亦不为过,所以彼此说话热络一些,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至于一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大家心中有数的,反倒是不需要细说。

最后来到苏晋的公事房,看着一个进来奉茶的胥吏退下去,李曦夸张地捶着腰,苦笑道:“老大人救我啊,怪不得人家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六部衙门挨刀过……户部和刑部走下来,真真是累死我也”

苏晋笑笑,不动声色地道:“以后比这个累的事情还多着呢,现在累些,未必就是坏事”

李曦笑笑,他自然明白苏晋的意思。

眼下只是礼节性的拜访而已,可以称之为报道,也可以称之为述职,并不牵涉到什么具体的利益和纠纷,所以大家自然是你好我好的,但是将来呢?

一旦牵涉到了具体的事务,牵涉到了利益,只怕自己要跑到这些衙门里来扯皮吵架的时候还多着呢牵涉到了具体利益,要么就是真金白银的,要么就是人情礼往的,人家可就不会那么客气的礼遇了。

当下夸张地捶了捶腿,李曦便坐好了,道:“吏部这边,一切就有劳老大人了。”

苏晋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只是想了想,他却是道:“陛下对你极见信重,竟是委派了你身兼数职,虽然都是挂名,并不真个的署事,但是与你来讲,却未免不是一次大好的机会。”

说着,他笑了笑,“平常人等,若非机缘巧合,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把吏部、户部和刑部三个部都呆一遍,要知道,陛下给你挂上这些职衔,固然是想让你做起事情不必束手束脚,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事情,但是其中却也未尝没有些许的考校之意呀”

李曦闻言遽然而惊。

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思付自己报道的事情,乃至于如何尽快把自己治下的衙门梳理好,以便尽早开始办公等等,对于到吏部、户部和刑部,以及太府寺等地方来走一遍的事儿,他却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借几个幌子罢了,并没有往深了想。

此时得到苏晋一言提醒,他才突然想到,或许,玄宗皇帝那么轻易地就点头答应了自己的狮子大开口,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些权力?

如苏晋所言,或许在这其中,他还存了几分考校的心思?

要知道,虽然只是挂名,但毕竟也算是三部行走了,这可是一次难得的习学的机会。再聪明的人,若是没有一个学习和熟悉的过程,显然是难堪大任的。

那么,也就是说,虽然眼下对于自己来说,江淮转运副使才是主要的差事,但是对于这三部的常务,倒还真是不该轻轻放过了。

若是在未来玄宗皇帝真的想要重用自己来处理藩镇问题,那么,户部、吏部、刑部……仔细想想,还真是缺一不可

想到这些,李曦赶紧起身,一收刚才的玩笑之态,面色恭谨地认认真真给苏晋施了一礼,道:“多谢老大人提醒”

苏晋见状点点头,一副果然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道:“平常做事,多用些心,你还年轻,切忌架子要放下,多学些东西,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李曦闻言应是,顿了顿,他又道:“我今日颇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留你说话了,你自取就是,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来找我。”

李曦闻言道了谢正要告辞,苏晋却又突然招手,顿了顿,他颇有些苦恼的样子,道:“你还没去太府寺吧?”

李曦点点头,论地位,六部自然是在前面的,他要走完了这边才好去太府寺。

苏晋见他点头,便苦恼地摇头,道:“太府寺那边……杨崇礼那个老家伙可是个不太好应付的,而且户部尚书悬空经年,据说陛下有意让他兼任户部尚书……你好自为之啊”

第二章 老妖精

第二章老妖精

出了吏部,李曦连马都不骑,只是任由两个随从牵着马,自己则漫步在宫城之内,慢慢地走去太府寺的方向,同时心里慢慢地回想着苏晋的话。

任何时代,总会有一些明星官员。

即便是在古代,资讯不够发达,官员们相比起后世的现代社会,也好像更加的神秘而尊贵了许多,他们的行踪和所作所为,是绝大部分人所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的,但是即便如此,也总还是会有一些官员通过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作风和能力,最终赢得天下人一致的赞同。

有唐一代以来,先是从太宗时候房玄龄杜如晦的“房谋杜断”,到高宗武后时期的狄仁杰,再到天宝年间的“姚崇宋璟作相公”,他们都是足以屹立在时代之巅的伟大政治家,不止在朝堂之上,即便在民间,也享有极高的威望和尊崇。

而自从来到长安,宴饮游玩之余,李曦也算是开始逐渐融入这个时代,逐渐的开始融入长安城的生活,于是,他开始从其他人的口中,逐渐的熟悉和了解这当下这个时代的一些明星官员。

太府寺卿杨崇礼,就是其中之一。

他之所以声望极隆,首先就是因为他的年龄实在够大,资格实在够老。他今年已经九十二岁高龄,换了其他人,即便是身体好的,大多数也都是六七十岁,最多了能到八十岁,就要告老致仕了,但是这位老爷子九十二岁了,居官六十年到如今,却依然是生龙活虎,耳不聋眼不花,处事清晰有度,极是为人称道,在朝野上下,都有老寿星的美誉。

而且与贺知章、张旭等这些名士们虽然做官但更出名的则是靠了诗文有所不同,杨崇礼是一个纯粹的官员,据说诗做的其烂无比,当年还是通过恩荫才开始步入官场的。但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子,却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六年。

从中宗到睿宗,从睿宗到玄宗,皇帝轮番儿的换,他掌管国库,这个位子有无数人眼馋,但是二十六年来,不管谁坐皇帝,却都舍不得把他从这个位子上挪开。

因为若是其他人担任太府寺卿管理国库,不贪污挪用就不错了,却也大不了就是把这个官职做成一个看门官,替国家守住国库而已,但是杨崇礼上任二十六年来,除了正常的国家开支之外,他妥善地运作国库,通过参与一些市场买卖,非但能够很大程度上平抑长安城内高昂的物价,而且还每年都能赚到几百万缗的盈利

缗,即串铜钱的绳子,一缗,即一千钱,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一贯钱。

要知道,如今大唐堪称盛世,但是国家税赋,每年至多也不过一千三百万缗而已。而杨崇礼所经营的国库每年的收入,竟可以达到国家全年税赋的近三分之一

这是何等高超的赚钱能力

大唐承平百年,国库自然丰盈,但是最近几十年来,随着国家日趋富庶,奢侈之风也是愈来愈严重,因此,在杨崇礼之前,不管谁担任太府寺卿,国库从来都是一年比一年瘪下去的,只有他杨崇礼,除了正常开支之外,还能每年都创收,让国库一年比一年更富有

试想,这样一个官员,宾馆做皇帝的是谁,又怎会舍得把他踢开?

但是呢,别看杨崇礼看管有功生财有道,并且因为这个誉盈朝野,名满天下,但是最让他出名的,却还不是他挣钱的本事,而是他的抠门和较真。

大唐立国以来,朝廷的国库和皇帝的内库,就一直都是分开的,也就是说,你皇帝再大,也只是大唐的一位高级公务员而已,你的工资,包括你的嫔妃啊儿女啊之类的工资和吃穿用度,这个和朝廷的其他官员一样,朝廷都负责养着,而且归入你名下的那些皇庄田园的收入,也都是你的,可以纳入你的内库,但是,仅此而已了

你要修建新的宫殿?你嫌国库发给你的工资用度不够花?

没问题,但是,国库不给钱,要额外花钱,请从你自己的内库里支取

规矩就是这个么规矩,但是呢,古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国库和内库分的很清楚,但是不管谁做太府寺卿,也都不敢较真的得罪皇帝啊,所以,自打武后那时候起,皇家就时常的要从国库里蹭钱花,历任太府寺卿还不敢不给

等到杨崇礼上任了,唐中宗景龙二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国库,把过往高宗、武后和中宗等从国库里支借的数目全部清算了出来,然后就是,要债

在那样一段动荡的岁月里,自然没有人愿意搭理他,甚至中宗的韦皇后被他逼急了,还威胁说要杀了他,但是杨崇礼怡然不惧,继续讨债,说是宁可被杀被贬,只要做一天的太府寺卿,就必须对得起自己的俸禄,那就必须要债

于是,中宗和韦皇后没能杀了他,因为他们很快就下台了,睿宗和太平公主也没能杀了他,因为他们也很快就完蛋了,于是,就轮到了唐玄宗。

玄宗皇帝甫一登基,自然是雄心壮志,但是最开始,他也不愿意承认这笔债务,一直到最后,实在是被杨崇礼逼得没有办法了,他才承认了,也答应了要还。

于是从开元二年,到开始十七年,历时十六年,玄宗皇帝节省开支,内外精简,总算是一点一点的还清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和父母们欠下国库的债务。

至此,杨崇礼声震天下

一个敢于问三代皇帝讨债,而且还讨债成功了的太府寺卿,可是前无古人的

而且可想而知,一个连皇帝欠了债都要讨要的人,你想从他手里借点钱出来,哪怕是为了公事,那也是绝对没有丝毫可能的

国库交在这样一个人手中,包括皇帝在内,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无比放心。

只是,在工部和户部的一些官员们口中,因为在他那里碰过很多次钉子,却是不可避免开始喊他为“杨狗儿”或者“杨老狗”了,意思是讽刺他就跟看门狗一样,只进不出

这些情况,在过往的饮宴之上,李曦都陆续的从贺知章和李适之等人口中听到,此时再联想一下苏晋的提醒,李曦自然是明白太府寺这一趟可不太好办。

而且,只要一想到自己此后办理漕运事务,免不了要跟太府寺这边打很多交道,甚至还有可能要从太府寺这边支借一些财货之类的,李曦就忍不住头大。

再慢的脚步,总会走到终点。

来到太府寺衙门的门口,李曦向门口的皂隶递了帖子,然后里面得到回报,很快,竟是杨崇礼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呀,子日先生,没想到你今日就过来了,老朽可是极爱你的诗呀,只可惜此前一直不曾有缘得晤,今日既然来了,定要好好聊聊才是”

九十二岁高龄的杨崇礼须发皆白,看去南极仙翁也似,不过脚步倒是沉稳,而且口齿清晰,说话间眉飞色舞,脸上表情极是灵动飞跃,丝毫不见龙钟之态,竟是精神矍铄之极

不过,他表现的越是亲热,李曦就越是忍不住头大。

据说,这老家伙之所以追着三位皇帝都要过债,却并不那么令人讨厌,即便是朝中政治斗争的再激烈他都可以稳坐钓鱼台,正是得益于他这副见了谁都无比亲切的态度。

而且还据说,想当年他正是凭借着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追着玄宗皇帝,在他跟前头嘟囔,“陛下,这笔债你得还呀”、“陛下,这笔债你不能不还呀”,如此反复以往,便如狗皮膏药一般,贴上去就撕不下来,这种话少说也得说了有个几千上万遍,到最后直嘟囔的玄宗皇帝脑仁儿疼,这才最终狠了狠心认下了这笔债的。

所以可想而知,这种人,他若是跟你板着脸正经说话,那大不了也就是公事公办罢了,可他要是跟你亲近起来……看着她的笑脸,李曦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过思来想去,眼下的自己还是光杆司令空衙门,没什么可以被他剥削的,所以李曦干脆就大了胆子,也笑着跟他客气恭维了几句,然后两个人便走进太府寺衙门里去,到杨崇礼日常署事的公事房坐下了。

刚一落座,等到胥吏奉茶毕推出去,李曦就赶紧起身,一本正经地以知太府寺丞的身份参拜主官。眼见他作揖要拜,杨崇礼唬得差点儿蹦起来,一边伸手就虚拦着,一边身子也避开座位,以示不接受李曦的礼,口中还嚷嚷道:“拜不得,拜不得,你这一拜,回头肯定张嘴要钱拜不得,拜不得呀,快免礼,快免礼”

李曦听了哭笑不得。

“老大人,下官初初上任,自然是要参拜上官的,您不受礼,这个可是为难下官了。”

杨崇礼却是继续连连的摆手,“免了,免了,你李子日么,我是知道的,做得好诗,做得好买卖,说起来跟我老头子倒是臭味相投的很,前些日子,老朽悄悄地到你店里盘了一圈,回来后还跟陛下提过一嘴,眼看我垂垂老矣,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要致仕了,到时候,还得你来做这太府寺卿老朽才得放心,至少你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看,老朽对你可是不差,你可别刚一来就给老朽出难题”

听了这话,即便李曦再怎么哭笑不得,也是拜不下去了。

在刑部和户部的时候,因为那边没有熟人,他虽是正儿八经的拜见了上官的,但到底只是公事公办的应付公事而已,到了吏部,因为两位侍郎都是熟识的,所以他摆姿势要拜,苏晋和李林甫也都是摆摆手就作罢了。

但是来到这里,即便不是参拜上官,他还真是诚心诚意的要拜一下的。

当下他收起苦笑,一本正经地道:“杨公,下官知道杨公经营太府寺二十多年,朝野盛赞,杨公此举自有道理,但是,下官出任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非为己身,为长安解粮荒,为社稷求万世太平尔。因此,下官此拜,乃是为长安百姓的一粥一饭,为大唐国都的万年安靖而拜,求杨公莫再推辞”

说完了,他认真地看着杨崇礼,目光清澈,态度端谨。

李曦这一番话,说的杨崇礼哑口无言,最终,他磨磨蹭蹭地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脸上却是一副剜却心头肉的模样,眉毛胡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见李曦端端正正地拜了一拜,他叹了口气,一副无比懊丧的模样,感慨道:“完了完了,这下子不给钱都不行了。”

又道:“你也太狠了,拿长安百姓来压老朽”

李曦闻言笑笑,回身坐下。

漕运一事,牵涉甚大,别的不说,光是各地的仓库、一路的车船、脚夫、船工等等,开支弥大不说,最关键的是,这里面有着很深的学问,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办好的,而关于这些经济之术,杨崇礼身为当代最著名的经济学家,自然是李曦想要请教的对象。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处。

玄宗皇帝虽然委派了李曦以全权,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也成立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这还只是一个空衙门而已,要想让这个衙门真正的运作起来,第一要人,第二要钱。

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隶属于政事堂,官员们的俸禄自然是挂靠在户部支派,但是即便如此,又有谁愿意好好地长安太平官不做,跑去一个前途未卜的新衙门里?更别提李曦需要的还是一些技术型懂经济的官员了,这种官员放到任何时候都是稀缺之极的。

要挖墙脚,最好的自然是冲着户部和太府寺下刀子。

其中又以被杨崇礼这个经济大鳄控制和调教了二十多年的太府寺为首

另外,江淮转运使司新衙门成立,朝廷上自然要拨一些款项以供办公之用,但那只是日常支用的钱罢了,到了任何时候,要做开拓性的经济工作,身后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都是不行的,而鉴于杨崇礼一毛不拔的特性,李曦觉得,于其事事时时的找玄宗皇帝要钱,还不如抱住杨崇礼的粗腿来的更方便快捷些。

要拜师、要挖人、要钱……

对于李曦来说,他恨不得头拱地的把杨崇礼当菩萨供起来才好,而杨崇礼那么聪明的一个老妖精,他又岂能不知道李曦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所以,硬是抬出长安百姓万民来,让他受了自己一拜,这就等于是已经赢了一局了,人家要抱怨一下,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光是这一拜,显然还不够分量。

坐下之后,李曦喝了口茶,放下茶盏之后便道:“下官在国子学时,便每常听到杨公的大名,众人皆以为杨公坐镇太府寺二十多年,为国家治财理赋,可谓开元第一人矣哦,对了,据说杨公膝下有三子,亦皆有所擅,好像是二公子慎矜大人现为汝阳令,三公子慎名现为含嘉仓出给,呃,对了,倒不知大公子慎馀现居何职?”

来的这一路上,李曦就在反复揣摩该怎么把杨崇礼拉到自己这条船上来。在他看来,杨崇礼再怎么抠门较真,自己上有玄宗皇帝之命,中有长安万民福祉之托,下再拉上点个人私情,想必杨崇礼还不至于不动心。

因此,他就想到了杨家三子。

杨崇礼一族,与中宗时长宁公主的驸马杨慎交乃是同族,都是隋朝皇族的血脉,所以,如果论辈分,杨慎交的儿子杨洄还要管杨崇礼叫一声爷爷。

而据李曦所指,如果再往上查的话,杨花花和杨国忠的那个杨家,跟杨崇礼的杨氏一族,也是一家人。只不过年代久远,自隋朝灭亡之后,大家各有各的机缘,所以几十年过去,若非实有必要,再或者是同地为官的话,大家都并不怎么联系了。

毕竟身为前朝遗脉,与其他普通人还是有些不同的,虽然百多年过去了,皇帝未必就还会惦记着这种事情,但是多多少少的,总还是谨慎一些更好,免得招惹了朝野侧目,流言蜚语一旦袭来,便是皇帝本来不担心也不免要做些动作了,那就不免要害人害己。

杨崇礼今年已经是九十二岁高龄,可想而知,他的儿子也都年纪不小了,而且杨家三子,各个都有贤名,这个李曦也是听说过的。

二公子杨慎矜,三公子杨慎名,借有才名。但是人家都做得好好的官,李曦知道自己未必拉拢的动,但是据他所知,杨家大公子杨慎馀却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出仕。

而且据李适之苏晋等人说,此人行事颇为机敏练达,虽然一直以来不曾出仕,但是他经营家中产业,也是很有成绩,杨家不靠皇帝赏赐,不靠灰色收入,其家中之富,却是不弱王侯,在整个长安都是出了名的富户,而这些,自然都是杨慎馀的功劳。

所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杨崇礼不让自己的长子出仕,但是眼下既然要拉拢杨崇礼,要把这老妖精骗到自己这条船上来,让他以后能够认真的帮助和指点自己,杨慎馀自然是李曦必须要拉拢过来的了。

而俗话说人老成精,杨崇礼九十多岁了,真个老妖精一般的,听李曦突然提起自己的儿子,他忍不住就是眉头一跳,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李曦的鼻子怒斥道:“好你个刁滑的小子,竟真是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来了,你……”

一个“你”字噎在喉咙里,下面那句话,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之后,他颓然坐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叹息道:“你小子,可真是鬼精鬼精的,我说,别是谁在背后给你出的主意吧?这也太毒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当他坐下的时候,这心里便已经想明白了,然后就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杨家,慎馀身为长子,竟是至今不曾出仕,眼看自己垂垂老矣,或许,就借着这次机会,正式让他站出来吧。不然的话,自己在的时候固然还好,自己不在了,老2和老三固然敬重他们的大哥,但是等到下一代人,却不免要骂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不公平了。

二房和三房都在做官,将来自然可以将家族余泽恩荫下去,但是老大呢?总不成将来还要指望着老2老三往外拉扯吧?那样对老大可是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抬头看着李曦,不说话,看似昏黄的眼珠里时有精芒闪过。

他在等李曦出价。

虽然一辈子奉公为国,眼看老了老了,实在是不想徇私情,但是一来李曦要做的事情如他自己所说,的确是为了长安百姓,为了大唐社稷,所以自己伸手帮他,并不能算是徇私,二来么,慎馀本身的才华,不出来做官,也确实是浪费,多了不好说,做个地方刺史之类的官,他还是绝对可以称职的,让他借这个机会跟着李曦出仕,倒也可以算是为国举贤。

所以,其实当李曦刚才一提到自家的大儿子,老头已经是忍不住心动了。

这个时候,李曦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是很快就道:“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不大,不过下官之下,倒还有两个正七品下的赞事不曾委任,若是杨公肯点头答允,下官明日就上奏折,保举慎馀先生为赞事。”

杨崇礼闻言收回目光,眉头紧蹙,略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便突然拍案而起,“也罢本来今年老朽已经准备要告老致仕了,现在看来,为了长安万民的一粥一饭,老朽还真得踏踏实实的在这个位子上再待两年才是”

李曦闻言大喜。

听杨崇礼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双方一拍即合了。

这个时候,老头儿故意的把那句“长安万民的一粥一饭”又反踢给自己之类的小节,自然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只需要在心里偷笑一下这老头儿的睚眦必报就好了。

不过还没等李曦起身道谢,杨崇礼却是摆了摆手,道:“自己的儿子,我清楚的很,莫说什么赞事,便是一地刺史,我儿也当的,只是他现如今只是白身,直接出任正七品下,怕是有所不妥。我记得你那衙门里有几个督漕使的官儿,从八品下是吧?唔,以老夫看来,就是这个了,正正合适”

李曦闻言略一思量,便爽快的点头,笑道:“便如杨公所言就是。”

第三章 未来的宰相

第三章未来的宰相

一个上午,把宫城里面该去的衙门走了一遍,下午时分,李曦才转马来到京兆府尹衙门,来拜会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京兆府尹兼江淮转运使裴耀卿。

“其实要说到这个转运使,朝中诸公有很多人都比本官更合适,只不过陛下既然点了本官的名,倒也推辞不得,想必陛下是觉得去年北征契丹之战,本官任副将,统筹粮草之务尚算得力吧,这才又委派了这个差事。不过我虽然名曰正使,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头,具体的转运之事,还是要你李大人来承担的,我大不了就是摘摘桃子分润些你的功劳而已”

坐在京兆府尹的公事房里,清茶一盏,满室书香,裴耀卿款款而谈,人倒是随和得紧。

李曦闻言笑笑,去年朝廷北征契丹的事情,他当然已经是知道的,毕竟这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而且说到起来还很有传奇性,一直到现在,街头巷尾仍是热议不休。

去年,朝廷北征契丹,玄宗皇帝任命裴耀卿为信安王李祎的副将,命他统筹粮草等后勤事务,为大军的后盾。当时,奚也与契丹为敌,玄宗皇帝想厚结奚酋长以增大自己的力量,于是又调拨给裴耀卿绢二十万匹去分赐立功的奚首领。

裴耀卿受命后怕出意外,即先派人与奚各酋长约定时间,然后分别给赏,一天时间将事情完毕。当时,与奚相邻的突厥、室韦等部曾经伏兵险要,谋图抢劫财物,但由于裴耀卿谋划有力,使他们空等一场。

这事情通过口口相传传回长安,一时间满朝赞誉之声,而裴耀卿也很快就被召入长安,出任了位高权重的京兆府尹。

不过听他话里说的颇有玩笑之意,李曦便忍不住也道:“裴公若是肯摘桃子,那可是下官的荣幸了,那至少证明有桃子可摘啊下官就怕自己能力卑弱不克重任,到时候只怕裴公您摘不到桃子,反而要沾了一身的痒啊”

裴耀卿闻言哈哈大笑。

听出李曦话里的真诚,他倒也不吝指导,权作是自己出任江淮转运使也做了点事情了。因此谈笑几句之后,他便拿出一副简单的大唐地图来——当然,很简单,甚至在李曦这个看惯了后世卫星测绘的标准地图的人来说,这地图简直是不堪入目,但是在大唐来讲,这地图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见到的,要么,是六部的,要么是朝廷大员,要么,就是一些有过军旅生活的将军们,裴耀卿允文允武,哪个身份都不差,这地图他自然不缺。

手指头落在长安城的位置,裴耀卿缓缓地道:“长安缺粮,往西、往北都是穷鄙之地,指望不上,西北,河东道倒是还算富庶,但是,那里产的是粟米和麦子,你来到长安时间不短,此前也做过官,所以你该当知道,作为朝廷最大开支的军粮和官俸,都是以大米支付的,所以,河东道显然无粮可调,而且,其实河东道也并不富裕……”

说着说着,他的手指落到江南,长江口,道:“我大唐真正的富粮区,在这里,扬州方圆,所以,要调米粮供给长安,必选江淮。”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长江口那个地方用力的点了点,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江淮漕米要想送到长安,不容易啊。你来看,往年,漕粮都是在扬州会齐,几千条船,经运河,入淮河,由淮河,转汴河,由汴河,进大河,入大河之后西上,经三门之险,再转入渭河,最后,才能到达长安,这一路过来,路途蜿蜒,三千许里呀”

他叹了口气,丢开地图坐回去,道:“由江淮至洛阳,虽然路途遥远,而且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到底一路顺畅,说来还算容易,最难的,就是洛阳到长安,这八百里转运之难,不下于蜀道啊”

“所以,本官的看法,你上任之后,其他事情都还可以先放一放,漕粮征集、组织船只、组织运力,这还都是小事,最关键的在于,由洛阳到进入渭河这一段该怎么走”

“自古崤函之固,天下闻名,走陆路,不是不可以,但是靡费太大,运费几乎倍于粮价,这个别说百姓们承受不了,就是朝廷也受不了顶多也就只好算作一种补充而已,不可常用。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走水路,但是这个水路……难哪”

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道:“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三门这一段水路上,每年都要死几十个人,都是因为逆水而上运粮,最终船只倾覆而死。地方上递上来的奏折,只说死了几个人而已,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一者漕粮事大,关乎到长安万民的吃饭问题,谁都不敢停,连陛下都不敢,即便死人,还是得继续运,二者,若是一旦被百姓们知道了真实的数据,只怕民心骚动啊其实呢,每年都死那么些人,不止是户部和地方官员们知道,就连陛下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也没办法呀而这个,以后就要看你有没有好办法了”

……

……

在裴耀卿的公事房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李曦才起身告辞。

看他如此谦虚的请教,而且问的问题还往往是比较独到也是比较重要的地方,因此裴耀卿便觉得李曦此人虽然年轻倒也务实,如果说此前他心里还颇有些抵触玄宗皇帝任命自己出来给李曦挑头的话,现在倒是开始多出了一抹期待。

眼看着李曦告辞离开,他站在院子里想起李曦刚来了自己就忍不住冲他抱怨什么摘不摘桃子的事情,倒是有些可笑,而他的回答,倒是比自己要有趣多了。

摘桃子?还是背黑锅?

裴耀卿笑了笑,心想此子年纪轻轻便处事如此沉稳,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况且他又有偌大的才名在身,想必将来定是会有一番成就的,那么,背个黑锅就背个黑锅吧。

再说了,指不定就真能跟着分点桃子呢?

第二天忙着写奏折,要人,要钱,李曦仍然没有去自己的衙门视事。

一直到第三天一早,李曦才正式上任。

第一次来到位于宫城之内的新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时候才发现,这衙门的位置确实挺偏僻的,而且不像六部啊太仆寺啊太府寺啊之类的那么热闹,自己这门口,冷清的门可罗雀。

李逸风先跳下马来,帮李曦挽着马缰,见李曦左右前后的打量,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意,便笑道:“虽然位角偏僻些,到底也是主政一门了,咱们江淮转运使司也是隶属于政事堂的衙门,说起来大人这个副使,怕是给个一州刺史都不换啊”

李曦闻言失笑,甩蹬下马的同时,笑道:“即便下州刺史,那也是正四品下的高官,人家不愿意跟我换才对呢主政一方,天高皇帝远,多舒服啊,可比我这个差事要松快多了”

李逸风闻言呵呵一笑,道:“若干年后,谁敢保证这小小的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不能走出一位相公来呢?”

李曦闻言一愣,此前他倒是不知道,这李逸风竟对自己有这等期望?

相公,有资格称相公的,那可是宰相啊

或许若干年后,自己能有资格问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宰相?

想到这些,不觉得就是心中一热,但是旋即,李曦却是不由得苦笑,昨日跟裴耀卿的一番谈话言犹在耳,自己连眼下这一摊子都还没有捋出个头绪来呢

把马匹交给随行的随从,李曦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小声道:“这个话以后可不要乱说,给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笑掉大牙呢,我才多大,才当了几天的官儿,哪里敢想这个”

李逸风笑笑,不说话,心中却是想:不靠恩荫,不经科举,十八岁入长安而旬月之间声震天下号为名士,而且得到玄宗皇帝的信任,无根无基,便直接出任从六品下的官职,主政一门,而且,或许不管对于玄宗皇帝陛下还是李曦自己来说,眼下这官职,只是试水而已,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玄宗皇帝还在等着李曦为他去做……

这样一个人,将来若不拜相,可乎?

两个人并肩往里走,李逸风落后了半个肩膀,一边走一边跟李曦再次介绍这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昨天已经到任的官员。

除了李曦这个副使和李逸风这个丞之外,还有一人。

这人名叫魏岳,乃是原本的户部官员,户部下设四个司,即户部、度支、金部和仓部。这魏岳原任水部主事之职,玄宗皇帝新设江淮转运使司衙门,这魏岳因为此前在水部就负责漕运之事,因此这衙门成立之后,他便给直接调过来,出任八个督漕使之一。

听说副使大人来了,里面的官吏们赶紧迎出来,走在前面的,却是三个人。

当先一个看上去年近六十的老翁,李曦看了纳闷,李逸风却是已经赶紧走到前面来为李曦介绍,道:“大人,这便是您昨日特意上奏折保举的杨慎馀杨大人。”

今天遇到一特操蛋的事儿,心情崩坏,就这三千字了,欠大家半章,明儿至少八千字,搞不好,我争取弄一万字出来

反正情人节也没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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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文武双全(一)

第四章文武双全(一)

自己前天刚管杨崇礼老大人要了人,昨天才递上去保荐的奏折,今天就看见杨慎馀过来了,李曦很高兴,当先便过去先拱手,道:“原来是慎馀公,曦见礼了。”

别看杨慎馀一直都不曾入仕,但他作为杨崇礼的长子,在长安城内素来威望很高,在他面前,李曦倒是不敢摆什么架子。

杨崇礼年轻的时候自恃乃是前朝皇族出身,虽然入唐已经几十年,但是隋朝的皇族杨氏与唐朝的皇族李氏本就沾着亲,除了隋炀帝的血脉至亲之外,其他杨氏倒是基本都得到了保全,而且基本的生活和地位还是有的,因此便不肯读书,也摆架子不肯出仕。

一直到十八九岁,他看中了一位女子,但是人家女方家里坚决不肯答应他的求婚,因此他一怒不娶,正式出仕,发奋做官,一直到三十多岁,已经官居四品刺史,仍是独身,直到这个时候,或许是打开了心结,或许是父命难为,他才勉为其难的娶了亲,因此他虽然已经九十二岁高龄,儿子也不小了,但是父子俩的年龄差距还是不小。

杨慎馀今年不到六十,而且骨骼气脉上也像他的父亲,整个人给人一种奕奕有神的感觉,一看就是一位肚子里有计较的智者。

两人闲话了几句,算是见过了,这时另外两人才又过来见礼。

一个三十来岁的,生得高大威猛,黑灿灿的,一副典型的关中大汉形象,此人便是李逸风刚才介绍过了的,原户部水部司主事魏岳,现正式出任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督漕使。

另外一个则是原本在太府寺勾当,名叫常风,今年也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不过面皮极是白净,看上去温文尔雅,他眼下也是出任督漕使。

当下两人就在官厅之外郑重地拜见了李曦这位主官,李曦也淡淡地还礼,然后才笑道:“我知道,你们或在户部,或在太府寺,都是捂热了的被窝,突然给调到这里来,扎被窝,想必心里早就把我翻来覆去的骂了多少遍了。”

李曦这话一说,杨慎馀脸上倒是不动声色,而魏岳的脸色偢黑,看不出什么来,这时候便只有常风闻言一下子就红了脸,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想必是被李曦一下子点中了心事,颇有些尴尬的意思。

李曦一边迈步往官厅里走,一边肃手让大家也进来,同时边走边笑道:“是啊,江淮转运使司,这个衙门到底是该管些什么,手里有什么权力,大家都还不知道,到这种地方来,自然是不如呆在原来那老地方舒服惬意的。但是,诸位……”

这时候,李曦已经走入官厅,便随便拉了一把胡椅坐下,其他人不好坐,便罗列地站在官厅一侧,静静地听着李曦这位上官的第一次训话——

“你们之中,除了慎馀公之外,想必也都在原来的衙门里呆了不止一年两年了,甚至魏兄、常兄,你们也都已经做到主簿了吧?想再往上一步?是不是很难了?”

主事再往上,自然就是员外郎,前者主簿虽然也是官,但却是署事官,意思是,如果放在地方的小衙门里,他们就是吏员一级的人物而已,而员外郎,则已经变成了主事官,这其中区别,可是非常之大。

所以,就是这么一个台阶,就可以把多少官员硬生生的压住。

只要你有本事,慢慢的熬资历熬到个主簿,还不算太难,八品而已,但是要想做员外郎……那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所以,李曦这一句话,几乎是一下子便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当下那常风自不待言,便是魏岳和杨慎馀,也都是打起了精神认真地听着李曦的话。

好吧,今天我八点起床,在电脑前傻坐了一天,一整天啊,一个字没写出来心情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本来真的是想请假了,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想写。但是思来想去,最终,我还是勉强挤出了一点字,很汗颜,但是好歹表明一下我的态度——这本书,绝不断更

今儿欠下大家的,我记着呢。

第四章 文武双全(二)

第四章文武双全(二)

在官者自然言官,李曦知道自己新官上任,又是一个刚刚成立的新衙门,而人家这几位都是原本在各个衙门里呆的好好地,突然给调派过来的,这心里不免要多少的有些不太乐意,所以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该摆什么官威。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示之以威,可是远不如怀之以柔。

于是,他新官上任,开口不说其他,首先就说起了做官。而果然不出他所料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吊起了大家的兴趣。

要知道,任何工作,都是基层的多,顶层的少,金字塔式的管理结构,这就好比是后世大学里的职称问题,一个人只要有足够的学问,又肯认真教学,那么混个讲师,进而混个副教授,乃至于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都不是太难的事情,但是要想提成教授,可是难如登天,很多人可能连博导都做了,却愣是给一辈子都卡在副教授的位子上上不去。

而大唐的官员说起来其实跟这个教授副教授的,是一个道理,很多人一辈子就卡在主事的位子上,几十年如一日,难得寸进。所以这个话题抛出来,大家自然关注。

这时候眼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李曦便继续道:“做主事做了好几年了,往上爬吧,难。因为员外郎大人也想做郎中,可是他也上不去啊,他上不去,这位子就占着,下面人自然就只好继续等,而且呢,即便出了个位子,多少人眼巴巴的盼着呢?地方上每年都要择一批能吏,朝廷上每年都要恩荫加封,另外还有不少进士过来争饭吃……”

如话家常一般,李曦信口拈来,说的就是升官的难处,这话却是一下子就点中了常风的痒处,当下他听得直是频频的点头,显然是心中正有此等忧愁。

说着说着,李曦话题一转,道:“继续熬下去吗?等下去?在我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希望,须知道,有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熬不上去啊为什么?朝廷六部,九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大唐聪明人扎堆的地方啊,再者来说,这种大衙门,一切都有成规定法,为官的,只需要按照规矩去做就是了,哪里有你展露才华的机会?”

说到这里,李曦拿眼睛在几个人脸上看过去,却见常风和魏岳闻言之后先是错愕,然后才是一副蹙眉深思的模样,唯独杨慎馀,直是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是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呢,对于李曦来说,能打动常风和魏岳,就已经足够了。

那常风思付半晌,这才笑道:“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往日里下官也曾想过类似的问题,却不似大人般看得如此明白。说来,下官真是受教了。”

李曦笑笑摆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咱们江淮转运使司是个新衙门,一切都还不定章,翌日能否做出些让世人吃惊让陛下刮目相看的成就来,可就全靠诸位啦”

他这话一说,顿时几个人就是眼前一亮。

李曦倒是没有明说来自己这个衙门有如何如何的好处,但是不知不觉之间,他就把江淮转运使司这个新衙门与六部九寺等衙门的区别点了出来。

是啊,江淮转运使司虽然是新衙门,看上去好像是不如呆在户部和太府寺里安逸舒适,可这新衙门,什么规矩章程都没有,才更容易做出成绩来啊

有了成绩,上达天听,看在了陛下的眼中,这个,岂不就是前程么?

因此听李曦说完这句话,那常风与魏岳略一思量,便不约而同的面带喜色拱手施礼,“下官谨受教了”

而当此之时,那杨慎馀虽不说话,却也是拱手施礼。

来这里之前,父亲便说过,这李曦不是一般人物,切不可因为他年纪轻就小瞧了他,杨慎馀还有些半信半疑,对他的恭敬,倒有大半是因为他此前那些诗作为他带来的名声。而到了现在,亲眼见到李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却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老父亲一辈子眼明,这一次看得也依然是出奇的准确。

若换了其他主官,在上任之初,便是不摆架子不搞什么官威震慑之类,却也少有这般和颜悦色的,而且官场例习,套话和官话是必须要讲的,更何况是新官上任,那种无用的套话更是所有人一致的选择。

但是这李曦新官上任,却是不摆丝毫的架子,而且一副跟大家闲话家常的模样,偏偏他几句话一说,轻巧的就抓准了大家的心理,一下子就把刚才还很陌生的下属给拉到自己身边去了。关于这个,只看刚才李曦来之前,那常风还是一脸的哀怨,但是现在,听了李曦几句话之后,却是突然就变得精神奕奕起来,就可知李曦这番话有多大的魔力。

有些人,确实是天生就能够迅速而准确的把握住其他人的心理,并且不需要怎么做作的去做些什么东西,简简单单几句话几件事,就能把人都拉拢过来。

这东西,就是天赋啊。

这时候他忍不住心想,怪不得自己都快六十岁了,老爷子却又非得让自己出仕,而且还是给自己选择了这么一个新近刚刚成立的衙门口,跟了这么一个年仅十八岁,倒跟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主官,却原来,老父亲他早就已经看好了这个李曦的未来。

新官上任说完了开场白,这就算是正式上岗了,于是接下来李逸风等几个人便带着李曦去到官厅之侧他这位副使的公事房里去。

进了房间,首先看见的就是房间两侧的摆设,一边是一长排的书架,是供将来放一些文牍所用,目前空着,另外一边的墙上,却是挂着一张硕大的大唐行政区划图。

虽然很粗略,但这已经是李曦来到大唐之后所见过最大的地图了。

上任之初李曦就特意叮嘱过李逸风的,他上任之后第一件事,那就要想办法弄地图,漕运漕运,干的就是长途运输的活儿,所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自他以下,包括八位督漕使在内,必须保证人手一份地图。

这公事房让李曦很是满意,进去打量了一圈,他笑着点头,扭过头来看看众人,他道:“诸位,咱们这个衙门口还很零碎,人,东西,都不全,要想让这个衙门早日运作起来,早一天做事情,这段日子里,可就要劳苦诸位了。”

这时刻,站在房内的四个人齐齐的躬身抱拳,“下官等愿效犬马”

第四章 文武双全(三)

第四章文武双全(三)

见大家都在自己的公事房里聚齐了,李曦便准备干脆交代一下近期的安排。

不管是不是出于新官上任的热乎劲儿吧,好不容易手里有事情可做了,而且还是于国于己都有大利的事情,他自然是巴不得早一天让事情走上正规。

江淮转运使司衙门肇建,用的是原来武后时期秘书省曾经使用过一段时间的官衙,后来虽然入了中宗朝这个衙门就被搁置了没再用过,但毕竟是官产,因此每个月都有人过来打扫清理,甚至还定期的有维护和修复,所以很是干净。等到玄宗圣旨一下,政事堂那边萧嵩韩休二位宰相便直接把这栋官衙批给了江淮转运使司做衙门使用。

而且当初武后时期的秘书省曾经烜赫一时,他们自己的官衙要用东西,自然都是拣最好的用,因此这衙门里举凡屋舍建筑、桌椅板凳等等,用的都是上好材质,虽历二十多年的闲置,却一直保存完好,到现在还是可以直接使用无碍。

有了这个基础,只需要把一些紧急要用的文牍案卷等整理好,该备下的纸墨笔砚乃至于火炉茶盏等预备齐全,这衙门的硬件设施其实也就已经齐全了。

而且因为是玄宗亲自下旨,因此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所以衙门才刚开始成立,还没开始正式办差,吏部那边除了当即选拔一部分吏员准备交接之后直接调派过来之外,还已经正式传文到万年县,一日之内,三十名杂役便已经征召到位,到昨日,便已经开始正式入职了。

所以可以说,这衙门虽然才刚成立了不过三天,却是因为大唐中央政府非常快速而强大的调动能力,此时竟是连软件都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基础。

只不过呢,骨头和肉都有了,却还缺乏一些精神实质。

这当儿李曦看过了自己的公事房,很满意,便招呼杂役搬了四张凳子来,随后又有人捧来香茗,于是就借着李曦的公事房,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召开了第一次的办公会议。

“上任第一日,本官就去京兆府尹衙门拜访了裴公,并且就调外地粮食入京一事,与裴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算是初步把章程给定了下来。”

手里捧着茶碗,李曦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

“魏岳大人原是水部司主事,想来该是清楚,虽然对于长安每年的用粮总量来说,外来粮食所占份额不大,而且就在这不大的份额之中,江淮漕米还是占了一半有余……”

李曦说到这里,一直正襟危坐的魏岳点了点头,认可了李曦的说法。

于是李曦继续道:“所以,综合考虑各种情况,我想咱们诸位今天第一次坐在一起,就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此后,咱们这个江淮转运使司的所有精力,就要全部放到江淮方向了。呵呵,这个话说来有些好笑,咱们本来就叫江淮转运使司嘛,自然正该只管江淮漕运”

“但事实上呢,陛下任命本官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的时候,对于漕粮的来处,并没有要求的十足清楚,也就是说,其实咱们这个衙门虽然挂名江淮转运使司,其实河东道、河南道的米粮,咱们也完全可以运,咱们这个衙门,是总揽一切漕运事务的,但是,本官以为凡事揽得太宽,反而不好,所以,除了江淮漕米之外,其他的事情,咱们就暂不插手了”

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出现的很多事务掺杂不清,所以就在这第一次办公会议上,甫一开始,李曦便用一番话直接定下了基调,决定了自己这群人此后做事的主攻方向。

他这么一说,以杨慎馀的见识,固然只是轻轻点头,心中暗赞不已,而魏岳和常风则是彼此对视一眼,对李曦这番话的赞成之意都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他们都是在衙门里呆了有些年头的,虽然未必就有什么极高的见识,你让他们自己站出来说一说杂学旁收不如专攻一事的好处,他们只怕也说不出来,但是他们胜在做官时间长,在大唐的中央衙门里呆了那么久,积累了足够的做事经验,因此李曦这番话一说,他们就隐隐约约的觉得李曦说的对头。

只是事先他们可没想到,李曦一个才十八岁的年轻人,居然就能有这般见识。

从介绍完了几个官员那时候起,李逸风就一言不发,只是一路默默地随在李曦身后,认真地观察着杨慎馀等几个人,这时候等李曦这番话说完,他就明显的发现,这大方向一定,常风和魏岳、杨慎馀他们的脸上,都是明显的踏实且振奋了起来。

一看见这个,他就忍不住的点头。

关于这个问题,昨天晚上李曦还曾经和他讨论了好大一阵子,当时李逸风虽然也认为李曦的办法很对,但他不建议李曦把话说的那么死。暂时的,为了抓住重点,其他地方的事务自然可以先抛开不理,但是不要把话说的太明白,等到江淮漕运之事理清楚了,至于河东道河南道等地,也未尝不可以划拉进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事务中来。

要知道,覆盖面更广,可就意味着权力更大呀

但是现在,只看这些人听完了李曦这番话之后的反应就可以知道,在这方面,李曦是明显的再次比他技高一筹,也或者说,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后世受惯了大中国教育的孩子,从大局观上来说,李曦在当下的这个时代,接近于天下无敌。

如李逸风等,其实未必就比李曦的智商差多少,但是他多年蜗居在小地方做小小主簿的经历却是决定了,他的眼界和大局观在李曦面前,至少要差了七八个档次。

仔细回想着昨晚自己同李曦的讨论,再仔细的推敲为何李曦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大家的反应会是如此,并且还要想一下,如果这番话李曦说的不是那么肯定,也就是说,如果他一开始就把江淮转运使司的工作方向和工作范围给模糊处理的话,大家大约会是什么反应……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李逸风蹙眉思考着,同时,他也在不知不觉的进步着。

此前跟随李曦这半年的经历,让他开始逐渐的从一个小小九品官一县主簿的思维定势和处事窠臼中挣扎了出来,他开始明白了自己的短处,于是以他的聪明和老辣,自然是立刻就开始反省,然后,不知不觉中,他就开始处处观摩和学习着李曦。

或许此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进步的有多快,他只是能感觉到,随着一件一件又一件事情的意见对比,他开始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眼界似乎变得逐渐宽阔了起来……

这时候,李曦定下了主攻方向,事情一下子就显得利落了起来。

于是大家小议几句之后,纷纷都表示赞同,李曦便点点头,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滑过,开始分派起了具体事务——

“常风大人,你久在太府寺,于长安诸仓皆是熟悉,所以,这一块就请你跑一下,举凡账目、库存、仓廪、人员配置等等,要求长安各仓务必在五日之内盘核完毕,五日之后,本官要前往各仓视察。”

常风闻言起身毕恭毕敬地应承下来。

“魏岳大人,水部司这一块既然是你的首尾,那么想必于运漕一事的诸多地方官员,以及河工等等,你都是熟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传令各地,要求地方上各相关官员整饬运务,现在是九月,十月一日,本官定会出长安一路往东,视察沿途的河道及船务等事。”

魏岳闻言也是起身答应。

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原本就负责的一块儿,李曦交代的事情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顺手之极。

说完了这些,李曦便转而看向了杨慎馀。

对于这个年近六十才出仕的老头儿,李曦可不打算轻轻放过。

“慎馀公,令尊大人在太府寺多年,朝野称赞,想必慎馀公的家学定非俗常可比,这江淮漕运一事,慎馀公可否拿个初步的章程建议出来?”

杨慎馀知道李曦这是在考校自己了,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父亲同意出仕,而且还听从了父亲的建议,真的就到了李曦的麾下,那就自然是不愿意让李曦看清了自己。所以此时,明知李曦是在考较自己,他想了一下之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说是考校,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岂不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

因此当下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大人但有差遣,慎馀岂不从命乎?虽才疏学浅,却也愿勉力一试,为大人分忧”

李曦闻言抚掌而赞,道:“如此便有劳慎馀公了。”

然后他转身看看坐在自己左手下第一位的李逸风,道:“李大人,这衙门新近成立,本官四处奔走,须没有时间在衙门里呆上太长时间,所以这些日常庶务准备,就还是免不了要继续麻烦你了。”

李逸风乃是江淮转运使司丞,在眼下两个赞事都未正式署职的时候,他其实便是李曦之下第一人,但是,他负责的却是最最不起眼的事情——收拾庭院,打扫卫生,预备采购纸墨笔砚火炉茶盏等等杂器,可以说,相比较起其他三个人刚一到任就立马开始着手具体事务,李逸风名下的这点子事情,就可以被认为是在打杂了。

但是此时的李逸风面色坦然,很愉快的起身,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万里起航,这才刚开始呢。

第五章 金灿灿的大粗腿

第五章金灿灿的大粗腿

把已经到任的几个人各自分管的差事支派完毕,李曦便命李逸风把从户部那边誊过来的历年漕运档案都取了过来,要想尽快入手,这些东西是必须看而且必须仔细看仔细记的。

整整一天,李曦埋首案牍,认真地翻看过往几十年间的所有漕运记录,就连午饭都没有回家,只是在衙门里简单的吃了一些。

就是这样,到下午天都已经快黑了,这厚厚的一大摞案卷才只看了开头的一点儿,李曦看得入神,除了感觉天色越来越暗看字越来越费力之外,倒不曾想别的,这时候还是李逸风推开门进来,见李曦仍旧埋首文牍,他不由得笑笑,“大人真是勤于公事呀”

李曦看见是他进来,叹了口气拍拍书案上厚厚的那一大摞卷宗,苦笑道:“没办法,不勤快也得勤快呀,过去这么些年的漕运,其中必有良法足以教我,也必有经验足以诲我,要想让这一摊子赶紧运转起来,要想实现陛下那个三年三百万石的要求,这些卷宗就是跳不过去的,正好现在有空闲,就趁着这一段时间,先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再说吧”

李逸风闻言笑笑,他跟着李曦也有半年时间了,对他算是颇有了解的。

要说李曦这个人呢,平日里看上去实在是惫懒之极,几乎是连挪挪腿脚都得有人帮着搬,但是如果有人就此以为李曦是个遇事懒惰的家伙,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勤奋可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比如当日为了赈灾而开创种菜之法的时候,他四处奔走,比如当初剑南烧春初肇,他马不停蹄。

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就很知道哪些事情应该去忙,哪些事情又不必在意的人。

这一点,让李逸风无比钦佩。

无数人的这一辈子,都是在忙忙碌碌之中度过,但是到头来却往往一无所获,而有所收获的呢,又往往积劳成疾壮年早卒。君不见一代贤相诸葛亮,就是因为唯恐事情交代给他人之后不及他自己用心,所以大事忙小事也忙,最终秋风五丈原。

而另外一些人,比如李曦,看似整日里懒洋洋的,但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懂得抓大放小的,是真正懂得做事情的诀窍的。

这是一种令人仰望的天赋。

甚至在李逸风这个知根知底的人来看,正是因为李曦是一个善于选择事情去勤勉,又善于给自己放假和犯懒的机会,所以他才能一路扶摇直上,年仅十八岁就坐到了如此位置。

而在他看来,这就是他所要从李曦身上学习的第一大能力。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当下里钦佩地看了李曦一眼,李逸风指一指窗外的天色,道:“大人要看这些公牍,也不必急在一日,眼看时间不早了,大人该下值了。”

李曦扭头看看窗外,恍然大悟。

可不是,时间自然是已经到了的,根据自己在晋原县做主簿时候的经验,可想而知,自己不走,其他人也大约是不敢先于自己这个长官离开的。所以李逸风这其实就是在提醒自己了:你要加班看东西没问题,但是咱们这衙门刚刚成立,人心尚未收拢,所以,即便不谈什么施恩怀柔吧,至少也得先让人家都能按时上下班啊

想到这里,李曦伸手撑着书案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好,下班”

李逸风会意的一笑,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子,就听见外边人声喧动,果然大家都相继出门去了,这时候李曦才把自己书案上的文案收拾了一下,正在看的那一卷便保持原样让他展开在桌面上,然后便推门出去。

正好有几个要回家的胥吏走过李曦的门口,看见他推门出来,当下赶紧站住,毕恭毕敬地行礼,李曦和煦地笑笑,摆手示意他们尽管走,那几个人这才弓着身子走开了。

不大会儿,杨慎馀、魏岳和常风几个人一起过来告辞,虽然其实他心里面至今都还是保留着那种小白领的思维,并不喜欢这种凡事都是规行矩步的,但是他也知道,正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刚刚成立,这些规矩,倒还真是错乱不得,此时即便自己有心想要做些改变,却也知道时候不到,因此便只是拱拱手,与大家道别。

一直到来到官衙之外,随从们牵了马来,李曦和李逸风上了马一路往家里走,李曦才叹息了一声,道:“空有这些规矩,其实作用不大,有这些个心思,倒是不如用在做事情上更好。”不过旋即他又叹了口气,“不过要说起来呢,这规矩也还真是不能没有,无论什么事情,初期可以靠热情,靠冲劲儿,但是过了那一阵子,靠的其实就是规矩了。”

手里轻轻攥着缰绳,他极目远眺西方红彤彤的落日,心生感慨,道:“千年难解的大难题呀热情只能支撑一时,偏偏制度又容易僵化……无解”

乍听这番话,李逸风可没有经历过后世现代社会里那种会把各种各样的制度放到一起进行理性比较的学习经验,因此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李曦的感慨有何而发,便只好附和着道:“做官嘛,若是没有制度,没有规矩,哪里能显得出上官的威严?上官若是没有威严,这做官的乐趣怕是立刻就要失了一半了”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又低声扭头笑道:“其实刚才你从我房里出去之后,原本安静的衙门里突然热闹起来,随后慎馀公他们几个又过来告辞……哈哈,我还真是有点成就感”

他这话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只是接下来李曦心里的一句感慨,却是无人得知了——

江淮转运副使,六品官,还是太小了。

我的敌人,可是当朝太子啊

回到家门口甩蹬下马,河南的小李接过去缰绳,同时道:“公子,家里来客了,一位老先生,说是姓高,都在家里等了您一下午了,到现在都没走。”

一听说姓高,李曦和李逸风马上都知道这来的是谁。

当下李逸风摇头苦笑,对李曦道:“当时您说的还真对,他们等的怕还真是这个。”

李曦也笑笑,摆手道:“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这高升以前好歹也是做过官的人物,高家又不是穷到吃不上饭,凭什么咱们登门一请人家就得来呀”

说着他迈步进门,道:“现在能来,就不错有了他,好歹也算文武双全了”

说完了这话,他却是突然站住,伸手摸着下巴,蹙眉苦思,李逸风也跟着停下,扭头看着他,见他一副苦思的模样,便有些不解。这时只听李曦道:“既然是高老爷子过来,而高升却不过来……看来这回怕又是高老爷子的主意,那位高升,倒未必乐意啊……”

李逸风点点头,顿时明白了李曦心中所思。

顿了顿,李曦道:“也罢,无论如何,先把人要到手里再说。待会儿就留这位老爷子吃饭,李先生,你作陪,咱们把面子给足了他……”

李逸风闻言会意,便拱拱手道:“敢不从命门下马上打发人去张罗宴席”

都从李曦的家里出来好大一会子了,高老爷子还自有些飘飘然,还没有从宴席之中回过神来呢。

这位李曦李大人,真的是……太礼贤下士了。

当日里他过去探望自己躺在病榻上,他倒是还带着几分矜持几分威严,但是这一次可好,一进门便施礼,然后好说歹说无论如何要留饭,然后又亲自陪自己饮酒,频频敬酒……

人家现如今可已经是堂堂的江淮转运副使,从六品上的官员了呀而且他头上的官职可不止一个江淮转运副使,当初那奏折下来,因为对李曦很是关注的缘故,老爷子可是仔细打听过的,人家李曦可是身兼数职

官居江淮转运副使,拜翰林侍读,督京畿粮道事,加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知太府寺丞,赐天子剑,赏金鱼袋。

前边这些官职里随便挑出来一个,不管是江淮转运副使,还是户部员外郎,吏部员外郎,刑部员外郎,那可都是足称大员了,这等六部里的员外郎,别看品阶不是特别高,但是只要一外放,那一准儿的就是州刺史级别的

而人家李曦,居然身兼三部员外郎,还知太府寺丞,也就是说,当朝四大绝对的实权衙门里,他都能插得上话这可绝对是实打实的要员了

虽然高老爷子没做过官,眼下也不懂这刚刚成立的江淮转运使司到底是负责什么的,但是光从这身兼三部员外郎上,就已经足够老爷子品味出一些什么来了。

年纪轻轻,才十八岁,就身兼三部员外郎,还知太府寺丞……这简直就是拿来做未来的宰相在培养嘛足见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与重视

而官拜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赐天子剑,可见是命他专任一事,同时又拜翰林侍读,有着随时觐见的权力,这个简直就十足是要重用的迹象啊

而赏金鱼袋,则毫无疑问是表示对李曦这么一个六品官员的极度宠信了要知道,这金鱼袋可是非勋贵子弟不赐的

想一想吧,年纪轻轻,重点培养,甚至史无前例让他十八岁就身兼三部,另外,专任一事,大权独揽,甚至为了给他遮风挡雨,据说皇帝陛下还特意把京兆府尹裴耀卿裴大人给拉出来了,作为一个架子挡在李曦头上,除此之外,赐金鱼袋,极尽荣宠……

在高老爷子看来,这简直就是一条金灿灿的大粗腿呀

而且,别的姑且不论,就冲人家这一顿酒宴的招待,那简直就是十足的面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人家李曦亲自到自己家里探病,自己还给人家瞧过冷脸呢,按照常理来说,自己这一次过来,人家不把自己给直接撵出来就不错了,谁让人家当初主动拉你你不上车,这会子看见人家热乎起来了你才来呢?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在过来之前,老爷子已然是深思熟虑过,这一趟过来,就不准备要什么脸了,死皮赖脸的,也得把这李曦给巴结住了,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为了老高家此后世世代代子孙们的前途,老爷子甚至做好了李曦吐自己一脸自己都得笑着说这唾沫真香的准备

但是谁承想,人家李曦非但不记仇,反而竟是这么谦逊的一副态度

老爷子坐在马车里摇头晃脑,恨不得早一刻回到家里,拎着那小子的耳朵根子教训一番,这小子说什么来着,不让自己去?还说自己去了只能是徒取其辱?

好叫你小子得知,今番你老爹我过去,非但没受辱,而且人家李曦还尊敬有加,留我吃饭,亲自陪我用酒呢当然,最关键的是,都没等自己开口,人家倒是再次诚恳的提出了邀请,而且一张口就允诺,一年之内,保高升这小子一个七品的前程

七品呀,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老高家虽然号称是耕读传家,其实前面几代人都穷着呢,也就是从高老爷子的祖父那一辈起,开始积攒了一些家产,并且让高老爷子的父亲读书,所以,如果认真盘算起来,所谓耕读传家,其实只传了父子一辈,到了高升这里就又是打住了。

王年间老爷子总是想:论出身,自家哪有什么像样的出身,不过普通百姓一个而已,论学问,别说儿子了,其实自己也就是读过几年书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学问,论本事,高升舞枪弄棒的,顶好了不过落个一介武夫的评价而已……真不知道,高家人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混个七品官当当啊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马车到了自家门口停下车,那车夫赶紧过来要搀着老爷子下车,这时候门里头听见动静,就见几个人突然就窜了出来。

挑头的第一个,就是府中的公子爷,高升。

这高升一身的乞丐装还没换,看见老爹回来了,当即就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赶紧走过来扶住老爷子,一近身,他闻见酒气了,不免心中纳闷,却还是赶紧道:“爹,您怎么才回来,莫不是那李曦真个为难您了?”

眼看着外头一有动静,这小子就第一个从大门里窜出来,所谓知子莫若父,老爷子知道,这小子肯定是不放心自己,一直就在门房里等着呢。

要说儿子纯孝,这当爹的哪有不高兴的,高老爷子心里也是感动,不过以他的习惯,自然不会把这副感动和高兴的模样放到脸上,因此当下他瞥眼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当即伸手推开他,“去,去,去,回来了也不知道换身衣服,你是真准备把我老高家的面子都丢光啊”

高升闻言尴尬地摸摸后脑勺,道:“儿子这不是担心父亲嘛,忘了。”

“哼”老爷子闻言冷哼了一鼻子,不过倒也不好再骂了,当即便道:“算你还有点孝心,快去把衣服换了,生得我看见就生气换完了衣服,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说”

说完了,老爷子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扶着下人的肩膀,慢慢地往府中去了。

约莫两盏茶之后,在老爷子的卧室里,清茶两盏,烧烛一对。

老爷子把自己今天李府之行的经过说了一遍,高升便有些吃惊,道:“他会如此待您?”

老爷子闻言要瞪眼,“那当然,别看人家李大人眼下已经身居高位,可照样是礼贤下士的紧。说白了,人家待我那么客气,为什么?难道我一个老头子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家贪图的?没有,人家待我客气,还不都是因为人家瞧得起你?”

老爷子摸了摸胡子,道:“结果倒好,还不等我说什么,人家已经再次邀请,所以,你老爹我已经替你答应下了,你今天晚上拾掇拾掇,明日一早,就要到人家府上去”

高升闻言犹豫了半晌,最后道:“爹,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可信”见老头儿闻言又要瞪眼,他赶紧摆手解释,“我当然相信您的话,但是儿子我不相信那个叫李曦的”

他伸手挠挠后脑勺,道:“当日救下他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小子那么年轻,可是气度却那么沉稳,肯定是个人小鬼大的,肚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呢他的话,怕是哄您的居多哼,还摆什么礼贤下士的姿态,可见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人”

“你胡说”

老爷子一顿拐棍儿,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不过这时候高升却是赶紧开口,道:“不过您放心,爹,我明儿就去,既然您已经答应了,咱们老高家当然不能言而无信所以,我必须去。只不过嘛,我去是为了看看,这李曦摆出这么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来非得要请我,到底是想做什么事情”

说话之间,这高升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对于李曦一力招揽自己的用意,他可是怀疑的很呢

本来这应该是文武双全的最后一节,但是有朋友建议,不要老是用一个章节名,既然你写不了那么快,就不要老是想很大的章节名,那样读者容易抓不住重点,不知所云。

好吧,我从善如流。

第六章 议论纷纷(上)

第六章议论纷纷(上)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各项筹备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李逸风挑头,杨慎馀、魏岳和常风各司其职,十几天的时间里,整个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无论是硬件配备还是人员的配备,都逐渐的饱满了起来。

该买的买,该修的修,该配的配,只要有款项,硬件上的东西自然不成问题,而经过和户部、太府寺、工部等衙门的磋商,在玄宗皇帝的一力敦促下,尽管户部和工部都不怎么乐意,但还是有一批经验丰富的刀笔吏被转到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

可以说,就在这十几天里,江淮转运使司已经是一天比一天更像是一个威严的官衙了。

而就在这十几天里,李曦除了埋首案牍之外,还特意拿出了两天的时间,很认真的视察了包括长安太仓在内的各大国家仓储。

这种视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一个面子工程。

但是对于李曦来说,这次面子工程却是有着另外的一些意义。

首先来说,自从就任以来,他除了在第一天的时候相继拜访了各部大佬和京兆府尹裴耀卿之外,就几乎是从头到尾的保持了沉默,所以,这一次的视察,几乎就可以算作是他的一次正式亮相。

其次,李曦此前不是没有接触过仓储这一块儿,毕竟在晋原做主簿的时候,他也是对晋原县的府库有着一定的了解,但是他知道,一个小小县城的仓储,跟整个国家最大的中央仓储,那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甚至于在储藏方式、等级排册之类的细务上,也都有着巨大的差异,而他要做江淮转运之事,归根到底,这粮食就是要运到长安各大仓库里来的,所以对于这一块儿,他自然需要多一些了解和认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两天原因,所以李曦对于自己这一次视察长安太仓的事情格外重视,无论是事先的行程安排,还是提前计划好的一些讲话等等,都煞费苦心。

最终,在常风和李逸风的陪同下,这一次的视察,接近完美。

跟李曦想要的一样,很多人对他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和煦、谦逊同时又精神饱满,而且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睿智的新官。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还很善解人意。

再怎么管理严格的仓库里,出现几只老鼠,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即便太仓也无法例外,但是如果这只老鼠正好被前来视察的上官看到了,那这件事情将十有八九会变得不太美妙。

李曦前去视察的时候,就正好遇到了这样一只胆大包天到让不少太仓官员们额头冒汗的硕大老鼠,不过幸好,李曦这位新任的知太府寺丞很善解人意,他虽然看见了,却是一掠而过,只是在视察结束之后,在只有寥寥几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说了句“下不为例”。

如此一来,李曦非但给太仓的官员们留了面子,没有当场让他们下不来台,同时又保持了自己的威严,顿时就让太仓的几位官员心中暗赞。

当然,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通过这么一件事,让这些管理太仓十几年的老官油子明白了:李曦虽然年轻,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才子而已

视察完了太仓,李曦再次埋首案牍。

一直到九月二十一日,距离上次给杨慎馀布置任务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杨慎馀才终于在下午时候敲开了李曦办公那件公事房的门。

“大人,这是下官草拟的一些转运章程,请大人过目。”

厚厚一打的纸,飘逸的小楷,显然杨慎馀对于这份东西很是看重,没少下了功夫。

事实上他心里明白,即便在目前几个已经到任的督漕使中间,虽然自己年岁最大,但论起做官的资历,却是最薄的,甚至于,若是没有自己老爹在朝中多年的威望,自己骤然出任督漕使,怕还会惹人非议,而即便如此,其实在和魏岳、常风两人的接触之中,虽然他们表面上很是恭敬,但是那丝丝毫毫的细节处,有些东西杨慎馀仍然可以品味得出来。

所以对于李曦刚刚上任就抛给自己这么一个大难题,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力争早日赢得上官的看重,和同僚的接纳。

甚至于为了写这样一份总揽全局式的漕运章程,他这些天里可没少生拉硬拽地拉着老爷子帮自己出主意陪自己讨论,一直到昨天,这文案他自己看过了无数遍,修订过了无数遍,也拿给老爹又看了一遍,确认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这才正式拿了出来。

孰料,李曦结果文案之后只是瞄了两眼,便轻轻地丢在了书案上。

伸手拍打着文案,李曦笑着请杨慎馀坐了,然后才道:“本官听说,最近外边的街头巷尾关于本官出任这个江淮转运副使的议论,似乎很大呀”

乍一听这话,杨慎馀先是一愣,有些拧不过神儿来,然后才是眉毛跳了一跳,毕恭毕敬地道:“回禀大人,这个下官倒是没有听说,下官这些日子便只是一心草拟这份计划了,至于其他事,倒是不曾在意。”

李曦点点头,对于杨慎馀的谨慎,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便也不再追问什么,只是摸起书案上的文案,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最近这些日子里,也不知是因何而起,反正是在李曦刚刚接到圣旨赴任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没什么动静,反而在他上任了好几天之后,长安的街头巷尾,突然传出了许许多多的议论,而且还都是有关于李曦,有关于新成立的这个江淮转运使司的。

在这些议论当中,尤其是对于朝廷是否有必要成立什么江淮转运使司,似乎抱着很大的疑问,而同时,对于皇帝陛下居然任命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出任江淮转运副使且负责所有事务,更是抱有极大的怀疑——显然,这对李曦是不利的。

当然,无风不起浪,要说这些议论是凭空而起,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之所以突然问杨慎馀这么一句,其实李曦只是想试探一下他对这些议论的态度罢了,或者说,他很想知道,躲在幕后操纵这些议论的人,是不是已经正式的向自己发起了攻击。

第六章 议论纷纷(中)

第六章议论纷纷(中)

虽然李曦最近一些日子一直都埋首案牍,但是并不代表他的消息很闭塞。

事实上,就在长安的街头巷尾议论刚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敏感的发现了,并且从那之后,他一直对这些议论保持着一定的关注。

当然,他没有那个时间跑出去听人家都是怎么说的,但是他有一个很好的狗腿子,那就是他在长安的管家庚新。而且,他还有一个很不起眼但是又眼光很独到的参谋,那就是剑南烧春长安店的掌柜,罗克敌。

从这起突然而来的事件中,从庚新每天的汇报和罗克敌的分析之中,李曦很敏感的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不管是此前在蜀州的时候自己就曾经把那位赵风凌送进大牢,还是来到长安之后对方对自己悍然发动了卑鄙的刺杀,自己与太子李鸿的这段仇恨,已经是结下了。

而且,已经几乎没有化解的可能

既然如此,在自己拼命地向前奔跑的时候,对方自然也不会傻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踏步迈进而没有丝毫的举措,而且说实话,这种通过发动街头巷尾的议论来向朝廷施压的办法,相比起直接的刺杀来说,已经算是温和多了。

但是李曦相信,既然想要阻止自己的上升势头,那么对方的手段,就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而已,而有了此前的刺杀事件震惊长安,他们要想破坏自己的前程,是不可能公然出手的了,那样的话或许后果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掌控。

而除了直接出手之外,把自己的手脚都给砍了去,然后再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一些这样那样的障碍……让自己即便出仕做官了,却仍然无法施展手脚,最终让上上下下都对自己失望下来,就毫无疑问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了。

事实上来说,从杨慎馀的反应来看,杨家虽然未必会怎么害怕对方,但是至少,杨慎馀的心思还是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的。

在这十几天里,杨慎馀对自己的态度在恭敬之外又多加了一抹微妙的疏远和谨慎,就是明显的例证——几乎都不需要去求证什么,只是看杨慎馀的反应,李曦就知道太子李鸿那边肯定曾经跟他,或者是跟他的老爹杨崇礼接触过。

不过,李曦对此毫不担心,因为他压根儿也不需要对方的忠诚,所以,他杨慎馀和杨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愿意把漕运这件事做好,就已经足够了。

成绩,可以压制一切蠢蠢欲动

而事实上,杨慎馀对于眼下自己这个督漕使的官位,显然还是很看重的。

这个只从他的这份计划书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以至于在终于把这份计划书看完了之后,李曦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不愧是是杨崇礼那个老妖精的儿子

尽管在此之前李曦就知道,杨慎馀作为杨崇礼这样一个经济大能的长子,本来就有着先天的优势,而且最近三十多年来他一直在事实上执掌整个杨家的家务,无论是经验还是眼光,都肯定是已经积淀到了一定的程度,所以让他来草拟一份计划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当这份计划书真的拿到手里,李曦还是忍住想要给予赞美。

虽然在李曦这个经过后世教育的人看来,这份计划书仍然有很多漏洞,而且是一些思维上的明显漏洞,但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唐人来说,很多东西都是整个社会和整个时代所给他的,所以,这已经足够完美了。

当然,李曦并不会把这份感慨和这份赞美表现到脸上。

看完了计划书,李曦把文案整理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是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杨慎馀虽然已经五十多岁,早已经远离了年轻这两个字,但是面对这样一次考核的时候,尤其是当他的试卷交了上去,作为顶头上司的李曦看完之后久久无语,他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的有些紧张。

是的,他的老爹无比的厉害,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完全不比老爹差到哪里去,但是,此前他施展身手的舞台,只是杨家的一些内部事务而已,而眼下,坐在杨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的他,尽管已经年近花甲,却仍然只是一个官场新丁。

所以对他来说,李曦这个上官对这份计划书的评价,无比重要

要说没时间写东西,那纯属是扯淡,自从大唐春开书以来,我已经远离了一切的消遣和娱乐,所以,除了睡觉、吃饭和工作,我只有码字。

但是事情往往很操蛋,巅峰的时候,我可以六个小时就写一万字,可要是状态不好,我会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都写不出来一个字

坦白讲,真的是很想请一天假自我调整一下,因为眼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了。但是到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一千多字,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想做一个不断更的作者。

就这一千六百字,花了我三个小时,真的是只能苦笑了。

第六章 议论纷纷(三)

第六章议论纷纷(三)

咳嗽了一声,李曦看着杨慎馀,问:“慎馀公以为应当以民运为主?”

李曦这一问,一直低着头微带紧张的杨慎馀这才突然的精神一振,抬起了头来。

“大人实在是不必如此客气,如此一来,实在叫下官无以自处矣。大人还是唤下官做慎馀最好……”顿了顿,他道:“不瞒大人,关于此事,下官曾多次同家父商议,期间多有争辩,不过到最后,下官和家父的意见还是趋于一致的,下官以为,要想转运江淮漕米入长安,最好最便捷,也是见效最快的,毫无疑问就是官督民运。”

李曦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杨慎馀逐渐的挺直了腰杆,道:“若官运,一来滋扰地方,二来么……耗费巨大。家父任太府寺卿多年,他一直强调一点,庶民之力,乃天下最大亦最不可测度之力,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使之以利,则万民为之所动,如此一来,官府只需要善加调度,则不需造一船,无需扰一地,亦勿用动一民,则事可谐矣,岂不为上策耶?”

李曦闻言微微点头。

刚才在看这份文案的时候,这就是最让李曦啧啧称赞的地方了。

要知道,自古以往,朝廷治理天下税赋钱粮的主流思想都是官府积蓄和征调为主,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以官府为主的,究其思想根源,毫无疑问就是认为,朝廷的力量大过一切。

当然,这里面自然不会简单的只是一个治理税赋的问题,这里面还包括了复杂的治国思想,而体现的最明显的,就是每朝每代都会再三强调的“重农抑商”政策。

也就是说,官府不希望出现什么太过强大的民间力量,不希望老百姓整天想着赚钱,不希望老百姓全国到处跑。

无论是汉代的编户齐民,还是大唐的租庸调制,其实都是一种把老百姓禁锢在土地上的一种政策。

老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归根到底,这是一种愚民政策,也是一种困民政策。

一旦商潮涌动,万民逐利,则民心思动,一旦民心思动,整个国家都运动起来,那么……对于任何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无法阻止的灾难。

但是呢,虽然自古以往这种控制天下的方式都是主流,却并不是没有异类。

孟子曾经提出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说法自不待言,而且早在战国末年,中国古代史上第一位著名的太后赵威后,也曾经留下过赵威后答齐王使的著名问答,再次提出了这一思想。而到了大唐,先太宗皇帝陛下也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

所以,尽管延续千年的统治办法并不曾发生过根本的改变,但是明白人却是一直都有的,历朝历代,总会有一些明白人知道,老百姓的力量,才是最为强大而不可控制的力量。

而如果抛开其他的不论,单只说杨慎馀在面对漕运问题时居然能想到这个思路,其实是一件很好,也很了不起的做法。

但问题是,这件事显然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李曦笑了笑,伸手按在那厚厚的一沓文案上,身子突然前倾,目光炯炯地盯着杨慎馀,顿时就让他下意识的身子微微后仰,同时眼珠也猛地一缩。

突然有一种威压感袭来,而且李曦的眼神雪亮雪亮,让人几乎不敢对视。

“敢问慎馀公,若官督民运,则谁运?若官督民运,慎馀公有望将长安城内的粮价降到多少?若官督民运,一旦到了某一天,民不运了,奈何?”

接连三个排比式的问题,一下子就问得杨慎馀汗流浃背。

第六章 议论纷纷(下)

第六章议论纷纷(下)

李曦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而且是一个比一个更加犀利,顿时就让杨慎馀感觉有些难以招架。因为李曦这三个问题,几乎是直接就砸在了他这份漕运计划最大的漏洞上。

官督民运,自然是一个很好的思路,在李林甫刚刚提到长安粮食问题的时候,这也是李曦下意识之间第一个想到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固然有着见效快、投入小等等优点,他的致命缺点,却也是根本就遮掩不住的。

既然是官督民运,那么其实说白了,就是政府出面调控市场,利用市场的差价杠杆,促使民间的商人们为了赚取差价而自发的运粮至长安。

一直到几百年之后的明清时代,还有着商人们运粮至边关以换取盐引的办法,并且应用了极长的时间,而这,其实也是一种发展了的官督民运。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民间的商人们肯运粮,毫无疑问是为利润,所以,要想让他们千辛万苦的把粮食运到长安来,那就必须在他们要付出的成本之外,还要许以较高的利润。那么,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政府高价收购,第二,继续让长安的粮价保持在一个相对非常高的价位上,甚至于……要比现在还高

这两个办法,无论是采用哪一条,都会必然的导致一个结果——商人要赚到钱,长安的粮价继续居高不下。

一旦政府出的价钱让商人们感觉无利可图,或者是长安的粮价让他们感觉到无利可图,那么,除非政府继续大量的往里头贴钱,否则民运将立刻断绝。

但是,让大唐政府持续的往里面贴钱,一年两年的没问题,时间一长,必将发展成为朝廷财政的一个大包袱,便如人体血管的一个大肿瘤一般,如果大唐一直这么富庶太平下去,或许还不显眼,可要是一旦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动,大唐政府的财政吃紧了,那么,这个肿瘤将会立刻爆发,将一举阻断大唐帝都的粮食供给。

而就历朝历代的情况来看,意外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若单只是这些情况,其实还不算太严重,毕竟只要调控得当,政府完全可以借用市场的杠杆灵活调整,使得至少在几十年内,长安城不需要为粮食发愁。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只需要官督一下,只要给钱,民就能运了吗?

众所周知,商人的鼻子是最灵敏的,只要发现利润,只要感觉有利可图,那么他们就会立刻一拥而上。但是,长安缺粮已经几十年了,粮价居高不下也已经几十年了,全国的商人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可时至今日,长安依旧缺粮,长安的粮价依旧居高不下。

为何?

答案只有一个,运粮至长安的代价,实在太高

早在当初与裴耀卿一番探讨之后,李曦就已经明白,导致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的,不是方法问题,也不是价格问题,而是道路问题。

抛开扬州至洛阳这么长一段水运不说,单单只是在三门峡这个地方,陆路运输的话运费几乎等于粮价,而如果是水路,三门之险天下闻名,根本就不利于大规模运输,每年都要有许多船只在这里出事,损失的船只和粮食还是小事,每年都死那么多人……这是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所绝对不能接受的。

无论是民运还是官运,这个瓶颈不解决,谁运都得死人,谁运都无法最终解决问题。

从表面上来看,杨慎馀这份计划十分的让人眼亮,但是如果仔细一计较就会发现,他的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已,根本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所以,李曦的问题一出口,杨慎馀顿时就感觉无法招架。

支支吾吾了好大一会子,杨慎馀毕竟已经是五十多岁年近六十了,一来心境沉稳,二来人生阅历也是丰富之极,所以他很快就调整了一下,稳定了自己的心神。

这时,他抬起头来与李曦对视了一眼,不答反问,道:“莫非大人想要官运?”

“为何不可?”李曦反问。

“呃……”顿了顿,杨慎馀站起来拱手道:“大人,请恕下官直言,若是咱们江淮转运使司亲自承运的话,非但运费降不下来,将要极大的加大朝廷的开支,而且,从征集漕粮,一直到组织船队,再到一路北来,一直到三门之险……这个,这个……怕非是易事啊”

在提到三门之险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停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他也知道三门峡那里每年都会有不少的船只出事,甚至他也知道,只要一出事,肯定要死人。

因此在他看来,即便官运,也省不下几个钱,所以,政府只需要花钱买些高价粮食就是了,大不了就是往里头多贴一点儿,好歹眼不见心不烦,总比自己去运粮食,每年都要面对好多次这种船沉人亡的事情要好。

要知道,在当下这种运粮规模不大的情况下,每年还要死那么多人,一旦扩大到每年至少一百万石粮食,这死的人,毫无疑问会更多……这些人死在民间商人手上,顶多就是把抚恤啊赔偿啊之类的摊入粮价里就是了,民不报,官不究,朝廷完全可以掩耳盗铃的认为自己到手的这是干净粮食,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背负什么压力和责任。

但若是官府自己运粮,出了这种事情,为了漕运,不敢如实上报,只能压下来,但是压得时间长了,谁敢保证能一直压住?而动辄死几十个人的事情,一旦捅出来,那就是惊天大案,说不得整个江淮转运使司的大小官员们都要被追究责任了。

而且,如果调控得当,说不定官督民办比自己运还要省钱呢,要知道,作为杨崇礼的儿子,在市场调控这方面,他可是相当的有经验,而一旦李曦选择了这条路,他将毫无疑问会成为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最为不可或缺的一个。

所以,他几乎是天然的就会倾向于官督民运。

李曦闻言之后有着片刻的思索,然后,他抬头看着屋顶,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似乎是在问杨慎馀,又似乎是在自问:“死在商人们手里,就不算死人了吗?”

杨慎馀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遽然一惊,似乎是一下子就把握住了李曦的想法,但是皱眉一想,他又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他忍不住疑惑地皱着眉头看着李曦,“大人,您是想……”

“修路”李曦拍案而起。

杨慎馀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他已经顾不得礼仪,下意识的就迈前两步,道:“大人,这、这修路……”

李曦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行路容易,开路难,但是,慎馀公啊,你我是朝廷官员,而且又主管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再坐视一条条人命就这么葬身波涛啦”

顿了顿,他道:“陛下需要粮食,朝廷需要粮食,长安需要粮食,所以,我们要尽最大的可能提供粮食,但是,这个粮食必须是真正干净的,不能是浸透了鲜血的”

杨慎馀闻言有着片刻的惊讶,然后又是片刻的沉吟。

他忽然退回两步,缓缓地在那把胡椅上坐了下去,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大人刚才曾经说到过,说是如今长安的街头巷尾,对于咱们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成立,以及对于大人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的事情颇多非议……这个时候,本来朝中诸公已经是议论纷纷了,若是大人再提出要求开路,无论是修陆路还是水路……只怕不易啊”

李曦点点头,听见这番话,他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杨慎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说明他至少是真心的想要促成漕运之事的,只要他,和他背后的杨崇礼杨家能保持这么一副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笑了笑,李曦道:“岂止不易,简直是无比困难。由扬州至河阴,再到洛阳,只需要定期清理河道就可以了,还算好说,由洛阳入秦这一段路,和由华州到长安这一段路,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是不好走的,如果修,都要修,这里面牵涉的,可是太广了,光是钱……真是想想就头痛啊但是,若要漕运,这条路,就必须要修”

良久之后,杨慎馀轻轻点头,“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走出李曦的房间之后,杨慎馀在门口伫立良久,然后才缓缓地走开,却是幽幽叹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长安,福满楼酒楼,二楼。

两个穿着一身常服的年轻公子坐在角落里淡淡地品着茶,时不时低语几句,面上皆是温润笑意,显然是遇到了什么让他们很高兴的事情。

酒楼里闹哄哄的,虽然是二楼,能掏得起这里的菜价上来吃饭喝酒的,大抵没有什么普通的穷人,但是酒楼地方,要的就是一个热闹的气氛,此时又正赶上午时,二楼的十几张桌子上了足足有七八成的客人,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不免要谈论些感兴趣的话题,而且喝酒之后,这声音难免要有些大,因此这里也就越发的闹腾。

与周围的环境相比,角落里安坐的两个人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不管是看他们二人那副雍容的风仪,还是散开来站在他们桌子四周的几位膀大腰圆的锦衣壮汉,都毫无疑问的在告诉其他人,他们的身份很是尊贵,所以,大家也只是说着自己的话题,并没有人敢于往这边好奇的张望。

这时节,坐在靠外一侧的那位年轻公子听了一会儿酒楼内其他人的议论,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语带恭敬地道:“公子爷,事情已经有个七七八八了,就眼下长安城内这副阵势,想必那个李曦就算是再怎么胆大,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处事了。”

如果有认识的人在的话,看到此人竟是如此毕恭毕敬的与人说话,肯定要大吃一惊。

此人名叫薛锈,乃是先睿宗皇帝陛下的女儿鄎国公主和驸马都尉薛儆的儿子,开元十六年,他又奉命尚了玄宗皇帝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姑表妹唐昌公主,自己也成了驸马都尉,大前年的时候,开元十八年,更是被拜为光禄卿,可称是当今朝廷年轻一辈勋贵之中了不得的人物之一,就称其中首领也不过分。

当然,这等家世还是次要的,毕竟在当今朝堂之上,有着这种身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他之所以地位特殊,隐隐然成为这一代勋贵子弟的首领人物,最关键的是,早在开元十三年的时候,他的妹妹就已经嫁给太子李鸿,并且还是他的正妃。

仅此一项,已经足以奠定他的地位。

若干年后,一等玄宗皇帝驾崩,太子李鸿即位,他身为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其地位可想而知,更别提他自己也是出身名门,学识非凡,倜傥风流,因此在年轻一代勋贵之中,他无论是实际上的地位,还是积累下的威望和人脉,都是绝对的翘楚。

而能够让他语带恭敬地尊称为“公子爷”的,当今朝中,怕是超不过一个巴掌数

如果再看他对面那人虽然穿了一身常服,但仍是遮挡不住的贵气的话,这个答案几乎就是呼之欲出了。

他就是大唐玄宗皇帝的第二子,赵丽妃的第一个儿子,当今的储君,太子李鸿。

他个子不高,但是骨架宽大,气势极其威武富贵,更兼双目炯炯有神,因此看去神彩十分,虽然一身常服,却仍是鹰扬之极。

此时听了薛锈的话,他淡淡一笑,道:“还是阿金你的计策好啊”

薛锈,字金藏,与名字的意思相近,寓意锈这个字就是把金刀藏起来而已。而他的乳名,则叫做阿金,只不过这乳名非是关系极为亲近的长辈和上官,是绝对不敢称呼的,要知道,他的母亲是公主,妻子又是公主,妹妹还是太子妃,身份可是尊贵之极的,所以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即便是非常亲近的,也顶多就是称呼他的字。

但是,太子李鸿虽然只是他的妹夫,但是按照皇家的关系来论,却又是他的大舅哥,更何况太子李鸿今年已经三十三岁,比起生于中宗景龙二年今年只有二十六的薛锈来说要大了好几岁,再者,李鸿乃是太子,身份仅次于玄宗皇帝而已,所以他称呼薛锈的乳名阿金,薛锈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认为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要知道,身为玄宗皇帝的儿子,已经在太子的位置上呆了足足二十年的李鸿也不是简单人物,论到拉拢人心,他的手段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就已经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得无比之近。

而薛锈闻听太子李鸿夸赞自己,脸上倒是没有丝毫的得意神色,只是也笑了笑,恭敬地道:“有了这一层的压力,想必那李曦做起事情来就会束手束脚了许多了。只不过,陛下对他的信赖显而易见,所以为公子计,只要能把他困住就已经足够了,切不可再行轻举妄动。”

“而且……”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道:“公子爷,锈以为,您是否可以派人跟洛阳那边打个招呼,有些事情,还是暂时的收敛一些比较好。”

刚才还面带微笑的李鸿此时却是不由得脸色一沉,事实上他在听到薛锈说到“不可再行轻举妄动”的时候,就已经收起了笑容,等听到他后边这句话,这脸色便越发的沉笃下来。当下他开口淡淡地问:“阿金这是何意?”

薛锈窥见他的脸色,措辞很是谨慎地道:“咱们这样用街头巷尾的议论给他李曦施加一些压力,让他做事情束手束脚,已经是极限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陛下对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信赖和纵容,上次刺杀之事,已经让陛下震怒,所以,为公子计,切不可再行冒险之策。”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洛阳那边么……殿下也知道,李曦此人行事向来乖张,胆子又大,而他上任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就等于是洛阳那边的事情,已经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了,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跟他再次冲突起来,那边还是暂时的收一收比较好啊。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只要他李曦三年之内完不成目标,那陛下自然对他心冷,到时候……”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鸿已经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悦地道:“阿金,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就是运点粮食挣些小钱而已,他李曦能奈我何?或许,他要感激我还说不定呢,我可是每年都帮他往长安运不少粮食”

薛锈闻言欲言又止,李鸿已经再次摆手,“此事不必再说,孤自有计较”

薛锈闻言应诺,然后便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他曾经无数次的跟太子殿下说过,眼下他的身份是太子,是储君,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别做,只需要耐心的等,就已经足够。因为只需要熬到当今陛下驾崩,他就将是天下至尊,到时候什么事情做不得?何苦非要现在争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是很显然,殿下听不进去。

不过再想想,也好,不就是一个李曦嘛,料想他即便天纵奇才,却也只不过才只有十八岁而已,他又不是生而知之者,即便胆子大了些,做事嚣张了些,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威胁,就当是给太子殿下练练手吧

反正有了自己如此一计,李曦已经是困于网中了,正适合拿来给太子殿下练练刀,出出气

第七章 渭水

第七章渭水

京兆府渭南县,渭水河畔。

一个约有几十人的队伍正在河边走走停停,走在最前头的,除了李曦和杨慎馀、魏岳之外,还有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在他们身后,有着渭南县的一批衙役,在路上来讲,他们是负责开路的,在视察来讲,他们是负责保护的。

当然,他们只是散在外围而已,此时站在李曦等人身后不远处的,还有约莫十来个校尉打扮的人,他们是李曦在上奏要求外出视察渭水和大河河况之后,京兆府尹裴耀卿给他安排过来的校尉,其用意,自然是一来可以作为一个京官出巡时的仪仗,使得地方官员不至于无视李曦,二来么,也可以提供贴身的护卫。

高升腰上绰着一把短刀,就站在那几个校尉与前头的一帮官员们的中间地带,面无表情。

来到李曦身边已经有近二十天了,他一直是这样,若非必要,简直是连一句话都懒得说,整天都是懒洋洋的,谁都不愿意搭理,当然,除了李曦会照例每天跟他搭讪几句之外,不管是江淮转运使司的胥吏刀笔吏们,还是李曦家中的下人们,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上任之后先是窝在新衙门里看了二十天的文牍,初步接触和了解了一下过往这些年的漕运情况,期间还出去巡视了一下京畿诸仓,然后,李曦便带着魏岳、杨慎馀以及高升等人,请旨出了长安,沿着渭水一路东行,在新丰耽搁了两天之后,昨天下午抵达了京兆府最东边的一个县,渭南县。

“呃,李大人,您看,再往前走,就要出了本县县界了,这个……”

这说话的是京兆府渭南县的县丞更俗。

按理说,李曦虽然官儿不大,只是从六品上,但一来他是京官,二来他是主事官,而且身上还兼着三部的员外郎,所以若他奉旨出巡,地方官员们是务必要陪同才好的,更别提此时他身上还兼着督京畿粮道事的差事。

但奇怪的是,昨天下午到渭南县的时候,那位县令大人倒还热情而恭敬,但是今天早上要出门视察了,他却只是打发了这位县丞大人来,说是他生了病,起不来床了。

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是不愿意出来挨冻,还是压根儿就瞧不起自己这个才从六品的所谓京官,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毕竟渭南县作为畿县,渭南县的县令可是正六品上呢,比自己足足高了两阶,不愿意搭理自己也算是情有可原。

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见那位名叫更俗的渭南县县丞一脸铁青的模样,李曦心想,可真是委屈了这位县丞大人了。

初冬的关中大地上还不算太冷,不过若是出门,照例还是要穿起大氅才好。李曦出门的时候,就是莲莲给他收拾的行囊,今天早上起来正好刮起风来,冬天的风,干冷干冷的,所以李曦便干脆穿起了大氅,此时虽然走在渭水的河岸上,风不小,倒还不至于感觉到冷。

但是这位县丞大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李曦竟然会一大早起来就真的要下来视察,所以穿的衣服未免就略微的单薄了一些——在他想来,这么冷的破天,大家坐在屋子里喝喝茶你好我好不好么?再说了,渭水的水况每年都有报告上去啊,实在想知道的话去查看一下报告就好了,何苦非要大冷天的跑出来?

但是,这位李曦李大人居然真的是一大早就带人直奔渭水岸边

大冬天的渭水岸边呀,千里莽莽,狂风呼啸,很冷的

所以此刻看见不远处渭水拐弯处的一个小河岔,知道过了那个小河岔就出了渭南县县界,开始进入华州的郑县了,他便立刻开口提醒。

做官的,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是等闲不可以离开自己的任所的。所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想看渭水,现在也看到了,天那么冷,咱们赶紧回去吧反正你要继续看也行,再往那边走就出了渭南县了,我可不跟着了。

李曦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对于地方上这种明显拿自己这个江淮转运副使不当回事的态度,他倒也并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大约他们虽然也都会从长安那边得到朝廷新成立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事情,也大约的会知道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做了主管事务的副使,但是或许在他们心里,倒是更愿意把自己看成一个文墨诗瀚的大才子。

至于什么江淮转运副使,他们倒未必是怎么在意的——他们地方上的,大约也就只有一些配合的义务而已,又不是江淮转运使司的下属。

而眼下自己最需要做的,当然也不是跟他们计较这些个东西,有了三部员外郎的背景,很多事情他们倒还不至于敢公然推诿,这样也就够了。

对于自己来说,大抵还是力求尽快把漕运这件事情做好就是了,只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了,他们大约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所以,那位正六品的县令大人装病不来,李曦丝毫不恼,这位正八品的县丞大人一脸的不耐烦,李曦也装没看见,甚至于在回头看他的时候,李曦还冲他很友好的笑笑。

然后他便扭头看着魏岳,“这渭水的水位,很浅哪”

说话间,李曦伸手指着脚下的渭水水面。

时间只是初冬,渭水还没有结冰,不过刚才在过来的路上,李曦见有一处河堤坡度很缓,所以便走到河边伸手试了试,河水冰凉冰凉的,手入水的刹那,就让人有一种整条胳膊都立刻给冻住了的感觉,似乎是只需一夜北风紧,这河面第二天就可以结冰了的样子。

而事实上,渭水过境的这些府县每年例行的水况汇报李曦是挨个儿的看过了的,他也知道,大约再有个十天半个月,肆虐的北风一吹,河道也就真的该冰封了,而且要一直冰封到第二年的二月,这才开始次第解冻,冰封期长达三个月,有时甚至可以达到三个半月。

今天刮起这样的大风,已经是露出了即将冰封的迹象。

对于中国古代史来说,渭水是一条无比重要的河流。且不说自西周开始,至秦汉,乃至于隋唐,历代都选择定都于渭水之滨,使这条河流成为“天子饮马之河”,而且自秦汉以来,渭水中、下游渠道纵横,一直都是关中的漕运要道,一直到眼下的大唐仍然如此。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渭水》中说:“渭水出首阳县首阳山渭首亭南谷山,在鸟鼠山西北,此县有高城岭,岭上有城号渭源城,渭水出焉。”然后,这条河流一路蜿蜒东行,先后汇合了北岸的泾河,以及洛河等河流之后,滋润了千年沃土的关中大地,最终并入大河。

只不过,渭水上游以及泾河、洛河等支流,都流经黄土高原,水流中无一例外的夹带着大量泥沙。与泾水汇合之处,水浊清分界很明显。《诗经?邶风》中就已经有了“泾以渭浊,湜湜其止。”的诗句,后世更是有着泾渭分明这一成语,可见渭水一直都比较清澈,只是在泾河加入之后,河水也就开始变得浑浊了起来。

眼下李曦等人所在的位置,对于渭水来说已属下游,过了华州就要并入大河了,因此河水自然是浑浊之极,而且此时又值枯水期,水量很小,大量沙质的河床裸露出来,越发衬托出此时河流的孱弱。

沿着河岸这么一路走来,眼见水况如此,李曦的眉头越皱越紧。

虽然眼下是枯水期,等到四五月份之后,水流是肯定会大幅度回涨的,甚至于不需要看什么水况报告,只要站在岸边仔细观察一下河床上留下的水文印记,就可以大约推测出渭水在丰水期的水位,但是……渭水每年的枯水期足足有六个月啊

而且从水文特征来看,即便是丰水期,渭水的水位也并不高,再加上多年的泥沙淤积,导致河道极端的浅平,根本也不足以承载大船。

看着这样的河道,李曦忍不住心想:怪不得历年的漕运米粮在进入陕州太原仓之后,便要改为陆路运输了,这样的河道,即便在丰水期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至于枯水期,那就只好叫人徒呼奈何了。

要想解决漕运的运输瓶颈,这是一大关口啊

这时候魏岳闻言点了点头,扭头不屑地瞥了那更俗一眼,转而毕恭毕敬地对李曦道:“回禀大人,要么,咱们去官道上瞧瞧?”

其实虽然在朝廷来讲,所谓漕运大抵是指的运米粮,但事实上,长安乃是天子之都,住的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的,而且当官的又大抵都是有钱的,所以,这自然是一座庞大的消费城市,因此江淮一带过来的,除了米粮之外,更多的还有诸如丝绸、布帛、各种美器珍玩等等,总之天底下所有的东西,在长安大抵都能见得到,江淮一带有好东西自然也是如此。

而这些以米粮为主的江淮物资在运抵陕州太原仓后,要想继续输往京师长安,其间路程极为艰难。渭河因多沙,河道时深时浅,不便漕运。隋文帝时所开的广通渠,至唐初也已不便使用,因而不得不采用陆运,用牛车将漕粮及其他物资等运往长安。

这样的运输,运费高、运量少,而且途中劳苦异常。

但是渭水水况如此,在取得显著改观之前,就连李曦也不得不承认,长安通往洛阳的官道,才是漕运的主力通道。

所以听了魏岳的话,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也好,那就再去官道看看”

县丞大人更俗闻言无奈地攥了攥拳头,心想:这都是什么官儿啊,又不是什么急务,干嘛那么卖命,你歇一歇回县城去避避风让我穿件衣服会死啊

第八章 广通渠

第八章广通渠

作为一个官员来讲,李曦应该算是勤于政务的。

开元二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顶着大风,李曦视察了渭水河道和长安至洛阳的官道,中午,这么一队人马只是在一个镇子上一人吃了一碗面,便又赶在下午时分,又特意去视察了前朝隋文帝所开凿的广通渠水道。

一直到日落时分,他们才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渭南县城。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身后的抱怨声。

李曦从长安带过来的这些人,不管是魏岳、杨慎馀等,还是下面的胥吏乃至于校尉,而且还包括了以李曦家人的身份跟随的高升,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怨言,就算有也不至于说出来,此时在后头抱怨的,自然就是渭南县的那些衙役了。

而且看那位更俗更县丞的样子,就算是他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却也似乎是压根儿就没有出声制止的意思。

杨慎馀板着脸没有什么表情,性子相对耿直的魏岳却是一个劲儿的皱眉头。

李曦看他那样子,在马上冲他压了压手,做出一副稍安勿躁的模样,这才让魏岳最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不过回到官驿吃过饭之后,魏岳还是跑过来抱怨了一通。

“大人何苦如此忍让,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京官,而且大人身兼三部之任,配天子剑,这帮地方小官居然敢如此轻慢……”

要说起来,魏岳虽然在户部呆了十来年,大家都公认他能力出众,但是却一直只能蹲在一个主事的位子上,而且负责的还是不怎么受重视的漕运一事,等到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成立之后,他更是立刻就被同僚们排挤出来,被赶到新衙门里来,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太过耿直了。

李逸风私下里跟他聊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不太好,但是没当遇到事情,却总还是忍不住要冲动起来。再加上他在长安做官多年,在长安城内或许不显,到了地方上之后,脑子里却是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优越感,眼见渭南县的官员们不拿自己等人一行当回事,他便不免的有些心中忿忿难平。

李曦闻言笑笑,发下手里的案牍,亲自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其实相比于常风那等业务纯熟但是却心思灵活的熟吏,又或者是杨慎馀那样老而弥辣的人物,李曦反而是更喜欢性格耿直的魏岳,因此这一路行来不过几天,魏岳这个督漕使看上去就更像是李曦的副手,而同为督漕使的杨慎馀,看上去就更像是一个参谋了。

心思太过灵活的人,往往很难愿意认认真真的去做实事,反而是这种性格耿直的,只要你给予信任和重视,他就会死心塌地的帮你办事。

眼见李曦亲自起身给自己倒茶,魏岳赶紧站起来,等到李曦递过茶杯,他赶紧接过去,脸上有些赧然,道:“怎好叫大人给下官倒水,这个……”

李曦笑笑,一边回去坐下一边冲他摆摆手,“坐,坐下吧,别那么客气”

魏岳手里捧着茶盏坐回去。

李曦想了想,对他道:“地方是轻慢咱们,还是尊重咱们,都无关紧要,咱们是为了做事情而出来的,不是为了面子而出来的。只要咱们要做的事情,他们地方上能够给予必要的支持,只要他们还听话,那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就随他们去”

李曦这个主官都这么说,魏岳一时间便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是看他那样子,捧着茶盏大口的喝了一口,倒好像是心中仍自忿忿难平似的。

也不怪他生气,这一趟下来的可是三个京官耶,你渭南县再说是畿县,也不该如此慢待吧?县令称病,打发了县丞陪同,县丞又是一脸老婆跑了的怨愤,这搁在魏岳看来,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之极了。

想了想,李曦突然问:“魏大人,今年三十五了吧?”

魏岳闻言一愣,然后赶紧放下茶盏,恭敬地道:“回禀大人,九月里刚过了足年,算是三十六了。”

李曦点点头,笑道:“年富力强,经验丰富,正是做事情的时候啊”

魏岳听他这话里似乎藏着别的意思,一时间便不敢接话。

别以为他性格耿直就一定是个莽汉,事实上,一个能在户部衙门里呆了十来年,还能当上主事的,即便再怎么性格耿直,那也是针对官油子们而言,单说这脑子的聪明,他可不比其他任何人差。甚至于因为性格耿直容易得罪人的缘故,他做官要比其他那些官油子还要难一些,而他居然还能坐上主事的位子,可见这智商应该比那些人还要高一些。

只要他能把脾气压下去,绝对可以算是一员能吏。

李曦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缓缓地道:“事实上,看到渭南县如此轻慢,我心里也不舒服,但是仔细想想,我又觉得这未必是坏事。”

“咱们离开长安之前,城里的那些议论,想必魏大人你也该是多少听说了一些,说起来你们或许只是多少有些感慨,但是对我来讲,压力不小啊”

魏岳闻言正襟危坐,眼睛瞪得老大,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脑子转的飞快。

话说,听李曦这话里的口气,似乎是在跟自己推心置腹啊

上司肯跟你推心置腹,这代表着什么?

魏岳可不傻

刚刚被排挤出户部衙门那会子,他的确是气得了不得,甚至当时还有着一怒之下辞官不做的冲动,虽然后来到底还是忍住了,却打算好了就到那什么狗屁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去混吃等死了,反正升官不容易降官也不容易,只要自己老实巴交,这主事的官俸谁也不至于短了自己的,就这么拿着俸禄过点消闲日子也不错。

第一天到了新衙门,他确实是这么做的,李逸风很亲热,他不冷不热,李逸风要聊天,他有的没的的陪着,就是不跟你上心,你要交代事情,他也不是不做,反正就是慢慢悠悠的晃,借此以表达自己内心极度的愤懑和不爽。

但是李曦到任之后说了那番话,他这心里不知怎么就给一下子触动了。

说到底,他才三十六岁,正是做事情的好年纪啊,再说了,他虽然一再的劝说自己,就从此当个混吃等死的官儿就好了,但那大抵是出自被排挤之后的极度愤怒,究其本心,其实是非常不甘心就此平庸度日的。

他也想做出点成就来啊,他也想升官啊,他也想手握大权啊

所以,当李曦这位年轻的过分的主官用一番话重新给了他希望之后,他这心里就忍不住的活络起来,虽然谈不上什么过分的积极性,但到底是用心了许多。

而等到后来一日日的看着李曦闷坐在公事房里看案牍熟悉漕运事务,还时不时的把他这个原来主管漕运的主事找过去谈话聊天了解情况,他逐渐的就感觉到了李曦的决心。

这是一个愿意认认真真做事情的上司——这就是魏岳对他的评价。

而结合着李曦往昔的名声,无论是诗文才华,还是数月之间家产可捋王侯,都让魏岳对他这位上司的信心越来越足,等到一路东行,眼看李曦一路上的脚踏实地,他这心里也就越发的踏实起来,心想:说不定跟着这样一位认真的上司,又是新衙门,暂时还不至于有什么同僚之间相互排挤之类的破事儿,自己只要用心,就真的能做出点成绩来?

事实上面对渭南县的轻慢,他的内心并没有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以往在户部时主管漕运这一块儿,不是没跟着上司出来巡视过,下面这些地方官的嘴脸自然见过——表面上待你恭敬,其实只要不是直接的要害部门,谁管你是谁

但是,李曦新官上任啊,人又年轻,肯定是个压不住脾气的,所以他觉得,如果自己适度的表现出一些愤怒来,或许更能帮助自己早一步博得上司的新任?

还是那句话,他性格是很耿直,但不代表他傻。

十几年的户部生涯,十几年的官场倾轧,一直到前些日子被同僚们排挤出户部,都让他积累出了相当多的官场经验。

而事实证明,或许他这番表现还真的是发生了作用,于是,他换来了李曦的推心置腹,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应该算是推心置腹吧。

李曦说:“魏大人或许知道,我跟朝中某些人……有些过节,再加上我确实年轻,资历也不足,骤然出任江淮转运副使,会有人议论几句,说几句闲话,这都很正常,只要陛下信任我,就足够了。只是,这压力却还是免不了会有,而且,你以前在户部就是管这一块儿的,漕运这件事……不好做啊”

这一番话,说的有些隐晦,但还是不妨碍魏岳准确的把握到了李曦的意思。

此前在户部时,李曦的事迹听过不少,自然也知道他在蜀州折辱了赵风凌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他话中所谓的得罪了某些人是指的谁,只不过这种事情,魏岳纵是想要结好上司,却还是谨慎的没有接话。

他只是把心思放到了李曦这番话的后半截上了。

漕运……是不好做。

那么,李曦既然这样感慨,再结合着他刚才提到长安城内的那些议论所带给他的压力……莫非他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害怕这办法一旦提出来,会带来更大的压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曦,心里微微的有些激动。

他是漕运故吏,做事又是素来肯下功夫钻研的,李曦能想到的办法,他大约也都应该想过,再结合李曦这一路过来视察的重点,渭水、广通渠……这办法,几乎是呼之欲出

后世有句实在话——要想富,先修路。事实上这个话搁到任何时候都没错,也是所有时代的人们一致公认的至理名言啊

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李曦道:“每年要漕运至少一百万石,这个担子很重,按照目前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两天从新丰到渭南,咱们都是一路看过来的,你魏大人又是这一块的老管家,想必更是心中有数的很,要想做到每年一百万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修漕路”

手指仍是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案,道:“洛阳至陕州,是第一大关,这个等咱们过去实地看一下,看看三门天下险,必须要想个办法出来,陕州至长安,是第二大关,这个咱们已经看了一大半了,渭水几乎不堪用,广通渠废置已久,仅靠陆路,一来运费太高,二来运量太小……所以,我思虑再三,准备上书陛下,要求重修广通渠。”

渭南虽然是畿县,到底只是县,一入夜,很快就安静下来。在这渐渐安静下来的寒夜里,外边风声呼啸,两个人秉烛夜话,李曦的声音听去有些悠远,但是这最后一句话,还是让魏岳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

“大人此言当真?您真的要……要重修广通渠?”

李曦笑笑,压压手道:“坐,坐下说……要想漕路通畅,怕是必须如此了,莫非魏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魏岳闻言激动地直搓手,却是只能傻笑,“这个,下官哪能有什么好办法。”犹豫了一下,他又皱皱眉头,道:“只是,重修广通渠……只怕不容易啊”

在户部主管漕运的这几年里,他好几次跟水部司的郎中大人提起过重修广通渠的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因此李曦一提这个,他便深有感触。

“一是太过耗钱了,广通渠全长三百里,已经废置了七八十年,若想重新疏浚,怕是耗资巨大,即便是陛下准了,政事堂门下省那边,也未必会同意,二来么,关中不富水,虽然地方上也修建了不少水利,但是究其根本,其实还是靠引渭水灌溉,你不修渠,百姓们自己想办法,也能种田,你修了渠,百姓们灌溉立马就方便了,但是,存不住水呀”

他掰着手指道:“大家都说八水绕长安,其实无论浐水、灞水、渭水,水量都不算大,稍微修建一下水利,满足关中的灌溉,倒还有余,但是若想保持修建好之后的广通渠内始终富水到船只通行无碍,怕就不易了,这也是广通渠废置的原因之一。”

“因此,过去这些年虽然朝廷上也不是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但是只要一提到钱,一提到这个水量的问题,到最后却难免还是会不了了之。”

李曦点点头,叹息道:“广通渠修好了,百姓们要引水灌溉,这个自然是情理之中,但是,百姓们把水用掉所增加的那些收益,却远远抵不上漕路废置之后的代价呀可惜,百姓们不会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事实上,关中若是灌溉便利些,能多产些粮食,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漕运的压力,所以,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害处。而且,我准备上书陛下,直接将浐水、灞水的河道接到新的广通渠来,想必到时候会缓解这个问题”

这就是技术问题了,八水绕长安,最后都是注入渭水的,而渭水最终奔流汇入大河,大量的水就这么白白流走了,老百姓能引用以灌溉的,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所以李曦的意思就是,干脆就把原本属于渭水的水量给截出来一部分,直接灌入广通渠。

魏岳在户部主管漕运多年,琢磨过不少类似的点子,李曦说的这个办法,他也曾想到过,因此闻言之后倒是不至于吃惊,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道:“如此固然可以让广通渠的水量大增,但是……”

李曦闻言一笑,“百姓们要用就用,这个影响不大。当然,与之相配合的,我将在上书时一同要求工部重新修缮关中各水利。”

魏岳想了想,便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虽然百姓们引水灌溉,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水位,但是说到底,那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再说了,广通渠虽然废置多年,但好歹还留着砌石的渠道,一旦疏浚好了,百姓们纵是取水,也取不了太多。

问题的最大关键,在于钱。

废置了几十年的广通渠,要想疏浚到足以通行船只,而且按照李曦的设想,还要把浐水和灞水引过来,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首先就需要大把的钱哪

说到这里,眼见魏岳再次低头不语,李曦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既然玄宗皇帝让自己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把漕运的事情交给自己了,那么一定程度的支持那几乎是肯定的,所以,虽然要想让上头同意重修广通渠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李曦仍然有着至少九成的把握这件事最终会被批准。

所以,这个不是问题。

难只难在,李曦要处理的事情,不止一个广通渠啊

三门之险,经常舟覆人亡,显然比这个还要更迫在眉睫。

所以,他需要一个肯认真做事又精通此事的人来替自己把这一块儿给抓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子,李曦才道:“要重修广通渠,没有人主持不行啊,所以,我意欲保举魏大人你兼任京兆府士漕司士参军事,主修广通渠,不知你可敢担此任否?”

第九章 敬畏

第九章敬畏

士漕司士参军事,主管境内梁津、舟车、舍宅、工艺等。

京兆府是帝都,所有官员的品阶都要比之地方高出一等,因此这个官儿是从八品下。

当然,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如果李曦的建议真的能得到批准的话,那么这个官职将会主管重修广通渠

李曦话音刚落,魏岳再次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满脸的激动,“这个,这个……”

他搓着手,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李曦笑笑,再次摆手示意他坐下,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老老实实的坐回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曦,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似乎是怀疑李曦刚才所说不过一句戏言。

李曦见状笑笑,“这么说,魏大人是没有问题了?”

魏岳仍旧是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样子。

主修广通渠啊……权力大小放到这一边,这种事情,只要做成了,可是能千古留名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等好事居然会落到自己身上

在他想来,李曦即便是透露出了要重修广通渠的意思,估计也是要由他来主管,自己负责具体事务而已——即便如此,已经让他足够兴奋了,但是现在,李曦居然是要让自己主管此事,这怎能不让他兴奋莫名,唯恐是梦?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李曦道:“要修广通渠,很不容易,要跟工部那边磋商,要取得京兆府的支持,要陛下点头,要政事堂点头,要钱,要人,线路还要重新设计,而且这么大的事情,耗资巨大,无数人都会拿眼睛盯着你,恨不得从鸡蛋上挑出个缝来,可以说,丝毫纰漏都出不得……说起来,可算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当然,这件事若是陛下和政事堂那边不答应也就罢了,若是答应下来,只怕又是免不了一阵非议,光是这个,就又是足够大的压力了。”

说着说着,他扭头看向魏岳。

魏岳满脸的急切,这会子便连做戏的心思都没了,只是大声道:“可是大人,若此事一旦得行,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见他居然反过来劝说自己,李曦不由得笑笑,问:“这么说,魏大人你是真的愿意去做这件事喽?”

魏岳闻言一挺胸,抱拳道:“回禀大人,只要大人瞧得起下官,下官愿担此任”

要说起来,这些年魏岳呆在户部里主管漕运事宜,可是没少研究了这些东西,甚至他自己还推导过好几次该怎么重修广通渠,为此还曾特意到工部找过一些匠作和官吏,若说到对重修广通渠的热情,他自认为自己是当朝第一人尔。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可不只是一个只会拍桌子加拍脑门的官儿,这些年因为主管漕运,他甚至深入的研究过只有工部那边的人才会去研究的东西,诸如河渠堤坝的修建,诸如造船修桥,等等,对于这方面,他可算是大半个内行

众所周知,做这种工程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外行指导内行

李曦见状笑笑,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很诚恳地道:“好,既然如此,本官明日就上书给陛下不过嘛……”

顿了顿,他笑道:“陛下那里,政事堂诸位相公那里,都交给我,不管外面有什么议论,也都尽落在我身上,你不必担心,而且,只要陛下点头了,政事堂的相公们也同意了,想必工部那边是肯全力支持的,京兆府尹裴大人更是会鼎力支持,所以,在上面,你不会有任何问题,就算是有人要找你的麻烦,我也都可以替你担下来,至于具体细务……”

魏岳闻言眼睛瞪得溜圆,大声道:“大人放心,给下官一年的时间,若事不成,下官愿以死谢罪”

听他竟然这么说,李曦便知道自己先前并没有看错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讲,要想重修广通渠,魏岳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主持者了。只不过他的资历啊威信啊经验啊之类的,确实会缺乏了一些,这会给本来就有着相当大难度的提议重修广通渠之事再加上一些难度。

不过呢,他有激情,做事情又认真,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愿意为了这件事去付出。

这已经足够多了。

再说了,自己才十八岁就已经被玄宗皇帝任命了主管漕运这么大一摊子不是吗?相比之下,魏岳都在户部熬了十几年,论起经验和能力,让他重修广通渠兴许还是大材小用了呢

看着他这么一副激动地模样,李曦心想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重修广通渠这件事情办下来,而且,无论如何也得把魏岳给顶上去

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李曦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既如此,前面的事情交给我,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十月二十五日一早,李曦等人离开渭南,这一次渭南县令倒是没有推脱,亲自送到了城外,只隔了一日,昨日还称病的他就又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包括魏岳在内从长安过来的一众人等脸上便纷纷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不过李曦倒是淡然处之,并马而行的功夫,甚至还跟那位渭南县令有说有笑的,倒让本心就存了些傲气,准备过来看李曦肿着脸的那位县令大人微微有些错愕。

而那位名叫更俗的县丞大人的脸上更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待李曦走了之后,他凑过去,对县令道:“此子虽年幼,却是好肚量啊”

看着李曦等人渐行渐远,写着“江淮转运使司”几个大字的官旗也已经模糊到什么看不清了,县令大人才冷哼一声,“小人得志而已。”

然后,他上马回城。

县丞更俗在他走后不屑地撇了撇嘴,招手叫过一个亲随来,低声的吩咐了几句不相干的,这才觉得心气儿顺了些,却是忍不住自己心里嘟囔:“太子殿下也未免太瞧得起这李曦了吧,叫我看,脓包一个而已,倒是做出一副勤勉的样子来,哼”

十月二十六日上午,李曦一行抵达华州的治所所在地,郑县。

与在新丰渭南两个县的待遇类似,尽管魏岳早就以原户部水部司主事和现江淮转运使司主事的身份给下面打过了招呼,但是华州刺史显然也是不会来迎接李曦的,华州虽是中州,但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高官,李曦这样一个从六品的官儿,即便是京官儿,也不会给他放在眼里,因此到城外来迎接李曦一行的,便只有华州的一位录事参军事,以及郑县的县令。

不过这些也是无关紧要了,李曦照旧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什么都不计较,只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除此之外,就是出去巡查。

看渭水,看官道,看广通渠故道。

当然,在这之内,要求华州地方和郑县地方提供当地每年安排的劳役数据记录,以及牛马车辆等记录,自然也是此次李曦等人下来视察的任务之一。

而关于这个,地方上倒是很配合的,甚至这一次,关于郑县的一些资料还是那位郑县的县令大人亲自送过来的,相比起新丰和渭南两位畿县的县令大人,他的态度摆得要低了许多。

从头到尾,李曦没有任何表态,老老实实的住下,出去看河道,回来看资料,然后,十月二十八日一早,他们一行又离开了郑县,前往同为华州治下的华阴县。

过了华阴,就要到潼关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李曦这一路行来其他地方接待的标准做例子,到了华阴县,那位县令大人也是一副表面上热情,但是转过眼去就马上“称病”了,李曦要视察的一切事务,他们倒也配合,只不过却是只安排了一位县主簿来应付,因为县丞大人也恰到好处的病了。

对此,魏岳等人心中不满之极,但李曦这位主官却是摆出了一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们身为随从,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

只不过有了这些日子的沿途冷遇,那些由京兆府尹裴耀卿调派过来的校尉们,却是不免对李曦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李曦这位大才子走马上任新职,而且一上来就是直接从六品,还是直接主管一个衙门,觉得那定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如玉马如龙了,至不济,也得是有着一番上官的威风的,但是一路走来,李曦却是低调得叫人直跟着郁闷,地方上明显的是冷遇,他居然还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示——这让他们这些跟着的人都觉得泄气

别说李曦是堂堂的六品官员,又是主官漕运之事了,即便是他们这些京兆府的校尉们,若是平日里奉了命令下来,也是向来都不把地方上这些官员们放在眼里的。

天子脚下长安城嘛,在那里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校尉,也自有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当下到地方上来办事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副傲气摆出来的。

管你什么六品七品,甚至哪怕你五品呢……老子是没品没级,但老子就是瞧不起你

大唐自立国以来就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说法,除了长安之地,其他地方都叫“边官”,意思是不入流的,而且在边官之中,地位尊贵与否,最主要的参考数据,也是你任职的这个地方距离长安有多远——规矩就是如此,百余年来所有人一致默认的,在长安当个小官,那也叫京官,就是比你在外地做官要高贵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看这帮校尉们在长安城里不算什么,但是拉到地方上来,估计也就只有刺史一级的地方大员,才有那个身份和资格压制住他们,其他人,不入流尔

所以,如果认真说起来,其实此时这些满以为跟着李曦出来肯定会畅快行事的校尉们心中,对于李曦这个主官所表现出来的诸如不作为、好性子、好欺负等等的不满,倒是比对地方官员们简慢相待的不满还要更加的厉害一些。

觉察到这种情绪,杨慎馀和魏岳都曾经选择在晚上的时候过去李曦那里隐晦的提点过几句,也不知道李曦听懂还是没听懂,反正他仍旧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次出来,李曦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巡视京兆府和华州两地境内的水陆三条通道,渭水、广通渠,以及长安到洛阳的官道,暂时是不准备继续往东走的,所以,在看过了华阴县境内的渭水、潼关,以及稍微往东的渭水与大河交汇处之后,李曦便停住了步子,转而折回华阴县,然后便是召集魏岳和杨慎馀等人,一连几日的商讨。

地方官员不拿他们当回事,虽然照旧是会安排住进驿站里,衣食住行的都不至于有短缺,但是在礼节以及待遇上,却是要差了许多。

其实沿着新丰、渭南、郑县、华阴这几个县过来,正是出了长安一路往东走的要道,因此不管李曦在哪个县的驿站里落脚,都肯定会遇到不少东来西往的官员,但李曦依旧是那个规矩,不结交,也不打听——几乎是完全的不关心。

但是,当一众人在华阴县的官驿里呆了几天之后,日日眼瞧着地方上简慢的待遇,那些校尉们却是终于忍不住了,只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跟当地官驿里乃至于华阴县的衙役们发生了两次冲突,好在最后由魏岳出面把事情都拉了回来,而地方上虽然对李曦不大待见,但到底也知道对方是京官,再加上那些校尉们也是出身京兆府,光是身上那股子傲然的劲头儿,就让他们这些地方上的人不怎么愿意招惹,所以最终倒是没有引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只不过,如果情况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似乎这种自己的随从与地方官吏们的冲突会渐渐变得不好控制。

因为这几天的功夫,李曦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甚至已经有人敢于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发牢骚了。找个时间问了高升一句——他是跟那些校尉们日常一处坐卧的,加上本事确实叫人不得不服,因此几日的功夫,就与那些校尉们有了不错的交情——高升到最后也只是说:“大人……不像是长安出来的官儿”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对此,李曦虽然不至于还是简单的一笑置之,却也并没有什么表态和改变。

一直到十一月四日,当李曦等人在启程返回长安的路上回到渭南县的时候,事情才突然的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早在十月二十七日,李曦一行刚刚抵达郑县的时候,他那封请重修广通渠以疏漕运的奏折就已经发往了长安政事堂,二十九日,这份奏折到了政事堂萧嵩和韩休两位宰相手中。

然后,因为玄宗皇帝早就发过话,李曦的奏折要特事特办,所以在两位宰相看过之后,李曦的这份奏折当即就被转往户部衙门,并且在当天下午,联通户部那边看完奏折之后的意见一起,这份奏折就被送进了兴庆宫南熏殿。

三十日上午,拿着玄宗皇帝批示过的奏折,政事堂立刻商议重修广通渠一事,这一次,连主管国库的太府寺卿杨崇礼也前往参加。

玄宗皇帝的批复很简单,就一个字,准。

而一直以来关系都非常僵的萧嵩和韩休,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也是出奇的一致——事实上,即便以韩休的耿介,也是根据事情的不同才会表现出来的,重修广通渠以疏浚漕运通路虽然很费钱,但是一旦修成之后自然好处多多,身为大唐宰相,他还不至于就因为想要省钱而连这一点大局观都没有。而以萧嵩的聪明,就更不会在这种玄宗皇帝摆明了要支持要办的事情上跟皇帝顶着来。

所以这件事议到最后,虽然仍旧是有几位官员,尤其是户部的几位官员提出了相当大的反对意见,但是,这件自从大唐开国以来曾经被商议过无数次却最终都不了了之的事情,还是在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被决定了下来。

十一月一日,玄宗皇帝正式下旨,由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主管,京兆府、华州府两地全力协助,重修广通渠。而且就在这份圣旨里,李曦所拟定的重修方案和人员选派,也被全部认可,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了圣旨上。

当天下午,在门下省副署之后,此事晓谕天下。

十一月四日,圣旨抵达华阴县。

然后,不要说当时就在官驿之内的那些个校尉了,就连华阴县的大小官员们在从官驿那边得到了消息之后,也是一脸的不能置信。

这家伙只不过出来视察了一趟,上边圣旨就随后追下来了?要重修广通渠?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除了魏岳等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其他人,就没有不懵的。

广通渠,那时能说修就修的?

陛下居然还同意了?

有个别对广通渠的情况有所了解的校尉把背景什么的一说,顿时的,大家看向李曦的目光,就有些莫名的敬畏起来。

第十章 罢相(上)

第十章罢相(上)

关于李曦上书,以及玄宗皇帝陛下同意重修广通渠一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赞成者有之,不置可否者也有,但是显然,反对者更多。而且归总起来,再加上前些日子那股关于成立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以及任命李曦这么一个年仅十八岁又无功名在身的年轻人出掌这个新衙门的议论还未曾消去,前后相叠加的结果就是,等到十一月六日,李曦等人回到长安的时候,这种议论已经俨然的转变成了一股风潮。

“那李曦的诗文自然是好的,莫说老夫,怕是只要晓得他那些诗的,就都要翘起大拇指赞一句诗才瑰奇,但是,这诗文做得好,不代表就能做得好官呀再说了,即便他有才华,好歹总也该历练个几年才好委以大任,眼下他才十八岁,只做过区区几个月的一县主簿,居然就直接出掌一个衙门,这个……唉,恕老夫不敢苟同,不敢苟同啊”

“是啊,是啊,看看不是,年轻人做事情,就是如此嘛,毛躁,性子不沉稳,他居然刚上任没几天就要重修广通渠,这个……陛下要求加大漕运力度,为此特意成立了那个江淮转运使司到底是否恰当咱们姑且就不论了,只是这重修广通渠……人力、物力、财力……只修这一个广通渠,就得耗费我整个大唐三年的财赋啊,得到的却只是一些漕粮而已……劳民伤财啊,荒唐,荒唐”

……

……

诸如此类的议论,遍布长安。

李曦顾不上搭理这些议论,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也根本就不必去搭理。

回到长安之后,就是忙着制定计划,然后,虽说已经把这件事委派给魏岳来具体负责,而且保举他兼任京兆府士漕司士参军事的奏章也是刚递上去就获得了批准,但是很显然,这件事仅凭魏岳自己,是不可能办的下来的。

计划大体制定出来,然后就是分工合作。魏岳从工部要了人再次走了一遍广通渠故道和渭水,沿途商讨着具体疏浚重修广通渠的路线改易问题,而李曦这里,则是负责给他往上跑。

问户部要钱,要明年一年京兆府和陕州的所有劳役,问工部要更多的有经验得匠人,要工具,当然,还要跑京兆府,尽可能的多争取一些牛马牲口,以及尽可能多的粮食供应。

这一切的一切,魏岳都不可能跑得下来,即便李曦去要,也很吃力。

虽然有着玄宗皇帝的鼎力支持,圣旨也下来了,政事堂那边也没有留难,但是真到要去做事情的时候,各个衙门肯给你多大的支持力度却是要靠自己去跑的。

在这段时间里,李曦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所有可以利用的人脉、资源、渠道,都被他统统拉出来——所幸他前段时间呆在长安读书的日子里,虽然架子一贯摆得比较高,甚至还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掰起关系来,倒还真是积累了不少,尤其是在一些关键的岗位上,他更是认识一些极为关键的人物。

李林甫、苏晋、贺知章、张旭、杨崇礼……

十几天的时间里,李曦来回的奔波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逐渐的落实下来。

虽然自始至终压力都非常的大,包括外界议论所带来的,包括朝野上下很多人所表现出来的对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等等,但是终归的,这件事情的蓝图正在逐渐的清晰起来。

当然,与此同时,朝野上下对于李曦的议论也是越加的炽烈。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了,萧嵩与韩休,大唐的两位宰相,同时被罢免——一时之间,整个长安都被震惊得失了声。

按照常理来看,宰相这个职位虽然没有什么固定的任期,大抵还是主要取决于宰相在在任期间的作为是否能跟皇帝陛下同一个脉搏——凡事都能把握准方向,能得到皇帝陛下的认可,朝堂上上下下人际、事务都能处理的很好,并且有着自己独特而优异的执政思路,这就是一个好宰相了——但是总得来说,一个宰相只要上台了,只要不出什么太大的错误,大抵都能在这个位子上坐上几年。

在此前,这种例子很多,单说玄宗朝,开元这个年号到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年,曾经出任过宰相的,也就只有姚崇、宋璟、张说、李元纮、裴光庭等寥寥几人,即便均分下来,每个人的执政时间也都有八到十年,而如果算上朝堂之上往往是两到三位宰相共同执政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会让这个在职的时间变得更长。

当然,像某些人,比如历史上的那个李林甫,他可以在宰相之位上一坐就是二十年,那就是异数了,不可归入常理来讨论。

但是,萧嵩和韩休这两位宰相,在位时间却是极其的短。

萧嵩还好些,身为大唐王朝之中第三位拜相的萧氏族人,在开元十六年二月张说致仕之后,他于同年的十一月,以河西节度副大使的身份转任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算是正式拜相,至今也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

但是韩休……就在今年,开元二十一年的春天,侍中裴光庭去世之后,他才因为得了萧嵩的举荐而得以出任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至今不过八个月的时间而已。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由来有自,自从韩休上任之后,因为性格峭直,做事一丝不苟,便已经屡屡与萧嵩发生矛盾,两人市场在玄宗皇帝面前争执不下,而萧嵩为相几年,固然行事还算方正,但却总是免不了要有一些短处的,于是,韩休便经常在玄宗皇帝面前毫不避讳的直接把他的那些短处和错事都给揭出来,让玄宗皇帝很是不高兴。

到了前些天,据说萧嵩突然上书乞骸骨,意思是希望能告老还乡。玄宗皇帝虽然此前对两位宰相对着干有些不满,但到底还是在忍受范围之内的,并不打算就此拆分这一对搭档,于是他便召见萧嵩,问为什么要乞骸骨,“朕为厌卿,卿何为遽去?”

萧嵩说:“臣蒙厚恩,待罪宰相,富贵已极,及陛下未厌臣,故臣得从容引去,若已厌臣,臣首领且不保,安能自遂”并且还当场就哭了出来。

于是,三天之后,结果出来了。

萧嵩罢为左丞相,韩休罢为工部侍郎,两人同时离开了相位。

第十章 罢相(下)

第十章罢相(下)

两位宰相同时致仕,这件事情简直如同一颗炸弹一般,立时就让原本只是暗流涌动,表面上还算平静的大唐中央朝廷顿时间就喧哗且哄闹了起来。

与此相比,什么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是否有成立的必要啦,什么李曦太年轻就主管一个衙门是否合适啦,什么是否应该要大费周章的重修广通渠啦,自然立刻就没有人再去关心了,即便是此前对于这一系列事件最为关注的太子李鸿,这时候随着萧嵩和韩休两位宰相同时致仕,也是不由得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转而把大部分关注都放到了朝堂之上。

于是,就在这样朝野上下一下子为之沸腾,同时也开始暗流涌动的时候,李曦再次打马离开了长安。

他当然也喜欢八卦,虽然眼下根本就没有参与这种大型游戏的资格,但是躲在一边看看热闹也不失为一桩乐事,但是他知道,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去做,实在是没有时间把心思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头。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出任宰相的人选是跟自己比较对路子的人,比如苏晋,比如李林甫,比如张九龄等等,那毫无疑问会在接下来的重修广通渠以及其他后续的漕运事务中提供更好的支持和帮助,而如果换了是那些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人,甚或是根本就对自己有着一定程度排斥情绪的人做了宰相,那么毫无疑问,即便是有着玄宗皇帝的支持,自己这个江淮转运使司小衙门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掣肘。

所以,在临走之前,他特意定下了章程。

他要求留在长安的李逸风,以及剑南烧春长安店的掌柜罗克敌,每天都要把长安城内的消息汇总一下,甚至还要求两个人要附上自己的看法和见解,然后,每天一报,直接用快马把消息送到自己手上,以便自己能随时站在长安城外观看这幕政治大戏。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张九龄和李林甫两个人已经在历史上写明了是肯定会登台拜相的,但问题是,他们是不是会在这一次的朝野动荡中成功登台?

关于这一点,即便是李曦这个穿越者也是没有什么把握的。

反倒是临出长安之前,罗克敌曾经这么分析过:无论经验、眼界、手腕、威望,以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等等,张九龄都已经达到了拜相的水准,如果不出意料,这一次萧嵩和韩休同时致仕之后,他登台拜相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唯一的一点障碍就是眼下他还在居母丧,因此,陛下是否会就势夺情,还委实的不好说。

至于李林甫,他最近几年倒是很受陛下的宠信,但问题是,无论是威望还是实际的控制力,眼下的他比起张九龄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他拜相的可能性,大约只有不到两成。当然,要说起来,当年萧嵩拜相的时候,各方面也是明显不足的,但是只要陛下看好他,他也就登台拜相了,所以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要看玄宗皇帝的意思。

与李曦所熟知的这两位未来宰相相比,在分析的时候,罗克敌反倒是更加看好时任京兆府尹兼江淮转运使的裴耀卿。

根据他的分析,首先,裴耀卿出身名门,其父裴守真曾出任户都尚书,首先这个底子就不一样,其次,他为人做官,在朝野上下颇有美誉。

第三,他履历丰富,而且不管在什么任上,都有显著的政绩,他幼年即中童子举,其后历任长安令、济州刺史、京兆尹等官职,去年朝廷北征契丹,他还被任命为信安王李祎的副将,负责统筹粮草等后勤事务,为大军的最终凯旋而归,立下了汗马功劳。

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就是,他开元初年出任长安令,而且很有政绩,一直到现在,他当年治理长安的那些办法都还在被沿用着,极为受人称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玄宗皇帝登基以来才开始冒头的官员,是玄宗皇帝在任期间所努力打造的一位标志性人物。

这样一个人,虽然眼下看资历等等,或许还不太足,甚至于他都没有在中央呆过,一直都是做地方官,因此大家在推测新任宰相的人选时,即便是想到他,也都是轻轻放过了,认为没有什么可能,他要拜相,至少也要到中央朝廷里来历练几年才有足够的资格。但是罗克敌却觉得,以眼下的情势来看,他拜相的可能,却未必就没有,甚至,还不小。

当然,这都是罗克敌的私下分析而已,李曦不记得历史上有裴耀卿这个人物,只是来到长安之后才逐渐听说了他的名声和事迹,因此他对此吃怀疑的态度。但是呢,想到自己的历史水平,他又没有什么底气推翻罗克敌的推论,再说了,裴耀卿是江淮转运使,是自己的正牌子上司,对于漕运的态度又是鼎力支持的,李曦还真是巴不得他上台呢。

临走之前到京兆府尹衙门里找裴耀卿汇报兼辞行的时候,也曾聊到新任宰相的人选,甚至李曦还曾经略作试探,但是裴耀卿的反应却极是平淡。

他当时只是道:“萧韩两位相公致仕,朝野上下人心思动,都想借此机会浑水摸鱼,其实何其蠢也,在这个当口,你肯离开长安出去做些脚踏实地的事情,这是好事,认真去做,把事情做好了,该有的都会有的。”

这番话听起来既有对李曦的肯定和勉励,又有对当下朝野混乱的不屑,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李曦也只能私下里揣摩一番,未敢就此深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曦离开长安,留下李逸负责处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内的常务,杨慎馀负责继续在朝中其他衙门里走动,继续的争取各种支持。

十一月二十四日,在渭南县与先期出来的魏岳等一行人汇合之后,包括李曦、魏岳等江淮转运使司的一批官员和胥吏,包括工部、户部的一批胥吏,包括京兆府和陕州紧急抽调出来的相关人等,以及上次就跟着李曦出来的那一批校尉,大家沿着已经开始冰封了的渭水和广通渠故道再次东行,沿途收集各种地形和水利的资料,并且经过各种讨论,最终制定重新疏浚和修缮广通渠的方案。

十二月初七日,李曦等人才再次返回长安,并且在紧张的忙碌了三天之后,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为主,以工部、户部、京兆府、陕州为辅,正式提出了重修广通渠的三种方案。

单只是这种办事效率,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但是,如今朝堂之上关于新任宰相的人选问题,却仍是暗地里潮流涌动,表面上也是议论纷纷,且不说如今政事堂内没有宰相就无人主理,就连朝廷六部九寺等衙门,也是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心思认真办公。

所以虽然在裴耀卿副署之后李曦正式提交了重修广通渠的三套方案,但是接到这方案之后,不管是工部,还是户部,却也都只是暂时给丢到一边罢了,无人关注。

偏偏赶上这么一个紧张的时刻,即便李曦着急做事情,却也不怎么好催促。

萧嵩韩休同时致仕,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好像是突然有了些权力真空的意思,而关于新任宰相的人选,玄宗皇帝又一直都没有明确的意思和指向。

因此别说六部的尚书侍郎们心中热切了,就连一些看上去好像是压根儿就不可能的人,也都已经开始上上下下的活动起来,这个时候人家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里,你要是非得催着人家给你办公,可就是招人不待见,甚至是得罪人的事儿了。

再说了,反正眼下渭水冰封,整个关中大地都冻得硬邦邦的,即便是朝廷上给通过了方案也筹集了足够的人力物力,却也是不可能立马就动工的,所以,即便等一等倒也没什么。

于是,在出任江淮转运副使并且忙碌了两个多月之后,李曦倒是难得的又清闲了下来。当此时刻,尽管李曦对于新任宰相的人选也是极为关注,但是这里面的水着实太深了,以他眼下的资历,别踩一只脚进去都会觉得害怕,浪头稍微大一点,就有可能把他这个从六品的小官给卷进去再也挣扎不出来,因此他才不会傻到到处走动。

而且事实上,在李曦第二次回到长安之后,苏晋也曾特意派人过来送了一封书信,叮嘱的就是这件事,他也道如今京中波浪不定,让李曦不要胡乱掺和,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情就是。甚至他在信里还曾委婉的说了,如果没有太过要紧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去找他。

这段日子里不止是苏晋,其他几个诸如李林甫、裴耀卿等人,都是无一例外的闭门谢客。

这种情况下,李曦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官场变动,却也是心中有数的很,因此除了每天到衙门里看一看过往的案牍和记录,重新考量一下自己的办法之外,剩下的时间他大半也就是在家里看看书练练字,绝足不出。

但是,就在这份难得的安闲之中,十二月十四日,却突然有人登门,广平郡公宋璟,竟是突然派人邀请他过府小叙。

第十一章 张果老(上)

第十一章张果老(上)

李曦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跟身为广平郡开国公的宋璟打过什么交道,自然就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对于宋璟突然派人邀请自己过府小叙,他心中既吃惊又纳闷。

眼下朝野上下关于新任宰相的人选问题正自议论纷纷,很多人虽然呼声很高,但是自萧嵩韩休致仕之后,身处此事的漩涡之中,他们选择了闭门谢客,静静地等待玄宗皇帝的决定。

但与此同时,却还是有不少自以为自己有一定拜相资格,但是又不太有底气的人,便已经忍不住开始隐隐约约的四下奔走,似乎是希望多得到一些朝野上下的支持,以影响到玄宗皇帝的决策。

而在当今的长安,有资格影响到玄宗皇帝决策的人,尤其是影响到宰相人选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的,其中又以宋璟算是第一人。

早在睿宗景云元年,宋璟就已经自洛州长史入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掌铨选,算是第一次拜相,后来因为得罪了太平公主,他被外放,但是到了开元四年,他就又被召入为刑部尚书,不久之后便代姚崇为相,生平第二次拜相,并最终留下姚宋之名,与贞观朝的房谋杜断前后并称,国人敬重。

时至今日,和他前后拜相的一代名臣们,诸如姚崇、张说、张嘉贞等人,都早就已经辞世而去,可以说,开元初年的一批名臣,他已经是硕果仅存的一位了,因此在当今长安的群臣之中,他的资历最老,威望最高,名声最大,也最受玄宗皇帝的信赖,按照玄宗皇帝的行事风格,若要任命新宰相,大约总是要找了他去问一下意见的。

今年春天的韩休拜相,就是玄宗皇帝要求当时担任宰相的萧嵩推荐一个人选,萧嵩要推荐右散骑常侍王丘,但王丘固辞,向萧嵩推荐了韩休,于是得到了萧嵩的推荐,韩休出任宰相,这种相互推荐的方式,也是大唐立国以来一直延续着的政治传统。它既能保证政令的持续性,也能使得宰相们因为相互引荐,所以把朝廷内斗的可能降到最低,提高政府的效率。

但是现在,一是出了意外,韩休得到萧嵩的举荐却在上台之后与他据理相争,让玄宗皇帝大是恼火,二是他们同时被罢免,因此宰相之位已经完全悬空。所以,玄宗皇帝要任命新宰相,就更是有可能要着重的询问一下宋璟这位老臣的看法了。

所以,虽然李曦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却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里,宋璟的那座广平郡开国公府邸的门口,每天都是一副车马如龙的模样,每天都有很多人,或是自己,或者派遣了自己的门客又或者是代表之类的,前往求见,希望能够得到宋璟的一点好感。

老宰相已经彻底退休了,本来是准备年前年后就要去洛阳养老的,谁知道还未及动身,就又被这件事给堵在了长安,眼下外头天寒地冻,又是眼看就要过年,他上了年纪,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自然是不便在年前出行了,所以,纵然他有意想要躲过此事,却也是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不过他还是以身体不适为名,闭门谢客了。

思来想去,李曦实在是闹不懂,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他怎么会想到邀请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过府小叙”的。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邀请了,李曦自然没有拒绝的选择。

一来对于宋璟这位一代名相,李曦心里也是仰慕已久,二来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主动邀请你,实在是没法推辞。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李曦就带了庚新和高升两人一起出门,到东市里去闲逛着,一是视察一下自己的店铺,二来就是准备选购一些礼品带着。

人家说是邀请自己过府小叙,但自己毕竟是晚辈,又是除此拜见,总要带些礼品才显得有礼数。

来到剑南烧春长安店,李曦进去看了看,又跟罗克敌随口聊了几句最近的生意情况,得知生意已经稳定住了,虽然没有什么进益,但是向外地辐射的出货量却是每个月都有递增,这也就代表着,借由打开长安这个市场,剑南烧春已经开始正式的走向了全国。

有这个成绩,李曦当然很满意,他是向来就用人不疑的,因此罗克敌虽然拿了账本出来,他却也不看,只是在店里坐了一会子就起身要走。

临走时才想起来,要说起在东市买东西,罗克敌自然是要比自己内行的,再说了,他对于朝野上下了如指掌,或许在这种事情上,还能给自己一些好的建议呢。

开口一问,罗克敌果然是无所不知。

想了想,他捻着一把鼠须,道:“据小人所知,宋老相公乃是河东道邢州人,非常喜欢吃当地的两种小吃,一个叫做‘滚皮枣’,据说是把当地产的脆枣子晒干了,拿热水煮熟之后,再次晾干,然后下到蜜里炸出来的,呃,小人也没吃过,说不好……另一个叫做‘驴条儿’,这个,小人就更只是听过了,也不知道是驴肉做的,还是其他的什么……”

李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子,这才收回目光。

如果是不问的话,实在是无法想象,罗克敌一个东市里打工的生意人,居然连一个致仕了好多年的老宰相喜欢的小吃都知道,而且还能记得那么准。

没有见过、没有吃过,没关系。

李曦伸手一挥,“你带路,咱们一起找,就买这两个小东西了。”

既然是长辈主动相邀,这就透出了一股亲近的意味了,晚辈登门的时候带些礼品,这是礼数,很正常的,但是这礼品的选择,却是很见人心的。

长辈与晚辈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交往,总不好俗气到直接送金送银,送纸墨笔砚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这些东西哪怕是你想拣着最好的买了送礼,但是人家宋璟家里会缺么?这也体现不出你一个后辈的心意来。

倒是不如买两样他最喜欢吃的家乡小吃带过去,既做到了礼数周全,又显得用心别致。

所以接下来,罗克敌便带着李曦在东市里到处跑,问了十几家有可能会卖这种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这个东西,一直折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才终于在一个小吃摊上发现了。

一问之下这才知道,滚皮枣是叫滚皮枣没错,但是驴条儿可不叫驴条儿,而是叫做炸驴条,两者都是河东道邢州的特产小吃,东市虽大,这东西却并不流行,因此没有店家卖它,只在一家邢州人开的小吃摊上,才有这个东西卖。

让店家把这两样东西都拿过来一看,李曦不由得失笑。

什么滚皮枣,说的怪玄乎的,其实就是蜜枣子嘛,至于什么炸驴条,就更干脆是大概类似于腊肉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是过了油之后又晾干制作的,看上去色泽有些金黄而已,前世的时候这些东西虽然没吃过,但到底还是见过的。

庚新尝了一个,说是这滚皮枣还不错,至于这炸驴条……太难咬了,他拿了一块在手里,半天都咬动,抬起头来咕哝,“这就是腊肉吧?”

李曦见状失笑,不理他,摆摆手命掌柜的给一样拿五斤带回去。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摊位上却突然有人开口说话,听口音好像是有些山西味道:“后生,你们不是邢州人吧?这个东西可不能这么吃,诺,你们看,要拿丸子菜叶子煮过了才行。”

李曦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一身宽大的灰色道袍,头上簪着道士髻,他生得干瘦干瘦的,脸上也是灰蒙蒙的,看去不怎么有精神。

说话的时候,他正在坐在店铺里靠门口位置的一张小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面前的桌子上有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吃食,而跟他同一张桌子背对着李曦的方向,还坐着一个梳着双鸭髻的女孩,这会子正低着头吃东西。

李曦笑笑,还真的是走过去往老道士的碗里瞧了瞧,果然,他吃的正是这个炸驴条,只不过这炸驴条肯定是已经如他所说那样加工过了的,此时有七八根在碗里浮动着,看上去就要柔软了许多,配着绿的菜叶,金黄的丸子,看上去就有些馋人了。

眼见引起了李曦的注意,老道士笑眯眯地摸摸胡子,招手道:“年轻人,你既然来了,好歹总要吃一碗,尝一尝嘛,这可是邢州的名吃咧,好吃不尝一下可要后悔”

李曦想了想,冲他一拱手,“老丈说的也有道理,好,既然来了,那就尝一尝”说着他就要找桌子坐下,老头儿闻言却是招招手,“对咧,年轻人,你来,来,小老儿看你对眼,你来,坐到这里来,咱们拉拉呱。”

老道士话里带着的似乎是浓重的山西口音,只不过跟后世的山西话又有些不太像,幸好李曦后世的时候没少跟山西人打过交道,所以倒还不陌生,闻言一下,便爽快地地过去到老头儿的那张桌子上坐下了,口中还道:“如此,多谢老丈了。”

坐下之后,他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孩正自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眸子里时而闪过一丝慧黠的笑。

“呃,姑娘,怎么了?”

第十一章 张果老(下)

第十一章张果老(下)

“呃,姑娘,怎么了?”李曦问。

女孩大约有十五六岁了,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娇嫩的脸蛋儿,而且眉目如画,看去煞是讨人喜欢,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偏生有股子淘气的可爱味道,倒似家里缠人的小妹子一般,并没有那种叫人只好仰望的高傲。

这时候,女孩子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她很快就捂住了小嘴儿,笑得花枝乱颤,让李曦更加的不知所谓。

过了半天,女孩子才停下笑,一边拿汤匙搅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一边闪动着星眸看着李曦,道:“张爷爷是被我拉过来吃的,最开始他可是不喜欢吃呢,结果吃过几次之后,他只要看见人进来就要拉着人让人尝尝……”

李曦闻言失笑,这时候那被她称为张爷爷的老道士却开口道:“老头子吃了几次这个东西,就算是半个邢州人喽,自然要帮本家老乡拉拉生意嘛”

女孩子闻言笑靥如花,鬼灵精怪地伸手去帮老头儿摸了摸胡子,一副拍马屁的甜美模样,而老道士也是一副颇为受用的笑容,看得李曦直想笑。

过了不大会儿,那小店的掌柜就端了一碗做好的炸驴条汤过来了。

李曦闻了闻,赞道:“闻起来好香。”便冲高升和庚新摆摆手,“你们也找张桌子坐下,一人来一碗,全当是尝尝新鲜。”

说着,李曦就拿汤匙盛了一口汤喝,还别说,大冬天里外头天寒地冻的,喝上一口这个热乎汤,又香又烫,感觉很是舒服,于是他翘起拇指大赞,“好味道”

女孩一直都注意着李曦的动作呢,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就笑了起来。

她一笑,细长而妩媚的眸子就眯起来,弯成一弧好看的月牙儿形状,肩膀还会下意识的一缩,给人的感觉柔媚可爱之极。

这时候那姓张的老者看看李曦,问:“小哥儿好相貌啊,嗯,大富大贵之像,嗯,不知道小哥儿现在成家了没有?”

李曦闻言一愣,把一汤匙汤送到嘴里,然后才摇摇头,“呃,还没有……”

老头儿闻言眼眉摇动,道:“唔,小老儿现有一桩姻缘想说给你听,那女子可是生得耐看,而且家世也好,性子也好,不知小哥儿可有意否?”

不等他说完,旁边那女孩就已经是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忍不住撅起嘴儿拉了拉老者的衣襟下摆,嗔道:“张爷爷,您又想胡说什么啦,仔细以后小果子不给你倒酒了”

李曦让他们两个这一唱一和弄得有些发愣,扭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真是奇也怪哉,哪里有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聊了没两句就要给人说媒的?

这时候,他似乎是察觉到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就谨慎了许多。

犹豫了一下,他问:“听口音,老人家晋阳人?”

扭头看到李曦脸上不见了刚才的那一抹轻松随意,女孩子脸上的羞涩乍退,却是不有嗔怨地看了张姓老者一眼,这时候老者却是摆了摆手,道:“非也,小老儿是恒州人。”

李曦闻言思付片刻,便盯着老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片刻,然后才试探着问:“坊间盛传陛下恩旨从恒州请来了一位道号通玄先生的老神仙,还特加为银青光禄大夫……”

“吓了不得哇”张姓老者闻言一笑,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指着李曦对女孩道:“你爷爷说的没错,心思转得真是快呀”

李曦一听这个,顿时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只是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出来买两样小吃而已,居然凑巧的碰到了张果老神仙。

张果,后世更喜欢称呼他为张果老,与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等被后世并称为八仙。在没穿越之前,李曦只会以为所谓张果老不过是神仙人物而已,一直到穿越之后前段时间来到了长安城,这才知道,原来历史上竟是真的有个叫做张果的人,而且在当下他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老神仙了。

前段时间,他被玄宗皇帝给邀请到了长安城,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玄宗皇帝对他宠信之至,隔三差五的就会请他去兴庆宫里讲道法,可称是当今天下足以与司马承祯并称的两大宗教领袖了,民间都以老神仙来称呼他们。

当下李曦赶紧起身要行礼,那张果却是招招手,小声道:“别,别,快坐下,你要是一行礼,这里的店家就害怕啦,以后再过来吃东西,可就要好不费事了”

李曦闻言想了想,倒也并不执着的非要行礼,于是他便回去坐下,看看张果老,再看看那个女孩,问:“听老神仙话里的意思,您认识我?”

张果老闻言笑笑,却是并不作答,反而问道:“小哥儿你既不是邢州人,此前也没吃过这炸驴条,怎么倒巴巴的找到这里来要买这个?”

“呃……”

这个问题,李曦倒还真是不好回答。

买这些东西自然是要送给宋璟的,但是一来是宋璟的身份特殊,二来人家邀请自己过府小叙,只是私下里的邀请,如果当着人随便的就说出去,似乎就有些不够慎重了。

李曦冲张果老露出一个苦笑的模样,道:“晚生可以不说么?”

张果老闻言呵呵一笑,“那你就不说。”

如此一来,李曦问的问题人家不回答,人家的问题李曦又不好回答,一时间场面似乎有些僵硬,张果低下头慢慢地吃着那炸驴条汤,不再说话了,李曦便也低下头吃东西。

这时候反而是那个女孩,吃东西的时候,她不断地抬头偷偷打量着李曦,又好几次正好李曦抬起头来,两人眼神儿一碰,女孩子就赶紧躲开,脸蛋儿上红扑扑的,眼角眉梢处挂着一抹慧黠的笑意,看去极是灵动可爱。

李曦问她,“姑娘,在下听你称呼张老神仙为张爷爷,莫非你也是随着他修道的?”

女孩闻言抬头看看她,先是抿了抿嘴唇,然后才道:“才不是呢,张爷爷说我性子太闹了,说什么都不肯收我,再说了,我也不想当道士,整天都要烧炉子啊炼丹啊,肯定烦死了”

李曦闻言愕然地扭头看看张果老,心想也不知道她这个思路是怎么来的,难道当道士的就一定是要烧铅炼汞不成?或者,是张果老有意信口开河吓唬小姑娘?

这时候,那女孩说完了话,再次盯着李曦的脸看个不住,等到李曦再次扭过头去,她就又躲开了,不大会儿,又再次扭过头来,这才发现,原来李曦一直都盯着自己呢,于是两人的眼神儿便恰好的撞在了一起。

这一回,女孩倒是不好再躲开了,便红着脸蛋儿跟李曦对视了一会儿,问:“喂,大家都说你很会写诗,能出口成章对吗?据说你可以三步成诗?”

“呃……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李曦不答反问。

刚才听张果老那句评价,李曦就知道这一老一小肯定是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眼下自己只是穿了常服出来闲逛买东西,他们两个居然一见就能认出自己来,可见此前他们肯定是见过自己的,知道自己的长相的。

仔细思量一下,自己来到长安之后,虽然一向还算低调,但是人比较多的场合,比如李适之的家宴之类的公众宴会,倒也不多不少的参加过几次,所以保不齐就有人认识自己,而偏偏自己还不认识人家的。这女孩子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出身不低,像那种类似的宴会小聚,或许就参加过,所以很有可能在某次宴会上见过自己。

只是……外面的传言有那么厉害吗?

曹子建才只是七步成诗而已,就这就已经是被誉为“天下才共十斗,曹子建独占八斗”了,自己那点本事,要能三步成诗那还了得?

面对李曦炯炯的目光,女孩俏皮地甩个眼神儿扭过头去,道:“不告诉你”

于是,又是两个问题把交谈给卡住了。

女孩的问题李曦没有回答,李曦的问题女孩又不愿意说。

而且让李曦有点郁闷的是,看这一老一小两个人的样子,似乎他们对自己很是了解,而偏偏自己只知道这老者是张果老而已,对于他们为何会认识自己,以及为什么那么巧的,他们居然会那么巧合的正好跟自己在这里遇到,以及这个女孩到底是谁等等问题,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当然了,跟面对张果老的时候敬重之外多了些谨慎不同,面对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笑靥如花纯真可爱的女孩,不管是谁,都是会额外的多一些耐心的。

再者来说,他也不愿意让气氛再次冷下来。

据说张果老极受玄宗皇帝的宠信,李曦虽然向来对于历史上那些佛道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对于佛道误国,更是极为反感,但是面对一个在玄宗皇帝面前都很有话语权的老道士,又是后世里八仙众人的老神仙,他从内心里还是愿意交好一下的。

更何况,莫言大和尚临走之前在酒楼上说的那番话依旧历历在耳,他当时说话的口气,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总共说了没几句话,提到这通玄先生张果老的,倒是占了大半。

并且他还说自己将来会与这张果老有一段交情,甚至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博取一些什么,而与张果老相约斗棋,最后历经三十六日的苦战,耗尽心神,才勉强棋胜半招,眼下既然已经遇上了,自己又怎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于是李曦笑笑,对女孩道:“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别听别人胡乱吹捧,其实我不会作什么诗,只是偶尔得那么几句,没想到居然就给吹捧出那么大的名声来,你若是听了这个过来考我,那十成十是要失望而归的。”

听李曦自谦的有趣,女孩笑得眼睛弯做月牙儿一般,道:“我才不信,只是你不肯罢了。若是你肯,就咱们说话这会子功夫,就肯定已经有好诗了。”

然后他一脸崇拜地看着李曦,星眸闪动,“喂,你现在就做首诗好不好?很听看你三步成诗啊”

李曦闻言耸耸肩,心想现在哪里作诗去,自己压根儿就不懂什么作诗,平常即便有几首所谓的大作,也大多是赶鸭子上架,临时被逼的无奈的时候,这才信手偷来几首而已,若是这会子真写诗,那可要丢人了。

当下他正想开口拒绝,却是一扭头正好看到张果老正眯着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于是话到嘴边,他又临时改了口,道:“这样啊,那我想想……嗯,有了”

李曦做出一副三步成诗的姿态,别说女孩给他吸引的目不转睛了,就连张果老都是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显然也是对李曦真能三步成诗感到好奇。

这时候,李曦从旁边拿了一根筷子,就在碗口上叮叮地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开口吼:“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说一句唱一句纯属瞎诌……”

前面三句,是穿越之前听过的陕北民谣,也不知道眼下的大唐时代是不是已经有了,后面一句则是李曦临时加上去的,算是应了当下的景。

反正前面的调子都记得,后面要顺过去倒也不难。

这几句明明白白就是胡扯的大实话,让李曦用拿腔拿调的陕北话唱出来,倒是别有一股苍凉的意味,只是……如他自己所言,纯属瞎诌。

他的歌声一起,这铺子里就顿时安静了下来,有吃东西的,有闲聊的,老板还在忙活着招呼客人给人端东西,高升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留神着李曦那边,似乎是在随时警惕着一切有可能会危及到李曦的人……此时,全都安静了下来。

四句民谣唱完了,整个铺子里十几号人一个个恍若石化。

良久之后,哄堂大笑。

反应过来,那女孩笑得直打迭,好几次身子都歪到张果老的胳膊上,拉着老头儿的胳膊在上面拍啊拍的,看那样子恨不得跺脚打滚儿才好。

反倒是张果老,这时候眼睛微微地眯着,看向李曦的时候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女孩一行笑一行拉着张果老的袖子,道:“张爷爷,他耍赖,说是要作诗的,结果……”说着说着,又是笑得止不住,干脆松开手捂着自己的独子。

张果老若有深意地看了李曦一眼,说了一句,“丫头,他这是变着法子逗你开心呢”倒叫女孩蓦地害羞起来。

她脸蛋儿早就笑得红扑扑的,这会子拿手遮起来,从手指缝里露出眼睛来,细长而妩媚的眸子里满是羞羞的笑意,却到底是不大好意思继续那样没姿没态的笑出来了。

这时候张果老才道:“叫我说,小哥儿这首十字歌虽然不够雅驯,但是究竟想起来,倒真是诗中之诗,仔细咂摸,妙趣无穷哇”

李曦笑笑,扭头看看那边,庚新捂着嘴笑个不住就不必说了,难得的是就连高升这个自从到了自己身边就不苟言笑的家伙居然也罕见的露出了小脸儿,便道:“老神仙过奖了,如您所说,这十字歌,就当是逗这位姑娘开心的吧,古人千金难买一笑,我今何惜几句唱词乎?”

于是女孩闻言又笑。

李曦冲她眨眨眼睛,然后低下头吃东西。

女孩咬着嘴唇儿看着他,东西也不吃了,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只是羞羞的笑意。只是,她羞固然羞,却是大胆地盯着李曦看个不住,偶尔李曦抬起头来冲她笑,她也并不像刚才那样要急着躲开了,就脸红心跳地与他对视着。

就在店内众食客们七嘴八舌的谈笑议论之中,稀里呼噜的,李曦就把这一碗炸驴条汤给就下了肚,别的不说,至少顿时就觉得身上似乎暖和了许多。

扭头看看张果老的碗里也没有了,李曦掏出手帕来擦擦嘴,笑着问:“晚生斗胆请教,老神仙您,可认识一位法号莫言的大和尚不认识?”

张果老这时候正端起碗来喝汤,放下碗之后,老头儿也是掏出一方看去有些陈旧的手帕擦了擦嘴,笑着看向李曦,道:“终于还是问到了,倒难为你憋了那么久。”

李曦闻言精神一振,道:“这么说,您认识他了?”

张果老闻言点头微笑,“何止认识,小老儿棋差半招,输给他啦”

说起这个,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还没等李曦的话说出口,他却是已经笑着问李曦,“我居恒山修道多年,虽不敢说有多大的神通,到底这天地之法门,还是通晓一些的,既然已经是输给了那老和尚,那么,李曦,你可愿拜我为师乎?”

此言一出,李曦固然是愣在当场,女孩子也是一副惊诧莫名的模样。

当今天下并称的有两大神仙,而与司马承祯开宗立派广收弟子不同的是,号称通玄先生的张果一直都是独身修行,别说像司马承祯那样收下诸如玉真公主那样的弟子了,他连个道童都没有,天南地北,只是孑然一身而已。

今日,却是突然主动开口要收李曦为弟子,这怎能让人不吃惊?

来不及心想,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莫言大和尚临走之时的那番话,李曦就明白,这大约就是他们斗棋的目的了?

于是当下里李曦豁然起身,就在桌子前面跪下来,道:“弟子李曦,拜见师尊”

第十二章 巧笑倩

第十二章巧笑倩兮

在穿越到大唐之前,提起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李曦是绝对不信的,至于被人们传得神神乎乎的一些事件,他也大约只会以为那是在以讹传讹,即便史书有载的一些事件,他也以为那只是神话传说,古代人嘛,迷信,所以才会郑重其事的给写进史书里面。

而来到大唐之后,即便他仍是不信这些东西,但先是有了自己突然穿越到一千年前的唐朝这种无稽之事,根本就没法解释,然后又是亲眼见到了莫言这个有着鬼神莫测之能的大和尚,眼下才是开元二十一年,他居然能推测出若干年之后大唐将有一场巨大的动荡……

这个就叫人既敬且畏了,别管信不信的,至少是心里已经存了疑惑,对于这些似乎拥有着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世外高人,他心里倒宁可是且先相信一下的。

当然,张果虽然与莫言是同一个级数的老神仙,但是对于李曦来讲,倒也并不指望能跟他学习什么神仙之术,尽管心里将信将疑,觉得或许真的是有那么几个人,拥有着绝大多数普通人所根本就不可能了解的超能力,比如预测历史发展趋势等等——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自己这个穿越客大约也可以归入这种超能力人士中的一个。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曦就会以为张果的那些本事自己都可以学到,他也不指望着张果真会把他那些神鬼之术传给自己,之所以要拜师,固然是有着心底里已经对莫言这位老和尚存了七分感激、八分信任和九分的信心,但是究其根本,其实最关键的,倒是李曦看中了眼下这位通玄先生在朝野上下,尤其是在玄宗皇帝面前那特殊的地位。

眼下李曦要做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不考科举,也不愿意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慢慢做官,通过熬资历慢慢熬上去,甚至于因为武兰身份的原因,因为那个还不曾见过面的杨大美人的原因,也已经是逼得他必须要放弃那种优哉游哉什么都不必刻意去做的闲散日子。

可以说,从上书给玄宗皇帝陈述藩镇之害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他要走一条有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同的道路,他要修漕路,要弄漕运,在将来,或许还要平藩镇,削边兵,这是一条会让他始终处在非议的漩涡中心的道路,只要走上了这条道路,就注定了他将一直在惊涛骇浪和各种猜疑、攻击、非议之中度过。

即便玄宗皇帝对自己再怎么用人不疑,再怎么宠信,但是谁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情就会一直都如他的意?谁能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他也架不住朝野上下的非议,转而开始怀疑自己了?而他的怀疑一起,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末路之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拜张果这么一个在玄宗皇帝面前很有几分话语权的老神仙为师,那么在流言四起之日,或许他的几句话就可以帮自己化解一个危机

拜了他老人家为师之后,李曦又在那小店面内陪着老头儿说了一会子话,老头子说了自己在长安的住址,让他得了闲可以过去找他,李曦欣然答应了下来。到了这会子,那开口闭口称呼张果老为张爷爷的女孩反而不说话了,只是眼睛眨呀眨的看看张果老再看看李曦,似乎是想不明白,这两个才刚刚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师徒了。

而这时候,李曦对她的身份固然是好奇的了不得,但是当着张果老的面前,张果老不说,女孩自己不说,他也就不好再次开口问了,于是陪着张果老一番闲话之后,眼看着这一老一小告辞了离开,李曦要送张果老也让他不必送,只是两碗炸驴条汤的便挂到李曦名下了,于是李曦便只能是目送他们走远而已。

这边庚新会过了帐,便拎着那两味小吃过来,一行人起身往回走。

出了那小铺子,罗克敌贼眉鼠眼的东瞧西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等到李曦都发觉了他的不对,他这才尴尬地笑笑,凑过来道:“大人,这位张老神仙的地位与众不同,据说就连玄宗皇帝都对他言听计从,更甚于当年的司马承祯真人呢,而且玉真长公主也对他执弟子礼,毕恭毕敬的,您拜了他做老师,真真是……”

说着说着,他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李曦笑笑,仰首望天,低声地叹息道:“老师自然是好的,只怕学生……可没那么好当啊”

第二日上午,吃过早饭之后,李曦到衙门里去视察了一番,又坐在自己的公事房里读了一阵子书,放下书思量了半天,到底还是想不透宋璟在这个时候邀请自己过府小叙的用心何在,便也索性不再去想。

眼看着巳时初刻已过,李曦起身在衙门里转了一圈,然后把李逸风叫来叮嘱了几句,这才信步走出江淮转运使司衙门。

早上来衙门的时候,庚新就带着昨日买的那两味小吃随身跟着呢,这么大会子他都是呆在大门处跟几个差役一起烤着火炉闲聊,此时把他叫出来,庚新去牵了马,两人打马就往广平县开国公宋璟的府邸而去。

到了门口,远远的就看见宋家的门口停着不少华丽俊逸的车马,门口虽然人数并不算多,但是只看服饰打扮就知道,皆是雅贵之人,甚至还有好几位都是穿着绯色官衣的,一看就是显贵的官员。只是此时他们虽然呆在门口正与一个似乎是广平县开国公宋家管家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但是却始终不曾被让进门去。

看见这副场景,李曦不由得苦笑,他们两人两骑来到门口下马,先就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及至李曦把缰绳教给庚新,亲自拿了拜帖过去交给那位管家,众人就都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冷眼旁观。

按照这些日子的惯例,大家自然是都猜得到,自己此来尚且要吃闭门羹,这来人只穿了青色官衣而已,自然是更要挨个冷脸儿的,便都一个个唇角带笑地等着看李曦吃瘪。谁知道那管家模样的人接过拜帖一看,却是立刻就换了笑容,恭敬地道:“哦……原来是李大人,请稍待,小人马上进去通禀一声。”

众人闻言大是讶异,静了片刻之后便忍不住议论纷纷的,纷纷猜测着这个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李大人到底是哪一位,怎么会自己等人连续几日求见而不得见,甚至那管家连通禀一声都不肯,只是一个劲儿的说什么广平县公老大人闭门谢客了各位请回之类的话,而这年轻人刚一来那管家就如此客气的进去通禀了?

这时候,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李曦返身回来,从庚新手里接过了那两包已经用绸布包装起来的邢州地方小吃,又叮嘱了他几句呆在门口不要乱说话之类的,这才又走回门口去等着,过了不大会子,就有一位身穿绯色官服腰系银鱼袋的中年人大步迎了出来。

略微一想,李曦就知道,眼下在宋家会穿绯色官服的,也就只有宋璟的大儿子宋升了。

宋璟共有六子,其中长子宋升素来就以处事中正稳健而著称,被认为颇有乃父之风。开元十七年,宋璟拜尚书右丞相,算是正式离开了相位之后不久,玄宗皇帝就拣拔了宋升为太仆少卿,官居从四品上,成为如今宋家六子之中官位最高者。

李曦猜的没错,远远的看见此人,众多等在门口想要求见的人便已经肆无忌惮且羡慕嫉妒恨地惊呼起来——

“这姓李的小子到底是谁,怎么竟是宋少卿亲自迎出来?少卿大人可是刚刚回府吧,你们看,这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呢”

这些议论李曦充耳不闻,眼见宋升快要走到面前,他遥遥施礼,“后学末进下官蜀州李曦前来拜望广平县公,见过少卿大人。”

太仆寺,乃是朝中九寺之一,负责执掌大唐的车辂、厩牧之令,总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及诸监牧。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太仆寺也就是全国掌握马政负责养马的最高机关。

太仆寺的主官是太仆寺卿,如果翻译成现代社会的职位的话,本着信达雅的方法来变通,也就是一个类似于农业部副部长,主管养马业的官职。

只不过在古代,马的意义非同凡响,它不但是重要的交通动力,同时还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事涉兵备,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养马的官儿,却也有足够的资格位列九寺之中,官居九卿。如果是在现代,太仆寺卿这个官职,估计还要加上一大批的兼职,比如国防部装备部副部长、交通部副部长,甚至还有铁道部副部长之类的……

而宋升所担任的太仆寺少卿便是太仆寺内仅次于太仆寺卿的两位副职之一,虽然只是从四品上,还是副职,但是也属实权人物,再加上有着他父亲宋璟在政坛几十年打拼下的威望与人脉做支撑,所以在如今朝堂上,他也算是一号不简单的人物。

能让他代表父亲宋璟亲自出迎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物。

如果再与那些等在门口苦求一见而不得的官员们对比一下,更能衬托出李曦的不同凡响。

眼看李曦拜了下来,宋升便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跟前扶住李曦,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道:“不敢不敢,李锦瑟快请起,你乃家父的贵客,升岂敢受礼?”

听到这李锦瑟的称呼,脑子快的人已经明白过来了。

那么年轻,那么被宋家看重……当然,最关键的是,《锦瑟》是李曦的代表作啊所以,这个年轻人不是前段时间在长安惹起了极大非议的江淮转运副使李曦还能是谁?

只是,即便猜出了李曦身份的人,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透,李曦怎么就会成为已经致仕的宋老公爷的贵客的?甚至还尊贵到需要宋升这位从四品上的太仆寺少卿亲自出迎?

这时候宋升一扶,施礼已毕的李曦也就顺势而起,客气了几句之后,李曦拿出一直拎在手里的两包礼品,道:“初次拜访,一点小礼品,不成敬意。”

尽管对于父亲命自己亲自出来迎接有些不解,但是先前李曦的谦逊有礼还是已经给宋升留下了不少好感,此时闻言低头,见他居然还真是拎着两包东西,他不由得失笑,摆手道:“李锦瑟客气了,你或许不知道,寒家有规矩,乃家父当年所定,无论是谁,登门者一概不许带礼品,若你非要送这个,怕是升要不敢请你进门了。”

李曦闻言笑笑,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道:“这两样东西,估计老公爷会愿意收下的,这是炸驴条儿跟滚皮枣,都是老公爷故籍的家乡小吃。”

宋升闻言愕然,旋即,他哈哈大笑,顿时这心里对李曦的评价就又高了不止一层,心想,怪不得这李曦年纪轻轻就被自己的父亲如此看重,也怪不得陛下居然会如果轻易的就起用他来主政一事,只看这份用心之细腻,就实在是叫人见之心喜。

老爷子不管在哪里任职,每年都会派遣家人回故籍去买这两样东西的事情,宋升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他们兄弟六个里头,就算他都是不怎么吃这两样小吃的,其他五个弟弟就更是碰都不碰,但是这并不耽误他知道老爷子对这东西的喜爱。

当下他伸手把东西接过去,笑道:“这两样东西在别人那里,或许不值一文,但是在我们家,还真是千金难买,好吧好吧,这礼我代家父收下了,了不起让他骂我一顿就是”

这一幕顿时看得等在门口的那些人再次目瞪口呆。

他们要么是受了某位好友或者上司的嘱托而来,要么就干脆是代表自家主人而来,不是不愿意花钱送礼,哪怕宋璟想要金山银山,他们之中也大有人给得起愿意给,只要在皇帝陛下垂询的时候,宋璟肯帮自己这边说上一句半句的好话,又或者只是在陛下那边定下了人选在公布之前给自己这边透漏个一句半句的内情,这些礼也就值回来了。

但问题是,宋璟治政几十年来,留下了刚正清直之名,大家都知道他向来是不收任何礼品的,所以,大家纵是相送,却无奈人家根本就不收。

据说宋家几位公子里倒是有收礼的,但是大家都知道,除了长子宋升之外,余下的那五位公子都是不怎么受宋璟的待见,所以,如果有事要求宋璟,那么送礼给那几位公子,大约都是无用的,而大公子宋升颇有乃父之风,为人老成持重,也是素来不收任何礼品的。

但是谁曾想到,人家李曦的礼品居然就被收下了,而且偏偏人家送的还是两种小吃……兴许那两大包加在一起都不值一缗钱简直就是街头的破烂货

看到面前的这一幕,不少人暗自懊恼:亏得自己还在这里求见了好几天,为了能见到这位广平县开国公宋老相爷,可谓是费尽了心机,怎么偏生就没往这上头想呢

这求人送礼嘛,投人所好而已。只不过两样不值钱的邢州小吃,惠而不费的好事啊

这时候,宋升接过礼品之后看都不往外边看便拉起李曦的手,两人把臂往里走。

下一刻,等在门口的这些人已经闻风而动,一个个拉了自己的随身仆从过去嘀嘀咕咕的,口中都是念叨着“滚皮枣”、“炸驴条儿”等名目,然后,一个个仆人或骑马或健步如飞的离开了,其方向一致,都是奔着长安东市而去,或许东市里找不到,他们还会去到西市里找。

然后,把下人打发走了之后的诸位大人物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儿,脸上都是淡淡而含蓄的笑——虽然大家的所求不一,但眼下的目的却是相同的,换了其他时候,哪怕见了面都是相对吐唾沫的关系,但至少在这一刻,大家相对,还是会心一笑。

大哥就别笑二哥了,大家都是差不多。

这时候,那宋家的管家过来带了两个人过来接过了庚新手里的马缰之后,也把庚新往府中让,庚新正自客气地跟着人家进去——自家主人来拜访,进去赴宴了,他这种仆人也往往会被让进府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到时候好与主人一块走。

看清面前这一幕,来之前还对于李曦拎着两包小吃登门拜访宋璟这种大人物而感到不可理解且心下忐忑的庚新,不由得就撇了撇嘴儿,表示极度的不屑。

这时候李曦跟着宋升往里面走,一路上宋升笑着给李曦解说一些他父亲宋璟之所以会那么喜欢这两味家乡小吃的缘故,据说那都是因为宋璟的父亲当年留给他的习惯。

宋家是当地的名门,其祖于北魏、北齐时都曾有人出任要职,只不过一直到宋璟之前,宋家已经有百多年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家境也是只能勉强算作小康而已,与市井之间颇为亲洽,所以宋璟和他父亲爷俩儿都非常喜欢吃这种市井间的小吃。

两人并肩往里走,宋升笑着解说一番,李曦就恍然地点头微笑。

正在从前宅往一个小跨院里走的时候,走过一段抄手游廊,前面打开着的小小柴门之后却突然闪出一个女孩子来。

双鸭髻,浅黄色罗裙,有着一双长而妩媚的眼睛。

那女孩正自巧笑倩兮。

第十三章百无聊赖小儿女

第十三章百无聊赖小儿女

看见女孩从门口闪出来,宋升先是一愣,然后才道:“果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果儿当时只偷觑李曦一眼,然后便低着头,那老老实实文静娉婷的模样,却是与那日见时大换了一副模样,那日还是邻家可爱的俏妹子,这会子却只是个端庄知礼的大小姐了。

她闻言敛衽为礼,娴静的一塌糊涂,娇声道:“回禀爹爹,奴奴想来找爷爷下棋的。”

李曦见状眨着眼睛看她,脸上满是吃惊,一来是他实在不曾想到,当日里见得那个淘气可爱的女孩竟还有这样端端庄庄娇娇滴滴的本事,二来则是更让她吃惊的,当日只知道这女孩子品貌不凡而且谈吐颇得机趣,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却不知道,她竟是宋璟的孙女

此时想来,当时她看到自己去买那两样小吃的时候脸上笑得也就越发可疑,竟是让李曦忍不住联想到,看她与自己新拜的老师张果那般亲近的样子,不会是张果老早就推测出自己会去买那两样小吃,所以他们两个才拿模拿样的故意等在那里的吧?

如果是那样,这张果老的能力可就真的如莫言大和尚一般……厉害到有些可怖了

这时节宋升听了她的话,不曾往别处想,便淡淡笑着摆手,“你爷爷这两年精神大不如前两年,他有闲情时你便去陪陪他,下下棋说说话都无妨,若是平日里,便还是少去的好,他精神头儿可比不得你小孩子。”

又道:“再说了,今日更是不行,你爷爷那边有客要待。”

然后便伸手指着李曦,道:“这是蜀州李曦李子日,便是你镇日价念叨的那个李锦瑟就是了,今日是特来拜会你爷爷的,既然遇见了,快见礼。”

又转头对李曦道:“这是小女,小名一个果字,你唤果儿或果奴皆可,家父老来喜绕膝,平日里最是宠他,无法无天的跑得野,府里更是给闹翻了,叫子日见笑了。”

他说话的功夫,那宋果奴离了他的眼线,便一迳儿拿眼睛挑着眉毛看李曦,脸上笑意盈盈的,满是得意之sè,显然是李曦脸上至今未退的吃惊之sè让她很是自得。

当日在那家卖邢州小吃的铺子里,李曦可是也问过她,但她不肯说,恰便是这时候要叫李曦吃个一惊的心思,此时如了愿,自然乍喜乍得的,一副婉转俏皮的小女儿姿态。

而等到宋升与李曦说完了话,她收回眼神儿,便又立刻回复了那种大家闺秀的娴静模样,那眼中面ù出一抹心尖儿微颤的惊喜与崇拜,看上去倒好像是骤一听得面前人是李曦李锦瑟时掩饰不住要吃惊——宛如初见一般。

当下她袅袅娜娜地敛衽为礼,小小人物儿,不过十五六岁,倒是一段天然的秀瞻风情。

“奴奴见过李锦瑟。”

李曦虽然年纪轻,然而自打入长安之前与李适之约为兄弟,他来往于长安诸多人家时人家待他便往往要高看出一个辈分来,但他一向并不拿势,所以素来便谦逊客气。此时宋果奴给他行礼,口用尊称,他却是不敢自矜的,便也赶紧拱手还礼。

宋果奴敛衽行礼毕站起身来看着李曦,脸上照旧是那副既惊且喜的模样,却是对自己的父亲宋升道:“爹爹,李锦瑟要在咱们家做客么?奴奴可能过去请益?”

若是换了别人似她这般前后不一致换脸儿般的矫揉做做,忽而俏皮可爱,忽而又做出一副娉婷模样,怕是要惹人不待见的,至少也要皱皱眉头。

但是她年纪小小,又生得huā骨朵儿一般,不管怎样看去都觉可爱,而且此时看她在自己爹爹面前演戏,时不时还趁他爹爹不注意偷偷地眨着眼睛看过来,扮个鬼脸,就别有一种好笑的感觉了,反倒是越发觉得这女孩着实的是婉娈可爱的紧。

于是李曦笑着看她,只不说话。

此时宋升闻言却是道:“这可不好,今日李锦瑟乃是受了你爷爷的邀约来做客的,哪里好叫你一个女孩子过去说东念西。”

宋果奴闻言拿细长且妩媚的眼睛乜着眼神儿睇着李曦。

李曦冲她摊摊手。

宋升瞥见两人的这一番“眉来眼去”,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心想他两个怎么初一见面,看上去倒好像是熟识的一般。

这时候也不容得他有那个时间仔细寻思回过味来,宋果奴已经伸手提起罗裙儿,一扭头,就往园子里门后跑去,“奴奴才不管,奴奴去找爷爷。”

宋升拦之不及,她已经跑远了。

当着客人自己女儿居然那么不听话不给面子,让宋升脸上微有一丝尴尬,不过他却也只是苦笑一下罢了,然后一边说着,“小女刁蛮,叫子日见笑了”,一边肃手让客。

两个人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两个俏丽的小丫鬟看见了,遥遥行礼毕便掀开暖帘进屋里去通禀,然后,巧笑倩兮的宋果奴大小姐便从暖帘后头探出头来了。

她亲为宋升和李曦掀着帘子,等两人进去,他才拍手笑道:“爷爷可是已经答应了,他说要留李锦瑟吃酒,正好叫奴奴筛酒呢”

宋升闻言瞪她一眼,没说话。

他是个方正人,做事情素来都是中正不苟的,即便一家人一起时,他自己也喜欢女儿这般子样的淘气喜人,但是眼下当着李曦,他就有些心中不悦了,不过这屋里住着自己的父亲,自然没有他做儿子的在这里教训女儿的道理,再说了,小丫头似乎是已经找到靠山了,既然老爷子点了头,他便有些不悦,却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此时进的屋来,顿觉暖气袭人。

李曦抬头往屋里看,却见房内两人对坐,其中一个竟是张果老。

当下他心中大喜,看了张果一眼之后,也不等宋升介绍,自知道另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想必就是与姚崇并称的一代贤相广平县开国公宋璟了,于是便上前施礼,道:“后学末进下官蜀州李曦,见过广平县开国公宋大人当面。”却是依足了礼数。

等到宋璟点头微笑叫李曦起来时,李曦起了身,这才转向张果老的方向,毕恭毕敬道:“不意在此见到老师,弟子见礼了。”

张果老也是摆摆手,“罢了,我也是被老公爷拉来闲坐的。”

听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也是受了宋璟的邀约才来的,李曦心里便有些疑huò,对于宋璟会邀约自己前来小聚之事越发的不解。

论身份、论地位、论名气,自己都是毫无疑问的不够资格,而且此前还跟宋璟没有丝毫的交情,又是当此敏感时刻……总之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李曦给两人见礼毕,宋升虽然诧异李曦与张果老何时成了师徒,只是这纳闷也只墩在心里而已,当下只是也执礼甚恭的拜见了通玄先生张果老,然后才对宋璟道:“父亲大人且宽坐,容儿子去换了常服来,再陪通玄先生、李锦瑟他们说话。”

宋璟已经是一把雪白的胡子,看去极见苍老,不过说话的中气还足,想来只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身体还并不算太差,当下他道:“无事,你且去吧,让果丫头留下给我们把盏就是,正好你换了衣服去张罗一下酒菜,我要与通玄先生师徒两个好好地饮几杯。”

宋升闻言有些小愕然。

宋家又不是小门小户里,来个客人还需要主人家自去张罗酒菜,宋家有的是专门的烧菜婆子,要酒要菜只管指使便是,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是不屑与亲自去张罗什么酒菜的,以为那是卑下的事情,不过既然此时老爷子开了口,似乎隐隐有支开自己的意思,宋升也便恭敬地答应了下来——他自小便是出了名的听话,向来都是父亲大人说一他不说二的,因此还被几个弟弟讥讽为“应声虫”,说他“没一丝主见”。

等到宋升掀开暖帘出去了,这里宋璟才对李曦道:“前日晚间便从我家这小妮子口中得知李锦瑟竟是拜入了通玄先生的座下,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曦闻言躬身毕恭毕敬地道:“委实不敢当老公爷一句李锦瑟,老公爷还是称呼后学的字吧。”

无论是出于当今现实中宋璟在朝野上下崇高的地位,还是出于一个穿越者对这个历史上得享千年贤相大名的老政治家的尊敬,李曦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位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的老者,因此对他便极是恭敬。

而宋璟闻言之后也只是笑笑,道:“那好,老夫便叫你子日。”

又招呼他,“坐,坐下说话。”

李曦拱了拱手就要过去坐,宋果奴见他一动,自己便先动,觑得他要去张果老的下首坐,自己便紧两步过去,拿细罗帕儿替他拂了拂那座位,然后便咬着嘴chún儿笑着看他。

李曦冲他笑笑,过去坐下。

宋璟和张果老眼见两个人眉来眼去,都只做没看见。

坐下之后,便是闲聊,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宋璟和张果两个人在聊,李曦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旁听的身份,偶尔说到一些事情,李曦也是知情的,宋璟才会附带着问他几句,李曦也都尽可能本分的答了。

他们两个年纪都有一把了,对于一些务实的事情开始不怎么感兴趣,于是话语中便都是颇多感慨唏嘘,充满了岁月的斑驳,只不过两人一个是执掌朝纲十余年更是曾两度拜相的一代贤相,另一个也是此时便有神仙之号更是在后世位居八仙之一的老神仙,因此即便是人生暮年语带沧桑,听来却也并不悲观。

相反,两人皆是有大智慧的人物,往往寥寥几句,便自能翻出另外一层境界,淡泊而机智,对于李曦来说,似乎只是坐在那里听两人不着边际的闲扯,也是一种享受。

居中就说到张果与莫言一局棋下了三十多天的事情。

没有起因,没有经过,张果老只是讲了其中的一件事,乍一听或许觉得有些平淡无奇,但是在当下结果已经明了的情况下听来,仔细一想,便觉动魄惊心。

一局棋下了三十多天,两人互有妙手神谈,将到最后几日时,却是张果老渐渐占了上风,于是在最后的三天里,莫言大和尚一直陷入一种苦思之中,到得最后,只落了一子。

但正是这一子,却逼得张果老在沉思了一天一夜之后,投子认输。

棋局早已过去,胜负也已尘埃落定,但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日子里端坐于此,听一个老者向另外一个老者描述当时两人对弈时苦思的心力交瘁,却仍觉魂魄为之摇动。

当然,这些东西宋果奴大小姐是不会感兴趣的。

她感兴趣的是李曦。

这时节堂里坐的,一个是她爷爷,一个则是她张爷爷,说起来她也只好算是以一个提壶倒水的小丫头的身份留下来的,但她自己却懵然不觉,只是自得其乐的一迳儿看着李曦。

有时候偷看,有时候干脆就光明正大的看,有时候笑着看,有时候则皱着眉头看。

百无聊赖小儿女。

然后,午饭时候快要到了,那宋升换了家居常服之后再次过来请示了几句,随后便有人单在门口支着暖帘,屋里人只觉得外头一股股凉风嗖嗖的刮进来,几个shì女云步飘摇,便把菜馔酒碟都送了上来,三人面前各有小几,还有一个位子也不知是留给宋升的,还是给宋果奴的,总之是一共四席。

布完了酒菜,那宋升便在宋璟下首的一处小几前坐了,算是陪客。

富贵人家讲究个父子不同席,但那是吃大席的讲究,此时无论从气氛还是规格上看,招待张果和李曦的,倒更像是家宴,因此宋升便坐得坦然。

当然,坐落之后,照例是以两位老人喃喃自语一般的对话为主,李曦眼下算是跟着张果老,而宋升的身份也只好算是个陪客的,因此两人都不便插话与打断,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所聊的内容,也少有人能插的进去。

一个退休的老政治家和一个在位的老神仙坐在一起,不聊政治,不聊神仙,只是彼此都极为动情地聊起了如何种菜。

据张果老说,他在恒山一处谷底里自己辟了一块大小约有两亩的菜园子,而宋璟也说,就在这座府邸的后院,他也有一座不小的菜园,便此时家里吃的白菜,也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李曦此时年少,难解其中况味,宋升虽说素来行事老成,到底也才四十来岁,心思自然还是扑在做官上的,对这些也都不感兴趣,因此两人便坐在那里闷闷地喝酒,听两个老头儿在那里交换和探讨习圃的学问。

然后,李曦微微有些走神,也不知道他们上一句正在聊着什么,突然就听见张果老说:“我这徒儿此前在蜀州就种过菜,据说还开了好多家铺面,专门买菜,为此而解了当地水患之灾啊。”

李曦回过神来时,只听见“水患”等几个字,然后就只见屋子里几个人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宋璟更是捻须微笑目带了然。

至于宋果奴,他照旧是一脸的崇敬与仰慕。

这时候李曦恍然惊觉,这才发现,原来今日之会,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是张果老和宋璟之间到底聊了什么,最关键的是张果老借此向宋璟传递了一个信息:李曦,是我的徒弟了,而且是我唯一的徒弟

即便是到了现在,或许就连宋升都没有弄明白两个老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而自己也只是因为这一句关于种菜的闲聊,这才恍然发觉——这只是两个智者之间彼此的心照。

然后,他们的谈话仍在继续,李曦却颇有些心下惕惕恓恓之感。

不知何时,宋果奴已经溜到他身边来,笑靥如huā之中别有一抹大大方方的羞涩,说:“奴奴给先生筛酒。”然后便端了李曦的空杯子满满地筛了一杯递过来。

李曦接过来冲他笑笑,一口喝了,她的笑容便瞬时明媚起来,跳脱而飞扬。

然后,她乜着细长而妩媚的眼睛看着李曦,小声说:“我喊张爷爷做张爷爷,现在你拜了他当老师,奴奴岂不是要叫你做叔叔啦?”

“呃……”面对这个问题,李曦有些难以作答。

于是,小女孩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一弯新月也似。

她又继续说:“奴奴也想要拜张爷爷做老师的,可是他不肯收,只让我叫他张爷爷,说是不能比我爷爷还要低了一辈……喂,奴奴拜你做老师好不好?”

“呃……”李曦再次无以作答。

他哪里有开宗立派收徒弟的资本,再者自始至终也都拿她当个可爱的来看待,于是就敷衍她,“我才刚拜入老师门下,没资格收徒弟的,等过几年,容我招摇些名头出来,再收你当个小徒弟好不好?”

她闻言似乎是很努力很认真的想了想,才摇头道:“才不要,那时候奴奴已经老了,你就更不愿意收我了。”

呃……对于这个逻辑,李曦有些不知如何应答,收不收徒弟,跟老不老的有何关系?

“再过几年,你才二十来岁呀,正是好年华,哪里会老?”

她闻言就有些扭捏,似乎连圆润可爱的鼻子都微微皱了起来,“二十来岁呀,都嫁了人了,那时候才不会拜你做老师……”说着说着,她似乎惊觉说错了话,顿时便添几分羞赧,突然就扭开了脸儿去,便连耳根都微微泛着一抹娇红颜sè。

少女的鬓发盘起做双鸭髻,若在晴日光好的地方,或可瞧见耳根后无法归拢的些许茸发,再或许,还可见得那茸发之下少女那圆润光滑的肌肤所泛出的肉sè光泽。

而此时,却只闻得到一缕淡淡的女儿体香。

恍惚之间,李曦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旌摇曳。

此时也似乎突然明白,为何在这个俏皮可爱的邻家小妹的逻辑里,老不老,与嫁人不嫁人,跟拜师之间的究极关系。

自七月十八日由蜀州动身赶赴长安至今,忽忽已是五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平日里有诸般事务缠身尚不觉得,而且事实上自打进入长安之后,一日自己不得觐见,便一日惕惕恓恓,也没有其他心思可想……直到此时,李曦才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已经有五个月未近女sè了

五个月之中,李曦读书、上学、遇刺、得病、赴宴、觐见、上任、训话、巡视、上书……

与蜀州那边的联系,自是不会断绝,但路途遥远,便通信也是不易,入长安以来,给那边柳婠儿、兰儿和huā奴各自去过三封信,那边的回信也已收到过两封,手把书信,想起兰儿和huā奴那婉婉娇嫩的身子与绝世姿容,情火也有,yu火也有,但事情忙的时候,往往不过一两日就给忘记了。

身边也不是没有女人,莲莲和妙妙虽称不得绝sè,然而李逸风挑人的时候自是掌过眼的,两个女孩子也都很有几分姿sè,只是,且不说他们今年都才只有十四五岁,便是再大些,李曦也很觉得有些下不去手。

一日复一日,不知不觉,竟是做了五个月的和尚。

或许这五个月的时光里,自己体内的yu火已经憋到极限了吧,以至于此时只是一份小儿女既羞且慕的向往,以及她每次靠近时嗅到的淡淡女儿体香,已经是把这股yu火一举点燃。

正襟危坐,李曦不敢再看她。

她可是宋璟的孙女,宋升的女儿,岂是等闲好惹的。那咸宜公主还可以以一副积极进取的姿态来婉拒甚至明着拒绝,玄宗皇帝非但不会生气,甚或还会有些赞赏,但是宋璟的孙女……可没有那个顾虑,然而李曦已经有了柳婠儿。

恰在此时,那边宋升早已发现了自己女儿的异动,心中大是不悦,但此时当着父亲与通玄先生张果,他自然不好发作,甚至也不好说话来打断他们,因此便只是咳嗽一声,等宋果奴看过去时,他便冲她招了招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宋果奴撅起嘴儿来,却是抵死的不肯过去,干脆也不看他。

宋升顿时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倒并不是发觉了什么,只是觉得李曦是客,眼下待客之时,宋果奴一个女孩儿家在场已属失礼,若再容她过去人家那边絮絮叨叨的聒噪,便更非待客之道了。

怎奈他女儿虽然平日里说也乖巧,却到底惯来就不是个肯轻易听话的。而此时此地,他也是拿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看着宋果奴再为李曦筛了一盏酒,美美地看着他一饮而尽,脸上lù出一抹甜甜的笑容来。

宋升气得扭开头去。

宋果奴便贴过来,淡淡的体香直冲鼻翼,李曦只觉得自己一瞬间体热如火。

她猫儿一般地悄声说:“张爷爷说就在这几日里,长安定有一场大雪,小师傅,你陪奴奴去赏雪好不好?”

扭转头来,她一弯新月般细长而妩媚的眼睛亮得让人心慌,李曦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却到底还是忍不住与她定定地对视着,也不去批驳她那个“小师傅”的称呼到底有多么的不伦不类,也不知该怎样开口拒绝这样一个邀请,便只是道:“看这几日天气晴好,哪里会有雪,别不是老师他骗你吧?”

她闻言不依,“哪里有张爷爷从不骗人的上次,他听说奴奴喜欢小师傅的诗,便答应带了奴奴去见你,原本以为他会带奴奴去小师傅你府上拜访,但是他却带了奴奴去了我们常去的铺子,而且,居然真的就在那里遇见了你……”

她这么一说,李曦遽然而惊。

或许,这张果也如莫言大和尚一般,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再思量,自入冬以来,长安只前些日子落了一场雪,也不过就是几个雪粒子,全城加一块儿落了不过一碗水,因此这个冬天便显得干冷干冷的,自己就曾有几次都是不知不觉的就流出鼻血来。或许,也真的该下一场大雪了?

这时候李曦知道,或许自己是该硬下心肠拒绝的。

但是扭头与她对视着,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眸子纯净得恍若一泓春水,满满的都是仰慕与哀求——尽管心越跳越快,却仍是不舍得一口回绝。

于是到最后,他僵硬地点了点头,觉得那声音几乎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他说,“好”

然而他外表的僵硬与内心的跌宕,小女孩无从知晓,闻言只是雀跃,一副恨不得当即就跳起来拍巴掌的模样。

李曦却只是勉强的笑笑,突然觉得心火越烧越旺。忍不住就寻思,要不然这两天找个时间自己往平康坊走一趟?

一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长安风月,二来,找个看了顺眼的姑娘去去火?

这无关其他,只是李曦觉得,眼下的自己委实的有些太过禁不起yòuhuò,哪怕对方或许并不是成心的,而偏偏,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敢犯错。

老师周邛的话,言犹在耳。

便在李曦神思邈远,回忆起在蜀州时的chuáng第之欢,以及huā奴在chuáng第之间那绝代的妩媚时,外面突然乱了起来,回过神来仔细听时,似乎有人过来了。

听见动静,屋里的几个人都扭头往外瞧,便连宋璟与张果之间絮絮叨叨的对话也都暂时的停顿了下来。

然后,门口的暖帘被人从面挑起,有人迈步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股子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冬天的风。

今儿这一章的后面半章,是我一个月来写的最好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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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李曦的睚眦必报

第十四章李曦的睚眦必报

此时走进房间的,是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人。

他看去大约有四十岁出头,中等身量,面皮白皙,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有着一双狭长而灵动的眼睛——这种眼睛往往会给人以机智的感觉——但是与宋升宋果奴父女不同,他的机智,给人更深的感觉却是另外一层意思,近乎狡诈。

宋璟是典型的北方人,虽然年纪已老,却仍可以看得出来,他年轻时虽然也身量不高,但是骨力甚壮,会给人一种身姿雄壮且精气逼人的感觉,此时他人至暮年,已是垂垂老矣,但偶尔睛光开阖间,仍可让人约略窥见当年风采。

作为长子,宋升与他有着五六分神似,无论相貌还是体型,都是神似,只是或许宋升自打出生之时便已经身在富贵,又是一家长子,所以相比起他的父亲,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敦厚,少了几分锐气,一副髯髯长者之相,很有些贵者的雍容美仪。

而进来的这个人,只一眼就能让人猜出来,他定也是宋璟的儿子。

这时候看见他进来,宋果奴果然就站起身来袅娜施礼,道了声“见过三叔”,于是李曦便知道,他是宋璟的第三个儿子,宋浑。

他便也跟在宋果奴之后站起身来,恭敬执礼,“李曦见过宋大夫。”

宋浑,现官居门下省给事中之职,官正五品上,乃是宋璟六子之中官职仅次于长子宋升的一个。给事中,掌侍左右,分判省事,察弘文馆。凡朝中百司奏抄,必过门下省之目,门下省以侍中为首,下有左散骑常侍二人,左谏议大夫四人,给事中四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给事中就是谏议大夫的副职,此时李曦称他为宋大夫,自是一种尊敬之意,也是官场习俗,惯来就要高称对方一级才好。

但是显然,宋浑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听得李曦这个名字,他倒是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便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用一种很不屑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道:“哦,你就是李曦呀,果然年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他这个做派才更符合一个宋家公子的身份——傲气,自大,目无余子,以为我是谁谁谁的儿子,所以我很厉害,你们都是渣——像宋升那般老成持重谨慎待人的,反而有些异类,这也是他的几个弟弟都不怎么瞧得起他,说他是“应声虫”的缘故。

瞥了李曦几眼之后,宋浑看都没看宋果奴,便迈前两步,给自己的父亲见了礼,然后又转向张果老,一躬到底,态度倒是罕见的恭敬,“浑见过老神仙,老神仙风采依然”

又道:“昨日不曾听家父提起过,不然老神仙过来赴宴,小侄怎也要过来蹭着给您端茶倒酒才是。”

张果老闻言笑着点点头,“不敢当三公子如此客气。”

这时候反而是宋璟微微皱起了眉头,也不知是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子,还是他对于宋浑这般前者大喇喇后者又颇有谄媚之嫌的做法有些反感。

不过此时当着客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摆摆手,“你吃了饭没有?若是没吃,就叫人来另置一席,若是吃了,就来为我执壶。”

宋浑闻言本想说还没吃,不过转念一想,他扭头看见李曦就坐在张果老的下首,而自己父亲宋璟的下首又已经坐了大哥,自己若坐,竟是要屈尊于李曦之后了,这却是他绝对不堪忍受的,因此也不过是念头一转的功夫,他已经开口道:“回禀父亲,儿子方才不知道通玄先生来到,是以已经是吃过了。”

宋璟点点头,很郑重地指着李曦给他介绍,“这是有李锦瑟之称的李曦,字子日,现居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不但诗才绝伦,治政也是颇有手段,前途不可限量也,你该好好结交结交。”

宋浑闻言眉毛一挑,本来进来之后看到李曦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居然陪在张果老的下席,他就已经心内颇有不悦了,这会子又见自家父亲居然如此隆而重之的夸赞和介绍李曦,这心里便越加的不痛快,因此闻言之后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乜了李曦一眼,用一种傻子都看得出来的敷衍姿态再次拱了拱手,极不情愿地道了声“久仰”。

宋璟见状眉头大皱。

李曦倒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站起身来客气地道:“不敢,不敢。”

眼见三叔如此轻视李曦,宋果奴忍不住微微地撅起嘴来,怎奈此时却是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因此自然也就无法说什么。再者她也深知,自己的这五个叔父之中,若论刻薄寡恩,那是以三叔宋浑顶顶居首的,便是待府中这些如自己一般的侄子侄女,也是素来都不大瞧得起,而况于李曦乎?

因此等到李曦坐下之后,就坐在李曦席侧的她便忍不住递过来一个微带歉意的眼神。

李曦笑笑,不以为意。

他又不是傻子,打从宋浑刚一进房,他就已经瞧出了对方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仍然还是决定要一如既往的给他尊敬。

或许在场的人之中,除了这位自以为聪明的宋浑之外,便已经没有傻子。

宋璟和张果老的智慧不必赘言,宋升和宋果奴这对父女,若论智慧或许不及宋璟,但是跟他们交往了没多大会儿李曦便可以肯定,这对父女都不是蠢人。

所以,或许宋浑越是对自己不屑一顾,自己便越是要对他尊敬些。

非如此,不足以体现出此人之蠢。

这是一种看上去很温和的睚眦必报。

不得不说,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是需要对比的。

宋浑越是倨傲与不屑,就越能凸显出李曦的谦逊与有礼。

而偏偏宋浑还一无所知,也或许,是他也明白这种对比,但他要么就是不屑一顾,要么,则干脆就认为李曦的谦逊其实是衬托出了他的卓尔不群。

看起来似乎是很诡异,但是在宋浑这等自以为出身高贵,身份高人一等的官二代身上,这却又偏偏是很正常的一种情况。

当然,有些事情是李曦这个历史白痴所不得而知的。

在即将发生的历史上,这位一代贤相宋璟的三子宋浑,将会与未来的宰相李林甫交好,然后,他的哥哥因为不肯阿附而被先降职后免职,甚至最终被迫离开长安返回故籍,而他,则历任谏议大夫、平原太守、御史中丞、东京采访使等职,烜赫一时。

只不过,他的履历却绝对称不上光彩。

在平原,他暴敛求进,至重取民一年庸、租,一时间怨声载道。后来他担任东京采访使,驻跸洛阳,又发现已故的著名书法家薛稷的外甥女非常美丽,虽然这位夫家姓郑的女子正在守寡,他却还是等不及了,干脆指使着自己的手下河南尉杨朝宗威逼利诱,最终强而取之。并且事后还向李林甫举荐了杨朝宗出任赤尉一职。

而这个杨朝宗,便是后来追随安禄山造反的那个杨朝宗。

至于他的弟弟宋恕,则是以都官郎中转任剑南采访判官,期间贪纵不法,阴养刺客。

后来,天宝四年,宋浑、宋恕、宋尚兄弟几人终于一起出了事。

宋浑流高要,宋恕流海康,宋尚贬临海长史。

宋华、宋衡这两个小dd也坐贪得罪。

虽然到了广德年间,代宗皇帝曾一度想启用宋浑为太子谕德,但是史书记载,他被“物议秽薄之”,举朝反对,于是不了了之,他最终客死江岭。

宋氏六子,除宋升一脉得以保存之外,其余兄弟五人,最终皆流寓它地,客死异乡。

当然,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宋璟还活着,虽然他早已致仕,甚至连尚书左丞相的虚职也已经不再担任,完全就已经是退休了,但是玄宗皇帝依然对他信赖之极,朝廷上要做出一些大的决策,比如新任宰相,比如对外动兵等等,都照例还是要派了人来听一听他的意见的。

再加上他做官几十年,担任宰相也有前后相加十几年的时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朝中的地位堪称是举足轻重。

所以,作为宋璟老相公的儿子,朝中的大臣们对于他宋浑还是很愿意高看一眼的,而且在眼下这个时候,不知是出于父亲的压制,还是他并没有完全展露羽翼,因此他在朝野上下的风评还颇为不错。而他自己,也一直都是以未来的宰相而自居的。

此时,拿起酒壶筛了一壶酒,他为宋璟和张果老都斟满了酒杯,并且以子侄的身份劝饮之后,扭头瞥见李曦坐在张果老的下首,他直是觉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便忍不住开口发难,道:“李副使是跟随通玄先生而来的?”

他自然不知道,李曦其实是接了宋璟的邀请才来的,在当时,李曦还并没有拜入张果老的门下,而之所以会同时邀请张果老和李曦两个人,其实枢纽乃是已经远走江湖的莫言大和尚,宋璟想要为张果老和李曦这两个相关人等引荐一番。

而等到邀请发出之后,他才从自己的孙女宋果奴口中得知李曦已经拜入了张果老的门下,成为了他的第一位弟子,于是宋璟倒是省了事,今日的小宴也就演变成了纯粹的闲聊了。

但是,李曦毕竟已经是张果的弟子了,所以,宋浑说他是跟着张果来的,倒也并无不妥。

所以李曦闻言道:“正是。”

宋浑闻言皱皱眉头,他有些不解,李曦这么一个小子,怎么会与张果有关系,甚至会让张果带着他到自己家里来,出席这样一个重要的小宴,而且还有独占一席的资格。

不过很快,张果老的一句话,就让他顿时吃惊起来。

“子日已于前日拜入老朽门下,见为老夫唯一的弟子。”张果老笑眯眯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宋浑闻言之后脸上露出的那抹吃惊,李曦突然就觉得有些解气。

宋浑这般高傲的人,却在刚一进门就表现出了对张果老的绝对尊敬,自然不会是没有原因的,而事实上,这个原因也并不难猜——张果老在陛下面前极受宠信,宋浑志在宰相,对于张果这种能在玄宗皇帝跟前说的上话的老神仙,自然是要恭敬一些的。

所以,乍一听说张果居然收录李曦为座下唯一的弟子时,他免不了要吃惊和诧异,脸上表情极其精彩。

脸上挂着笑容的同时,李曦瞥见宋果奴低下了头,似乎是笑得捂住了嘴。

显然,他三叔那副突然吃瘪的模样,让她看了也很是欢乐。

但是很快,宋浑回过神来之后,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曦,眼角一挑,他再次发难:“据闻陛下已经准了李副使重修广通渠事,但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啊。”

李曦笑笑,“下官忝为江淮转运副使,职所从也,故而提出重修广通渠,为的是输河东江淮之财赋粮物以充长安,至于政事堂诸位相公如何考虑,陛下又是为何准了,那自是诸位相公运筹有道,陛下圣心独运,曦只管去认真做事便是,至于是对是错,并不敢置评。”

这一番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顿时就把宋浑的话题给掐灭了,倒叫宋浑再次讶然了一下,这才知道,却原来这个毛还不曾长齐的年轻人却是小觑不得的。

而这个时候,一直都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宋璟也是突然开口道:“子日啊,前些日子,萧嵩韩休致仕,朝野上下颇有些动荡,衙门内外人心思动,更有某些人上蹿下跳的不肯老实,而你于这种时候还能专心做事,亲自带人下去制定重修广通渠的方案,这是很好的,不独老夫,便是陛下,和朝中诸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后就要这样,不该自己掺和的事情,就不要掺和,只用心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足够了。”

李曦闻言凛然危坐,毕恭毕敬地道:“李曦谨受教。”

而宋浑闻言则是瞬间涨紫了面皮,过了片刻,他这才扭过头去,道:“父亲,父亲这番话,儿子并不敢苟同,吾等皆天子之臣也,宰相亦天子之臣也,宰相人选,事关国运社稷,吾等既为天子之臣,岂能不为天子谋,岂能不为社稷谋耶?”

宋璟闻言微微皱眉,扭头不肯答他,只暗地里叹气。

于是宋浑自以为一言驳倒了自己的父亲,当下意气风发地转向看着张果老,问:“既然说到宰相人选,浑敢问通玄先生,近日陛下召见,可曾向先生问及此事?”

“呃……”张果老闻言微愕,竟是不曾料到此人行事说话如此犀利,竟有些不管不顾的偏执,如此场合,竟是开口就问这等问题。

略犹豫了一下,他笑道:“老朽只烧铅炼汞上略知晓一些皮毛,这些国家大事却哪里知道什么,陛下自不会问我。”

宋浑闻言点头,沉吟了一下,才道:“浑有一事托付先生,万望成全。”

张果老闻言眼睛一眯,其实都不用宋浑说他也猜得到对方的意思,但是当此时,他却还是一脸和煦的微笑,问:“三公子有何事,且说来,若有能效力处,老朽自不推辞。”

宋浑闻言目**光,道:“太常卿韦縚,为人宽厚有风仪,处事公允而深孚众望,更是出身名门,窃以为宰相之才也,只可惜无由以言与陛下。先生常侍君侧,极得圣心,若陛下问及宰相事,候其有隙之时,先生可愿为韦太常进一言否?”

“呃……这个么……”张果老闻言有些沉吟难答。

太常卿韦縚,系出名门,远了不必说,单只是他这一辈,韦斌、韦陟、韦由、韦縚四兄弟先后官登三品,于是四家同时列戟以示荣耀,被认为是“衣冠之盛,罕有其比”。

因为兄弟同朝为官,而且都是高官,再加上韦氏兄弟长于人事,因此在朝中一向很有美誉,甚至因为太常卿韦縚与太子李鸿走得特别近,堪称是太子李鸿一派中的中坚力量,因此私底下已经有人认为韦縚是一位将来必登相位的从龙之首。便是这一次,在萧嵩和韩休同时罢相,宰相之位悬空之后,他也是候选者之中极有实力的一位。

别以为太常卿好像就只是管一管宗庙啊礼仪啊之类的事情就完了,在平日里,他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执政权力,但是一来他负责与朝廷宗室勋贵们相关的事情,很容易就能积攒起极为强大的人脉,二来太常寺身为六部九寺之中的第一寺,太常卿的位置也只是仅次于六部尚书而已。所以,太常卿这个位子上,反倒是最容易出宰相的。

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玄宗皇帝还没有下定心思选好人,张果若是肯开口的话,玄宗皇帝也许会参考一下,但是要知道,玄宗皇帝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张果一个道士,即便再怎么受宠信,若是突然开口提及国事,只怕玄宗皇帝还是会忍不住心有不喜的。

若是为了某个重要的人,张果兴许还会愿意冒险一试,权作尽一份心力,但是毫无疑问,宋浑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张果便有些不好回答了。

就在这时候,宋璟却已经是忍无可忍,突然便拍案而起,“够了”

第十五章 情关难过

第十五章情关难过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老爷子须发皆张,虽垂垂老矣,却仍是威仪不减,此时他怒指着宋浑,大声斥责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也敢干预朝政耶?”

他拱手冲东北兴庆宫的方向遥遥一拱,大声道:“用谁,不用谁,怎么用,用多长时间,那是圣心独运的事情,岂容你一个小小臣子胡乱插手,更不用说满嘴里胡沁为父警告你,休要以为你自己就是个什么人物了,开口朝局,闭口宰相,你不配”

然后,就在宋浑的目瞪口呆之中,老爷子伸手往门口一指,大声道:“出去”

“父亲……我……”他开口欲辩。

“出去”老爷子并不容他开口,看他此时面堂发红,胸口臌胀不已,显是动了真怒。

宋浑还待再说,宋升已经站起身来走过去从后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犹豫再三,宋浑极是不解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在他想来,实在是不理解父亲为何会对自己发火,因为从头到尾,他自觉都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于在他看来,更应该承受父亲怒火的,该是自己那个顶着宋家长子的身份最受陛下厚恩却一直都无所作为的宋升才对——若不是自己一直在努力支撑,单凭他宋升,只怕宋家的衰落已经是早早晚晚的事情,而自己为了整个宋家奔走,又有什么错呢?

但是最终,在扭头看了张果老一眼,见他只是老神在在地眯着眼睛,并没有丝毫出来劝架的意思之后,他还是只能愤而甩开宋升的手,拱手施了一礼,道:“那……儿子告退。”

然后,他面带怒火地转身往外走。

走过李曦的席前时,他顿了顿脚步,他神色复杂地深深看了李曦一眼。

在他想来,或许自己该提前一步拜入张果门下?若是自己成了张果的入室弟子,再辅以宋家三子的身份,那时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将毫无疑问的获得极大的提升……但是偏偏,这个李曦居然被张果看中,并召入门下了

在此之前,他自己倒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要借用这位通玄先生的力量,并希望用他的力量去影响当今陛下,进而影响到宰相的任命问题,但是究其内心,却到底还是觉得这张果毕竟出身草莽,虽然眼下他极受陛下的宠信,但到底没有什么根基,出身也卑贱,利用一下倒可,若说拜师,他还真是有些不屑。

此时想来,他倒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后悔。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他脸上有的,却仍旧只是傲然。

等他快步走到门口,自己动手撩开暖帘出去了,宋果奴突然就呼出一口气来,他拿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虽只是少女初长成,但吃她自己这一拍,却仍是颤颤巍巍。

扭头看到这一幕,李曦忍不住就觉得喉咙发紧,然后赶紧低头喝酒。

这时候宋璟颓然地坐下,却是忍不住叹息道:“吾不知其死矣”

张果老闻言淡淡一笑,道:“还年轻,你再看顾几年,就会好多了。”

宋璟闻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再无一丝兴致,只是满面的颓然之色。

眸光眨动间,宋果奴已经机灵地起身跑了过去,在自己爷爷的席旁侍立,乖巧地道:“爷爷,张爷爷说的对啊,三叔还年轻嘛,您可以教给他呀,千万不要为他而气坏了身子才好,来,奴奴给您斟酒好不好?”

听到这丫头似模似样地评价说自己的三叔“太年轻”时,宋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对张果老道:“我这一生,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大堆,独独她是个最乖的”

然后从宋果奴的手里接过杯子,举杯道:“好,既然我果儿为爷爷斟酒,我就再与你张爷爷喝几杯。”言罢,一饮而尽。

至此,宴席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宋果奴本就生得惹人疼,这会子又上蹿下跳地哄自己的爷爷开心,活蹦乱跳的,不一会儿就哄得老爷子开怀起来,倒是连喝了几大杯。

等到宴席终了,张果和李曦告辞而去的时候,他已经是带了六七分醉意了。

于是便由宋升代他送张果出门,李曦随在后面,却被宋果奴悄悄伸手给拽住了袖子,两个人放慢了脚步,眼看着与前面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她踮起脚尖儿趴在李曦耳边道:“小师傅,记得要陪奴奴去赏雪哦,奴奴新作了一条蜀锦裙子,可好看了,还不曾穿过呢,到时候就穿给你看好不好?”

李曦并没有喝太多酒,此时境况,便连微醺都谈不上,但他闻言之后还是下意识的在小丫头嫩嫩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笑道:“好。”

他这一下,若是长辈对晚辈做出来,自然是喜爱的意思,但是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却有些近乎调戏了,因此随侍在两人身后的两个丫鬟眼中便不免都有些震惊之色,不过小丫头自己却只是突然有着一瞬间惊悸一般的羞赧,随后便又平静下来,并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

那双细长而妩媚的眼睛,一瞬间媚光潋滟,薄薄的嘴唇儿抿得紧紧的,娇嫩的脸蛋儿若染丹蔻——竟是突然媚惑之极。

李曦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冲他露出一个微带着些歉意的笑容,然后便转身去追宋升与张果。

宋果奴却是就在那里停下了脚步,并不曾继续追出门去。

良久之后,她扭头看看两个犹自带着些吃惊的丫鬟,嗔道:“看什么看,我警告你们哦,不许告诉爹爹,也不许告诉爷爷”

虽则是威胁,却是嘻嘻笑着说出来的,自然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她那性子素来便是天真婉转,极是惹人喜爱,因此在府中人缘也是极好,那两个丫鬟闻言之后也只是稍有疑惑,随后便纷纷地点了点头。

宋果奴得意地歪着脑袋笑笑,然后伸手提起裙儿,撒泼一般地蹦蹦跳跳往院子里去了。

离了宋家所在的那条小巷,走在前头的马车突然在道旁停了下来,一个充作马夫的道士过来,说是通玄先生请李曦过去那边车上说话。

李曦下马,把缰绳交给庚新之后过去,上了张果的马车,这时马车才又重新跑了起来。

马车上,张果老道:“我知你在蜀州时曾拜过座师,据说那人还是九龄公的东床快婿,想来无论诗词歌赋的文章之道,还是经世济民的为官之道,他都要比为师更擅长,所以这方面我就不与你说什么了,你此后只选在每个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日过来我处,为师传你些本事,也好不虚承了你一声老师。”

李曦闻言点头应是,同时忍不住在心里琢磨,拜了周邛做老师之后,他教给了自己许多为人处事的学问,以及许多官场的门道等等,却是不知道自己新拜的这位恩师老神仙会传授什么本事给自己,想来以他的本事,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沉吟了片刻,张果又道:“至于师承……我本是无意收徒的,只是输给了莫言大和尚,也是无奈,后来又亲去观察了你一段时间,这才决定了要收你为徒,不过这师徒关系,虽然是我故意要叫宋老相公知道,但是其他人,也就可有可无了。这件事我并不会对外提起,想来你也不是指望凭着为师的名头在外招摇的人。”

虽然不明白张果老为什么收了自己做弟子却并不准备公布出去,不过李曦还是再次点头答应了下来,张果说的没错,李曦向来就不是个像宋浑那样喜欢拿了别人的名头去为自己炫耀招摇的人,他拜老师,拜的是本事,是学问,又不是名气。

当然,其实说这个话有些亏心,毕竟若讲从老师那里借名气,其实今日宋府小宴,张果已经是把该给的都给了——在宋璟那里挂了号,得了他的重视,这已经是一份极重的厚礼。

尤其是这件事又已经被宋升和宋浑兄弟给知道了去,想来过些日子,两个人的师徒关系还是会慢慢被传扬出去的,到那时,其效果说不得比李曦自己说出去还要更好些。

张果自己不说,李曦也不说,但是偏偏大家又都会知道,以后想要找李曦的麻烦,就不得不考虑一下惹恼了张果的后果——这大约就是今日宴会上最大的收获了。

当然,与此同时,李曦还收获了一个约会。

马蹄得得,一路往回走。

在车上,张果又简单的交代了几项需要李曦注意的事情,便不再说话,转而闭上眼睛养起神来。而李曦也就不再说话,一直等马车到了务本坊外渐渐地停了下来,那车夫问李曦是否要下车,李曦见张果再无吩咐,这才告辞了下车。

张果目前临时借居在务本坊的崇宁观,李曦自然是不必跟过去的,因此两人便要在这里分开。

目送张果的马车得得而去,李曦翻身上马,久久伫立。

庚新忍不住问,“大人,咱们回府么?”

李曦想了想,扭头问他:“庚新,这城中的平康坊你可熟悉?”

庚新闻言顿时就眼前一亮,当即喜得眉花眼笑,道:“回大人,这平康坊么,小人却是熟极了的。”他又问:“怎么,大人要过去那边……”

想了想,李曦点点头。

这几日里,若是长安真的下了雪,那么自己势必是要实现诺言陪着宋果奴那个小丫头一块儿去赏雪的,而为了到时候不至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再说了,既然都穿越到大唐来了,若是不去蜚声千年的平康坊去见识一下,岂不是白来一趟?

于是李曦拨转马头,道:“既然你熟悉,那咱们就去见识一下平康风月。”

庚新闻言答应了一声,也跟着拨转马头,正兴致勃勃间,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苦着脸道:“大人,去是去的,不过,您还是容小人回去取些钱吧,这平康坊……”

他正要说平康坊的花销可不是闹着玩的,却见李曦突然抬起手臂冲他摆手,因此便打住了话头,这时却见李曦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来,然后就见他再次拨转马头,兴致勃勃地道:“不去平康坊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可是好久都没见她了。”

说着,他两腿一夹,那马儿便奔驰起来。

庚新在原地愣了一愣,然后才赶紧追上去,却是忍不住问:“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曦突然觉得自己再次心热如火,当下便只是一迳儿的催马,闻言答道:“玉真别馆。”说着,他似乎更加的心急,心中那个原本有些模糊的形象也正自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头戴道观,一袭宽大的杏黄道袍遮去了约略起伏的曼妙身姿,在此时李曦的心头,渐渐的飘摇若仙……

得知李曦已经来到自己门口时,玉真长公主李持盈正在独自堪经。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境重归于万籁俱寂。

本来便是如此,她幼遭离乱,从几岁到十几岁,亲眼见到了诸多血腥,甚至一度连自己也差一点就要死于皇宫之内,所以一直以来,于政治、权力、金钱、地位、名誉、亲情等大多数人会非常在意的诸般种种,她并不甚在意。

她也饮酒、她也赋诗、她也交友,她与自己的兄长玄宗皇帝关系极好,与贺知章、张旭等当今名士也过往甚密,但是于她来讲,那些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甚或,也只好算是细枝末节。

对她来说,修道,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自从他的父亲睿宗皇帝即位之后,她便已经出家为女冠,开元初年,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大宗师司马承祯奉召来京,颇为玄宗皇帝信重,而且一晤之下,玉真长公主也对他本人的道法精神感到敬佩,由是,她拜入司马承祯门下,成为他唯一的一位女弟子,驻跸长安,精研道法宏图。

初拜师那会子,司马承祯是授课讲过经的,他是一代奇人,玄宗皇帝都奉以为国之宏士的人物,他所讲授的经卷道法,自然是比玉真自己看书读经悟出来的要深刻了许多,因此,自从跟他习经之后,玉真即便在道法道路上,也已经遁入司马一门。

司马承祯一脉,是力主修真的。

他认为人的天赋中本来就有神仙的素质,只须“遂我自然”、“修我虚气”,就能修道成仙。对于自己恩师的理论,玉真长公主深信不疑。

而事实上,自从拜入司马承祯门下,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包括与贺知章、张旭等名士的结交与往还,其实也属于她修炼的一部分。

因为司马承祯认为,要想修道成仙,人需要经历两道关卡。其中之一是自窥,那就是所谓“遂我自然”与“修我虚气”了,意思就是一个人要善于体察自己体内的“仙气”,并且修炼它,而另外一个,则是世情的历练。

司马承祯反对闭门苦修,他认为一个单纯的人,若是只辟室静修,专注于提炼自己体内的仙气,那么这股仙气就将是没有经过锤炼的,他虽然纯粹,但是脆弱。

所以他主张要一边深入俗世,让自己的思想、意识、身体等等,经受尘世的种种磨砺,一边再将磨砺过的身心来反窥自我,保持静心。

但是修炼至今,于师傅所说的“仙气”一节,玉真长公主始终无法察觉,她也曾一度灰心,往王屋山写信给自己的师傅,问他自己是不是没有天生仙气,但是他老师却答复她,不是的,你有,只是还没有体察到。

这些东西,玄之又玄,除了司马承祯之外,似乎无人可解,所以玉真长公主只好继续着每日堪经静修的生活,以期能早日体察到自己体内的仙气。

与这方面的了无成果相比,她在世情的历练方面,却是极有道行。

别个不说,至少在长安城内外方圆,她玉真长公主虽然独处于俗世之外,却仍在俗世之中得享大名,被认为是神仙一流人物,就已经足见一二。

而且即便如此,当他与朋友们小聚畅饮乃至于赋诗清议之时,却也还是心静如水的。她只是把与他们的交往看做是自己修炼的一部分而已。

直到……那一次醉后深情的告白,那人约黄昏后的一根劣质金钗,还有那个十八相送的梁祝化蝶之恋,让她突然觉得心里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对于这种静不下来的状态,她觉得自己本该是讨厌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向往的是天道,但是这一次,面对心乱如麻,自己却似乎是连丝毫的排斥心理都没有

安于乱,享受乱——对她来讲,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让她觉得很庆幸的是,自那之后,那个搅动了自己心事的人就再不曾出现过,所以,尽管艰难,尽管还是忍不住经常会小心翼翼的探知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和动向,但是到底,她这心里还是渐渐地又安静下来了。

所以,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又度过了一道大关卡。

她甚至忍不住要为之雀跃,还几乎就要兴奋地写信给师傅,觉得或许自己立刻就要体察到仙气了。

而且她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涉险通过了这一道关口,那么此后,这等事情想必就已经不再会对自己造成困惑了——她觉得自己已经通关了,没理由再被旧事缠绕。

但是,当她听到李曦已经来到门前的消息,却突然觉得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情关锁钥之内,并未过关。

第十六章 深情款款

第十六章深情款款

在玉真别馆门口下了马直接把缰绳交给庚新,李曦迈步就往门前走。

从定义上来讲,玉真别馆应该算是一座私人的别墅,不过相比起开元初年玄宗皇帝特意为她修建的道观,玉真公主显然更愿意住在这里修道。

她喜欢安静,再加上如果没有邀请,也确实没有什么人敢于前来打扰她,所以玉真别馆的大门便几乎是每天都紧紧关闭着的。

当然,现在毕竟是白天,大门虽然关着,但是却并没有上门闩,所以李曦走到门前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大门应手而开。

门里有两个仆妇反应过来,急忙的走过来大声斥责,“尔何人也,敢直闯他人门第,可知此地乃谁家宅邸否?”

李曦当然没醉,但是这时候却颇有些佯狂,他一行迈步进门,一行带着七八分醉意地指斥道:“汝等素去告知师姐,就说李曦来访。”

其中一个仆妇闻言瞪眼,正要骂回去,她哪里知道李曦是谁,幸好此时旁边那一个拉了她一下,附耳低语几声,也不知告诉了她什么,那仆妇的表情便顿时柔和了下来。

这个时候李曦已经迈步走进了院子,她慌忙追上去,闻着李曦身上浓烈的酒气,她皱着眉头,面带不悦之色,却是谨慎地道:“锦瑟先生,你要见我家仙长,好歹也得容得通禀一声,岂有个直接闯门的道理?”

李曦闻言顿住脚步,扭头看着他,一副醉后憨态,大声道:“持盈乃我师姐,此地即我家,何来闯门一说”

那仆妇闻言愕然。

此时另外一个仆妇也顾不上门外还有人牵马候着,匆匆关好了大门之后也走了过来,这李曦可以大喇喇的不管不顾,她们是负责看门的,若是这般放了人进来,惹了玉真长公主的不高兴,可没有她们的好果子吃。但是听见这句话,她也不由得愣住。

刚才那一声师姐的称呼她也不是没听到,这李曦的大名他也是知道的,甚至上次玉真长公主夜送李曦,就是她赶着马车在后头跟着来着,所以知道这李曦来此赴过宴会,一来不是等闲人物,二来与自家玉真仙长也算有些交谊。

所以她才会提醒另外一个,直把这李曦拦住便好,倒是不宜太过得罪的。只是却不成想,这李锦瑟竟是开口闭口的称呼玉真仙长为师姐,这个……却是有些让人瞠目了。

当下里两个仆妇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师姐的称呼从何而来。

眼看着李曦已经自顾自的迈步往里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赶紧追上去,道:“锦瑟先生,您这样直闯进去也找不到啊,请随老奴来。”意在把李曦引开。

而另外一个则是赶紧的就直奔后院玉真长公主的住处。

得知李曦来了,玉真长公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绝对不能见他,但是旋即她就听到,原来李曦竟是直接闯门进来的,这会子也不知被另一个仆妇给引到哪里找去了。而且据说李曦还曾说什么“持盈乃我师姐,此地即我家”的话,玉真长公主顿时不由得哭笑不得。

心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懊恼,但更多的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扭头瞥了一眼桌角处压住纸张的那根劣质金钗,此时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自那日送李曦回来之后,这跟金钗便被她放在桌上,起初几日,几乎每日都要拿着发上一阵子呆,甚或还有几次,她按捺不住心思飞动,换了一身俗家衣服,还打散了头发盘了一个倭堕髻,就为了把那金钗插上去——结果却是羞的接连几日身如火烧。

自那之后,这金钗曾先后被收入箱笼、被放在博物架上、被压在榻角、被丢在玉真别馆内某个人迹少至的角落里,但是最终,它还是被玉真再次捡回来,死心一般的就摆在自己的书案上,用它来镇纸。心想:既是魔障,那我便天天见你,终于破魔之日

这个办法见效不错,随着这金钗表层的镀金被渐渐消磨,玉真长公主再次平静一下,即便看见它偶尔还是会出神,但是大不过片刻,也就自嘲般的一笑,便可以立刻回归正常。

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来了

伸手揉了揉额角,她起身道:“罢了,既然来了,就去见见。”

走到屋子里看见李曦坐在那里之后,玉真公主李持盈首先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她眉头微皱,先不急跟李曦说话,便冲两个仆妇道:“你们去做一份醒酒汤,再去打盆热水来。”

两个仆妇闻言躬身退下,李曦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他,傻傻的笑。

玉真长公主见状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怎么喝那么多?这是在哪里喝的?”

李曦道:“宋老相公设宴,我过去蹭了几杯酒喝,没喝醉呢……”

玉真公主叹口气,看着他,“喝了酒跑到我这里来撒酒疯?”

李曦闻言嘿嘿地笑,“都说了没喝醉呢,哪里是什么撒酒疯,我拿这里当自己的家嘛”

玉真长公主闻言忍不住白他一眼,虽说自从那晚两人携手游长安之后,这关系倒是不知不觉的就似乎非常亲近了,便真如他所说,如姐弟一般,但是关于玉真别馆到底是不是他家的问题,玉真却是不准备开口分辨什么。

这些东西,往往越辩越乱。

而且就在刚才过来的路上,她便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与他相见,一定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太过亲近了,这样下去……很不好。

这会子热水也端了进来,那仆妇毕恭毕敬地呈上一把干净的素色毛巾。

李曦看了一眼,却向玉真道:“师姐,我站不住,你替我擦吧。”说完了便摆出一副惫懒模样,抵死抵活的赖在椅子上不肯起来。

玉真闻言无奈地看看他,最后到底还是抵不住李曦的赖皮,站起身来接过毛巾,放到盆里溺湿了,拧了一把,道:“仰起脸来。”

李曦就仰起脸来,她一手捧住李曦的下巴,一手仔细地给他擦脸,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

这个场面顿时看得那仆妇目瞪口呆,不过愣了一会儿之后,她便赶紧的低下头,心中暗自对自己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玉真长公主一边给他擦着脸,一边问:“你是从宋府出来就直接过来的?”

李曦点头,“嗯,没回家,直接过来的。”

她又问:“怎么不回家,反倒跑到我这里来?”

“我想你了。”

玉真长公主的手突然顿住,低头看他。

李曦正仰着脸,两人目光相碰,李曦的眼神纯澈,表情真挚。

顿了一会儿,玉真才收回手来,转身又把毛巾放到水盆里拧了一把,“别胡说,没事没伍的,你想我做什么?”

她绞干了毛巾里的水,又要捉李曦的下巴,却不成想李曦竟是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捉住她的手,“师姐,我是真的想你了。”

他这一捉,吓了玉真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瞥了那仆妇一眼,见她正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这才扭过脸来瞪着李曦,嘴唇开阖,无声地道:“撒手”同时手用力的往外挣。

李曦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撒手,“师姐,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不想我?”

玉真闻言终于受不住,腾地一下子红了脸。

猛的一个用力,她终于挣脱开来,却是有些生气地把毛巾扔到水盆里,声音转冷,“你喝多了,快别胡说了”

毛巾丢进了水盆,玉真公主一脸冷冷的平静,到一旁坐下了,那仆妇不敢抬头,只是过去端起水盆便走了出去。到外头泼了水放好了东西,她又想着有事,便赶紧到那边灶上去告诉了一声,安排另外一个人说,那姜汤即便是做好了,也且先不要急着端过去,至于那人问为什么,她却是没有作答,只说什么时候催了什么时候再端。

这里李曦一看玉真公主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便叹了口气,道:“师姐,我知道你生气了。”

玉真公主闻言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别胡说,我生的什么气。”

李曦闻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刚才是我鲁莽了。不过……或许你是觉得我喝醉了,所以才……好吧,我确实是喝醉了……自从那日走后,我每日都想着过来看你,可是,可是我不敢来,我怕我来了会惹你生气,你是出家人,我不该打扰你的……”

“师姐,你不知道,有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辞官不做了,有什么呀,不就是手里没权了,不就是只能干吃等死嘛,只要有你相伴,那又算得了什么……好多次,我都几乎就想要过来找你了,但是,我不敢,我就是怕惹你不高兴……”

“今天我确实喝得有点多,要不然,我还是会不敢过来找你……”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曦始终低着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但其实他却一直都在关注着玉真公主的动静呢,见自己这一番深情款款的独白一下子就让她变了脸色,这才心中大定。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玉真公主李持盈,道:“师姐,别赶我走,让我再坐一会儿,行吗?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

第十七章 耳鬓厮磨的感觉

第十七章耳鬓厮磨的感觉

李曦一番深情款款的独白,立刻就打动了玉真公主。

还别说,这一套东西要是拿到现代社会去,因为现代社会那种发达的资讯,包括什么电影电视加小说的全方位冲击,人们早就见惯了并且反感了这些,这套词说出来,其恶心的程度,简直能让男的女的所有听见的人恶心的当场就想吐出来。

但是搁在这个时候,这玉真公主这么些年不是当公主就是做道士的,清心寡欲之极,就有与人来往,也大多是些比她年龄大了许多的文学之士,却是从来都不曾跟一个男子这般单独相处过,更是谈不上有什么爱情的经验,他遇上这种级别的话,如何能扛得住?

当下里李曦抬头看去,见玉真公主顿时这脸上就生出一抹不忍的神色来。

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是经过了极其复杂的内心斗争,这才扭过头去躲开李曦灼热的目光,道:“你要留下就留下,哪个还能赶你走不成?”

李曦闻言大喜。

他起身站起来,走到玉真长公主的身边坐下,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师姐,那咱们说说话吧,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玉真公主扭头与他对视片刻,又扭过头去,脸蛋儿微微有些发红,然后才道:“说话当然好,只是……只是你切不可再乱说乱动的……”

李曦举手发誓,“师姐你放心,我绝不乱说乱动了。”

玉真公主闻言这才笑着点点头,扭过头来看着他,“那咱们就说说话,对了,最近朝野上下都是有关你的议论,你要修广通渠那事,现在如何了?”

李曦闻言便把自己上任以来的大致经过都说了一遍,对于重修广通渠之事也是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至于眼下的长安城内宰相之争,他更是只字不提——眼下气氛良好,实在是没有必要让这种事情打扰了两人的心情。

至于有某些人上蹿下跳的,李曦倒是想透过她给玄宗皇帝那里提个醒,但是仔细想想,玄宗皇帝是谁啊,现在的他还不是二十年后那个昏聩到只知道吃喝玩乐睡儿媳妇的老皇帝,现在的他还在励精图治的年纪,所以,下面的那点小动作,想来却是根本就不可能躲得过他的眼睛的,自己倒是不必多事了。

于是说完了这些,李曦就尽拣着些自己遇见过的知道的好玩好乐的事情说给她听,不大会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缓和了过来,倒是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亲近了些。

玉真长公主自来就身份不一般,自从玄宗皇帝即位之后,她虽然不管事,但是在朝中地位超然,等闲的不插话,却反而更有话语权,因此,想要讨好她的人自然是如过江之鲫一般不计其数,但是那种方式的讨好,却只是谄媚的,单纯从身份上的讨好,似李曦这般,纯粹以一个男子想要逗引一个女子的方式讨好,她却是生平第一次遇到的。

趣事、笑话、凄美的爱情小故事……李曦顺嘴胡扯着,而玉真公主虽然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她的情绪波动,还是很快就被李曦给掌握在了手里——恰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遇上了一个情场老手一般,岂有个躲闪处?

一直到两人聊了半个多时辰,那醒酒汤居然还没送来,玉真公主突然想到这个的时候,就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正是刚才李曦突然伸手那一下子,肯定是让刚才那个仆妇给看到了,只是……也不知道她过去说了些什么……

浑没注意间,两个人的身子已经是越挨越近,李曦嘴里说着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讲到两个人到最后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发现玉真公主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虽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潸然泪下,但是肯定火候也近似了——你讲纯粹的爱情悲剧,她未必会伤心,反而是讲这种历经千难万险之后终于大团圆的爱情故事,她倒是会心里颇多感慨,这是自从上次讲那梁祝故事之后,李曦新近刚琢磨出来的。

眼见玉真公主目光邈远,神色微带凄然,更是许久都不愿意开口说话,李曦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他再次伸出手去,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师姐,别感伤了。”

玉真公主又给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一次没有旁人在侧,再加上她的心思还在那故事里,倒有大半还没来得及抽回来呢,是以这反应倒是没有刚才那次那么激烈。不过她还是紧张地先看了一下门口,然后才扭过头来,一边往外抽,一边以一副哀求一般的目光看着李曦,“师弟,你、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了……”

“师姐,就一会儿,行吗?就让我握一会儿……”

“一会儿也不行,你、你放开,这要是让人进来给撞见了……”

“师姐,我知道我这辈子娶不了你,我不敢打扰了你的清修,我也没那个气度能放弃了自己的志向来娶你,所以我最多就是只能这样握着你的手而已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玉真公主给镇住了。

于是李曦再接再厉,又来了一句,“就一会儿,好吗?”

这一回,玉真公主低下头去不说话了,而且那手也老老实实的停止了挣扎,就乖乖的任由李曦握在手里,只是脸上却是羞红更甚——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任由自己的手被一个男子给握在手中把玩,这叫她怎能不羞?

李曦倒也并不过分,只是把那嫩如柔荑的小手握在手中而已,并不曾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握着这双小手,他却是忍不住仰天感慨:“嗨,何时才能天天都有时间过来看你,天天摸一摸这只手啊……”

玉真公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把手抽出来,拿眼睛笑着瞪他,“想得倒美,你就有时间天天过来,也不给你……也不给你摸……”

李曦嘿嘿地笑了两声,又伸手拽着她的胳膊把那只小手拉到了手里,这一次她虽然略有挣扎,却倒也并不曾真正的反抗,只是随后,李曦却是突然探出另外一只手,一下子揽住了她的腰肢,却是让她的身子突然一僵,然后便猛地挣扎起来。

“师弟,你、你别这样,说好了只是、只是摸手的……”

李曦早就预料到她可能会有过激的反应,所以手臂上早就提前留了力气,此时见她作势要挣扎着起身,李曦便突然加力,顿时便借力一搂,顿时便把她刚刚站起一半的身子给抱到了自己怀里。

屁股挨着李曦的大腿,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袍子,但玉真公主的呼吸还是忍不住为之一窒,身体也再次僵硬了一下,然后她便是犹如坐到了炭火堆上一般,挣扎的力气立时便大了起来。

她的声音微带颤抖,“师、师弟,你……你放开,说好了只……你放开……”

李曦只是温柔地盯着她的眼睛,“师姐,只一会儿,好吗?我保证就是这样为止了,绝对不会再做任何冒犯你的动作,顶多就是这样了,就一会儿,好不好……”

此时玉真公主的身子已经微微离开李曦的身体,想要站却站不起来,李曦手臂加力想让她做到自己腿上,她却又坚决不肯,一时间身体的姿势便怪异无比,只是听了李曦这番话,她脸上露出一副掺杂了为难、害羞、恼怒等等复杂的表情,到最后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就在她犹豫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李曦手臂温柔地加了些力气,便彻底的把她搂在了怀里。

然后,两人腿股相接,她倒是突然没了动静。

李曦低下头一看,只见她面如火烧,眸子却是朦朦胧胧的,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流出泪来——李曦吓了一大跳,“师姐,你怎么了?”

然后,他微微松开怀抱,期期艾艾地道:“师姐,你要是不乐意,那我……不强迫你好了。”

说完这番话,他等了半天,玉真长公主却并没有当即起身离开,她身子本就轻盈,坐在腿上也不觉如何,只是两团绵软的香臀如此直接坐在腿上,那股子香艳倒是十足的吊人胃口。李曦自然是不舍得就此放手的,但若是玉真公主真的羞了又或恼了,他倒还真是不敢用强,所以便只好拿了这番话出来装门面。

良久之后,玉真公主似乎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李曦,脸上羞红褪了不少,不过清亮的眸子里自然还是少不了那一抹微微的不自然。

她轻声地道:“师弟,答应我,顶多就是如此了。你答应我,我就让你抱着,行吗?”

李曦闻言一笑,“师姐最好了,就知道你能明白我想你想的有多苦。”

玉真公主闻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香臀处仍是不敢落下去,只是,似这般费力的提着一丝力气的悬空而坐便是练过功夫的人尚且撑不了多长时间,她一个闺阁弱质女子,又如何能久持,因此不过是李曦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无奈地坐了下去。

这下子两人腿股接了个结实,随着隔着厚厚的棉衣,但是给玉真公主的那种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有着好大一会子的恍然出神。

然后,她忍不住心中想:这下子坏了,这些日子辛苦的修持,只这片刻就给毁了个干净,等他走后,单只是这一坐之思,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给淡忘了去。

但是就在这时候,李曦缓缓地伸臂抱紧了她,却说,“好,只要以后我每次过来,师姐都容我这般抱着你,我便知足了。”

玉真长公主闻言一愣,然后急着要解释,“不是,我是说只是这一次许你……”

话说到一半,她见李曦脸上带笑,这才醒悟自己却是落入了他的圈套里了,毕竟自己刚才那句话又没提时间的截止日期,李曦顺着一扯,自然就会无限期的延长了下去。

当下她忍不住抬手在李曦胸口捶了一记粉拳,娇嗔道:“你无赖”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个话可是太过暧昧了些,简直便如男女恋人一般了,但是旋即,她却又忍不住想到,便是男女恋人,在未嫁之前可有这般坐到人家男子怀里的道理?自己这可是早就已经连那条线都已经过了,还怎么来讲究这个?

只是……也不知怎么,此时坐在李曦腿上,在度过了最初那片刻的生涩之后,她却是突然喜欢上了这种两个人腿股相接的感觉。

安稳、舒服、安全、舒适、惬意,甚至微微有些很享受的感觉——这一刻她突然感觉,似乎女子天生下来就应该是喜欢这种感觉的才对。

这时候李曦嘿嘿地一笑,她满脸娇嗔,本来还想借机起身,但是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却到底还是没有舍得就此起来。

李曦知道事情急不得,便轻轻柔柔的抱了她,也不做别的,只是把脑袋凑过去,就在她耳鬓轻轻厮磨着,轻声地说着话。

而李曦刚刚拿脑袋来蹭的时候,玉真公主有着片刻的不自然,也曾姿势很别扭的想要躲开——有些痒痒的,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但是很快,她就熟悉并且适应了这种感觉,又过了一会儿,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或者干脆说是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男女天生便是配对的,所谓异性相吸,这是天性,在玉真公主这等自小到大便不曾给男子碰过的女人来说,或许最初心里会有不少对男子的排斥心理,可是一旦当她们接触到之后,很快便会适应过来——其实也谈不上适应,这是任何一个人的本能而已。

然后,当李曦说得兴起,脑袋会离开她的时候,她甚至会自觉不自觉的凑过去主动寻找……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的姿势越来越亲昵,已经变成了玉真横坐在他腿上,而李曦则大大方方的伸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腰肢,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

一直到天色渐暗,她才恍然回神,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是就这样在李曦的腿上坐了大半个下午,也笑了大半个下午了。

此时此刻,她心里首先生出的不是害怕,不是担心,竟是一股子数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这得有多久,自己都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第十八章 蜀州来人

就连玉真公主李持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她的身上,发生了几乎堪称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

其实这也很正常。

她就像是一朵开晚了的花,虽然一直都未曾绽放,但是那只是因为外界的气温还未曾达到让她绽放的条件,而一旦这个条件在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了……任何一个女入,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每一个入,都无法拒绝爱情。

她今年三十二岁,在这三十二年的生命里,有三年,或者四年,或者五年,她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只是出于入类的本能,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并不太妙,所以,从不记事的时候起,她便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小心戒备身边的一切,然后,又有长达四五年的时间,她开始懂事了,开始记事了,她开始渐渐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

在她的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着勾心斗角,每天都有无数的阴谋诡计,她的祖母、伯父、伯母、姑母、父亲,以及兄长们……每天都在进行着无处不在的宫廷角力,这让她感觉,好像自己随时都会接到一杯赐下的毒酒。

后来,他的父亲做了皇帝,再后来,他的哥哥做了皇帝,而且一直做到了现在,这样一来,似乎已经是天下太平了,她的身边,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但是在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少女的那最重要的几年里,她的心,被关闭了。

她害怕政治,害怕皇宫,他不相信亲情,不相信爱情。

她虔诚的一心向道,她渴望得到内心的大安宁。

然后,她遇到了李曦。

这个家伙的才华,是她所欣赏的,当然,这家伙长得也不赖,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胆子足够大。

他敢于在名士云集的宴会上公然的表达对她的爱慕,而且这份表白并不会让入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虚伪,因为他的表白是有前提的——他知道,并且说明了,自己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他有理想,他有抱负,所以他不能娶一位公主,或者是一位长公主。

或许,也正是这么一份并不追求结果只是单纯为了宣泄的表白,让她第一次感到了爱情的坦诚抚摸——这么说似乎有点矫情,但确实如此。

当然,前提是,李曦足够真诚,足够有才华,足够让她欣赏。

然后,他可以讲很曲折很委婉的爱情故事,他可以一点都不把她当成公主来看,她可以随时开口打趣她,动手动脚的索要她的木簪,甚至只买了一个街头便宜货做赔偿……而不是像她十五六岁时遇到的那些追求者一样,把她高高地捧在天上。

女入毕竟是女入,总是喜欢执迷于这些细节,这是玉皇大帝都解不开的难题。

当然,玉真公主毕竟是司马承祯的弟子,毕竟是一个在道门之中清修了十几年的女冠,她的定力,她的阅历,都可以保证自己的心防坚固到足够强大的程度,不会轻易为入所破。

所以在偶尔的一次动情之后,她觉得自己窥破了师父留下的那句“天道即入道”之中的玄机,她再次强迫自己静修、堪经、足不出户。####

不过,哪怕你再心静,一个未曾经历过爱情的纯贞熟女,又怎能挡得住一个爱情流氓?

这一个下午,她娇嗔、她欢笑、她愤而举拳、她拳脚相加……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丰富到超过了此前三十二年所有表情种类的总和。

…………天色近晚,她开始逐渐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

然后,先是手臂松开了李曦的脖子,再然后,她如遭火炙一般从李曦身上退下来。

李曦大约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不过,就在玉真公主担心他会借机耍赖,拿刚才的事情为借口做出一些更加过分的事情的时候,李曦却好像是酒劲儿已经过去了,他见玉真起身离开了自己,便也站起身来,提出了告辞。

于是,一直等到李曦都已经离开了好大一会子了,玉真公主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然后,她翻出那支刚才李曦来之前被藏了起来的簪子,痛苦地把它握在手里,满心惆怅。

出了玉真别馆,与庚新一起骑马回家。

这一个下午,李曦美入在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他却是连门都进不去,只好站在外头街口上,连入带马,冻得不轻。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上微微打着哆嗦,却仍是忘不了要奉承几句,就在马上挤出一个笑脸来,他道:“大入,大入从这里边出来之后,气色可是真好啊……”

“哦?是吗?”李曦扭头瞥他一眼,摇头道:“我可不觉得。”

事实上,李曦知道,经由这一个下午,自己心里的火反而更大了。

但是,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而且,虽然借着酒力,他做了一些平常也不太敢去做的事情,但是接下来是不是要再接再厉呢?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娶一个长公主,显然不太靠谱,那么,要让一个长公主给你做情妇……这是一件多么难如登天的事情啊。

夕阳西下,冬日的长安城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蹙眉苦思良久之后,李曦双腿一夹马腹,奋蹄而去。

回到家里,竟有一件大喜事。

柳荣来了。

任命李曦出任江淮转运副使的圣旨是九月二十九日下的,十月一日,李曦保举了蜀州司马柳博的次子柳荣为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主簿,当日,吏部就准了他的要求,按照规矩,肯定是次日,也就是十月初二日,调柳荣北上的公函就会发出去了。

按照行程推算,因为只是普通的公函,所以这一路走到蜀州,大约就要一个半月有余,而柳荣接到任命之后即便是立刻动身北上,这一来一去的,也大约需要两个多月到三个月的时间,所以,李曦预测着,估计柳荣来到时怎么也要赶在年前年后那几天了,却不曾想到,今天才只是十二月十七日,柳荣一行就已经抵达长安了。**

寒暄、叙旧、大笑……在把柳荣让进自己书房之后,两入聊了好一会子,柳荣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婠儿写给你的。至于其她入,我估计也有信,回头你找杨钊要吧。”

李曦笑着接过信来,倒是不急着看,只是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柳荣一番,这才笑道:“刚才没仔细看,这会子才觉得,你似乎是瘦了不少啊。”

柳荣闻言苦笑叹息,摊手道:“你撂下那一摊子,自己甩手就走了,我若想躲懒吧,连婠儿都不答应……”说到这里,他打住话头,小心地凑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道:“我说,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两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叫……莲莲?长得不错呀,这说明你小子就算是到了长安都不肯老实……”

李曦闻言顿时叫起撞天屈来,“哪有的事儿,你可不要冤枉我,我可是为婠儿守身如玉的。”

柳荣闻言不屑地瞥了李曦一眼,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然后才掏心置腹地道:“我说,别再等啦,你既然把我拉过来,还给我保了一份前程,那就说明你在这边活的挺滋润的,估计一时半会的,你是回不去了,要不回头你给三叔那边写封信,叫他老入家过去跟我爹商量一下你们俩的日子,把婠儿送过来吧!”

李曦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

听了这句话,柳荣脸上才顿时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李曦是什么入,他又怎会不知道。要说勾搭女入的本事,自己这个妹夫简直能算是天下一流高手,把他自己一个入丢到长安这么一个花花世界里来,就是有来回通信,却又能抵了什么事,远水不解近渴呀,长安又那么多勋贵家的小姐,他还真是有些担心李曦在这边给迷花了眼,转而勾上另外的入家了。

而现在,只要正妻的位子还是自己妹子的,其他的嘛,就不是他这个大舅哥好多嘴的了。

于是他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过来离开晋原的时候,几乎差一点就给婠儿偷跑出来了,她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法子,竟是偷偷换了衣裳,又不知道哪里弄了一匹马,跑到城外二十多里等着我们去了,到最后还是我大哥后来骑马追出了几十里地,才把她又给截回去了,估计这会子还得在家里被关禁闭呢!”

李曦闻言笑笑,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浮现出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靥来,似乎都能想象得到她半夜里偷跑出去跑到城外准备千里寻夫的壮举……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柳荣,问:“这段时间里,只是有些只言片语的,到底不甚清楚,还是你来了好,跟我说说,那边的生意如何了?”

柳荣闻言摆摆手,一副惫懒模样,“杨钊也跟过来了,回头你问他去,在那边就是整日里这些事情,来到这里还让我再跟你絮叨一遍不成?”

李曦笑笑,心想估计是这半年的时间里那边生意确实不错,而自己临走之前留下过交代,那边若是遇到大事,最后的拍板决定权是在柳荣手里的,所以,估计他是不好为自己表功吧。于是当下也就不再多问,反正据说杨钊也来了,待会儿闲下来再问他也不迟。

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几下,李曦道:“在你来之前,朝中萧嵩韩休二位相公同时罢相,直到现在,新任宰相的入选仍是悬而未决,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九龄公该是可以可以拜相的,若他拜相,我老师的位子怕是要往长安这边挪一挪……”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来到长安的这些日子里,虽说我也得罪了不少入,但毕竟也结识了一些入,所以,若是我找他们活动活动,再有老师他在九龄公面前垫上几句话,或许能让岳父大入的位子也跟着动上一动。”

“哦?”自从李曦提到朝中的相位悬而未决,柳荣就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到李曦这句话出口,他不由得大喜,“那么……”

李曦看着他,“刺史什么的,不好说,或许,可以把岳父大入也转到长安来?”

柳荣闻言沉吟,李曦就知道,想必他们父子闲聊的时候柳博老爷子曾经提到过,并不太乐意进长安——也难怪,虽说天下官以长安最为显贵,但毕竟蜀州是他的故籍,若能在自己的故籍官升一级,对他来说或许比跑到长安来做一个见到谁都要行礼打躬的官儿还要舒服了许多。

想明白这些,李曦沉吟片刻,道:“也罢,那就留在蜀州好了,回头一旦九龄公拜相,我就替岳父大入出去走动走动,争取往上动一动。”

柳荣闻言笑着点头,叹息道:“真是想不到啊,几个月之前,我们家老爷子还在发愁,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女儿嫁给你,但是几个月之后,你已经可以为他运筹了……”

李曦笑笑,这个就不好接话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外边有入道:“小入杨钊求见公子爷。”

李曦站起身来,“杨钊,快进来吧!”

刚才李曦来时,杨钊据说是正在忙着卸东西,因此李曦便只是拉了柳荣说话,直到这时候,杨钊许是忙完了,知道李曦回来了,这边赶紧过来拜见。

房门打开,杨钊三两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面色倒是红润,精气神儿足的很,不过他见了李曦,却是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顿时就哭了出来,“小入拜见公子爷,公子爷想煞小入了!”

见他这副做派,摆明了是死不要脸的要进门先拍一个大大的马屁,李曦哭笑不得,不过呢,不得不说,许久不曾见他,此时见他这么趴在地上磕头,李曦心里还是喜气盈盈的。有时候,身边带着个会拍马屁又会办事的家伙,其实是可以让入生多出很多欢乐来的。

李曦走过去没好气的踢踢他的胳膊,“滚起来,少来这一套!”他这才拿袖子一抹眼泪爬了起来,柳荣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于杨钊这家伙的无耻,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在蜀州的时候,婠儿有时候会偷偷的跑出去玩,反正李曦也不在家,她甚至会跑去找武兰和杨花花闲聊,那时候,这家伙拍她这位未来主母的马屁,那才叫赤裸裸呢!

李曦临走之前,把他给塞到晋原县衙门里做了一员小吏,但是别看他混出个出身了,却反而是越发的抱紧了李曦一家的大腿,李曦不在家,他就死命的拍家里那几个女入的马屁,几乎就差公然以李曦家门下走狗自居了。

这一次李曦保举了柳荣出任江淮转运使司正八品上的督漕使,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非得死乞白赖的向柳婠儿武兰和杨花花几个入哀求,要求跟柳荣一道过来长安,甚至为此还不惜辞掉了刚刚到手几个月的公差。

不过呢,这个入虽然无耻之极,却倒还并不至于让入讨厌。

至少他很有眼色,而且很懂机变,有权谋,有能力,经过近一年来李曦和柳荣不断的敲打,可以说,眼下的他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所以他一说要跟来,柳荣也就答应了。

当然,他这副做派对于柳荣来说司空见惯了,不稀奇,门口的庚新却是看得一个劲儿发愣——他原本以为,要论起拍马屁来,自己已经是足够无耻的了,却不曾想,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入外有入天外有天的——跟杨钊一比,自己那些手段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见他愣在门口傻乎乎地看着杨钊,一副见了祖宗的模样,李曦笑着摆摆手,道:“庚新,你去叫入再换几杯茶来。”

庚新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又目带敬畏地看了杨钊一眼,这才答应了,带上门走开。

房间里多了个杨钊,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他先是奉上两封信,是武兰跟花奴的,李曦也是先收起来,然后便问到家中事。

杨钊擅长的就是这个,举凡家中两位娘子对李曦是如何如何的思念之态、家中生意是如何如何的红火、三叔是如何如何的老当益壮、柳蓝大公子是如何如何的坐稳了主簿一职、柳荣大公子主理生意又是如何如何的英明果决……他嘴皮子利索,叽里呱啦的说出来,热闹非凡,不一会儿就听得李曦大慰乡思。

到了晚上,李曦特意设宴为他们一行接风洗尘,李逸风作陪。

几个入一行痛饮,许是旅途太过劳累,杨钊和柳荣都是很快就露出醉态来,房间早已收拾出来,李曦便命入扶了他们回去歇着,自己则回到书房,从怀里翻出那几封信来,一封一封地看过去,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怅然无语。

灯花哔啵,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倒影在窗纸上。

他起身推门走出去,外面月光清冷,宅院里正在渐次的安静下来。

这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一个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的声音传来,“谢谢你了莲莲姑娘,不过,那边就是公子爷的书房,我住在这里怕是不妥吧?”

然后就是莲莲的声音,“可这是那位杨管家特意交代下来的,李先生和庚管家也都点了头的,静女姐姐,你是那边两位夫入的梯己入,既然已经是过来了,自然还是您伺候咱们大入的起居比较好……”

你们是比较喜欢看我写爱情戏,还是比较喜欢看我写政治戏?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静女其姝,艾艾火炉

第十九章静女其姝,艾艾火炉

“静女?你也来了?”

突然有人在背后开口,吓了静女一跳,回头来才看到满脸惊喜的李曦。

半年之后再见,突然有些缩手缩脚的陌生。

她低下头,冲着李曦袅娜一礼,“见过公子爷。”

从李曦被所有人嘲笑,到他通过卖酒一战成名,再到杨花花把她买下,随后李曦就走马上任做了官,可以说,她亲身经历了李曦迅速崛起的全过程。

面对这样一个让人仰望的年轻公子,吃惊有之,赞叹有之,但她毕竟是见过李曦的,甚至跟他颇有一些不错的友谊,所以那时候见了李曦,她也只是单纯的仰望一个厉害人物而已。

甚至于不得不说,当杨花花已经半公开的以李曦的女人自居了之后,李府跟裴杨府的接触日渐增多,她也很是见过李曦几次,随着那股为亡夫守寡的心因为公婆和兄嫂相继的打击而破碎,每每见到李曦这等年轻有为且又温柔体贴的英俊公子,心底里总也忍不住要泛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跳感觉,偶尔的午夜梦回,还会不知怎么就想到他。

“老板娘,来一角酒。”

他总是这么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会递过一个酒壶来,脸上总是带着笑,而且一笑就露出六颗白牙,眼睛里有着一抹温柔的光。

与那些喜欢在店里坐着喝几碗酒吃一斤狗肉的家伙们不同,他自来的身上就带着一抹淡淡的儒雅气息,人家说这叫什么来着,对,这叫温文尔雅。

但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大官了。

当朝廷的任命状和李曦的书信几乎是前后脚到了晋原,杨花花命他随着杨钊一起入京,专门负责伺候李曦起居的时候,尽管听不太懂,但她还是从府中下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一些讯息,他,李曦,又升官了。

于是,尽管主人发了话,她无从拒绝,但是一路北上,她内心还是忍不住有着莫名的巨大恐慌。

当然,与其说是恐慌,倒不如说是敬畏。

在她的心里,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从一个众人嘲笑的家伙,摇身一变,变成了官老爷,一县的主簿大老爷啊这就已经是足够让人吃惊的了,但是现在,仅仅是几个月之后,阿锦姑娘说什么来着,他已经是身兼三部,主政漕运的大官啦六品官呀,比县令大人都要大

对她来说,县令大人就已经可以跟玉皇大帝相提并论了,但是,那个几个月之前还带着一抹腼腆到自己店里来打酒的年轻公子现在却已经比县令还要厉害了

此时行礼毕,她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来打量了李曦一眼,心中莫名敬畏。

这时候,李曦却依旧是如此前在蜀州那样冲她温和地笑着,然后才是摆了摆手,笑着骂:“好个杨钊,居然敢不跟我说一声。”

静女闻言心里一紧,然后赶紧低了头,怯怯地道:“公子爷,是……是杨夫人命婢子来的……”

李曦闻言一愣,低头看看她,然后,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抬头看见莲莲还在旁边,便冲她摆摆手,等莲莲走远了,他才笑着冲静女道:“老板娘,我是吃人的怪兽么?”

静女闻言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他,“公子爷当然不是,公子爷是、是大官”

李曦摆摆手,“屁的大官,一个负责往长安运粮食的小官而已”

这几句话,似乎是逐渐让静女开始找到了李曦在过去的影子,于是她的眼睛开始不那么闪躲了,却仍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李曦,“公子爷,夫人把婢子派过来,是害怕公子爷在这边无人服侍,所以命婢子来伺候公子爷起居的。”

若是别人,老是这么被人上下打量,指不定早就恼了,但此时李曦脸上却是始终带着一抹和煦的微笑,于是不知不觉的,静女心中的敬畏开始渐渐褪去。

这时候李曦闻言点点头,并不准备对她点破花奴和阿锦的那点子闺阁女人的小心思,甚至对于当下的李曦来说,花奴突然把静女派过来,还能算得上是望外之喜了。

于是他道:“还是你们想的周到……”又道:“外边那么冷,咱们就别站在外边说话了,走,到屋里去,正好你来了,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说着,他便伸手推开房门,自己先走了进去。

冬日的长安,极其寒冷,有其是在春秋多雨之后,整个冬天长安都还没有正式下过一场雪,空气很是干燥,也就让气候显得越发寒冷,但是相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北方冬天来说,其实大唐时代的长安气温还不算那么低。

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北方,是有暖气的,而眼下的大唐,没有暖气。

进了房间,李曦哈了哈手,先巡视一遍,发现这间房虽然小巧,但是布置还算精巧,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靠近书房,所以这里此前都是莲莲住的,她要负责听着李曦在书房里的招呼,随时端茶倒水之类的伺候,而现在静女来了,根据花奴和兰儿在蜀州那边的遥控法令,这间房就归静女住了。

李曦自己找了把胡椅坐下,发现静女关了门之后便只是怯怯地站在门口,他一笑,“你先坐下,我去叫人来给这屋子里加个火炉,回头你给我说说你们在蜀州过的怎么样,杨钊也大概的说了些,但他毕竟是外人,不知道你们宅子里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静女心里顿时就松了口气。

显然,李曦只是想要打听一下自己的妻子们的日常消息而已。

其实眼下静女的身份颇有些尴尬。

她是被杨花花和武兰派过来照顾李曦饮食起居的,相对来说,当武兰和杨花花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就几乎算是她们的代言人了,但是偏偏的,她又不是李曦的什么人。

出发之前,不管是杨花花还是阿锦,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暗示,于是就让她来到长安之后的身份越发的尴尬。

要说打从心底里拒绝,那倒是不至于。毕竟她对李曦的感觉始终很好,此前有心要为亡夫守节还是另说,但是到了现在,她的心早就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了,面对李曦这么一个既年轻有为又风度翩翩而且还特别温和可亲的人,静女自然是生不出什么反感的意思来。

但是只要一想到杨花花和阿锦的暗示,她就还是忍不住要有些害怕。

只是,当听到李曦说想要问问宅子里的事情的时候,她在悄悄地松了口气之余,却也不知怎的,心里还另一种怪怪的滋味。

似乎,是失落?

李曦推门出去,张罗起了给这屋子加火炉的事儿。

怯怯地站在屋子一角,她安静地看着李曦来回地指挥着人生炉子,渐渐地就觉得,那个过去在蜀州时的李曦,和那个在路上幻想了无数次的李曦,终于和眼下这个当了大官之后依然待自己很是温和的李曦联系起来了。

火炉烧起来了,不一会儿,这房间里就暖和了许多。

坦白说,突然从蜀中那种即便冬日也显得相对温润的地方来到长安这酷寒之地,静女还真是觉得有些冷,此时火炉在房间里升起来,看着李曦认真地拿着火钳子在那里拨弄木炭,她不知不觉的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莲莲已经给李曦冲好了一盏茶,弄好火炉之后手捧香茶的李曦,看去似乎格外悠闲而惬意,他信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座位,对静女说:“坐下呀,坐下吧,说说,我不在蜀州的这段日子,兰儿跟花奴她们,都忙活什么了?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莲莲走时带好了房门,此时这房中似乎是一个独立起来的温暖小天地。

静女在旁边坐下来,李曦又冲她招手,“刚从南边来,你不冷啊?坐得离火炉近一些。”旋即又摇着头自嘲,“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花奴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一次见了我,那么不自然,倒好像我是个妖怪似的那么怕我”

静女闻言第一次笑了笑,李曦要是不提花奴还好,提起杨花花来,她就又忍不住要想到临行前杨花花那番话——

“眼下是他一个人在长安,衣食住行都无人照理,而且,长安城内素来百花争妍,他又是个贪嘴犯馋的,这会子身边也不定收拢了几个陪着呢,你去了之后,若是他无事便罢,若他不安分,你就要帮我把那些女人从他身边踢开……”

自己只是一个被人拿了十万钱买去的下人罢了,李曦是自己主人的男人,他要怎样,自己哪能管的着?他便是身边有其他女人,自己又哪里能“踢”的开?

搬着胡椅往火炉旁靠了靠,几乎算是一个与李曦促膝而谈的位置,她低了头,想了想,才道:“回禀公子爷,家中一切都好,只是两位夫人都很想你……”

静女不是什么口才好的,不过即便只是说一些花奴和兰儿他们几时起床,起来之后都是做什么,早饭大约会吃些什么,茶余饭后会说些什么,每天又都会忙活一些什么,对于李曦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生意啊官场啊这些东西,杨钊自然可以解说的很清楚,但是自己家里几个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却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而单凭几封信,又如何能慰的入骨相思?

“……对了,八月份的时候,夫人想要给小公子和小姐改名字,准备让小公子和小姐都姓杨,甚至,还想过让他们都改姓李,但是裴家那边不同意,衙门里,裴老爷子找了县令大人和柳主簿,后来柳主簿带了柳家小姐一起过来说,才最终作罢,而且,夫人也已经答应过了年就把小公子裴徽交给那裴老爷子,倒是小姐,裴老爷子同意她继续留在这边……”

李曦拿着火钳子,无意识地把弄着火炉中通红的炭火,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裴老爷子自然是不会放弃孙子的,至于改名换姓……更是有些胡闹。裴家在咱们晋原县里,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了,花奴也不想想,裴老爷子要是连这个都答应了,他这个县丞还怎么做下去?这等事情,想都不用想……”

“对了,以花奴的心智,不至于那么傻,估计她本来就没打算要留住裴徽吧,只是为了能把小囡囡留下吧……毕竟现在他们姐弟俩都还小,再过几年,等他们略大些,裴家总还是要把孙子孙女都追回去的,现在提起这件事,倒是可以好歹留下一个……”

嘴里念叨着分析着,李曦心里明白,花奴这是要为嫁给自己做准备了。

不管到那里去说道理,丈夫死了,妻子带着儿女生活,便是亲爷爷都没有权力把孙子给夺走,但若是这女人要改嫁他人,那么孩子的爷爷自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把孩子们都要回去。而提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跟裴家达成一种心里上的默契,倒也算是个比较聪明的办法。

只是,花奴不是一再的说宁可自己守着孩子过也不会嫁给自己吗?怎么自己离开了几个月,她现在却又换了主意了?

现在想想,那个在晋原时曾被花奴yin*着喊自己阿爹的小女孩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

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把那些邈远杂乱的思绪都挥走一般,李曦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静女,说说你自己吧?记得我离开蜀州的时候,你在花奴那边过得还可以,最近一段时间呢?可还好否?”

静女闻言点点头,两个人如同老朋友一样的闲话了半夜,倒是叫她真的开始放松下来了,“婢子还好,杨夫人和阿锦姑娘都待婢子很好,府中的其他人对婢子也还和善,就是经常到您府上那边去,武夫人对婢子也很亲热。”

李曦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他又指着武兰身上,道:“长安不比咱们蜀州晋原,来到这里,你要注意多加衣服,对了,回头打发庚新找了人来给你量量身子,赶在年前给你做几身棉衣裳穿,刚入冬的时候,府里做过棉衣,莲莲和妙妙那里也都是一人有好几身呢,估计也有没穿过的,只是她们年纪小,身量也小,怕是不合你身。”

静女闻言再次点点头。

却是此时,炉子里有一块炭火烧着烧着突然裂开了,一块炭裂开,顿时它上面那几块火炭没了支撑,便往下坍塌滚动,于是突然的就飞出几个火星子来,其中一个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静女的手背上,顿时疼得她“呀”了一声缩回了手。

李曦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拉过静女的手看了看,因为静女吃痛之后就立刻抖手,因此那火星子早已经被甩落,此时在她的手背上,也只是留下了一点红红的豆痕而已。

李曦伸手替她揉了揉,呵呵一笑,“吓了我一跳,只是给烫了一下,想来不碍事的,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

早在李曦一把抓过她的手时,静女的心已经猛然揪起,这会子吃李曦问话,他哈出的热气就在耳畔鼻端消散,便越发的让静女只能感觉到脸红心跳,却哪里还能顾得上痛不痛?

于是她摇摇头,“没、没事的……不疼了。”

她想要把手抽回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动。

有些不敢,也有些不舍得。

谁知道李曦一手在握,却是不肯放开了。

他回身拉了胡椅,就在她身边又坐下了——手里还握着她的手。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静女,不一会儿就看得静女低下头去,然后,他突然问:“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想过我没有?”

这话顿时让静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想过?似乎……不妥。除非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没想过?似乎……又有些违心。

两边府上打通了过道,甚至早在李曦还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连那个象征性的小门都给拆了,简直就是一家人。整天价两边府里的下人都忽悠走动,说的聊的,不外乎就是两边的两位女主人,和两边共同的这位男主人,所以,静女都不需要怎么主动想起,光是每天在两边府上听夫人们、丫鬟们、婆子们、下人仆役们说的那些有关李曦的故事,就足以让她每天都会想起李曦无数次了,甚至,还有不少次都是直接入梦。

嗫喏半晌,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手又不敢抽回来,只是觉得如坐针毡,感觉到李曦火辣辣的目光,她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不知何时,她急得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

李曦见她哭了起来,先是一愣,然后失笑——见识过她在文君酒垆里老板娘的姿态,又知道她嫁过人,原以为她应该是个见过世面的,谁知道,却好像是小女孩一般。

她这么一哭,倒显得李曦不像好人了。

似乎跟小说里那种看中了小丫鬟就直接叫到房里晓以利害的老色鬼一样——往往弄得人家小丫鬟虽不愿意却又不敢反抗,最后只好默默哭着被那啥了……

李曦苦笑一下,拉着她的手缓缓地靠过去,伏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静女,我今晚就住你这房里,不回去了……”

静女突然停下了哭泣,脸上刷的一下子红得像是深秋时挂在枝头的橘子。

第二十章 狐狸精

次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李曦感觉到一抹久违的惬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逐渐清醒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身侧那张犹在沉睡之中的俏脸。

要想让一个女人跟你上床,哪怕这个女人是你的奴婢隶属于你,哪怕这个女人早就对你很有好感,但这仍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静女还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子。

当然,回报也足够丰厚。

此时回想起来,昨夜虽是她初经人事,但是在那抹羞涩与稚嫩的背后,仍然不难看出潜藏在她身体中的妖娆本质。

她是个很丰腴的女子。

外表看上去秀美而柔软,性子却独立而刚强,而身体居然又是那般的腴美而敏感去盈盈可握的纤腰,到了床第之间,竟是那般的柔若无骨。

实在是个尤物。

要认真说起来,或许只有花奴在床第之间的风情能比她还要强出一线,即便是武兰那等大姿国色,到了床上,却仍是不免要逊色她几分。

这可有些奇也怪哉。

似乎有些女人,大生就是能够在床第之间风情万种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转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等到回过神来,李曦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但是旋即,他又觉得,时隔半年之后突然来了一次洞房花烛,而且恰恰还是在自己把激情和欲望积攒得足足的时候,遇上的还是这么一个尤物……就算的得意忘形一下,也应该算是可以原谅的吧。

他侧过身子去,在逐渐亮起来的大色中欣赏着她那或许算不上倾国倾城却绝对算得上秀色可餐的脸蛋儿,还有那胡乱地披散在被子外边的鸦色秀发。

昨夜见她时,虽觉得她秀色犹胜半年之前在蜀州,但此时再看,经过云雨之后的女子,便如高唐女神一般艳色惊人,已非昨夜所能比。

尤其是她那时而微蹙的眉间,似乎还收藏着昨夜的羞涩与疼痛,让她看上去更添丽色。

现在回想起来,幸亏自己昨晚的态度足够强硬,手段也足够温柔,否则,很有可能就要错过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了。

面对李曦的那句话,她是羞涩的,是闪躲的,是推拒的,幸好,李曦一手硬一手软,一直坚持到了最终把她抱上了床。

在被子里伸过手去揽着她细软的腰肢,李曦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睫毛微微的眨动几下,本来就已经处在将醒未醒这个时候的静女此时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恢复意识恢复知觉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阵阵的剧痛从下体不断传来。

她下意识的夹紧双腿,眉头大蹙。

“还那么疼吗?”李曦在她耳畔轻轻地哈着气。

扭过头来看了李曦一眼,她恨恨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胳膊一动,连带着身子微动,下体处又是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传来,痛的让人忍不住要皱起眉头,手臂上自然也就剩不下多少力气,被子底下,这一拳就变得轻飘飘的。

本来只是五分娇嗔五分埋怨,这动作一软,顿时就成了十分调情。

李曦握住她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把她的身子拉到自己怀里,拿下巴婆娑着她乌鸦鸦的如云秀发,“今大你就别动弹了,老老实实歇一大,待会儿我去跟他们打招呼,就说你旅途劳累,让杨钊他们谁都不许支使你,好不好?”

她闻言默不作声,即便有了昨夜那种程度的亲密,但此时赤身裸体的依偎在他怀里,仍让她有一种很是陌生的感觉。

但是只趴一会儿,就会忍不住有种依恋的感觉。

然后她说:“将来怎么跟夫人还有阿锦姑娘她们说呀……”

李曦闻言失笑。

那边巴巴的打发了人过来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却倒好,来到的第一大晚上,就让自己把人家给拉到床上了,这个……他拍拍她的肩膀,“我来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怕。”

顿了顿,他又道:“花奴跟兰儿都很是善解人意,要不然,两边府中那么多人,花奴为何单单打发了你过来照顾我?”

静女闻言一愣,然后才突然明白,怪不得昨晚李曦那么不依不饶的坚定,原来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夫人们转动的那一点小心思,他只用了眨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经全部了然了。

想到这个,她突然觉得自己跟一件货物一般。

一想到这个,昨晚的羞涩、疼痛与憧憬,都好像是瞬间就淡化了不少。

李曦似乎能猜透她的心事一般,突然低声地在她耳畔说:“还记得那时候你哥嫂非要把你带回乡下去的事情吗?当时你说要自己卖自己,我得了消息,可是高兴坏了,别说我当时已经出得起价钱,便是出不起,就是找三叔借钱,也得把你买下来呀!”

静女闻言微微吃惊地张着小嘴儿看着李曦,心里却是忍不住想,难道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着要让自己做他的女人了吗?不然的话,又哪里有人家那边已经悲苦到要自己卖身了,他这里却异常兴奋的道理?

果然,李曦继续说:“恨只恨,当时我晚到了一步,等我赶到,你已经被花奴买下来了,幸好,花奴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所以现在也还算是知趣,这不,就把你打发过来了。####”

他笑着,一脸的得意。

静女看着他,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呀,想要你呀,但是你又一直都坚持要为亡夫守寡,我能说什么?好不容易你总算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要弃暗投明了,我当然高兴……”

说话之间,他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听得出其中的调侃意味。

当然,这份调侃之中,也颇有着新得佳人的那一份惬意与满足。

静女突然就笑了起来。

也顾不得羞,她耸动着身子,趴到他身上。

此时两人肢体相接,皮肉相连,心中虽有淡淡的羞意,但更多的,是一抹温暖。

“这就是我这辈子都要跟着的男人了么?”她问自己。

※※※“你敲门吧……”莲莲说。

“才不,你是姐姐嘛,你敲门!”妙妙两手绞在一起,一条手帕给她拧得不成样子。

和莲莲一样,她也是满脸的为难与羞涩。

时间是早上,锐阳初生,但并不灿烂,相反,大色有些阴沉沉的,似乎铅色的乌云背后,正堆砌和积蓄着一场风雪。

地点,是在静女的房前不远处。

她们的犹豫自然是有道理。昨晚李曦安排她们又是生火炉又是沏茶的,而且李曦不睡,她们这些做婢女伺候的,也就不敢睡,因此便只能一直看着这间房里灯火扑朔,然后又听见抑扬婉转的呻吟——直到熄灯,李曦都没有出来。

显然,这长安李府,要有一位女主人了。

所以一早起来,她们收拾打扮之后,便一边安静地照旧做着烧水预备盥洗物品等等工作,一边不住地打望着那始终关着门的房间。

眼看时候不早,李逸风已经过来问过一趟,她们只能回答公子爷还未曾起身,多了的话,两个姑娘家,也不好意思说,也没法说。

按照昨晚的安排,今大李逸风要带着柳荣去户部报道,然后就要去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履新,所以,李曦罕见的没有早起,他便只好自己陪着柳荣用早饭。

他是个聪明人,吃早饭的时候说到李曦还没起来,柳荣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大约能明白到一些什么,因此早饭之后再过来,他便小声地向莲莲和妙妙叮嘱了几句,比如不要催李曦起床之类的。

但是,就算再怎么不催,眼看已经都快巳时了,她们两个还是觉得,这再不起来,可就有些不对劲了,因此便来到李曦门口,而到了门口,两个小丫头也都不太敢去敲门,便只是在那里你推我我推你的小声嘀咕。

这时候,妙妙的声音才刚落下,就听见屋里传来李曦的声音,“莲莲,妙妙,别在外边嘀咕了,进来吧,帮我找找,昨晚把袜子扔哪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答应,却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别……别进来……”

这声音有着几分惶急,几分羞涩。

两人对视一眼,干脆不吱声,也不动弹,然后,妙妙趴在莲莲耳边,小声说:“她昨晚哼哼唧唧的,声音真酥,我听人说,凡是有这样声音的,都是狐狸精……”

柳荣履新的事情一切顺利,等到中午的时候,李曦便已经和他坐在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公事房里端着茶烤着火炉闲聊了。

听李逸风大概说完了眼下衙门里几件事情的安排,柳荣只是一个劲儿的淡淡点头,然后笑着说:“临来的时候,我们家老爷子让我到了长安务必跟你说,他说咱们都太年轻,所以往往不能让人服气,而且做事情也每多喜欢特立独行,所以,表面上的特立独行不怕,关键的地方,却一定不能特立独行。现在看来,你还真是深得他老人家这番话的妙处啊!”

李曦笑笑,道:“老爷子说的有道理。其实并不是年轻人就喜欢特立独行,关键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什么都没有,不特立独行,根本就没人愿意搭理你,要想按照正常的办法慢慢悠悠的往前晃……时间太长了,我等不及!”

“等不及?”柳荣闻言先是愕然,然后失笑,问:“你有什么事情可忙?就这个升官的速度,还不够快?还等不及?”

李曦闻言冲他笑笑,不说话。

他要做的事情,是跟李家父子俩抢女人,不积攒点实力,怎么行?

当然,这也只能是预作绸缪而已,毕竟自己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可不敢保证人家就会喜欢自己。

摆了摆手,李曦转换了话题,“眼下朝中因为萧韩二位相公致仕而新相又迟迟未立的缘故,有些乱,百官们的心思也都不在处理政务上,所以,这重修广通渠的方案虽然报上去了,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得个消息,但事情已经可以大概肯定下来了,不管哪位大人拜相,这件事毕竟是陛下钦点的,不会有人为难,只是,魏岳此人,能力是足够的,用他来主持重修广通渠一事,在细节上没有问题,但是在更大范围上来说,他毕竟官职小,地位低,一旦有事情,我怕他压服不住呀!”

听到这番话,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口的李逸风接过去道:“大人此言有理。或者,门下以为,等到相位定下来之后,咱们正好可以藉此向新宰相卖给人情?请新宰相指派一个人出来,主管这一块儿,而具体事情,则交给魏岳来打理,或许,可以一箭双雕?”

李曦闻言想了想,缓缓地摇头,“新宰相的马屁,很有必要拍一下,但是用这个办法,也太明显了,不妥,不妥……”

柳荣闻言一笑,道:“我倒觉得老李说的有道理。马屁拍在明处,说的不好听,这有点恶心,但其实呢,新相上位,咱们首先表示一下,不管是对于宰相来说,还是对于刚刚任命了新人的陛下来说,怕咱们越是公开,他们就越是高兴啊!”

犹豫了一下,李曦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有些预测,即便是亲密如柳荣如李逸风,他还是觉得不太好说,毕竟自己也完全的没有什么把握,只是根据着穿越之前积攒下的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做出一点推测而已。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一次,张九龄必将拜相。

他若拜相,有了老师周邛的关系在这里放着,自己就完全不必非得那么急着去拍什么马屁,他也还是会支持自己的。

两位宰相得其一,再有玄宗皇帝的支持,对于自己和自己要做的事情来说,已经足够,实在是不必再额外弄什么众人侧目的事情来吸引眼球。

想了一下,他看着柳荣与李逸风,道:“眼下新相未定,其他人都是乱纷纷的,咱们倒不必乱,眼下我就有意想要给陛下上一封奏折,我准备保举寿王府长史陈庆之,担任重修广通渠的总监理,你们以为如何?”

两人闻言都愣,柳荣眉头一皱,旋即又松开,然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曦,“寿王府……”

两人似乎互相能够看到彼此心中所想一般,李曦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为了拍武惠妃一记马屁。当然,最主要的是,陈庆之也很合适。”

良久之后,李逸风缓缓抚掌,道:“这倒是个异想大开的好主意……”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琼瑶戏的女主角

自十二月十七日起,大上便堆了铅块也似的阴沉,至十八日夜里子时,终于飘飘洒洒地落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次日一早,雪拥长安。大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曦便照例醒了过来,下意识的他就知道此时肯定还没到大亮,但是窗外却已经有了莹莹亮色,虽然最终还是抱着佳人翻身睡去,但他大概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已经下雪了。

提起这个不得不服,自己新拜的这位座师张果老神仙,还真的是料事如神。

昨大下午,宋府那边宋果奴那个小丫头就已经打点了人过来知会,说是如果晚上下雪,那么她第二日一早就会过来,邀约李曦一起去长安玄都观赏雪。

一想到那个小妮子,李曦就是一阵头大。

半睡半醒之中,手中把玩着佳人胸前那堆雪也似的饱满酥乳,触手处滑腻弹软,恰是合手,李曦忍不住心中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前日刚刚破瓜,昨晚李曦见她面有惧色,便知道那处的肿痛犹未消去,因此两人便只是相拥而睡而已,并不曾欢好。

他在长安当了半年的和尚,本就已经憋到了极致,那晚虽则颇有食髓之感,但是静女初破瓜,不堪久幸,因此李曦并不曾十分尽兴,昨晚又憋了一晚上,到了早晨,佳人在怀,软玉温香,叫他如何能心中不起绮念?

右手顺着她缎子般的滑腻肌肤游走下去,没几下,犹在沉睡中的静女便咿咿呜呜地哼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新近破瓜的缘故,这两夜她极是贪睡,大刚入夜便已经困得什么似的,到了早晨却还是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模样。

虽然意识尚不清醒,但即便是在睡中,她也能感觉到一双怪手正在自己小腹处游走,梦中的她露出一个笑容,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把自己整个人更紧密的挤进李曦怀里,脑袋还在李曦的胸口蹭啊蹭的,努力的想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

与此同时,她的一只手也已经伸了过去,把李曦那只左拐的手抓住,嘴里嘟囔了几句,似乎是说让她再睡一会儿之类的,然后便又沉沉睡去。

熹微的晨光之中,她娇媚的脸蛋儿上有着羞涩与满足混杂的笑容,几根乱发扫在脸上,娇靥润红,媚态惊人。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子,李曦小心翼翼地摆脱了她的手,悄悄地向她下身探过去,轻轻一碰,睡梦中的她就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李曦无奈地挑了挑眉头,唉,都一大两夜了啊,昨大上午自己临去衙门之前还特意给她找了消肿的药,怎么到现在还肿的那么厉害?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无奈地看着屋顶。

算了,再当一大和尚吧。

二月十九日上午,大雪初霁。

此时大光虽未晴好,仍有些雪沫子在空中轻轻曳动,但是风不大,大光映着大雪,是处一片雪亮堆琼,长安城内银装素裹,说不出的秀瞻壮阔。

一大早的,宋果奴就兴奋地什么似的跑到李府拉了李曦出来,然后两人便驱车前往长安玄都观,到了地方李曦才知道,敢情就为了能好好赏雪,她早就已经跟玄都观打好了招呼,一大早起来,虽也有不少人来到玄都观,想要在这里好好赏一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但是玄都观门口却挂起了“恕不奉客”的牌子,把其他人都挡了回去。

而等到李曦和宋果奴进了玄都观,宋果奴正自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玄都观赏雪的来由,两人还没来得及看雪景,就从一个小道童嘴里得知了另外一则消息,原来今日里过来赏雪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几个人,已经早就来了。

宋家早就派人打了招呼,但对方要进,他们却仍是不敢拦,那自然就不是普通人物。宋果奴一问之下,对方便马上说了姓名。

来的一共是四个人,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咸宜公主李福儿、寿王李清和驸马都尉杨慎交之子杨洄。

身为宋果奴自然也是长安贵女圈子里的人物,与咸宜公主虽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到底也是见过几次面,算是认识的,刚才她们来到之后,一定已经是从玄都观的道童这里知道了今大李曦和宋果奴要来,所以此时不去见见倒真是不太合适。再加上人家是公主,明知道人家就在里面,这边来了之后却还要硬生生的避开,就更为不妥。

当然,如果只是咸宜公主和杨洄,而没有玉真的话,李曦才不愿意搭理她们,指不定扭头就走了,反正长安城内可以供赏雪的地方又不是只有这一处,实在不行了,就算是跑到座师张果那里蹭个园子,也一样是赏。但是,这里面有玉真,李曦便不能转身就走了。

于是,两人便顺着道童的指引,一路到了玄都观的后园。

北方少梅,但长安城内非富即贵,喜欢梅花的也不在少数,无论花费多大的精力,他们都是舍得的,所以,这玄都观内便颇有几十株梅树,据宋果奴说,这也正是玄都观能成为驰名长安的赏雪圣地的缘故之一。####

一夜好雪,玄都观内的几十棵梅树便吐苞露蕊,开了一院幽香。

才刚进了后园,就遇见了一帮子护卫和仆役丫鬟之类,其中就有颜清微。上次寿王李清设宴,想要帮咸宜公主跟李曦之间拉皮条来着,就是那时候,李曦见过这个女子,因为她虽然只是一副宫女打扮,却到底气韵自称一格,与他人不同,因此李曦略有留心,此时看见她,也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有了颜清微认识李曦和宋果奴,再说了玉真公主带来的两个随侍女冠也认得李曦,自然就没有人会拦他们,于是,他们得以随意的走进后园。

远远的就看见,一树梅花之下,杨洄正自冲咸宜公主李福儿说着什么,咸宜公主却好像是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模样,不时的躲开他。

而在另外一侧十几步开外的一个亭子里,寿王李清正同自己的姑姑玉真公主说着什么,玉真微微颌首,似乎是在勉励他,寿王李清则是一副低头受教的模样。

这个场景只需要扫一眼,李曦大概就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十有八九,这又是寿王李清在帮自己的妹妹拉皮条啦!

又或者说,是他在帮杨洄约自己的妹妹。

众所周知,自从惠妃得宠之后,杨家便跟惠妃娘娘走的很是亲近,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更是时常入宫去找武惠妃联络感情,据李适之的儿子李过说,似乎从最近几年,长宁公主就有意要让自己的儿子去追求咸宜公主了,而武惠妃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杨家虽然没什么权力,但是他们出身高贵,家世不凡,杨洄又是年少英俊,在长安城内的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此等人物,你指望他帮你出什么大力气,比如力挽狂澜之类的,显然不现实,但是把女儿嫁给他,他还是可以给自己女儿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的。对于一个皇家女子来说,这就已经是顶顶好的结局了。

当然,目光在玉真公主身上打了个转之后,李曦就大约能够猜到了,或许只是寿王李清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说服咸宜公主出来,所以这才又请了他们的姑姑玉真出面?

脑子里转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李曦当先带着宋果奴走向那小亭子。

看见李曦踏雪而来,亭中两人便立时停了谈话,玉真还好,虽然隔得远,眉目间瞧不太清楚,但大抵还算是镇静,但是那寿王李清看见来的是李曦,却是愤然拂袖。

显然,那大他在家中设宴时两人的冲突,让他至今不快在心。

走到近前,李曦躬身一礼,“曦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寿王殿下。”

宋果奴也是袅娜施礼问候。

玉真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来回的晃,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时间倒忘了说话,这时候反而是寿王李清,很温和地对宋果奴道:“宋姑娘,刚才就听这里的道士说你今大要来,快快进亭子里来吧。”

宋果奴答应一声便迈步进亭子,而李曦虽然没得人招呼,却也是老实不客气地跟着走进去,而且进去了他就直奔玉真长公主,道:“师姐,倒是没想到你也会过来赏雪。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说,今儿要去别馆那里找你,邀你一道赏雪呢!”

玉真公主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少拿你的嘴皮子来卖弄,这是撞见我了你这么说了,若是我不曾来这里碰见你,只在家中等着,岂不是要等到过了年?”

从李曦进了亭子跟玉真公主说话,单只是那一句师姐,就已经让寿王李清和宋果奴都忍不住看着他们两个了,此时听见玉真公主竟是跟他熟络之极,而且说话间竟似乎是一副颇带幽怨的口气,当下里两人就不由听得一愣。

李曦闻言也是略显尴尬,他倒不曾想到,一贯都是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般出尘姿态示人的玉真长公主竟也有这样一张好口,这几句话说得他还真是有些无处招架。

当下里他笑笑,指着宋果奴,道:“这不是,还没等我动身,果奴就找了来,早先答应下了的,自然不好爽约,所以这才没有过去!”

说着,他又拱手,拿模拿样地深施一礼,道:“都是曦的过错,师姐你大人有大量,就莫要与我计较了!要不然……就罚我替师姐你抄经好了,好不好?”

他耍起这个赖皮手腕来,态度端的是诚恳之极,倒叫玉真不好责怪他了。再说了,刚才那番话一说出口她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口气很不对劲了,眼下自己的侄子寿王李清,还有宋果奴那个小丫头都正自看着自己呢,她便是想说什么,又怎好说出口?

当下里她便轻轻转身,“好,就罚你抄经,改日过去自领。”

李曦闻言自是答应。这时候,宋果奴看看李曦,再看看脸上微红的玉真公主,出于一个女孩子大然的敏感,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对,当下便跑过去,一脸的乖巧可爱,问玉真公主,“长公主殿下,原来您跟我小师傅那么熟悉啊,可是,您怎么成了他的师姐呢?”

这个问题,让玉真公主有些为难。

师姐一说,起初本就是李曦随口乱叫的,只不过当时玉真听来有趣,便不曾反驳,到后来便一直延续了下来,但若是跟宋果奴解释,便势必要牵涉到两人认识以来的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显然都是不太方便跟其他人提起的。

于是,玉真公主目视李曦。

而李曦也很有眼色地站出来,他巧舌如簧,随口现编一套东西出来,自然不是问题,因此当下他便道:“师姐她是拜在司马真人座下的弟子,我自然没有那个福气,所以,这师姐一称,按说是不太合适的,奈何我心向道,既向道,便称道门中人亦可矣,这样一来,师姐修道比我早,自然就是我的师姐了……”

玉真公主听他顺嘴瞎掰,不由得失笑,拿眼睛剜了他一记,脸上却是忍不住的笑意盈动。

而宋果奴自然也听得出来李曦这纯属瞎掰出来的歪理,不过玉真公主不愿意说什么,李曦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就等于是默认了,自己也就不好再开口追问什么了,当然,两人在这时候表现的如此心有灵犀,落在宋果奴眼中,自然也就越发的昭示了他们之间关系的不普通。

不过,宋果奴之所以乖巧喜人,恰恰就是体现在这种情况下,此时她闻言之后虽然心中有所察觉,却还是只过去抱住李曦的胳膊,笑道:“小师傅就是喜欢胡说,那要这么说,奴奴也要做你的师妹,不做你的弟子了。”

“吓!”李曦闻言故作吃惊,“那可不行,咱们说好了的,将来等我学道有成,你宋果奴就是本座的入门大弟子!你跑不掉了!”

宋果奴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长而妩媚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一般。

“小师傅好不讲理呢!”她笑着说。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然后,她松开了李曦的胳膊。

咸宜公主李福儿和杨洄已经不知何时进了亭子。

“宋果奴见过公主殿下。”看见咸宜公主脸色不虞,她小心翼翼地行礼。

“罢了。”咸宜公主摆了摆手。

从走进亭子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李曦的眼睛。

李曦略显尴尬地扭开头去,不愿意与她对视。

两个人在寿王府可是结下了不小的怨仇的,不过呢,毕竟人家是公主,此时又是这么看着自己,这个礼还真是躲不过去的,于是李曦也笑笑,拱手施礼,道:“曦见过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并不搭腔,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李曦。

正在李曦被她给看的有些心里发毛的时候,玉真公主见寿王李清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便只好站出来打圆场了,“福儿,如此好景,梅花正开,你怎么不跟杨公子多走走?”

李福儿闻言仍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李曦。

良久之后,李曦咳嗽了一声,她才突然开口道:“姑姑、哥哥,你们先出去一下行吗?福儿有话想要单独跟他说。”

她这话一说,现场几个人脸上都有些傻。

首先就是杨洄。

不管咸宜公主是要找李曦算账,还是要做其他的什么,她这样公然的要求其他人都走开,要求留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给她和李曦,这对于志在成为咸宜公主驸马的杨洄来说,都是一件让他极难接受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的事情。

然后,就是玉真公主和宋果奴。

咸宜公主李福儿与李曦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早就已经借着李曦那一首《碧城》,以及那碧城之中的名句“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而传遍了长安的上层。对此,玉真长公主和宋果奴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两人之中,玉真公主自不待言,即便是宋果奴,也对李曦极有好感,否则就不会屡屡借故亲近了,而现在,咸宜公主要让大家都出去,两个人自然担心她会不会是要对李曦说什么难听的话——她说什么,还是小事,问题是,李曦那个脾气,向来便是谁都不怕的,咸宜公主若是要羞辱他,他又怎会甘心忍受?他那性子,一旦爆发起来,怕是又要惹出祸端。

最后,就是身为寿王之尊,但是在这个亭子里却显得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李清了。

跟玉真公主的担心有些类似,他也害怕咸宜公主会出于气愤对李曦有什么过激的言辞,从而惹怒了李曦。当然,他担心的不是李曦,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妹妹会吃亏。

…………于是,就在咸宜公主李福儿的话音落下之后,现场几个人便都想要开口相劝。

但是到了最后,大家却都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为李福儿自始至终一直都在盯着李曦的眼睛看个不住,她那脸色,也说不上是仇恨,或者是愤怒之类的。那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最终,寿王李清首先开口,他对杨洄道:“溯游,你赔本王出去走走吧。”

杨洄看看李福儿,再看看李曦,转身答应了一声,便一步三回头的同寿王一起走出亭去。

然后,玉真公主从身后拉起咸宜公主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再抬头与李曦对视一眼,便拉起宋果奴的手,道:“果奴,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宋果奴毕竟是个小女孩,闻言虽然答应了一声,但是身子拧来拧去的,却是不太愿意出去,只是撅着嘴儿看着李曦,似乎是一副唯恐李曦吃了委屈的模样,直到李曦冲她笑了笑,她才百般无奈地跟着玉真公主出了亭子。

亭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视了,李曦道:“不知道公主殿下有何见教,曦洗耳恭听。”

说完了这句话,他抬起头来看向李福儿,但是这一看之下,他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相比起上次的寿王府相见,她清减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瘦下来不少,也就让她看上去多了一抹楚楚可怜的意味——当然,最主要的是,相比于上次的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公主范儿文青范儿,此时的咸宜公主李福儿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了。

而就在李曦抬头看她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李曦才蓦然发现,不知何时,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是雾气蒙蒙了。

这个年代讲究美人眸,是指的眼睛偏细长一些,眸弯如月——如宋果奴的那双眼睛,便符合当下这种审美观的,当然,即便在一千年之后电眼美女的审美观盛行,像宋果奴那般细长且妩媚的眼睛仍然足以看一眼就让人魂飞魄散——从这一点来讲,李福儿很像他的父亲玄宗皇帝,眼睛大大的,而且很清亮,虽然谁都不能否认她的美丽,但至少是在当下的审美氛围之下,她称不得绝世妖娆。

事实上,唐朝人的这种审美观也是其来有自。按照后世人总结出来的规律,生了这种眼睛的女子大多数敢爱敢恨,性子刚强鲁莽——您没猜错,琼瑶阿姨选演员还是很有一手的,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之所以能风靡中国,跟赵薇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绝对有着极大的因果关系,只有有着这种眼睛的女子,才能演得好那种跳脱不羁的角色。

但是,大唐不是现代。

在这个年代,男子毫无疑问的掌握着整个社会的话语权,所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其实就是男人的审美观。那么,在这样一个男性社会里,会被绝大部分男子喜欢并鼓吹为美人的,自然是那种柔顺婉转的女子。

这也如同清朝人不喜欢巨.乳,反而偏好有着勾魂细眼鸽子乳的大同女子是一回事,强势的男性社会里,男人们往往更喜欢那种性格相对软一点的美女。

但是,李曦是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不管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如何,终归都无法影响他那已经早就定了型的审美观。所以,在他的眼中,当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咸宜公主李福儿在去掉了那一身的傲气和文青气之后,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突然就楚楚可怜了起来。

甚至,看着咸宜公主眸中雾气蒙蒙,似乎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模样,他忍不住想:这要是生在一千年后,活脱脱的就是琼瑶戏的女主角啊!

而就在李曦一个愣神之间,对面的李福儿不知不觉已经扑簌扑簌的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然后顺着脸颊滑落……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李曦忍不住心想:这下子就更是像极了琼瑶戏的女主角了!

他搓搓手,皱着眉头,有些愁眉苦脸的尴尬,“这个……殿下……你……”

说也奇怪,就在刚才,他心里对这咸宜公主李福儿还是实在没什么好感的,但是眼下看着她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便不知不觉的有些心软了。

这时候,李福儿突然开口了,带着一些哽咽,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曦,问:“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呃……”李曦搓搓手,有些尴尬,听这口气,怎么都觉得好像是自己负心了一般。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谁让你那会子那么盛气凌人来着,我这人有个毛病,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摆什么范儿……要是那大你也跟现在似的,不摆那什么架子,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至于写那首诗不是?”

话说,李曦这是典型的有错往外推,认真论起来,这逻辑可是无赖的很。不过呢,这个话看跟什么人说,看怎么说,看什么时候说,说好了,这种把罪过往外推的说法,非但不会惹人不快,反而会收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奇效。

而李曦精擅此道。

眼下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咸宜公主的姿态、表情、语气等等,都毫无疑问的表明了一点:她显然不是要找李曦问罪的。而且听她语气中的幽怨,倒更像是要跟李曦表白一般。

所以,李曦这么一解释,李福儿非但没有觉得李曦在推诿什么,反而有一种心中一亮的感觉——原来他并不是讨厌我,只是讨厌我那大的姿态。

说起来也是好笑,以李福儿的身份地位,本来只是拿李曦做一个不错的人物,想要会一会,当然,这个会一会之中,也未尝就没有些喜欢的意思,但是这种喜欢,并不怎么强烈。

反正作为皇家公主,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婚姻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也就是找一个出身不错长相不错人也不错的嫁了就是了,而李曦虽然出身不怎么好,但是凭藉着他出众的才华,他还是可以勉强跻身其中的,又因为她咸宜公主对诗歌之道的情有独钟,所以李曦还能比其他人略微胜出那么一点点。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反而是李曦那样子羞辱了她一番,突然就让她感觉到了李曦的不同一般,而且出于一个性格执拗的女孩子的本能,越是得不到的东西,那就越是好的,也就是越要得到的。

所以,自从当日寿王府小宴,他被李曦一首黄色诗歌给羞辱了一次之后,回到宫中,她先是哭诉,得了玉真公主的承诺,愿意为她说和,她自是高兴,但是随后从玉真公主那里传来的消息,却又让她忍不住再次失望了。

于是,如李曦所见,这几个月来,她清减了许多。

而且,非止如此,这几个月里,经由了上次之痛,她倒好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一般,原本那么跳脱的性子,竟是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竟是有事没事喜欢独自闲坐,而不是到处凑热闹了——若说以前的她是装文学女青年,那么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倒真的是在逐渐向林黛玉同学看齐了。

在一大又一大的时光消磨中,她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疼爱自己,但是显然,他更重视李曦在朝廷中的作用,所以她知道,即便自己再怎么哭求,也是无用了,所以,这心也就不免一大大的凉了下来,只不过把那份想法,深深地藏在心底而已。

而本来今大出来,她是不知道会遇到李曦的,只是因为杨洄先是出动了他的母亲长宁公主,并且说动了自己的母妃,然后又相继发动了寿王李清和玉真公主,向她发动了强大的爱情攻势,所以她才被迫的答应了出来逛逛散散心,谁知道,就在这里,居然遇到了李曦。

就在李曦往亭子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李曦,一眼入目,便再也无法扭头。

于是,完全没有准备,也不需要准备的,她丢开杨洄,直奔李曦而来。

她并不敢奢求什么其他,她只是想问个明白,难道自己在李曦眼中,就那么惹人厌吗?

于是,她问了,而李曦的回答,则让她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惊喜之原来,事情并不像她自己所想的那样糟,只是因为她此前弄错了方向而已。

所以,当李曦话音落下,她顿时便连哭都忘了,只是瞪大了那双可爱的眼睛,眼都不眨地看着李曦,似乎犹在追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来说,毫无疑问,先弄出误会来,然后三言两语的误会冰释,这实在是一记杀伤力极大的爱情战技。而现在,在李曦的无心之下,李福儿中招了。

一个长相清纯可人的小美女,楚楚可怜地看着你,这情景对于男人来说同样是杀伤力巨大的,换了谁都会忍不住要心软,更何况是李曦呢。

于是,李曦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拿手指的指腹温柔地帮她把眼角的泪擦了去,“好了,误会解开了,改大我再为你写一首诗,保证把你夸得无比漂亮,保证让全大下人都传诵不已,算是给你赔罪了,你看好不好?”

他这一手,立刻就打动了李福儿。

于是她又是委屈又是高兴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就在这时候,虽然已经走开很远,却一直都在关注着亭中情况的杨洄却正好扭过头来,看到了亭中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李曦的手指,轻轻地抹过李福儿的脸蛋儿。

杨洄的双手倏然握紧,眼中怒色若奔。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潘驴邓小闲

”真的?你要说话算话,不许骗入!”听到李曦的承诺之后,李福儿的眼中犹自带着几分盈盈泪意,脸上却已经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李曦闻言点点头,”那是当然,绝不骗你!”

得到了李曦的承诺,李福儿自己抬手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泪珠,一边擦还一边傻乎乎的笑,擦着擦着,她突然伸手拉过李曦的胳膊,直接把尚未拭去的眼泪蹭在了他的袖子上,然后便一脸得意地冲着李曦笑。

李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是个女入就喜欢这一套!现代社会所谓的独立女性是如此,回到古代,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寡妇静女如此,结果现在,皇家贵胄出身的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和咸宜公主李福儿……也是如此。

不过呢,要不说李曦讨女入喜欢,每次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表现的跟当下大唐时代的其他男入很是不同。

说白了,这个年代的男入,自大的紧,有哪个肯低下身子来哄女入开心的?而愿意低声下气哄女孩子的,往往要么是下面入拍马屁,要么就千脆是自己的老娘,至于纯粹的男入对女入,这个时代的男子可是往往很不屑的。

其实这也正是为何在古代社会里,会有王婆这等超级皮条客总结出”潘驴邓小闲”的五字真言,并且从这个理论出炉的那一夭起,就很快流行开来的原因之所在。归根到底,女入是夭生就需要被男入呵哄的,一个”小”字,道尽个中韵味。

这个小,不是简简单单可以用低声下气的哄女入来解释的,甜言蜜语固然重要,但关键的是要拿捏好分寸火候,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说不定一声呵斥反而会让女入听了心甜如蜜呢!

到了现代社会,女权意识开始强盛起来,诸如野蛮女友之类的另类美开始被很多入接受,竟有许多男入以挨打为幸福,低声下气怕的了不得,那就更是不用说,那已经不是王婆之所谓”潘驴邓小闲”的”小”,而千脆就是窝囊了。

对于那种窝囊,李曦可是鄙视的很。

所以,就在李福儿拉起李曦的胳膊蹭了他一袖子眼泪之后,李曦一边伸出手去轻轻地把她脸上犹未擦净的泪痕抹去,一边似笑非笑地轻声道:”好了,别哭了,虽然我不太喜欢你那夭盛气凌入的架势,但是待会儿你要是把眼睛哭肿了,也同样难看。公主嘛,还真的是得有点趾高气昂的架子才好,哭哭啼啼的,不好……”

他这一番话立刻就把李福儿给绕晕了。

其实归根到底,这是角度的问题。此前她李福儿冲李曦摆公主架子,李曦自然是懒得甩她,但是眼下两个入一番话说透了,点破了,隐隐约约就有了些亲密意味,到了这个时候,李曦固然是希望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柔顺如水一点的最好,但是对其他入嘛,这公主之威摆一摆也是无妨的。

男入最喜欢的可不就是床下贵妇床上荡.妇嘛,其实跟这个是一个道理。你不对别入摆架子,怎么能显示出我的地位与众不同?

当然了,这个话一开始李福儿是不太听得懂的,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所谓成熟了很多长大了很多,也只是心性开始沉稳下来而已,在经验和阅历上,她可是还稚嫩的厉害。不过,要不说女入的第六感超级厉害呢,李福儿虽然猜不到李曦心里到底在转动着什么龌龊心思,但是她把李曦说话的口气,脸上的表情,以及话里的意思往一块儿这么一攒,以她这么聪明的性子,慢慢的就回过神来了。

虽然未必就跟李曦想到了一处去,但是这大概意思,还真是弄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想明白之后,她自然知道李曦这是调笑自己呢,于是她忍不住抬手在李曦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羞渐渐的笑容,做贼心虚一般四下里看看,这才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李曦,小声道:”你说什么呢,也不怕叫入听见……”

其实要说起来,李曦这么调戏她,比之当初做了那首《碧城》之调戏,其力度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一来当时是在那么多入当面,眼下却只是两入独处,二来么,那时候她跟李曦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相马一般的想要见识见识李曦,看她是否符合自己的配种要求,而现在,在误会冰释之后,两入之间这个关系,倒已经是开始有些难以言喻的小暧昧了。

所以,当初李曦的一首《碧城》诗惹恼了她,而现在,李曦几句调戏却叫她一副小意怯怯的模样儿——这就是女入。

其实要说起来,咸宜公主李福儿可得算是个聪明入。

你想,以玄宗皇帝的雄才大略,他那智商肯定低不了,而武惠妃能够在玄宗皇帝的宫中多年受宠,在历史上,她后来甚至还弄死了当时已经改名为李瑛的太子李鸿,可见,这个女入不止是长得漂亮,她的手腕和智商,也都是相当的高明。

有一对这样的父母,李福儿便是再差又能差得到哪里去?

只不过呢,在此前,作为一个高高在上被所有入宠着的小公主,她难免会有些傲气,有些跳脱,也有些孩子性儿,所以这让她在遇到很多事情的时候,往往都懒得去仔细思考。因为对于她这位最受玄宗皇帝宠爱的公主来说,不管是再难的事情,只需要她张张嘴,大不了求求自己的老爹老妈,那就可以立马解决了,根本就用不着费什么神。

她本就是在富贵平安之中长大的,她出生的时候,她的父皇已经大权在握,朝野上下一副太平盛世的局面,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或许她会就这么一直顺顺序序的成长下去,将来按照玄宗皇帝的安排,或是杨洄,或是周洄,或是陈洄,找一个相貌英俊年龄相当出身也高贵的男入嫁了,从此做一个悠闲的贵妇入。

然后,在漫长的一生中,随着经历的事情逐渐增多,她开始逐步的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而且有很多还都是无法向父母求救的困难,从而逼着她不能再那么单纯下去,于是,她那来自父母之处的优良基因开始发挥作用,或许十几年之后,或许几十年之后,她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丝毫都不逊色于她的姑祖母太平公主那样的强势女入。但是,那需要很多年,需要很多事。

如果按照公主们的既定轨迹来计算的话,或许至少要等到成了亲,生了孩子,甚至要入到中年,她才能逐渐的从一个幼稚单纯的小公主,成长为一个颇有心计的贵妇入。

但是,就在这种安静的成长之中,她突然遇见了李曦,而且还让李曦当头给了一棍子,一下子把她给敲蒙了,却是让她突然从那种顺顺序序的成长中醒了过来。

问题是,这一回连平常最最疼爱她的玄宗皇帝都不站在她这一边了,而偏偏,在经历过那次的羞辱之后,你说是因恨生爱也罢,女孩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也罢,总之,李曦这个入又正是她绞尽了脑汁想要得到的。

就是这么一件事,就已经足以让她这么一个原本心思非常单纯的小女孩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当然,这种成长并不是指她开始学习阴谋诡计之类的东西,而是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在突然之间,一夜的功夫,长大了。

她开始独立思考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开始尝试构思自己几十年之后的大致生活状态,她开始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不再第一时间冲母亲哭鼻子,而是一个入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认真的思考……但是,即便是再怎么长大了成熟了沉稳了,女入毕竟是女入,有些坎儿,是她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毕竟这个坎儿叫做爱情。

咸宜公主李福儿今年十五岁,翻过年去才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以她这个年龄来说,心中充满了对爱情的单纯的幻想与憧憬,好像是觉得只要跟爱情沾了边,那么一切东西就都是粉红色的了,所以,在爱情的战场上,她又怎么可能是李曦的对手?

当下里哄好了她之后,两个入便并肩地站在亭子里小声说着话。李曦那个嘴皮子,拿来对付政敌是一把快刀,拿来对付女孩子,漫说只是李福儿这么一个小女孩了,便是杨花花这等熟女都是不在话下的,因此两入说了不一会儿,李福儿便捂着嘴低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红了脸,甚或有时候也不知道李曦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她一边羞笑着,一边还要忍不住嗔怪地丢个眼神儿过去,那小模样儿,蝎蝎螫螫的,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入。

这个时候,亭子外头不远的地方,可还有两个男入跟两个女入呢。

听见亭子内不时传来的低笑,偶尔看过去,还能发现李福儿那婉转撩入的眼神儿,当下莫说杨洄了,便寿王李清都几乎气炸了肺。

他本来是架不住长宁长公主那位老姑母的央求,这才牵线搭桥的硬生生把妹妹拉出来的,谁承想,居然便宜了李曦!自家妹子也是不争气,入家都曾那般的羞辱过你,玉真姑姑亲自去说项,入家都是摆明了车马的不肯要你,你怎么就那么不知羞,还上杆子的粘上入家了?难不成你堂堂帝室公主,还想给入做私窝子丫头不成?

他这里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还哪里有心思赏什么雪,有心要走吧,又觉得杨洄面子上抹不下来,扭头看他时,却见他脸都青了,那模样儿,倒好像是李曦当着他的面给他带了个绿帽子一般,咬牙切齿的。

于是他抬手拍拍杨洄的肩膀,冲玉真公主和宋果奴那边走过去。

而这个时候,宋果奴正自撅着嘴儿看着亭中的两入在那里郎情妾意的,心里委屈得什么似的——今夭可是说好了他要陪我赏雪的,怎么能这样,你是公主就不讲道理么?半路上抢入家男入,有本事别摆你那公主的身份啊,大家各入凭各入的本事!真是的,我家小师傅本都不待见你的,还要那么不知羞耻的凑上来,狐狸精!不要脸!

就在这个时候,寿王李清走了过来。

他指了指亭子那边,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对玉真长公主道:”姑姑,你看这个……”

玉真长公主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来。

其实这个时候,她心里比谁都不好受呢。

话说那夭下午,她可是在李曦的腿上坐了接近两个时辰,两个入之间或许并没有挑明了就要男婚女嫁的怎么样,但是那股子暗地里的情愫,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了。而之所以玉真长公主修持多年,却在李曦面前逐渐被剥开了坚硬的外壳,渐渐地在他面前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女子,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李曦已经直言回绝了咸宜公主。

一直到现在为止,玉真公主都很回味那夭下午的时光,觉得那是自己此生至今乐的时候了,虽然不至于一个下午的功夫,她就会联想到男婚女嫁上来,而且事实上来说,之所以在李曦摆明了说不能跟皇家结亲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要被李曦打动,是因为她就已经存了此生不婚嫁的心思了。

在她想来,或许两个入能一直这么保持一种师姐师弟的关系,偶尔偷腥一般地品尝一下那种旖旎的小暧昧,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把心交给李曦,把此生交给修道,或许这么说来,作为一个出家修行的女冠,有些不够虔诚向道,但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师父不是也说嘛,夭道,即入道。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李曦不能跟李福儿有什么瓜葛。

李福儿,可是她的亲侄女啊!

虽然她不会嫁给李曦,但两个入毕竟曾有过那般的暧昧与旖旎,而且她内心里还希望两入之间这种奇妙的状态能够延续下去,如果李曦再跟李福儿有所纠缠的话……夭哪,这种事情都不消说,只要想一想,就让入觉得有一种十恶不赦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很重要的一点,还有一点,虽然玉真长公主一直刻意的压制,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占了不少的份额,那就是,吃醋。

女入嘛,哪有不吃醋的,即便对手是自己的侄女儿,该吃的醋一样少不了。

只不过在某种很有可能会到来的巨大道德压力面前,她选择性的把这种情绪给压制了下去而已——这一点都不奇怪,女入是一种既感性又理性的动物,至于什么时候感性什么时候理性,则是完全根据她们自身的需要来决定了。

只不过呢,虽然她也吃醋,但她毕竟不是宋果奴,她今年可是已经三十二岁了。所以,虽然第一次开始品尝女入吃醋的滋味,但她仍然能够把一些东西隐藏起来,不至于被入看破了端底。

在冲自己的侄子寿王李清叹了口气之后,她便又笑道:”子曰与福儿前嫌冰释,总归是一件好事,走吧,咱们都过去,一起说说话。”

宋果奴巴不得她这么说,于是便当先的就冲着小亭子跑了过去,看得玉真长公主一阵无奈,心想:好吧,这又是一个,而且已经都明显到这个地步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要在心里叹气:自己为谁动情不好,怎么偏生的就为他动了情?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毁了自己十几年的清修不说,这关系……也太乱太复杂了!

几个入走回亭子的功夫,李曦早已发觉,便笑着冲宋果奴道:”果奴,怎么样,转悠了一圈,可有什么收获?”

宋果奴闻言一边走进亭子一边撅起嘴儿来,”还说要陪奴奴赏雪呢,都信誓旦旦的答应过了的,结果你都不搭理奴奴。”说完了,她犹自忿忿不平地冲咸宜公主李福儿看过去。

虽说此时的李福儿早就不是几个月之前的那个李福儿了,但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女孩而已,此时初次品尝到爱情的甜蜜,正是她最最惬意的时候呢,突然就被宋果奴给插了进来,而且还用那种眼神儿看着自己,她如何受得?当下说不得那双比之琼瑶戏女主角都毫不逊色大眼睛就瞪了回去,眼中满是高傲的挑衅:就凭你,还想跟本公主抢?你凭什么?

宋果奴撅着嘴儿看着她,她虽然性子跳脱不羁,但毕竟出自宋老相公的家传,这女孩子嘛,性子相对来说还是温驯的,又哪里敌得过此时意气风发的公主殿下,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败下阵来,只好一脸委屈地看向李曦。

这会子李曦正让她那番话给说的尴尬呢,又正好瞧见她这副表情,眼看着两个女孩子当着自己的面为了自己而掐架,这可真是令入苦恼的幸福。

于是李曦很无耻的摆摆手,”我说两位大小姐,眼神真的杀不死入的,别瞪了好不好?那这样,果奴,待会儿我就陪你踏雪访梅,如何?”

宋果奴闻言甜甜一笑,一步跨过去,就抱住了李曦的胳膊。她一笑,细长而妩媚的眼睛就弯成月牙儿一般,端的是几千年来不管审美观怎么变化都稳坐美入榜前三名的美眸,看一眼虽不至于就魂飞魄散,但至少也是色授魂消。

最关键的是,抱住李曦的胳膊之后,她还冲着李福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道:”就知道小师傅最疼奴奴了。”顿时把个李福儿气得恨不得当场跺脚。

这个时候,玉真和寿王李清已经进来,而杨洄也跟着走了进来。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姐妹舞,小蛮腰

第二十三章姐妹舞,小蛮腰

尽管在刚才杨洄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带了绿帽子一般的羞辱,但大户人家出身,教养沉淀的极足,再说了,他心知肚明,虽然两个人已经是那么一副亲昵的举止态度,但最后李福儿要嫁的,却未必就是李曦,而他,也并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进了亭子他便走到李福儿身侧,铁青着一张脸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来,低声下气地道:“福儿,说好了要陪你赏雪,咱们还没怎么转呢,这玄都观的后院颇大,不如咱们再去走走。”

话说,李福儿这会子正在气头上,跟宋果奴个小丫头别苗头,她刚刚才输了一阵,这让她心中如何能舒服得了,于是这会子说话呛气,话说的声音就大了几分,态度也直接了几分,犀利了几分,当着那么几个人的面,她就差直接吐到杨洄脸上了,“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叫我福儿,福儿也是你能叫的嘛”

杨洄的脸再次铁青,连刚才挤出来的那一点笑容都消失不见。

这时候玉真公主李持盈闻言瞪了李福儿一眼,赶紧出来打圆场,“福儿,行了。总算是你跟子日误会冰释,这是好事儿,呃,这里太冷,不如这样,就在我那玉真别馆里,今日姑姑设宴,请你和子日,还有清儿、杨公子、宋小姐,大家都过去,如何?”

宋果奴闻言第一个开口,她抱紧了李曦的胳膊,紧张兮兮地说:“小师傅还没有陪我踏雪访梅呢”然后回过神来,她可爱地吐了吐舌头,道:“谢谢长公主殿下,等我们踏雪访梅一番,估计就要到中午了,正好,奴奴还没去过长公主殿下的玉真别馆呢”

她这么一开口答应,事情就定了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现场几个人没有一个回绝的。于是,在几个人三三两两地散开赏了一阵子雪之后,大家便出了玄都观,各自坐着自己的马车,来到了玉真别馆。

玉真公主虽然修道,但是一来道教的规矩没佛门大,二来么,玉真公主是皇家贵胄,堂堂的公主,自然也没有人会认真的要求她必须要怎么怎么样,所以尽管出家修道,但是在一些生活饮食上头,她并没有丢掉一位皇家公主应有的享受。

甚至于因为她喜欢来往交际一些文人名士,经常会设宴邀请大家到她的别馆之内饮酒赋诗,所以她这玉真别馆里,还真是认真的养了十几个技艺出众的厨娘,这些个人,各个都能整治的几手好菜,甚至连玄宗皇帝到此吃过之后,都赞叹不已。

只不过呢,大家上午赏了雪之后来到玉真别馆,除了李曦之外,却几乎人人都是憋了一肚子气:寿王李清和杨洄看李曦不顺眼,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果奴则是相互看着不顺眼,至于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好吧,她也是看李曦不顺眼,只不过,还不算太严重,她只是有些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和李曦,以及李曦和李福儿,再以及自己和李福儿之间的关系。

这肚子里带着那么多不痛快,大家彼此都看着不怎么对付,这酒宴再好,现场的气氛也就不免要闷闷的。更何况众人到了之后,几个道童安箸顿盏已毕,李曦刚坐下,宋果奴和李福儿就互不示弱地分开左右直接在李曦两侧坐下了,坐下就坐下吧,两个人还别着苗头一般的,一人抱住了李曦一条胳膊。

这样一来,李曦固然是有些幸福的苦恼,但杨洄却是气炸了肺,连带着玉真公主李持盈和寿王李清的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

宴席就这么闷闷的开始了,大家都无心吃东西,只是低头喝酒。

而宋果奴和李福儿,就这么公然的争奇斗妍,这边是一口一个“小师傅”倒酒夹菜,那边李福儿不肯服输,虽然她可以一口一个“子日”的叫,听着也挺亲近,但是怎么都觉得不如“小师傅”这三个字更显亲昵而痴缠。

于是,她就加了倍的生气,半边身子只是挂在李曦身上,什么公主不公主,仪态不仪态的,却是顾不得了,只是怒气冲冲地始终瞪着宋果奴,那模样儿,简直就是十足的就是一个小醋坛子。说到底,不管女人再怎么心性沉稳了,一旦吃起醋来,几乎无解。

到最后,玉真公主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才板起脸来,开口道:“福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若是叫你父皇看了去,看他以后还疼你不疼你。”

虽然当初有那么一段时间,李福儿很是心灰意冷的觉得父皇已经不疼自己了,连问他要个李曦他都犹犹豫豫的,但是毕竟,玄宗皇帝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无比高大的,作为一个既宠溺她宠溺到几乎不问理由,同时有些时候又非常严厉,让她既敬且畏还要忍不住亲近。所以听了玉真公主这句话,她撇了撇嘴儿,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心里暗暗发狠:宋家这小妮子,居然敢如此无礼,等将来……哼……哼……

而这个时候,宋果奴虽然出身不如公主高贵,却反而是最最自由的一个了,她出来之前,虽然阿爹板着脸呵斥了一番,叫她不许如此轻浮的一个女孩子老是自己跑出去约了男人如何如何,但是她不怕,因为爷爷支持她,有老爷子发话,阿爹不敢把她怎么样,甚至都没办法拦着不让她出来,而到了这里,就更是无人管她。

所以此时看着咸宜公主李福儿一脸吃瘪的模样儿,她心中格外雀跃,有着一种非常兴奋的胜利感。冲李福儿丢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儿之后,她正要把身子再贴过去几分,气一气这个抢人家小师傅的刁蛮公主,但是这时候,李曦却借着举杯的功夫,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

笑话,若说调戏玉真公主李持盈,是出于一个御姐控实在忍不住心中对shu女的向往,而刚才使出手段来哄咸宜公主李福儿开心,则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李福儿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打动了他的话,那么对于宋果奴,他就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对玉真公主,他是有些明知不可为而忍不住,对于李福儿,他是冲动了之后有些懊悔,但是面对少女的热情,懊悔之后,他又有些忍不住要继续心动。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知道,自己跟这两位皇家贵女,都是不可能的。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此后自己还是会忍不住要过去找玉真公主,但是很显然,他眼下还并没有把人家姑侄俩一口给吞下去的野心。

因为就在前面,还有一个更吸引他的杨玉环呢

对他来说,不可因小失大。

四大美人之一,羞花之貌,无论如何也能一个顶两个了。

但是宋果奴……就没那么简单了。

面对这个清纯、可爱、执着、调皮、聪慧而且还一门心思往自己身边靠的女孩子,他心里当真是喜欢的什么似的——有这样一个小妹子一般的可人女孩喜欢你,又有谁会不高兴呢——而且,宋果奴虽然也出身高贵,但她的身份毕竟没那么敏感,对于李曦来说,有了张果老这位座师打底子,往上高攀一下,像宋家这样的门第,他也并不是够不着。

但问题是,宋家的女儿,一代贤相宋璟最疼爱的宝贝孙女,会嫁给李曦做妾吗?显然不可能,那么,做妻子?婠儿怎么办?

所以,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再怎么让他难以割舍,他心中还是有着一条明确的线摆在那里,不越线,他就可以忍受,反而是宋果奴,让他犹豫不决,却又苦无良策,头大无比。

端起酒杯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想:要不然,老子发个狠,把她们都娶过来?反正老子要命一条,就算是娶了玄宗皇帝的妹子又娶了他的女儿,但只要是事情做出来了,他也未必就会把自己怎么样吧?难不成,杀了自己,让她们刚嫁人就守活寡?

但是又一想,不成不成,唐朝历史上把驸马杀了给公主另外择婿的例子多了去了。

或许……只是或许哈,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跟历史上的安禄山那样执掌一方牛耳,连玄宗皇帝都不得不频繁的示之以恩来怀柔之,这事儿才会有那么一丝可行?

想着想着,他的思路就又拐了个弯儿,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然后,他一杯酒喝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一瞬间,吓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自己之所以能得到玄宗的器重,之所以能年纪轻轻的就开始上位,说到底,靠的就是那一篇削藩策的奏章,但问题是,这事情眼下还隐秘着不为人知,一旦到了某一天,这件事情被揭出来,甚或,玄宗皇帝在帮助自己攒够了资历之后就把自己推出来,让自己主持削弱和裁减边镇的事宜,那到时候,岂不是天下边镇都要恨死了自己?

他们恨死自己还无妨,这是早在上书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的事情,但问题是,如果到那个时候,藩镇也削了,玄宗皇帝也把大权收起来了,却为了平息大将和边镇们的怒气,一脚把自己踢开……怎么办?

历朝历代,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可不少啊

想想看,光是成语,就有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等等诸多,可见这种事情,在中国的大地上是多么的盛行

而玄宗皇帝雄才大略,更是因为在复杂的宫廷政治斗争中获胜才登基称帝的,关键时刻,只要需要,这种狠手他绝对下得去

如果玄宗皇帝一脚把自己踢开,那么,即便再怎么被削弱了,那些边镇的大将们手中毕竟还是有兵有钱的,到时候出于泄愤的目的,他们还不是想怎么收拾自己就怎么收拾自己?

这么一想,怎不让李曦一身冷汗

那么……该怎么办呢?

李曦把口中的酒咽下去,却还是觉得一阵子的口干舌燥

若削藩,必成孤臣,孤臣,在几千年的历史上,可是素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商鞅,如此雄霸的大人物,就是因为在变法中得罪了太多权贵,所以,他最终被车裂;晁错,那可是汉景帝的老师,就因为提出削藩,结果诸侯一下子怒了,汉景帝当时就没撑住,晁错当时就被弃市……太多了,太多了……

而李曦,绝对不愿意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眉头紧皱的同时,他缓缓饮下杯中酒。

就在这时候,离他最近的宋果奴倒是并没有发现他那突然而来的异常,只是在被李曦巧妙的挣开了手臂之后,她的眼睛在在座众人之中转了一圈,正好就不出所料地碰到了李福儿不屑地冷笑:刚才你不还得意么?现在如何?

随后她收回目光,就在李曦刚刚放下酒杯的时候,突然盈盈站起,道:“小师傅,若宴而无舞,则不成宴矣,奴奴敢献舞于小师傅。”

“哦?”李曦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有什么艺术天分,上辈子当个小白领,也没那个闲钱跑去剧院里看什么舞蹈表演,所以压根儿就不懂这个。来到大唐之后,参与了不少次宴会,这个年代的舞蹈倒也见识过,再说了,花奴姑且不论,至少武兰的舞就跳的非常好看,所以对于这个年代的舞蹈,李曦倒不算是完全的文盲,可以算是粗粗的有所了解了。

这时候一听宋果奴要献舞,虽然明知道她肯定就是要跳给自己看的,但是听她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一副眼中根本就没有看到其他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让李曦心中微有得意之感——不管是谁,面对一个可爱少女这样子的公然示爱,甚至不惜当场出席为你起舞,心底里这份虚荣的满足,都是少不了的,李曦当然也是如此。

看看宋果奴脸上那婉转可爱又清媚喜人的模样,李曦忍不住暗地里鄙视自己:我x,你怎么说也是个穿越者吧,自诩自己比整个时代都领先了一千年,怎么竟是如此的没有担当,人家女孩子都这么示爱了,居然还要犹豫不定,你穿越之前那些霸气的后宫思想跑哪里去了?怕这个怕那个,有什么好怕的,为了自己的女人,为了得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谁惹你,你就想办法弄死谁不就完了

后世西夷有位著名的社会学家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他说,任何雄性生物,包括男人在内,终生都是为了两项权利而奋斗,一是生存权,二是**权。而生存下来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所以对于雄性生物们来说,**权的争夺,是可以不惜一切的,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燃起熊熊烈焰的火种。

而具体到李曦身上来说,他不是什么有太大野心的人,在原来的都市中,他作为一个小白领,满打满算的幸福生活也不过就是买一套房子,娶个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老婆,再生个儿子而已。穿越过来之后,有了在蜀州经商和从政的开门红,他的野心也不大,充其量也就是想要顺着杨花花这根线摸到老杨家去,最终能把杨花花和杨玉环这对姐妹花揽入怀中,他那点小小的野望也就已经得到了满足了。

但是,时至今日,先是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以及宋果奴,都让他百般纠结,然后又突然联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他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未来的命运,谁好预测?人生一世,若是连自己喜欢的都不能拥有,只是想这个顾虑那个活的小心翼翼,却又有什么意思?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既然是我喜欢的女人,而对方也喜欢我,那就该勇敢的伸出手,拿过来

这么一想,倒真是有些意气素霓生的意思,突然之间,他就觉得心里一下子豁亮了许多,似乎此前这些日子的小心谨慎所带来的憋屈感,也都随之消散个干净

当下李曦一摆手,笑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好,美人一舞,足以下酒矣”

宋果奴闻言媚媚地一笑,起身离席。

他是宋璟的孙女,身份高贵,虽说大唐风行歌舞,但她的身份在那里放着,除非是某些特殊人物和特殊场合,否则,她可是绝对不会献舞的。

毕竟对于上层社会来说,宴席之间的歌舞不可避免,但却只是属于倡优之流该做的事情,大家闺秀豪门贵女,哪里能动不动就出来给别人跳舞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若是愿意为某人主动献舞,那么就已经可以肯定的说,她已经非常的喜欢这个人了,就连公然为之献舞都心甘情愿。

李曦心中明白这些,所以,他的眼神也就越发的坚定了起来。

丫丫个呸的,人生嘛,就得快意行事才过瘾,顾虑太多了反而没什么意思

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的功夫,宋果奴已经宽去了外罩的云锦大氅,也把下身厚厚的棉裹群解了下来,随手交给一旁的小道童。

玉真别馆之内一如兴庆宫中,每到冬季天冷之时便会在主人经常起居坐卧的地方燃起地龙以取暖,所以此时宋果奴宽衣解带之后,虽然开始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也谈不上太冷。

于是,她一身盛装,上身穿撒花泥金窄袖滚云小衫,下身则是一条逶迤百褶的蜀锦裙子,峨峨云髻,笑靥如花,轻舒玉臂,欺梅赛雪,款款动步,蜀锦飘飘,尤其是当她盈盈回眸之际,那小蛮腰以一个惊人的弧度张弛着,越发衬出一个花季少女那诱人的曲线。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大吃一惊,赞叹不已。

谁都不知道,原来宋璟的孙女竟有这般舞技

但是就在这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就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时眼睛盯着场中媚光四射的少女宋果奴,冷哼道:“宋小姐一人独舞,究竟还是少了些意趣,不如本公主陪你舞上一番如何?”

他口气中倒是有些问询的意思,可是当众人闻言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却都是明白,她压根儿就是决心要下场与宋果奴斗一斗舞技了,就在说话的功夫,大氅已经被她随手丢开。

然后,她款步下场。

一个堂堂的公主,千金之体,居然下场与人斗舞,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很没规矩的事情了,更何况在场众人都明白,她之所以要选择与宋果奴斗舞,其实就是为了在李曦面前与宋果奴斗美——一个堂堂公主,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而选择以舞技媚人,顿时就让寿王李清忍不住心中大怒,他当即拍案而起,“福儿,不要胡闹”

李福儿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一边脱衣服一边迈步下场,竟是根本就对他的话不予搭理。

李清见状忍不住为之愕然。

这个时候,玉真公主李持盈给她使了个眼色,他最终还是只好无奈地纷纷坐下,同时,他冲着李曦的方向恨恨地看了一眼。

而这个时候,亲眼见识到咸宜公主的疯狂之后,杨洄的脸上已经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了,当下他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大口喝酒,同时,他不断地做着深呼吸,似乎是在压制自己胸中蓬勃的怒气。

而这个时候,李曦心中已经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目光在众人身上走过一遍,将玉真公主李持盈,寿王李清,和杨洄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他忍不住想:好吧,我决定,为了她们两个,我决定要得罪你们两个了

于是,当李福儿刚刚下场,才堪堪准备起舞的时候,李曦已经慢慢地站起身来,手中端着酒盏,缓缓地开口道:“福儿,果奴……”

等到场中的宋果奴和李福儿都转过头来,纳闷地看着他,他才继续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只是……给我三年的时间可好?三年之后,若你们还能像今天这样想,我李曦就算是掉脑袋,也一定要把你们娶回家”

众人闻言愕然。

把宋璟的孙女,和当今的公主,一起娶回家?

三年?

李曦疯了么?

你以为你是谁

但是这个时候,李曦却冲场中的两个女子遥遥一举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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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醉卧师姐膝

第二十四章醉卧师姐膝

“喂,你想作死啊,知不知道,你当场那样说,都用不了今天,昨天晚上消息就肯定已经传到兴庆宫去了,你说,我皇兄知道了,会怎么想?”

“难不成……他会很生气?然后一气之下,就说,既然你非要同时娶两个,那我这里还有一个妹妹,叫做李持盈的,你也顺便娶了去吧”

“你……别混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喂,我这就是说正经的呀,只要陛下敢这么说,我立马就答应……嘶……你这是跟谁学的,怎么你们女人都会这一手……嘶……好,好,好,你说,你说……”

“皇兄那边会不会震怒且放到一边不提,你这样当众开口说要同时娶福儿与宋小姐,让她们两个听了怎么想?你没看当时她们的脸色都是一变吗?还有,你这么说……唉,总之,只要是稍微跟这件事有点关系的,估计都会让你给得罪遍了”

“没事啦,只要我还没有得罪师姐你,其他人怎么想,都不必去管他”

“你……这里那么多人,你别动手动脚的,叫人看见,呀……你……快、快放开……”

……

……

老柳炙羊肉,乃是长安小吃中的一绝,据说就连当今皇上的弟弟岐王,都很喜欢这老柳家的炙羊肉,称赞其“虽国手不能为也”,因此,老柳家的炙羊肉店虽然才只在长安开了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已经在长安的无数家小吃店之中独占鳌头了。

一场大雪之后,天气渐渐放晴,但是雪一融化,天气反而更加凛冽起来,左右衙门里无事可做,李曦便想起曾经听庚新介绍过这柳家的炙羊肉,心里寻思着冬天吃羊肉那是大补,便干脆坐了马车跑到玉真别馆去。

然后,他邀了玉真公主李持盈一道儿,两人都穿了常服,出来闲逛吃馆子。结果坐下来等菜的功夫,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的玉真公主就忍不住说起了昨天的那件事。

虽则李曦的插科打诨没正经又是气得她够呛,但她到底还是挡不住李曦三两下耍流氓,等到她费尽力气哀求着,又赶上店里的伙计来上菜,李曦这才总算是把手收回去了。

她整了整衣服,满脸的羞红,狠狠地剜了李曦两眼,然后便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不出意料,即便是我皇兄不找我,到了下午,惠妃娘娘也肯定会派人来传我入宫的,到时候,你让我怎么说?”

李曦想了想,“没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时候另一个小伙计端了一个好大的盘子上来,嘴里唱着,“客官,刚刚离火,保管外焦里嫩,您快尝尝。”却是今日点的主菜,这店里拿手压轴的两只炙羊腿。

盘子放下,李曦拿起盘中的小刀,利落地削下七八片,盛在一个小碟子里递到玉真面前,道:“那边碟子里有料,沾着吃”然后一边再动手忙活自己那一份,一边才继续道:“其实在我看来,就算是我那番话传到了陛下和惠妃娘娘的耳朵里,陛下也未必就会生气。”

顿了顿,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羊肉,咀嚼几口,大赞了一番,这才又道:“要认真的说吧,我娶福儿,他们都并不是不同意,只是因为陛下想要用我,而我也更愿意为朝廷做些事情,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若在此前,我不喜欢福儿,那我自然是不肯为了一个什么狗屁驸马都尉而娶她,但是现在么……只要陛下愿意,驸马都尉就驸马都尉吧,不用做事情了,还有好吃好喝的,还有美人相伴,人嘛,怎么还不是一辈子呀”

这个当节,玉真公主只吃了一小块炙羊肉就停下了,双手托腮支着,专心致志的看着他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她才忍不住撇嘴,“叫你说的好容易,驸马都尉、驸马都尉,在你看来倒真是一钱不值的官儿了,你知道,有多少贵家子弟削尖了脑袋想做驸马都尉吗?”

“那是,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俸有禄,而且还是直接的正二品,虽说手里头权力有限,但地位高啊,其实现在想想,我觉得吧,或许做个驸马都尉,每天没事儿了喝喝酒看看书,倒蛮适合我的性子的,我只要一做官……你瞧,我这才当了两个来月的江淮转运副使,上上下下,戳了多少篓子,满朝上下议论纷纷,唉……”

玉真听到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子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李曦扭头冲她笑笑,从自己碟子里夹起一块羊肉来,在小料里滚了一下,伸手递到她嘴边,竟是摆出这么一副要喂她吃东西的架势,要知道,便是在夫妻之间,这也属亲密之极的动作了,更何况眼下她们是身处人生噪杂的店铺里,周围还指不定有没有人看见呢,玉真公主可是从不曾经历过这个的,当下就忍不住再次红了脸。

她左右里看看,微微摇头皱眉,不敢吃,还打眼色示意让李曦收回去。

李曦也摇摇头,然后便直勾勾地看着她。

迫于无奈,玉真飞快地一探头,把那一块羊肉接到嘴里,然后做贼心虚一般四处看,发现压根儿就没人关注她们,这才又羞又喜地瞋了李曦一眼。

至于这羊肉是什么滋味,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去品尝了。

而这个时候,李曦又夹了一块羊肉放到自己嘴里,咀嚼一番这才又缓缓地开口,道:“师姐你问我是不是真心话,我说不是。其实那天我更想说,我真是想同时把师姐也娶过来……”

玉真公主闻言娇靥艳艳,嗔他道:“你又胡说……”

这一次李曦没有再开玩笑,想了想,他脸色逐渐沉静下来,缓缓地道:“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自然是梦想之中的最高境界,我也不例外,但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容易呢所以,于其两边都够不着,不如就奔着一个去吧,总好过两手空空,所以呀,我就单选醉卧师姐膝好了师姐,你说好不好?”

玉真公主闻言瞋了李曦一眼,又叹了口气,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如果你打定了主意要这样……那也好。只是,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待福儿才是,不可辜负了她。”

李曦闻言眉毛一挑,强硬地道:“还有你,我也不会辜负了我的好师姐。”

玉真公主闻言看看他,摇了摇头,道:“子日,你莫胡闹,我今年都三十二岁了,已经是……唉,再说了,福儿是我侄女……”

李曦看着她,似笑非笑,问:“那,我若是娶了福儿,你准备怎么办?”

玉真公主闻言脸上一滞,半晌之后,才扭开头去,脸上已是一片晦暗,低声道:“我早已决意一生向道,如果你娶了福儿,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从此之后,便只是堪经修道便是,正好可以再也不问这红尘之事了……”

李曦摇头,“不行,我不答应。”

玉真公主闻言扭头看着他,脸上有些气不过,“你……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不答应?”

李曦自顾自的吃东西,过了一会儿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就算是娶了福儿,你也不许躲着我,不然的话,就算是你躲到你师傅那王屋山去,我也要去把你抱回来”

说着,他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羊肉递到玉真公主的唇边,玉真公主见状恨恨地瞪着他,李曦却不为所动,只是道:“师姐,你骗不了我的,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吗?我敢保证,最近这几天里,你笑的肯定比此前的三十年都要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喜欢我”

李曦这句话正中了玉真公主的软肋,她闻言霎时间脸色雪白,犹豫了半天,才凄然地道:“子日,你莫胡说,若是你想要娶福儿,那我就是你的姑姑,咱们……”

李曦闻言撇嘴,“自古以来男盗女娼,这事儿还稀罕了?别的不说,单说你的祖母则天皇帝,由父而子,先后侍奉两代帝王,这个不是我胡编吧?再说你的姑母,太平公主,她可是与则天皇帝母女两个共用一个面首……”

“子日,别说了……”李曦这揭开的是大唐皇族老李家的丑闻,而且还是近几十年的风云人物,玉真小时候都见过的,对她们的事情,自然不陌生,但是这个话虽然不假,李曦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李曦耸耸肩,“不过就是一点骂名而已嘛,其实也就是在人前,会有人非议几句,到背了人的时候,他们不定怎么意yin呢再说了,我就是乐意娶你们姑侄俩,让他们说,谁爱说谁说,谁爱议论谁议论去,能伤的了咱们什么?”

还别说,李曦这一番歪理,愣是把玉真公主给辩得哑口无言。

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上阴晴不定,满面纠结,末了只好叹了口气,道:“子日,咱们还是别说这件事了,好吗?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只要是你跟福儿,我就……不行,不行……咱们不说了,好吗?”

李曦挑挑眉毛耸耸肩,笑道:“好,那今天就不说了,来,把这一块吃了。”说着,他手里夹着肉的筷子又在玉真公主面前晃悠起来。

玉真公主无奈,最终还是拿嘴接了过去,李曦这才笑起来。

“你放心,师姐,我不会逼你的,咱们慢慢来,好吗?”

犹豫半晌,玉真公主无奈地点点头。很快,她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问:“对了,子日,我记得好像听说过,你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一门亲了,好像是一位姓柳的姑娘,对么?要是你娶了福儿,准备那边怎么办?”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李曦还真是头大,于是他也撂下筷子,直揉眉头,“婠儿是与我从小订了亲的,我自然不能毁约,再说了,婠儿秀婉大方,甚得我心,我是一定要娶她的”顿了顿,他叹了口气,看着玉真公主,问:“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玉真闻言扑哧一笑,“亏你还知道自己贪心”

说说笑笑之间,她的心情心情倒是又好了起来。

而李曦深知,眼下自己也只是把目标定了下来而已,要想左拥右抱,又能升官发财,前面路漫漫而修远兮呢,所以,他也并不着急,当下便只是说说笑笑的跟玉真一起吃东西。

玉真公主眼下的心里显然是矛盾的紧,对于她来说,初识感情滋味,自然是万分珍惜,不舍得放手,但是偏偏的,即便李曦甘愿放弃志向,此生只为红颜消磨了,这里头却还牵涉到自己的侄女李福儿,倒不是她自卑,实在是即便是在她看来,显然还是李曦与李福儿更般配了一些,无论模样儿还是年纪,两人都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

那么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就堪称尴尬了。总不成李曦娶了自己的侄女,自己还跟他继续亲亲我我吧?那自己还成个什么了?

但是若让她就此放手吧……别看说起此事的时候,她对李曦说的坚定之极,但其实,她的内心里却是不舍的紧呢。

因此,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之下,只要李曦不提两人的以后,只要不提同时娶她跟李福儿,那她就干脆的不往那方面去想,不管是掩耳盗铃的欺骗自己也罢,还是只求个暂时心安也罢,总之,一旦离开了这个话题,两人很快就又如漆似胶起来。

这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李曦要重修广通渠的事情,进而又不知不觉的就提到了如今朝中的宰相之争,玉真道:“我知道你在蜀州的时候拜过一位座师,就是你们蜀州的刺史周邛,我也知道此人少年得中进士,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神童才子,据我所知,他娶的就是张九龄的小女儿,这样说来,你该算是张九龄的徒孙,想来你更希望九龄公能够拜相了?”

李曦笑笑,“我不光希望九龄公能够拜相,我还希望适之兄,或者贺老神仙,再不然苏晋苏大人,又或者是裴耀卿裴大人他们之中也有人能拜相朝中有人好做官嘛虽然我负责疏通漕路,乃至重修广通渠等事,都是陛下钦点的,不管是谁坐了宰相的位子,都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与我为难,但到底还是自家人做了那位子会更好说话些不是?”

玉真闻言莞尔,道:“你倒是贪心的很,若说九龄公么,据我看来,倒是有个七八成把握,但是李适之刚刚才任御史大夫,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其他几个,不管是贺知章,还是苏晋,他们都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反倒是你说的裴耀卿……”

顿了顿,她突然道:“对了,是不是因为他是你那江淮转运使司的正牌官儿,所以你才盼着他能拜相?叫我说呢,他现在做着京兆尹,兼任你那江淮转运副使,或许会给你些手边上的照顾和支持,他若拜相,诸事入手,倒不见得还会那么帮你呢不过,还别说,若论皇兄用人的性子,此人倒也并不是没有希望。”

李曦笑笑,心想玉真对自己这位兄长倒真可以称得上是了解极深了,只听对这几个候选人的点评,便有一针见血之能。而且,她的推算与前些日子罗克敌的推算,也是大差不离。

这时候,玉真公主便接着说起宰相人选的事情来,连带着又说起了前些日子他去兴庆宫,见自己皇兄也是一副踌躇难定的模样,而前些天,甚至还曾有不少人登她的门送礼求人情,希望让她帮忙在玄宗皇帝面前美言一二,后来都被她给一一婉拒了,连人都没见,直接打发走,并且严令不要再来,否则就要把名字告诉给陛下,这才把那些人吓退。

若在以前,李曦所知道的那个长公主殿下玉真仙长,可是没有那么些话说的,只是最近几天以来,初尝情爱滋味的她似乎一下子从那种定静的修道思维中解脱了出来,在别人面前还不显,每当她与李曦独处时,便总喜欢像个小女孩一般说个不停。

这时候说着说着,她便提起宰相人选中一个很热门的人来,道:“你莫要小瞧这个韦縚,他在朝中多年,威望素著,而且在太常卿职上,他也可称得是长袖善舞,上上下下,不拘是皇族,还是朝中百官,他都有交往,风评极佳,眼下萧韩致仕,他在朝中的呼声也是很高,丝毫都不逊色于九龄公”

“当然,你也知道,其中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他素来与太子那边走的比较近乎,因此,朝中上上下下,总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甚至我听说,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有人在背地里议论,一旦我皇兄百年之后,太子得等大宝,他就将是第一任宰相无疑了。”

“而且就在这次萧韩二人致仕之后,已经有人在说,若是他韦縚上位,那么等到将来太子即位,正好可以保证朝纲的稳定,正是大大的善政……”

听到这里,李曦不由得冷笑,道:“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他韦縚就绝对上不去了”

玉真公主闻言诧异,纳闷地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当下李曦便耐心的跟她解释分析,“这韦縚素有人望,这是好事,呼声很高,这也是好事,据我想来,能有这等声望,此人的水平就算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所以,对于他出任宰相,估计即便是陛下也曾动过心思。但是,他错就错在,不该拿太子出来说事儿”

玉真公主闻言更是不解,皱着眉头问:“此言何意?”

李曦道:“你想,不管是谁做皇帝,最忌讳的是什么?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觊觎自己的皇位啊,更别提咱们当今这位陛下……哦,对了,他是你亲哥哥,你更应该了解他。他当初先是参加政变,把自己的祖母赶下台,然后又帮助先皇把你们的皇伯父赶下台,到最后……”

到最后,李曦自然就实在是不便说起了,那就是玄宗皇帝又把自己的老爹都赶下了台,其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做皇帝——当然,他不说,玉真公主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还是忍不住要纳闷,于是问:“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的皇兄年少气盛,窃望皇位,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眼下,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几年,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不如此前了,而太子又是他的亲生儿子,预先为自己的太子铺垫一下,这又有什么不妥?”

听她这么说,李曦还真是感觉有些无言以对。

历朝历代,越是有能力的皇帝,就越是对自己手中的权力恋栈不放,远了不必说,隋炀帝弑父,唐太宗杀兄,都是很鲜明的例子。

而如果历史不被改变的,几十年之后安史之乱一起,某个名字叫李亨的家伙就会乘机称帝,然后,安史之乱平定了,他想尽办法把自己的老爹唐玄宗从剑南道弄回了长安,三年之后,原本身体还算不错的唐玄宗就被鱼朝恩给逼死了……

权力的斗争,向来都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而皇位的争夺,又是其中最最惨烈的极端。至于什么儿子可以对父亲下手,父亲却未必会对儿子如何之说,就更是不靠谱的很。

李适之的祖上承乾太子,难道不是唐太宗的儿子吗?至于武则天,为了皇位,不也是先后宰掉了自己两个儿子?只有中宗和睿宗,装疯卖傻的,让她以为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这才活了下来?至于唐玄宗,李曦虽然历史白痴却也知道,在李亨登基称帝之前,玄宗皇帝可是无数次都想除掉他来着,多亏了李亨几十年如一日的行事低调,这才面前苟活下来,直到安史之乱爆发,玄宗的权力和威望都跌到了一个最低点,他才趁势而起……

可是,这些东西,怎么跟玉真说?

当然,李曦也知道,玉真公主生于宫廷斗争之中,对于这种争斗,其实她的认识比之其他人,已经是要深刻了许多的,但是,不管是出于对自己兄长盲目的信任,还是出于对自己子侄辈的爱护之情,这些东西都毫无疑问的蒙蔽了她的眼睛。

不过呢,算了,就让她保持这种想法,其实也没什么,女人嘛,单纯一点,算不得坏处。那些比较肮脏的东西,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于是这会子李曦冲她耸了耸肩,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韦縚了,你刚才还想说谁来着?河西节度大使崔希逸?这个人如何?”

玉真公主闻言点点头,“此人,我了解不多,不过,据说在如今的朝堂上,由他入朝拜相的呼声,也是不低。据说这几年在对吐蕃之战中,他很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因此,就连我皇兄都很是赏识他。”

李曦闻言默然点头,道:“那或许吧,管他呢,其实,只要九龄公能够拜相,我就该知足了。九龄公如今的威望,在朝中就不是第一,也绝对唯二之选了,他的拜相,当无疑问。”

说完了,他笑着看看玉真,小声道:“师姐,待会儿咱们吃完了,就回你的玉真别馆吧,行吗?”

似乎是从李曦的眸子中看出了一些什么,玉真当即便有些扭捏,刚才还一副大家风度地点评众多朝中大佬,此时闻言却怯怯地低了头不敢与李曦对视,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话,而且声如蚊讷,“子日,这样……不好的,要么,你答应我,去了之后,咱们只是坐着说话,你不许做别的,那样的话……”

说着说着,她抬起头看看李曦,这才发现李曦原来一直都盯着自己呢,于是她顿时就又不好意思的溜开了眼神儿,讷讷道:“最多……最多就是还像那天那样……”

“那天?”李曦故意问她,“那天是哪天?”

玉真抬起头来瞋了他一眼,“那天就是那天,最多……最多就是让你抱着我,绝对不能再做其他的。你要是答应,咱们待会儿就回去,你若是不答应……”

李曦闻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难道……亲一下都不行?”

玉真闻言蓦地大羞,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这才伸手过来,在李曦的手背上拈住一块肉皮,作势就要拧。

这下子唬得李曦赶紧求饶,“好,好,好……以后绝对不在这种人多的地方胡说了,好不好?等到回去了只剩咱们俩的时候,想做什么不行”

玉真公主闻言又是害羞又是好笑,悻悻地松开他。

话说这个那手指掐人的活儿,可从来不曾有人教过她,但这种招式似乎是是个女人都是生下来就会的,根本就不用学,只需要有那么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情况下稍微的激发那么一小下下,她就立刻的掌握了,而且只用了几次,这技法就纯熟起来……

这时候,她一边羞羞地夹了一块李曦片好了给她的羊肉递到李曦面前的碟子里,一边低了头小声道:“最多……最多就让你再亲几下,好了吧?”

李曦闻言得意地嘿嘿傻笑不已。

正在两个人打情骂俏得最最得趣的时候,却突然听得店铺里热闹了起来。

两人停下吃喝,四下里一打望,就发现不远处的柜台前似乎正有什么事情在发生,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原本坐着吃东西聊天的客人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热闹了。

李曦本不准备搭理这些事情,但是他刚刚拉着玉真坐下,两人说了还没两句话,就听见那边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李曦再次站起来,还没等看清什么,就听见“哎呦”一声,然后,那柜台前密密匝匝的人群为之一散,李曦便正好从人缝里看见,竟有一个店里伙计打扮的人被打趴在了地上,看他捂着肚子,显然,十有八九是被人在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回身冲玉真公主做了个眼神儿,示意她坐着别动,然后自己起身走过去,到了人群外边,也看不清里边怎么了,只是听见一个很嚣张的声音似乎在大大咧咧地说着什么,于是他便拉住旁边一个人的袖子,小声问:“这位老兄,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也是个好事儿的,听见有人冲他打听,便跟李曦说了起来,他嘴皮子挺利索,再加上事情本来也就简单,于是不过三言五语的,李曦就已经听明白了。

却原来,这柳家的炙羊肉店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自己生的不怎么样,却是娶了一个非常水灵的媳妇儿,虽然三两年间,他这家炙羊肉店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多事情甚至都不必他亲自出面打理了,她媳妇儿就更是不必说,但毕竟在刚来长安开店的时候,还是他们小两口儿一块张罗生意的,所以,他那小媳妇儿的美艳,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声名在外,甚至于,他这店铺之所以一开始就那么火爆,有不少人就是奔着看美女来的。

而且,据那人说,这柳家的小两口是打从灵武那边迁过来的,才过来没几年,而他们之所以撇家舍业的迁到长安来居住,其原因就是在灵武的时候,他媳妇儿被当地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给看上了,非要逼着柳家汉子休妻,是以,他们才一路逃到了长安来。

却不曾料想,来到长安之后,尽管他们刻意的低调,他那媳妇儿即便出来见人,也总是刻意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却到底难掩天姿国色,于是,那美名便渐渐在长安传开。这不,前些日子,那小娘子出去买头面首饰,正好就被一位贵公子给看见了,一路追到家里来,知道了他们家的下处,于是,这边开始纠缠了起来,那架势,简直是抵死不休。

而人家小两口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什么非分的要求,但是那贵公子却不肯死心,于是最近一段日子里,便经常打发了人到他们家这店里来闹。今日也是如此,这不,没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店里的两个伙计给打了

这故事让李曦听得皱眉不已,要按说呢,这富贵人家的有钱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这搁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是要知道,这可是长安城啊,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的盯着人家良家女子不放,而且公然的上门找茬儿,这可就是过分了点了。

听得心中不悦,李曦忍不住腹诽:这哥们要泡妞是没错的,人家有了丈夫了,而且夫妻和合,但也架不住你确实喜欢人家,这都没错,问题是,泡妞也是一门技术活好不好?像你这么来硬的,以势压人,做张做势的欺负人,这还叫泡妞吗?这叫欺负人

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李曦也懒得再挤进去看,便转身回去,把事情的缘故跟玉真公主解释了一番,然后,就见玉真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女子……倒也可怜,就因为天生的好容貌,便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生。叫我说,倒不如不叫她生得那般好看,兴许还能得些安静日子过。”

李曦听了,也装模作样地叹息,“是啊,要是师姐你不是生在皇家,那该有多好啊”

玉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失笑,见周围的人都挤了过去看热闹,自己身边无人,便忍不住攥起小拳头在李曦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就你脑子灵,不管说什么,你都能……”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一脸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对李曦道:“子日,要么,咱们帮帮他们吧,总不能看着他们这么恩爱的一对夫妻被人家欺负呀”

李曦闻言眉毛一挑,“人家可是贵公子哦,你就不怕我非但帮不了,还把自己陷进去?白得罪人?……对了,刚才倒是忘了问问,这是哪家出来的混账家伙”

玉真闻言失笑,“怎么,也有你害怕的事情了?也怕得罪人了?你却不知道,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光是皇子之中,鸿儿跟清儿,跟你可不就不对付?”

李曦闻言做张做势,故意道:“也对,咱的后台是玉真长公主殿下呀,怕他个屁”

玉真闻言又是忍不住笑着瞋他。

于是李曦愤然起身,再次过去,还是拉住刚才问话的那人,问:“劳驾,这个人那么嚣张,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公然的欺负人……这到底是那家人物呀?”

那人闻言扭头回身看了他一眼,道:“哪家人物?呵呵,你想啊,敢在天子脚下这么办事儿的,要是没点根底来历,可能吗?据说这人哪,可是当今太常卿韦縚韦老大人的爱子,宠着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据我所知,过不了几天,这位太常卿大人可就要登台拜相了,你想,宰相大人哪,他的儿子,就算是再怎么着,又有谁敢管?”

李曦闻言缓缓点头,“怪不得,原来是韦大人家的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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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盛世之民

第二十五章盛世之民

一听到在这里仗势欺人的居然是韦绦的爱子,李曦立刻就敏锐的把握到了一点什么。

韦绦,可是太子李鸿座下第一人。

当然,按照常理来揣度,仅仅凭借儿女之事,即便儿子再操蛋,要想扳倒他的老子,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一来这韦绦的儿子虽然仗势欺人,到底还并没有作恶到最后一步,二来么,韦绦官居太常卿,那可是九卿之首,地位非同一般,仅仅凭借他儿子曾经意图调戏良家妇女这一条,是压根儿就不可能撼动这等朝中大佬的地位的。

但是,如果不求撼动他的地位,只求能借着这件事,让他在玄宗皇帝那里留下一份“不善教子,子尚如此,其能为何”的印象呢?这样,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而一旦让他在玄宗皇帝面前落下了这么一个坏印象,别的不说,至少他登台拜相的可能,怎么也得锐减五成吧?

韦绦乃是太子李鸿的得力干将,甚至于最近几年来,他一直被朝野上下鼓吹为未来的治世之相,本来就应该让玄宗皇帝这个权力欲极强的皇帝心中忌惮了,李曦暗地里揣摩,或许新宰相的位子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天悬而未决,未必就没有韦绦在朝中呼声太高,而玄宗皇帝不太愿意用他,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把他压下去的原因。

所以,这件事情,可是正正好好的能提供给玄宗皇帝一个极好的借口。

本来有了玉真公主的话在那里,这件事情李曦就已经是准备要管一管的了,现在再加上这么一条,眼下就更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打击了韦绦,让他难以拜相,其实就是变相的打击了太子李鸿嘛对于拆对手的台,李曦可是向来就极为感兴趣的。

只是,眼下这事情要办大发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是了。

当下李曦从那人口中问出这仗势欺人的韦家公子名叫韦闵之后,便回头看了此时正在门口附近一张桌子上对坐的庚新和高升。

庚新往这边凑头凑脸的,虽然不至于过来看热闹,不过他那副想要凑热闹的心思,却都已经写在了脸上。而高升则照例是苦着一张脸,虽然也在看着这边,但是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倾向来。

“这可是个嫉恶如仇性子火爆的家伙呀”李曦暗地里寻思。

他离开人群,慢慢走到门口,见他过来,庚新和高升便先后站了起来。

李曦出行,庚新这个狗腿子和高升这个大保镖自然都是照例要贴身跟着的,只不过李曦想要跟玉真公主过二人世界,所以他跟玉真在里面坐,高升和庚新便在门口处坐。

“公子爷,您有什么吩咐?”庚新哈着腰问道。他见只是李曦自己过来,扭头看看玉真公主还在原地坐着呢,就知道不是要走,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分派。

李曦伸手拍拍庚新的肩膀,道:“你现在马上出去,把马车上的车辕子解开,你骑着马直接去京兆府衙门,我的拜帖你怀里有,见了裴耀卿裴大人,就把这里的事情说一下,就说太常卿韦绦韦大人家的三公子韦闵在这里欺男霸女……其他的话,不用你多说,快去快回,记住了吗?不要去万年县衙门,要去京兆府。”

之所以要去京兆府,而不去万年县,一来是李曦跟万年县那边不熟,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一个堂堂的京县县令,都未必搭理自己,而京兆府那边,自己跟裴耀卿却是好歹有些交情的,想来此时正是合用的时候。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裴耀卿虽说拜相的希望不大,但身为人臣者,尤其是像裴耀卿这样出将入相几十年的大臣,若说他不想登台拜相,那才是扯淡。如果他想拜相,那么韦绦就将是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对手。

而眼下李曦让庚新带过去的,则正是一个可以一举打击韦绦的有力武器,想来那裴耀卿便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也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宰相之位点面子吧?

因此李曦判定,只要听到是韦绦的儿子在这里出丑,那么,他是十成十的必来即便他不来,也肯定会派遣他最得力的手下过来处理此事

而只要他的人一到,事情肯定就会立马被控制下来,接下来,都不用自己说,人家裴耀卿为官几十年,该怎么打击政敌还能不留把柄,他是肯定要比自己还擅长的。

只不过呢,这些东西李曦自然不会跟庚新明白的说出来,再说了,这时候身边还有一个高升呢,有些事情,让他看得太明白了反为不美。

李曦这一番话,让庚新听得有些迷糊,按说这里距离万年县衙门很近,但是偏偏李曦又不让他去,只是让他去离此相对较远的京兆府,于是他就转不过弯儿来了。

不过身为李曦身边那么得力的一个狗腿子,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不管明白不明白,只要李曦吩咐了,那他就马上照着去做。

于是,李曦话音落下之后,他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一声,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扬脖,一杯酒下了肚,然后便冲李曦抱拳,“公子爷,您放心吧,交给小人了”然后便立刻起身而去。

这个时候这张桌子旁边只剩下李曦和高升,李曦扭头看他,见他脸上那一抹吃惊之色至今未褪,见李曦看过来,他也忍不住抬头看着李曦,犹豫了一下,问:“大人,您可是要管这件事?”

李曦闻言皱眉,背起手来斜睨着他,“怎么?你认为不该管?”

“呃……”嘴里打了个突兀,高升心里来来回回翻转了几遍,都觉得自从自己到了李曦身边之后,他便一直都是一副窝囊性子,委实叫人不敢相信,他如今竟是要在街头管闲事,而且对方,还是一位颇有势力的人物。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您刚才说,那欺男霸女的,可是太常卿韦大人家的公子啊,您就不怕……”

“怕?”李曦闻言哂笑,“我当然怕但是我遇上了呀,怎么办?身为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见了这种事情都不管吧?”

这时候,李曦瞥见高升脸上有些动容的模样,便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素来看不起我,觉得我是靠着左拉右拦的人情关系上位的,而且做了官儿,身为中央官员下到地方,却居然缩头缩尾的,没一丝意气,对吧?”

高升是个直性子,有什么想法都能在脸上看出来,当下李曦这话一说,他脸上立马便有些讪讪,不过,他也听出来李曦后边肯定还有话,于是便不错眼睛地盯着他。

李曦道:“但是在我看呢,那不过是一点个人荣辱而已,我是朝廷官员,做官,是为了给老百姓办事,给朝廷办事的,只要事情能办成,别管我个人是不是有威风,我这个官,都是称职的了,而相反的是,如果朝廷让我做的事情我做不成,那即便是有再大的威风,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尸位素餐”

他这一番话,当真是高升从未听过的,因此李曦话音落下,他已然是完全呆住了。当下就忍不住心中震惊:这,便是李大人的为官之道么?

而这个时候,李曦已经又说道:“我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瞧得起我,若干年后,你会知道我到底是凭什么当上这个江淮转运副使的,而现在,你是我的属下,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对得起你从我这里支领的钱俸,就足够了。”

说完了,李曦便静静地看着他。

而高升可一脸的惶然,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如李曦所说,在此前,他确实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李曦的,一来是他觉得李曦年纪轻轻,也没什么功名,又没什么出身,居然就骤然出任要津,那么这个官儿十有八九的是来历不正。

要知道高升可是最讨厌这一套的。他本来攒够了军功,却一直得不到提升,就是因为他不肯给上官说奉承话儿,不肯送礼,而后来他老爹托了人帮他送礼,给他弄了个官儿,他在知道之后,还立刻就挂印辞官,宁可回家讨饭,也绝不做买来的官儿,可见其脾性之刚烈。

虽然架不住老爹的一再催促,他最终还是决定到李曦帐下效力,但是一旦他心里认为李曦的官儿是这么来的,又怎么会瞧得起他?

而带着这样一种对李曦的认识,他随着李曦出行了几趟,又见到李曦在下面那些地方官面前完全摆不出一丝上官的威严来,这心里对他的印象,也就越发的严重。甚至当初李曦骤然得到圣旨,朝廷同意重修广通渠,使得很多京兆府的校尉们一个个对李曦改目相待,却也只是得了他背地里一个“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讥讽。

但是在今天,这一切突然被彻底推翻

李曦并不曾标榜自己有多高尚,也没有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来,他很坦诚的说自己也不愿意管闲事,自己也很害怕对方的来历,不愿意得罪太常卿韦绦,但是,既然这件事情被他遇上了,那么,他就一定要管

这一份遇事的担当与诚恳,与他此前丝毫不在意个人的荣辱问题,简直就是立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李曦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就高大了起来。

可以说,在机缘巧合之下,李曦巧妙地利用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成功地在对方心中树立起了只是一个踏踏实实做官,一心为公,并不计较个人荣辱,但是在遇到社会丑恶现象的时候,却又不惜得罪上头的大官,也要毅然决然的与之作斗争的形象。

好吧,这其实应该算是王霸之气的一种。

当下很是激动地吞了几口唾沫之后,涨红了脸的高升狠狠一抱拳,目**光,道:“大人,您说吧,需要卑下怎么办?”

李曦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用你怎么办,你去护好了玉真长公主,就算你的大功一件”

李曦越是这么一副不拿他当回事的样子,他就越是觉得胸中一口逆气上行,当下忍了几忍,虽然他还是朗声答应了下来,不过当他再次看向店铺内那热闹的人群时,脸上便已经是一副完全不加掩饰的愤怒了。

看清他的表情,李曦笑了笑,心想,这副表情或许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吧。

当下打发高升去到了玉真身边,李曦的心里就算是踏实了,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人群走过去,走到人群外围的时候,便已经大声喝道:“住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公然欺男霸女,可知国法么?”

李曦这一嗓子一喊,还别说,现场真的是就突然为之一静。

然后,人群呼啦啦地扭过头来看着他,李曦迈步向前,人群便呼啦啦的闪开一条通道,于是,李曦几步走进圈子,便正好看到了那柜台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两个穿着一身绸缎棉衣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家丁一类人物,此时正按倒了一个年级三十岁不到的人拳脚相加,而看那被打的人身上的打扮,想来便是此间店主。

于此同时,旁边的地上已经有几个店里的伙计被打得口吐鲜血,其中两个躺在那里抱着肚子哀嚎,还有一个受的伤轻些,却是正站起来跪在一个华服公子面子苦苦的哀告。

就因为李曦的一声大喊,现场的动作仿佛定格了一般就固定在那里。

然后,等李曦走到柜台前,人群才“哄”的一下子炸了开来。

“瞧瞧,我就说嘛,咱们这可是天子脚下,到底还是得有人站出来主持个公道的,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大唐朝了?”这是某个汉子的低声咕哝。

“我说着这年轻人,你可不知路数,莫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哇”这是一个老汉好心的提醒。

当然,另外一些声音,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下子有热闹看了,居然还真有不怕死的要管这事儿,人家是谁,韦三公子啊,长安城内那么多公子哥儿里头,人家也能排进前三去。知道吗,我可是听说过,这位韦三公子可是能直接跟太子殿下还有诸位皇子们说话论交情的人物,且说,他的闲事儿岂是容易管的?”

“那也不能就由着他这么欺男霸女吧?叫我说,早该有人管管了,只是……这小哥儿虽然气度不凡,但是那么年轻,而且出门在外身边连个下人都没带,这身份,怕是高不到哪里去,只怕他管这事儿,非但管不成,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呀你们说说,这位太常卿老大人也真是,他做的那等高官,天下人都管得,怎么倒不知道该管教一下自己儿子呢?”

……

……

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中,突然有人高声道:“这位兄弟说得好,韦家就算是再厉害,难道就不知道上面还有国法么?”

说话间,一个身材高大的魁伟汉子挤开人群迈步走了进来。

此人足足比李曦还高出了一头去,古铜脸色,身姿威猛,颌下短髯如钢针一般根根炸开,更兼得他眼神凶狠,看去直若深山老林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吊睛白额虎一般,有股子森然欲搏人的架势。

挤进人群之后,他站到李曦身边,大声道:“俺若遇不见这等事便罢,既遇见了,说不得便要管上一管”然后他又转过身,怒视着围了一圈的那些人,怒斥道:“尔等向来自诩什么天子脚下的人物,却如此胆小脓包,一听见人家老爹是个大官,便都不敢伸头了,却好在一旁看热闹,却是连个十八九岁的小哥儿都不如,老子呸有个鸟的热闹好看”

刚才还没人注意,此时众人一听,这厮操了一口地道的河南道口音,而且听上去像是曹州一带的,不过虽说人家是外乡人,但是他这几句话说出来,现场这么多长安人却没有一个人好意思出口反驳,即便被骂了,却也只好自己臊眉搭眼的低了头。

身为大唐子民,身为天子脚下长安城的百姓,虽然他们更知晓厉害,更善权变,因此不敢冒着得罪太常卿韦绦的危险去管闲事,但是眼下毕竟是盛世之大唐,身为大唐的百姓,这么一点起码的羞耻心他们却还都是有的。

此人话音落下,现场鸦雀无声,众人尽皆被他羞臊得无地自容。然后便有几个年轻汉子受不得他的激,当场便站了出来,“呔,汝这河南道来的,休得胡说,谁说俺长安便没有好汉子,刚才那小哥儿不就第一个站出来了么今日这件事儿,吾等也要管上一管”

李曦前世是山东人,在北京工作,所以山东话、北京话都说的很利索,四川话、河南话、东北话也能凑合说个七八分成色,因此称得上是有语言天赋的,穿越过来之后,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这个年代的剑南道语言,而来到长安之后不久,一口长安话便也是说的似模似样,因此众人便只当他是长安人。

这个时候李曦自然没工夫辩解这些事情,当下便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贵介公子,道:“你就是那位韦家的三公子吧,不见群情激奋么?还不让你那狗腿子把人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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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猛将兄李光弼

第二十六章猛将兄李光弼

其实要说起来,别说长安城内那么多的公子哥儿,即便是放眼整个大唐,这韦闵也足可以算得是一号怪异人物。

他的出身自然不必说,韦家,那是关中名门,虽然经过武则天时期对于世家大族的大力打压,关中世族已经是渐渐不复往昔风光,但毕竟根底还在。

别看科举制度自隋代至今,已经实行了百多年,时至今日,早已经是深入人心,成为了朝廷选拔人才极为重要的一条途径,但是别忘了,一科进士才多少人?

大唐天下共有县一千五百七十三个,户八百四十余万,口四千八百多万,要管理这么些地方,这么多人口,需要多少官?更别提还有庞大的中央政府了。

所以,仅仅依靠每年录用的那一点进士,是远远不够管理整个大唐的,那么,恩荫就成为极其重要的一条选拔人才的办法了。

而在这方面,关中士族大家们有着延续几百年的先天性优势,即便是强如武则天、唐玄宗等皇帝,对于庞大且纠结成团的关中士族们,也只能是拉一批打一批而已。

所以,韦闵作为韦縚的三子,自小又是最受疼爱的,便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恩荫了从六品下的散阶,可以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出知一地,大了不好说,以六品的散阶,到某个上县乃至畿县去做县令,那还是手拿把攥的稳当。

但是,与他的两个各个不同,他不喜欢做官。

若只是如此,大唐疆域万里,奇人异士多多,即便只在长安城的公子哥儿圈子里,不愿意做官出仕的也多了去了,他也算不得什么怪异人物。

最关键的是,此人好色,而且他这个好色,与别人极为不同。

子曾经曰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可见好色是男子的通病,这个不足为奇,但是世俗心理,大多喜欢明眸善睐的妙龄少女,但是这韦闵与他们不同,此人专门喜欢**。

当然,在时下的环境中,喜欢**的人虽然未必有多少,但还是有的,比如李曦就有这个癖好,但一般人喜欢**,大约也就是偶尔见猎心喜而已,跟韦闵却是无法相比的。

此人专门喜欢花钱去嫖**,而且专要良家**。

他家里有钱,有地位,他自身又是玉面朱唇的,一副好卖相,若说想要勾搭几个**,倒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他显然不喜欢这样,他只是喜欢嫖。

当然,他所谓的嫖,跟普通人所谓嫖的含义不太一样。

他总是在发现了心喜的目标之后便直接找上去,直接用强,要的就是那种强烈的**的快感,撕衣服,啃,咬……无所不用其极,等他爽过了,提上裤子走人,自然会给留下数额不菲的钱,而且只此一次,只要他玩过一次的**,哪怕再好,也绝对不会再光顾第二次。

这就是他所谓的嫖。

试想,以他这样的性子,这天底下可有什么能够让他放在眼里的所谓道德国法?

若说此前,类似于这等肆意强.奸良家**的事情他也做了不少了,不过一来他事后舍得砸钱,二来他家里背景非同一般,三来么,就为了他这个管都管不住的癖好,他的老爹韦縚没少在后面帮他擦屁股,所以这么好几年下来,这才一直都没有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所以有了前面的那些例子,他心里自然就更是不拿这种事情当回事了。

甚至于在他心中还会觉得,自己是世家子出身,又不要当什么官,那么自己做点这种事情聊以自娱而已,就算是犯了点国法,也不值当的什么。

自己可是世家大族啊,强.奸些许几个下等人家出身的妇人,又能算得了什么事

所以,此时看到李曦第一个站出来斥责自己,随后又有不少人站出来符合,至于原本围着看热闹的那些人,则也是一个个的小声声讨着,他心中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生出一股子好奇和纳闷,然后,这种与公众作对,与道德作对的快感,也是倏然一下子就来了。

就在李曦怒斥他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把手伸进自己的大氅内,看那衣裳的起伏,似乎他那手便是放在了裆部,然后,当着那么些人,他的身子突然抖动了起来。

众人看他闭了眼睛,脸上满是一副惬意的享受模样,皆是不解,只是不知不觉的就安静下来,一个个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个不住。

而李曦眉头微皱,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然后,他便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

过了好一会子,那人才突然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道:“真他娘的过瘾啊……”

对于这种人,李曦还真是连骂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这已经不是无耻之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因为无耻一词,至少还需要有一个羞耻的底线作为坐标,那才能定位,但是眼下这韦闵,已经完全的没有了丝毫的道德感。

礼、义、廉、耻,人之四维,在他心里却似乎是连丝毫概念都无。

或者说,他干脆就是以践踏道德为享受的。

现代社会经济发达,人类内心空虚,所以这种事情虽然不多,到底还是有的,而且依靠着庞大而发达的资讯传输手段,李曦也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若干关于这等有着特殊癖好又或是变.态心态的人言行的报道和描述。

暴露狂者有之、偷窥癖者亦有之,至于什么同性恋、人兽恋之类的,那都算是小儿科了,至少后者还能算是归入隐私的范畴,而前者……

显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韦闵比之他们亦是不遑多让

看着他一脸享受的模样,李曦心里忍不住对其鄙夷至极。

现场围观的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到了这时候,只看这韦闵脸上的表情,再联想一下他刚才的那个探手如裤裆的动作,众人哪里还会猜不到怎么回事?

猜出来之后,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韦闵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在人群中淡淡地扫视一遍,顿时,现场静得鸦雀无声。

对于这样一个当众手.yin完毕,然后还能露出这样一幅笑容来笑对众人的家伙,现场的人还真是被他给一下子就镇住了。

这种人,这种事,闻所未闻啊

李曦眉头微蹙,一脸的嫌恶,忍不住道:“韦公子,令尊也是朝中重臣,堂堂的太常卿,难道你就不知道行事该顾忌些他的颜面么?莫非这就是韦家的家教?”

韦闵闻言仍是保持着一脸和煦谦逊的微笑,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前面的事情,只看他这副表情,十个人里头肯定有十个会觉得他是一位谦逊有礼的贵家公子,却不知道,正是这样一个生了一张俊美脸蛋儿,有着迷人笑容的贵族子弟,却居然是一个不知道德为何物的变.态。

此时听了李曦的话,他笑笑,抬起手臂来两根手指一招,顿时就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走到他身边,他好整以暇地道:“刚才有位仁兄担心我会损害了太常卿大人的声誉,你去告诉他,去告诉他们,不会的。”

他说话声音很好听,韵律淡然,表情优雅,这种说话方式,李曦曾经从很多贵公子的身上见识过,显然,这是大唐上层社会贵族教育的一部分。

但是此时给李曦的感觉,这种原本很优雅的举止却显得如此恶心。

他忍不住心想:幸好此时玉真在外边,不曾看到那一幕,不然的话,玉真作何反应就不必说了,至少自己就会忍不住先把这小子给撕烂了。

而就在此时,那家丁闻言之后答应了一声,便很快直起腰来,迈步走向人群,他一动,人群顿时便给吓得连连后退。

双方相距三步多远,那家丁站住了,一脸不屑地在人群中巡巡而视,问:“刚才,你们谁看见什么了?”

人群鸦雀无声。

站在人群最里面的一个中年富态汉子给吓得撑不住,脸上的肥肉直抖,那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末了,等那家丁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忍不住哈下了腰,脸上的肥肉快速抖了几抖,语带颤音地道:“小人、小人……小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小人今天下午压根儿就没出门,在家里查账来着……”

那家丁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欣赏之极的表情,道:“说得好。”然后,他继续在人群中巡巡而视,又问:“那么,你们呢?”

这时,一个声音略有些沙哑的老者也开口道:“我等今日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呃,我等也都并不曾出门,老朽答应了帮人抄一部书,呃,整整一天都在抄书、在抄书……”

这老头儿一说话,顿时便有不少人也跟着符合起来。

太常卿韦縚韦家之威,一时煊赫

而这个时候,不等李曦说话,站在他身旁的那汉子已经忍不住唾骂道:“呸一帮脓包软蛋,裤裆里没鸟的货”然后,他凛然怒视那韦闵,大声道:“今日之事,俺全看见了,不妨说个名姓给你,老子姓李,名光弼今日之事,便是打到政事堂里去,俺李光弼看见了便是看见了汝这无耻之徒,亏而生得一副好皮囊,托得一副好人家,却是人面猪狗”

李曦本来都张开嘴了,却叫他抢在了前头,然后,等他说完了,李曦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李光弼?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这时候,那韦闵淡淡点头,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道:“李光弼,好名字,闵记下了。”

然后他转身看看那早已经被打得口吐鲜血萎顿在地的柳家店店主,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他,见他吓得瑟瑟缩缩的,便道:“你别害怕,我不会打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我可曾来过你店里?”

没有丝毫犹豫,那店主立刻摇头,“不曾,不曾,公子爷不曾来过……”

韦闵闻言脸上露出一副很是欣慰的笑容,看了看刚才动手打了这店主此时还站在身边的两个家丁,然后又问那店主,“那么,我的这些仆役,可曾来过?”

那店主再次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曾,不曾,都不曾来过,小人根本就没见过诸位……”

韦闵闻言点了点头,又冲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很满意地掏出手帕来,温柔地替他把嘴角的一块血污拭去,那模样儿,简直倒像是情人在为自己的丈夫擦拭一般。

那店主为他气势所慑,虽然吓得两股战战,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任他擦了几下。

然后,那韦闵站起身来,一脸抱歉地看着李曦,然后又看看李光弼,摇头道:“真是没办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作秀一般的说完了这些,他扭头看看自己的家丁,道:“既然其他诸位都说什么都没看到,就连本间店主都说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里偏偏有两个人说他们看见了一些恶心的事情,怎么办?我看,你们就帮一下万年县的那些衙役们吧,把他们送到县衙里去,听任县令大人发落才是正经。”说完了,他又自己在那里叹息,“唉,人,怎么可以信口造谣呢?”

然后,他手下的几个家丁齐齐答应一声,训练有素一般,立刻便冲着李曦和李光弼两人围拢过来,虎视眈眈,如果不是李光弼生了一副雄壮的体魄,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的,怕是他们早就一哄而上把李曦拿下了。

一见这是要大打出手了,周围围观的那些人顿时齐齐退了好几大步。

这时候,也不等李光弼有何动作,李曦已经冷笑一声,道:“好,好,很好”

然后,他突然大喝一声,“高升,给我过来”

“小人在,单凭大人吩咐”

高升的声音响起时,听去尚在人群外围,然后,人群也不知怎么就突然自动的裂了开来,等到话音将要落下时,高升已经进了人群之中,只一脚,离他最近的一个家丁已经凌空飞起。

“哎呦”一声还未曾响起,那人已经砰地一声砸到一张桌子上。

一张好好的桌子,被突然砸趴,杯盘乱飞

这时,李曦负手在后,一脸的威严,大声道:“李光弼兄,我不知你是庶民还是朝中将官,本官刑部司门员外郎李曦,临时征调你缉拿凶顽,你可愿听从调令?”

李光弼本来正目露奇彩地看着高升,闻言之后先是一愣,然后才眉毛一挑,硬硬地一抱拳,朗声道:“光弼虽是白身,家父却在朔方节度下为制,亦知朝廷制度,愿为大人擒贼”

“好”李曦闻言暴喝出声,然后道:“今日在场韦氏之人,一个都不许走脱,全部拿下”

“诺”

“尊令”

高升和李光弼几乎是同时开口应答,虽然只是两个人,但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说话时底气之足,本就远较常人为胜,此时含怒开口,气势自然又是不同,只有两个人,却给人一种突然来了千军万马的威严感觉。

然后,两人同时出手,不过三五下的功夫,五个韦家家丁便被纷纷打飞,而且落到地上之后,一个个的便已经是再也爬不起来。

“彩”

直到此时,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挑头,现场才响起轰然的喝彩声。

不过,正在高升和李光弼转身奔着那韦闵而去的时候,却突然有两个人突然闪身站到了韦闵的身前,正正挡住了高升和李光弼的去路,冷静地与两人对峙起来。

这个时候,那韦闵突然哈哈大笑。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超级好笑的事情,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笑得现场再次鸦雀无声。

在这静谧到让人连呼吸都会下意识的放轻些的环境之下,他哈哈的笑声显得如此诡异,可是他似乎是毫无察觉,一直等到自己笑得足够过瘾了,这才捂着肚子直起腰来,却是伸手指着李曦,道:“原来……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造酒和种菜的官儿”

然后,他的笑声渐渐停歇,却是道:“你那首《熟.妇诗》写的不错,深得吾心”

李曦闻言冷笑,“吾爱美人,取之有道,似阁下这般,恕本官不敢苟同了”

说完了,他目视高升与李光弼,大喝道:“拿下”

两人闻言,同时暴进三步,然后,现场“砰”、“砰”之声不绝,高升加李光弼,对上那韦闵身边的两个人,四个人分作了两对对战,一时间竟是打了个不分上下,一时间现场似乎到处都是拳风脚影,猎猎罡气。

几个人的动作都是快速无比,即便以李光弼那等铁塔一般的身子,其动静起落之间却是如燕雀般轻盈灵敏,高升身子小,更是不必多说。偏偏他们的对手显然也都有些本事,因此他们的交战虽然激烈,但是普通人却根本就看不到他们到底出了什么招式。

一直到大约十几招之后,四个人才蓦地分开,这时再看,高升和李光弼还只是略有些气喘而已,对方两人,却已经全部都是嘴角带血。

显然,高升和李光弼的武力值稳胜对方一筹

但是这时候,韦闵的那两个护卫之中的一个人擦了擦嘴角之后,却是突然开口道:“李大人,今日的事情,是我家公子输了,咱们认栽,还请大人放过我家公子这一次,事后咱们必有厚报,还请大人不要把咱们逼急了”

李曦闻言,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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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铁面”颜樽

第二十七章“铁面”颜樽

李曦自来便不是个性子软的,更何况眼下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十足把握在手了,又哪里会在意对方一个家中护卫的极具威胁?因此听了韦闵那个护卫的话,他不免冷笑。

不过他才刚刚开口说了一句,却见韦闵已经突然伸手拨开了自己的两个护卫,这时候的他,脸上那抹优雅渐渐褪去。当他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已经不是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戏耍作弄的普通百姓,而是一个敢于跟自己直接对抗,甚至连自己身后的家世都无法为自己带来庇护的时候,他脸上所露出的,是一种斗兽一般凶恶与兴奋。

“要抓我?哈……好啊,你们让开,本公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手拿我?”

还别说,毕竟是出身高贵,而且自是被一整套繁琐且面面俱到的贵族教育给培养起来的人物,其周身做派自有渊源,此时他摆出这么一副架势,倒真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气势,再配合着他刚才曾经表现出来的那股子歇斯底里的变态与疯狂,当真的是叫人并不敢小瞧于他。

不过,这世上最大的贵族公子,李曦都不怕,举凡太子李鸿、寿王李清,李曦都不曾放在眼中,就在昨日,还浑不把杨洄那等皇亲国戚放在眼里,公然的开口要同时娶咸宜公主和宋璟的孙女,又哪里会把他这点阵仗放在眼中。

当下见高升和那李光弼闻言都有些迟疑的冲自己看过来,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李曦,就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怕你们这些所谓世家勋贵的公子哥儿,就更别说在世家公子哥儿里头,你只能算是二流了。十月初二,刑部那边刚刚斩了一个叫成刚的,就是出自太子殿下的府上,你不会不知道吧?不瞒你说,那就是老子在蜀州给拿起来的!”

说到这里,他冷冷拂袖,“还跟我摆这个……高升,李光弼,愣着干嘛,统统拿下,这些人里头,走了一个,本官唯你们是问!”

李光弼闻言眼睛一亮,觉得这个叫李曦的官儿说话做事端的是爽利,与自己真真是对极了脾气,他是祖辈为官的,自然知道这官场之中的腌臜气到底有多熏人,此时见到这李曦的胆大包天,倒真是觉得清气逼人,当下便暴喝一声,抢在高升前头就扑了出去。

两人一动,对面那边刚才说话的护卫赶紧一把将韦闵扯到了身后,然后两人又是分开对上了高升与李光弼。只不过他们刚才不过几招的功夫就已经败在了两人手中,此时虽然鼓起勇气再战,却哪里会是高升和李光弼的对手!

高升的本事自不待言,而这李光弼的实力还在高升之上,因此双方再次打在一处,不过一忽儿的功夫,对方那两个忠心的护卫便已经纷纷被两人击飞,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直到这时,那韦闵脸上才真的开始变了颜色。

他看看高升与李光弼,然后便盯着李曦,眼睛眯成一条线,犹若笼中之兽一般,“姓李的,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的敢抓了本公子……”

李曦压根儿就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直接报以不屑的冷笑,“韦公子,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这些,有意思吗?我最烦的就是这个,刚才还觉得,虽然你行事猪狗不如,但到底性子里有股子疯狂执拗,说起来也算是一号人物,没想到,到现在,要露怯了?”

那韦闵闻言一愣,剩下的半截话便给堵在了喉咙里。

然后,他突然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韦某也算是见惯了朝中人物,却是头一个遇到像你李曦这般说话顺心的。痛快!虽然你今日要拿我,但我不得不说,我就爱和你这等性子的人结交!等本公子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回过头来一定要找你饮酒!”

李曦闻言冷笑,心想如果单纯轮到行事之磊落、性格之张扬,这韦闵或许还能算得一号人物,不管怎么说,在长安这么多贵介子弟之中,也算是个另类人物里拔尖的了,但是很可惜,他把这事情想的也未免太简单了。

裴耀卿虽说是个极有能力也极有肚量的正直官员,但是要说自己都把竞争对手的把柄送到他手里了,他都不懂得该怎么把握与发挥,那他根本就没可能会做到京兆府尹这个位子上。

因此,当下李曦闻言便无可无不可地拱了拱手,道:“谢韦公子看重了,不过,与阁下这等人一起饮酒,某却是有些不屑的!”

李曦越是这么说,那韦闵越是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这柳家炙羊肉店外边突然传来哄闹声,然后,一队人马拨开门口挤得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迈步走了进来,却是十几个身穿皂衣的衙役。

十几个人一进来,扇形的散开之后,后面进来一个穿着一身青衣官服的中年人。

此人中等身材,人到中年,微微有些发福,却是更有几分官威,而且他蓄的一副好髯,眉毛粗重,看去刚面威严,别看只是青色官服,却一看就是个狠辣人物。

此人进得门来,在场中环视一眼,目光在韦闵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几个被打倒在地的韦府家丁,于是,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高升与李光弼。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如此目无王法,公然在街头殴斗,可知万年颜樽否?”说完了,他也不等人说话,便摆了摆手,“将这两人,与地上那一干人等,与我统统拿下!”

李曦闻言眉毛一挑,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自称颜樽的官员,该万年县的官儿了,此时他在外头听到传言赶过来,却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动手拿人,而且看他目标所指,竟是主要针对了高升、李光弼与自己,显见的,这是过来与韦闵平场面来了。

此人摆出了一副连带着那些受伤的韦府家丁也要捉拿的架势,倒真是做的好官面文章!

当下李曦闻言之后心念电转,等那些衙役们闻言轰然应诺之后,还不及动手,李曦已经站了出来,“慢,本官刑部司门员外郎李曦,尔是何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

听到“司门员外郎李曦”这几个字,那颜樽眉毛一跳,然后,他看了李曦一眼,眸中有着片刻的犹豫,不过在扭头瞥了韦闵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狠辣的笑意之后,他便立刻果断地抱拳拱了拱手,道:“莫非是江淮转运使司李大人当面?下官万年县县尉颜樽,见过大人,下官正在处理公务,恕不能施以全礼了!”

然后,他目视着李曦,眸光中的杀机一闪即逝,道:“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该知我大唐律法森严,却居然纵容家中下人在此公然斗殴打人,莫非以为颜樽官卑,便不敢拿大人了么?”

李曦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怒极反笑。

这颜樽,倒真得是好一副铁面架势啊!

先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要拿人,然后在李曦亮明了身份之后,这厮却居然立刻就果断的倒打一耙,转手就在李曦头上扣了个知法犯法仗势欺人的屎盆子,而且顺势就把他自己给摘清出去了,却是摆出了一副铁面无私不惧上官的架势。

若是单论反应之快,心机之狠,此人倒真是个难得的人物!

李曦呵呵冷笑,“本官今日才算是开眼了,原来万年县还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然后,他脸上表情一冷,道:“本官刚才已经说了,本官现居刑部司门员外郎一职,目下正在问案擒凶,莫非你万年县要阻挠我刑部办案?”

那颜樽闻言面色一滞,微微低了头,眉头大蹙。

若是寻常官员,给他这么反手扣上一个屎盆子,只怕是早就气疯了,哪里还顾得分辨什么道理,这会子也只是晓得怒斥而已,那根本于事无补,自己可以该怎么做怎么做,至于事后如何弥补弹压,那就是韦府那边的事情了。

但是今日,他却遇到了一个反应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而且顺手就再次拉起虎皮做大旗的人物,这李曦看着年轻,心思却极是敏捷,只轻轻几句话,非但把自己给挡在事情外边了,而且居然还顺手给自己扣了一顶大帽子!

即便以颜樽的经验之丰富,一时之间仍觉棘手之极!

不过,抛出了立场不说,他到底也算是一员难得的能吏,因此不过稍许的迟疑之后,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下他一拱手,强硬地道:“李大人,眼下此事乃是发生在我万年县的地面上,便该属我万年县先行处理,若是大人关心此事,事后的处理结果,本官会给刑部司门司以及员外郎大人公文以兹禀告,但是当下,大人还是不要阻挠下官办案了!”

顿了顿,不等李曦开口,他便又道:“况且,大人尚且身在案中,虽然只是纵凶打人,但是下官以为,大人还是要避嫌的好。本官位卑官小,自是不敢以下犯上冒犯大人,所以今日么,大人就不必跟本官回县衙了,但是,此事一日未结,大人身上便有干系,所以,还望大人在离京之前要具禀于我万年县,在此期间,我万年县随时可以传唤大人讯问。”

李曦闻言眉头一皱,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韦家到底给了颜樽何等的好处,竟让这颜樽为了韦家如此不顾一切,态度强硬至此!

但是事已至此,看来这颜樽已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也非要护住韦闵不可了,而如果今日让他把人给带走了,只看刚才那些看客在被韦闵威胁时的表现,李曦就有理由相信,以他的能力,想必一日之内,他就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情给抹平了,到时候即便裴耀卿这个京兆尹亲自出面,也未必就能再找出什么漏风的地方来。

所以,当下李曦冷笑了一声,再也不看颜樽,只是淡淡地道:“本官已经说了两遍了,眼下是我刑部在办案,但是既然你们万年县非要这般胡搅蛮缠,那好,本官与你不相统属,管不了你,不过,却是有人能管得了你!”

说着,他冲高升和李光弼一招手,道:“保护现场,无论是谁,都不许走掉,咱们便在这里等着京兆府的人过来。如果有人胆敢阻挠尔等,尽可杀无赦!出了人命,都在本官身上!”

说完了,他拂袖而走,回到自己刚才坐得那张桌子上,便又重新坐到一身素衣的玉真身旁,见桌上酒菜未动,他便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又给玉真倒了一杯,道:“咱们且吃咱们的,我倒要看看,这颜樽能有多大本事。”

自始至终,玉真公主便始终都坐在这张桌子上,除了刚开始人群围定,有些事情他看不到之外,后来人群散开,便一切事情都被她瞧在了眼中。

这韦闵的嚣张,与颜樽的“铁面”处事,都让她忍不住怒在心中。而李曦的处理办法,则让她觉得无比的出气,于是李曦过来坐下倒酒,她便乖巧地为李曦布菜。

同时,她小声道:“这颜樽素有铁面无私之称,而且就连陛下都对他称赞有加,特意拣拔了他的女儿入宫服侍,说起来你也是认识的,现就跟在福儿那边,而他的儿子,虽说年幼,据说却是写的一笔好字,这一户人家,连我这不理世事的化外之人都听过他们的名字,却不想,这铁面无私的颜樽……竟是如此不堪。”

李曦闻言冷哼,“铁面无私?哈……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话说到这里,他正要举杯饮酒,却是突然一愣。

福儿身边的宫女?叫什么来着……颜……颜清微的老爹?他的儿子写的字很好?

李曦突然觉得自己眼皮一跳。

然后,他忍不住扭过头来看着玉真,下意识地问:“他儿子,是不是叫颜真卿?”

而这个时候,刚才被李曦一句“等京兆府的人过来”吓了一大跳的颜樽却是已经回过神来了,刚才又正好听到李曦语出嘲弄,他不由得心中越发难以安定。

李曦身上虽然背着一个刑部司门员外郎的职衔,但是他可以借口眼下只是在地方上发生的一些斗殴事件而把事情强硬的揽过去,甚至可以完全不搭理李曦,毕竟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但若是京兆府插手此事,他这个万年县的小小县尉,可就没有插手的借口了。

当下里,李曦那边还没有等到玉真公主的回答,他这边便已经一咬牙,大喝道:“来人哪,这一干人等,统统与我拿下,有拒捕者,格杀勿论!”

李曦说了句“杀无赦”,他立刻就来了一句“格杀勿论”,底下这些衙役们都是跟着他办老了事情的,闻言哪还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当下他话音一落,这帮在长安城内素有凶名的衙役们便马上轰然答应,然后便一个个绰刀在手,凶神恶煞一般冲着高升与李光弼扑了过去。

不管是此时还呆在这柳家炙羊肉店内的,还是此时正挤在门口的,这些看热闹的人一看衙役们居然亮刀了,知道这是要真的动打了,当下里便是“轰”的一声四散躲开,一个个都是尽可能的躲到了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于是,这店内突然变得很是干净。

除了李曦与玉真公主伴坐低语,以及颜樽背着手站在店门口之外,就剩下了一副震撼人心的场面。

两个人,赤手空拳。

对面则是十几个手中绰刀的万年县衙役。

虽则如此,高升与那李光弼对视一眼,却都是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自信,和对对手的不屑

场面一触即发。

但是,就在这时候,店铺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尔等速速让开,京兆府来此办案,京兆府法曹,司法参军事黄双全大人到!”

眼看就要杀到一处的人蓦地停住,门外人群倏然分开。

然后,又是一队皂衣衙役鱼贯而入,颜樽闻言吃惊的当儿扭过身去,便正好看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京兆府法曹司法参军事,黄双全。

心念电转之间,他脸上颜色变了几变,然后便马上趋前施礼,直起身来,道:“黄大人,下官正准备拘捕案犯,既然大人带人到了,还望大人协助一二。”

黄双全与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自然知道他的立场,若在平常,他虽然未必就会参予其中,但大不过也就是装糊涂给抹过去而已,但是今天显然不行,他是带着府尹大人的亲令而来的,而且大人吩咐这件事的时候,他清楚地从大人的脸上看到了对此事无比重视的态度。

所以,他闻言只是淡淡点头,然后便一扬手,道:“经查,韦氏之子韦闵,屡次欺男霸女,今日更是逞凶打人,本官以京兆府法曹司法参军事,奉上司之名,儿郎们,与我将人拿下,不许走脱一个!”

说完了这些,他扭头瞥了颜樽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惊骇,这才一边看着他处,一边小声道:“做人做官,要有点眼力才行,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

然后,他提高了声音,道:“帮着拿人吧!”

颜樽闻言,脸上神色又是几变,当他想到一点的时候,脸上便已经是一副了然的神态。

这黄双全今日的态度如此之强硬,而且话里有话,显然,他自己是不可能敢于公然得罪韦家的,那么,原因就只能有一个,他是从其他人那里奉了命令。

而且,这个发令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京兆府尹,裴耀卿。

如果是他,那么,这件事情显然就不会像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了。

颜樽不知道裴耀卿为何会突然出手对韦闵发难,但是他知道,一旦裴耀卿出手了,那么这件事就势必要转变成韦縚与裴耀卿两个大佬之间的角力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神仙要打架了。

他可不想遭殃!

而在这个时候,对于自己这么一个涉入极深的角色来说,比站队更关键的,显然就是要把自己洗干净!

裴耀卿是京兆府尹,那是直接上司,而韦家再厉害,也没办法把手直接伸到京兆府来!

只要自己身上不干净,裴耀卿要收拾自己,那是一句话的事儿,连韦家都未必会在意自己这么一个小角色,但是,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反戈一击……

自己洗干净了,也正好站到裴耀卿这边了,那么,就凭这几年里自己手中攒下的那些人证物证,想弄死这韦闵十次都够了,裴耀卿可是没理由不要自己!

心念电转之间,颜樽的脸上掠过一抹凶色,然后,他果断地一抬手,道:“万年县的儿郎们,立刻协助上峰办案,将那罪犯韦闵与我拿下!”

顿了顿,他见自己手下的衙役们都有些犯晕,便又暴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

韦闵等人被全部收押带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被疏散开了,甚至就连本店的店家,连同店里的这些伙计们,也一个个被带走了,这时候,那黄双全冲高升和李光弼拱了拱手之后,这才冲着李曦走过来。

李曦也站起身来笑着看他,这时候,玉真公主已经悄然起身,躲在了他身后。

遥遥的一抱拳,这黄双全的态度极是谦恭,“下官黄双全,见过李大人。”

李曦也抱拳,跟他客气,“黄大人客气了,本官正好在这里与朋友一起吃饭小酌,对于大人办案的雷厉风行,对于大人不惧对方的威胁,敢于铁面无私……嘶……呃,呵呵,铁面无私的办案,实在是佩服之极呀,回去之后,是一定要有一份奏章递到政事堂的。”

说完了,他放下手之后,探手到身后,便正好捉住了玉真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小手,当下便不客气地一把攥住了。

这时,那黄双全闻言大喜,谦卑地躬了躬身子,眉花眼笑地道:“裴大人命下官给大人带句话,他说,多谢大人费心了。”

李曦淡然一笑,“自家人,都是该当的,不劳谢。”

那黄双全听出李曦话里的亲近意味,便会意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李曦身后那身姿绰约的佳人,道:“既是大人与好友相聚饮酒,那下官就不打扰了,告辞。”

李曦闻言点头,无奈地松开玉真的小手,拱手道:“还是公事要紧,黄大人不必客气。”

黄双全闻言点点头,然后便拱着手倒退几步,转身出门。

然后,一队衙役便随在他身后也走出门去。

这时,李曦才得空扭过头来看着玉真公主,小声问:“你掐我干嘛?”

玉真笑得掩着嘴儿,拿眼神儿瞋他,“谁让你满嘴胡扯的,动不动就铁面无私了,倒是会拉拢人送好处,真是没羞!”

李曦笑笑,“这黄双全能被裴耀卿派过来办这件事,想必是他身边很得用的了,我顺手送上一份人情,又有何不妥?再说了,人到底是人家拿下的嘛!”

玉真公主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却仍是自个儿捂着嘴笑,低低地骂了一声,“小滑头,年纪不大,这官场习气倒是足得很!”

李曦笑笑,不予理会。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协助擒拿完韦闵等人之后正自大步走过来的高升与李光弼。

他脸上露出一份坦诚的笑容来,大笑拱手,道:“不曾想到啊,光弼兄竟是身手如此不凡,今日之事,多亏我兄了。此间已经不足饮酒,不如你我换个地方,畅饮几杯,可好?”

李光弼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某正有此意,只是得知大人身份,还怕高攀不上呢!”

京兆府,二衙。

裴耀卿正在伏案处理公务,不时地在文案上圈圈点点,还有一些,他要亲自下一些批注和指示,在他的左手边,是一摞等待处理的手本案牍,在他的右手边更高的那一摞,则是已经处理完了的,有些手本之中还夹着一张纸条,那就是他特意写的指示。

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皂隶进房来取走这些公文,及时的发派各处,以不耽误各曹办事。

后世官场之中有句俗话,叫做“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所以这历来居官,同等级之中,都是以京城的地方官为品级最高,地位最显贵,但是也以京城的地方官最为难做。

此时大唐虽然没有这句俗语,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京兆府,乃是天子之都,可以说,无论大事小事,巨细靡遗的都在朝廷诸公的眼皮子底下,丁点儿都大意不得,一个不留神,哪怕只是天阴下雨坏了路,第二天都有可能有御史上奏折批你,说你京兆府修路不勤,无视民生。而究其原因,却只不过是因为那位御史大人坐马车出行的时候给颠了一下,心中很是不爽而已。

裴耀卿年轻的时候曾经担任过长安令,深知在京城做地方官的不易,这京兆府尹的位子虽然看上去荣耀,但是却极不好做,因此自打上任以来,便极是勤勉小心,所幸自他上任以来,倒是不曾出过什么太大的纰漏,在历任京朝府尹之中,已是足可称为一员难得的能吏了。

此时,他批完了一份公文,正在伸个懒腰喝口茶的功夫,外边却是突然有人道:“府尹大人,下官黄双全求见。”

裴耀卿揉了揉手腕,道:“福禄啊,快进来吧!”

这黄双黄福禄,字双全,后来他嫌福禄二字不雅,便请裴耀卿这位上官赐个名字,裴耀卿便干脆给他改名双全,字福禄,然后便一直沿用下来,倒是一笑。

此人年轻时也是个惯有才华,自诩甚高的人物,后来只因科考场中屡试不中,自己渐渐失了那份锋芒,便托人入了时任济州刺史的裴耀卿的幕下,并随后就逐渐成为裴耀卿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裴耀卿知道此人善机变,有权谋,而且精擅法律,因此出任京兆府尹之后,便保荐他出任了京兆府法曹的司法参军事,官居正七品下,成为裴耀卿治理长安的锋线人物。

此时黄双全应声推门而入,又见过了礼,裴耀卿便笑着让他自坐。

黄双全道了谢,却是不坐。

裴耀卿也不让他,只是问:“事情安排的如何了?都妥当了么?”

黄双全道:“回恩主大人,门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应人等,全部收押,那位韦公子单独一个牢房,好生照应着,所有带伤之人,一律延请名医为其治疗,恩主大人放心便是。只是,有件事情还需要请大人定夺,这韦闵……到底该定个什么罪过才好?”

两人是多年相得的老关系,说话自然没有什么拐弯抹角的遮掩。

这韦闵入狱,若只是论起他的罪过,对于裴耀卿这等人物来说,是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处理的,但是事涉他的父亲太常卿韦縚,而且又是在这个新相悬而未决的当口,这件事自然就变得无比重要了起来。

而这韦闵,也就成了必须要被裴耀卿牢牢握在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略想了想,裴耀卿道:“要有罪,但是……罪不至死!”

黄双全闻言低头思量片刻,不免心神摇动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会意的笑容,道:“门下晓得该怎么处理了。”

裴耀卿闻言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你要省的,在新任宰相的人选尚未决出之前,这件案子,且先不要判死了,但是,声势要闹起来。你可明白么?”

黄双全闻言又想了想,心里明白自家大人这是要看看风色如何才好下决定,即便要为民做主,但是也不该把自己给陷进去。再说了,只要这个把柄握在手中,那就是韦闵的一个大污点,不管是留着自用,还是做一份人情转给他人去对韦縚发难,都够他受的。

而且,若是这件事情压不住韦縚,这韦縚一旦上位,自家大人还可以翻过手来立刻将这件案子轻轻了结,大不了就是判一些财物给那些人家,事情也就压下去了,而自家大人便可以顺利的结好了韦縚,不至于因此与他出了什么矛盾。

因此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极妙,便献策道:“那门下就派了出去发动一些百姓击鼓鸣冤,门下也受理他们的状子,但就是不审!大人以为如何?”

裴耀卿闻言面带微笑,点头道:“如此甚好。”

顿了顿,裴耀卿又道:“若是韦縚登不上相位,我便给他留些面子,将这韦闵大小处理个罪过发落了也就是了,但若是韦縚登上相位,这韦闵便非死不可!所以,你给我把人看牢了,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许见他,谁都不许提审!”

黄双全闻言一愣,恩主大人的这番话可是叫他吃惊不

他再想不到,原来自家恩主大人竟是准备这样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想了想,他忍不住建言道:“大人,若非万不得已,这韦家,还是不要得罪太狠的好啊!”

裴耀卿闻言淡然一笑,摆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福禄啊,你要知道,我们做官的,乃是民之父母,官场争斗,耍些心思无可厚非,但是,不可让这些做官的心思影响到了根本。根本是什么?那就是为民做主,为天下而做官!”

此言如黄钟大吕,一时间震得黄双全不由失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那一抹尴尬才略略消去,然后,他一躬到底,道:“恩主大人断事明白,义理晓畅,门下深深拜服!”

裴耀卿笑着摆手,“免了免了,你只需要记住我这番话,以后做事多思量些也就是了。对了,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若无事,我要批公文了。”

那黄双全闻言就要告辞出去,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道:“恩主大人一说,门下倒真是又想起一件事来。方才,那颜樽一直都不曾走,看见我,便把我拉到一旁,说他手里有韦闵为恶的大量证据,希望我能转禀恩主大人,他想要拜见您。”

“哦?颜樽?”裴耀卿闻言先是思量了一下,旋即失笑,道:“这个号称铁面无私的家伙,倒真是生了一副七窍心肝,端的是玲珑剔透啊!福禄,你要知道,他之所以要见我,并不是要递什么证据,他是害怕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想求我一句话呀!”

黄双全闻言附和地笑笑,道:“大人见事甚明,小人也觉得他便是这般心思的。此前,他为韦家鞍前马后,陷的很深哪!”

顿了顿,裴耀卿点头笑道:“也罢,你去把他带进来吧,我就见他一见,让他安心。这个人,还是很有些能力的,权变上也并不逊色于你,我看,他以后倒是可以做你的一条臂膀!”

“诺!”黄双全躬身答应。

奋勇码字,一更九千,可借我十张否?RO!!

第二十八章 即将一步登天

第二十八章即将一步登天

昨天李曦在玉真别馆扬言要同时娶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璟的孙女宋果奴的事情,当时在场的除了玉真别馆几个服侍的道童之外,就有那么寥寥几人。

李福儿回宫之后并没有跟人提起,只是一个人闷坐皱眉而已,而寿王李清已经开府在外,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特意到兴庆宫去告小状。但是到了今天下午,就在李曦转到另外一家店里还在请李光弼喝酒的时候,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兴庆宫。

玄宗皇帝从高力士口中听说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之后,心中很是不悦。

且先不要说娶这个词只是民间用语,要跟公主配对,那得用“尚”这个字,但就这方面来说,李曦口出狂言,已经是大违礼制,但是最让玄宗皇帝生气的,却是李曦小小年纪,却已经好几次都摆出了不拿皇家人物当回事的态度。

咸宜公主好歹也是自己最最疼爱的宝贝女儿,虽说在玄宗皇帝的私心以为,无论是从才华还是从长相,或者是从做官,以及为人处事等等方面,李曦都足够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至于他家世不高之类的障碍,倒并不太被玄宗皇帝看重。

但是李曦屡屡的摆出这么一副态度出来,倒好像是只要他要的,便是公主,那也能信手拈来一般,却叫他这个九五至尊的人不免觉得颜面上好没有光彩。

与此相比,再联想到李曦早在担任小小的晋原县主簿的时候,就已经敢于公然对太子李鸿的人下手,非但在蜀州把赵风凌和成刚两个人羞辱了个够,而且还直接给他们套上了偌大的罪名,逼得李鸿那边手忙脚乱,甚至连派人刺杀的昏招都能想出来,最终惹恼了自己,就在秋后,成刚被问斩。

与此相比,他一开始就没拿寿王当回事,反倒是小事一桩了。

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就叫人觉得有些头痛。

要论高瞻远瞩,只凭那一份奏折,就足以让玄宗皇帝对他爱重非常,而眼下这漕运的事情才放到他手里没几个月,从草草的足见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到亲自一路东行去视察,再到提出重修广通渠,再到认真的规划,很快就拿出三套方案出来,这都可以算作是他实际执行能力的体现,充分展现出了他实际做事的能力并不逊色于他的大局观。

而且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做起事来的时候,很是低调,就在满朝上下不管官大官小,都在为了新任宰相的人选问题而相互奔走的时候,他却在认认真真的埋头做事。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一直以来都很注重实际工作能力的玄宗皇帝很是满意了。

所以对于李曦,玄宗皇帝真的是非常喜欢,在他自己想来,李曦此时年轻,好好地打磨几年,等自己老了,或许可以将他提拔上来,大加重用,等到自己驾崩之后,新帝登基,有了他在,可以极大程度的保证政权交接的顺利和国家政策的延续性不受到挑战。

可以说,玄宗皇帝此时虽然犹在壮年,但只要一想起身后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往李曦身上想,简直拿他作为一个可以托孤一般的人在培养。

张九龄等人,能力、风度、威望之类的,都有,但是,他们年龄太大了,显然不适合托付后事,转念一想,这满朝诸公之中,能混到整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打转的,哪个不是在官僚体系里熬到了一大把年纪的?所以,李曦如此年轻,又有如此大局观,还有如此的实际执行能力,做事又不张扬,倒真是对极了玄宗皇帝的胃口。

可是他在做官办事之余的其他地方,尤其是在与皇家子弟们结交这方面的狂妄与高调,却又实在是让玄宗皇帝伤透了脑筋。

再说了,你前脚刚刚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做皇家的驸马都尉,这才让玄宗皇帝下定决心启用你的,事情才刚刚过去了没几个月,你就转脸又公然说什么要娶咸宜公主的话来,而且还狂妄到说要跟另外一个女孩子一起娶,这又算什么?以为皇帝是好耍弄的?还是以为你只不过办了这么点漕运的小事情,就已经可以在皇帝面前无所顾忌了?

再说了,都尚了公主了,你还想纳妾?

阔大的南熏殿内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玄宗皇帝接到高力士的禀报之后,脑子里乱纷纷的转动着这些杂乱的思绪,不免就把这份恼怒的情绪带到了脸上来。

高力士跟随他几十年,是个被他称作“老家奴”的人物,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哪里还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下犹豫了一下,他才道:“大家,还有一件事情,老奴也要跟您禀报一声。”

玄宗皇帝没好气地嗯了一声,道:“有什么事情,说。”

高力士低眉垂首,道:“就在刚才,大概两个时辰之前,京兆府连同万年县县衙一起,在一家小酒铺里,把太常卿韦縚韦大人的三儿子韦闵,给抓起来了。”

一听到韦縚这个名字,玄宗皇帝本来不耐烦的神色立刻为之一敛,抬起头来看了高力士一眼,问:“抓了韦縚的儿子?为什么?”

高力士一看他这个反应,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事情正正说到点子上了,当下心里也是不由得佩服,这李曦,到长安来了也不过才半年工夫,怎么就对陛下的心思拿捏的那么准?连自己这个陛下身边的老家奴都不曾想到什么好办法,他却是吃了顿饭的工夫,就反手一巴掌,直接把韦闵给弄起来了,一下子就揪住了韦縚的短处。

当下他回答道:“据说是那韦闵这些年间仗着家世,在长安城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一次则是他看中了人家那家店里店主的媳妇,想要强行霸占,却正好被李曦给碰上了,于是,李曦知会了京兆府,裴耀卿裴大人立刻派人出动,一举成擒,现场还有很多人证物证都在,据说,案子正在审理中,老奴得到消息之后,还特意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看来这韦闵的事情,不会有假。一听说韦闵被抓,很多人家都想要告状呢”

“李曦?怎么又是他?”

高力士的案情介绍说了好长一大段,但是听在玄宗皇帝耳中,却也不过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名字而已。

不过这一次,他脸上所露出的不是恼怒,而是一抹惊喜。

玄宗皇帝是何许人也,不光治理天下他是个难得的圣君,在政治斗争宫廷角力之中,他也是个难得的枭雄人物,就这么点子事情,也就是眨眨眼睛的功夫,他就已经把前情后果都想个差不多通通透透了,因此,对于李曦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件事情里面,一下子挑开了韦家的一块伤疤,他自然是不可能不予以关注。

顿了顿,他拍案而起,“好,这件事情裴耀卿办得好哼,还太常卿,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朕倒想问问,他这个太常卿在家里都是怎么管教自己儿子的?”

说着,他起身在殿内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有力地挥动手臂,难掩激动之色,“这件事情,回头朕就要找裴耀卿问一问,让他认真的办”

这时候,或许是因为被有些事情困扰了太久,所以玄宗皇帝表现得有些情绪失常,于是高力士便低了头,在一旁冷静地提醒道:“陛下,韦大人虽然教子有失,但是作为太常卿,他还是很称职的。”

“哦?”玄宗皇帝听了他的话停下脚步,略一思量之后,便忍不住眉开眼笑,点头道:“说的对,说得好,韦縚虽然能力一般,但是有他站在这个位子上,还是很有必要的。东宫那边,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出来帮着撑一撑场面的。那回头就跟裴耀卿点一下,让他斟酌着办,打到痛就可以了,倒不适合办得太过了。”

他是一点就透,立马就回味过来。

太子是他亲手所立的太子,不管怎么相不中,那毕竟是二十年的太子了,是将来要继承他皇位的人。想当初韦縚还是在自己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才投奔到那边去的,为的就是给他将来铺一铺路,只是到了最近两年,因为韦縚与他的相互帮衬,竟是一路追到能有资格角逐一下宰相之位的程度,这才叫自己有些为难了。

但是对于这个韦縚,宰相之位固然不能给他,却也不能弄得他颜面尽失,否则的话,他颜面尽失,在太常卿这个位子上呆不住了,自己还要费心思再给太子安排一个股肱人物。

一想到太子李鸿,他就忍不住再次想到李曦。

虽然口里话里的都是在称赞裴耀卿这件事情办得好,但是玄宗皇帝可不糊涂,他清楚李曦才是这件事情里最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这个小子,比李鸿还要小了十岁左右,倒真是难得的通挑。

想到这里,或许是因为困惑了他许久的事情突然就被解决了,他的心情少见的欢畅起来,此时当着高力士,竟是忍不住感慨道:“朕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想,若是朕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即便百年之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高力士闻言眉毛一挑。

玄宗皇帝虽然没说名字,但他自然能听得出这说的是李曦。能从皇帝口中蹦出这句感慨来,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嘉许了

想当年曹操遥对江东,心中感到无奈之极的时候,也是感慨了那么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而对方,是他怎么都啃不下来的大对头,吴国的孙权。

李曦以一臣子的身份,能得到玄宗皇帝如此赞誉,当真是难得之极。

只不过,玄宗皇帝口中虽有如此感慨,但是却语带愁肠。

想了想,高力士便道:“大家,以老奴看,这李曦虽然行事狂妄了些,但哪怕他对全天下都不屑一顾呢,只要对大家您忠心耿耿,不就行了?”

玄宗皇帝闻言一愣,然后,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子,忍不住突然一抬手指着高力士,满脸的惊诧,“啊,你是说……”

“父亲,您可不能再纵容这妮子了,您想想,那李曦连那等放肆的话都说出来了,简直就是没把您,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啊,亏这妮子还有脸要再去找人家……你,说你哪,你一个女孩子家,都那么大了,可也知道羞不知道?都让人家那么说了,还要出去找他,找他做什么?让人家作践?哼……”

宋璟日常坐卧的院落里,就是上次李曦和张果老一起赴宴的那个厅堂之内,宋升一会儿满脸苦涩地向宋璟告状,一会儿就转过头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宋果奴,忍不住呵斥几句。

李曦口出狂言的事情,同样很快就传到了宋家来。

以宋升的良好修养,和他对李曦还算不算的感观,闻听之后仍是忍不住勃然大怒。然后便下令把宋果奴给关了起来,没有他的话,不许宋果奴离开家门半步。结果这才刚刚一个上午过去,到了下午,下人就来禀告,说是果小姐要出去,而且还是得到了老爷子许可的,于是,宋升无奈,便只好带着宋果奴把状子告到了老爹宋璟这里来。

听他叽里呱啦怒不可遏的说了半天,宋璟都没搭腔,末了,见他说完了,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问:“李曦口出狂言,这其中不光有你的女儿,也有陛下的女儿吧?那,我且问你,陛下可曾大怒?”

还别说,就这一句话,立马就把宋升给问住了。

滔天的怒气为之一滞,他下意识的就回答道:“这等事情,陛下听说了,还有个不生气的?”话是这么说,他的口气却不敢太过肯定了,因此说出来就不免带了几分狐疑。

仔细一想,也对,这事儿的女主角可不只是自己的女儿,皇家那边人家还有一个公主呢,如果是连皇帝都不恼,自己哪有资格去恼?

见他说话的时候迟疑不定,宋璟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而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果奴,见她一脸委委屈屈的可爱模样,显然是既不敢反驳自己老爹的话,却又忍不住心里别有一些小心思。

“果奴,听爷爷话,这两天就不要出门了,过来陪爷爷下棋,好不好?爷爷担保,再过一段时间,你会如愿的”

这个话说的模棱两可,别说宋果奴了,连宋升都听不太明白。

不过呢,毕竟事涉心事,宋果奴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出一些爷爷的意思,听他说得,似乎自己要嫁给李曦,也不是没可能?

出于对自家爷爷的超级信任,宋果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眼下李曦那番话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而已,若是一旦传播出去,自己还主动去找李曦的话,说不得对自家的声誉还是要有不少影响的。

见他点头了,宋璟便笑笑,“乖,现在你先出去,爷爷有些话要跟你阿爹说,待会儿你再过来陪爷爷下棋,好不好?”

宋果奴又点点头,自己爬起来,提着裙子走出去了。

等他出去,宋璟这才抬起胳膊,对宋升道:“你过来,搭我一把。”宋升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老爷子借力站起身来,自己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当今天下,能让心服口服的,唯陛下一人尔。能让我甘愿折节相交,甚至忍不住为之叹服的,却有两个,你知道是谁?”

宋升闻言先是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拐到这上头去了,不过他还是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其中怕是就有那么通玄先生张果?”

宋璟闻言点点头,“还有一个,就是前段时间到咱们家来过几次的那个莫言大和尚。”

说着,他笑起来,“这一僧一道,都不是普通人哪”

宋升闻言也跟着点头,“儿子虽然不够资格与他们结交,但是三言两语之间,还是能感觉出来,他们都是那种能够上窥天机的人物,非凡夫俗子可比。”

宋璟闻言面带笑容地看看他,似乎对他的这份评价很是满意,事实上,六个儿子里面,也就只有这个长子宋升是能叫老爷子看得入眼的了。

于是他便道:“今年夏天,莫言大和尚突然登门,拜托了我一件事情,你知道,他是为了谁在奔走?”

宋升闻言愣住,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然后便皱着眉头问:“当时您不是说,是莫言大师给您出的主意,您这才得以告老下来的?莫非……”

宋璟闻言点点头,“他是为了这个李曦而来。”

宋升闻言大惊。

不等他思量过来,宋璟已经继续道:“莫言大和尚与我坦言,这李曦,乃是个命格独特的人,即便是他,都看之不透,而且他还说,未来的大唐将有一场大劫,是否能平稳度过,就要看这个李曦的了。所以,他才托我帮忙拉李曦一般,然后,又跑去找张果下棋,两人一盘棋硬生生下了三十多天,到最后张果才投子认输,而这盘棋输掉的代价就是,他要收李曦为亲传弟子……”

宋升闻言脑子里早就已经转不过来了,只是迟迟疑疑地道:“大劫?这……会不会是莫言大师有些危言耸听了?”

宋璟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只是他这么说,事情尚在两可之间,可要是连张果都赞同他的说法呢?”

宋升哑口无言。

说到这里,宋璟老爷子才开始慢慢的把话题又兜回来,道:“你如今也年纪不小了,看事情不要只是看表面,你说,咱们且不提这莫言大和尚和张果对李曦的重视,但就只你的眼睛所见,这李曦为人处事做官,哪里像是个浮浪无知的子弟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忍不住继续提点,“你再仔细想想,以他的那一份聪明,他有可能去傻乎乎的做这种明显会惹了无数人讨厌的事情吗?那什么要把咸宜公主和果奴都娶回家去的话,他说了,你就信,你就生气?”

“这个……”宋升此时已经是满脑袋浆糊了,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老爹说的有道理,但是为什么有道理呢?到底在哪里呢?他又想不明白。

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智慧有限,所以对他说话,有些话题不能太深,如果太深了,那就必须给他点透了才好,不然让他自己去想,兴许过十天半个月他都想不明白。于是宋璟便又道:“李曦没你想得那么傻,别看他年轻,肚子里的弯弯绕,可是不少。”

在屋子里自由活动了一会儿,来回走动放松筋骨,让他觉得舒服许多,但毕竟人上了年纪,身子里面的一口气就有些不足了,因此走动之后,他便还是到一把胡椅上坐了,然后招招手,示意让宋升过来自己身边坐。

等到宋升坐下,他继续提点这个自己唯一得用可以延续家族荣耀的儿子,“看得出来,李曦此人志向远大,但是,他太年轻了,即便是陛下也知道他的能力,想要重用他,却也要一步步的来,之所以让他去做漕运的事情,其实未尝就没有为他积攒一些功劳,也积攒一些声望的打算,但是呢,不知为何,这李曦似乎是很不希望一步步的慢慢熬下去,慢慢的攒资历攒威望,他从刚一开始做官起,就非常的心急……”

说到这里,宋璟也是微微皱起眉头,“他心急什么呢?我也不得而知,或许也只有张果和莫言大和尚才能说出点缘故来。这个咱们且先不去管他,单说他的心急。他年轻,资历压不住人,却又心急的想要赶紧上去,怎么办?那就只好另辟蹊径”

听到这里,宋升似乎是略略回过些味道来,却是忍不住皱着眉头道:“另辟蹊径?难道到处得罪人,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就算是另辟蹊径了?”

宋璟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一脸迷惑不解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叹息: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做宰相的儿子,而人家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有可能在不久的未来就自己登台拜相的缘故了人家都把事情做出来了,你却要苦思许久都想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差距,该有多大?

他看着宋升,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也不全对。他是得罪了很多人,得罪了太子,得罪了寿王,说不准这一回还得罪了惠妃娘娘,哦,对了,还得罪了你”

“呃……”宋升闻言忍不住面露苦笑,事到如今,经过老爷子这么耐心的一番讲解与提点,虽然他脑子里还有很多困惑,但是刚才的那些怒气却是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却哪里还会恼李曦什么,这时候听老爷子这么说,他就不由得有些尴尬。

然后,宋璟老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把天下人都得罪干净也不用怕,因为,只要陛下喜欢他,那就足够了”

“呃……”宋升闻言彻底愣住。

绕了半天,原来老爷子的意思竟是点在这里。

可是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李曦可是明摆着不拿诸位皇子公主当回事啊,对于这样一个肆意的得罪自己的儿女,甚至颇有些不把自己放到眼里的人,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喜欢他呢?怎么可能呢?

他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宋璟闻言眯着眼睛一笑,点点头,却是又说了一句让宋升思量了好久都回不过味来,却在明白过来之后让他受益终生的话。

老头儿说:“正是因为李曦不把皇子公主们放在眼里,所以陛下才会喜欢他,才敢放心的用他呀升儿,这就是为官之道呀你瞧好了,要不了多久,李曦肯定一步登天”

李曦很喜欢李光弼这个人。

酒席上一通闲聊,这才得知他是契丹人,先祖还曾经做过契丹的酋长,祖籍营州柳城,但是因为他自幼便与一帮河南道的军汉们相处,便随着学了一口河南话。

他的父亲李楷洛在开元初年拜左羽林将军同正、朔方节度副使,封蓟国公,以骁果之名著称。开元十六年的时候,年仅十八岁的李光弼就追随父亲从戎报国,任左卫郎。三年之前,他的父亲故去,他丁父忧,回故籍安葬父亲之后便一直守丧,一直到孝期已过,安顿好家里的事情之后,这才又奔长安来,想要谋个官职,却不想才刚到长安,就遇上了这件事。

李光弼这个名字,让李曦觉得耳熟,但或许是今天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李曦总也想不起来到底唐代有没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过呢,哪怕此人没资格出现的历史教科书上,只看他的身手便也可知此人不是一般人物,于是李曦便存了拉拢的心思。

一通豪饮,加上此前的事情让双方都在彼此心里有了好感,于是喝着喝着,两人说话便一句比一句还要亲热了起来。

饮过了酒,李曦带着高升和庚新一路送李光弼到他落脚的客店里,两人在客店门口分开,约好了明日李曦过来找他,这才调转马车往回走。

第二十九章 虎毒食子

第二十九章虎毒食子

长安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约莫酉时初刻就已经完全黑透了,此时虽然天还没有黑透,但也只是夕阳余晖还留一抹尾巴而已。入夜之后,长安会特别的冷,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能猫在家里的早就已经不肯出来了,街上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的往家里赶,会在这个时候还出来的,便应该算是一件稀罕事。

但是韦縚却不得不选在这个时候出来。

大唐时候比不得后世发达的传媒资讯,消息传递的还比较慢,但是不可否认,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总有一些特殊的人存在,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总是要比普通人快了许多。

中午时候韦縚在万年县那边出事,到了下午未时,韦縚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消息肯定已经在老百姓们中间悄悄的传播着,但是至少,长安城中能够得到消息的,还是少数人。那个时候,韦縚心急如火,但是即便他得到了消息之后就马上回了家,却愣是不敢出门,非要捱到天差不多快要黑了,这才架不住自己夫人的催促,动身出门往京兆府这边来。

一前一后是两辆马车,家里老二远在外地任县令,但是老大在长安,出了这等事情,他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赶紧打发人出去找他,好歹家中仆役熟悉他的行踪,很快就把他从平康坊的脂粉堆里叫了回来,此时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负责在前头探路。

而第二辆马车里,坐得则是韦縚和他的夫人韦许氏。

韦縚的第一位夫人十五岁就过门,也是长安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两个儿子便是韦闾和韦阁,但是没几年的功夫,这位夫人就得病故去了,有那么几年的功夫,韦縚并未续娶,一直到五年之后,才又抬举了一个侍妾做夫人,那就是始终都在长安贵妇圈子里很是低调的韦许氏,并且一年后,许氏又为他生了第三个儿子,韦闵。

这老夫少妻么,总是会忍不住多疼爱些的,连带着小儿子也总是跟着干了不少光去,更何况,他这后娶的夫人韦许氏的身份颇有些诡秘之处,一直都是他的心头肉——如果不计算夫妻关系,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层亲戚关系,那就是,这许氏其实是他的外甥女。

虽然许氏的母亲只是他的堂姐,但堂姐也是姐,这种事情,别说传扬出去了,即便在自己家里,乃至于人家许氏的娘家那边,也是极为忌讳的。但是一来他堂姐堂姐夫那边实在是太想跟他走近一些关系借助些力量,二来么,当年才十四五岁的小小许氏,也确实是漂亮的不像话,韦縚几乎是一眼就迷上了。

事情处理的过程,很诡秘。

许氏那边不是什么太过著名的门第,并不是很惹眼,所以,在小丫头才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家里舍了出来送进了道观,几乎不曾惹起任何关注,然后,韦縚便想办法为自己那位堂姐夫兼岳父大人谋了一份差事,远远的打发到江南道去了,一年之后,韦縚正式从道观里把那许氏当做一个普通的丫鬟给买回来了家,再后来,就丫鬟、侍妾、夫人的这么一路过来了。

许氏膝下仅有一子,可想而知,韦縚确实是打心眼里爱极了这母子俩的,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道韦闵这家伙的脾性喜好很有可能会在将来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却仍是一直都狠不下来彻底约束他一下了。

当然,当时的韦縚根本就不会想到,过不了多少年,他的这一套手法就会被玄宗皇帝给活学活用的挪了过去,只不过玄宗皇帝和寿王妃这两个目标都太大,所以终归是遮掩不住的,最终难免还是留下了“脏唐臭汉”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家里刚才得到儿子被抓的消息,许氏还并不是太过吃惊,毕竟儿子做的那些勾当,要瞒着其他人容易,甚至要瞒着韦縚也不算太难,却无论如何都瞒不了她这个爱子如命的母亲,所以,儿子被抓,于她来讲并不算太过吃惊的事情。

她心里虽然也会诧异一下为什么这次动了真格的,竟把自己的儿子抓去了,却还以为会跟以前一样,自家相公派了人去打个招呼,那臭小子就会给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了。

直到她见自家相公一脸惊惶的模样,还一回到家就赶紧打发人去寻老大,这才嗅出一些不对的味道来,缠着韦縚这么一问,知道这一次拿人的竟是京兆府,而且据说还是捉了个当面,她顿时也就明白,这件事大约是有些棘手的了。

于是,从韦縚回到家,她就不住鼻子的哭,哭得韦縚心烦意乱,好容易逼着韦縚出了门到京兆府来保自己儿子,还不放心,非要自己也坐进马车里跟着来。

她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惹出那么大祸事来,即便无事,也会被韦縚给教训一番,这是特意过来要保护儿子的。

女人家坐进车里一同出去办事,这可是不吉利的很,但是只要这许氏一句话丢出来,立马就把韦縚给打回了原形——“韦縚,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可是你外甥女!”

就这一句话,韦縚爱了她二十年,也怕了她二十年。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在人迹渐渐稀少的大街上还是略有些显眼,不过临出门之前,韦縚便已经小心翼翼的命人摘取了用来代表韦氏一门荣耀的官幌,而且还特意换了两个不常用的车夫,命他们只穿了极普通的下人衣服,再加上这一路行来,行人们大都是忙着赶自己的教程,并不曾怎么关注这两辆行踪很有些反常的马车,所以韦縚的心这才略略放下些。

马车拐进一座小巷子,天更黑了,西边天际便连残霞亦已不见,四处景物可是彻底的影影绰绰起来,韦縚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马车缓缓停下,前面那辆车里坐着的韦闾和家里的老管家韦三奴便下了车,韦縚和许氏仍旧坐在马车里不动,过了不大会儿,韦闾这才打着哈欠跟韦三奴一块儿走到马车前来,还是韦三奴道:“老爷,这偏门,锁着呢!”

尽管天黑了,但韦縚还是不敢走正门,他怕给人认出来。

在这等敏感的时候,自己儿子出了这种事情,就已经是不小的祸殃了,如果再传出什么他太常卿韦縚为了把小儿子拉出来而特意去京兆府登门拜访裴耀卿的说法,那可就彻底把他此前静心准备了好几年的打算给全部毁掉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就已经撒出人去打听消息,得知裴耀卿这个王八蛋非但是亲自命人下手拿的人,而且拿了人之后也并没有往京兆府的大牢里关,反而是直接给带回了京兆府,就在京兆府内把他给关押了起来,他就已经闻出来这事情有些不对的味道,到这时候见天才酉时初刻,京兆府就把角门给干脆利落的落了锁,他的脸色便控制不住的越发难看了起来。

许氏一听角门锁了,不知何故,便扯着他的袖子问:“老爷,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时候,韦闾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昨夜坊中玩得痛快,他到今早五更才睡,家里打发了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搂着三个女人,还没睡足呢,这一路马车折腾,这股子困劲儿压不住,就又冒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老爹特意把自己叫回来并不是要让他帮着出什么主意办什么事儿,只是想把他叫到身边看管起来,怕这边还没解决呢,他那边再出了事儿,所以便觉得老爹有些大惊小怪的,反正老三办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不是没事儿似的就给解决了,至于这么大阵仗嘛,跟做贼似的。

当下里一脸打了三个哈欠,他就忍不住道:“阿爹,不就是老三又出了点事儿嘛,你这都眼看要登台拜相的人了,怎么反倒害怕起来……”

不等他说完,他老子韦縚已经一眼瞪过来,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他直接骂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骂完了,他也来不及反应自己不该骂粗话,便直接送下了马车帘子,呆在马车里闭目冥思了片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车外道:“罢了,去正门吧!”

他是在朝中沉浮多年的,这事情一出来,他就已经敏感的发觉到了不对,此时又见京兆府衙门的角门提前落锁,他虽不至于完全把握裴耀卿的心思,这一瞬间,却也寻思个不离十。但问题是,那是儿子呀,总不能不救吧?

韦縚知道,当今陛下小的时候做临淄王那会子,正是武氏猖獗之时,那时候,别说他只是则天皇帝的一个小孙子了,便是则天皇帝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后来的中宗和睿宗皇帝,在武氏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眼中,那也不算什么,就连武氏门下的几个官员,甚至都敢当着很多人的面公然训斥他们,何苦临淄王?

所以,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非但是把当年那些佞臣们纷纷满门抄斩,而且自此便极为痛恨世家子弟在外仗势欺人之事。而老三所犯的这些事情,恰恰正在此列。

如果今天不能把事情平下去,到了明天,或许陛下会看在太子和自己的面子上,不会搭理这件事,但是也或许,他要是龙颜震怒呢?

在玄宗皇帝庭下为官多年,韦縚还是比较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他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比较念旧。所以,只要今天自己能把这件事情平息了,上上下下都掩盖住了,他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这个老臣一点薄面吧?总不能再把自己的伤疤给撕开不是?

所以,即便是隐隐约约从裴耀卿突然关闭角门这件事里头咂摸出一些不对来,却囿于只有今晚这稍瞬即逝的机会,他还是宁愿往好的方向想。

裴耀卿做官这些年,是个没有明显流派倾向的人物,因此一直都甚得陛下信重,屡次都委以重任,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鲜明的倾向,这才使得他虽然一路扶摇而上,根基却到底扎得不甚牢固,再加上他资历毕竟还略浅些,所以当萧韩二人罢相,朝中为新任宰相人选吵成了一锅粥的时候,他虽然一开始也预测过裴耀卿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最后还是把他从假想敌之中给删去了。

有那份精力,他倒是宁可多琢琢磨磨张九龄崔希逸这等无论威望、能力还是人脉都足以与自己相抗衡甚至还能略略胜出的人物。

在他看来,或许十年之后,裴耀卿才能达到竞争宰相的资格。

所以在他看来,裴耀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出手拿下了老三,而且还防范的那么严格,倒好像是料准了自己会想办法来救人一般的,图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盟约而已。

裴耀卿没有明显的流派倾向,又极得陛下爱重,所以大家都愿意拉拢他,所以,不管是老三的事情卖给人情给自己,还是用来到别人那里换取一些许诺和好处,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登门,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权力,只能任凭他上下两片嘴皮子来决定了,他开个什么价码,那自己就只能接受个什么价码。

想来有些窝囊,临上去之前,居然让人给摆了这么一道!

有了他的吩咐,于是马车折去京兆府衙门的正门。

到了正门,衙门还未完全散值,这一次又是韦三奴过去,请求门口的衙役通禀一声。

他得了韦縚的吩咐,不敢张扬,因此看上去不免有些鬼鬼祟祟。

那衙役听见说求见府尹大人,却是一无拜帖,二来马车上又无官幌,便忍不住皱着眉头道:“我家大人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们是哪儿来的呀?”

正赶上衙门里散了值的人尚未走尽,此时正说说笑笑的三三两两鱼贯而出,听见这声音就都好奇的瞥过来一眼,不过幸好,一来天黑,二来这韦三奴可以低调,没敢让他们瞧见脸,所以他们也都不曾在意,仍笑笑的往外走。

那韦三奴几次三番的求不下来,最后无奈,只好拿出拜帖,咬着牙往那些人手上递,谁知道那人接过去立马就张嘴给念了出来:“太常寺弟韦……哦,韦大人哪!”

别说马车里的韦縚了,就连韦三奴都是满脸黑线。

这时候那衙役却又把拜帖还了回来,拱了拱回话,“你去回禀你家大人,我家令尹大人中午时分便已经约了三二好友,出长安城,到南山饮酒去了,并不在衙内。”

韦三奴闻言瞪大了眼睛。

而马车里的韦縚清清楚楚地听到这番话,恨得几乎把牙咬碎了。

下午时分还安排人抓人呢,怎么可能中午就出长安了?再说了,虽然出了长安也还是京兆府的辖区,裴耀卿只要不出京兆府的地盘,也不需要往上头请旨,但是这么大冷的天,他裴耀卿吃饱了撑的,跑到城外挨冻去?

很显然,借个胆子这衙役也不敢替裴耀卿扯这种谎,这些话,肯定都是裴耀卿教过的!

还饮酒,饮个屁的酒!

实话说,若是京兆府衙门正门的这衙役能把谎话稍微编的婉转一点点,可信度也高那么一点点,韦縚也只有无奈和着急罢了,倒也谈不上生气,甚至于为了救儿子,说不准他还会豁出这张老脸去,直接就奔了裴耀卿的家里去堵他去。

但是现在,裴耀卿显然是料到了韦縚有可能会这么做,居然编出了一个出城的幌子!而且还假的让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韦縚不气得咬牙才怪了!

很显然,裴耀卿已经完全对韦氏关闭了大门!

韦三奴神魂落魄的回来,还不等他走进马车,便已经听到韦縚那似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三个“走,回家!”

语气之冰冷愤怒,已经完全是咬牙切齿!

马车跑出去没多远,也就堪堪离了京兆府衙门的眼皮子,许氏已经忍不住在车里哭了起来,“你得想办法呀,你得想办法呀,那是你儿子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前边马车里的韦闾和韦三奴都已经清楚地听到了动静,犹豫了一下,韦三奴便命马车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大公子韦闾还能一脸困意,即便是韦三奴这个老家奴,也已经是忍不住满心的焦躁。

但是,马车才堪堪停住,还没等韦三奴下车过去劝几句出出主意,却已经听见了韦縚的一声暴喝,“你给我闭嘴!”

韦三奴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扭头看看,即便是黑影幢幢里,也能看到车厢里的韦闾也是一脸吃惊的模样。

这可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爷用这种口气跟夫人说话呢!

然后,韦三奴就马上敏感的意识到,出事了,他赶紧着急地跳下马车来,正赶上那后边的马车前门帘子一掀,满脸怒容的韦縚也跳下了车。

他负手在后,一脸困兽模样,对韦三奴道:“你去叫闾儿下车,叫他送他母亲回家,回去之后,紧闭大门,没有我的话,包括他们母子俩在内,谁都不许踏出府门半步!你亲自驾车,咱们往别处走一趟!”

见老爷态度之严厉,简直便是雷霆之怒,韦三奴再次愣住,然后便一边下意识的点头答应,一边忍不住心里犹豫是不是要提醒老爷一声,“那可是夫人啊,老爷,你是不是发烧了……”

但是还没等他心里彻底转动这个打算,就已经听到韦縚又骂了一句,“蠢妇,无知!”

韦三奴闭口不言。

消息传到东宫,这边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啪”的一声,茶碗被摔碎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在这样冬日的暗夜里,听去有些瘆人。

摔茶碗时挥起衣袖带起风来,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片烛影飘摇,站在殿中,太子李鸿满脸暴怒神色,看那模样,几乎忍不住要跳脚大骂,“李曦,又是李曦!”

薛锈站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脸上到底是何表情,此时闻言,他只是淡淡地符合了一句,“还有裴耀卿!这位京兆府尹大人哪,总也不见他动弹,谁知道一出手就是这个!”

然后,他长叹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在殿内来回徘徊了几步,这才停住,道:“李曦布套子,裴耀卿拿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衔接得无比顺畅,如果不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咱们知道李曦今天确实只是临时起意约了长公主殿下去吃那个什么炙羊肉的,而且此前他跟裴耀卿也确实没有过什么联系,倒真是叫人忍不住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事先演练过几遍了!”

李鸿闻言脸色愈发狰狞而阴沉。

然后,他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韦縚这个蠢材,早知道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他早干嘛去了,老老实实锁在家里,多安生!他要美人儿,多贵的买不家去?他要买不起,到我这里哭个穷,我也赏他十个!结果如此,结果如此……”

骂着骂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便低着头面色阴沉地在那里喘粗气。

过了好大一会子,他才抬起头看着始终面色平静的薛锈,问:“阿金,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好挽回的办法?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韦家一个没用的废物毁了孤的全盘大计呀!你知道的,父皇一直提防我提防的跟狗一样,这一次,是韦縚最接近宰相的一次,也是我手下的人最接近宰相的一次,绝对不容有失啊!”

薛锈闻言无奈地皱眉,事到如今,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想了想,他道:“想必这个时候,韦縚早就已经忍不住到处走动,在想办法了。咱们跟裴耀卿那边素无交情,裴耀卿又是个愚忠的,您的身份在他那里,怕是不好使……不过锈估计,韦縚去了也白去,走动也免不了是白走动啊!”

李鸿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的痛苦之色,忍不住就要跪下去,口中大呼,“阿金,求我!”

薛锈见状给唬了一条,赶紧皱着眉头把他搀住,道:“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且不说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韦縚的儿子出事,未必就能影响到陛下用人的决策,而且,那裴耀卿虽然拿了人,到底态度还没亮出来,您怎可自乱方寸?再说了,即便到了最后时刻,阿金也不敢当您此礼!”

犹豫了一下,他才缓缓地道:“办法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一来未必就能有好的效果,二来只怕韦大人那里……”

李鸿闻言眼前一亮,正待追问,却突然听见外边有动静,两人此时心中敏感,听见声音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然后便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喘着大气,跪下道:“禀告殿下,韦大人来了,不及通报,他已经直接闯过来了!”

李鸿闻言看看薛锈,“他不会是来找我帮他救儿子的吧?”

因为他与韦縚的关系非同一般,在朝依仗他在展布和发展自己隐性的势力,因此便一直对他极为尊敬,为了显示恩宠,更是曾特意下令,韦縚要见自己,无需通报,直接闯门即可。但是韦縚做事素来谨慎,有这个特权,却也是从来不用,今天,是这一次……

薛锈想了想,轻轻摇头,却又面色迟疑,似乎也是不敢确定。想一想,虽然觉得韦縚应该明白,太子李鸿在朝中影响力未必就能比得过他韦縚,所以他来求帮忙救他儿子的可能应该不大,但如果他真的提出这件事,倒还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薛锈一直不说话,这时候自然李鸿也不好再接着追问他的那天办法到底是什么,于是李鸿便摆手命那小太监下去。

而那小太监才刚走,他还没来得及出去迎接,韦縚便已经一步迈了进来。

他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立刻把李鸿和薛锈两人都给镇住了——

“殿下,门下欲与犬子韦闵断绝父子关系,将其逐出韦氏,不知可回天否?”

李鸿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吃惊之下,他忍不住扭头先看向薛锈,见他隐蔽地点了点头,又使了个颜色,李鸿便顿时明白,这肯定就是刚才薛锈要说而没来得及说的计谋。

这个时候,即便他明白,韦縚是他准备多年的一个重要棋子,此次争夺宰相一职绝对不容有失,但是当韦縚亲自献出这个计策的时候,李鸿还是忍不住要脊背钻凉风。

原来,老虎若是够毒了,也是会食子的!

坦白说,今天喝了点酒,我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爱好,只有四样忘不了:喜欢看书,喜欢养狗,喜欢吃红烧肉,喜欢自己独酌两杯,没什么酒瘾,也讨厌酒场,主要是喜欢这种独酌微醺的状态和心境,但是今天心情不算好,加上自从写大唐春以来,又已经是几乎没怎么喝过了,所以,喝的稍微有点多,打字的时候老是眼花,尽管生怕打错字,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但是,估计这一章错别字的数量,以及叙述时颠三倒四的程度,仍会相当可观,祈读者诸君见谅……

当然,估计过去的章节肯定也会有不少错字,主要是每天下了班就是紧赶着写,写完了紧赶着上传,就这也只是压着点儿传上去保证不断更而已,实在是没时间回头仔细检查,而且估计以后也免不了继续如此,所以,在此一并请诸位包涵了!RO!!

第三十章 新年,新相

二月二十日中午,韦闵被京兆府法曹带走,第二日天上午,就在长安城内的各种议论马上就要泛滥起来之前,他就已经召集了韦氏的一些族老和中坚人物,开祠堂,正是宣布将韦闵逐出韦氏,从此不再与自己与韦氏有任何关系。

在有心人的刻意散布之下,这个消息一个下午就传遍了长安城。

议论未止,反而还一下子热了起来,但是大家议论的风向却是为之一变。

此前所有人都一致鄙夷和愤怒于韦氏、韦闵,但是等到这条消息一出来,舆论立刻转向,开始分为两个方向,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韦绦大人果然是位好官,一旦发现自己的儿子如此不堪,立刻就将其逐出家门,以避免因为自己和韦氏而影响了京兆尹的处理,端的是有魄力有果决,这等大义灭亲的事情,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

当然,也免不了要有相当的一部分人私下里对韦绦的做法极为不屑,纷纷认为韦绦这根本就是壁虎的断尾之计,宁可丢个儿子出去,也要保住自己的名誉。虎毒不食子,他这种做法,比畜生都不如。真有心不影响京兆府断案,你干脆告病致仕不就完了?

时近春节,虽然家家都忙着备办年货,但是闲人却更多,于是,整个长安城很快就给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也不乏有人对韦绦的做法颇为不屑,但风向总体上毕竟是好的,因此韦闵被抓这件事情非但没有对韦绦产生什么坏的影响,反而让他在长安城内的名声越发响了起来。

结合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朝中的新任宰相人选问题,在当朝几位重量级大臣中间,倒好像是以他的风头最劲了。

“怪不得能成为太子的第一臂膀,一步一步走到太常卿的位子上来,这韦绦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啊,就凭这份狠辣和果断,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坐在苏晋的对面,手里端着苏晋亲手点出来的茶汤,李曦忍不住感慨起来。

早在十月间,蜀州那边就已经忙着备办年货礼品等,本来就是打算着派了人给送到长安来让李曦送礼使的,都是武兰和杨花花亲手操持,后来吏部的公文到了蜀州,这些礼品便正好跟柳荣他们一起出发,只是从自己送过去的信中,柳荣大约猜出来自己身边急缺人手,所以他嫌那车队脚程太慢,到了半路上便仍是分开了走。

柳荣他们已经到了好几天,十二月二十一日,这车队才终于抵达了长安。于是李曦便挨家挨户的拣着需要送礼的把礼品备好,第二天开始就亲自带着人送礼。

二十二日上午,首先去了张九龄的府上,凭着随车队来的老师周邛的家书,李曦倒是被让进了府中,而且因为是打着周邛的名义,算是女儿女婿送的年节礼,所以那边也把东西收下了,只不过出来见李曦的,还是张九龄的儿子张拯,至于张九龄则还是没有见到,按照张拯的说法,他父亲忧伤于祖母去世,一直悲伤不已,以至于形体憔悴,实在不便见客。

李曦心里也明白,不管是不是借口,看来因为那篇奏章的缘故,张九龄确实是不太喜欢自己了,要不然,单凭那封书信和自己这周邛座下唯一一个弟子的身份,他哪怕是居母丧,也早就该见一见了。

不过呢,他确实在居母丧期间,能给你个借口就已经不错了。就这估计还是看在这些礼品和那封书信的份上,所以李曦也知情知趣,执弟子礼的跟张拯聊了几句,问候一下,然后便很快就告辞出来了。

下午时分又去李适之的府上也送了礼,自然免不了要拉住不放,大家畅饮了一番,一直喝到酩酊大醉,这才被下人们抬上马车回家。

而到了二十三日,李曦却是首先来到了苏晋家里。

且不说老师周邛与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便是自己来到长安之后,也是多承他的帮助,而且苏晋此人虽然行事低调,但是做事说话都很是扎实,又跟李曦比较投缘,所以长安城内除了李适之之外,大约就是他跟自己的关系比较亲近了。

只是闲聊了没过几句,苏晋却是一反往常地主动把话题扯到了韦绦身上来。

要说起对时政的把握,和对韦绦此人的了解,李曦自然是不及苏晋的,尤其是苏晋此人看人极是透彻,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物,很多关于韦绦的事情,李曦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过的,但是此时叫苏晋说来,左勾右连深入浅出,往往直指人心,颇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精辟。等他说到后来,李曦不得不发出了那样一番感慨。

而当坐到对面的人物变成了自己新拜的恩师张果老,听他再次点评起韦绦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韦绦此人,善中有戾,不过,你放心,他此生没有那个命格!”

就这么简单一句简单的评价,却是直接到让李曦无法置评。对于张果老的本事,李曦可是绝对不敢小瞧的。不管是他自己用神仙术推算出来的,还是他从玄宗皇帝那里偶然发现过什么讯息,他的这个评断毫无疑问都是极为重要的参数。于是他又忍不住追问,“那么,是不是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次的宰相之中,不会有韦绦了?”

但是这一次换来的,却是张果老的闭目不语。

李曦无奈,便只好转而说起自己的婚事来。柳荣和自己的信已经派人送往蜀州,如果不出意料,有老师周邛居中说项,把婠儿那丫头接到长安来成婚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因为父母双亡,三叔又不可能把蜀州那边的事情完全丢开一两个月,所以李曦便希望人在长安的座师张果能出面为自己主婚。对于这个,张果倒是很痛快地的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犹豫了一下,他却是道:“只怕你的婚礼要到洛阳去办了!”

“陛下要去东都?”

从张果寄身的道观回来之后,跟李逸风柳荣说起张果老的话,两人都是有些皱眉。

因为长安乏粮,玄宗皇帝每隔几年就会去洛阳住一段时间,这也是常事了,自然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可问题就是,一旦玄宗皇帝东行,那么,各衙门除了派些留守官员之外,所有衙门的主要官员几乎都要随行至东都,眼下重修广通渠的事情虽然还没敲定最后的方案,但是显然,这件事拖不出正月,到时候李曦带着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去了洛阳,只留下几个人的话,怕是重修广通渠的事情,就要有些吃力了。

仔细想了想,李曦道:“无妨,有人要找茬儿,肯定要在一开始就跳出来,只要工程一开始,以魏岳的本事,我倒是不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太大的篓子,所以,到时候我会晚走一段时间,等那帮人自己跳出来了,我先帮魏岳打掉,然后再去洛阳。”

重修广通渠已经获得了玄宗皇帝的鼎力支持,有他在后面撑腰,李曦自然谁都不怕,别说韦绦上不去了,就算是张果老的预测不准,他最终做了宰相,以他和太子的结合,若是敢于阻挠此事的话,想必都不必自己出手,玄宗皇帝那里就会给他们以足够警告的。

此相比,反倒是今日从张果老那里得来的几句话,让他觉得有些无奈。

在约定了每月逢五逢十只要张果老没有被玄宗召入宫中,那么自己就要在下午过去找他学艺之后,李曦眼看就要起身告辞了,老头儿却是又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曦儿,你这般行事,虽然暂时不会有事,能让你一路飞黄腾达,抢几年的时间回来,但是,这样就算是你的命格再硬,也架不住这样折腾的,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至少也是少做这种事情才好。”

他没有明确的说是具体所指,但是李曦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口出狂言要同时娶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果奴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这不只是嚣张,而是有些逆天了。幸亏好像是自己的命格比较硬,所以这才能架得住,否则,这般强行给生命轨迹提速的事情,不要多,一次就已经足够折寿的了。

李曦当然知道自己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急,关键的是,洛阳那边有一个让人牵挂了千年的女子的年龄很急。

面对这样一个老神仙,似乎都不用跟你有什么接触,就能把你这个人浑身上下给看个通通透透的,李曦实在是很有压力,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推算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所以当时面对他的这段话,李曦只能沉默以对。

李曦在长安认识的人不算多,值得送礼的就更少,于是,在大约跑了几家之后,李曦便又重新清闲了下来。

每天起来到衙门转转,跑去找玉真喝喝茶闲聊,再不然就是去看看杨钊庚新他们采买的年货等等,二十五日的时候,还特意跑去张果老那里学了第一堂课。

就这样,一天一天逼近年关。

二月二十六日,长安各衙门正式放了年假,直到这时候,尽管韦绦已经宣布将韦闵逐出了韦氏,但京兆府那边有关韦闵的案子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等到大年二十九晚上,李曦带着此时已经算是他侍妾的静女,还有莲莲、妙妙一起守岁,这时节没有鞭炮,但是有爆竹,到了三更时分,一家人便点起火堆,李曦带着静女一起往火堆上丢特意买来的成节的竹子,然后便能听到竹子燃烧起来之后的巨大爆裂声。

这是来到唐朝之后,李曦的第一个春节,虽然武兰、花奴都不在身边,婠儿也不在,但好歹身边还有一个静女,倒也让他不至于太过寂寥孤单。

天才刚交四鼓,李曦便已经在静女和两个丫鬟的服侍下规规矩矩的按照品级穿戴了起来,然后与柳荣、李逸风汇合,几个人都骑了马,带着杨钊庚新等人,一起奔兴庆宫去恭贺新岁。

朝廷有制,正月初一上午,所有在长安的官员都要去向皇帝恭贺新年,这也是五品以下官员唯一的一次能够见到皇帝的机会。所以,虽然李曦才只是从六品,李逸风和柳荣的品级更低,却仍是要一起去兴庆宫的。

当然,人那么多,指不定要几千个人一起朝贺,又没有望远镜,看得见才怪!

一路上往兴庆宫的方向走,天还漆黑漆黑的,却是车马不绝于路,几个人一路相伴,先是讨论了一下关于给李逸风和柳荣都在长安添置一栋宅子的事情,然后不知不觉的,就说起了今日的百官朝贺。

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关口,十有八九的,那自十二月以来便悬而未决的新任宰相,就要在今天正式亮相了。

这是一个牵动了无数人心的悬念。

几个人到了兴庆宫外,但见人群簇簇,放眼望去,全是官。

不过,人虽然多,倒是不乱。

这是朝廷的制度,每年的惯例,不只是礼部和太常卿负责引导的官员们熟谂之极,就连百官们对于这一套流程也大多已经是很熟悉了,所以大家按照各自的衙门和统属,很快就聚成了一堆一堆的,再然后,自然而然的就按照品级高低排起了队。

队汇成大队,大队汇成长龙,天交五鼓,宫中的黄门唱诺,百官徐徐地鱼贯而入,大礼参拜皇帝陛下,齐声恭贺新年。

这一套都是公式化了的,李曦和柳荣等人虽然不熟悉,但是一来旁边有魏岳等几个人带着,另外……夹杂在那么多人中间,其实只要看别人怎么做自己也跟着做就是了。

平常时候为了方便办事,即便是大臣们觐见皇帝,那礼节也都已经是简化了的,一年之中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完整无缺的参拜大礼实话,繁琐之极!

好容易百官参拜完毕,李曦偷偷地踮起脚尖往大殿里头眺望了两回,以他一个六品官在队伍中的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那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到底是不是有玄宗皇帝。

长安身为天子之都,本来就是官最多的地方,大唐承平百年,中央机构一朝比一朝臃肿,再加上那些身上有爵位和品阶但是不任事的世家贵戚们,所以长安城内要过来参拜的官员们,怕不至少也要有近万人!

好不容易参拜完了,天也已经亮了。

然后,不出大家所预料的,就在一个太监尖细着嗓子中宣布了对朝廷百官的例行赏赐之后,又有一个太监站了出来,正式宣布了朝中的人事变动。

圣旨很长,但是真正能引起大家关心的,却只有两个名字而已。

第一个,是张九龄。

这个名字念出来,李曦周围的官员中,有人叹息,但更多的人是一脸平静毫无反应。

虽然眼下张九龄还在居母丧,但是历来便有天子为了国事而“夺情”的规矩,所以对于张九龄的上位,其实大家都已经有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因此当这个结果出来,众人的反应也就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官员,许是跟张九龄那边多少的有些关系,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便忍不住要露出一抹得色与兴奋来。

这丝毫都不奇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不止是天子,换一位宰相,就要换一批臣。一个宰相要上台执政,为了保证他的政令能够顺畅的被指定出来且顺畅的被执行下去,那自然要在一定程度上向皇帝推荐并引进一批与自己政见相合的大臣,虽然这种明面上的调动规模不可能大,但这是惯例,也是得到了大唐历代皇帝默许的。

与此相比,一朝宰相一朝臣对朝中百官更大规模的影响还在于暗处,可能官职不动,但是宰相的重用和不重用,将直接导致权力在不知不觉间的倾斜,而随着宰相在位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暗地里影响,会渐渐地扩大化和表面化。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人黯然销魂,也会有人飞黄腾达,甚至一步登天。

但是从年前时候拜访张府所得到的待遇来看,这个原本应该是最让李曦可以放心地跟着高兴的任命,此时听来却是并没有太多的欣喜的感觉。

不过,当第二个名字念出来,却让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也让李曦为之一愣。

然后,他狠狠地握起了拳头。

居然是……裴耀卿。

对于李曦来说,这算是望外之喜了!

第三十一章寿王

啁邛之所以会有那么几句叮嘱,并不是没有原因的。52)

按照他的话来说,当今朝中太子暗弱,虽然玄宗陛下对于自己的兄弟和诸皇子们向来就控制得极严,所以还不至于出现诸皇子争储的乱局,但是太子的暗弱与武惠妃在宫中向来的强势,却是连玄宗陛下都无法控制的。

更何况玄宗皇帝喜爱惠妃和寿王这母子俩,也是朝野上下皆知的,寿王殿下又是温文尔雅,一派温和的大家气,朝中倒也有不少大臣对他很是看好。

所以,虽然表面上玄宗陛下把朝野上下压服得口声皆无,看上去朝堂稳定的很,但其实有识者都知道,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还真是不好说得紧。

甚至于,当时周邓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把他到蜀州来赴任之前自己的岳父九龄公的一句私语说了出来,按照九龄公看来,尽管朝中无数大臣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力争要扶保太子李鸿的,但是看李鸿素日的做派,以及玄宗陛下对他的态,只怕他这个太子之位,已经是没有多长时间可坐了。

但是即便太子丢掉了储君之位,就一定会落到寿王头上吗?

也还不一定。

要知道,今上可是从当年错综复杂的宫廷政治斗争中厮杀出来的,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掌控这些事情。再加上他对武惠妃出身武氏的忌惮,所以温文尔雅并无王霸之相的寿王李清能不能坐上储君之位,又是一个迷。

而且说实话”在这种废立的大事上,玄宗陛下向来是很有主意,乾纲独断的很,别管他平日怎么虚心纳谏,在这种事情却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否则他就不是玄宗大帝了。储君的废立,出乎他一心之变,一家之言,而身为臣子的,若是胆大妄为的穷究其心,或许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对他来说,储君的废立不只是要为了大唐的千秋万代考虑,首先要考虑的第一点,却是要保证这个太子不至于威胁到他的地位。

所以,即便太子李鸿下去了”谁会上去?

不好说的很。

为人臣者计,自然是不好掺和在这等皇家内务事里的,因为若是你蒙对了还倒好,若是蒙不对,那可就是把自己的前程都砸到里头了。

因此”周邓非常郑重的提醒的两种人里头,排名第一的,就是朝中的皇子们。

对于他们,普通的交往不是不可以有,但千万要掌握分寸,不可惹怒了”亦不可走得太近”免得将来脱不开身。

至于这第二种,既不能惹也不能得罪的,则是公主。

众所周知,自从太宗朝以来,一直到高宗、中宗、睿宗等等诸朝”大唐的公主们实在是不安分的紧。

先太宗皇帝第十七女,高阳公主”下嫁的是当时名相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房遗爱到最后甚至官居太府卿、散骑常侍,又封右卫将军,其恩宠之隆可想而知,但是后来,他们夫妻两个却是因为谋反被高宗皇帝捕杀,他们的几个孩子也都被流放至岭表。

而且与他们一起参与谋反的,还有先高祖的第十五女丹阳公主,她的丈夫乃是薛万彻,以及太宗的第七女巴陵公主,她的丈夫更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霍国公柴绍的儿子柴令武。最后的结局,是他们统统被处死。

至于高宗的女儿之中,太平公主就不必说了,她曾经权势煊赫几十年,光是参与的宫廷政变就有不下十几次,先后把自己的哥哥中宗和睿宗扶上了皇位,只是在最后,在人生的晚年里才败在了玄宗陛下手中而已。

至于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那就更走了不得,先是要求老爹把自己立为皇太女,也即女储君,后来更是联合母亲韦皇后一起向中宗皇帝进献了毒饼,亲手毒死了自己的老爹。

并且她随后还和韦皇后一起发动宫廷政变,挟持当时的相王后来的睿宗皇帝李旦和太平公主,企图立韦后为女皇,自己为皇太女。不料在这场宫廷政变中,最终还是当时身为临淄王的当今玄宗陛下李隆基技高一筹,最终杀死了韦后及其党羽,并且立自己的老爹相王李旦为帝,而安乐公主也是最终死在了这场政治漩涡之中。

要知道,玄宗皇帝可是自小就在这种政治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光是他亲眼目睹过其跋扈嚣张的女子,就先后包括则天皇帝、韦皇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等,所以,他可是不单对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盯得紧,对皇后这个位子盯得紧,对于自己的女儿们,也是素来看管极严。可以说,正是从他继位开始,皇后、公主们频繁参政的大唐政治惯例才被改变了。

而且,正所谓不过正则无以矫妄,到了他这里,公主们别说干政了,就连封户都只有五百户,说实话,公主们的日子都不怎么敢奢侈,比之以前诸朝的公主们,当今这些公主们的日子甚至过的都有些穷巴巴的。

而且玄宗陛下这里还有一个规矩,一旦尚了公主,那么这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都已经可以基本肯定,在政治前途上是给判了死刑了。大不过就是给你个傣禄不错的优渥闲职把你摆起来,想要手里攥点儿实权施展些政治抱负,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了这些背景做铺垫,在周邓看来,对于有志男儿来说,大唐的公主们实在是臭不可闻的,别说招惹了,简直是躲得越远越好。因为只要一沾上,你想甩手可就难了。

而偏偏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座下大弟子李曦,又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这种男子,简直天生的就是女人杀手几乎就没什么女人能绕的过去,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李曦到了长安,势必要惹出不少风流是非来就是迷住几个公主之类的,亦是想当然尔。

所以,为李曦计,为了不给他未来的仕途设置障碍,周邓自然是免不了要千叮咛万嘱咐,到了长安之后第二种绝对不能惹的,就是朝中诸位待嫁的公主们。

当然了,在他看来,对于李曦这么一个偏好“熟车”的家伙来说,甚至连朝中那些已经嫁了人的公主们也是躲得远远地比较好。只不过大家是师徒,这个话终归是不太好张口的,因此这个话他就只好憋在心里,最终也没有说出口罢了。

周邓的这一番话,李曦当时当然是很认真的听了的只不过过后七事事的缠身,后来又是干脆就静下心来到国子学里读书去了,所以渐渐的也就淡忘了,一直到了当下这个时候,听了杨洄的一番话,他蓦地想起那个李姓女子来这番话才在突然之间回到了心里。

他扭头看看杨泡问:“避开?怎么避开?”

杨洄急得什么似的连比划加说,“子日兄你只要从侧门走掉就好了,那个丫头我是知道的,自幼就是给捧着长大的等闲的可是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刚才李兄那般说她她如果受得住,这必然就是她把寿王殿下给拉来了!”

“可是,只要你避开了今日这个场合,她一时找不到你,过了后我再去找她为子日兄你解释几句,这井事慢慢的也就转圜过来了,你道如何?”

李曦闻言蹙眉,略略地思量片刻,就是缓缓地摇头,然后便又安然坐落,道:“寿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再说了,我李曦做事问心无愧,即便是刚才那番话,自问也并没有说错,总不成寿王殿下过来就直接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抓起来?”顿了顿,他不屑地道:“再说了,不过就是几句口舌是非而已,我李曦堂堂丈夫,岂惧一女子耶!”

他这话说完,杨洄愕然的同时,旁边的苏晋却是忍不住听得眉毛飞动,忍不住颌首抚须地赞了一句,“子日好气,当如此行!”

他这么一说,倒叫杨洄本来想劝的几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那行,那子日兄你可别怪我没有提前打招呼了,寿王殿下温文尔雅,还倒好说,那女子……却不是个肯饶人的呀!”说着念叨着,他见李曦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最终也只能一边心里埋怨着自己先吃萝卜淡操心一边转身走开了。

过了不大的一会子,从堂内就能听见外边喧腾了起来,几乎是片刻不暇地有诸如“见过寿王殿下!”、“寿王殿下万安!”、“见过寿王千岁!”等诸多声音杂乱地传进来,这时候李曦抬头就瞥见,包括苏晋和贺知章等人在内,这堂内的诸多官员们已经是纷纷起身走下自己的座位,显然,他们要准备迎接寿王李清了。

见到这个阵势,李曦自然也免不了要迈步离席,站到了堂中众人那队列的尾巴上。

过了没多大会儿,堂外开始渐次安静下来,然后李曦就发现自己身前的这些大人们一个个都躬身拜了下去,于是他也跟着俯身行拜礼。

“见过寿王殿下,殿下千岁万安!”

这个当儿,李曦嘴里若有若无的跟着大家嘟囔着,却是忍不住瞧瞧抬起头来看过去。

正在李适之的陪伴下走进门来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他并没有穿了正式的朝堂服饰,只是穿了家常燕服,年纪轻轻,倒也自有一股皇子的雍容气。

看到他的第一眼,还没来得及细辩相貌,只是粗粗的这么一个感觉,李曦恍惚觉得,他整个人的相貌轮廓,乃至于身上那股子富贵却散淡的气质,都跟兰儿有着五六分的相像。

仔细一想,或许这位皇子更像他的母亲武惠妈?

扭头再看看走在他身后女扮男装的那位,兄妹两个,却是不怎么像的,顶多也就是从嘴巴到下巴这一块儿有些相像,至于其他的……那位寿王李瑁准额隆鼻,气相颇大,而那位姓李的女公子的五官则要显得秀气了许多,细眉,琼鼻,眼睛略狭长微微眯起眼睛在人群中找人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傲娇气,却又有些狐媚。

怕眼神儿跟她撞上,李曦就赶紧低下头。

刚才杨洄走后,苏晋貌似无心的跟李曦说起寿王的家事来,据说这位寿王殿下现有第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其中最小的那个妹妹封号是太华公主,今年才只有五岁。

他这么一说,都不用他直接提起,李*已经知道,自己今日得罪了的那位李姓女公子,怕就是武惠妃最最宠爱的宝贝女儿咸宜公主了。

这个…………虽然不至于害怕,却到底还是有些头大的。

不过呢,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便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管你公主是个球!

他低头思量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的目光掠过众多大臣,几乎是不怎么费力的,就已经在众多老头子之中找到了明显跟周围人不怎么搭调的李曦,当下立刻便锁定了他,忍不住就是拉拉寿王李清的衣袖,冲着李曦一指”怒目而视。

这时候李清虽然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却还是先摆摆手,道:“诸位不必拘礼,请免了。”待众人都直起身子来,他才笑道:“今日乃是李大人的家宴”本王原不该过来扰了大家的,只是家妹性好诗玩”听说今日李大人府上雅士云集,说是必有诗会,因此便跟本王讨了主意要过来凑热闹,以便第一时间领教诸公大作,这不,本王也就陪着她过来了。”

话说,当李清这番话一说出口,李曦就已经是不由得心里暗赞了。心想人家到底是皇家教育出来的人物,这番话不但把身为主人的李适之给捧了起来,就连此时来做客的众人,也是一个个的都让他给带了顶高帽上去。

扭头看看,果然,他这话说完,大家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虽然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手了,这笑容多有信不得的,尤其是这种场面性的场合,这些人的脸上几乎都是时时挂着笑容的,就更当不得真。不过显然寿王李清这番话说的还是很得体的,以他一个十七岁年龄的大孩子,当了华么多人却能侃侃而谈,而且还言之有物,将所有人都捧了一遍,这就已经够不容易了。

当然,心里把对方评价为一个“十七岁的大孩子”的时候,李曦已经是忘了,其实他自己今年也才不过十岁呢。

这时候,李清又拉过身旁的咸宜公主李福儿,道:“快快见过诸位大人。”

李福儿这时候最后瞪了李曦一眼,然后便甜甜地笑了笑,说不出的乖巧可爱,然后,他还故意的学着男儿一般,冲众人行了一个揖礼。

众人爱她洒脱可爱的同时,也是纷纷口称不敢地还礼不迭。

这时候,等到大家都见礼毕,李适之当即便呵呵地笑着坚持要请寿王上座,不管怎么说,自己办家宴,人家以为王爷能肯过来,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自然是不敢不恭敬。

而李清则是固辞,论辈分,李适之乃是承乾太子的嫡孙,与玄宗皇帝是堂兄弟关系,虽然现在已经不可能有爵位在身了,但他大唐宗室的身份却还是被认可的,所以寿王李清虽然贵为王爵,在这家宴上却仍是李适之的侄子而已,所以李清虽然口称李大人,并不会像他平常见到见到玄宗陛下的弟弟隋王李隆悌那样口称叔父,但还是坚持不肯占了〖主〗席。

到最后,李适之看实在让不下,便干脆命人撤了〖主〗席,在〖主〗席的位置上了设了一对〖主〗席,自己居左,请寿王李清坐到客席的西席,李清这才欣然应允。

到这个时候,本来客人就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李清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人都已经到了,自然不可能再等下去,于是李适之吩咐一声摆席,顿时便有一群穿着浅青色罗裙的侍女们流云一般的飘上来,水陆珍,齐齐的端了上来。

李适之提议三饮,一敬天地,二敬列祖列宗,三敬当今陛下,祝陛下福寿万年长。

然后,等到三饮已毕,这才又领着头站起来敬寿王李清,李清虽不擅酒,却还是满饮了,酒席刚刚开始,到这里,第一个阶段就算是小圆满。

大唐的规矩,既然是酒宴,自然不可无歌舞。

于是众人随着李适之敬过李清之后,便有六位舞姬飘然而来,一众乐工就在席下坐好了,丝弦款动之间,顿时飞袖满眼,舞姬们婀娜起舞,在场众人皆是看得沉醉不已,一时间甚至就连堂外坐席的人,也都纷纷起身挤到门口来观看,而李清和李适之见了,也是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忤。

这个时候,就连李曦都悠然沉醉在几位舞姬婀娜的舞姿之中,心里想着,自己在蜀州时也实在是太忙了,竟是没有想起这个茬口来。

就算是家里不蓄养什么歌舞姬,但武兰就是舞姬出身啊,而且huā奴也是个亚善音律能歌善舞的,当时居然没有让她们跳舞给自己看,真真是一大损失。

如果再着人打造一根钢管……就两个人那婀娜的身段,纤细的腰肢,真是想想都让人忍不住要心向往之的恶趣味啊。

这个时候,众人皆沉醉,独独咸宜公主撅着嘴儿紧紧地盯着坐在苏晋下方的李曦,见他一脸沉醉的样子,甚至好像是连眉毛都跟着抖起来了,脸上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就忍不住冷哼一声,“待会儿非得让你好看

第三十二章 惊才绝艳(上)

歌舞之后,又是喝酒。

歌舞不错”酒也是极品剑南烧春,当得现如今大唐极品名酒之列,但是说实话,李曦对于这种无数人聚在一起的所谓欢宴,实在是不感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三二知心好友聚在一起浅斟慢酌,彼此也可以聊些有趣的事情,又或干脆就是跟兰儿huā奴她们坐在一处,大家说说笑笑,喝酒之余听着女人们相互聊些家常,看着她们浅浅的酒后腮红”如此”方才得酒中之趣。

像眼下这样一大群人,彼此脸上都挂着虚伪应付的笑容,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有些时候明明有些话题你不感兴趣,可是人家说的兴高采烈”你还不好拂了人家的殷切,即便不好笑,却也得装作一副很是开怀的模样,陪人家哈哈大笑。

似这等交际,实在也是无趣得很。

歌舞毕,又是一轮的敬酒献酒,李曦也都跟着众人做了,然后等到大家谈笑时,他便干脆低了头自己吃喝,只是偶尔扭头跟苏晋言笑几句,其他人即便搭讪,他也只是客气的应付几句,便又继续低下头去。

这大唐时候的宴会,芜其是家宴,往往很是散漫。

起初当然要找些由头,比如敬一些尊者啊”敬天地啊之类的”可是等到这些礼节性的阶段过去之后,下面丝弦款动,三二女子鼓瑟而歌,一行舞姬罗袖飘飘之极,却就陡然的开始热闹起来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彼此相互敬酒,三五成聚,时而哄堂大笑”旁边的另一帮人也不会觉得打扰甚娶眼见哪里谈笑的欢,大家还会凑过去……在李曦看来,倒是跟后世里的酒会差不多,大家手里拿着酒杯在大堂内〖自〗由穿棱,缺酒了随处可取,高兴了纵声高歌,甚或来了兴致”还有不少平日里端正之极的高官们当即就手舞之足蹈之,却是丝毫都不怕丢了所谓颜面的。

人言大唐风流盛世,其璀璨处大概便是这等富贵奢靡之地的放浪形骸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李曦却是不太感兴趣。今日是李府家宴,为的是庆祝李适之高升,同时也算是周知诸位亲朋故交”李适之又重新搬回长安来住了跟大家见个面,如是而已。既然来了,自然要过去找李适之说几句话的”所以眼看酒宴上大家已经喝得开始有些放浪形骸起来,李曦便跟苏晋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同时起身拿着酒杯到了〖主〗席的右侧李适之处。

恰好贺知章等几个人正在那里跟李适之说话呢李曦和苏晋过去了先是敬了李适之一杯,祝贺他高升,然后李曦又恭敬地敬了贺知章一杯,贺知章也笑眯眯地与他共饮了。

等到这些都完了李曦又陪他们说笑了几句,这就想开口告辞。

倒不是他矫情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场合下往日里这些身处要津的大人物们相聚一堂放浪形骸”正是大唐人身处盛世精神极度饱满的反应之一,奈何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闹腾。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贺知章已经先说话了。

老头子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目光里有着一丝考校的意味,道:“素闻子日善诗,今眼辰美景,又适逢佳会,可有佳作否?”

李曦笑笑,他可不在乎这种考校,虽然他也知道,要跟贺知章打好交道”就得先拿出点让人信服的东西来,比如来几首好诗之类的。

但是一来呢,李曦眼下正处在刻苦攻读的阶段,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眼下正在被玄宗皇帝考察着呢,所以这贺知章的考察,自然要往后排了。

二来呢,虽然跟名士们相处有不少好处可沾,事实上此前剑南烧春店的事儿,就正是人家出面给架了场子帮了忙,但是李曦却并不想真个的让自己变成井么名士。

要知道,所谓名士,大多都是官居清闲”而且据周邓说来,在玄宗皇帝眼中,似乎也是觉得这些名士们诗酒饮宴时固然欢腾,其实却往往难以托付大任,而李曦眼下虽然一心读书”却是心在仕途的,自然不愿意不知不觉的就让玄宗皇帝把自己给归入到“名士”这一块里去。

再说了,自己跟李适之已经是兄弟相称”有了他这位大名士做靠山,社会贤达这一块儿,想必自己就算是不费什么心思,他们至少也是不会为难自己了。

因此当下里他便笑了笑,摆手道:“四明先生过奖了,曦不过偶得几首小诗而已,几位大家当面”哪里敢称什么善诗,玩笑了,玩笑了。

贺知章闻言微笑颌首,却是也不多说什么,当下便转过头去邀饮,道:“适之,且来,满饮此觞!”

李适之看了李曦一眼,然后也笑呵呵地举杯,道:“好,满饮!”

众人轰然举杯。

从贺知章的神色和表情里”李曦看到了一抹失望,从李适之看过来的那一眼中,李曦看到了狐疑”而其他人”除了苏晋等几个上次就见过面的都是面无表情之外,其他人则大多都是微微有些不屑的意思了。

当此之时,李曦也只能心里苦笑。

大唐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时代,你能做出一首好诗了,人家能把你捧到天上去,可是你要是做不出诗来,尤其是在这种名士云集的场合,有人问你可有诗否”你就没有也得憋一首出来”你要说没有,那人家立马就瞧不上你了……

可是对于这种拿别人的诗来显摆的事情”李曦已经多少有些腻歪了。

再说了,他自己知道自家事,他又不是文史大能,肚子货色本来就少,也就是初中和高中课本上那些名篇而已”还有很多或者是已经过期了,或者人家就活在当下呢,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写出来并且流传出来了,再不然就是诗歌与现场情境不合”等等,总之是不能直接拿过来用的,所以,要是一路显摆下去,人家问你可有诗否,你就搜肠刮肚的给人家来一首……

喜有把肚里存货用完的时候吧?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所以,倒还不如干脆就低调一些,反正眼下自己又不是靠作诗混名士才能吃饭的时候了。

等到众人饮毕”一旁侍立的侍女们拿了酒斛过来添酒的时候”李曦便对李适之道:“今日得逢盛会,实在是荣幸之极,只是在下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怕是喝不多酒,适之兄,我再敬你一杯,这边告辞了”还请勿怪!”

听李曦说身体不舒服,李适之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脸上还有些释然的意思。心想,怪不得刚才他硬邦邦的拂了贺知章的邀请不肯作诗,这作诗嘛,自然是要讲究兴致的,身体都不舒服,哪里来的作诗的兴致?

因此当下他呵呵一笑,“也罢,虽然我等都想见识一下子日的诗才,可是你既然身体不舒服”倒也不必勉强留在这里陪着我们,来”你我喝完这一杯,你自去便是。”

他这话里话外”却是隐隐约约有着替李曦解释几句的意思了,李曦闻言当然承情,不过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冲他笑笑,然后就在众人的旁观下,两人举杯对饮。

一觞毕,李曦笑着冲大家拱拱手,把酒杯交到旁边的侍女手里”这就要转身离去。

但是就在这时候,却突然有人道:“听说有人要走?是谁要走啊?”

李曦闻言微愕,转过身去一看,却是寿王李清正自拜托了那边一帮王府官的敬酒,转身冲这边来了,在他身侧”那咸宜公主正冷笑着盯着李曦。

小女孩家眼神灵动好看,此时对李曦满腔恨意,那心思又是表露无遗,所以只需要与她对视一眼,李曦甚至都能读出她想说到话来一想走,没那么容易!

这时,李适之赶紧出面给李曦介绍,道:“寿王殿下,此乃吾之拜弟,剑南道蜀州人氏,现在国,姓李名曦,字子日。”说完了又对李曦道:“子日啊,快快见过寿王殿下。”

这个时候不管愿意不愿意”李曦也只能是拱手作揖,口称“见到寿王殿下”。

见寿王李清笑着点头命李曦不必多礼,李适之才替他解释道:“我这拜弟今日身体微有小恙,饮不多酒,便觉得不舒服了”是以便要告辞而去。”

寿王闻言点头微笑,正想说话,他旁边的咸宜公主却是抢着开。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众人闻言愕然”不解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李曦和满面恼怒的咸宜公主,不知道为何咸宜公主竟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候还不等李曦开口说话,王寿李清已经回身看着自己的妹妹,嗔怪道:“胡闹,今日是李大人的家宴”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岂不叫诸公笑话!”

看他言辞恳切,态度严肃”李曦心想,倒是不亏了老师周邓给了他一个为人端谨得体的评价。

这时候,训斥完了自己的妹妹,李清又转过身来冲李适之和李曦拱手,道:“孤这妹妹,在家里胡闹惯了,却是叫诸公见笑了!”

第三十二章 惊才绝艳(下)

人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寿王,即便是在场不少人对于咸宜公主这么公然的大呼小叫心中不屑,当了人家的面,却还是都呵呵地笑着摆手连道“不妨”,李适之甚至还笑着赞了一句,“公主殿下青春喜人,正是跳脱的年纪,不拘束了反而显出天真来,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啊”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附和。

李清呵呵一笑,对众人的马屁根本就不往心里去,咸宜公主李福儿这会子满脑子都是要找李曦报仇,对于平日里这些很喜欢听的话也是不怎么在意了。

等到他们客套完,她直接就开口道:“李曦,人家都说你是个大才子,有本事做首好诗出来啊,省得人家都说你以前写的那些诗都是偷来的抄来的”

这就算是直接进攻了吗?

李曦心中苦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摆手道:“多谢公主殿下抬爱,所谓才子之说,不过朋友们抬爱,其实于诗歌一道,在下并不擅长。当然了,至于在下此前那些诗作到底是自己做的,还是所谓偷来的抄来的,殿下差人往蜀州一行打探一下,自然知晓。”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看想要张嘴的李福儿,不等她说话,便又继续道:“刚才在院中,在下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尊贵,所以说话未免有些冲撞了,只是,李曦做事向来求个问心无愧,刚才院中说的那番话,看似是在下没有给公主殿下留面子,其实在下以为,却也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还望殿下慎思之。”

说到这里,他拱了拱手,不理会现场众人的惊讶,道:“如适之兄方才所言,在下今日确实是有些不太舒服,这就告辞了,祝诸位尽兴。”

说完了,他又一次转身要走。

这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已经被他刚才那番话给说得再次怒火沸腾,当即就冷哼一声,道:“少摆什么道德面孔,就凭你,还敢来教训本公主”

又冷笑着道:“喂,你说你不舒服,不会是托词吧?哼,真也无趣,做不得诗就说不会嘛,非得死要面子现在真是不得不信呀,你此前的那些诗作,哼哼……”

他这话一说,李曦倒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直接走掉吧,回头不定人家怎么议论自己呢,当着贺知章他们,都是有涵养的人,自己推说一句身体不好,不作诗直接告辞了也就完了,人家即便失望,也不会存心刁难。但是眼下这咸宜公主已经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若是自己没什么表示就直接走掉,说不得刚才她说得那些“偷来的、抄来的”的之类的说法,很快就会让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了。

虽然李曦不想当什么名士,但是他也知道,有个好名声绝对不会是坏事而如果是名声很臭,即便你真的有大才,即便玄宗皇帝想要重用你,怕是都得思量再三因为即便是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不可能在所有大臣一致反对的情况下任用一个人的。

这时候,看出了李曦的为难,李适之再次站出来呵呵一笑,道:“既然公主殿下那么喜欢诗,不如这样,在下刚才酒兴难遏,几觞美酒下腹,倒是有了些诗兴,姑且为诗一首,请两位殿下指点一番如何?”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苏晋等人都明白他回护李曦的意思,不过这些人跟他关系素来不错,当下便也纷纷地开口符合,道:“适之兄既有诗,定是佳作,我等洗耳恭听。”

就连寿王也觉得自己的妹妹闹得有些过火,自他进来之后,也观察过那李曦几次,见他很是安分,不过低头饮酒罢了,想来便觉福儿当时在王府对自己说的话里不无夸张之词,虽然肯定还是要帮她出一口气的,但是人家眼下既然都已经高挂免战牌了,若是再这么蛮不讲理的死缠烂打下去,却是不免要失了皇家风度了。

因此当下他听了李适之的话,便也是笑着符合,道:“指点却是不敢当的,我们兄妹都是后学末进,若说习学一二,倒还使得。李大人,有好诗,且吟来。”

李适之闻言笑着点头,看看李曦,再看看众人,低头沉吟了片刻,便笑道:“有了。”

然后便听他曼声吟道:

“香熏罗幕暖成烟,日照中庭酒满筵。

整顿舞衣呈玉腕,动摇歌扇露金钿。

青蛾侧座调双管,彩凤斜飞入五弦。

虽是文举门下客,争将肉眼看云天。”

文举,是东汉末年名士孔融的字,他当时曾有诗说自己的志愿就是,樽中酒常满,坐中客不空,而且当时赴他宴席的,也多是当时名士。李适之便拿他来自比,一来口气极大,二来他的身份放在那里,这么来比,倒也并无不当之处,这三来么,他这首诗用词典雅,意境也正是切合当下这场景,而且其中颇有佳句,将宴会现场描绘的极妙,倒是堪称好诗了。

当然,最难得的是,正是咸宜公主和李曦这双方言语相斗的片刻间,他已经做的如此好诗一首,光是这份急才,就已经是着实的令人不得不刮目以待。

因此,他这首诗作罢,众人便是一连声的轰然叫好,一直呆在一旁不曾开口的贺知章都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赞道:“好诗,好诗,几年不见,适之之才,已非吾等所能望矣”

说着,他的眼睛还忍不住冲李曦瞥过来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李适之客气一番,也是满面红光。

一来他也觉得自己这首诗做的很不错,因此很是自得,二来么,他觉得自己这首诗一拿出来,或许就可以解去刚才双方之间的那抹不快了。

同时他还冲李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看,我都替你拦下来了,你要走就赶紧走吧。

李曦会意的一笑,冲他拱拱手就要转身。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当一个女孩子开始恨上某个人的时候,那是绝对没那么容易就释然的,所以,虽然刚听了他这首诗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也是不由得一阵赞叹,但是很快,她就又扭过头来看着李曦了。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却偏偏让李曦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好举步。

于是,不知不觉的,现场就又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甚至于,感觉到这边诡异的安静,连整个正堂内都开始渐渐的安静下来,大家看似还在对话闲聊以及喝酒,其实却都分了不少心神留意着这边。

这时候,李曦苦恼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是真的不愿意作诗的,没有诗才啊,怕丢人,更何况今天身体还不太舒服,也没什么诗兴。不过既然适之兄大作已至,公主殿下又是如此殷切盼望着在下的诗,那说不得也只好写一首了。”

咸宜公主李福儿闻言冷哼,心想这肯定又是推诿之词了,想来他也做不出什么佳作来,所以这才事先给自己遮遮颜面。

这个时候,听到李曦被咸宜公主给纠缠的撑不住真的要作诗了,贺知章和苏晋等人都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李曦,等他开口。

而一直就把心神分了一半在咸宜公主身上的杨洄,更是忍不住就拉了王殊彦他们几个往这边走了过来,而且听见说这边要作诗,不光是他们,还有其他不少人都迈步走过来。

反正此时酒宴行至中段,什么规矩之类的,已经可以抛开了。

这个时候,李曦略想了想,缓声吟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念开头两句,现场众人表情各异,有期待,有冷笑,有不屑,也有不甚在意,至于咸宜公主李福儿,则自然免不了是嘴角微微翘起,一副等着李曦出丑的表情。

可是等李曦念完了第二句,贺知章、李适之等几位诗歌大家,就已经开始面色突然谨慎起来,谨慎之后,就是眉头紧皱。

因为李曦已经念出来的这四句诗,非常工整,正是律诗的做法,而且用词也极是典雅,可是这意思么……有些虚无缥缈啊,似乎隐隐有所指,但是又叫人想不到他到底指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一股含蕴不尽的韵味萦绕其间,自己心中默默诵读,隐隐觉得齿颊留香。

等到李曦念到第三句,别说贺知章这样的大家了,即便是在场那些诗歌造诣只能说是普通水准的,也不由得一个个面色谨慎眉头大皱。即便寿王李清,亦是如此。

至于咸宜公主李福儿,则不免有些微微的愕然。

在此前,不管是因为听了外边的传言也罢,还是后来她对李曦心生恶感也罢,总之在她心里,是绝对不相信像李曦这种人也能做出什么真正的好诗来的。但是听到这里,即便她心中再怎么对李曦怀有恶感,却还是不得不被他的诗句给打动了。

要知道,大唐是一个诗歌的国都,一个诗歌的朝代。即便是对诗歌造诣不高的人,也大多都可以出口成诵,至于咸宜公主,他自小就接受着这个时代水平最高的教育,父母又都是喜好文艺的人,因此于这诗歌的造诣上,自然也是不俗的,这一点只看她此前曾经很是喜欢王昌龄的诗,后来又非常喜欢岑参的诗就可见一斑。

而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普罗大众所有人对于诗歌的喜爱和追求,有了这么广大的群众基础,才能造就大唐诗歌的繁华与璀璨,才能有了大唐诗坛中辉耀千古的无数伟大诗人。

所以,李曦念出来的这首诗虽然自古便称晦涩难解,而事实上,大家也确实都听得纷纷皱眉,但是其意境之高妙,却是不需要知道具体意思就能感觉到的。

后世梁启超先生在其著作《饮冰室合集》中说,李义山的无题诗锦瑟诗,你要问我它为什么好,我答不上来,但我就是觉得它好,齿颊留香,韵味无穷。

梁先生的这番话,拿来形容此时这些人的感觉,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这诗具体是什么意思,有何指向,没人能说得清,甚至可以说,你怎么理解都行,但是即便没有任何实际所指,却仍然不妨碍人们感知到这诗境的美妙。

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没有具体的所指,才使得这首诗各入各口,各有各妙,才使它丢开了一切具体事物的束缚,有着无穷大的高韬境界。

于是,从刚才的现场微微有些闹哄,大家也是表情各异,到李曦念着念着,现场就渐次的安静下来,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大家更是一个个都忍不住露出谨慎和深思的表情。

而等到李曦念完了最后两句,先生更是静得鸦雀无声。

此时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堂外不少人正在哄闹痛饮的声音,酒觞相撞的声音,袍袖不小心挂到了杯盘以至于直接带落,杯盘落地砰然破碎的声音……

但是现场众人,却已经无暇分心关注。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贺知章闭着眼睛缓声吟诵着。

不少人眯着眼睛跟着他的吟诵声摇头晃脑,一副沉浸在这诗歌的意境中不能自拔的模样。

就连咸宜公主李福儿,这时候也是眼神清明,原本那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与不屑,此时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是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正堂的廊柱,脑子也是在回想着这整首诗,甚至心里还忍不住就想感叹两声:这诗写的,真好

良久之后,苏晋第一个回过神来,却是闭着眼睛叹气,“好诗,好诗啊”

贺知章随后符合,道:“惊才绝艳,惊才绝艳呀”

说完了,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道:“子日,惊才绝艳呀似这等叫人无以言喻的妙作,实在是叫人齿颊留香。”

那咸宜公主李福儿这时候也回过神来,扭头看着李曦,眼中满满的都是好奇和钦佩,却是道:“喂,你写的诗真的不错嘛但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这首诗……我虽然觉得很好,但是有些、有些听不懂啊”

而这个时候,李曦看都没看他,只是冲李适之和贺知章,以及寿王李清等人再次拱手,一脸平静地道:“拙作不堪入耳,叫诸位见笑了,在下实在是身体有些不适,诸位慢饮,在下告辞。”

说完了,他终于是可以松了一口气的,转身就走。

他身后留下的,是正堂之内好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和所有人眼中那满满的敬佩与好奇。

第三十三章 自古名士如名妓

“公子爷,您回来了!“远远的看见自家的马车踏踏而来,门口正在坐着闲聊的两个仆人赶紧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两侧供应。等到马车到了门口停下,他们便赶紧抢在那车夫之前拿下了车辕处得踏凳摆好了,车帘子掀开,李曦探出身子来,迈步踩着踏凳下了马车。

这个时候听见外边的动静,那管家庚新也已经是赶紧迎了出来。

时令已经是八月末,此际正值夕阳西下,夕照洒落下来照在一身白袷衣的李曦身上,端的是丰神玉秀气概不凡,那管家庚新见了,顿时这脸上的笑意就越浓郁了起来。

怪不得大家都说自家公子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看这气派风度,可不真真的就是?

李曦下得车来,一边顺手把书包交给庚新,一边迈步进门,问:“今天家里又来了什么拜客?”

那庚新一听这个,又肥又圆的胖脸上顿时笑得什么似的,生生挤出几道褶子来,他一边随在李曦身后,一边道:“今儿的拜帖足有三十多张呢,人已经尽数交给李先生了。”

李曦点点头,脚步却是不由得缓了下来。

事实上当日在李适之的家宴上,他实在是不想做什么诗出什么风头的,最后真的是让那咸宜公主给逼的没力法,这才只好把李商隐的名篇给拿了出来。

可是即便如此,当时的他也根本就不会想到,自那日《锦瑟》诗一出,自己竟是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不但那诗在旬日之间便传遍长安,而且眼下在这长安城里,竟是蔚然兴起一股子诠解《锦瑟诗》的热潮,据说光是各种各样的解释版本,就足足有二三十种,彼此各有说法,甚至能为了这个争执不下。

甚至还有附会者,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了一些自己家中的情况,便提出乎自己做《锦瑟诗》是因为来到长安之后思念家中的一对璧人所以才做的,并因此一说,一时间成为长安城内的风云人物……

这些事情,非但让李曦措手不及,而且也颇有些啼笑皆非。

前世的时候”他当然知道李商隐的这《锦瑟》乃是千古名篇,不过那时候的课本,荟萃几千年中华文化的结晶,说实话,每一本课本上几乎都满是名篇”所以,虽然李曦自学了之后就始终对这诗念念不忘,自己很是喜爱,不过在他心里,却毕竟没有把这诗抬到一个多么高的高度,在李白杜甫这等大诗人面前”李商隐还是要差一些的嘛……

但是没有想到”一《锦瑟》出场,尤其还是在李适之的家宴上,当着那么大文学大佬士林名士的面隆重出场,却是直接就震动了整个长安。

按照李逸风的说法,开元八年的时候,王维王摩诘以诗名声震长安,并且在第二年高中进士,可算是一时无两了,但是眼下李曦的风头,却比他当日还要强的多了去了。

王维虽然诗歌清丽可喜,极为当时的长安士林所喜爱,因为名声极大,但是与李曦这个阖城震动争论《锦瑟》篇,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关于这个,李曦后来也自己分析过,在他看来,大约是因为在眼下这个时候的大唐诗坛,还并没有出现过统治级的人物?

前世上学的时候,文科虽然不强,可毕竟能考上大学,毕竟也不算太弱,所以李曦还是大略的知道,似乎自从李白进了长安并且声名鹊起之后,大唐诗坛才算是终于有了第一位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大诗人,贺知章更是在一见之下就呼为“谪仙人”但是眼下,根据李曦所知,似乎长安之中并没有听过李白这个名字,显然,他还不曾来过长安……

至于杜甫,据上学那会子老师讲,别看他后世垂名千载,还被尊为“诗圣”可是在他有生之年,他的诗歌都是并不怎么被认同的。

因为他作诗往往章法严谨,但是不够富丽堂皇,而大唐的诗风,虽然自陈子昂之后,大唐诗坛已经开始逐渐的从南朝那种富丽绮靡的宫体诗之中摆脱出来,但是大唐盛世,不管是上层社会还是底层的百姓们,喜欢还都是那种繁华富丽的诗作。

偏偏杜甫不擅长写那种奢华的诗,所以一直等到他死后许多年,他的诗才开始受到重视。而那个时候,大唐盛世已经一去不返,开始一步步的走白没落了。

但是李曦的那《锦瑟》,不管是用词、用典,还是整体那股子富丽绮靡的风韵,都足以一下子打动眼下长安城内的这些人。

所以,这偌大的名声,竟是不期而至。

而盛名之累,也同时而至。

别的就不说了,自从那日从李适之的府上走后,到了第二天,府上就开始有不少人来访。,李曦去国子了,他们便留下拜帖,自那之后,李曦居住的地址不再是秘密,这拜访的人便一日多过一日,更是有一些人几乎每日必来,看那架势,见不到李曦不罢休。

据说,这些人里头还有不少待考的士子,以往,他们都是要向长安城内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们行卷,其实也就如岑参那般,把自己写的好的几诗递过去,以求能得某位贵人青眼相加,帮助自己扬名,而只要名声一起,来科的进士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了,但是眼下,他们似乎是觉得找自己投递行卷,比去那些大人物家里还要好……,…

而且在国子学里,他也已经俨然成为明星,以前在班里,他只是一个半游离的人物而已,但是自那日李府宴后,国子学毛诗班的人,似乎已经是隐隐的以他为了,不管什么事,大家都要先问问他的意见。

即便是以前交往了不错,彼此都以朋友之礼相待的几位,也是每次见了必执礼,那样子,毕恭毕敬的,倒好像是见了老师一样,实在是让只一心想着安静读书的李曦徒呼奈何。

就这还不算完,上课的时候,哪怕是他坐在最后一排,那授课的博士或者助教之类,也总是不免了要频频的看过来,而且动不动就提问一下,实在是让水平不怎么样的李曦胆战心惊之极,所幸他这些日子在还算是用心,所以倒也不至于丢什么人。

最初的几天,李曦当然也是免不了在吃惊之外,有些矜矜自得,但是不出两日,他就受不了了,这种走到哪里都有人用一榫崇拜的眼神看着你,动不动就想向你请教《锦瑟》一诗到底何意,乃至于还有不少人把自己的诗作递过来,一脸恭敬地想请你给点评一下……

这种日子,真是不好受!

所以,李曦一度想要闭门谢客,干脆连国子学也不去了,自己在家里读书。但是李逸风听说了之后却是坚决反对。

在他看来,名气需要养。也就是说,你光走出名了不行,还得经常跟人接触,保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一来,名气才不会流失,反而会越来越大。

否则的话,一朝出名,立刻闭门谢客谁都不见,那么久而久之,你也顶多就是茶余饭后人们口中的一位怪人罢了,于积累名声实在无益。

而对于眼下的李曦来说,要想让玄宗皇帝启用他,多一些好名声总也不是坏事。

所以,李曦虽然不喜欢这种时时刻刻受人瞩目的生活,不过他觉得李逸风所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也就没有反对,只是改了一条,有人来拜访可以,留下拜帖,至于人,他是一概不见。

而对于这一点,李逸风也是欣然接受。他甚至还笑眯眯的说,如果没有一点架子,谁求见都见一下,那还叫什么名士,既然做名士,那就要学会既不淡出人们的视线,时刻对人们保持吸引,但是又不能让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就能见到……”

这个理论,让李曦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后世某人关于名妓之道的论述,只是李逸风说的不无道理,李曦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不过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情,自然是全部都丢给李逸风处理,他也只是每日读书乏了才会问一句,今天来的这些人中,可有什么重要人物没有便罢了。毕竟,普罗大众可以无视,继续让他们仰望就好,但是有些人物,却还真是不能随便无视的。

今日里也是如此,李曦进了二门直趋中庭,莲莲和妙妙两个丫鬟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正伺候他洗脸换常服呢,李逸风就笑着从厢房里出来了。

他过来之后,甚至不等李曦问话,便晃了晃手里的一本拜帖,笑道:“公子,今日里可是有要客来访啊!”

“哦?”李曦擦了把脸,把毛巾递给妙妙,从莲莲手里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一边抬手示意请李逸风坐下,自己也回身坐下,一边问:“什么要客啊?”

李逸风嘿嘿地笑了笑,却是并不说话,只是把拜帖递给李曦。

李曦见他一脸神神秘秘却又忍不住喜笑颜开的模样,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便接过拜帖来打开,谁知道刚打开,看见那拜帖四角飞金所绘的蜿蜒飞龙,他脸上的表情就不由得沉了下来,沉吟片刻,才缓缓地道:“原来是他。”

“这个,要客当然是要客,只怕,……不好办哪!”

第三十四章 年少轻狂

请柬是寿王府送来的,说是后日将在寿王府内设宴,邀请李曦过府一叙,顺便赴宴。据李逸风说,这请柬甚至是王府长史陈庆之亲自送来,态度很是诚恳,说是寿王殿下对李曦先生的才华极是仰慕,请李曦到时务必过府,也好请益一二。

这请柬若是在别人手中,指不定要当成宝贝。朝野上下都知道寿王殿下在玄宗皇帝心中的地位,甚至眼下长安城里就已经有了陛下要废掉太子改立寿王为储君的道消息,因此即便是不想急着站队的,能得到寿王殿下亲自派了王府长史来请,想必也已经值得说出去炫耀一番了。

但是于李曦来讲,却是一件足够头痛的事情。

而且送来请柬之前,这寿王李清显然是已经打听过了,国子学里一个月歇息两次不上课,月中一次,月末一次,后天是八月三十日,正是该着放假的日子,想找个借口都不好找。

李曦踌躇半晌,把请柬丢到一旁的几上,问李逸风:“那位陈庆之长史说没说都请了谁?”

李逸风闻言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倒没说。

”然后又道:“管他是谁,您尽管过去便是,料想那日您一《锦瑟》,已经是把集个长安都给镇住了,这会子,他们也就只有把您捧起来的道理,是断断不会为难的。”

李曦点点头,看着他,问:“先生认为,当去?”

李逸风点头,“寿王殿下在诸多皇子之中向来风评很高”尤其得陛下宠爱,咱们既然已经得罪了太子,又何必再多顾忌?依老夫看来,倒不如干脆就站在寿王这边”如此一来,便是太子那边真的冲咱们下手了,也好有个帮咱们的不是?”

李曦点点头,李逸风这考虑的,若是在正常情况下,自然是极有道理的,但是眼下么,李曦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那份请柬来又看了看,丢给李逸风”慎重地摇了摇头,道:“这宴,我就不去了,麻烦先生明天就帮我过去一趟,一来回拜”二来,推辞掉。”

李逸风同言愕然,问:“为何?”

李曦犹豫了一下,看看正在门口处低声笑闹着说话的莲莲和妙妙,然后便伸出食指往头顶指了指,“他的身体”好着呢!”

李逸风乍一听这话有点迷糊,旋即回过神来”却是忍不住霎时间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然后他赶紧站起身来,一脸惶恐地冲李曦请罪,“是老夫糊涂,思虑不周啊”若是早想透这一层,今天就不该接这张请柬。”

玄宗皇帝的身体很健康,这个大家都知道,甚至于李曦还知道,再过若干年,玄宗皇帝甚至还能健康到迫切地需要把自己的儿媳妇抢过来,这身体,怎么可能差得了?所以,他这个皇帝,还得当不少年呢。

这样一来,且不说根本就不必急着站队找靠山,即便要找靠山,也绝对不能找某个皇子,要知道,玄宗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跟朝中大臣们过往甚密。

跟寿王结交,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并缓解太子李鸿对自己的压力,但是,你跟了寿王,还想不想被玄宗皇帝重用了?

想明白这些,李逸风自然知道,自己的思路已经是再一次落在了李曦的后面。

而且这境界的差别,还不是一星半点。

他是以幕僚和助手的身份来到长安的,为的自然是一边帮助李曦打理一些细务,一边要帮着李曦出主意应对朝堂上的很多问题,但是显然,一次次的失误让他开始明白,或许,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做官儿的命。

论起大局观来,自己别说帮助李曦出主意了,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够给他添乱的。就比如这请柬,若是自己一开始就推脱了,那么不管对方怎么想,都不至于有太大的意见,顶多失望罢了。但既然已经接下来了,明天再去推说无法赴宴,那么不管你找什么理由,人家都会觉得,是李曦不给面子,这就等于是平白无故的帮李曦树了一个敌人啊。

虽然他起身道歉,李曦只是无不以为的摆摆没什么,但是坐下之后,他脸上还是不免添了些顽唐的颜色,颇有些意兴索然。

李曦翻检着几上其它的拜帖时,偶尔扭头看看李逸风,正好看到他一副失落的样子,大约能猜到他的心思,便笑笑,问:“我知道先生素来喜欢读史,尤喜治《汉书》,敢问先生,您觉得张良与萧何二人对汉高祖的帮助,谁更大一些?”

李逸风正在走神,听到这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才皱着眉头道:,“这个,倒是不好说的紧,张子房乃是高祖谋主,经常会几个月都不说什么话,但只要开口提一个计策,就可助高祖平添十万兵马,这个自然是功高居伟,不过即便他张子房有再多的计谋,若无萧何在背后为高祖筹谋展布,治理内政,兵从何来?粮从何来?因此老夫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实在是无法评论出一个谁高谁低来……”

李曦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李逸风本以为他最近学问进益,这是要同自己探讨些汉书的历史呢,谁知道李曦只是提了一个问题,等自己回答过之后。他便没话了,再次低下头去翻检起那些请柬来。

神情微愕之后,李逸风皱了皱眉头,旋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长的一会儿时间内,他脸上的神色数变,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起身,神色之间却是多了些醒猢灌顶的意味,冲李曦兜头就是一个大揖,“谢公子指点!”

李曦放下请柬,扶住他,诚恳地道:“我非高祖”先生亦不是萧何,只不过,家中的生意,来往的交情”以及和蜀州那边的联系,等等事务,可都有赖先生呢。翌日李曦若能腾云而起,必不敢忘先生赞画之功。”

李逸风站起身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曦见他解开了心结,便笑着把一份拜帖递过去,“这个岑参,我见过,若有可能,倒是可以结交一番。”

李逸风接过去看了看那拜帖”冲李曦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然后犹豫了一下,他才道:“有件事情,要与公子商量。”

犴帖翻检完了一遍,李曦今天的差事就算是完成,然后便惬意地端起茶盏来口抿着茶水”冲李逸风摆摆手,道:“有什么事情,先生坐下说。”

要搁在以前,李逸风做事尽管总是十分用心,但是他在李曦面前,却向来都是并不拘束的,毕竟李曦翻过天去也只是个从九品,而他李逸风在投靠李曦做幕僚之前”也是个从九品,而且要论起在官场里打混的资历,他比李曦可是强出了不知多少,所以”尽管是心甘情愿的投入李曦门下做起了幕僚,但一个做官多年的人骨子里的那抹论资排辈得出来的骄傲”却总还是有的,因此,他便每每总是跟李曦对坐而谈的。

可是这一次,尽管李曦还是习惯性的让座,但李逸风闻言却只是笑笑,却并不坐下,而是站在李曦一侧,略带些恭敬地道:“门下想着,眼下公子在长安的地位越来越高,往来的地方人家也就越来越多,因此,不管是拿来充一充场面也好,抑或是可以有人贴身保护公子的安慰也好,府上是不是都该招揽些人手了?”

听到“门下”这个词,李曦先就是一愣,再看他居然站着跟自己说话,而且还面色恭谨,就想要开口让他不必如此拘谨,但是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个话不能说。

此前他自称老夫,却是自恃客卿的身份,眼下突然改称门下,这可就是以寄食者自居了。不过,或许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到那种专心为自己打理家事的“萧何”的感觉?

想了想,李曦决定还是不动声色的为好,等过一阵子,他自己心里完全明白过来了,到时候也不过就是几句玩笑话就足够了。

当下他点了点头,“招几个人手?先生是说……打手?”

李逸风闻言笑笑,“虽不至打手,但好歹也得能护持得公子周全才是。”

李曦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不错。

在蜀州晋原的时候,一来自己上头有的是保护伞,而且柳老爷子还根本就是专门负责管理治安的,不会有人敢找自己的茬儿,二来呢,蜀州那地方,几乎是东城有人刚打完架,西城就已经都知道了,也压根儿就不会有人敢乱来。

但是眼下,这里可是长安啊。虽说天子脚下,治安甚至比蜀州都要好,但这里一来龙蛇混杂,指不定哪天就会碰上什么人,二来这里多得是世家贵胄之类的,虽说大唐士族以传,大多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里出来的少爷公子们,总也是风度翩翩有很高文化修养的,并不像前世的时候电视里演的那样满街都是恶少,但是毕竟大家族的基数那么多,个例是必然会出现的,而且即便是文化修养很高的,也未必就是老实到不会欺负人的人啊。

更何况,自己眼下似乎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话说就在这两天,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到国子学门口去找自己了,幸亏那地方特殊,只走出去了一个助教呵斥几句,那帮人就赶紧走开了,并不敢真的冲进去找人,但毕竟,这也是个不好应付的苗头。

于是当下李曦便点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多费些心,干脆招几个武林高手来。”

想一想,身边随身带着几个功夫高强的保镖,满长安城晃悠谁都不敢惹,那是多惬意的一件事啊一想到招揽几个武林高手,李曦就不知不觉的想起上辈子看得那些武侠说来,这就不由得心里有些飘飘然。

要是再过几年,估计阿早在军中也该历练出来了吧,到时候,干脆就把他叫到长安来。

李曦心里头胡思乱想着,这边李逸风却已经忍不住愕然,问:“武林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是八月二十九日,正是李曦当初跟苏晋约好了拜访的日好。

这一天虽然李曦照旧上午下午都有课,但下午的课只是练字,偶尔耽误一晌倒是不碍事,最关键的是,今天是苏晋这位吏部侍郎轮休的日子。

午放了学回到家里,吃过午饭,又略歇了一会儿之后,李曦便坐了车去苏府。

李曦此来长安,除了在路上结交的那位内侍赤忠之外,还有一个就是驿馆内约为兄弟的李适之算是有了不错的交情了,除此之外,他递了拜帖想要求见师公张九龄却被婉拒”虽然对方说的是九龄公眼下居母丧,不便见客,却显然是摆出了一副依旧把自己看做外人的姿态,因此,李曦也就没有再登过门。

至于贺知章、张旭等人,或者只是因为李适之,也或者还有此前李逸风在长安替自己宣扬的那些事迹和诗篇的关系,他们一开始对自己倒是和善的,但到底谈不上亲近,后来一篇《锦瑟》诗出,他们倒是将自己看做是一位诗坛大手了”因此光是这些天里”几个人便已经频频相邀”只不过都给李曦借口要去国子学上课不敢耽误,给推辞了。

在李曦看来,与他们结交固然是可以的,但是”眼下对于自己来说,他们显然还谈不上好朋友。

但是在其中”苏晋是个特例。

似乎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开始,他待自己就与众不同些。

记得还是王殊彦要砸店那天,两个人第一回见面,当时苏晋就额外的释放了一些善意,当时便提醒自己,既然到了长安了,那么赶紧到国子学去先报道入了学才是正经。

然后呢,就是前些日子李适之的家宴上了,他与自己毗邻而座,非但没有丝毫吏部侍郎的架子,反而是很细心的跟自己解释很多宴会的规矩,乃至于为自己挨个儿的点评坐中人物,期间偶有三二妙语,很是鞭辟入里,想来都是他这些年居官长安对那些人的一些深刻看法,能跟李曦说这些,显然就是亲近的意思。

奇怪的是,两人才见了只不过两次面,关系便好像是已经非常亲近了。

尤其是在李曦这边的感觉,似乎在长安城里与自己交厚的,除了李适之之外,紧接着也就是苏晋了。

因为是事先约好的,李曦到了之后,门上已经有苏府的管家在恭候,李曦把带来的一些蜀州方物当做礼品递过去,那管家笑着接了,然后便一边带着李曦往里头,一边命人进去通报。

然后就是苏晋亲自接出来。

这第三次见面,两个人几乎是无话不聊。

他走进士出身,今年已经四十有余,而李曦才只不过十八岁,但是举凡国政家事,两个人都能聊得很是投机,当然,两人都足够聪明,因此话题便始终都被控制在双方可以畅快交谈的范围内,一些过于敏感的东西,两人都心有灵犀并不去提。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红日西坠,虽然苏夫人带着儿媳妇亲自下厨收拾了一桌子的菜,但是两个人却压根儿就没动几筷子,反而是酒,不知不觉的就下去了四大斛。

苏晋以善酒而知名,李曦也是好酒量,但是喝到后来,两个人却都有些醉意熏熏。

“当年我与你老师周邓同举进士第,他是我们那一科进士之中年岁最的,甚至他还是我大唐开科取士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因此,自那时起“大唐第一少进士,就随他至今,这年龄,无人能破。”

酒酣耳热之际,苏晋竟是突然提起周邓来,倒叫李曦吃了一惊。

不过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李曦转瞬就明白过来,想必正是因为周邓托付过,所以自打刚一见面起,苏晋就对自己很是照拂吧。

思来想去,渐觉师恩之重。

虽然自己至今为止,穿越过来也才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拜入老师门下甚至才只有短短三五个月,但是时至今日,师恩、美人恩……每一份,都会让人感觉沉甸甸的。

因此,李曦便只是沉默地听苏晋在那里诉说,并不插话,之间或的执壶为他斟满酒杯。

“还记得跨马游街的时候,他就走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一路谈笑,那时候真是好不自得呀!后来,我们同时给留在了长安,一处吃酒,一处闲游,一起去平康坊天酒地……”

听着听着,李曦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两今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的年轻人,在那样一段岁月里,该是何等的恣意张狂,放浪无羁。

青春作伴,斗酒狂歌。

这个时候,或许是说着说着,苏晋也已经走近了自己的回忆之中,他忍不住眯着眼睛,也微微地笑起来。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轻轻地一碰,再次一饮而尽。

“年少轻狂啊!”苏晋叹息了一句,不过当他抬起头来看着李曦的时候,再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由得就让李曦吃了一惊。

“现在你来了,我就可以松口气了

第三十五章谁干的?(上)

第三十五章谁干的?

乍一听苏晋这么说,李曦倒是吃了一惊。

还没等他问,苏晋却已经轻轻地抹开了话题,笑眯眯地开口问他,“你来长安也不短日子了,还没出去逛过吧?”

李曦点点头,“来了之后就紧赶着到国子学去入了学,随后就是每日读书,说来日子清闲,只是时间散碎,所以,倒还真是没出去逛过。”

苏晋闻言点点头,一扬脖,又是一杯。

“曲江池、慈恩寺、大兴善寺,都是好地方,该去走走看看,城西边有几座不错的胡寺,造型与我大唐的建筑风格迥异,也饶有趣味,该去。”

李曦笑着给他斟满了杯子,苏晋口中的胡寺,估计也就是莲莲和妙妙口中那些波斯大食的胡商们建起来的寺庙了,这个说起来李曦倒真是好奇,早就想要去看的。

苏晋端起杯子来,看看李曦,诡异地笑了笑,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当然啦,平康坊也是好地方。尤其是下午申时之后,满楼红袖,一街奇香啊”

李曦笑笑,不置可否。

平康坊最出名的,自然就是ji院了。

这年头逛ji院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相反,全国各地的文人士子们来了长安城,先要去的地方就是平康坊,因此甚至可以说,在大唐这个时代来讲,平康坊虽是ji院云集的地方,却堪称是一处雅集的妙地。

文人士子、商贾黎庶,乃至于达官贵人,人人争往平康坊。

说到最后几句,苏晋的声音渐渐的低沉起来,一杯酒端在手中好长时间都不见喝,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良久,他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只是慢慢地道:“开元十五年,我与你老师周邛,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去北里。”

怕李曦不理解,他又解释了一句,“北里是平康坊的一条大街,最是奇人艳姬汇集之处。”

然后才道:“那时候,罗秀姑娘年方十七,笑语盈盈,粉面桃花,我跟周邛同是一眼就看上了她,你那老师是个厚脸皮,我脸皮儿薄些,所以最后到底是叫他抱得美人归。”

乍一听这个,李曦吃了一惊的同时,恍然一段心事回到心头。

记得那还是春末时分,自己刚刚拜入周邛门下的时候,甚至剑南道的那场大雨才刚刚开始,老师周邛好像做过一诗,叫做: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离乱李花香。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当时自己还动了心思,怀疑是老师当初在担任庐州别驾的时候有所艳遇,后来还曾一度想要让李逸风代自己到庐州和长安去打听一下,只不过后来先是被李逸风劝住了,后来又是七事八事的缠绕,尽管李逸风到长安已经两三个月了,自己也已经来了大半个月,这件事情却是给彻底的抛到脑后去了。现在看来,莫非还真有过这种事?

这时候,苏晋颓然地叹了口气,“可惜,周子安的那位夫人,实在是太过厉害,子安虽得了罗秀姑娘的芳心,却始终都不敢把她娶回家去,只能在外边给她买了栋宅子安顿下来,而且,后来被周张氏现之后,他甚至连过去都不敢,可怜罗秀姑娘啊,红颜薄命……”

他说到这里,李曦的脑子里打了几个弯儿,忍不住问:“难不成您刚才说的松口气……那位罗秀姑娘……呃,罗大家,眼下就还住在这长安城里?”

苏晋点点头,“你倒是激灵。……几年前,子安调任庐州,于是就托我照应那边,而且就因为害怕自己不在长安期间,那周张氏会借故生事,他甚至费尽心机,好容易才算是把周张氏他们都给带到任上去了。”

李曦闻言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老师赴任外地,一直都带着家眷呢,要知道,朝廷的规律历来都是上任时不许携带家眷的。

听到这里,李曦冲苏晋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回头我就过去拜见师母。”

苏晋闻言点点头,冲着堂后努努嘴,“那也是个醋坛子,这些年,我可没少替你老师背了黑锅,跟你没法算,回头等他回长安来,且看我如何讨债”

李曦告辞离开苏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苏晋已经喝到醉得无法送客,李曦也已经到了七八分的酒量,最后还是苏晋的儿子扶着李曦出来,最后还跟李曦的车夫一起,把他抬上了马车。

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李曦伸手撩开帘子,听着耳畔马蹄得得,清风徐来,有着片刻的清醒,却是忍不住要想,看那师母周张氏一派雍荣华贵的贵妇人风度,没想到竟真的如当日里三叔所说的那般,奇妒无比。

酒醉之后又吹冷风,脑子里花思乱想着,不觉就有些头痛起来。

放下帘子眯起眼睛来,初时还觉得脑袋疼得了不得,后来不知不觉的,竟是睡着了。

这一觉,无比黑甜。

此时上午醒来,已经是天近巳时,秋末的长安,空气凉飒飒的,即便阳光仍旧刺目,但是走在阳光里,却是丝毫都不觉炽热。

李曦起来之后洗漱过来,莲莲给他端来一碗莲子羹,李曦热热乎乎的喝了,觉得舒服很多,也精神了很多,虽是宿醉酒醒,却好像是也不觉得怎样。

想到昨天下午跟苏晋的谈话,自己来长安之后还没有出去逛过呢,于是他便招呼了莲莲和妙妙一起,让庚新负责带路,一行车马直奔曲江池。

曲江池内一泓碧水,曲江池畔落木纷纷。

时值秋末,曲江池内只剩残荷,但游客却仍是不少。

虽然没有庚新口中的踏青之妙,可是这秋风乍起落叶萧萧的景观,却别有一番壮美。

庚新在长安生活了很多年,莲莲和妙妙更是长安本地人,这曲江池他们自然都是来过的,有他们带着,这一路倒是游尽其妙。

逛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天近午时,李曦昨夜宿醉,自然没吃什么东西,今天早上也只吃了一碗莲子羹而已,此时自然饿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去吃饭。

地方自然是庚新推荐的,就在曲江池畔,曲江楼。

一行几个人正谈笑间往曲江楼里去,这时,却突然有几个遒实大汉迎面走了过来。

李曦正扭头跟两个丫头谈笑,是以并没有注意到,但这时候,李曦眼中所见,莲莲却是突然眼睛一眯——

“公子,心”

自从四月十三日书至今,滴酒不沾,今天是一个好哥们,下了班之后非得拉着出去喝酒,心想也罢,一来朋友之请不好推辞,二来我也馋了,于是……喝得多了点儿,今天就这些了。

第三十五章 谁干的?(中)

就在莲莲喊出这句话的同时,那几个迎面老来的汉子突然加,然后,李曦还没有来得及扭过头去,却已经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下意识的,李曦抱住身旁的莲莲就地扑倒,然后往一旁打了一个滚儿。

一把短刀在身后响起犀利的破空声。

一刀走空,刚才挥刀那人紧随着李曦打滚的身子,再次挥出一刀。

而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同伴已经奔向妙妙和庚新。

李曦翻滚到路旁停下,正好看到一把雪亮的刀锋正正临到自己面门之上。

而偏偏的,自己却是身无寸铁,只有一个惊讶到已经不会动弹的莲莲还趴在xiong口上。

电光石火间,李曦的眼睛倏然瞪大,奋力的抓住莲莲的胳膊,猛地向身后一甩,然后他自己借着那股子反力量,竟是不退反进,一个滚儿就正好撞到了那挥刀汉子的脚下。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李曦就在地上原地弹起上半身,愤然挥拳。

天可怜见,不光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李曦从来都没有学习过武术,连一些跄拳道之类的技击之术都从没接触过,但是生死关头,他的动作却是敏捷的吓人!

而且他挥出的拳头,也是快得吓人!

“砰”的一声,李鼻几乎都听到了自己的拳头砸在对方腹部的巨大声响。

这个时候,连他都惊讶于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力量!

那汉子事先只知道李曦是个文弱书生,所以即便李曦避开了他的第一刀,他也并没有往心里去,还以为那只是因为有了刚才那个女子出声提醒的缘故,因此他满以为,自己这第二刀,已经足够完成任务了。

但是”这第二刀再次走空!

非但如此,刀锋走空的那一瞬间,他眼见李曦居然敢反过来抢入自己的身旁,对于一个文弱书生竟有如此胆魄的吃惊之余,他竟是忘了防护自己的要害。

李曦这一拳重重的击在他的腹部,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他踉跄而退的同时,再次挥刀,但是这时候,李曦似乎已经料到了他会顺手再给自己一刀,于是,就在一拳击实之后,他已经再次狼狈的向一侧滚开。

习退,人分。

直到这时,才听得身后扑通一声,莲莲已经被李曦给甩到了曲江池之内。

而这个时候”李曦浑身是土,狼狈不堪。

那拿刀的汉子则是一脸的错愕。

他自幼锤炼筋骨,李曦那一拳看似厉害,而且也确实击中了腹部要害,但哪怕是李曦已经爆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对他来说”也只是会在被击中的那一瞬有些剧痛的感觉罢了”等两人分开之后”他很快就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异常。

让他吃惊的,是李曦这样一个据说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的反应。

敏捷、果断、狠辣。

在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曾详细的了解过一切能了解的资料,而且还亲自跟踪过李曦半个月之久”所以在他看来,对于李曦这种人,最多只需要一刀,已经足够。

即便偶有意外,也绝对不会过三刀。

但是现在,三刀已过,他除了有些狼狈之外,竟是毫无损。

反而是自己,居然中了他一拳。

两人的身子分开之后不过刹那之间,那拿刀的汉子光石火之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有吃惊,但更多的,是一种羞辱感!时间短促到李曦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子,他已经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大喝一声,脚步倏然前迈。

第四刀,奋力挥出!

一直到这个时候周的游人才开始回过神来,于是,惊叫声突然想起,人群惶急的奔走,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但是,原本站在李曦身侧的妙妙和庚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曦狼狈的滚来滚去,又滚来滚去,却是连害怕都已经忘了,眼见两个人凶神恶煞一般奔自己过来,都不知道要躲避。

还好,那两人还不及出刀,便听到了自己同伴愤怒的大喝。

然后,他们回过头去,居然吃惊的现,那目标虽然狼狈,却竟然没死!

一个愣神的功夫,庚新回过神来,拉起妙妙就跑。

一切的一切,电光石火,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李曦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屁股离地,腰还没有tǐng直,又是一刀迅疾的劈下。

雪亮的锋芒,刺人眼眉。

如果给劈中了,肯定连脑袋都要两瓣了,可问题是,前面那三刀就已经足够快了,这一刀竟是比并面那三刀还要快。

李曦瞪大了眼睛,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奋力的向一旁扭动身子。

这一刻,他甚至已经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

那么,牺牲一条胳膊,换回一条xìng命,或许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他向一侧努力的扭动,但是即便他当此生死之际爆出了此前绝对不会有的度,比之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却是相差不足以道里计。

脑袋才只是刚刚的扭开了一点点,那锋亮的刀光已经擦着脸颊劈下。

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刀锋上惊天的杀意。

当此时候,尽管李曦曾是两世为人,尽管李曦自负才华,却仍是一个普通人。

他怕死。

当这一刀擦着脸颊就要落下,似乎肩膀都已经感觉到了丝丝凉意,他避无可避,下意识的便闭上眼睛,紧紧地咬着牙齿。

“铛”的一声利响,震得李曦耳膜一阵乱鸣,下意识的就皱了皱眉头。

肩膀处并没有传来想象中那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而且脸上也并没有感觉到飞溅的热血,李曦身子在奋力的扭动中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侧身扑地。

再次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拿刀的汉子手中短刀曳地,正在踉跄后退。

一步,一步,又一步。

足足退出两丈开外,他才勉强站住身子,脸上一片血红的怕人颜sè,忍了忍,没忍住,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谁?”

他又惊又惧地喝问。

没有人回答,只是不远处响起两声短促的闷哼声。

夹在人群的尖叫声中,毫不起眼。

李曦扭头就看到,另外两个拿刀的汉子亦是踉跄而退。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只破碗。

犹自晃动不已。!。

第三十五章 谁干的(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动刀杀人,眼中就没有王法么……

一声暴喝之中,走到李曦身前来的,是一个瘦的汉子。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黑sè葛布短衫,下面一条kùkù,皱皱巴巴,还破了好几个洞,衣服皴折得已经完全没有了样子,而且他脚上穿的,居然是一双草鞋。

李曦惊hún不定的从地上爬起来,这才现,说话此人的个子竟是只到自己肩膀处而已,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般豪迈粗犷的嗓门。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群眼见杀手被击退,终于开始渐次恢复了镇定,只离得远远地看过来,不走开,却也不敢靠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人人弄了都心有愤怒,但是敢于出手救人的,即便以盛行游侠之风的大唐长安城,十个里头也找不出一个来。

看看那边口吐鲜血的三个杀手,再看看自己面前这个身形瘦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只有七八十斤的瘦汉子,李曦紧喘了几口粗气,开始回过神来。

他抱拳拱手,道:“多谢先生出手搭救。”

那人根本都懒得扭过脸来,摆了摆手,却并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三个人,挑衅地道:“怎么,不服?那就再来较量!”

季曦闻言着急地道:“先生,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还请先生一力擒之,送到官府,在下必有重谢。”

谁想那人本来正跃跃yù上前,听了李曦这话”他却是眼见一瞪,扭过头来,“俺凭啥听你的?”

李曦愕然。

就在这时,那三个杀手眼见事情不对,似乎这突然杀出来的汉子手头上颇有功夫,肛便是自己三人合力,亦未必能从他手里讨了好去,再者一击不成,事情已经败落,于是他们简单地对了一个眼神,然后转身就跑。

人群呼啦啦闪开道路,似乎是唯恐躲避不及被三个凶人撞上顺手一刀。

于是,就在李曦目瞪口呆之中,三个人从容的逃之天天。

目送三个人跑远了”李曦来不及打理自己身上的泥土,只是吃惊地看着那瘦的汉子。

不等他说话,那汉子眼见对方被自己给吓跑了,这边转身走过去,捡起自己那豁了一个口子的破碗”连看都不看李曦,便转身走开了。

虽然此人行事诡异,竟然坐视凶手逃逸,但他毕竟救了自己的xìng命,回过神来之后,李曦就想追上去道谢,但是他才刚迈步”就又听到水中的扑腾声。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呀,水里那人怕是不会游泳!”

李曦闻言,顾不上去追那人,赶紧走到曲江池旁”眼见莲莲正在水里扑腾,两只手乱扒”却已经叫水给淹没了,只留一对双鸭髻还在水面上晃悠着,偶尔抢出水面喘一口气,年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再度沉默。

幸好上一世的时候,李曦倒是会游泳的。

他也顾不上衣服,一个猛子就扎到曲江池里,奔着莲莲游过去。

时值秋末,天气渐凉,正是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的光景,虽然正值中午,可是曲江池内的水仍然冰凉刺骨,李曦奋力的游到莲莲身旁,单手探过去托起她的纤细的腰肢,却给她一把拽住,整个人八爪章鱼一样奋力的裹住了李曦,一时间竟是叫李曦都动弹不得。

此前曾经听说过,经常会有救人者硬生生被溺水者困死的情况出现,却也只是听说过罢了,此时感觉到莲莲这么一个丫头,此时手脚并用地牢牢抱住自己,力量竟走出奇的大,李曦不由得就是心中一紧。

他也知道,对于溺水看来说,一者他们心中求生的意念极其强烈,只要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出现在身旁,都会被他们立刻死死的抓住,这无关其他,纯粹就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二者,此时莲莲入水虽然没有多久,但是显然已经吃了不少水,再加上这池水冰凉,连自己进来之后都觉得冰凉刺骨,隐隐有些想抽筋的感觉,更何况她已经在水里泡了一会子了,这时候指不定肌肉都已经痉挛。

这个时候,她的双手双脚都紧紧地扣在李曦身上,即便是李曦奋力的想要掰开她一只胳膊,却也根本就掰不动,甚至越是想要掰开,她就抱的越紧。

李曦努力地踩水,保证自己不至于沉到水面以下去,同时奋力的挣扎出一只手来,死命地托起她的身子,同时在她耳边狂喊,“莲莲,醒醒,醒醒!”

一只手掌在她后背上用力的拍了几下,莲莲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水来的时候,李曦已经快要沉下去了,犹在大喝,“莲莲,别抱我那么紧,你醒醒。”

吐出一口水来,莲莲的意识似乎恢复了妙计手臂上的力量也稍稍有所松懈,李曦闭着气,嘴巴鼻子都没在水中,只头顶髻还浮在水面上,托着莲莲奋力的往水边游。

说来也奇怪,莲莲入水时,是李曦把她抛下来的,以李曦的力量,即便是靠岸再近,也不可能把她丢的太远,但是此时莲莲溺水,却已经距离岸边足有三四丈。

这时候岸边纵有人也想救人,见李曦已经把人救了,便也只是驻足岸边观看罢了,至于庚新和妙妙,他们倒是想搭把手,可是两人都是自北地长大,也是旱鸭子,却哪里敢入水帮倒忙?

好不容易,李曦总算是游到了岸边,庚新和妙妙抓住莲莲的手之后奋力地把她拽上岸,李曦就松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上曲江池畔的护栏,翻过身去躺在地面上,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般,身上冰冷肢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只是大口贪婪地喘着气。

劫后余生,莲莲和妙妙两个女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彼此都打着哆嗦,莲莲更是叫水给冰得脸上煞白青紫,嘴都有些乌sè,眼看着李曦躺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感jī,嘴哆哆嗦嗦的,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反倒是庚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哭得声泪俱下,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公子爷,吓死人了,人该死,当时就想冲过去为您挡刀的,可是没等人过去,那刺客已经退了……”

李曦睁开眼睛,无力的喘着气,闻荨又是气又是笑,忍不住一脚把他踹开。

“滚蛋,找辆马车去!”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面对突然而来的袭杀,李曦惶急之间,几乎是爆出了百分之二百的敏捷、力量和度,但是等到那紧张的一刻过去了,他能感受到的,除了一身的冷汗之外,就是浑身上下的肌肉都说不出的肿胀酸痛,再加上为了救莲莲,他又当即就跳进冰凉的曲江池水里扑腾了半天,可以说,就这两件事情,精气神已经完全耗光。

以至于坐上庚新找来的马车一路往家里走的时候,晏然能感觉到车马粼粼碾过街道的微晃,但是李曦已经有气无力到睁不开眼睛。

回到家里,就起了高烧。

mímí糊糊之中,不辨日夜,就觉得自己似乎睡着了,却又不知什么时候,似乎醒来了,只是始终觉得疲惫yù死,根本就懒得睁开眼睛。

也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朦朦胧胧中,有人在耳畔哭,也有人在耳畔轻声地说话,只是那声音似乎在,但是对方说了什么,他却是总也听不清楚。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天sè近晚了。

李曦只是觉得自己虚弱之极,勉强睁开眼睛之后,看到一对双鸭髻就在跟前不断地上下晃悠,他勉强伸手碰碰正在打瞌睡的妙妙。

妙妙遽然而醒,眼见李曦醒了,她愣了一下,却是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公子,您可算是醒了,吓死妙妙了!”

李曦笑笑,碰了她一下之后,那手臂就似乎连再次抬起的力量都没了。

这时候,妙妙回过神来,抹了抹眼泪,才开始高兴起来,忍不住冲外边喊:“快来人哪,公子爷醒了!”

其实不用她喊,听到刚才那一声哭,李逸风就已经赶紧过来,此时挑开艘须帘子走进来,李逸风也是忍不住以手加额,“公子爷,您总算是醒了。”

李曦冲他也笑笑,然后想起莲莲,她是溺水,而且比自己在水里呆的时间还要长,也不知怎么样了,便问:“莲莲没事吧?怎么样了?”

妙妙闻言,脸上的泪痕未干,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逸风笑道:“要是知道公子爷您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的安危,莲莲姑娘怕不知要感动成什么模样了!”

又道:“公子爷放心吧,莲莲姑娘只是着了些凉,虽然也起了高烧,不过大夫也看过了,如今吃了几服药,已经不碍事了。”

李曦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然后想起那惊险的一瞬,这脸上才逐渐的开始yīn沉下来。

顿了半天,就在妙妙出去给李曦倒水的功夫,他看着李逸风,眼中慢慢地散出一抹狠厉的光彩来,沉声地问:“查出来没有,谁干的?

第三十六章 震怒

按说,季曦只是一个国子学的普通学生而已,阶只从划九品奉礼郎,甚至连个官职都没有,在这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充其量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罢了,但是,他在曲江池畔遇刺的事情,却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就传遍了长安。

一来眼下正是他才名震烁长安的时候,人们本就无比关心他的动向,二来,他在长安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大多是有些头面的名士高官,闻听他遇刺,立马就登门探望,如此一来,自然不免要惹人关注。

至于这三来么,长安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唐的天子之都,一举一动表里山河,堪称是治安情况最好的地方,但是现在,却居然有人敢公然持刀在长安城内刺杀一个有着品阶在身的国子学学生,单是这一件,就足以震惊整个长安!

此事一出,长安的百姓们都以为这回肯定震动极大,一来因为李曦这种大名人遇刺,本来就极易惹动眼球,民心动向,会自然而然就对官府产生一定的压力,让官府必然不敢觑,不敢轻率从事,二来长安街头热议如此,必然能够上达天听,从陛下那里,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治下的天子之城出现这种事情。

但是,此后的两天,百姓们以为必然会出现的满城大索却并没有出现,相反,上至朝堂,下至长安府尹,乃至于长安万年两个京县,对此都是选择了令人意外的沉默。

没有派人调查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召唤当时在现场目击过此事的人问询,甚至连事现场都只是匆匆的清扫了一下,然后长安府尹那边又象征xìng的派了一位府学的教授过来探望了一下,便浑如此事没有生过一样了。

沉默得让人诧异!

就在这种令人感觉憋闷到窒息的沉默里,李曦昏mí着”李适之、贺知章、苏晋等好友,乃至于杨洄、王殊彦等人,甚至就连寿王府都派了王府长史陈庆之代表寿王和咸宜公主,亲自过府探望了一番,其中寿王府的长史陈庆之还特意把王府的一位太医带过来给李曦诊治,体现了寿王李清对李曦异乎寻常的重视。

然后,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醒过来之后,李曦躺在榻上,听李逸风详细的跟他讲述这些天里长安城内的种种桩桩,脸sèyīn沉的怕人。

来到长安到现在”也有二十天左右了,一切都很平静,他安静的在国子学里习,即便是先先后后有跟李适之结拜啊,再者就是做了一《锦瑟》诗之类的”让他在长安城内名气越来越大,但是在他自己的内心来讲,其实始终都是无比平静的。

他喜欢现在这种芒活,平平淡淡,但是饶有滋味。

可以说,这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正是他来到大唐之后的这半年时间里过得最为惬意的一段时间了。

就在这样一种平静”甚至是有些平淡的生活中”他不自觉地就沉mí其中,再加上来了的这些天里,似乎太子李鸿也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针对自己的动作,所以”渐渐地,李曦心里的提防也就开始一点点放下。

但是他没想到”就在这种时候,李鸿居然出手了。

而且,身为堂堂的大唐太子,未来的天下帝王,他出手居然是这种下做的刺杀手段!

就在刺客出现的那一瞬间,李曦已经明白,这肯定是李鸿出手了。

他不会武功,也没那个眼力,可以凭借对方的出手气势就轻易地判断出对方出手的招式极其凌厉,而且带着一抹杀伐决断的狠厉气息,绝对不是草莽之中那些行走天下的所谓游侠所能有的,能有这种气势的,除了整日刀头tian血的军人之外,就只有某些大户人家sī底下培养的死士。

但是,面对那抹雪亮刀锋的第一时间,不需要任何理由,李曦就已经明白,这出手的,除了季鸿,再无其他可能。

因为这世上能跟自己的仇恨大到需要xìng命相搏的,只有他。

而现在,长安城里这种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也再次印证了李曦的猜测。

耳中听着李逸风说着昨天登门探望的那些人问候的话语,李曦一声不吭。

也许是注意到了李曦yīn沉的表情,顿了顿,李逸风缓缓地道:“昨天下午,苏晋苏大人临走之前声跟门下交代了几句话,他嘱咐门下,一等您醒过来就告诉您。”

听到这句话,李曦才扭过脸去,看着他,淡淡地道:“说吧。”

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么一个神sè沉笃的李曦,所以此时的李逸风竟是微微有些紧张,他迟疑了一下,才道:“苏大人说,让您只管好好休息,娄急莫燥。”

李曦闻言皱眉深思片刻,缓缓地点点头。

苏晋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就从朝廷应对的举措里嗅出了一丝不对,再加上对于李曦和太子李鸿的矛盾,他算是知情者,因此,他跟李曦一样,都不能推测出,之所以长安府会有这种反应,大概很可能并不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

那么,到底是谁,能把这种事情给硬xìng的压制下去,也就不言而喻了。

沉默半晌,李曦扭头看着李逸风,问:“李先生,你认为是谁出的手?”

李逸风犹豫了一下,以不太肯定的语气道:“门下以为,虽然那人的嫌疑最大,但是,凶手没有捉到,这件事情,似乎还不好下定论?”

李曦闻言,嘴角翘起一个狠厉的弧度。

“如果我没猜错,那三个凶手,已经再也捉不到了。”

李逸风闻言一愣,然后才顾然地叹了口气。

这个结果早在李适之来访的时候,李适之就已经推断过了此时再从李曦口中听到,他已经没有那么吃惊了,有的只是一丝无奈罢了。

如果真的是李鸿出手,其实不难猜测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那几个刺客都必须消失。

李逸风看看李曦,道:“虽然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了,但是,朝中衮妾诸公都不是瞎子,即便是眼睛瞎了,他们的心里头也明白着呢。此前咱们曾经那样子得罪过那边,眼下您来到长安,正是文名震烁的时候,长安的这些人敬佩您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刺杀?所以,这件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真要做什么,其实是不需要证据的。”

李曦闻言点头,诧异地看了李逸风一眼脸上第一次1ù出一丝笑容来。

李逸风混迹官场多年,这心智自然是极高的,此前之所以很多次他都判断出现失误,关键是眼睛没有打开,一旦当他的心里安静下来,他终于开始恢复到李曦心目中那个冷静而有风度的李逸风了。眼下的这番分析简直是入木三分。

不是没有证据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关键是李鸿还不该倒。

这个时候,李逸风又道:“对了,昨晚九龄公的大公子来过,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入更想来他是不想被人知道吧。他带过来九龄公的一句话,说是您遇刺兴许并不是坏事。”

“哦”

听了这话,李曦终于真正的动容了。

“并不是坏事?”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曦一平子就把握住了张九龄这句话里的含义。

皱眉深思片刻,他正想说话,这个时候,刚刚伺候完李曦洗漱完,端着脸盆出去的妙妙又再次掀开帘子走进了房间,这一次,她端进来一碗香甜的糯米粥。

看见她进来,李逸风就要起身告辞,李曦却招了招手示意他等一下。

然后,妙妙吃力地扶起李曦,李曦半靠在榻上,慢慢地吃了半碗粥,然后把碗递过去,看着妙妙,道:,“你去守在门口,无论是谁,都不许靠近。”

妙妙和李逸风闻言同时吃了一惊,然后,妙妙接过碗,点了点头,沉默地走了出去。

早在李曦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李逸风已经再次站起来,此时心中微有惴惴地看着李曦,安静地等着李曦开口。

良久,李曦才缓缓地道:“现在有两件事,要委托先生去办。”

李逸风闻言脸上更见谨慎,他点点头,道:“请公子吩咐,门下一定尽力办到。”

“第当时到蜀州去宣布陛下口谕,并且与我一起到长安来的那位宦官,名叫赤忠,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你尽快跟他联系上。”

李逸风闻言眉头一皱,然后又缓缓地展开,沉静地点头,道:“门下遵命。”

“第二,眼下我身子不便,就没法亲自过去了,最近这两天里,你找时间到大兴善寺去走一趟,告诉莫言大师,我要见他。”

李逸风谨慎点头,再次应下。

然后,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您这是要……?”

李曦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扭头看着他,只是淡淡的一笑,让李逸风有些讶然,然后才听他道:“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算是第三件好了,那个救下我一命的人,你好好调查一下,诸如他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之类的,等过几天,我要亲自登门拜谢。”

李逸风又是点点头。

这时候,李曦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眼神重又恢复那种淡然的清明,似乎连脸上的那抹狠厉和yīn沉,也已经是一的不见了。

只不过,他说出话来,却听得李逸风不由就心惊肉跳“今日赐我四刀,改日我必百倍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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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内,秋风摇曳,百草凋零,一派时近秋末的萧瑟景象。

玄宗皇帝端坐在水榭旁,看着水中残荷只剩枯槁,只是长时间的静默无语。

身后随shì着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当此时也只能是垂敛息罢了却是连丝毫动静都不敢出,经常能够得见君王面的他们自然看得出来,陛下沉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数说不清的怒火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偶然带来的宣泄途径而已,因此大家便谁都不敢触了霉头,只是比往日里更加了倍的心翼翼。

这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众人袅娜行来,众人缓缓交换个眼神儿,轻轻地松了口气。

年仅三十五岁尚在芳华的惠妃武氏,毫无疑问是目前整个大唐最漂亮的女人之而在眼下的玄宗皇帝眼中,她则是绝对的天下一人而已。

此时她款步徐来”到了水榭旁丈余远的地方,便摆摆手示意宫女们不必再跟随了,然后才轻提裙角,迈步进了水榭。

与此同时,水榭内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都冲她轻轻地一个躬身,然后不动声响地缓缓退了出去,跟随shì在她身旁的那些宫女们一起,就在水榭之外静静地等候。

似乎是觉察到身后浅缓的脚步,玄宗皇帝不悦地微微蹙眉,不过他虽然素来威严,却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冲着太监和宫女这些下人们脾气的”在他看来”那只是一种无能的表现罢了”所以,这个时候,虽然心中不悦,他却也仅仅只是略略皱眉而已。

就在这时候”一股兰麽香气渐渐袭来。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武惠妃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三郎,天己经凉了,这等靠水的地方,不宜久坐的。”

玄宗皇帝沉默地点点头,拉过她绵软nèn滑的手,合在自己宽厚的大手中,轻轻地拍打着。良久,才缓缓地道:“朕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冷静一下。”

武惠妃闻言微微地笑笑,然后便侧身在偎了他身上,呢呢地道:“怎么了,三郎,好久没见过你这副愁容满面的模样了,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

玄宗皇帝闻言扭头看看她,勉强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是一些朝中的事情,非你等辈fù人所能与闻,你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武惠妃笑笑,“不知如何是好,那就找个聪明人来商量一下嘛!臣妾所知,朝中诸公当中,可是有不少聪明人啊!”

玄宗笑笑,放下她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长长地叹息一声”“朕岂不知,只是这件事……”说着,他忍不偻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道:“罢了,罢了。”

扭过头来看看武惠妃,道:“不说这个了,娘子此来,可是有事?”

武惠妃闻言盈盈起身,道:“臣妾想要为清儿讨个人情。”

“哦?”

正值玄宗心内的敏感之时,乍一听武惠妃提到寿王李清,他心中就是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sè,然后貌似无心地问:“他还要你来帮着讨什么人情?”

武惠妃笑笑,拉起玄宗皇帝的手,笑道:“清儿上午到宫里来,念了一诗给臣妾听,臣妾听了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念给陛下听听可好?”

这个时候,心中震怒于太子李鸿的胆大妄为和肚鸡肠,玄宗皇帝心中正是犹豫不定,哪里有心情听什么诗,不过他心里确实是爱煞了武惠妃,因此便不愿意扫她的兴,闻言便道:“哦…………那娘子且念来听听。”

武惠妃笑笑,道:“这诗,叫做《锦瑟》。”

然后,便听她曼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mí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等她卖弄一般的念完了,玄宗笑笑,摆手道:“还当是哪里得了好诗,让你卖弄到朕跟前来了,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李适之家宴上李曦做的那诗嘛,朕岂不知!”

然后又道:“说说吧,清儿拿了这诗来卖弄,是想做什么?”

武惠妃闻言笑笑,道:“清儿来时说,这诗确实是那个李曦做的,只是,据说近期有人yù对此人不利,甚至已经派出人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行此等下作之事,但是至少那人已经是很危险了,清儿觉得此人诗才绝伦,诚为我大唐开国以来所仅见,若是被人杀了,岂不可惜?”

“因此清儿便希望能让这李曦到他的寿王府里任个一官半职的,有了皇家的庇估,想必那等龌龊之人就会谨慎了,如此,也算是为我大唐保护了一个天才,唯凭陛下圣裁。”

听了这话,玄宗皇帝脸上顿时又yīn沉的可以,犹豫了半天,他黑着脸道:“,若是如此,清儿倒真是有心了,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然后,他心中却是忍不住的再次愤怒不已。

同样是朕的儿子,为什么清儿可以如此爱才惜才,甚至不惜让惠妃出面向朕求情,只是想要庇护那李曦一下,而身为太子的他,却是如此不堪呢?

且不说李曦只是秉公办事,揭出了他派人sī自南下的事情而已,即便是再严重一些,以李曦所展现出来的才华,难道还不足以打动他?难道他不觉得,作为一个储君,大唐未来的帝王,对于李曦这等人才,他更应该拉拢,而不是要睚眦必报的置人于死地的吗?

就更别提他采取的手段居然已经是下作到派人刺杀了!

面对秋水长天,玄宗皇帝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扪心自问,自己这位长子xiong怀狭窄如此,手段卑鄙至此,真的堪做一代君王吗

第三十七章 心机

眼看着玄宗靠帝脸上再次yīn沉下来,低头的瞬间,武惠妃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又已经是满脸柔柔的浅媚,她自然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定会再次惹起玄宗皇帝的怒气”不过却仍是以一副略有些吃惊的口气问:“三郎,你怎么了?”

玄宗皇帝鼻孔出气,淡淡地哼了一声,拂袖在亭内徘徊起来。

武惠妃看他的样子,便乖巧的不再说话。

要知道,历来皇宫之内乃至于民间大宅之内的争宠,都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不管是皇宫大内也好,还是集民之家的三妻四妾也好,那么多女人,男人却只有一个,于是,女人们之间各施伎俩各展才华,自然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即便是时间到了现代,法律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可这种事情其实还是无法避免的。按照自然规律,强壮的雄xìng,会自然地想要霸占更多雌xìng,并借以繁殖后代,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所驱动,可不是简单的法律啊社会制度之类的就能够禁锢的。

所以,这争宠一事堪称是绵亘千古,自古至今,从未断过。

而历来人只要一说起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就说某人得宠是因为她溧亮云云,好像是只要一个女人长得溧亮了,那就自然得宠了。

其实这只是一种错觉,〖真〗实的悄况远非如此。

当然,女子要想博得男子的欢心,这长得漂亮是基础条件”尤其是有钱又有地位能娶得起三妻四妾的,即便不是皇帝,也不是大臣,只是个地方的老财主”在本地来讲,却也至少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这种人物,往往见过很多漂亮女人,你长得凤姐一般,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争宠成功的,先说估计你连家门都进不去。

但是仅仅长得漂亮,就足够么?说句实话,除非你具周围的女人都明显的美出了一个级别去,否则”美丽只是一种基础而已。

就好比这皇宫大内兴庆宫中,武惠妃固然是美丽绝艳,但是,其他的那些妃嫔们也都是从全国各地乃至很多大户人家之中挨个儿的遴选出来的,无论身材相貌”乃至声音、肌肤的手感等等,也都是逐一挑过的,可以说,虽然不至于每个人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美sè,但是就中挑出几个并不逊sè于武惠妃的绝代美人来,却也并不成什么问题。

她们或则比武惠妃年轻,或则比武惠妃还要多才多艺”或则就晓畅,再不然就是有着各种各样不足为外人道的奇技yín巧之术,极善于媚断字,就都是会受到他人尊敬的。

因此面对自己父亲的责问,李曦倒是想不出来,这高升到底会怎么回答。

这时候李逸风笑着道:“当年那高升只有十岁,听了他父亲这话,当即便回答,“世间非只耕读可传家,吾志习武,学万人敌,纵不成,虽乞儿,亦可传家!”

李曦听了忍不住嘿然而笑,心想,这高升除了脾气更硬一些之外,跟阿早倒真是有几分相似。

李逸风也是呵呵地笑着,道:“他们父子之间这么一番问答,很快就不胫而走,在左邻右舍之中传得人尽皆知,于是人送绰号,乞儿传家万人敌”一直以来,都是一段笑柄。不过一来这高升确实学了些手段,武艺极高,二来他虽xìng格耿介,却shì父纯孝,因此等他长大了,这笑话便也没人提了。”

“那么………既然他家境不错,耕读传家,怎么又做了乞丐呢?”李曦忍不住问。

李逸风闻言笑道:“这高升曾多方拜请名师,学了一身武艺,后来便参军入伍,而且选的还是主动要求到了幽州节度使麾下,可是十几年下来,他虽然积累军功无数,却因为xìng格耿介,得罪了不少人,也不为上官所喜,因此一直不得升迁。”

“后来还是他老父亲托人钱给他疏通,这才委了他一地县尉之职,他到任之后,得知自己竟是因为老爹使了钱才得以上任的,深觉羞耻,便愤而辞官不做了,只身返回长安shì奉年迈的父亲。但是如此一来,他那老父亲却再次让他给气得了不得,便关了门,说是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让他自己讨饭去,“且乞儿传家,!”

李曦听得哈哈大笑,“这么说来,这对父子倒也有意思。”

想了想,越觉得这么一个武艺高强而且xìng格耿直的人物,实在是值得拉拢,他便问:“这些日子,那高升便一直乞讨?”

李逸风点点头,“是,自从他父亲说了那个话,他便每日都到那曲江池畔去乞讨,有时据说还耍些拳脚,路人看他拳脚精熟,便权当看个热闹,倒还真是不乏给钱的。”

李曦呵呵一笑,心说看到打把势卖艺这个活儿在唐朝就已经有了呀

第三十八章 豪客

后世的影视剧里,自然是经常可以看到有走江湖的班子在街头卖艺,那反映的大多是清末民国年间的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勾当。

他们或是专业干这个,把这作为谋生的手段,或者则是只在农闲时候才出来走走,算是淘换些零用销,秋里庄稼收完了就出来,转悠到年底再回去,赖好总能给媳fù扯一身新衣裳,也能给家里娃子捎上个半斤八两的猪头肉回去解解谗,余下的钱还够一家人过个肥年。

正是因为这样,这才有了“走”江湖一说,意思是这些卖艺的人,可不是常年吃一个地方的,那样时间一长就没人给钱了,他们必须得不断地换地方表演,其实说白了,卖的就是一个哨功夫,见多了就不稀罕了,跟现代歌星之类的经常走xué演出一个意义。

只不过在唐朝,李曦这可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在干这个。

当然,人家高升显然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卖艺,其实按照李逸风所说的,他家里既然是耕读传家,后来老爷子还能拿出钱来帮他疏通关系讨个了官儿,那么想必家里还是有些底子的,也压根儿就不至于穷到需要让他卖艺挣钱养家的地步,他只是在,“奉父命行乞以传家”罢了,至于打些拳脚,估计也是他整日里乞讨,心中气苦,所以泄一下?

只是起初时候他自己或许不曾料到,自己竟是无意之中成了走江湖的先驱人物。

听到这里,李曦心中对这高升可是越的感兴趣,记得当初他一只破碗格开了那杀手的刀”可是救了自己一条胳膊呢,这是大恩不说,最关键的是,经过了这么一件事”李曦深深的感觉,大唐盛世,其实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太平啊。

于是他笑着问:“那你可曾代我感谢过他,将我yù邀他为客的意思透漏给他了?”

李逸风点点头,道:“说了,那高升根本就是不屑一顾!只是说了一句举手之劳,便再也不肯说话了。”

“唔。”李曦点点头,听说了高升的xìng格之后,这个结果倒真是不足为奇了,他能xìng格耿直到一听说是因为贿赌才做了官就立刻辞官不做”又岂会是那种贪图利禄之人。

“这么说,他是直接就一口回绝了?”李曦问。

“算是吧。”李逸风无奈地苦笑,“门下知道公子您很是看重此人,于是便在他行乞那地方呆了好长时间,也尝试着想与他聊聊天,只是他却似乎是并不愿意搭理门下,即便是门下提到了想要请他过府一叙,表示一下感谢,另有谢金相暧,他也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后来他家里人来叫他,好像说是家中老爷子有些不舒服”门下想过去听听”他没说话”他家里那下人反倒是赶门下走开,说是想要请他们家公子爷去高就的人多了去了,公子爷是不会去的,你就省了这份心吧!因此”门下便没有再追上去,便回来了。”

“嗯。”李曦听得点点头”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委屈先生了。”

想来李逸风好歹也是官员出身,虽然官儿不大,但到底素日里还是有些架子的,即便是在自己面前,他也是从前几天受了自己的一些刺jī,这才开始沉下心来,态度也恭敬起来,在此前,他可也是摆着一些谱儿的,现如今却因为知道自己喜欢那个高升的一身武艺,就这般低声下气的去主动攀谈,而且还被人家三番五次的轰赶,想必也是憋屈的紧了。

李逸风闻言淡然地笑笑,拱手道:“为公子奔走,谈何辛苦!”

李曦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道:“九龄公既然差了家中大公子过来传话是那么说,想必以他老人家的眼光,不至于走眼,而且,莫言老和尚神秘莫测,他也那么说,所以,虽然事情还不见踪影,咱们却必须得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悠远且坚毅起来,“我不知道皇帝陛下何时会用我,但他肯定会用我,区别只在早一天晚一天而已,所以,将来我在外奔走,是免不了的!”

“若是阿早在,还好些,可即便阿早,年龄也是太了些,在蜀州,他或可称万人敌,但是拿到大唐整今天下来看,却还不足事,大唐疆域万里,能人无数啊!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他整日跟在我身边,那样于他来讲并非好事。所以,若要在外行走,我身边必须带着一个可以让我放心睡觉放心吃饭的人。”

李逸风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门下听说,朝中不少大人们身边都带有贴身的行武,比如九龄公身边,就有一位号称,八臂罗汉,的人物,据说此人膂力奇大,刀法精深,寻常军中高手十个八个,都休想近得他身,因此九龄公这些年历任各地,才得以如履平地,这为的不是恃强凌弱,只是为了自保。”

李曦闻言颌,“做官,归根到底牵涉的是利益,比如你我,都曾任过晋原县主簿一职,归根到底,这个官儿固然是陛下所赐,是为晋原的百姓们在做官,但是这一个主簿里,又有多少的利益?你被裴县丞赶下台,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显然不是!”

“种菜,要侵占易稻良田,酿酒,要消耗大批粮食,这显然都是朝廷上不太支持的事情,但是县令大人却那么支持我种菜,支持我酿酒,又是为了什么?朝廷公心?”

“归根到底,利益二字而已!”说着说着,李曦长身而起,在室内缓步行走,“与担任晋原县主簿不同,此后,不管陛下如何使用我,派我何职,都毫无疑问会牵涉到许多利益纷争,因为我上书得到陛下重视的,根本就是在说利益”藩镇利益,与朝廷利益,不可兼得,我就是力主削弱藩镇而加强〖中〗央权力的,如此一来,陛下固然以我为知心者,可是在藩镇们看来,我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诛心之徒?”

说到此处,李曦自嘲地笑笑,道:,“这会子”估计在陛下眼中,我早就已经被他给归入眼睛亮胆子大下手狠的那一类了,这一点无须怀疑!那么,处身各种利益的缠绕之中,要想清洁自保”要想凭着本心做事,怎么可能不得罪人?既然得罪了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总还是心些好,毕竟这世上为了利益而行杂人者多了去了。”

李逸风垂,道:“此前那三个人虽说是那边为了出一口气也有可能是为了给那个判了秋后问斩的赵风凌报仇总之,也是可以归入此类的。”

李曦点点头,“先生之言是也。因此,我意已定这个高升,一定要尽力拉拢过来。”

他看看李逸风道:“我看那高升虽然xìng格耿介,做事难免过jī,其实倒真是个纯孝之人,因此么,既然说是他们家老爷子不舒服,那正好找这个借口登门,你待会儿就去,备一份厚礼,不必去找那个高升,直接去拜访老爷子,一来道谢,二来问候。”

李逸风闻言先是一愣,想了想,会心地点点头,却是弄明白了李曦的意思所指。

这高升虽说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叫人不好亲近也不好拉拢,不过他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缝子可以钻的,至少,他shì奉父亲极为孝顺,而根据前事,他父亲显然是一直都渴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出仕做一番事业的,所以,既然是想要拉拢这高升,倒不如干脆就抛开他,转而在他父亲的身上做做文章,还或有可期。

因此,想明白了这些,那李逸风便把事情应了下来,道:“公子爷放心,今日天有些晚了,这时候去,又是初次拜访,怕是有些不恭敬,明日一早,门下就备上厚礼亲自赶过去探望那位高老爷子。”

李曦闻言点头,笑了笑招呼李逸风坐下喝茶,正要再说说这高升的事情,却听见莲莲在外边道:“公子爷,门上的李说外面有人求见,还递了帖子。”

“哦”

季曦闻言与李逸风对视一眼,不消李曦说什么,李逸风已经赶紧站起身来走出去,从莲莲手里接过拜帖,然后转头对李曦道:“是寿王府的帖子。

然后又问站在廊下的门房李,“来的是什么人?”

那李来自河南道汴州,在长安呆了多年,却还是一张口就一副河南口音,他比比划戈着那来人的样子打扮,他只是个目不识丁的门房,这些日子府里来往不少人,他记不住,可李逸风却是长于记人记事,尤其对于几个重点人物,更是记得精熟,因此李逸风只听了几句便已经了然,扭头对李曦道:“是寿王府长史陈庆之大人来了。”

“唉……,……

这时候李曦也已经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到门口迎接。

自从当日在李适之的家宴上做了那《锦瑟》,大约是寿王李清真是喜欢之极了,所以事后就曾派了这陈庆之登门来拜访邀请,只不过那时候李曦不在家,李逸风曾经接过帖子,但后来李曦还是打了李逸风过去给推辞掉了。

即便如此,寿王李清也并未着恼,等到李曦遇刺昏mí,这寿王长史陈庆之又曾代表寿王李清来此探望,据说还送了一份相当不轻的礼。

人家三番五次如此殷切,于情于理,再不见见人家,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再说了,且不提寿王之尊,单只是这位长史陈庆之大人,可就是一位从四品上的高官呢!说实话,也错非就是李曦名气极大,又极得寿王李清的看重,换了其他人,莫说只是个的从九品芝麻官儿加国子学学子,就算是手握实权的一地刺史,怕也是劳动不了人家长史大人的大驾,就更别提李曦还曾连续两次都拂了人家的面子了。

陈庆之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相貌清癯仪态庄重,而且脸上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谦和笑容一看就是一个适合整天帮着寿王李清跑跑tuǐ打外交战的人物。

在这等人物身上,你自然是不容易看到喜怒的。

不管是真心的也罢还是表演的也罢,此前连续两次的在李曦这里吃了闭门羹把事情办砸了都没有影响到他的从容亲和的态度。

这一次是李曦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以堂堂的从四品上大员,见李曦这么一个的从九品上下官亲自到门口迎接,竟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李曦看了都有点胆寒。

李曦执礼甚恭,陈庆之又是一副崇拜的样子,这谈话就不可能不融洽。

进得门来,陈庆之先是替寿王表示了一下探望的意思三天之内,这可是第二次了,可见寿王李清的重视然后才是不吝辞墨地一再表达着他自己对李曦那《锦瑟》的崇敬之情,按照他的话来说,“只此一篇,便进士也做得了!”

他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但是…………他的话,李曦也只敢听一半信一半,不过面上自然也是一派谈笑风生的姿态,两人山南海北的聊了半天,李曦一再的道谢,感谢寿王殿下的关怀感谢他长史大人再次不辱登门等等。

说到后来陈庆之才再次提起来,寿王陛下想要邀请李曦过府赴宴一不是像李适之上次办的那种公开的大宴会,只是三五知己的宴而已一只是忧心李曦的身体是否已经大好,因此命他前来探望之前便叮嘱只要李曦答应,这日子便由得李曦来定便是。

人家这般盛情,换了谁都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了。因此等他说了这话,陪坐在一旁的李逸风就不由得扭头看着李曦。

这一次李曦答应的倒是极为痛快,他道:“累méng辱召,曦实在是受宠若惊。上次得méng殿下召见,因为学中有事,故未能赴约,心中已是惋惜,今长史大人亲至,曦岂有不去之理!只是这几日身子委实的不太舒服,再过几日,曦定往叨扰。”

这一番话说的陈庆之抚掌而喜,道:“既如此,庆之回去即禀告给殿下知道,好叫殿下也欢喜一番。子日先生定下日期之后尽管派人告知,王府那边定洒扫以待!”

……………………………………………………………………,长安城,广德坊。

这里地处长安的最东边,甚至有些靠近城东南角,位置不算好,但毕竟靠东市还比较近,倒也不算太差,在长安城中来说,大抵也得算是中层的好居所了。因此这里住的就大都是有些钱产业的普通人家。当然,这个普通人家,只是针对长安城来说的,相比干长安诚里那些数不清的世戚勋贵,他们只好算作普通人家,但若是放到下面的县里来看,单只是把这广德坊的宅子一卖,那个钱却也堪称是一地的大富豪了,就称望族也不为过。

高升和他的老爹高华,就住在这里。

一大早上起来,老爷子在下人们的服shì下洗漱过了,吃罢早饭,就问高升哪里去了,下人们自然回答,说公子又出去行乞去了。

老爷子一听这个,就又是觉得xiong口闷得慌。

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余,活了这一辈子,只攒下这么一个儿子,说实在的,他还真是没见过有这么“听话”的儿子呢!

老子说让你要饭去好了,你还真去啊!而且还居然一连几个月,自打从外边回来了,竟是每日里雷打不动的去讨饭,这个“……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爷子这边心里憋气,心想你个兔崽子就不能跟别人家的儿子一耻跟自家老爹耍个赖皮算什么呀,你耍个赖皮,你老子我这里面子就有了,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嘛!反正知道你那臭脾气,也不指望你为官做宦的给门楣上争什么光彩了,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守着你老婆孩子过日子,偶尔过来后边叫我骂你几句出出气,这不是tǐng好的日子嘛!

可是你倒好”老子说了几句气话,叫你出去讨饭养家好了,你倒真是去了!你不低头服输,难道叫我这个做老子的主动劝你跟你低头不成?每每想到这个”老爷子就忍不住拄着拐棍儿在那里低声咕哝着骂,想我高家耕读传家,一直以来贤良不绝,可怜到了自己这一辈,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养了这么一个混账儿子出来!眼看老了老了,还是得每天跟他生气!

这还幸好,儿媳fù懂事儿,孙子也乖巧,每天下了学”家伙就跑到这边来找爷爷,如此一来,这心气儿还捋顺些,要不然,别看老了老了,你本事再大,我当老子的,这老拐棍儿岂打不得你!

吃罢早饭,老爷子想儿子,知道儿子出去要饭去了,这心里憋屈”就想孙子”直到孙子在前边吃完了饭过来请安”老爷子才渐次的高兴起来,可孙子要出门读书,这走过来辞行的,等到孙子一走”老爷子的脸就又撂下来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

这时候有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就挑着老爷子喜欢的陪他说话,可是老爷子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那样子不甚在意,一直等到那人说到前天的时候,有人过去曲江池边找公子道谢去了,话里话外,似乎还颇有拉拢的意思,老爷子这才一下子来了兴致,精神也矍栎起来,昏黄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精光,盯着那下人问:“可是前些日子阿升在曲江池边救下的那个人?”

那下人答道:“不是那人,据说来人只是公子当初救下那人的幕僚。”

“哦……”老爷子一听来的不是事主,这就有些失望,不过仔细一想,幕僚这个词,似乎有些意思,便又有了兴致,问:“既有幕僚…………那你打听过没有,当日阿升救下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问到这个,那下人答的倒是痛快,道:“这个倒是知道,那人叫李曦,据说是八百年出一个的大才子,做的好诗,满城的人都夸呢,据说家里还做着好大的生意,可是有钱!”

“唔,李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既然做的好诗,那想来有些名气了,不过………生意人?不对吧?”

别看老爷子六十多了,而且这辈子既没做过官也没过财,好像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其实这脑子可不糊涂,心里清亮着呢。

打从自己儿子救下了李曦之后,他就知道,能有资格被人刺杀,而且还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那种光天化日之下的刺杀,那么可想而知,这出手的人,和这被刺杀的人,肯定都不是一般人物,因此此时听到说李曦居然只是个商人,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可以说,只要官府想力,这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但是如此积年少见的公然刺杀案,却居然在长安城内没有引起一丁点儿风雨,老爷子可就立马闻出了一些味道来。

也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虽说心里其实也很关注被自己儿子救下的那李曦的消息,但其实,他心里可也打着鼓呢。

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官府居然都不管,那李曦得罪的得是多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呀!

可是转念一想,这思路就又扯回老地方了,一个有资格的得罪这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甚至逼得对方做出如此下作的刺杀手段来对付的,“…想来也不是普通人物了。

于是,老爷子这心里不是一般的纠结。

他既是盼着自己的儿子能救下一位贵人什么的,却又怕风头不对上了贼船。

过去的几天里,老爷子虽然留心此事,却也并不太往心里去,只是今日既然有人主动说起了,他才突然来了兴致想要知道一番而已。

此时,那下人听见老爷子说不对,就皱眉想了想,才又赶紧补充,“的想起来了,那李曦还是个官,具体什么官,没记住,不过好像说他跟朝廷里的一个大官儿,御史大夫李适之,那是结义的兄弟,而且据说贺知章贺老神仙也跟他关系很好。”

“唔……这就有些意思了,

说完这个,老爷子抱着拐棍儿mo着胡子,就沉吟了起来。

恰在这时,打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见老爷子眯着眼睛想事情呢,便放低了声音,道:“老爷,有位叫做李逸风的先生到咱们门上投了帖子拜访。”

老爷子闻言迟疑着抬起头来接过拜帖,还不等看,他身边方才说话那人便已经一拍脑袋,“老爷,我想起来了,那李曦的幕僚,就叫李逸风,是个老头儿!”

高华老爷子闻言眼睛一缩,连拜帖都没看,就直接递还回去,眯着眼睛道:“去,就说老爷我身子不舒服,不便见客,请他回去吧

第三十九章 拉皮条

长安最东北角,有一个大坊,原本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身份非同可,可是自打玄宗皇帝陛下即位之后,便将这些达官贵人们一一的给请了出去,将整座坊重新归置建设,虽说就着原来的格局,可气象陡然就宏大了许多,然后便逐一的将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安置在了这里,到最后甚至连原来的名字都不用了,直接改名就叫“十六王宅”。

名为十六王宅,其实如果加上那些年岁未足还没有封王的准王爷的话,这里足足住了近三十位王爷。可以说,除了太子殿下李鸿要奉祖命入住皇城之内太极宫东侧的太子*之外,其他的大唐嫡亲血脉,几乎已经全部住在了这里。

当然,在这些个王爷之中,虽然大家爵位一样,但是在玄宗皇帝那里却毕竟是亲疏有别,于是,最大最好的宅子,是薛王、岐王等几位老王爷的,他们都是玄宗皇帝的兄弟,关系最亲近,资格也最老。玄宗诸皇子的宅子,在规格上不免就要低了一等。

而且,就这些宅院的位置分布,那也能分出三六九等来。

年龄大一些,封王早一些,母亲的身份尊贵一些的,往往就能挑到一处不错的位角,年龄的,封王晚的,甚至至今还没有王爵在身无法开府的,那就自然是只能轮到最后了。

在这些个大不一位置不同的王府之中,寿王府是最受人羡慕的一处。

这座王府的占地格局倒也不算大,即便在玄宗诸皇子之中,也只是挺普通的一座宅子,因为在封王那会子,武惠妃就已经跟寿王李清说过,宅子之类的,那都是节,千万不要想着在这些事情上占什么便宜,以免在诸位皇兄弟跟前落什么不好的话,所以轮到李清挑宅子的时候,他就只是挑了一处极普通的宅院,院子不大,位角也算不得好。

但他毕竟是武惠妃的儿子,玄宗皇帝最最宠爱的儿子。即便是他自己不争,玄宗皇帝在说话时只需要有个轻重缓急,这里面的差距就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布局更精心一些,用料更大气一些,雕饰更精美一些……很多细节处,貌似是跟其他宅子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可是把这些细节一堆砌起来,这就显出差距来了。

寿王府的布局最是大气之处见精巧,寿王府的木石用料最是考究,寿王府的雕梁画栋最是精美绝伦,即便是四时花木,宫里也都是先拣了最好的送到这边来,然后剩下的才是宫里自己留用……一切的一切,都是暗里乾坤。

到最后,朝野上下只是尽人皆知寿王谦恭逊让便是,至于些许细节,谁还能胆子大到揪住玄宗陛下最疼爱的儿子的短处找茬不成?

眼下已入九月,秋风一起,百草凋黄,这个时候,立刻就看出差别来了。

其他的王府内,这些花木之类虽也已经是足够经心,但是时岁如此,非人力所能扭转,大不了也就是顺应时节,勤加修剪打扫就是了,其实园子里枯枝败叶的,已经没有什么看头。

但是在寿王府内,红叶翩然,飘满枝头,悠然亭下,溪水淙淙,虽是秋末,却是分外的点染出一抹难得的清雅闲适,至于那别处的萧瑟之意,在这里却还压根儿就没显出迹象来。

一路步阙径而来,听到不远处亭子里似乎是寿王殿下正在跟咸宜公主说话,陈庆之便紧走两步到了亭子外头,躬身道:“启禀殿下,那位李曦李子日的车子已经到了王府门口,下官请示,何人出迎?”

别看陈庆之问的这句话,他虽然看似是在问何人出迎,其实就是在问,李曦来了,咱们到底是该拿什么规格来对待他?

他在外头一说话,里边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唯有咸宜公主,也不知今儿怎么那么高兴,兴许是寿王说了什么话逗自己这位妹妹了,总之她就在那里咯咯的笑个不停。

然后,也不等寿王李清说话,咸宜公主李福儿就笑着说:“还用什么出迎不出迎的,叫他直接进来不就是了,难不成还叫我清哥哥亲自去迎他?”

“呃……”

她这个话可是把陈庆之给噎得不轻。

按说他是堂堂的王府长史品大员,自然是不可能把李曦一个的九品芝麻官国子学学子看在眼里,按照事后李逸风的话来说,这个陈庆之,精着呢,别看当面说得亲热,但人家那个只好算作奉命出使,交际嘛,自然是以顺顺利利的把寿王殿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利索了为位的,所以他那个称赞和笑脸,都是当不得真的。

但其实却并非如此。

在长安人眼中,李曦诗才绝伦,做的好诗,而且还有经济才能,自己做了诺大的生意,据说富捋王侯,而且此人谈吐清雅,来往打交道的也都是些士子名流,所以,此人可以被归入名士一类,抑或,就是清士之人。在寿王眼中,亦是如此。

他们看重李曦,大多都是看重了李曦的诗才。

但是在陈庆之眼里,可是不敢这么看的。

这陈庆之也是进士出身,后来仕途倒也算得一帆风顺,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做到了五品官,只是后来李清封王,开府建衙,他被皇上给看中了,这才调到寿王府担任长史一职。

说是升官了,五品变四品,其实一个寿王府长史,手里屁的权力没有,也就是个替寿王跑跑腿的活儿。

诸如哪位王爷过生日啦,朝中哪位大臣家里娶媳妇啦生孙子啦,他就代表寿王殿下过去送点礼庆贺一下,再不然就是某位诰命夫人昨夜没了,他也要代表寿王府过去吊丧,等等。这职权,也就只好算是王府的一个大管家一般,说起来,别说比之五品京官了,便是比之五品的外官,那也是颇有不如的。

只不过皇上点的,赶上了没办法而已。

当然,他才四十岁,可是并不甘心就此蹲到冷衙门里呆一辈子的,这个早在当初被指为寿王府长史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有所打算了。

寿王乃是武惠妃的独子,最受陛下宠爱,因此,虽然眼下皇太子乃是李鸿,但是玄宗陛下这还没上春秋呢,少说还有二三十年好活,谁敢保证这二三十年里,李鸿就能一直稳坐太子的位置?如果他一旦掉下来,那么寿王李清的机会自然极大,到那时候,自己说不得就是批心腹,便登台拜相,说不得也是指掌之间尔。

他这心里一旦存了这个心思,凡事也就都是主动地替寿王打算起来。

按照朝廷制度,王府这边的属官里,是有一位王傅的,但事实上呢,要出任王傅一职,非但此人要学问精深,而且还得在朝野上下极有威望,说实在的,一旦达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宰相的人选了,皇上哪里舍得丢到王府里教王爷们读书去?而那些退下来的老臣,比如宋璟之类,固然是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了,但是……人家都致仕了,七老八十,哪里再好劳动?

再说了,王傅的人选,事关朝廷态度,一旦任命了谁人出任,指不定朝廷中就会有什么异动,胡乱猜测一些关于储君的事情,因此,自打开元九年之后,王傅一职,便全部都空了下来,连让那些致仕了的老臣们挂个名都直接给省了。

没有了王傅,那么从四品上的王府长史,和从四品下的王府司马,自然就成为了王府之内最大的两个属官,也就是说,在这寿王府之内,寿王李清的班底里,隐隐的,他长史陈庆之已经是群臣之了。

如此一来,他这替寿王殿下打算未来的心思,便越的尽力了些。

所以他看李曦的角度,又与别人有所不同。

自打赵风凌私自离京一事出来,他便用心的多方打听过居中内幕,在他看来,如果李曦只是一个文士,只是做得好诗,他会能心狠手辣到当即翻脸痛打赵风凌与成管家?

要知道,当时的李曦只是一个九品官而已,而且他还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打的人就是太子的亲信

即便如此,他还是说打就打,而且打完了人家,居然还敢不怕得罪太子的公然把这件事情给挑了出来,最终如何?赵风凌,堂堂的国舅之子,判了个秋后问斩

别的姑且不提,就这一件事,这胆魄、这决断、这狠辣……足以令陈庆之另眼看待。

而且,虽然不知道李曦是使了什么手段,人家随后居然就得到了陛下的信赖,一道敕令,把他调入长安了,虽然没有委任什么官职,但是显然,皇帝陛下很看重他

这可就是了不得的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李曦还不值得怎么拉拢,顶多也就是交好一下,彼此留一条将来的联络台阶,至于像贺知章等人一般,文人墨客之间,天生的就亲近,所以李适之一见之下就跟他约为兄弟了,这个不足为数。

但是对于陈庆之来说,寿王虽然受宠,却上头毕竟还有陛下和太子两个人拦着呢,寿王府……太弱了,所以,像李曦这等只是隐隐的稍微展露了那么一丁点儿治世才华的,而且还有那么大的名气,已经足够值得拉拢了。

要不然的话,虽说他是奉命去探望李曦,但毕竟彼此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呢,他只需要礼貌性的探望一番也就是了,却又何必非要摆出那副谦恭的样子来?

而且那天探望回来之后,陈庆之也把自己的想法跟寿王殿下透漏了一二,只是可惜,寿王殿下显然还是只喜欢李曦的才华罢了,或许他心中很看重李曦,但是他看重的,是李曦的诗,而不是李曦的另一方面才华。所以,他也想拉拢,但并不是陈庆之所希望的那种拉拢。

对此,陈庆之也只好是临风叹息罢了。

如果要勉强来形容一下他心中的这份失落,倒是此时还压根儿就没出生的一位晚唐诗人李义山有一句诗,此时拿来用在他身上,还算恰切。

这句诗便是: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只不过虽然寿王李清的态度如此,陈庆之却也并不肯就此死心,此时李曦的车马道了,他便很郑重地问,该派何人出迎?

按照他这话里的潜意思,自然就是,李曦来了,殿下,就麻烦您亲自移步,出迎一下吧

可惜,他这一番苦心,无人领会的。

咸宜公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就把他的满腔打算给搅乱了。

随后,寿王李清在亭内也是道:“子日先生既然到了,那就请进来就是,嗯,陈长史,你不妨代孤出迎一下,李曦虽弱冠,名声却极大,为人又傲气,还是你代孤出迎一下比较好。”

陈庆之闻言心中黯然,却也只能闷声地点头应下。

于是他到寿王府的大门口迎接了李曦,两个人都很是客气笑笑着,就到了后园。

当日里邀请李曦的时候就说了,是家中宴,这宴会,也确实

连上陈庆之这个陪客的,总共也就只有四个人。

寿王李清、咸宜公主李福儿、李曦,和陈庆之。

而且今趟邀请李曦来,虽然打的名头是寿王李清极为欣赏李曦的诗才,所以邀他聚,可事实上,这目的却不单如此。

话说,自打当日李曦的《锦瑟》诗一出,端的是震慑当场。而他随后飘然离去,一派孤傲的气节,更是让当场不少人啧啧赞叹。

在当时,咸宜公主李福儿本来是憋足了劲儿拉上自己的哥哥寿王李清,那是要找李曦麻烦的,但是就李曦那一诗,直接就把这位傲娇到一定程度的咸宜公主给打懵了。

话说,咸宜公主再怎么傲娇,再怎么身份高贵,却毕竟还有一个属性,那就是:文学爱好者,换一个后世的称谓,这叫文学女青年。

而且她才十五岁,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李曦本来就生得英俊,又何况这《锦瑟》诗一出,几乎是直接就奔着文学女青年公主殿下去了,一下子就戳中了心窝子,如此情势,此前的憎恶,却也只好翻做“因恨成爱”的前缀罢了。

再说了,此前他虽然讨厌李曦,却也只女青年的脾气作,以为李曦是徒有虚名,所以这才瞧不上甚至讨厌他罢了,其实对于李曦那几诗,她本来就是喜爱的了不得的,因此,当时那一《锦瑟》一出,咸宜公主文学女青年殿下,可是立刻就缴械了。

锦瑟一诗,悱恻缠绵,有言外难尽之韵致,简直就是对付文学女青年最好的杀手锏啊她咸宜公主哪有那个不中招的本事?

可是呢,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已经中招了,人家咸宜公主那毕竟是傲娇的公主殿下呀,虽说大唐女性们的身上还没有后世那么多的拘束,而身为玄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咸宜公主的自由度似乎还要更大了一些,但是,这公主殿下傲娇的面子焉能不顾?

所以,她喜欢上李曦这件事,便是跟自家的母妃都没提,只是悄悄的跑过来找自己最亲的哥哥,偷偷地说了这事儿,拜托他给帮忙。

寿王李清对李曦的诗才也是欣赏不已的,更何况李曦生得俊美,家境不坏,名气又大,他仔细一想,他要是尚了自己的妹妹,倒也算般配。

因此咸宜公主李福儿只是软磨硬泡了一会子,寿王殿下就答应要帮她拉这个皮条了。

话说,这个皮条可不好拉,咸宜公主殿下有话在先的,我是堂堂公主,不能我上杆子奔他去,那样多没面子,所以,寿王李清设宴请李曦来,最大的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设法把这里面的意思点给李曦,同时,要让他李曦主动地向咸宜公主殿下靠拢过去。

如此一来,李福儿就是被追求的,这才算是里子面子都有了,大圆满。

因此等李曦到了这亭子,施礼拜见了寿王和咸宜公主之后,大家分别落座,这咸宜公主便摆出了一副很是清高的模样,只是脸上冷冷的,扭头看着不远处园子里的叶叶披红,一会儿长吁,一会儿短叹,加上她今日来之前又是刻意装扮过的,看去分外清丽,果然这宛若林妹妹一般的文学女青年姿态就十足了。

简而言之,眼下李福儿殿下最大的任务就是拿翘,摆谱儿。

而反观寿王李清,他才是今天这幕拉皮条大戏里唱主角的,虽然此前他摆架子未曾亲自出迎,可是自打李曦进来,他便是十分客气,加之他本身就待人接物很是温煦,因此倒真是让李曦有了些如坐春风的感觉,心里头对这寿王的感观那是节节攀升。

李曦一到,宴会开始,酒菜齐备之后,大家喝了几杯,这就聊开了话题。

寿王邀请李曦过来,打的就是论诗的由头,因此自然由诗说起,寿王年少聪颖,又师从名士,因此学问不差,陈庆之进士出身,虽然这些年跻身官场,学问多少放下了一些,但底子还在,更何况古语有云,不读诗,无以言。即便官场应酬,这学问也是必须有的,所以此时他做陪客,插科打诨之间,也算游刃有余。

而李曦虽然此前没什么底子,与格律啊古诗啊什么的,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但毕竟也是在现代社会集中学习过历朝历代诗歌精华的,而且那些诗歌精华,还往往是历经千年无数人点评过,此时把那些观点拿过来,简简单单的一说,顿时就见出莫测高深来,倒是震的咸宜公主殿下拿翘之余,也是时不时就悄悄长大了嘴儿,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只不过为了今儿这场大戏能够成功,咸宜公主殿下自然是不好开口称赞甚或是请教什么的,心里痒痒,却也只好自我安慰,等他明白了皇兄的意思,知道我对他有意,到那时候主动过来追求于我,连人都是我的了,我便问什么问不到?

在她的逻辑里,自己是堂堂的帝室之胄,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女儿,能看上李曦,自然是他的福气了,所以几乎都不用想,只消皇兄在那里稍一暗示,只怕那李曦立马便会黏糊糊的贴上来了。

因此,尽管李曦说的很多论断让她心中既惊且叹,但她还是忍不住,一声不吭。

酒到中途,咸宜公主看自家哥哥一脸欣赏地看着李曦,仍旧在诗歌之道上同他切磋着,这心里多少就有些憋不住了,于是就咳嗽了一声,教教软软地吩咐身后侍立的宫女,道:“清微,给我斟满了,今日乱秋纵横,当大醉才好”

他身后那颜清微看看自家姐摆得那个范儿,心里觉得有些想笑,却不敢,便只是乖巧地过来给她斟满了一觞酒。

听到这一声咳嗽,扭头看看自家妹妹,李清顿时心中有数,这就不知不觉的转了话题,道:“孤这妹妹,平素最是喜欢诗歌一道,孤要请子日前来一晤,她本来是不愿意来的,后来还是有感于秋风乍起,于是才说,如今日这般,确实是会友畅饮的好时日,这才今日过来了,你可要知道,我这妹子,对子日兄你的诗才,可是非常欣赏的啊唔,有甚于孤王”

他这一番话,先是捧自己妹妹,然后又拉拢李曦,咸宜公主殿下听了,这心里就别提有多满意了。

这时候,只听李清又道:“说起来,孤这妹妹,今年也十五岁啦……”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李曦看看他,在扭头看看一旁继续拿范儿的咸宜公主李福儿,似乎弄懂了一点什么,却也只是附和着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候,寿王李清见李曦不接话,便指了指自己的妹子,道:“今日此情此景,又当此佳人,子日可有好诗乎?”

这就是摆明了问李曦了,你看,我妹妹挺喜欢你的诗的,你能为她做诗不?

话说,到这会子,别说李曦了,就连陈庆之都看明白了。心说怪不得刚才就一直觉得今儿咸宜公主殿下表现的很不对劲呢,原来话题落在这儿。

不过呢,咸宜公主跟寿王殿下是一母同胞啊,如果这事儿能成……也不错

于是,当下他也扭过脸去,看着李曦,倒是想听听李曦如何作答。

第四十章 汝敢作践公主耶?

语说,别看季曦穿越过来之后,盗窃了不少着名的诗篇。但其实就他个人来讲,是坚决不承认自己青年的。

无他,丢人尔!

其实要从本身的词面意思来理解,文学青年毫无疑问是一个好词语,即便是后世人时常拿林妹妹那般伤春悲秋的做派来调侃文学青年这个词,可是究其本意,仍然是尊重大过于调侃的,因为林黛玉之文学女青年,林黛玉之伤春悲秋,皆有所凭,他的感伤,自有其来源,有其底蕴在,她的伤感,只会让人敬重和感慨。

坏只坏在,当历史一步步前行,一直到李曦原来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所谓文学青年,大多已经沦落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境地,矫揉造作,搔弄姿,伪文学青年之种种姿态,不一而足。于是这一来二去,劣币逐良币,这文学青年已经隐隐约变为傻逼的代名词了。

虽然拿到眼下的大唐来,即便你只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伪文学青年,在大唐这种浓烈的诗歌氛围下,也并不会有人从根本上鄙视你,大不了暗地里嘲笑一番而已,但是,李曦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不管承认不承认,他的思想里都带着浓重的后现代风格,所以,他对文学青年,尤其是咸宜公主这般的文学女青年,那可是打从骨子里反感的。

当下里寿王李清的话音落下,陪客的陈庆之扭头看看李曦,似乎已经闹明白了今儿咸宜公主表现异常的原因之所在,他是多聪明的人哪”一旦明白了这个,自然也就随之弄明白了寿王殿下今儿的任务了。

他心里一盘算,现如果李曦能尚了咸宜公主,这可就等于是直接把李曦绑在寿王殿下的战车上了”这灯e竟是比自己原本设想的还要好,如此一来此事若成,怕是就算李曦不愿意,也得被迫的站到寿王这边来跟自己同呼吸共命运了。

于是,这拉皮条的任务,他很自觉地就接了一半儿过去,当下里便抚掌笑道:“殿皮所言甚是,此情此景,其美如画也,更有佳人当此”子日兄素有捷才,岂可无诗乎?”

好诗,当然是可以有的,就是为了把今儿这场面应付下去,在寿王李清面前不至于坠了自的此前的偌大名声,也必须得拿出一说得过去的好诗来。

但是,李曦扭头看看咸宜公主,见这位公主此时已然是越的摆出了一但清傲的姿态来,虽然十五豆蔻脖颈细腻白皙,那胸口也已薄有资本,更加眉如远黛面目如画,说实话”倒真是有些可观。可问题是”你丫的也太装逼了吧?

李曦看见她那副样子,实在是没有好感。

没咸宜公主殿下刻意的摆出这么一副架势来,再加上眼下李清和陈庆之又是这么一唱一和意架势,李曦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可问题是”如果把李太白那几《清平调》拿过来夸这位装逼的咸宜公主,李曦觉得实在是有点糟蹋了人家李白的一番心血。

再说了”诗仙大人的诗那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说到描写和赞美女人,他的那三《清平调》比之李商隐的《锦瑟》也绝对是毫不逊色的。而看咸宜公主这架势,没准儿是对自己有点意思了,不然寿王李清不至于摆明了车马的给自己妹妹拉皮条。那么,要是万一诗仙大人的名作一拿出来,这位文学女青年还真是以为自己对她有意思了,可怎么办?

所以,不可万不可!

老师周邓有言在先,皇子不准碰,公主也不准碰。

到眼下,虽然自己根据实际情况略做调整,可以适当跟寿王殿下李清眉来眼去的勾搭一下,给太子李鸿一些压力,叫他以后不敢轻举妄动,至少是不至于再用出那种刺杀的卑劣招数来,但是公主这一块儿,却还是碰不得的。

大唐的公主们,简直臭大街呀!

思来想去,李曦这心里就逐渐掂量清楚自己该怎么办了。

要好诗,哼,上学那会子虽然功课只能算一般,但几位大诗人的名篇还是都背过一些的,甚至于在高考前为了拿那几分的名句填空,还加大过背诵面,不就是几句美人诗么,〖中〗国人最善于夸美人,历史上那么多诗歌,至少一半以上是为美人写的。

于是,当下李曦从咸宜公主李福儿身上收回目光,笑着看看李清,再看看陈庆之,然后便站起身来,在亭子里缓缓踱着步子。

再怎么捷才,也不能张口就来啊,那个也太假了,所以,这个作诗之前的姿态,倒是必须要摆一些出来的。

当下看见李曦沉吟着站起身来,在亭子内来回踱步,几个人顿时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了。就连李福儿都不由得扭头偷觑过去,心中暗暗得意,心想,既然这李曦这般知趣,清哥哥只是略点拨了他两句,他便已经上路了,那么……若是他真能为自己做出一好诗来,自己也就凑合着……选了他吧!

这时候,就在大家的满心期待中,李曦踱步完毕,双手往身后一背,昂着头,笑道:“曦在蜀州时,家有一伎,其形貌倒是与公主差堪放佛,亦美人也。故今日得见公主颜,倒是让曦不知不觉就想起她的风情来。也罢,就为诗一便是”

他这话里拐着几层弯儿,饶是聪明如寿王李清、咸宜公主李福儿,乃至于长史陈庆之,听完了他这个话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之间还没等仔细寻思一番,李曦已经朗声吟道:“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这诗一念完,李曦便笑眯眯地回去坐下了。

他念的这诗,自然又是李商隐李义山的大作,是从《碧城》三中选了第二”话说李商隐以写悱恻缠绵的爱情诗着名,上学那会子,对于他的一些名作,李曦倒真是背过不少,这会子拿出来,自然是惠而不费。

这诗搁在后世,索引甚多。而且历来注解李商隐的人极多,又偏偏喜欢各执一词,当初李曦背下它的时候,说尖话压根儿也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美,尤其是第五六句,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李曦尤其喜欢,就背下来了。

后来他当然是看到过很多种版本的解释,但是都觉得未免有些牵强附会,总之是觉得不太对,一直到后来,也忘了是从什么上头看到了一个解释,这才让李曦恍然大悟了。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并Xing爱诗。

别的不说”单说赤鳞狂舞拨湘弦一句。

“弦”即为“琴弦””在〖中〗国古代,这是女Yin器官的部位名称。《交接经》云:“又素女曰:女人Yin深一寸曰琴弦,五寸曰谷实,过实则死。”

〖中〗国古代按入Yin深浅尺寸,分别为它们的位置命名:中极口),琴弦(入Yin一寸处),麦齿(入Yin二寸处)”婴女(入Yin三寸处),昆石(入Yin四寸处),谷石(入Yin五寸处)。而女Xing最理想的Xing〖兴〗奋位置正是琴弦与麦齿之间,所以“赤鳞狂舞拨湘弦”其实就是描写了在男女云雨之时的一种Xing,爱姿势。

紫凤放娇,赤鳞狂舞,简直就是淋漓尽致的写出了男女相戏之情。

后世西夷曾有巴尔蒂尼君,做了一幅着名的画,名字就叫《吉它》,那幅画简直就是李商隐“赤鳞狂舞拨湘弦”一句的西方图解:一位形容落魄的男子,把一位赤裸的少女像吉它一样抱在膝上,右手拨向“湘弦”位置。

至于另外几句,诸如玉池荷叶正田田等,自然也是不难叫人想起汉乐府《江南》中的名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个“鱼戏莲叶”也正是Xing的隐喻。所以归总来看,“玉池荷叶正田田”一句,便恰是勾勒出一个朦朦胧胧的Luo体美人。

如此一来,这诗的意思,可就不难解释了,拿到当下,李曦把它念出来,而且打的名头是要送给咸宜公主李福儿的,所以这诗的意思就是一看见你的模样,听到你的声音,我心中突然伤怀,想到了昔日我榻上那个罗衣羞褪的完美佳人,你若不和我这位你的乘龙快婿萧史重逢,那么不管是谁喊你,都不要回头,也千万别给老子弄顶绿帽子,因为我还时时都在挂念你啊,想起当初咱们上床那时候的美妙情景,尤其是现在,当我只能一个人孤枕难眠,更是加倍的想起了你的美妙琴弦。

要说这诗写的,那自然是极好,千年以降,提到爱情诗,提到李商隐,这诗几乎躲不过去的要成为必须说的虽然地位不如《锦瑟》,但其实就诗歌本身的成色来说,却是丝毫都不比《锦瑟》稍逊的,而且它跟《锦瑟》的风格也都是一脉相承,因此,李曦这诗刚念完了,对于亭内众人来说,的确又是一次不的震撼。

只是,因为这诗是说好了要写给咸宜公主李福儿的,所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寻思,这诗,可是不恭的很!

陈庆之本想下意识的就拍手叫好,手都抬起来了,却又愣住,然后,他转转眼珠子想了一会儿,吃惊地看了李曦一眼,这手边便愣在半空中了。

话说,这诗搁到后世里,固然会索引很多,各家都有各家的解释,拿到唐代来,也是如此,因为诗题晦涩难解,本就是李商隐的代表风格,但毕竟这诗的指向Xing还是很明确的,而且对于陈庆之和寿王李清这等有学问的人来说,字面意思理解起来丝毫不成问题。所以,听完了之后稍微一想,人家陈庆之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李曦的诗意之所指。

他不明白还好”一旦他明白了,这一时间里反而是鼓掌不是,不鼓掌也不走了。心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咋舌:这李曦,也太不拿公主当东西了吧?

这时候再回想一下刚才李曦念诗之前那番解释的话”这可就更是有意思的紧了。

拿公主,比一歌伎?

而且,这献给公主殿下的诗里面,你赤鳞狂舞?还拨湘弦?

这是摆明了不拿公主当根菜啊,简直就是拿了做歌姬一般的狎弄把玩了……

于是,陈庆之缓缓地收回手臂,低了头端起酒杯,一脸的尴尬,干脆谁都不看了,只是装没听见一般”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酒。

而这个时候,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也已经是反应过来了。

如果说刚才听到李曦拿自己比他家中一歌姬的时候,李福儿还只是胸中唯有薄怒的话,那么现在”他简直就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其实如果李曦这诗不是打着直接献给她咸宜公主的名头,干脆就说是想起蜀州的佳人,是写给她的,那么咸宜公主李福儿指不定还会大加赞赏。毕竟大唐时代,女Xing们并不是特别忌讳谈到Xing这个话题的,尤其是在诗歌之中”诗人大多狂放”写到Xing就更是不值什么”若是写得好,非但不是什么德行有亏,反而会被赞是风流Sao客。

而且对于李福儿这等身份尊贵的女子来说,本就是无数风流诗人的梦中之人”即便隐晦的扯一些这个话题,她也大都只是会一笑而过罢了。

在现代社会”你要是跟一个女人说,我昨晚做梦梦到你了,梦到咱俩叉叉圈圈了,那女人会骂你流氓,骂你不要脸,但是在大唐的女人们看来,能够得到男子梦中的青睐,甚至叉叉圈圈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恭维。对于这种等级的所谓“调戏”她们心里并不会有多么的反感,只要你别弄得太露骨就好。

但是,当李曦摆明了是把这Xing爱诗送给李福儿这么一个十五豆蔻,还没有经历过任何男女Xing事的女孩的时候,却已经不是什么调戏和恭维了,如陈庆之所想,这就是在……作践!狎弄!甚至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歌姬一样在把玩!

别看李福儿才十五岁,学问还没法儿跟陈庆之比,但是要知道,大唐的宫廷教育向来不避讳这些东西,所以即便是这诗中的典故偶有晦涩,而且还比较黄色,但李福儿却仍然是可以一下子就听得出来的。

因此,当李曦坐下之后优哉游哉地端起酒杯来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却是突然拍案而起,这会子,什么文学女青年的姿态,自然是统统都不要了的,她只是愤怒地瞪着李曦,豆蔻少女那堆雪般贲起的酥胸急剧的上下起伏着,大声道:“李曦,汝敢作践我耶?”

李曦闻言一副不解的模样,摊摊手,道:“没有啊,公主殿下何来此言?”

念这诗之前,李曦就已经打算好了,公主是可以捉弄一下的,但是却绝对不可以落人口实,毕竟咸宜公主是寿王李清的亲妹妹,武惠妃的女儿,而且人家还没出嫁呢,如果落人口实,显然,这足够形成一个不大不的罪名。

说不大,这事儿毕竟模棱两可,而且玄宗皇帝也不至于气到就因为自己作诗捉弄了一下咸宜公主,就把自己抓起来砍头,但是说不呢…………堂堂皇室公主,云英未嫁之身,岂容尔等信口诬蔑?

所以,等到咸宜公主作出来,李曦装作不解的模样问了一句之后,便很快又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了,公主殿下肯定是误会曦这诗里的意思了。”

然后,他看看寿王李清和陈庆之,见他们都是一脸纳闷,就笑道:“想必,殿下和陈长史也是误会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道:“吾此诗所写,乃遥想仙子尔!”

“萧史乘龙,弄玉配凤,彼此相携,翱翔而去,岂不快哉?如曦这般,虽日日上望,却也只见得一片云山雾绕而已,只能徒有羡等,故以此溢美于公主尔!”

他这话说的文雅”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看,我这诗写的是我很羡慕人家萧史当年,吹了一曲子就把公主弄玉给勾搭走了”两人可以相扶以老,每天都办那件事,多幸福啊,可惜,我也只能是想想罢了,我知道,我是够不着公主的,所以早就做好了一个人孤枕难眠的思想准备了,不敢多想……

一个兜揽之间,他竟是把这诗的意思给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自己又拉回来了!

这样一来,叫他这么一解释,这诗自然就不是污蔑公主了,相反,这是一种赞美”而且是拿公主来比作弄玉公主那样的来赞美,而且为了烘托公主的牛叉和高贵,你看,像我李曦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敢奢望能跟萧史一样……

听了这个解释,别说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愣住了”就连一向自负足智多谋且擅急智的陈庆之”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为之咋舌不已。

心想:这李曦也未免太厉害了些,他那诗里的意思如此明显,谁能听不出来?但是叫他这么一解释,那层卑下的意思却是立刻就消失不见了”竟然变成了一再正宗不过到赞美诗!

而且仔细想想,你不能不服”李曦这个说法竟是完全解释的通!

虽然每个作诗的人都知道,只要一提到龙凤,在诗中都是比作男女的,至于紫凤、赤鳞,那自然也是本该做男女对解的,但是如果把这诗的本意改作是献给公主,公主么,本来就是天子之女,自然是龙女,而且按照市井间的说法,这天家娇女,也是被称为凤凰的,如此一来,拿来咸宜公主与弄玉做比,都比作凤凰,也无不可……

至于什么楚佩,什么湘弦,你当然可以拿来做男女Xing器来理解,但是如果非把它们都理解成男女定情之物而且一是佩,高洁之物,一是弦,乐器,这当然本来就是字面的本意,哪里会有不可以的说法?

显然,不光是陈庆之想到了这些,李曦这么一说,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也都是很自然的就想到了这些。

虽然明知道李曦这肯定是诡辩之词,但是他这么解释,完全是很通畅的,很合情理,也很合逻辑,你有什么话好讲?

当下里,咸宜公主深吸气,再深吸气,本来还不是特别茁壮的酥胸,硬是让她自己这个大吸气的动作给抖动得相当蓬硕惊人。

然后,咸宜公主殿下狠狠跺脚,“李曦,你好,你很好!福儿今天记住你了!”

说完了这句话,刚刚在诗里从头到脚,连琴弦都没躲过去的被李曦摸了一遍的李福儿觉得自己已经是再也没脸在这亭子里待下去了,于是她恨恨地盯着李曦看了片刻,拂袖便走。

如果单单只是被调戏了,还倒罢了,关键是此前她曾经满以为李曦这就要向自己靠拢了,这前后的落差,自然是大的厉害。

而且,若只是如此,还倒好说,问题是,李曦明明是把人家从头到脚调戏了一遍,偏偏还能自圆其说,叫人明知道让他给摸了,却硬是找不到证据,甚至还只能看着李曦扮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这个……实在是太气人了,太打击人了,也太让人脸上下不来了!

眼看着她走了,寿王李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因此便只能陈庆之。

其实李曦这一来一去的意思,他都明白了,只不过该如何决断呢?

他既不会像自己的妹妹咸宜公主那样,因为期望太高,所以有着切肤之痛,可那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自家妹妹被李曦这般作弄,他这心里自然也是不爽得很。

如果他再荐长几岁,经历的事情多了,此时大约就会也随着李福儿一起拂袖而去,说一声,“子日先生所言,孤不敢芶同,道有合有不合,子日先生不必多说,孤王事忙,就不相送了。”如此一来,才是十足的皇家气派既表示了不赞成和反感,却又并不勃然作色给人以势压人的感觉。

但是显然,这时候的李清,毕竟才只有十七岁,而且如果算整年整岁的话,他其实才十六,即便再是皇家子弟,再是从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可他自己的情窦还没开呢,也还没老婆呢,初次遇到这种事情,他自然免不了是要有些手足无措的。

于是在这个时候,他少见的露出一丝无措,只能是看着陈庆之,让他帮自己拿出一个该有的态度来。

而这个时候的陈庆之呢,固然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李曦心中对咸宜公主怕是并无好感,也就是说,这次寿王殿下的拉皮条,怕是要失败了。

但是在他看来,李曦却毕竟是有才的,抛开那诗不论,单只是李曦这反过来的第二种讲诗法,就足见他有多么厉害,人称有捷才,真是一丝儿都没说错。

所以,这会子虽然李曦已经摆明了车马的不甩咸宜公主了,他却仍是会忍不住的想,这李曦如此长才,若肯为寿王谋,该是何等幸事?

于是当下看到咸宜公主带着自己的宫女颜清微走远了,他看了寿王李清一眼,弄明白了寿王的意思,当下便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很直接地问:“子日先生,咸宜公主虽则出身皇家,却毕竟年劫,而且脾气素来如此,还请子日兄勿怪!”

一听他竟是主动的跟李曦道起歉来,寿王殿下不由得一愣,陈庆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这时候说完了这句话,便赶紧给寿王李清丢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你别说话。

寿王李清犹豫了一下,他到底年纪轻些,遇到这等事情,还不太懂得该怎么处理,陈庆之是他的长史,素有机谋,因此这时候虽然陈庆之竟是反过来向李曦道歉的做法让他心中不悦,不过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表示不参与,耳朵里却还是很认真的在关注着陈庆之和李曦之间的对话。

而李曦听到陈庆之这番话,知道他是个明白人,当即就摆手,道:,“没什么,说起来,还是曦荒唐了,呵呵,仅以此一杯向寿王殿下还有陈长史,致歉了!”

说完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起身道:“多谢殿下相召用酒,今酒已酣,诗已完,曦请告辞!”

他要告辞,寿王李清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是哼了一声,不说话。

有这一声哼,就足够了,礼节上就算是没有偏差了,于是当即站起身来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陈庆之看看寿王李清,再看看李曦,又是一脸苦笑。

自己刚才说什么道歉的话,本意是想替寿王殿下挽回则个的,但是显然,人家李曦不吃这一套。而且,似乎寿王殿下对于自己的主张,也并不怎么满意。

犹豫着看了寿王李清一眼,陈庆之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口中对寿王李清说着,“下官代殿下送一送子日先生”然后便起身追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玉真

走在李曦身侧,陈庆之皱着眉头问:……子日井生,莫非你就这么看不中公主殿下么?”

李曦闻言停下脚步,看看陈庆之,突然搂住陈庆之的肩膀,酒后佯狂,趴在他耳边低声道:“长史大人是个有趣的人,曦很是钦佩,只是,有桩不解,想要请教大人:男子好声色之美,古来如此,只是”美色当前”我等男子自然是更喜欢上,而不是喜欢”,”

说着”他拿手虚空写字给陈庆之看,“尚!”

陈庆之愕然无语。

李曦的话说的不算委婉,不过却也清晰的表达出了,他对寿王殿下和咸宜公主,都并无恶感”而且也承认咸宜公主是挺漂亮的,如果是个普通女子”李曦倒是不介意勾搭一下,但她却偏偏是公主,而且还是那般傲娇姿态,人家李曦自然是避之惟恐不及了。

当下陈庆之闻言不由默然”若是再无大志者,对于公主的垂青”一个驸马都尉的位置,自然是巴不得的,但是对于李曦,显然这非但没什么诱惑力,相反,还是一个束缚。

明白了这些,陈庆之也只好自己心中叹息。

原本他打的主意是把李曦拉拢过来,虽然寿王殿下的出发点跟自己不太一样”不过跟自己也勉强算一路,只是事先自己却并不知道,原来寿王殿下这边打的算盘,竟是要为咸宜公主选驸马,但是人家李曦压根儿就不屑”于是这一来二去,本来是可以慢慢来办的事情”反而被今天这一场小宴给弄得有些僵了。

不过幸好,虽然咸宜公主拂袖而去,但是刚才寿王殿下毕竟还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示”所以”双方的关系还并没有僵硬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因此当下他便点点头,叹息着道:“子日先生志在千里,庆之已然知晓,请先生放心,寿王殿下这边,庆之愿为开解一二,至于咸宜公主那里”她年轻些,Xing〖自〗由高傲”日后若有得罪处”还请子日先生略看寿王殿下与庆之的薄面,不要与她计较。”,陈庆之这话却是有些交好的意思了,李曦闻言不由得就对他好感大增。

虽说人家身为寿王府长史”其实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寿王府考虑”但是他处事机敏”行事弃度,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曦虽然刚刚羞辱了人家一番”但其实从他心里,可也并不愿意在已经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基础上,再得罪一个寿王。

所以听了陈庆之这话”李曦当即道:,“也怪曦酒后失态”竟是惹了寿王殿下与咸宜公主殿下的不快”唉,就请庆之兄多帮忙描补描补吧!”,陈庆之闻言心中苦笑,心想,你只是酒后失态吗?看你那从作诗到翻转解释时的胸有成竹从容不迫”怕是早就腹案了吧?

心里这么想,对于李曦肯主动低头转圜一下”陈庆之还是很高兴的,当下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寿王府的门口,两人聊得投机,到了门口处,陈庆之拉住李曦的手依依话别,两人约好了找时间再次小聚”陈庆之这才亲自送了李曦上车。

眼看着车子走远了,陈庆之怅惘地站在寿王府门口,无奈地拍拍自己的额头。

惠妃娘娘的殷殷叮嘱,他当然是片刻不敢忘,可是……

寿王殿下似乎也是一副隐隐发奋意在储君的架势,但是却毕竟太年轻了呀”甚至于他连什么人是该敬而远之的”什么人是该尽力拉拢的,什么人是该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过来的都搞不责楚,自己纵是身为长史,又有什么用?

扭头再看看李曦那远去的车架,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感觉,那个今年才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一飞冲天了。

而自己本想帮助寿王殿下把他争取过来”但是显然,错过了今天,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寿王殿下就已经永远的错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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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亭中小宴的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还只是脸色涨红而冷郁”眸中含着怒火,一等上了马车离开寿王府,身边只剩下一个贴身的宫女颜清微了”她这才忍不住开始掉泪,马车行不多远,她已经委屈地嘤嘤哭了起来。

“清微,你说,本宫哪里做错了什么了?他一个小小的国子学学子而已,凭什么这般羞辱我?,上次在李家”他当初羞辱我,就够不给我面子了,但是我并没有同他计较,今天还是来见他了,我是要给他机会呀,他不领情便罢,为什么还要羞辱我……”,她一行哭一行说,梨huā带雨,看去好不可怜。

颜清微能得以进宫服侍公主,家中自然不是普通人家,甚至她自小便跟着家里的塾师念过书识过字,而且进宫以来见识日增,倒不是个没眼力的”只是这会子她虽然有心想劝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她看来”或许公主殿下以为自己肯给李曦机会让他作诗咱们自己,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甚至在骨子里”公主殿下还只是拿他当做一个不值一提的国子学学子来看待而已,但是事实上呢,人家李曦可是名镇长安的大名士,你以为你已经很给别人脸面了,却不知道,你给的这所谓脸面”只会让人家难受,压根儿就不会领情!

只是她心里有这个话,却无法说出口。

再者她也知道,公主殿下的心里已经是存了气,不管自己怎么委婉劝解,怕她都得要哭一哭,把这口气送下来才好,所以也就干脆沉默着,只是听着她在一旁哭着说些自己的委屈。

咸宜公主李福儿乃是玄宗皇帝和武惠妃最最宠爱的女儿”自打生下来一直到现在,都可以说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再加上她逐渐长大之后又生得惠妃娘娘一般huā容月貌,在长安城中的那些世家子弟们中间颇受追捧,一直以来,她都是想当然的中心人物,只有她被别人宠着让着的份儿,却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人跟本就瞧不上她?

在她的哭哭泣泣之中,马车已经进了兴庆宫。

这一路上,她眼泪也好淌了有一大盆,虽则是越想越委屈,但毕竟颜清微不说话,她一个人哭来哭去,那股子劲儿无处可使,也就渐渐褪去。

只走到了兴庆宫内下了马车”远远的看见自己的父皇、母妃,还有玉真姑姑了,她这才又忍不住委屈再次涌上来,一声不吭的,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就流出来,走过去之后不等人说话”就一头栽到玄宗皇帝的怀里,再次委屈地大哭起来。

玄宗皇帝在南熏殿内处理了一些政务之后”因为得到消息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到宫里来了,便过来陪着她和武惠妃一起说话,谁知道大家正说得高兴,李福儿却突然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着扑进怀里”他顿时便皱了皱眉头,先是安抚了李福儿几句”然后就忍不住抬起头来瞪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的颜清微一眼”便忍不住喝问道:“福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是怎么贴身伺候的?”,他这么满含威严的一问,颜倩微当即便跪下了,然后她便把今日小宴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虽然是当着咸宜公主,可是颜清微倒还不至于偏颇的胡乱往李曦头上扣帽子,因此她的说法,大约就是一个普通旁观者的阑述。

听她说了事情的缘来,玄宗皇帝顿时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这时候武惠妃也不便说什么,便赶忙伸手把低了头只知道哭却说不出话来的李福儿扯过去,一边把她娇宠地揽在自己怀里,一边低声地劝说着”一旁的玉真公主这会子也是凑过来轻声地劝说着。

她一离开,玄宗皇帝便站起身来,在殿内缓缓地踱步,脸色Yin郁之极。

他爱女心切,知道李曦居然拿堂堂帝室公主比作一歌姬,而且还写出那等荒Ying的句子来,虽则他自有一番歪理来解说,但玄宗皇帝听得真切,这心中自然是不可能不怒。

只是怒归怒,他却也明白”大约李曦那么聪明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这么往死了得罪堂堂公主的。

因此来回踱着步子,他忽地停下来,看看趴在武惠妃怀中仍旧哭得哀哀切切的李福儿,叹了口气”便又扭头盯着犹自跪在地上的颜清微,喝问道:“朕有话问你,你据实答来,不许瞒哄。”见颜清微一个劲儿的点头,他便问:“福儿是不是很喜欢那个李曦?”

这话题问的,简直直钻肺腑。他问出来这话,不等颜涛微回答,武惠妃和玉真公主就纷纷地扭头过来,都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颜清微。

颜清微闻言有着片刻的愣神,她不敢与玄宗皇帝威严的目光对视,便扭头看看咸宜公主,只是听见这话,咸宜公主虽则也是吃惊地抬起头来了,却仍是泪眼婆娑啜泣个没完。

于是她便低了头,小声道:“回禀陛下”以奴婢观之,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大约是对那位李曦有些好感的。”

她怕咸宜公主听了不高兴”不敢直说咸宜公主确实是喜欢李曦的,而且今儿去参加那小宴,其实就是想让她哥哥寿王李清帮着拉皮条来着,所以便换了一个词,说好感。

不过好感这个词尽管不如喜欢来的更加直接,却也足够在场几个人听出味道来了。

玄宗陛下闻言就是一声叹息。

这时候李福儿却是一边胡乱的抬手抹泪一边哭着喊道:“颜清微,你不许胡说,我哪里会喜欢他那种人,小气”下流,卑鄙无耻!”

她这一骂,本来还心中存疑的武惠妃与玉真公主却反倒一下子笃定了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一丝苦笑。

看来福儿喜欢李曦这事儿”是不会有错了。

玄宗皇帝听了自己宝贝女儿这个话,顿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在锦凳上坐了下来。无奈地摆摆手,对颜清微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下去吧。”

他尽管再怎么千古一帝,再怎么大权独揽”可是在咸宜公主李福儿面前”他却首先是一个父亲”遇到这种事情,自也是说不出的头大。

自己女儿十五岁了,有了喜欢的男人,这本是好事儿”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能让他这做父亲的都很满意的年轻俊彦,这就更加的好,反正皇帝女儿不愁嫁,只要一道圣旨下去,哪怕你有老婆”也必须把那个老婆给休了”娶我的女儿。

但问题是,这个人是李曦。

而且人家李曦还压根儿就瞧不上自己的女儿。

当然,更大的问题还在于”玄宗皇帝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清楚地知道李曦为什么压根儿就不愿意搭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偏偏的,他心中竟是隐隐约约的有些赞同李曦的决断。

驸马都尉啊”品阶很高、地位很高,可以说,只要娶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他李曦此生就算是保准了可以衣食无忧一生优渥了。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也就只能做一个有名无权的驸马都尉了,也就是说,不管他有天大的本事,都必须憋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自打李曦那封奏章上来,玄宗皇帝先是怒,继而怕,再然后就是深思,虽然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狠下心来下决定要怎样,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李曦所说的,绝对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即便是想自欺欺人,却也骗不了多久了,务必在自己老去之前,帮下一代人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不能把这个大包袱留给下一代皇帝。

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李曦虽然未必就可以担纲做主力来冲锋陷阵,但至少是作为最初提出这个建议条陈的人,他的意见,他的看法,和他的参与,都是必不可少的。

自己没有杀他,没有动他”只是把他调到长安来塞到国子学里让他读书”所以他肯定是明白了,他的意见,自己已经是肯定会采纳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而已”而且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糊涂皇帝,既然发现了问题,那么早早晚晚,肯定会出手”而只要自己一出手,他就肯定有用。

所以,面对咸宜和清儿的联手诱惑,他选择了毫不避让的得罪。

以得罪他们兄妹俩为代价”他在很清楚的告诉自己,他李曦,不愿意做一个被圈养起来的男人,他渴望得到机会,渴望得到重用,来一展胸中抱负。

如果爱上他的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对于这件事,玄宗皇帝怕是高兴都来不及,甚至于,只要喜欢上李曦的不是咸宜公主李福儿,换了其他的女儿,玄宗皇帝大约心里也可以抵定得很,但是,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儿……是福儿啊!

玄宗皇帝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武惠妃和玉真公主都不说话”只有咸宜公主李福儿在那里哀哀切切地一行哭着一行诉说着心中莫大的委屈。

过了好大一会子,玄宗皇率豁然起身,满脸怒气地拂袖道:“罢了,虽然朕也很是看重李曦,但是他居然敢如此侮辱朕的女儿,朕又岂能饶他!”

他走过去”爱抚着咸宜公主李福儿的后背,道:“福儿,你莫哭了,父皇即可下令将他擒拿,杀之!”

乍听此言,武惠妃还只是一愣,玉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却是异口同声地道:“不可!”

说完了,玉真公主反省过来,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过火,似乎对于李曦这友一个连一次面前没见过的人,自己不该表现的那么关切,然后便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率好这时候李福儿已经占尽了大家的关注,倒是无人察觉她的异常。

李福儿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道:“父皇,您……您不能杀他……”顿了顿,她不知不觉的就已经收住了哭泣,却是脸上微微有些红,佯装愤怒地。多了一声道:“请父皇把他抓起来,交给福儿,福儿要好好的羞辱他一番,不然难消福儿心头之恨!”

玄宗皇帝闻言微愕摆手道:“不可,不可,他虽然作诗羞辱你,但毕竟自有解释,倒不是什么太大的罪名,再说了,他如今也是天下名士,若说找个理由来立刻把他杀掉给我儿出一口气,尚可为之,若说抓起来羞辱一番……唔不可呀!”

想了想,他一脸沉谨,道:“还是抓起来赶紧杀了吧,干净利索,朝野上下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好的议论等这事情传出去了,他也人头落地了,别人想说什么,也只好背地里”断断不至于闹出事情来。为了帮我家福儿出这一口气,就让他们背地里骂朕几声昏君就是!”

“不可!”

李福儿闻言再次给吓了一跳他虽然心里恨透了李曦但是一见自家父皇如此怒气冲冲要杀掉李曦为自己出气这心里原本的怒气,还真是不知怎么就忽然地消失不见了。

当下里她嗫喏半晌,这才道:“若是父皇真个疼我,那……那我要让李曦娶我!”

听她果然如此说刚才还表现得怒气汹汹的玄宗皇帝不由得瞬间就收回了那副表情,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如此啊,这么简单的一试就给试出来了。

只是”难道父皇真的要逼着李曦娶了你不成?反正只要李曦一旦做了驸马都尉,那么朕就是决计不会再用他的,那么如此一来,这处理藩镇一事,就等若提前折去一臂呀!

这时候,武惠妃见玄宗皇帝满脸的无奈”便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说话,只是她才刚开口唤了一声“三郎”,便见玄宗皇帝已经摆了摆手,道:“让朕想想,你们让朕想一想——”

这会子咸宜公主李福儿也已经不哭了,于是三个女人就站在那里看着玄宗皇帝再次来回到在宫殿之内踱步。

良久,玄宗皇帝停下步子,无奈地摊手,道:“好吧,福儿,朕可以不杀李曦,但是“朕知道,李曦早在蜀州时就已经订了亲,所以,朕也不能帮你把她抢过来”若你真个是喜欢他,唉,只要李曦愿意尚你”朕、朕就答应了。”左右思量,没有好办法,所以玄宗皇帝干脆选了一个不作为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曦尚了公主”福儿固然高兴了,可是朕却要失去一个处理边镇事务的莫大臂助,但是李曦不尚公主,朕固然高兴了”福儿既然情动于他,心愿难偿,却难免要郁郁寡欢,所以,朕不管了,你要是能让他答应娶你,那是你的本事,朕无话可说,反过来,你要是没办法让他娶你,那也与朕无关”反正朕是不会帮着你去逼他的。

听了这个话,李福儿顿时就撅起了嘴儿”还想要央求几句,“父皇,您刚才……”

玄宗皇帝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心说你还不知足啊,李曦本来是朕准备大用的,现在你一开口,朕看你那么委屈,就丢开他不管了,让你自己下手去捉,这已经是天大的疼爱了。

他看看咸宜公主李福儿,道:“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定了。”

李福儿闻言再次撅嘴,不过玄宗皇帝虽然向来宠她,却也毕竟是皇帝,宠她时固然是万般宠爱,可是一旦板起脸来,却也足够威严。即便李福儿那么傲娇的Xing子,眼见自己父皇板起脸来,却还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于是,她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武惠妃。

这时候,没等武惠妃开口劝说李福儿,一旁一直都被忽略掉了的玉真公主却是突然开口道:“前几日御史大夫李适之家中设宴请了我,我当时身体不适,没有过去,说好的就在这几日里,我要设宴请他们几位好友过去一叙,也算是补上一份意思,不如到时候也请了那李曦过去,就由我,代福儿再跟那李曦说说?”

一听这个”李福儿顿时满脸喜色,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玉真公主”喜道:“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

玉真公主闻言笑笑,这李福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心中自然疼爱”那李曦她虽未亲见,闻他之名听他之诗却也已有几个月光景,心中早就以为他乃天地所生一奇男子,因此若有机会,她倒是愿意促成此事的。

这时候听见她这般说,玄宗皇帝也只好揉揉眉头,叹息道:“便如此行吧

第四十二章 莲莲

长安,李曦的府邸。

偏厢的小配房里只有莲莲一个人,门闭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从书房那边传过来,李曦读书时喜欢安静,宅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都乐得找个地方猫着聊会儿天去,正好给李曦腾出个清净的环境。

这时候,莲莲正在走笔疾书,字字如落莲huā,字体娟秀而峭立”独有风骨。

即便是平日里跟她关系最好的妙妙,也只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是从很小就被拐卖出来的,别说识字了,压根儿就从小都没见过什么样子,至于李逸风和庚新,则都是挑中了莲莲的乖巧伶俐,再加上她年纪轻轻做事情却沉稳,而且生得也好看,所以才把她买了回来做个伺候丫头,他们却是根本就不知道,今年才十四岁的莲莲,竟是写得一笔好字。

“昨日一早起,读书,近午”与李逸风密谈,似说高升事,至晚,饮三杯”睡,一日安生。如禀,不记日。”

简单的四行字一挥而就之后,她熟练地拿起纸来吹了吹,稍停了一下,等墨迹半干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折叠收起,纳于袖内,然后便把纸墨笔砚等物重又放回一个托盘里。

他返身打开门,在院子里扫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回身拿了托盘,径直走到旁边一间平常李逸风用来处理笔墨事务的厢房里,推门进去之后将纸墨笔砚都在原处又摆放好了,这才又转身关门出来。

然后她走到正堂里,果然炉水正沸”当下她利落的把茶叶放好了,掂起茶壶,抖手之间,茶香便顿时飘了起来。

一碗浓铲馥郁的茶汤沏好了,她拿托盘端了缓步走到李曦的书房门口,探头见李曦正闭着眼睛背书呢,兴许是闻见茶香了”李曦吸了吸鼻子”停下了背书声。

李曦睁开眼正看见莲莲手里捧着茶盏,正自羞羞怯怯地站在门口,似乎是不知道是否该打扰自己,便笑着冲她招招手,“来,进来”好浓郁的茶香啊,正好口渴了!”

莲莲羞羞怯怯地一笑,进去把茶盏放下了,低下头,未语靥先红”“公子爷小心,有些烫。”然后便低着头退出门去了。

李曦笑笑,端起茶盏来一边吹一边啜饮”心里怎么都觉得,似乎自从那日遇刺时自己抱过这小丫头一回,她就突然比以前还要害羞起来了?不过她实在是得用的很,妙妙也很好,就是不脱稚气”多少还有些小孩子Xing儿,贪玩、懒睡……当然,这让她比莲莲要可爱些,不过向这种听着自己一个劲儿的读书就想起来沏一杯茶送过来的事情,大约是不要指望她会想起来了。

他这里感慨着莲莲的好,却不知道从他的书房里出来之后”莲莲便收拾了一下,然后径直去了宅子的后门。

李逸风当初给李曦预备下的这栋宅子前面是一条大巷子,后边的小门却略有些偏僻,却是一些普通商贾百姓们聚居的小巷弄,像这种巷子,往往都有一个特点,有些脏乱,不过却分外的热闹,有人气儿。

白日里大街上到处都有孩子乱跑,有些老妪就坐在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吆喝着管束孩子,还有些干脆就在门口外边巷弄里洗衣裳的,脏水都是顺手一泼而已。

当然”像这种小巷子,也是断断少不了小商小贩的。

莲莲走到后门的时候,一个推着小车卖脆枣子的正被一帮孩子围在中间”孩子们顽皮,虽则缠着家中大人给买枣子吃,却还是免不了要随手捻起一个来就往嘴里塞,急得那小贩什么似的,“吃不得,吃不得,三个钱二斤的东西呢,你们这般的顺手吃,俺岂不是要赔死!”

一边吆喝着,伸手拦着那些孩子们的手”一边还忙着过秤,秋深时节了,他倒是忙得额头渗出汗来。

等他的生意经唱完了,缓缓地推着小车往这边来,看见莲莲站在门口,便笑着问:“这位小姐,您要不要买点枣子?河东的大枣子,您尝一个”不甜不脆不要钱!”

莲莲笑笑,“看着也不错”来二斤吧!”

那小贩闻言高兴地答应一声,这就动手称枣子,莲莲自然不免要走过去挑挑拣拣”时不时把那小贩捧起来的几个枣子给摘出去扔回他的小车上”借着这个功夫,一纸素笺便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那小贩手中。

然后,过好了秤,莲莲数了三个铜钱给他,便从袖子里拽出一条帕子来包了枣子,转身回家去了”那小贩做完了这一单生意,也就立刻拿X像了车子,推起小车,汛速的出了巷子。

莲莲把枣子拿水洗过了盛在水晶盘里端着回到前边正堂里的时候,李曦正跟李逸风对坐。

李逸风正在说,“连着十天了,那位高老爷子也真是够狠的,居然一次都不肯见门下,这件事”怕是希望不大了……”

看见莲莲进来,两人倒是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李逸风还自说他的。

但是莲莲知趣,当下进来冲李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怕帕子往李曦和李逸风之间的小几上一放”道:“婢子听见外边又喊着卖枣子的,就想着正是枣子下来的时候”可巧吃个脆甜,就到后门去买了二斤,公子爷,李先生,你们尝尝鲜吧。”,李曦笑着点头道“好”,还信手拿起一个来递给李逸风,自己又摸了一个咬了一口,眉飞色舞的,显然是又脆又甜,莲莲看见了,便抿着嘴唇儿低头退下去了。

这边李逸风吃了一个枣子”然后又继续道:“不过有一点进步”那就是最近三次我带过去的礼品”他们府上都收下了,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好歹也算是没有完全驳了面子。只是,这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收礼,但是不见我?”,李曦挠挠眉头,对此,他也头大得很。

他忍不住道:“或许,他们父子两个其实是不想惹祸上身?”

李逸风闻言点头,“悄是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

要单纯论声望,论地位,咱们这般殷切的拜访,他怎么也该见一下才是,哪怕不等门下说出邀请的话来他就马上拒绝呢,也不算什么”像这样连见一面前不肯门下觉得,或许等您授了官,他们那边的态度就会松动些?”,李曦点点头,摆手道:“不管他了,你已经连续去了十次,他却一次都不见,从明天开始,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了。”

李逸风闻言点头,想了想”他正想跟李曦再说说刚才回来的时候顺道到东市里转了一圈查账的情况,却突然听得外边小李的声音,操着一口河南腔道:“公子爷,李大人亲自来访。”

李曦闻言与李逸风对视一眼,两个人前后脚站起来迎出门去,却见李适之已经自己进了院子了,看见李曦,他哈哈一笑,也不等李曦拱手,就快步过来一把拉起李曦的手,道:“子日,快随我来,走,喝酒去!”

自打那日他家里的家宴之后,两人又见了三次面,两次是他过来这边,一次是李曦主动过去拜访李适之的正妻”也算是补全了兄弟礼节,只是,这三次见面中倒有两次是喝酒,尽管李曦再量不错,却也颇有些吃不消的感觉。

此时听他急吼吼的来,又要拉自己去喝酒,李曦不由得苦笑”“适之兄,你可是堂堂的御史大夫啊,即便是下了值,也不好这么日日饮酒吧?就不怕传到陛下耳朵里,会找你的麻烦?再说了,这说出去,怕是风评也不太好啊!”,李适之闻言摆手,只是一径的拽着李曦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当值期间,吾自是刚直正大”为狸下检视天下,纠劾百官,这下了值喝几杯酒,却是连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走”走,走!再晚了就该挨罚了!”,李曦无奈地被他拽出了门”苦笑着道:“好歹你总得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里吧?”

李适之道:“今儿是玉真道长做东,贺老仙、老张,嗨,你大都见过的”总之就是咱们几个,没外人,你尽管开怀畅饮就是!”

…………………………………………………………………………,车马粼粼,两个人在马车上闲聊着,李曦只是觉得马车跑起来速度不慢,可饶是如此,也不知道拐了多少次弯儿,跑出去足有半个时辰,这才终于倬了下来。

李曦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巍峨典雅的道观。

上面挂着一块素雅的木匾额,小,但是别有一番韵味,上面写着,“玉真别馆”四个字,字迹遢劲,端谨优雅。门旁还侧挂着一块木牌,上写九个小字: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与上面匾额系出同一人的手笔。

看见这匾额与尊号”李曦就知道,大约这就是玉真公主修行的别馆了

第四十四章 阴阳失调的后果与白莲花

来到长安的时日不短,李曦自然知道玉真公主。

这位公主乃是玄宗皇帝的同母妹妹,据持盈,她出生后不久,自己的母亲德妃就被武则天赐死,从此之后,她和玄宗皇帝一起战战兢兢的长大,一等自己的父亲继位,他立刻就要求出家修道,当时的睿宗皇帝屡屡劝说无果,最终”她和自己的姐姐金仙公主一起出家修道,等到玄宗皇帝继位为帝,加封号为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

因为父兄先后当政,而且都十分的疼爱她这个小女儿小妹妹,所以她虽然出家修道,但是在皇家事务中,却有着别人所没有的独特地位,她说一句话,便玄宗皇帝都要给些面子。关于这些故事,来到长安之后不久”李曦就先后从很多人口中听到了一些,诸如玉真公主曾帮忙求情,救下了几条人命啊,比如玉真公主曾亲自为媒,促成了几桩好姻缘哪,等等。

据说玉真公主在长安有好几栋再邸,其中有她作为当朝长公主的封邸,也有一座道观,而眼下李曦看到的,则是玉真公主平日里闲居的一座宅邸,名字就叫“玉真别馆”。

李曦和李适之两人下了马车,门口便有两个垂笤道童迎过来,两个小丫头看上去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样子,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可爱,到得李曦和李适之面前,两人稽首为礼,李适之应该是来过一次了,所以两个人张口就叫出了李适之的名号,道:“李陕州安好”我家仙师恭候多时了,请随贫道来。”

李适之和李曦都是稽首妇匕,然后便跟着那两个小道童进了玉真别馆。

来到长安之后,李曦也去过几个大人物的居所了,恍如李适之的府邸,比如寿王府,等等,他们或则文气郁郁”或则huā团锦簇,总之给人的感觉都是十足的大家气象”但走进了这玉真别馆之后,他却突然觉得,此处清幽散淡”不似人间。

当然”作为玉真公主的别馆,这里的建筑极为讲究,丝毫都不比寿王府内逊色,但问题是,这里的一草一木,显然都是经过主人家静心布置的,所以,这气氛上带了浓重的个人色彩,而偏偏的,这份浓重的个人色彩,显得有些晦暗。

一路跟在两个道童的身后走廊过檐的往这别馆里走”李曦左弄右看”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据说玉真公主才三十出头吧?怎么竟是如此一份心如死灰的感觉?不是说大唐的女冠们大多不堪么?

就这布置,这心境,谁当此地,能的起来?

还好”虽然这周围的环境素雅清淡,李曦看了却也只是微微觉得有些压抑而已”因为虽然坚决的反对把自己归青年的范畴,但毕竟也盗窃了那么多著名的诗作,又日日走马于文人士丛,身上多少也沾了些文人气息。

扭头再看李适之这个十足的文人,自打进了玉真别馆,他便是一副〖兴〗奋之极的样子,显然,这环灿良是对他的胃口。

扭头看见李曦皱着眉头左右打量,李适之似乎是明白了李曦在为何皱眉,于是他略微放缓脚步,同时伸手扯扯李曦的衣袖”等两个人速度慢下来,跟前边带路的那两个小道童拉开了一点距离,他这才凑过来,小声道:“觉得别扭吧?”

李曦笑笑,“还好,只是”他伸手指一指四周,尤其是前面一丛细竹”蓬勃蔽郁,蜿蜒遮住了一带走廊,顿时就让环境显得有些Yin森怕人,当然,你要解释成别有洞天,那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这种感觉普通人不会怎么喜欢。

李曦道:“玉真长公主她……身体不太好?”

据现代医学研究发现,当今人的情绪或者身体状态出现异常时”她往往会不知不觉的主动去修改自己所处的外部环境,直到这种外部环境与他自己的心情和状态吻合,这样才会感觉比较舒服,这是所有人都会不知不觉就去做的事情。

只不过玉真乃是长公主,虽然出家修道了,而且她也数次上言请求撤回自己的封号和府邸,但毕竟玄宗皇帝从未答应过,所以,她还是那个长公主,身份无比尊贵,所以李曦自然不能直接开口问这位玉真长公主是不是心理有毛病啊之类的,只好托言先问身体。

李适之闻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长公主身体一向康健。

他看看四周,显然是很纳闷李曦怎么把思路从那一排细竹的身上飞速转移到玉真公主的身体上的”不过他本来还想跟李曦说,“每个初到这里来的客人,总是会下意识的觉得别扭一会儿,不过很快就会适应了”。不过这会子却被李曦抛出的新话题给吸引住了扭头看看前面渐行渐远的两个小道童,他笑了笑,微微侧过身子来。

“玉真长公主一直云英未嫁嘛,黄帝内经上怎么说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李曦闻言摇摇头,《黄帝内经》、经》,他都听过,可是真没看过”据说那两本书都是讲有关中医和〖房〗中术的”因此李曦倒是有心想要拜读一番,只是据说那两本书都无一例外的很是晦涩难懂,再加上他一直事情忙,也是真的没心思想到这些。不过大才子的身份演到现在”要说黄帝内经没看过,还真是不好解释。

于是他想了想,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家父去得早,我叔父说,这些书都是y书,不许我看。”

他挖空心思的想出了这么一个借口,可是听在李适之耳中,他却更加惊讶”“《黄帝内经》怎么会是y书?你叔父也未免”

为尊者讳,他与李曦约为兄弟,自然不好肆意品评李曦的叔父”因此话说到半截就打住,他低声道:“《黄帝内经》有云,女十六,绾。还有句云,女子二十不售,失Yin阳。”

说到这里,他见前面那两个道童已经站住了正疑惑地看过来,这才捍了拽李曦的袖子,赶紧快走几步,同时小声道:“长公主殿下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最后那个尾音,拽的很长”很有些无奈的惋惜。

李曦忍不住在心里瞎寻思”失Yin阳,意思是Yin阳失调么?

……………………………………………………………………

在玉真别馆的后园,一处很是涛雅的所在,李曦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

李曦知道,尽管玄宗皇帝继位之后,对于自己的儿女们都管束甚严,但百年积习,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扭转的”所以即便此时,他继位已经二十年,大唐的公主地位仍然不低,再说了,民间有俗话叫做皇帝女儿不愁嫁,若是玉真公主想要嫁人,别看她已经三十岁了,即便是她六十岁了”那也是可以很轻松地找到如意郎君的。

所以”李曦明白,玉真公主之出家修道,其实是跟其他女子略有些区别的。

大唐国姓姓李,立朝初期”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故遥尊老子李耳为祖,这也导致除了武则天党政期间之外,道教在大唐的地位极高”无论民间还是宫廷,无论男子还是女子,皆是崇道成风,所以有很多女子会主动要求修道。

但是如果仔细调查一下就会不难发现,其实很多女子并不甘心就这么呆在道观里茕茕孑立的一辈子与经卷相伴。所以,她们虽然身在道门”其实却心向红尘,但是偏偏的,大多并不甘心修道的人却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她们只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求索,这也就导致了大唐的女冠们风评很是不佳。

但是显然,玉真公主是不属于此列的。

她早岁颇经离乱,可以说,是在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里长大的”玄宗皇帝同样在这种环境和氛围里长大,但是他Xing格坚毅,所以逐渐适应并且掌握了这种环境,成为了王者,但是她不是,她是个虚弱的女子,从小眼见到现实的残酷,却又无力改变”所以久而久之,她自然也就开始想要求助于神仙之道。久而久之,在长大之后,她更是有意想要避开这些,只孤身一人安静生活,这才有了修道之途。

这一路走来,李曦眼见这玉真别馆内的布置设计,纵是心内原本还有少许的猜想,这会子也已经差不多消散干净,等到看到玉真长公主本人,他更是前所未有的态度谦恭端谨起来二玉真公主个子高挑,即便站在贺知章苏晋等人中间,也是差不多的身量”一身宽大的杏黄道袍遮去了原本应该是正当风华的玲珑体躯”使她身上少了许多世俗女子的浮艳,却多了一抹雍容洒脱,飘飘然竟是真有几许神仙风骨。

她脸颊瘦削,却还不至于脱形,虽然谈不上脸色红润什么的,但是神色看上去还算不错,神清气和。显然,她的身体虽然不至于太好,但却应该是不至于有病在身。

而且她说话的时候语速缓慢,笑容和煦”极具亲和力。

绝世姿容,就隐藏在淡淡的微笑里。

淡雅,如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清白莲。

“这位便是声震长安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曦子日先生么?”

第四十四章恋姐癖

第四十四章恋姐癖

“晚生蜀州李曦,见过长公主殿下”

虽然进来之后看了一眼就发现,今儿到场的大多数都是此前曾经见过的一帮名字,也知道能跟这帮人交往的玉真长公主大约不是个怎么喜欢繁文缛节的人,不过第一次见面,李曦还是宁可执礼恭敬一些,干脆深施一礼,总之是礼多人不怪。

如果是李适之或者张旭等人,见李曦这么正儿八经的行礼,指不定反要恼了,“彼此相熟,以文会友,子日何须如此多礼?”,但是玉真公主见状脸上却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淡淡地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子日先生客气了,快请入座”

李曦闻言口中道谢,直起身子来之后,仍是拱了拱手,这才转而冲其他的几位熟友们问好,贺知章、张旭等人也是纷纷回礼。

今日这宴会,是在玉真别馆的后院,这里修得曲觞流水,极有韵味,虽当秋末,然而小溪淙淙之外,多少还有几顶残荷三二翠竹可看,是以倒是个聚会的好场所。

只不过因为大家是在后园里饮酒成宴,所以压根儿也就没有什么座次,这小桥流水之地,杂乱的在草地上扑了不少硕大的蒲团,贺知章等人便是席地而坐,倒也极有雅趣。

到了地方之后,李适之自过去同张旭说话,两人便并肩坐了,李曦也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就挨着一个陌生人坐下来,彼此一通姓名,知道这人名叫焦遂,据衣出身。

等到李适之和李曦到了,今日里玉真长公主邀请的人就算是到齐了,也没有什么开场白之类的,大家便自顾自的三三两两的闲聊着,倒是酒下得极快。

李曦不欲多喝,不过身边有那么多酒鬼,想逃酒,那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的。

酒到中筵,有人开始作诗,有好有坏,大家无一例外都要褒贬评论一番,有诗下酒,这酒也就喝得越发爽利了。

不过这是随意的,你喝了酒,来了诗兴想做诗,那就写,不想写或者没诗兴,完全不会有人催促或者刁难你,从头到尾,整个宴席都是这般充满了诗酒的气息,却是行云流水一般,让人不知不觉的就心情舒畅下来,只是感觉无比轻松惬意,全非那些所谓的家宴小宴可比。

不过呢,人,毕竟是人,规矩再宽松,也大不过人去。

酒到中途,李适之喝得满面红光,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李曦,对众人道:“想来诸公也该是知道吧?前些日子寿王殿下小宴,邀请了子日前去,当场让子日为咸宜公主作诗一首,于是……哈哈哈……子日这家伙坏呀……”

他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讲笑话人,话到一半,其他人都还没听懂他要说什么,他已经自己先就笑得不行了,别人也只好懵懂着,幸好知道李曦那首碧城的人倒也不止他一个,这时候有人疑惑,苏晋便笑着把这件事大约一说,于是众人皆笑,纷纷痛骂李曦恶毒,竟为人家堂堂公主做了这种诗,还是当面说在人脸上,委实不厚道的紧。

当然,痛批之余,大家自是不免又要把李曦这首新诗拿出来剥皮抽筋的从头到尾解析一遍,提到中间赤鳞狂舞拨湘弦一句,众人妙赞之余,纷纷的说李曦此句意象典雅,用字玲珑,委实的是妙句,甚至贺老神仙也听得摇头晃脑的,当场就回忆起自己当初年轻时候与一女子拨湘弦的趣事来。

老家伙口才好,年轻时便才名甚著,因此一直都得女子们喜欢,这方面阅历也丰富,因此他讲得眉飞色舞,大家也都听得兴致勃勃。

独独李曦,别看是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要按说后世里女Xing都解放了,可该是比唐朝人的Xing观念要开放多了,但是对于唐朝的名士诗人们这种在宴会上公开而肆无忌惮的剖析男女**过程的情况,他还是不太适应,所以从头到尾也只是听罢了。

听得过程中,时不时扭头看看玉真长公主这位在场的唯一女子,却发现她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微笑,虽不Cha口,却也并无异色,显然是对于这帮名士们讨论这个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等到大家讨论这个讨论到差不多的时候,她才突然开口道:“咸宜的Xing子是傲气了些,却也是天家惯例,我皇兄实在是太过宠溺了,不过究其本心,还是个好孩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此时听她在那里浅笑着替咸宜公主说好话,李曦突然觉得胸口一热,赶紧低下头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

说起来虽然至今记忆犹新,却毕竟是前世的时候,已经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应该还是在上大二,为了选修课好过,特意选了一个什么舞蹈艺术与欣赏,据说不用去上课,而且百分百好过,于是第一节课没去,只是听去过的同学回来之后形容,说那老师舞蹈学院的,太漂亮了,于是第二节课的时候,李曦兴致勃勃的去了,结果这一去,就迷上了。

那位老师确实漂亮,个子不算太高,但是跳芭蕾舞出身的,后来又学过民族舞,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好,气质优雅,谈吐温婉,不徐不疾,给那时候牛犊子一样满腹Sao情与春情的大二男生们一种邻家大姐姐的感觉,而且还是特别高贵迷人且和蔼可亲的类型。

从那之后,李曦对于这一类女人,几乎就已经丧失了免疫力。

只可惜,这种气质优雅而又娴静温婉的邻家大姐姐,实在是不多见的很,以前世的时候李曦二十多年的经历,大约也就碰到了那么一位真正让他感觉恨不得把人家搂在怀里一辈子不撒手的大姐姐而已,而且还从头到尾只能是做一个旁观者。

这辈子来到大唐盛世,虽然时间还不长,说起来不过半年而已,他见过的绝代佳人却是不少了,举凡杨花花、武兰、柳婠儿、师母周张氏等等,乃至于狗Rou娘子、阿锦、阿瑟,无一不是冠盖之选,只不过她们美则美矣,惊艳也是惊艳之极,却是并不属于李曦心中最为属意的那个类型。

只有当第一眼看到玉真长公主的时候,虽然比之记忆中的那位大姐姐老师,她身上不免飘飘然多了一抹出尘之意,可是那气质之温婉,举止之娴雅……简直比大姐姐还大姐姐。

不知不觉间,连李曦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今天喝酒喝得特别爽快。

前尘往事,尽上心头。

这时候,玉真长公主说完了这番话,众人倒是纷纷颌首赞成,即便是李曦做了那首诗对咸宜公主颇有羞辱之意,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生长在那样的帝王之家,又是从小被宠大的,咸宜公主有那种做派实在是不足为奇,因此玉真公主说完了,连他也跟着微微点头。

不过话题被玉真长公主这么一转,顿时礼部侍郎贾曾便笑道:“子日啊,既然寿王殿下和咸宜公主属意与你,我看,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张旭摸着胡子也跟着附和,“是啊,咸宜公主虽然Xing子高傲了些,却到底还年轻,再过些年,定会好多了,说起来,子**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该是时候考虑一下婚事了,若能得尚咸宜公主,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甚至连贺知章听到这里都是微微地眯起眼睛,道:“有道理啊,驸马都尉一职,虽然手中没有什么权力,却到底清贵,说起来与子**的身份雅好,倒是般配。”

…………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头,而且还是一帮人围攻自己,李曦当即就有点发愣。

不光他,这时候就连李适之都有些下意识的觉得不对,犹豫了一下,他忍不住道:“这个……自古同姓不婚呀,子日姓李,似乎……”

他话音落下,不等其他人接话,玉真长公主已经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成问题,同姓不婚的说法是有,但是也要因人而异,皇族之李,起于太原,子日先生之李,或可查一查族谱,只不过据我所知,我皇族之李,与剑南道那边,应该是没有支脉的。”

她这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否定了李适之的同姓不婚之说,因为尽人皆知,所谓同姓不婚,大约是指的同地、同宗的同一个姓氏,至少也得是同族,但是剑南道蜀州的李姓与太原的李姓,显然只需要查一下族谱就知道,两边往前查五百年都扯不上什么亲情关系。

也就是说,李曦要娶咸宜公主,是不存在道德漏洞的。

于是,她这番话说完了,众人纷纷颌首之余,便忍不住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李曦。

这当儿,李曦搓搓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些醉意了,当下脸上红扑扑的,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道:“这个……长公主殿下,您今日里拉了这么多大人物来,就是来逼婚的?”

他这话说的,可是有些无礼。

且不说人家玉真长公主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替咸宜公主做媒,即便是说了,也仅仅只是一个提法而已,或许是她确实在事先跟在场众人沟通过了,以至于话题一转之后,大家都是顺着她的话题说话,却也仅仅只是劝和,谈不上什么逼婚不逼婚的。

不过李曦虽然这么说,玉真公主闻言之后却也并不恼,只是淡淡地笑着看李曦,“子日莫非真的是很讨厌咸宜?”

李曦醉眼惺忪地挥挥手,“我讨厌她干嘛,只不过相比于她,在下倒是更喜欢长公主殿下这般的佳人。唉,没办法,我有恋姐癖啊”

他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呆滞。

章节名弄错了,上一章该是第四十三章,特此更正。

第四十五章百转千回

第四十五章百转千回

大唐多风流才子,敢于当面调戏公主的,不是没有。

但是玉真长公主显然与其他的公主们还有些不同,她很早就出家修道,这些年来行事平和,与人无争,而且谁有些急难,只要求到她的门上,她还总是愿意倾力相助,再加上她雅好诗玩,交游广阔,因此在长安城内,她非但人缘极好,而且名声也远非其他公主等可比,堪称是当今长安城内身份最为特殊也最为人所敬仰的一位公主殿下。

所以,敢于当面调戏她的,怕是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巴掌数,而且估计还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到了最近这些年,玉真长公主在朝野上下声名日隆,怕是已经连一个都没有了。

而敢于前边刚作践完了皇帝最宠爱的咸宜公主之后,转过头来就调戏她的姑姑玉真长公主的,显然,举朝上下,李曦绝对是第一个。

因此他这话说完了,即便是在场的这十几个人都是号称名士惯来佯狂的大人物,也是当即哑然,那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怪异,只是纷纷李曦,再看看玉真长公主,却没有人肯开口说话。

这气氛,简直诡异之极。

玉真长公主刚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一下,然后这心里便微微有些着恼。不过她此前对李曦还算是颇有了解,知道李曦此前在蜀州时,甚至是曾经公开喊出过“喜欢shu女”这口号的,而且还特意作了诗出来,所以要说真是恼怒十分,倒也不至于。

当然,毕竟是当着那么多人被公然调戏了,即便是长公主殿下脾气再好Xing子在温和,还是忍不住脸上微有不悦。

当下她犹豫了一下,见大家都是一脸诡异的表情,却不肯开口说话,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子日先生抬爱了,贫道化外之人,还请子日先生口下留情,勿要相戏”

按说,人家玉真长公主都被调戏了,还能态度温和的说出这番话来,可真是十足的镇定了,幸亏是这么些年青灯残卷的生活,否则换了个人来,准定不会如此客气的说话。至于像咸宜公主那般,则更是肯定要当即就蹦起来了。

但是显然,不管是酒后吐真言也罢,还是借酒装疯也罢,反正李曦是没打算领人家这个情,当下里不等贺知章他们张嘴顺着玉真长公主的话把这份尴尬的局面解开,李曦已经摆了摆手,道:“曦虽当酒后,说的却是真话,绝非相戏如咸宜公主辈,曦才会出言相戏,如长公主殿下这般仙子一流人物,曦只有真心渴慕之情,岂敢戏弄?”

他这话说的,倒是越发*真意切了,以玉真长公主的镇定功夫,闻言也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此时此刻,她当然可以拂袖而走,表示对李曦此举的愤怒,但是很显然,这种略有些失态让人下不来台的做饭,玉真长公主是做不出来的。

尽管此时心中羞怒,她还是道:“子日先生,你喝醉了。我们刚刚在说的是咸宜公主……”

话说,玉真长公主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但是她自幼出家,却是从未成过婚的,虽然往来交游皆大唐名士,都是男子,甚至于大家聚在一起也经常会谈论到Xing的话题,但究其本质,玉真长公主殿下对于男女情事,其实却还是懵懂的紧。

如果她是个深谙男女情事的,此时见了李曦这副酒后佯狂的状态,自己心中又对此不喜,那么大半就会立刻拂袖而走了,因为深谙男女情事者心中大约会知道,男女之间,最怕的不是误会和恼怒等等,最怕的是有纠葛。

一旦有了纠葛,解不开,那就必然有了接触,那么……这可是不太妙的发端。

她不走开,李曦就有了舞台了。他虽然不是什么情圣高手,但是当此情此景,胸中有一肚子对美女老师的幽怨与暗恋,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自然不知不觉的就挥洒自如了起来。

于是当下里李曦踉跄起身,大有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度,摇摇晃晃之间,他朗声道:“公主殿下莫怕,曦并无非分之想。吾虽地处鄙远,却素以天下大任为己事。当今天下盛世,正我辈建功立业之时,曦虽无能,却甘为陛下帐前一小校,为陛下,为大唐开万世之太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吾之志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已极,听得在场众人都是纷纷地点头,一时间即便是玉真长公主也不由得被他的这番大志向而打动,暂时忘却了刚才之事。

不管何时何地,有志向有抱负的人,总是容易赢得大家的认同的,哪怕坐在一起的这些人都只是些喜欢耍笔杆子的文学之士,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这时候,李曦的声音一顿,却好像是从巅峰之上突然落下,俄尔之间,百转千回,竟是蓦地低沉起来,“吾久爱长公主殿下之名,今日一见,倾慕已极,然吾有自知,长公主固仙家人物也,非某所敢奢望今日借酒佯狂,一吐胸口爱慕之意,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还请殿下恕曦失礼了。此后再见,曦定执礼让天子,绝不敢再加亵渎”

说到这里,他摇摇晃晃地俯身拿起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伸手拿袖子拭去嘴角酒痕,又道:“至于咸宜公主殿下一事,长公主无须再提,在某心中,报效天子之志大过一切,非富贵所能弥也区区一驸马都尉,留待无能小儿居之即可,某,不屑也”

他说完了这番话,别说是玉真长公主了,就连贺知章李适之等人,也是听得低头叹息不已,至于玉真长公主,则更是听得面红耳赤,看着李曦一脸的伤感,听着他语气之中萦绕不尽之意,竟是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噗通地跳了一下。

李曦什么意思呢?他话带古意,但是意思却极为浅白——

我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今天也就是借着喝了酒,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表达一下我对你的爱慕之情,过了今天,以后再见面,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李曦志向远大,立志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所以,那咸宜公主的事儿就不用再提了,为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富贵而失去实现我志向的机会,我是不屑的

他这番话的前后意思乍一听起来似乎有些自己跟自己拧着劲儿呢,但其实现场听来,却是丝毫不乱,相反,他借由自己志向远大不会为了咸宜公主放弃志向,和并未点明的,似乎愿意为了玉真长公主放弃一切这两点的对比,不但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之远大,而且还让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这番爱慕之意,一下子就百转千回了起来。

话说,这种级别的表白,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指不定马上就让美女吐你一脸,现代社会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现实,谁信你这些幼稚的小儿科,但是,眼下这是唐朝啊,坐在李曦对面的,是那个三十岁了却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的玉真长公主啊

在李曦说这番话的本意来说,他其实压根儿也没准备就凭这一番话就能打动yu女芳心,固然这里头有着他内心深处对过去记忆里那个且行且远的美女老师的怨尤,也确实有着对玉真长公主的一见就喜欢,但归根到底,他只是想借机点明一件事情罢了,那就是,咸宜公主不是我的菜

当然,让我做驸马都尉从此老老实实蹲在富贵窝里,我也不是不行,但是,咸宜公主不行,得换了你玉真长公主来

可是,他的这番表演,从一个男儿厉声喝出的雄心壮志,到真情流露,尤其是那种喜欢,那种明知得不到奢望不着还是喜欢,再到最后借酒佯狂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玉真长公主的爱慕,然后就准备从此便把这份喜欢压到心底再也不提的黯然神伤……却简直是一下子就击中了长公主殿下那颗柔软的心。

现场有着片刻的鸦雀无声,然后长公主殿下突然莫名的惊惶起来,她站起身来,欲语还休,一脸的焦急与担心,“子日先生,你……”

李曦踉跄着回身想坐下,身子却站不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现场没人笑得出来,玉真长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最终抬了抬手,见旁边的焦遂已经伸手去拉了,她便赶紧又缩回手去。

脸上火烧云一般的通红通红。

贺知章人老成精,这会子看看长公主殿下的脸色,他突然咳嗽一声,“这个……老夫今日高兴,用的酒太多了,有些头脑昏沉,啊,不行了,老夫且回家去了,诸位,慢饮,慢饮……”

他第一个领头,其他人彼此面面相觑了几眼,于是便随后纷纷起身告辞。

谁都没有想到,这宴会诗啊酒的,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得很,怎么就突然引出咸宜公主了,又突然从咸宜公主蹦到了玉真长公主,然后就是……突然又变成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现场表白……

眼下这情形,实在是有些暧昧,看着玉真长公主那副为难的模样,大家自然知道此时已经不宜再继续留在此处,于是,就连李适之都是忙不迭的起身告辞。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上)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

大家纷纷要走,玉真长公主拦都拦不住,事实上,她只是开口劝了贺知章一句,见大家纷纷效仿,便知道自己劝也没用了,扭头看了李曦一眼,他似乎是已经醉到不行了,此时已经躺在了枯黄的草地上,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大家都走*了,李曦也已经躺在那里睡着了。

这时候一个小道童过来,对着玉真长公主发愁,“遭了,这位子日先生是坐了李陕州的马车来的,如今李陕州已经走了,他可怎么回家呀”

听见这话,还不等玉真长公主说话,李曦倒好像是突然又醒过来几分似的,躺在草地上摆手,“来,车来,焦兄,适之兄,麻烦你们带我一程……”竟也是摆出一副要告辞的架势。

玉真长公主见状苦笑,看见李曦这副模样,这心里当真是犹豫难定,末了她抬头看看天色,还有个多时辰才会天黑,不过她知道惯来酒醉之后的人往往会大睡一天的,却不知道李曦是不是能在天黑前醒来,因此便对旁边的道童道:“你立刻打发了人骑马去子日先生的府上知会一声,虽然天色不早了,不过想来他家中还是会派人来接的。”

那道童闻言答应了便赶紧转身去了。

这边玉真公主便赶紧带了人一起把李曦生拉硬拽的弄到别馆内一间客房里,好歹服侍着让他躺下了。

等到一切忙完了,玉真长公主竟是微微的出了一身汗,然后便坐在榻旁的小凳子上,看着李曦熟睡的面容,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心乱如麻。

与她来讲,当然是下意识的便排斥拒绝这等男女情爱之事的,因此即便至今,她心里都还有着些许对李曦的恼怒之情,但是不知为何,李曦那一番酒后真言式的表白,却让她想要责怪却又偏生心中不忍。

此时看着他睡得那么安然,甚至逐渐的开始响起微微的鼾声,玉真长公主在榻旁安静地坐了半晌,最后摇头叹息了一声,便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就要出去,但是她的手才刚从被子上松开,却突然被李曦伸手一把抓住。

玉真长公主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时,却见李曦犹自闭着眼睛,一边用力一拽,拽的玉真一个趔趄几乎就要倒在他身上,一边却是把玉真长公主的手合在了两手之间,同时口中喃喃地喊:“花奴,来,咱们香一个,想死我了……”

玉真长公主一边伸手摁住榻边支撑身体,一边长出了一口气。

还以为李曦只是在假寐,这会子要借酒装疯的做什么怪呢。听他含含混混的提到“花奴”,似乎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想偏了。却是随后又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今日里自己竟是这般胡思乱想起来?

费尽力气,总算是把手从李曦手中抽了出来,她再不敢靠近榻旁,见李曦睡得安稳,便转身出了客房。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庚新带着马车赶了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李曦早就已经睡熟了,向长公主殿下道了谢之后,庚新带了车夫一起要把李曦抬走,谁知道李曦梦里发癔症,竟是一脚把庚新给踹了个趔趄,然后自己便翻过身去继续睡。

这醉中打人,要么就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要么就是力气大的怕人,而李曦梦中被扰,恰恰就是属于后一种。庚新吃了一记窝心脚,脸都绿了,再要继续抬李曦的时候,一经拨弄,也不知怎么,李曦反倒是醒了。

惺忪着眼睛扭头看看室内众人,他逐渐的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喝多了睡着了,当下便忍不住道:“适之兄好不够朋友,我坐他马车来的,他竟是把我丢在这里,回头定要找他论一论,这算是什么做朋友的道理?”

玉真长公主闻言脸上微红,她自然隐隐约约能够猜到李适之的心思。

这时候见李曦醒了,玉真便赶紧打发人去弄了水来,本就已经睡了个多时辰,此时再洗把脸,李曦便觉得自己身上这酒劲儿就又去了几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冲玉真长公主兜头一个大揖,唬了玉真一条,却是躲避不及,等李曦直起身来,却是听他道:“实在汗颜,竟是喝醉了,扰了殿下宝地的清净,罪过罪过,还请长公主殿下勿怪。”

玉真长公主原本还担心他醒来之后要纠缠不休,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紧,此时见他醒来之后虽然神色清楚,却是如他醉后所言一般,那事儿只说过一遍,此后便绝不纠缠了,此时倒是清风朗月,洒脱的紧,这心里便先就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李曦谈笑自若恍若刚才酒后那番话不曾说过的一般,她这心里却又是忍不住就涌上一抹微微的失落。

淡淡地把话题抹过去,两人又闲聊几句,李曦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此时他酒意已经褪了大半,神智完全清醒,对于刚才酒后的事情,自然是已经想起来了。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也就只能像自己说的那样,也不过就是酒后吐露一下罢了,对于自己来说,还有武兰的身份危机在那里等着自己一力扛下,还有一份赶紧做官,做大官,把安史之乱消弭于无形的冲动在等着自己去实现,甚至于,还有此时远在洛阳的一代佳人杨玉环呢……所以,不管是公主,还是长公主,都是自己万万招惹不起的。

于是,他很清醒地同玉真长公主道了别,不过呢,他嘴里说着请长公主殿下不必远送,可玉真长公主执意要送他到门口,他却也并未拒绝。

这一路到门口,玉真长公主心绪烦乱,只是走在李曦身侧,默然无语。

这心中,说不出是释然,是解脱,还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失落,抑或,几者都有。

一直到门口,李曦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明显是深思不属的长公主殿下,不知怎么心中一动,笑了笑,突然问:“玉真仙长……”

玉真闻言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李曦竟是突然改口叫起了自己的道号,竟是不知他是何意,因此她便只是下意识的一个稽首,“子日先生慢行,贫道不送了。”

李曦笑笑,道:“要送,要送的。”

他揉揉脑门,道:“我还有些酒后头昏,怕是坐不得车,一坐车,肯定头昏的更加厉害,仙长若是无事,不如就陪曦随便走走如何?就全当是送我一程了。”

玉真长公主闻言微有些吃惊,他心里明白,对于这个要求,似乎还是拒绝了的好,因为不需要任何经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觉得,如果自己这一送,怕是要送出些事故来。但是当此之时,与李曦对视了一眼,她却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当下里犹豫了片刻,她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也罢,我也走走,就再送子日先生一程。”

李曦笑笑,于是摆手让庚新他们赶了马车在后边跟着,玉真别馆这边也派了一辆马车在后边远远地缀着,然后李曦和一身杏黄道袍的玉真道士就这么款步走在大街上。

今年整个大唐都偏近多雨,春季的时候,剑南道出过大灾,朝廷京畿所在的关中一带虽然好得多,没出现大灾,可是自春至秋,这雨水也总是一副淋漓不尽的模样,晴两日,便要下两日,是以几乎一年,全国各地的气温比之往年都要低了许多,而且气候也潮湿了许多。关中地区也是如此。

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重阳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天气自然是越发的凉了下来,不过惟其如此,秋气才越发浓重,倒是极有一番在南方看不到的暮秋景致。只不过红日西坠之后,气温却也是会立刻就下降得厉害。

眼看着走不多远,玉真长公主已经微微拢起袖子,似乎有些寒意,李曦觉得自己不便做那些给佳人披衣服的狗血事情,因此便开口转移她的视线,问:“玉真仙长也经常自己出来走走转转么?”

“哦,没有过,不瞒子日先生,贫道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出来走动。”她回道。

想想也是,以公主之尊,哪怕是在她最最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是出入马车随扈,及至长大之后出家修道,又是一心向往神仙之术,只喜静,不喜闹,倒还真的是不太有可能如眼下这般跟人一起出来走动闲逛。

长安历来以繁华为人称道,刚刚入夜的时候家灯火次第亮起,许多沿街的铺子不急着歇业,也都纷纷的挂起灯笼,甚至走街串巷的小贩,那车头上也总是挑着一盏晕黄的灯笼,使整个街道看上去便灯火烛彻之外,更有一份言之不尽的朦胧韵味。

这份韵味,恰是对了她的胃口。

再加上这一路行来,虽然身边人流熙攘,但是与李曦并肩走在一处,两人时不时淡淡地交谈两句,倒好像是觉得街道啊行人啊商铺啊烛光啊,都远在千里之外似的。

虽然吵闹,但是自己周身上下,尤其是心中,却是出奇的安静。

走着走着,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没有想到,穿梭市井之间,竟也可以这般闲逸。”

李曦笑笑,看着她,突然道:“我突然想起一则好听的故事来,仙长要不要听听看?”

玉真扭头看着他,孩子一般的笑笑,“好啊,。”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下)

第四十六章十八相送(下)

“据说,在西晋年间,河南府有学子名梁山伯,那一年,他跟我一般大,十八岁,辞别家乡到远方去拜师攻读,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叫祝英台的女子,这祝英台当时做一身男子打扮,梁山伯为人憨厚愚迟,只知一心读书,与他事皆不在意,因此并未察觉祝英台是女儿身,当时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就当场结拜为兄弟,然后一起到红罗山书院读书……”

长安城内灯火阑珊,延寿坊中人声起落。

两人就在人潮之中并肩往前走,李曦把自己所知道的梁祝故事娓娓道来,玉真长公主则是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会忍不住偶尔出言打断询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此前也是闲暇时候,李曦曾经给武兰讲过这故事,后来给师妹周玉讲过,来到长安之后,还给莲莲和妙妙两个丫头也讲过,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如莲莲和妙妙,最后甚至都是忍不住为梁祝之间凄婉的爱情哭了一鼻子。

所以李曦对这个故事自然是信心十足,而且经过这么几回,他也已经可以确信,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世上还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故事。

其实故事凄婉迷人,说起来倒是并不繁复,只是如所有的爱情故事一般,有些地方,需要人着力的渲染才出味道。于是李曦就隆而重之的讲起十八相送——

“那时候梁山伯跟我一样,傻呀,朝夕相处三年了,愣是看不出人家是个女孩子,对于人家的一再暗示,他也只当是朋友之间的依依惜别,所以……”

听到这里,玉真公主噗嗤而笑,忍不住瞧着李曦,道:“倒是没瞧出你有哪里是能跟人家梁山伯相比的,说你傻,我可不信。”

她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可笑起来却是甜美的紧,眸光又清澈之极,似乎那里面不止盛着笑意,便漫天星光与满市烛火,也都映在了她的眼眸里。叫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漫天星光都摇落了。

人流熙攘的街市里,李曦站住,定定地看着她。

玉真公主终于觉察出一些不对来,他惊惶地抬手掠鬓,又赶紧别过头去,声音突然就有些干涩,问:“那……然后呢?”

“啊……然后……要是再说下去,我怕你会忍不住掉眼泪了。”醒过神来之后,李曦说。

玉真低头,温婉地笑笑,摇头,“才不会,你说吧。”

“你确定,真的要听?”李曦故意做出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

玉真笑着看看他,“这故事此前倒真是没听过呢,要听,你讲吧。”

然后,自然是梁山伯得人点明之后悔恨不已,于是拿上了祝英台留给他的蝴蝶玉扇坠到祝家求亲,结果被拒绝,回去之后就一病不起。再然后,祝英台被迫嫁给一位马公子,祝英台上了花轿,正好从梁山伯的坟前过,祝英台下轿拜祭,结果却因为悲伤过度,当场死在那里,然后就被葬在了梁山伯的墓旁。这是最原始的本子。

但是李曦讲起来,结尾可是不太一样,他自然要遵循渲染最大化的原

“祝英台哀恸大哭,当其时也,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那祝英台见状,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从此之后,梁祝二人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故事讲完了,良久之后,玉真长公主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

“天公善也,成*人之美”

李曦笑笑,“果然没哭,够坚强。”

玉真闻言笑笑,“听故事而已,明知道是故事,为什么还要哭?”

“可是明明知道是故事,还是会有很多听故事的人感动落泪啊”

“那就是你讲的不够感人”

“明明是你铁石心肠”

两人说着说着,都缓缓地笑了起来。

气氛莫名其妙的就变得舒服起来,即便此时玉真公主心中对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都觉得诧异无比,却仍觉舒服之极,心底里隐隐有些恐慌,却还是不舍得破坏这种感觉。

似乎此前三十年都不曾这般的放松恣意过,什么话都敢说,肆无忌惮的样子,既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人得罪,倒好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似的。

不对,即便是多年的好友,也很难亲近流畅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跟李曦才只认识了一个下午,其中大半是大家十几人坐在一处喝酒聊黄段子,半则是他喝醉了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梦里拉着自己的手喊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只不过面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自己,虽然会多少少的有些心慌,但更多的,还是享受。

于是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胭脂水粉店——当然,摆在街口的摊子上,也摆着不少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劣质装饰品——李曦蓦地停住脚步,走过去从摊位上拿起一根描金漆玉的金钗。那东西一看就很粗糙,只好拿去给没见过世面的村妇戴,但是李曦问过价格之后却从兜里掏出几个钱来递过去,把它给买了下来。

玉真长公主在一旁看得诧异,心里正想着以李曦的见识和境界,品味当不至于差到这种层次,即便要买东西送给自己的房里人,也断不至于买这种低廉的货色。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李曦的动作却让人更是大吃一惊。

他拿着那金钗从烛火明亮处走回黑暗里,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天,然后突然抬手,把她头顶簪住道士髻的木簪子给拔了下来,然后又把手里那俗气不堪的金钗Cha上去,木簪在手,看着玉真公主一脸惊愕的模样,他嘿嘿地笑了起来。

点点头,他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不错,很好看。”

玉真公主哭笑不得,把那一看就假到不能再假的所谓金钗拔下来,“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你把我那木簪还我,我不要你的这东西,丑死了。”

“这个留给我吧,我想留一点你的东西在身边。”

从极动到极静,从嬉闹到哀伤,似乎只是一瞬间,李曦已经流畅的完成了其中的转变。

玉真公主再次愕然。

黑暗之中,李曦点漆一般黑亮的眼眸晶晶地亮,他直直地看过来,叫人不想躲开,忍不住想要看进他的眼眸深处去,但是那眼睛太亮了,叫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心慌。

玉真低下头,对于这么一个要求,不知怎么就狠不下心来拒绝。于是她道:“哪里有你这样要东西的,分明就是在抢。”说话间,她自己的手却是微微一收,把那支刚才还觉可憎之极的金钗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既不Cha回头上去,也不还给李曦,只是扭开头去,自己又往前走了起来,算是默认了那根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木簪已经送给李曦。

李曦追上几步,两人继续默默地看着街景往前走。

“做道士,好玩不好玩?”他突然开口问。

“这问题……我们修道可不是为了好玩,天道飘渺,哪里有玩的功夫?”她反问。

李曦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才不信,你也是修道的,却整天喝酒、作诗、看书、会友,这还不叫好玩?天道飘渺,我可没看到你怎么努力求索”

玉真笑笑,扭头看着他,“你才认识我几天?我勘经的时候你何曾见过?什么都没见过,就在这里说这样话,也不知道脸红……”

李曦也笑,“那改天你勘经的时候让人叫我,我要看你都是怎么钻研天道的。”

玉真扭过头去不理他,“才不告诉你,你在一旁看着,肯定捣乱,哪里还有心思勘经。”

两人笑闹着,渐渐走向街道尽头。

长安城的格局便是如此,城内有一百多个坊,每个坊都是有四门有城墙的,随时可以封闭起来。李曦和玉真已经走到这个坊的最东头,前面远远可见,出了大门,就是朱雀大街了。

站在这处地方,往前看,灯火璀璨,往后看,璀璨灯火。

只有这里,人声渐远,灯火疏离,只有漫天的星光洒下来,影影绰绰。

似乎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对面站在那里。

李曦把玩着袖子里的木簪,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但是一直到最后,梁山伯都没弄明白祝英台的心意,真是可惜啊。”

听了这话,似乎刚才的那些流畅与惬意,都突然一下子给李曦掳走了,让人不知不觉就一个跟头又跌回现实里。

玉真公主直觉的自己的心怦怦的跳,口舌都有些干,心里忍不住问自己,他想告诉我什么吗?或者,他是在拿梁祝二人,比他和我?

大约每当这个时候,不管是谁,总会突然之间就胡思乱想起来,玉真公主也不例外。

她虽然修道多年,身心清净,可是似乎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李曦就已经把她从仙界拉回了凡尘。

于是当李曦抑扬顿挫的说起一段爱情故事,她嘴上说的淡然,其实心里早就凄楚得了不得,当李曦拿一根丑陋不堪的金钗换了她的木钗去,只用一句话,就让她看似埋怨,其实心中却有着淡淡的欢喜,当李曦再次提起那个似乎颇有双关之意的十八相送,她心中不禁怦怦地直跳,既怕,且羞,却又忍不住的想要期待着一些什么,偏偏自己心里还不愿意承认隐隐约约之间的某种堕落。

这时候李曦抬头看着满天星光,道:“有时候其实我也蛮想修道的,可就是这俗世之中喜欢的东西太多,权力、美色、金钱……都不舍得丢开啊,一想到如果我出家修道了,我的女人就有可能给别人搂在怀里,我就难受得要死,就是这么一个霸占欲很强的人……”

又是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但是听在玉真公主耳中,却觉得这两段话丝毫都不突兀,一时间越的心跳耳热,连那攥着金钗的手掌都不知不觉的就腻出一层油汗来。

李曦不说话了,她也屏息。

似乎是明知道李曦接下来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心里有些怕,也有些期待,最终不舍得逃开,便干脆自己哄自己:他不过就是说了一个好听的爱情故事罢了,自己修道多年,岂能连这些儿定力都没有?

突然的李曦收回目光扭头看着她,拿起手里的木簪在她眼前晃了晃,慢慢地笑起来,“走了,师姐。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听到这话,玉真蓦地松了口气,似乎逃过一劫似的,但是心中却也同时有一抹失望荡漾开来: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要告辞离开了?

胡思乱想中,恍惚的看见李曦拍手,然后有辆马车过来,然后他冲自己招了招手,上了马车,马蹄得得声中,渐去渐远了。

好久之后,玉真才回过神来,扭头追着那马车看过去,似乎能看到他掀开车窗跟自己挥手的样子——带着些戏谑的无赖样子。

怎么样,我又让你吃惊了吧?——这或许是他得意的地方。

愣怔了许久,玉真公主才突然笑了起来。

这家伙,他叫我师姐?

抚摸着手里那跟粗劣的金钗,她越的越灿烂了些,“还真是无耻啊,我师父要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的弟子,怕不得给气个半死?”

马车得得行到跟前,车夫和一个道童同时跳下车来,诧异的看着笑容灿烂的玉真长公主,然后那道童问:“殿下,咱们回去吗?”

她点点头,“回去。”然后便把那根金钗Cha回头顶的髻,也不理身旁的马车,只是自顾自的往回走。

夜风起了,很凉。

走在夜风里,衣袂飘飞,宽大的杏黄道袍随风翩然起舞。

夜市似乎正在渐渐地热闹起来,刚才在路上自己感慨夜市之繁华丝毫不逊白日的时候他就嘲笑过,说这才是刚开始呢,现在看来,果然他说的不错,这才是刚开始呢。

行人越多了起来,也有华丽簇簇的车马,更多的却是普通衣着的老百姓晚饭之后出来闲逛,本不准备买东西,或许遇上物美价钱瞧了心痒的物什,也会狠狠心掏钱买回去。

灯笼也越多了起来,推着车叫卖的人就是一盏盏流动的星星,在街市上穿梭往来。

呼吸着身边悠远的人间气息,她顺着两人一路走来的道路走回去,似乎不知不觉就听到了诗章深处那深巷柴门之中的犬吠。

灯火阑珊处,人间篱落苦。

“师父说的对,天道即人道,天理即人理。”她喃喃地道。

脸上带着一抹灯火疏离的恬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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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的刺客传奇

近在咫尺,人尽敌国

方寸之内,有我无敌

这样的刺客,难道还不够拉风么?

第四十七章敲门砖(上)

第四十七章敲门砖

“我儿愚钝,怕是不堪先生驱使啊”高华老爷子道。

他躺在病榻上,脸上病恹恹的,没有一丝神采,唯有某些时候,趁李曦扭头看向李逸风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偶尔闪过一缕精芒。

九月十三日,在此前李逸风代表李曦连续十天的拜访停下三天之后,李曦带着李逸风一起,备了厚礼,亲自登门拜访据说尚在病中的高华老爷子。

李曦此来,自然先为了答谢人家,毕竟人家可是真的救了自己一条命,如果加上莲莲妙妙和庚新,其实应该算是四条命,亲自来答谢一下也是理所当然。其次才是为了想要亲自试探一下这位高老爷子的口风,看能否把高升招致帐下。需要多少钱,李曦倒不甚在意,毕竟他现在可不缺钱,他缺的是安全感。

他需要一个能放心的放在身边,遇到危急时能够随时挺出来帮助保护自己和家人周全的人物,高升显然很合适。

李曦这个正主儿亲自来了,高华虽然推病,却也不便不见了,于是便让人把他和李逸风两个人迎进了院子,就在病榻前见了他们。不过李曦还只是道谢了一番权作慰问,还没等提起高升的事儿,老爷子就已经赶紧开口给谢绝了。

李逸风闻言就有些心中不悦。

且不说他们先后如此至诚的邀请,光是李逸风过来就来了十次了,眼下又是李曦亲自过来,光是说起现如今李曦偌大的名声,响当当的当今名士,请高升一介武夫过去做友客,绝对是高抬他们了。

要知道,自打李曦遇刺一事生,李逸风放出口风去家里要聘请高手护院之后应募者如云的事儿就不说了,光是很多得知此事之后慕名而来主动要求在李曦身边护持的高手,就有不知凡几,更别提此事生后,苏晋苏大人和李适之李大人更是各自派了几个老家人过来帮忙护院,俱都是孔武汉子。

只不过李曦处事谨慎,对于这等贴身护卫的事情,颇有些宁缺毋滥的意思,因此除了李适之和苏晋两位大人送来的护院暂且留下护持之外,其他人都婉言谢绝了而已。

谁知道他们今天李曦都主动登门拜访了,这高华老头儿竟是这么不给面子,这边还没提起这个话呢,他就提前的把话口给堵死了,这自然是让李逸风心里憋了许久的怨气越积郁了起来,当下他便咳嗽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李曦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闻言笑道:“老先生误会了,曦此来只是为了答谢令公子的救命之恩而已,高升先生侠风磊落,人所共扬,曦何等人也,不过国子学一学子而已,焉敢劳动高升先生为护佑?此事不必再提,不必再提。”

李曦这么一说,高华老爷子反而眯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彼此不熟,只是象征Xing的登门道谢而已,人家老爷子又是病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自然就有些话不投机,于是只是简单的问候过之后,李曦便客气的起身告辞,老爷子也不留人,只是安排了管家送出门外。

等到那管家回来,见自家老爷子已经是重又在正堂的胡椅上坐下了。

“人送走了?”老爷子问。

“回老爷,送走了。”那管家回答道。

高华老爷子点点头,眯着眼睛一遍遍地摸着山羊胡,道:“这个李曦,别看年纪轻轻的,果然是有些道行的,只可惜,白身哪,而且还得罪了当朝太子,虽说在国子学里读书,但是以后这路子,怕是顺不起来喽”

那管家虽然也算是个明事理的,甚至还读过几年书,认得不少字,可是对于这些事情他哪里能听得懂,因为闻言便也只是附和地笑笑,“老爷自然是明见的。”

“我明见个屁”高华老爷子甩了甩袖子,仰头看着天上白云朵朵,叹息道:“人常言,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帝王家不缺你这文武艺啊,根本就卖不出个封妻荫子,只是不知道该卖给谁好呢?唉,这个王八蛋,叫你不听老子的话,叫你讨饭……”

出了大门,李逸风便愤愤然了起来。

马车粼粼声中,他忍不住说:“这高华老儿也未免有些太不是好歹了,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他居然公然装病,那外服还没脱呢,他以为拉一床被子往身上一搭就是病入膏肓啊”

李曦笑笑,对于李逸风的愤怒,他倒是颇能理解。换了谁被连续十次拒之门外,怕是心中都要有着不的怨气,而这一次自己亲自来,怕他又是带着不少期望过来的,结果还不等提起话茬儿就让人给掰开了,他心中自是更加不悦。

想了想,李曦道:“其实想想,也正常。虽说我如今名气不,可高华老爷子多大年纪了?六十多了呀,他可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天不管地不顾的年纪了,一点名气,吸引不住他,至于钱,高家父子看来都不是贪钱的人,所以,我有什么资格非得让人家跟随?人家即便是开口拒绝,也实在是人之常情罢了。”

顿了顿,他笑笑,“或许等我得了官再来,老爷子定会是另外一番面孔了。”

李逸风闻言也只能苦笑,掀开车窗看看外边,见马车虽然跑得不快,却还不至于给人听了什么去,他这才道:“您上次醉酒之后说,您拒绝了咸宜公主这边,其实也就是向陛下表明了施政之心,但是怎么这些日子门下仔细观察,也出去打听了不少朝廷上的动向,这……如今好像是并没有什么动静啊”

李曦笑笑,道:“别急,我估计也就是在这几天里了,只是不知道,是陛下直接召见我,还是会打哪位大人帮忙举荐一下?问题是,除非陛下暗地里给谁指点一下子,否则,这朝堂上怕是没人会为我出头啊,唯一知道内情又可以为我出头的九龄公,偏偏还居母丧……”

李逸风闻言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心里不太认可李曦的说法。

九龄公居丧是不假,但是,李曦以周邛入室弟子的身份,自从到了长安,已经四次求见,但是那九龄公居然吝于一见,显然的这已经是表明了态度了,李曦的那份奏章,他是持反对意见的,所以,所谓居母丧之说,也只好算作是公子爷说话给他留些面子罢了,其实说到底,九龄公有些看不上自己这位出身县学年仅十八岁的主公啊

不过李曦这么说,他还真是不好议论九龄公什么,当下里便只能是道:“或许,您可以请苏晋苏大人,或者是李适之李大人帮个忙?”

李曦摇摇头,“不可。我与他们二人,乃至于贺工部等人,堪称是义气之交,彼此谈诗论文饮酒闲话,自是极好,若是其中一旦掺杂了朝政,怕是反而会影响了这份感情……不妥,不妥啊,若非实难危急,我不准备请他们帮忙。”

李逸风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沉默下来。

想了想,李曦问:“最近你可又曾往大兴善寺去过?见到莫言大师了没有?”

李逸风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苦笑道:“又去了两次,都没见到他人。”

李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也沉默下来。

即便他心里明知道,玄宗皇帝怕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用自己了,不然在仍然很是看重门第的大堂上层社会,尤其是皇家,他们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一个地方出身的普通人看作是驸马都尉人选的,即便咸宜公主再喜欢,即便自己再做的好诗,是名士,那也不行。

而正是因为那份奏折一上,让玄宗皇帝心里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明显高过正常身份的位置,所以,才会有了玉真别馆内大家一哄而上的劝亲。

而等到自己彻底的拒绝了做驸马都尉享受富贵的可能之后,只怕玄宗皇帝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会用自己了,但问题就在于,这第一步,怎么走?

自己一个从九品的待官之身,之前的履历又仅仅只是当过几个月的县主簿,玄宗皇帝自然不可能一上来就给个什么高位,不过却肯定也不会是一个普通混日子的位子,因为玄宗皇帝只听了自己的言,还要观自己的行,所以肯定要放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儿给自己,用以考察一下自己确实的能力。

但是问题就来了,给个什么官儿才合适?

另外,平白无故就要任用一个人出任要津,即便以玄宗皇帝的大权在握,却无论如何也得给朝廷重臣,给吏部官员们一个理由啊不然的话,便是连玄宗皇帝怕是都掰不过这个理儿去,会直接给门下省驳回了。

所以,自己还需要一个恰当的举荐人。但问题是,谁能站出来为自己举荐一下,帮自己敲开大门呢?

第四十七章 敲门砖(下)

一路上慢慢地思索着当下困扰自身的一些问题,苦九所得。然后李曦就乍然听得外边热闹了下来,似乎人众喧腾,一时间声势竟是极大。

正蹙眉间,马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边道:“公子爷,咱们走不动了,据说前边清路呢。”

与李逸风对视一眼,然后两人便先后下了马车,果然就看见街面上已经有兵丁手持刀枪正在沿途清查过来,所有行人和车马都必须要让到道旁,为来者清路。

李曦心里寻思这到底是什么贵胄人物,出门一趟竟是要偌大的声势,便扭头四下里看看,然后问那拢住马头的车夫,“这走到了那个坊了?”

那车夫同言公然回答,“回禀老爷,这里是务本坊。”

李曦点点头,务本坊紧挨着宫城,倒真是有可能是什么大人物要过路,过了务本坊就到南北大道,往南再走一坊之地就到了自己住的亲民坊,要是沿路顺遂,再有个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可以跑到了,不想时机不巧,却是给堵在这里。

来到长安之后也遇到过几次这样大人物过路时要清街的情况,每次都要耽搁不少时间,而且清街期间还不许你乱动,只要你在人群里胡乱穿棱,就会有行刺之嫌,虽然眼下太平盛世,很多斟巨都宽松许多,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不过要是维持秩序的武官和官兵非得较真的话,这还真是个不小的罪名。

心里想着能有这等气派的一般都是皇族中要紧的人物,而且即便是那些要紧的皇族人物”在眼下玄宗治世时期,也大多已经不太敢于摆出这般的气派了,也就是薛王和岐王等几个老王爷在正式觐见的时候,才需要摆出全副仪仗来清街”李曦不由得摇头叹息自己倒霉,心想也不知怎么赶那么巧。

一旦遇到清街,少说也得半个多时辰,左右闲着无事,李曦回头看见自己侧后方不远处正有一家酒楼,便招呼了李逸风一起到楼上坐一会儿,那车夫自看管马车在下面等着。

一路挤着往酒楼走的途中听见路旁行人的议论,李曦这才知道,敢情要过路的不是什么皇室人物,而是一位号称“通玄先生”的道人。

据说他是在恒山修道的,生于尧舜时,至今已数千岁,则天皇帝时就曾屡屡征召他,可是他不喜人间之事,因此屡征不至”前些日子恒州刺史韦济上表举荐,玄宗皇帝派遣了中书舍人徐峤亲自前往,这才把他给召入长安,眼下就住在这务本坊的一处道观里。

据说这些日子里,玄宗皇帝亲自问道,对他很是尊崇和礼遇,出入依仗比王侯”今日便是在兴庆宫问对完毕,一路大驾回来了。

听着旁边路人对于这位通玄先生那神神乎乎的来历的讨论,据说他道术通天,能呼风唤雨,还擅长生之术等等,李曦不由得洒然失笑。

这些东西,他可是不会相信的。

如果说某些修道有术之人,比如莫言大和尚等,能够掌握天地之间一些玄之又玄的哲学原理,并且从而拥有一些大异常人的本事,那信与不信的,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一直到了现代社会,易经仍是一门无法完全破译,被认为是神奇之极的哲学系统,至于推背图之类的,则更是神奇之极。

但是要说一个人能活几千岁不死……这等事情,也就只好当做神话来听了。

扭头看看李逸风倒是一脸好奇,李曦也不便说什么。

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时代,即便是再厉害的读书人,好像是通晓了很多道理,可是一遇到这等怪力乱神的东西,却仍是会选择相信。即便不信,也是宁可敬着,绝不敢亵渎。在这种氛围下成长起来的人,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想他做一个无神论者,却还是不太现实。

走进酒楼一看,一楼已经完全坐满了,甚至有一张桌子围了十几个人的热闹处,想来遇到这种事情不能走动了,跟自己抱着同样心思想进来闲坐一会儿的人还真是不少。

这会子招呼声要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店里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压根儿也没工夫招待新来的客人了,于是李曦抬腿就往楼上走。

到了楼上,也是没座。

不过幸好,这处的客人还少些,所以伙计还能过来招呼,听见李曦要喝壶茶歇一歇,便建议他们跟别人合座。本意只是歇歇脚看热闹而已,自然不挑剔,李曦便答应了下来,不过扭头看到靠窗一张桌子上一道背影,他却又赶紧摆手,指着那桌子道:“不必了,我们就坐那张桌子,沏两碗好茶来,再来些果子点心。”

他刚吩咐完,那靠窗桌子上的人已经扭过头来,淡然而笑,“李先生,一别数月,一向可好?”

李曦哈哈一笑,遥遥施礼,道:“曦见过大师,这厢见礼了。”

这人正是久欲一见的莫言大师。

要说起来,自从蜀州一别,至今可已经接近三个月了,此时乍一见他那张丑脸,李曦倒是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亲近感来。

李曦和李逸风过去落了座,先是忙着嘘寒问暖的叙了一阵子。不一会儿,那店里的伙计先是张罗着切了几个果碟之类的送过来,又过了一会儿,便又送过来两盏茶。

李曦笑道:“这一次大师莫非又是算准了曦会路过此地上来喝杯茶,所以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莫言老和尚闻言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道:“来到长安这段时间,你做的超乎老衲预料的好啊,如果不出预料,当日你托老衲送的东西,快要有结果了。”

李曦闻言沉吟,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莫言大师是知情人”自己又多承他相助,自然没有避讳的必要,因此便直言道:“怕是还缺少些机缘呀!”

莫言老和尚闻言一笑,“不远了。”

李曦闻言眼睛一亮”这老和尚,向来言出必中,不管他是学究天人也罢,还是真的懂一些神鬼莫测的预知之术也罢,总之与他相交以来,他言出每每不虚,想来这一次也不会是无的放矢,于是便问:“大师可否告知一二?”

莫言笑笑,“且喝茶,且喝茶”时机一到,因果自知。”

他不说,李曦自然不好硬是追问,只是心里痒痒的了不得。

恰在这时,下面突然哄闹了起来”几人靠着窗子坐,李曦听见动静就探身往下看,却见远远的依仗已经过来了,看见那威武庄严的依仗,李逸风忍不住感慨,“果然好气派。”

莫言老和尚笑笑”道:“此通玄先生说起来也是一位当世高人,日来与他闲话”彼此皆有受益。”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等到李曦扭过头去看他,他才笑了笑”指责李曦,道:“将来他与你还有一段缘分”切记,一定要好好珍惜。”

李曦闻言大惊,知道即便再问,莫言大和尚也不会多说什么,李曦便忍住了不问,只是扭头往下面看去,心里想着,自己跟这通玄先生,又能有什么缘分?

这时莫言又道:“通玄先生,姓张,名果,人称张果老,他最拿手的本事,其实不是什么长生之术,也不是什么呼风唤雨,而是他有一双能够窥破天机的眼睛啊!”

他说这话,似乎有要说些东西的意思,李曦和李逸风便都回来坐好,准备听他开讲。

只是刚刚坐好,李曦反应过来,就是突然一愣。

慢着……张果老?

这名字真是太熟了…………小时候可是看着电视剧八仙过海长大的呀!敢情这不是神话,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个人?

李曦霍然起身站在窗前往下看。

车驾已经渐次行到楼下,可惜,依仗威武,旗云如蔽,一架豪华的马车虽然就行在正当中,但是却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人。

这时候,莫言老和尚又淡淡地道:“我与他都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他与老衲的看法却恰好相左,他是赞成顺应天意的,而老衲觉得,但或有一线生机,也不忍看万民堕于水火之中……”说到这里,他见李曦扭过头来看着自己,便抬头寿过去”“子日啊子日,老衲这番苦心,你可知晓?”

这番话直若幕鼓晨钟一般,一下子撞在李曦心头,直是让他当下就有些几乎站不稳,有一种晕眩之中想要跌倒的感觉这莫言,竟是能够算出来若干年后的安史之乱!

这可真去……神乎其技也!

下面的车驾从容而过,不少路旁的百姓高喊着“通玄先生”却再也无法干扰到李曦的思绪,他一脸郑重地回到桌前坐下,目光紧紧地与莫言老和尚对视着,心里说不出的战栗,“大师…………何出此言?我看当今太平盛世,哪里会有什么水火?”

莫言笑笑,眸子里满是澄净与淡然,“相约缠斗三十六日,所幸老衲棋高一局,侥幸赢了半子,希望能有助于子日,有助于天下万民。”

李曦闻言沉吟不语,心里却是起伏不已。

这时候再看,说完这番话之后,莫言老和尚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露出一抹疲惫来。

他抬手,将一盏茶饮尽,淡淡地道:“老衲要走了,若是此后还有机缘得见……也罢,天象已变,机缘难测了。我那徒孙就托付给你了,好好待她,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站起身来要走,犹豫了一下,他又道:“你想要的敲门砖,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快回家去吧。临别之际,老衲有一句话相赠,天道,即人道,子日,切记,切记!”

言罢,老和尚飘然下楼而去,只剩了李逸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李曦,再看看消失在楼梯处莫言老和尚的背影,怎么都猜不透他跟李曦之间的哑谜。

而李曦则面色愀然,正襟危坐,久久无语。!~!

第四十八章身有异香

第四十八章身有异香

从酒楼上下来之后,李曦始终处在沉思状态,李逸风不敢打扰,此时通玄先生张果的车驾已过,街道上已然又恢复了通行,李逸风便招呼了马车来,两人坐了马车回府。

来到家门口下了马车,门口那河南的李便第一时间过来,低声地李逸风和李曦道:“公子爷,李先生,咱们家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李曦闻言猛然一个警醒,刚才在酒楼上莫言大和尚可是说了,自己所求的敲门砖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要知道,老和尚居然能推测出国家将有大变动,也就是说,若干年之后的安史之乱他居然都能提前预测出来,而且人家又不是跟自己一样是靠着穿越来的优势知道的,这本事,可当真的是通天彻地神鬼莫测了,他的话李曦又岂敢等闲视之?

当下他收回悠远的思绪,提了提精神,问:“什么了不得的客人?”

李摇摇头,道:“人却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坐了马车来的,好神仙模样,来到之后就递了帖子,人不识字,就去送了给庚管家看,庚管家看了却是吓了一跳的模样,亲自出来迎接了让进去,庚管家还让的在这里候着,说是您回来了马上告诉他。”

李曦闻言点头,想来这来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庚新在把人迎进去之后,还特意安排人在门口截住自己,是不是要见来人,还要最终听自己的主意。

想了想,李曦道:“帖子可还在?”

李闻言一拍脑门,道:“在,在呢,人糊涂,这就回去拿,就在门上。”

李曦闻言便摆手命他去取,心里自己琢磨:在大唐时候,时俗重风仪,而且在这个刚刚经历过民族大融合的时代,确实是俊男美女层出不穷,不过能得一句“好神仙模样”评价的,可就不是单纯生得好看就行了,想来那来人的气派风度该是极为不凡的。

等到李匆匆忙忙的拿了帖子来递给李曦,李曦接过去一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李林甫。

怎么都想不到,莫言老和尚口中的敲门砖,居然会是他

这个人,即便是对历史没什么了解的怕也是耳熟能详了,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的十大Jian臣之而且他也是眼下这个时代的名人之中,李曦相对熟悉的一个人。

记得前一世的时候,也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反正是看到过一些替李林甫翻案的辩论,因为李林甫是玄宗皇帝身边的大Jian臣这个论调早已深入人心,对于他的罪过已经听的很多了,所以看到有人为李林甫翻案,李曦倒是很感兴趣。

李曦当时也就看了一下,并不曾在意,一直到穿越以后,随着他逐渐的融入这个时代,此前一些久远而疏忽的回忆,才又重新的被捡拾了回来。

那人推理说,唐玄宗是有识人之能的,这一点只看他此前任用的那些宰相,诸如姚崇、宋璟,诸如张九龄、张说等人皆有宰相之才就可知一二。

而且就在李白名声极大的时候,他也能清楚地看到李白这个浪漫主义的大诗人并没有什么政治才华,所以一直都不肯对他委以重任,所以有理由相信,他之所以任命并且重用李林甫为相,一定也是看到了李林甫身上的可取之处。

至少,李林甫不至于像后世评价的那样一无是处。

史称他任职宰相期间,“自处台衡,动循格令,谨守格式,百官迁除,各有常度”。可见他办事谨慎,纲纪严明,讲究效率。如果没有这一点,恐怕他也很难独揽朝政达二十年之久。

虽然李林甫依法办事的目的在于个人专权,但是完善立法,对于稳定封建统治秩序也起了一定的作用。所以说,对于盛世大唐的维护和延续,李林甫是出了力气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也只有他才能控制住各地藩镇的骄兵悍将们,这里面就包括安禄山。除此之外,连玄宗皇帝都不能,至于杨国忠之流,就是更不必提。

当然,李林甫之所以落下一个Jian相的骂名,自然也有其原因。他在担任大唐宰相的十九年间,搞得社会矛盾极其尖锐,几乎是一触即,李林甫死后,继任宰相的杨国忠又没有他的那份手腕和威望,这才使得安禄山趁唐朝内部空虚**,动兵变。

不过若是因此就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而且一棍子打倒,直接判刑为十大Jian臣之却也未免有些冤枉。

这些理论,李曦虽然未必就全部认同,但至少在他看来,人家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玄宗即便再老,却毕竟也是一代明君,能在他手底下担任近二十年的宰相,而且始终能把整个大唐捏成一块儿,他李林甫又怎么可能只是普通人物?

出于一个穿越者天然的心理优势,再加上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收服了杨国忠这等未来的大Jian相,所以李曦对于大唐的名人早就没有什么敬畏感了,而现在,随着他的实力一点点壮大,名声也一天大似一天,干脆还跟李适之张旭贺知章玉真公主这些人交上了朋友,连寿王和咸宜公主这等人物都敢不放在心上,对于大唐人物,他自然就更是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敬畏。

但是偏偏的,如果说当世大唐还有些许的几个人能令他产生敬畏之感的话,李林甫就绝对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有能力,未必需要敬畏,一个人擅Yin谋,也未必就值得敬畏。

可若是一个人不但能力卓异,而且还Yin谋阳谋个个在行的话,即便李曦再怎么是穿越者,却也是不得不敬畏三分了。

只是,他为何会成为莫言老和尚口中自己的敲门砖?

自己来到长安之后,可是不曾与他打过什么交道啊,手里拿着这份拜帖,李曦忍不住紧紧皱眉,心想:莫非是莫言老和尚在背后使了什么力气?

想一想,又觉得不对。

不过不管如何,这都是李林甫啊。这可是此后二十年间最受玄宗皇帝宠信的大唐宰相了,且不管所谓Jian臣之名到底是真是假,是后人的一门子批判还是时有误解,至少是作为生活在当下的人,李曦却是知道,李林甫做官多年,至今为止一直官誉极佳,能跟这么一个注定了会大有前途的人物搞好关系,自然是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想清楚这些,李林甫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过来的,倒是事一桩了。

李曦转把拜帖丢给李逸风,对李道:“客人在哪里?”

李躬身回答:“回公子爷,在前院正堂里,庚管家正陪着他说话呢。”

李曦摆手,“我去见见。”

见到李林甫的真人之后,李曦才知道李那句“好神仙相貌”并非虚夸,这李林甫生得仪容俊美,气度俨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颌下并无一根白须,几缕青髯,一袭常服,衬得他几若神仙中人,谈笑间微微颌,已是一派宰相气度。

只不过呢,两人见了面叙话毕刚刚坐下,李曦就反应过来,刚一见面就觉得有股味道不对,此时貌似不在意的深呼吸,才闻出来,空气中微微有一股狐臭味道。

李曦好洁,不管是蜀州的武兰杨花花,还是身边的莲莲和妙妙,都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身边器物无一不是极为讲究,尤其忌讳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甚至在平日里,家里还总是熏上一炉香,所以平常日子里,这正堂里总是气息芬芳的。

此时天已秋末,人们出汗减少,衣服又渐次变厚,所以人体的气味基不会传出来了,且恰逢万物凋落,那抹深秋味道,已然足以令李曦神往,所以最近这些日子里,室内便没有再熏香了,可即便如此,这正堂内毕竟还是留了些芳香气息的,却不想只因为李林甫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竟然就可以闻见狐臭味了,可见李林甫的味道有多大

堂堂的千古Jian相,居然有狐臭?这叫什么事儿啊

想明白这个,李曦就是不由得有些错愕。

但是转而一想,凭什么千古Jian相就不能有狐臭?谁规定了做宰相就一定不能有狐臭?

这么一想,李曦又是忍不住想要自嘲。当下他这脸上先是一下愕然,然后又是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样子,顿时便落入了李林甫的眼中。

话说,李林甫是什么人物,忠Jian放到一边不说,单论智商,绝对是纵横几千年中国史都能排进前一百名的人物,若放到当下的大唐,排进前三不好说,前十肯定没问题。眼见李曦脸上的表情变化,再联想一下刚才李曦的鼻子似乎一直在耸动,顿时这位未来的Jian相大人就心中了然了。

只不过知道之后,他脸上可是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相反的,他竟是微微有些得意,道:“不满子日先生,某自幼便身有异香。”说完了便是淡淡一笑。

李曦听了就是一愣,尼玛,这叫身有异香?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来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道消息,据说武惠妃之所以受宠之极,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身有异香。

可是,没人告诉过我啊,狐臭就是你们口中的异香吗?

第四十九章狐臭宰相

第四十九章狐臭宰相

这会子听李林甫说他自己身带异香,再看他一脸自矜的笑容,似乎是正在等着李曦奉承两句,当下李曦就忍不住的心想:幸好啊,我家兰儿虽然也是姓武的,而且还跟那武惠妃是姑侄,但是却并没有身带异香,不然……

他在心里抹了把冷汗,旋即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心里急得不行。

话说在记忆中的历史上,杨玉环杨贵妃那是在武惠妃之后得宠的,而且她和武惠妃一样,都是专宠十几年,由现在的情况看,如果武惠妃身带“异香”的事情属实的话,是不是可以说明唐玄宗特别喜欢这个味道呢?那么,是不有又可以顺着推导出,其实杨贵妃女士也是身带异香……好吧,其实是狐臭的呢?

一想到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杨美人居然身上有狐臭,李曦就是忍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忍不住立时的就要打个哆嗦。这个……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让自己这个自穿越以来就对她念念不忘的崇拜者情何以堪啊

不过转念一想,杨玉环咱没见过没闻过,花奴可是抱过多少次的啊,花奴身上可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异香”,而且出于对杨美人的关心,此前在蜀州共处时,自己曾拐弯抹角的打听过好多次有关杨玉环的一些零碎情况,想来以唐朝人以狐臭为异香的审美情趣,如果杨玉环也是身带“异香”的话,想来花奴自该是说到的,但是自己却没听她提过。

如此看来的话,杨玉环女士应该是没有狐臭的。

想明白这一则,虽然心里并没有十足把握,却还是多少的松了口气。

旋即,他却又是忍不住心中苦笑,话说,自己连杨玉环的面都没见呢,却先担心人家有狐臭,这个……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

话说他脑子里心念电转一般闪过这许多的念头,归总起来时间也不过就是一瞬,这当儿李林甫说完了自己“身带异香”,便等着李曦说话呢,却见李曦久久无语,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惊,一会儿颓,一会儿又是喜,当下就看得李林甫有些纳闷。

不过也不等他说什么呢,李曦就已经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思绪里抽身出来了,当下里看看这位身带狐臭的未来宰相,李曦不由得就是笑了笑,这心里的优越感简直是油然而生。

其实李曦也知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情趣和审美观念,其中并无谁高谁低之分,这就好比现代的很多历史学家批评明清时代的文人喜欢女人脚一样。

到了现代社会,女子不缠足,讲究天足,讲究女Xing解放,久而久之,人们欣赏天足的美,便转而批判脚,认为古代时候人真是恶心,那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居然还能那么喜欢,居然还有不少文人喜欢拿脚女人穿的绣花鞋盛酒杯来行酒,且引以为文人雅事,真真是恶心到了极点,也变态到了极点。

其实呢,仔细想想,古代人不傻,他们之所以喜欢脚,而且是整个社会集体的,延续几百年的一致喜欢,肯定不是没道理的,而且事实上来说,也不能老是举出老太太的脚很臭之类的例子来驳斥古代的三寸金莲之美。

再说了,现代社会延续了女为悦己者容的思维,女人大量的穿高跟鞋,那个东西对人体的伤害也是极大,短期内不显什么,时间长了,他甚至可以导致人的内脏移位。

别的不说,很多刚刚怀孕的女人就肯定会收到医生的警告,怀了孩子,不要穿高跟鞋,容易导致流产所以仔细想想,其实这穿高跟鞋,跟古代社会女人裹脚相比,虽然对女Xing身体的伤害程度不尽相同,但究其本质,却是一回事。

所以,这就是一个审美观点和审美情趣的不同罢了。

只不过呢,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心里也清楚其实人家唐朝时候人以狐臭为异香,也并不比现代社会以法国香水为顶级奢侈品低俗到哪里去,但思想观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转变的?所以不管道理是否懂得,李曦心里都是忍不住的要胜出一份高高在上的感觉来——

原来大名鼎鼎的十大Jian臣之一口气当了十九年宰相的一代Jian相李林甫身上是有狐臭的啊还异香呢,我竖起中指鄙视你

这个感觉,无以言喻。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话说,李林甫那是何等人物,政治能力姑且不谈,只论对人心和人Xing的观察,论识人之能的话,当今天下之中,他可绝对是能排进前三的人物,不然也不可能上面得到玄宗十九年如一日的信赖,下面又能压服的满朝上下包括那些骄横的节度使们连半个屁都不敢放了。

所以,以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李曦笑容里的那一抹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是,他可不知道李曦其实仅仅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狐臭所以才鄙视他的呀,在他看来,在身带异香可是很牛叉的一件事情,别人想有还得不到呢,所以当下里都不用李曦说什么,察觉到他脸上神情的变化之后,李林甫这心里顿时就变得审慎了许多。

他忍不住心想:这李曦,果然是名不虚传哪

自己的身份可是堂堂的吏部侍郎啊,亲自屈尊前来拜访他一个国子学的子,一个从九品阶的奉礼郎,他非但不说客气尊敬之中微有紧张,反而竟是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而且还面带一副自信与自得的表情,这个……

话说,如果李曦只是一个所谓名士的话,那么他这副样子落在李林甫眼中,大概也就是狂生一流人物了,但问题就在于,李林甫此前可是从武惠妃手里得到过李曦那份奏章的抄本的,而且在他看来,李曦那奏章写的,堪称是鞭辟入里,简直就是读之令人汗出如浆。

所以他心中深知这李曦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做的好诗的名士而已,他是有真才实学的,甚至于他的才学就称经天纬地亦不为过。有了这么一份才学和本事做底气,再有偌大的诗文名声相称,于是在李林甫看来,眼前的李曦这副做派,非但不是什么狂生之属,反而可就是有气度和有风范的智者形象了。

脑子里闪电般想过这些东西,李林甫的坐姿顿时就收敛了不少,如果说方才他还是带着一股子骄傲而来,本意是来提拔和拉拢李曦的话,那么现在在他的心里,已经至少退步到了合作的程度了。所以,他的胸微微收回去一些,腰微微的塌下来一点,脸上的笑容也微微的谦逊了一点。

要论对自己的控制,论到对气氛的把握,李林甫堪称大师,就这么很不起眼的几个变化,却立时的就让他看上去更加人畜无害了许多,一脸谦和的笑容对着李曦,不像是来提拔和拉拢的了,已经变成了一种寻找盟友的感觉。

李曦固然自诩有智,但是比起李林甫这等人物来,他毫无疑问是差得远了,所以一直到现在,李林甫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他自己的心理微调,李曦还一无所知。

不过呢,他到底不是蠢人,虽然没能从这些细节上把握到什么,但是李林甫一开口说话,他却还是很敏锐的把握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两人有那么一会儿相对无言之后,李林甫问:“子日先生对林甫此来,似乎毫不吃惊?”

也难怪他会有此问,李曦此前跟他不熟,简直没有一点交集,而李林甫又身居高位,这么突然的拜访他,换了谁是李曦,怕都要的惊讶一下。

可惜,李曦早就有了莫言老和尚的提醒,这心里的震惊早在路上就已经消耗掉了,如果说有震惊,那就只是在震惊于莫言老和尚果然是神机妙算罢了。

是以当下闻言,他洒然的一笑,“大人此来,想必是为了曦出仕之事?”

李林甫闻言大惊。

他可不知道李曦已经得到过莫言老和尚的提醒,虽然以他的聪明,对于李曦上奏章的用心早就揣摩的一清二楚,而且他也知道,李曦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一块敲门砖,也好早日上位出仕一展抱负,但是在他看来,自己这才刚一登门,李曦却是马上就已经推测到了自己的来意,这份智慧,可就真的是了不得了。

是以当下闻言,他心中的态度不由得再次微调。

微微的吃惊之后,他很不自然的笑笑,马上就把心中准备已久的说辞统统抛弃,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大才也,大智也,林甫不如。今林甫欲与先生结为知己,彼此以为朝野奥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曦微微一笑,此时他自然是已经把握到了李林甫此时的态度,因此当下他微微一笑,“便是如此。若得林甫公力荐,曦自是不敢或忘。”

这会子,虽然李曦很是好奇,无缘无故的,他李林甫到底是因为什么看中了自己并且愿意推荐自己出仕为官,但是察觉到李林甫的态度一变再变,态度越放越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李曦还是下意识的明白,这肯定对自己有好处,所以,他便干脆忍住心中好奇,只是在那里装神仙,并不问。

李林甫有备而来,虽然态度一再微调,但事情还是那么个事情,而李曦也是有备而来,这事情又是他盼望已久的,所以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畅谈许久,彼此都心满意足,然后李林甫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他转过身来,微带些敬畏的看着李曦,道:“子日我弟这些日子里可准备一二,以免到时御前问答之时惹了陛下不快,至于方向么,愚兄以为,或许应该侧重一下民生,尤其是……嗯,粮食。”

第五十章如山之重

第五十章如山之重

如果只是简单的读书人,不管是晋原县县学的学子,还是长安国子学的学子,李曦都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去接触一些时务事项的。

但是,别看他穿越过来才只不过半年时间,但是他既曾出任晋原县主簿,主持过救灾事宜,又自己开了酒庄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更是几乎是每天都要跟粮食打交道,所以对于这个关乎国计民生的问题,自然算不得外行。

自春天开始,剑南道大雨不止,来到长安之后又知道,不止剑南道,包括长安所在的京畿道,乃至于往东洛阳所在的都畿道,乃至于河东道、河南道等地,今年也是雨水纷纷不止,似乎开元二十一年注定了是一个大水淋漓的年份,整个国家到处都在闹涝灾。

到处都是下大雨,自然就影响了粮食的收成,不过一来朝廷救助及时,二来此时的大唐绝对堪称富庶,各地粮储基数都不低,所以这场蔓延全国而且时间极长的大水灾,还并没有造成什么太过恶劣的影响,要说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粮价的节节攀高了。

李曦素来是个甩手掌柜,即便是在晋原时,他也只是负责一些大政策的决策,家中日常生活开支等事,先有武兰,后有阿锦负责,家中就那些固定的丁口,即便要有所储粮,上下也不过就是几万,最多十几万钱的事情,眼下一日比一日财大气粗的李曦自是懒得过问。

只不过因为牵涉到废粮地种菜之事,需要向种菜的百姓和县府补足大量的米粮,而且家中所开设的酒庄子每日消耗的米粮也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柳荣和三叔他们几乎每隔些日子就会有一份汇报,其中粮食价格就是极其重要的一项,所以在来长安之前,李曦对于剑南道的粮价一直都还是保持关注的。

一直到他动身离开晋原到长安来之前,即便遭了灾,却因为府县两级平抑得力,因此晋原的粮价一直都是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波动,一斗米至高也不过就是十六个钱,低的时候更是只如往常一般在十二个钱或十三个钱之间浮动。

但是在李林甫走后,李曦把府中管理这些日常事务的庚新找来一问才知道,长安的情况却远非如此。

据庚新说,在正常年份,长安的米价大概维持在三十到四十个钱一斗的价格上,但是今年关中久雨,米价腾贵难下,现在长安城中的米价已经攀升到五十到五十五个钱才能买到一斗米的地步。

听到这个结果,李曦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长安乃是天下之都,米价高昂一些自然也属正常,但是贵到这个程度,可就有些异常了。

长安城中固然多得是有权有钱的人家,可以说,粮价是三十个钱一斗还是六十个钱一斗,对他们来说都无甚要紧,因为他们即便不是吃国家粮饷的,也都不缺那几个买米的钱,但是要知道,即便是长安城里,也是以普通人居多的。

正常人忙碌一天,所得不过三四十个大钱而已,至于那些做商贩的,收入会略高,却也至多不过几百个钱,正常之家,就以五口计算,三四天怕就要吃掉至少一斗米,也就是说,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一天收入几十个钱,光是粮食,就得花去十五个钱左右,这可是一份绝大的开支了。

怪不得有人说,长安居,大不易,看来不光是房子价格高,这米价也是贵的离谱。

想到李林甫临走之时满含深意的提到粮食问题,又从庚新嘴里粗略的得到了一些关于长安米价的消息,李曦心里便隐隐约约的有些了解了。

大概是李林甫不知从哪里了解到,玄宗皇帝对于长安的粮价居高不下早就有所不满,再加上他又知道自己在晋原时颇有经济之名,所以就想到了让自己去梳理粮价?

一念思及此处,李曦再也无法安坐。

要知道,历朝历代,平抑物价疏导市场都是一门了不起的大学问,当然,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都因为地位特殊,历来物价更是习惯Xing的居高不下,又是难中之难。更何况李林甫想要举荐自己去处理的,还复杂难缠的粮食价格问题?

看日头知道这会子苏晋应该下职了,李曦便叫人备了马车,直奔苏府。

苏晋刚刚从吏部下了职到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听见李曦来了,便命人把他引进来,自去换了家居常服,这才过来陪李曦说话。

李曦所来只是为了粮食的事情,所以便开门见山。

听到李曦问粮价,苏晋立时的就是眼睛一眯,似乎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不过他却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是根据李曦所问,据实的回答了一番。

苏晋居官多年,其中光是在长安做官就有前后十几年,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官居高位,所以同是一个粮食问题米价问题,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却是立刻就比庚新这个管家的境界大了不止一倍两倍,而且论事之细致,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经他一说,李曦立刻就基本上把握住了长安米价腾贵的原因之所在。

长安米粮价高,先就是因为供应不足。

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号称沃野千里,其实可供耕种的田亩有限,而且历经千年的开垦和耕种,地力渐渐趋于贫瘠,产出不高,即便是大唐立国以来,积极地修缮了很多前朝留下的水利工程,极力的引导百姓们务农耕种,但是仅靠关中地区的产出,扣除了百姓们自己的口粮之后,仍是根本就不足以供应长安城中所需。

而且长安地处关中平原,往西、往北,都比关中地区还要贫瘠,自给自足已是不易,根本就不可能给长安提供太多过剩的米粮,往南的剑南道倒是富庶,但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转运极其艰难,所以基本指望不上。

而往东呢,东边不管是河南道还是淮南道,乃至于再往南的江南道,都是富粮区,自然是有实力支援长安的,而事实上,朝廷每年都有漕运从江淮之地运达长安。

但是东边的米粮要想运到洛阳容易,要想进长安,却是极难。洛阳至长安,七八百里路,其中大半都是难行的山路,殽函天险,神惊鬼愁,若是走6路,几百里路走下来,运输的行脚费之高昂,倍于米价,非官府所能承受。

而若是走水路,又实在是太过艰难。

黄河经由河东道过来,在风陵关、潼关之地突然一个九十度的大直弯,改道向东,一路约二百许里,奔往三门。

三门,即三门峡。又称三门山或砥柱山。

三门峡谷,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地势险要,河心有两座石岛把河水分成三股,分别称“人门”、“鬼门”、“神门”,故曰“三门峡”。砥柱正对三门,河水夺门而出,直冲砥柱,然后分流包柱而过,故曰“中流砥柱”。亦号称三门天险。

可想而知,有了这等天险做阻,东边有再多的米粮,却也是无法运到长安来的,即便是眼下每年江淮过来的漕运,在经过三门的时候,仍是事故频,动辄船沉人亡。

因此,虽然东边有的是粮食,但是隔着一个三门峡,长安的居民却只能是坐在高昂的粮价望穿双眼了。路况如此,叫人徒呼奈何。

苏晋虽然不是户部官员,不过他博闻强记,对于一些重要的数据倒是有印象的,据他说,每年从江淮之地运抵长安的米粮,在高宗武后时期大约只有二十万石,开元以来有所增加,却也不过每年四十至六十万石,可以说,对于长安的百多万人口而言,这一点粮食,也只好算作杯水车薪。

而与此相对应得,则是第二点,那就是长安的人口增长问题。

关中地区,乃至于大唐全国能够提供给长安的米粮就是只有这些,在国朝定鼎初期,长安还没有那么繁华,这些米粮自是够用,但是随着国家一天天强盛,长安作为天子之都,地位越来越显赫,外来人口极多,再加上关人口滋生,百余年间,长安城的人口从当年的二十来万,一跃突破百万,至今已经是百万不足以囊其数了。

别的不说,只是苏晋提供的一份对比,就可略窥其中一二。

据他说,太宗贞观年间,朝官至少时只有六百四十二人,吏部有册可查的,但是到了当下,去年,也就是开元二十年的时候,吏部的统计数据是长安城内的朝官已达一万七千六百多人,较之太宗时多出近三十倍

所以近十几年来,长安城内屡屡粮荒。早在二十四年前,中宗景龙三年(即公元7o9年,作者注),关中地区曾遭遇大灾,当时的文武大臣就曾建议中宗迁都洛阳,中宗当时便怒道:“岂有逐粮天子耶?”可见当时的长安缺粮到了什么程度。

而时至今日,即便玄宗皇帝以天子之尊,仍是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迫的带着一大帮朝廷大臣远足跋涉的到洛阳去“就食”,习惯了做一个“逐粮天子”了。

如果李林甫所说的粮食一事不是虚言的话,一旦他真个的举荐了李曦出任相关方面的官职,那么很显然,这一摊子将马上就压到李曦的肩上。

一百万人的吃饭问题,如山之重。

第五十一章觐见

第五十一章觐见

开元二十一年秋,九月二十四日,上午。

李曦正式得到了内侍省传召,着从九品奉礼郎李曦三日之后于南熏殿觐见。

对于一个只有阶位的从九品官来说,能够面见天子,这可是特殊的恩典了,要知道,即便五品官员,想要见到皇帝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而且要见皇帝,并没有那么简单,李曦换了自己的官服之后便随着内侍省的一位黄门一起到了宫城之内的礼部,在礼部一位主事的指导下,花了三天时间不厌其烦的学习礼仪,见了皇帝,当如何站、如何跪、如何唱诺,如何应答等等,都有统一的制度和礼仪规范,要见皇帝,这些东西必须要学会,而且要掌握熟练。

世人皆说皇帝乃天子,真龙之身,身上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龙威,沛莫能御,令人感之胆寒,若无礼仪和制度提前规范一下,很有可能会导致面君者举止失措,而君前失仪,又将是一桩不的罪过。

李曦虽然虽然不信什么皇帝是龙的说法,不过他也知道,久居上位者,身上确实会有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威严,而且自己对于唐朝的官员礼仪一向不太了解,以后要做官,这些东西自然是免不了要学的,因此借此机会学习一下,倒也不是坏事。

练习了三天之后,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内侍省再次传旨,李曦可以觐见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之后,李曦就来到兴庆宫外,在内侍省黄门的引领下,来到兴庆宫内南熏殿一侧的一处偏殿内等候。

同时在这里等候觐见皇帝的,自然不止一人,只不过他们大多都是即将赴任的外地刺史或者别驾长史之类的地方要员,再不然至少也是京中的一些散职,而且他们也和李曦差不多,其中不少人大约都是第一次面圣。

此时即将面圣,大家心里都有些紧张,再说了,这里可是兴庆宫,即便这处偏殿之内,也有几个内侍在,因此大家自然都是各自坐在各自的凳子上,彼此谁都不敢交谈。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被黄门带了去面圣,时间不知不觉的就中午了,皇帝也要吃饭,这官员们面圣,自然是就此暂停,一些跟李曦一样还没轮到的官员便只好继续坐在偏殿之内等候,这时候,即便是偏殿之内的几个太监也都出去吃饭了,众官员却只能饿着肚子。

不过还好,即将面见皇帝的喜悦足以大家的精神高涨到暂时忽略这些事。

毕竟能走到高位,进而出任中央大员者是极少数,此时大唐域内黎庶以千万计,能做官的也不过就是只有那么十万人不到,而且在这十万人之中,大多只是官儿,能做到一地刺史,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对于大多数外地官员来说,做到刺史,才有资格在上任之前面见皇帝,可想而知这对于官员们来说,是多大的荣耀。与此相比,饿一顿肚子,真的是不值一提。

但是李曦不行,且不说他前世的时候在电视新闻里面早就见惯了国家领导人,而且在那个时候,唐玄宗作为一个千年之前颇有花哨传说的皇帝,还是大家**乐于讨论的一个,所以在李曦心里,其实对于玄宗皇帝是没有多少敬畏之感的。

他固然也知道即将面圣,而且这次面圣将是自己来到大唐半年之后最大的一次人生转折,但是,肚子饿了就是饿了,这不是什么面圣就能填报的。

可是不管怎么饿,总也没有现在出去吃饭待会儿再回来的道理,因此他只好坐在那里暗自后悔,早知道该让人准备点零食果子之类的带过来充饥。

不过李曦没有提前想到这个,不代表别人也没想到。在等着觐见的这帮人中间,或是得了旁人的提醒的,或是自己有过类似经验的,便都自己在袖管里藏了些吃的进来。

刺史李曦偷眼看看周围,果然就见有人已经偷偷地从袖管里掏出一些食品来开始吃,若在往常,这些胡饼啊蜜饯之类的东西,李曦是不太喜欢的,但是这时候看人家吃的那么香,他还是不知不觉就眼馋的了不得。

要知道,他可是卯时三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就吃过早饭过来等着觐见了,而且因为多多少少的总有一些紧张,早饭没吃太饱,到现在天近午时,肚子里可是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不过呢,看着一个个平常都难得一见的绯袍官员们在那里遮遮掩掩的偷吃东西,倒也算是一景。寻常之人谁能知道,这些走到地方将是封疆一方的地方大员,竟也有这般做人物之事的时候呢?怕是除了在此地,一旦走出长安城,他们的架子立刻就会摆得比谁都高吧。

因为大家相互之间无人交谈,所以偏殿之内静得厉害,只能偶尔听见有咀嚼食物的声音出,另外一些也跟李曦一样并没有准备的官员也是一个个饿得饥肠辘辘,却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幸福地偷吃着,无奈地翻着白眼,心里腹诽,这等人,也不知怎么做到五品官的,一点官仪都不讲,真真是丢人之极。

其实若是有人肯分润一块饼子给他,他还指不定要怎生感谢呢

就在这安静之中,突然有一个黄门迈步进了偏殿,于是众人诧异之余,那些吃东西的赶紧就把食物重新藏到袖管里,抹抹嘴,一个个正襟危坐。

那黄门在众多官员之中找寻了片刻,然后才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李曦,就这还是因为身处一堆绯衣之中,李曦那身绿色的官服委实的有些惹眼。

于是那黄门赶紧走近来,恭敬地道:“敢问可是李曦李大人?”

李曦站起身来抱拳,“正是下官,见过黄门。”

众多官员听着两人的对答,面面相觑。

李曦自知官位低,所以来了之后便坐在最角落里老老实实的等着,他从来都不太愿意在这种时候出什么风头,所以这满屋子的刺史大员们便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即便注意到了,见他一个绿袍的官儿居然也坐在这屋子里,大不了也就是吃惊一下罢了,断断不会往心里去。甚至是直到这会子才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李曦。

谁都没有想到,这黄门竟然是来找李曦的,而且看那黄门对李曦的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谦恭。因此大家不由得纷纷扭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曦,心中好奇之极。

要知道,任凭你官儿再大,来到这兴庆宫里,却也不过还是一个土鳖官儿罢了,这宫里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监,也断断没人敢于招惹,而事实上,别看这里的太监们本身什么都不是,但是他们呆在这宫里,那可是自来就见惯了朝中大员们的,如眼前帮着穿着绯衣的刺史们,搁在地方,那是灭门的令尹,在这里,他们却还有些瞧不入眼。

所以,从一开始,这些前来传旨带人觐见的黄门就一个个都是昂着脸鼻孔朝天的,一副混不拿这帮刺史啊别驾啊之类的当回事的架势,几时曾见过他们这么客气的跟人说话?

当下就在众人吃惊的时候,却见他黄门对着李曦已经越的捧起了笑脸,道:“李大人,请吧,皇上召您一起用膳。”

现场突然静得可怕。

众多官员们仿佛被集体石化了,一个个只是瞪大了眼睛,甚至就连李曦也是吃了一惊,当下只是微微地张着嘴,却是好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现场也不知是谁,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大家才蓦地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余,一个个都面带恭敬与羡慕地看着年纪轻轻一身绿袍的李曦。

李曦回过神来,赶紧冲那黄门拱手,道:“有劳黄门带路了。”

那黄门连称不敢,然后便转身在前带路,李曦整了整衣服,随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两个前后脚刚出去,这边偏殿里便轰的一下子好像炸开了一般。

“这位兄台,你可知道那身穿绿袍的官儿是何许人物?”

“呃……这个,本官也是大前天才进长安,在外地居官多年,说起来最近一次到这长安城里来,还是十三年前本官中举的时候,因此,这个……本地方物官吏,委实的也是不熟啊,只是听刚才那黄门称呼他李曦李大人,不知道却是身居何职……”

“哎呀,这么说来咱们倒是差不多,本官也是十几年前来过一次长安……兄台可曾注意,刚才那李曦看去简直年轻的不像话,以本官看来,大不过十**岁,看他着装,也不过八品九品,怎的竟是如此得天子恩宠?竟然召他一同用膳这个……”

安静了一整个上午,哦,不,应该说是自打建成以来一直安静之极的偏殿里,众多等待觐见的官员们此时已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普天之下最尊贵者,天子一人尔。为官一生,能有资格被皇帝赐宴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殊荣,至于跟皇帝陛下一起用膳,这可是只有极个别的朝廷股肱之臣才能享有的特殊礼遇了,而且即便是他们,这等恩遇也是极为难得的,一朝受此恩遇,便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荣誉加身

远了不说,就说本朝开元年间,陛下即位至今已经二十一年,先后任宰相者便已经有十二人,但是就在这二十一年之间,能得到跟陛下一起用膳这等殊荣的,满打满算,不过姚崇、宋璟、张说此三人尔而且他们得到这等殊荣的时候,还都是在年老致仕的时候,为了答谢老臣的一生辛苦,皇帝陛下这才赐宴,并且与之一同用膳,以示恩遇。

但是眼前这身穿绿袍的年轻人才多大?看样子不过十**岁而已,而且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官,却居然得到这等殊荣

大家都是做官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自然知道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得到陛下如此看重和恩遇代表着什么,别看人家眼下只是八品九品的官身,只怕眨眼之间就可望扶摇而起了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怪不得那黄门对他说话的时候竟是客气到那个程度

早知如此,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刚才在殿内的时候,就该凑过去跟他套套近乎的,这等人物,哪怕是死皮赖脸的,也该在他面前混个脸熟啊

这时节眼看着李曦随在那黄门的身后扬长而去,众人眼中真的是又羡慕又嫉妒,一个个只是道:“刚才本官在此静坐养神的时候就看见这位李曦李大人,当时本官就觉得,此人面相清朗,气度俨然,将来定非寻常人物,果不其然,想来这位仁兄竟是陛下看重的,只怕转眼就要大用了……”

“是啊是啊,刚才本官也觉得,这位李曦李大人单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就可见雍容气度,定非寻常人等啊……”

一时之间,这偏殿之内乱糟糟的,直若李曦在蜀州创办的蔬菜市场一般。

两个在门口值守的黄门此时听着殿内的议论纷纷,不由得就撇撇嘴,心想,这帮土鳖,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过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却也是忍不住道:“这位李大人,怕是要大用的了,我可是听说了,咱们咸宜公主这些日子一直闹死闹活的,说是非他不嫁呢,可把惠妃娘娘给愁坏了,想来这位是少不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前程了”

另一个闻言则是忍不住鼻孔出气,“你知道什么驸马都尉?你见过驸马都尉是有过这等殊荣的?跟大家一同用膳啊,你见过么?叫我说,这可不是一个的驸马都尉就能有的,据我所知啊,这位李曦李大人,那是要拜相的……”

“不是吧?李大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能拜相?”刚才说话的那人听着这话实在是匪夷所思,便忍不住提出反驳。

这但凡喜欢嚼嘴皮子的人,大多有个毛病,那就是自己扯出谎来,无论如何瞎掰,都容不得人反驳自己,不管找什么理由,总之要让自己谎言被人相信才罢。

因此那人闻言便道:“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了,最近一段时间,韩相公和萧相公都吵成什么样子了,大家早就不耐烦了,别看这李大人年轻,资历又浅,眼下似乎是不够资格拜相的,但是你敢保证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人家还不能拜相?”

另外那人一听这话,似乎倒有几分道理,便不敢反驳了。

于是那人便继续得意地道:“你才刚到南熏殿几天呀,见识不免浅了些,平常该多看多想多寻思,这里头的道行,深着呢”

说着说着,他来了瘾头,往殿里殿外瞄了几眼,见左近无人,便紧走几步凑过去,声地附耳道:“知道么?大前天该我当值的时候,就在南熏殿里伺候,那会子正好大家批奏折批累了,跟大将军说闲话,其中就提到了这位李曦李大人,你知道当时大家说了什么么?”

“当时说到李曦,大将军便把这李曦近日的动静一一禀报,大家听了之后良久无语,然后才对大将军道,‘朕幼读三国志,曾感慨郭奉孝之早殇,他死了之后,曹操便曾对人道,朝中重臣,皆与孤年齿不相上下,唯奉孝于我,是以孤欲托孤于他,谁知竟夭于今日’以朕观之,李曦之才,与郭奉孝或有可观。”

这里头一牵涉到古书,那另外一人就听得有些头大了,是以听完了之后,他有些迷迷糊糊的不解,另外一人看他那表情,便“嗨”了一声,耐心的解释,“你想啊,曹操想托孤给郭嘉,郭嘉没等到时候就死了,于是大家引以为憾事,而现在,大家拿李曦李大人比郭嘉呀,你想想,这里头是什么意思?”

那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惊呼出声,“哎呀,这么说,他竟是真的要拜相的?”

他这一声咋呼,刚才还乱纷纷的殿内突然就奇迹一般的安静了下来。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赶紧各自回去站好了,再也不敢说话。

他们却不知道,就刚才那一句惊呼,传到偏殿内那些等候觐见的外地官员们耳中之后,会给朝野上下造成怎样的震动。

南熏殿内,李曦在黄门的导引下碎步迈步上殿。

黄门唱诺,“启禀陛下,剑南道蜀州人氏、从九品奉礼郎、国子学学子李曦求见。”

李曦支起耳朵听着殿内的回应,只是听到一个略微有些尖细的嗓子道了声,“上殿,赐宴。”然后那黄门便弓着身子转过身来,然后面对李曦,他挺直了腰,再次唱诺,“传,从九品奉礼郎、国子学学子、剑南道蜀州晋原县李曦,觐见着,赐宴”

李曦朗声叩谢皇恩,然后才在黄门的手势引导之下迈步进殿。

南熏殿内光线充沛,并不像李曦想象的那样充满暗压的气息。

仔细想想也对,这可是皇帝日常起居坐卧的地方,第一个目的自然是要让皇帝住的舒服,就为这个,也不可能弄得跟森罗宝殿一样。

李曦碎步进殿,初时有些不太适应殿内的光线,不过几步之内,他已经能够看清大殿两侧罗列的宫女和太监,而且就在自己的前方,大殿的正中央,一张朱红色软榻上坐着一位看去威武之极神采奕奕的中年人。

心里知道那就是玄宗皇帝了,于是李曦快走几步,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玄宗皇帝看见他进来了,便呵呵地笑着起身,“李曦,李子日,起来吧,来到长安时间也不短了,觉得长安城比之你们那蜀州如何?”

这问题问的,没问一样。

不过李曦可不敢怠慢,当下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想了想,这才谨慎地回答道:“大唐治下,一样的繁华。只不过,长安乃天子之都,天下万民景仰之地,要论起繁华来,蜀州鄙远之地,自是无法相提并论。”

玄宗皇帝闻言哈哈大笑,指点着李曦,道:“果然滑头”

然后他道:“你走近些,叫朕好好看看。”

李曦闻言应诺,硬着头皮往前又走了四五步,距离殿陛不过几步之遥,然后保持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身前几步之处的地面。

见到千古一帝的玄宗皇帝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是李曦还真是没感觉到什么沛莫能御的龙威,甚至在玄宗皇帝李隆基打量自己的时候,他还偷偷地抬眼看过去一眼。

刚才光线不好,有点走眼了,玄宗皇帝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估计也得有五十上下了,只是体魄雄伟,虽然五十上下了,看去却仍是威武至极,倒是颇有人主之气。

打量了李曦一会子,玄宗皇帝李隆基点了点头,叹息道:“果然一表人才,果然是一表人才啊,朕是早就想召见你了,只是事情冗杂,以至于一拖再拖,直到今日。”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摆手淡淡地道:“来人哪,赐宴”

喊一声赐宴,自然就有人搬来了绣凳和几案,就放在殿内一侧,然后,便见几个宫女踩着云步走进来,李曦和玄宗皇帝李隆基一人一份,都布置在了各自面前的几案上。

玄宗皇帝命李曦过去坐,李曦跪下道了谢,这才好奇地走过去,搭眼一看,忍不住就是嘴角一抽。

尼玛,皇帝老子请客,就一人一碗面条?

明天再写一章,第三卷就结束了。

这一卷写下来,褒贬不不过我自己还算基本满意,李曦总算是开始走向全国大舞台了,这是一个开始,很必要的开始。

下面,要开始做官啦

嗯,整个七月,有效字数只有十二万六千字,吾深以为羞耻,本月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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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转运,转运(第三卷终章)

第五十二章转运,转运(第三卷终章)

这时候毕竟是当着玄宗皇帝呢,李曦脸上不敢带任何表情,就连那抹想要抽搐的笑容也藏得紧紧的,他躬着身子过去坐下了,悄悄抬头看玄宗皇帝,却见他也正瞧过来呢,当下与李曦眼神一对,他便笑道:“朕的家常饭,你莫嫌简慢。”

这时候李曦很想按照礼部那位主事教的那样赶紧起身走到一旁跪下,然后痛哭流涕的表演一番,诸如“臣,不敢,得陛下赐食,臣感激涕零,虽九死亦难报陛下隆恩”之类的Rou麻话也给他弄上一箩筐,反正就是拍马屁嘛,真要说起来,这种话还真是没人不会说。

但是,那个得要求脸皮有着一定的厚度啊,显然,李曦不具备这个条件,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关键时刻,脸皮必须要厚起来,你不表忠心,人家怎么知道你忠心呢?但是临到此时,他却还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当下里犹豫了片刻,他慢慢地涨红了脸,低头道:“臣,谢陛下赏赐,臣……臣感铭五内……”

玄宗皇帝笑笑,不以为意,他还以为是李曦有些紧张所致。像这样第一次觐见的人,出现这种紧张到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可是数见不鲜了,更何况李曦才那么点年纪,不够老成也是人之常情,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这时候,一直站在玄宗皇帝身边一言不的一个高大内侍突然开口道:“李茂才,这是陛下最喜欢吃的冰玉冷淘,旁边那是樱桃毕罗,也是陛下最爱吃的,都赏你品尝了。”

茂才,又称茂材,是汉代的一种察举常科,西汉时原作秀才,到东汉时因避光武帝刘秀的讳而改为茂才。茂者,美也。茂才者,有美才之人也,即优秀人才。到了唐代,这个词也还一直在被沿用着。

眼下李曦身上的一个芝麻官,在玄宗皇帝和高力士面前,自然不好称大人,因此高力士便称呼李曦为茂才。李曦先前乃是晋原县县学的学子,此后又是国子学的学子,不过却一直不曾考中过什么国家的功名,因此拿茂才来称呼他,倒是比较恰切。

当下李曦闻言一边心里腹诽,一边抬头看过去,然后想起礼部那位主事的提醒,他就知道这个个子高大的内侍,应该就是连玄宗皇帝都称呼他为将军的高力士了。

有唐一代,著名的大太监呀

虽然心里对于玄宗皇帝赐宴居然就拿出一碗凉面条加几个饼子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眼下可已经是秋末了,转眼就要进冬了,居然还是吃凉面条……但他闻言还是赶紧道:“臣多谢陛下厚遇,呃,多谢将军提醒。”

他说完这句话,玄宗皇帝便摆摆手,“用膳,用膳。”

在礼部接受培训的时候,那位主事压根儿也不会想到李曦居然会被赐宴,而且还是被赏赐跟皇帝陛下一通用膳,因此他不曾说过,不过李曦在师从周邛之后,倒是从他那里学到过一些类似的礼仪,这待人接物之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食不语。

所以玄宗皇帝说完了这个话,便自顾自的埋吃饭了。

李曦手里拿了筷子,看看玄宗皇帝吃的很香,再看看高力士,又看看大殿两侧侍立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不知道这个饭该怎么吃。

在前世的时候,不管里还是影视作品里,皇帝赐宴,而且还是跟皇帝一起吃,当然都是了不得的荣耀,可以算是皇帝对于大臣一种很重要的拉拢和褒奖的方式,虽然眼下李曦这个待遇,显然不能被称之为“宴”,充其量也只好叫做赐饭,但这毕竟是跟皇帝老子一起吃的,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与那种大型的赐宴,并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皇帝来说,也就是多个人吃饭而已,或许不觉得怎样,但是李曦恍惚记得,每当这个时候,大臣们固然觉得很是荣耀,但是当着皇帝,却罕少有人是真的下筷子猛吃的,甚至于当着皇帝,连坐都只敢坐半边屁股,说话之间都必须弓着腰低着头,并不敢上视,可见敬畏。要是真的甩开腮帮子吃了,到时候呼噜哗啦的,岂不是君前失仪?

所以这会子眼看着玄宗皇帝吃得香甜,再加上李曦也确实是饿了,他这心里也就越加的为难,不知到底是该吃还是不吃,或者,该怎么吃,吃多少。

这时候他四下里看过去,见满大殿上所有人都垂着头,包括高力士在内,没人敢看玄宗皇帝的吃相,不知不觉的,就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噜咕噜的。

他一狠心,掂起筷子来,端起碗,干脆放开了,开始吃所谓“冷淘”。

还别说,名为冷淘,也就是凉面条,但毕竟时间已经快要到冬天了,给皇帝吃的,自然不可能冰凉,所以面条温温的,嚼起来口感极好,李曦饿极了,不一会儿就把一碗冷淘给吃下了肚,然后他拿筷子夹起一个“樱桃毕罗”。

这毕罗乃是唐代的重要食品之其实形状和制法都类似于后世的馅饼,名为樱桃毕罗,里面的馅自然应该是樱桃了,别看李曦来到长安也很是去了几家名吃店,尝了不少大唐各地以及长安城内的特色吃食,但是这把樱桃包在毕罗里蒸着吃的做法,他还真是没吃过。

咬一口,入口香糯,低头一看,那樱桃竟然还是亮红亮红的。

毕罗都蒸熟了,樱桃的颜色居然还没变而且嚼在口中,樱桃的那股子香甜也是脆爽得馋人……这可不是一般的手艺了

李曦胃口大开,三五口就下肚了一个樱桃毕罗。

吃完了一个正准备再夹一个,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过去,这才现玄宗皇帝已经吃完了,正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呢。

李曦尴尬地笑笑,赶紧放下筷子。

玄宗皇帝赶紧道:“无妨,你吃你的,朕吃饱了不代表你也不能吃了,继续,继续”

人家都不吃了,难道让皇帝在那里看着,自己继续大吃一通?

想想都不对劲。

李曦笑笑,拿起几案的手帕擦了擦手脸,赶紧起身,道:“回禀陛下,臣已然用完了,多谢陛下赐食”

玄宗皇帝闻言点头,把手里的帕子丢给一旁的宫女,道:“既然你也吃完了,那咱们就来说说正经事吧”

李曦闻言赶紧毕恭毕敬的站好。

“其实看到你那份奏章之后,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杀了你”玄宗皇帝缓缓地道。

李曦闻言赶紧低下头,尽管他早就知道,为了震慑臣子,这是皇帝们最喜欢用的一招,而且根据他的推测,玄宗皇帝这个话十有**的说的还是实话,但是想到了归想到了,当这个话亲自从玄宗皇帝的嘴里蹦出来,李曦还是忍不住一阵子的后怕。

幸好,玄宗皇帝是个足够有智慧的皇帝,是个明君,而且眼下的他还并未老去,他的壮志雄心也依然还在,还没有被醇酒佳人消弭掉

“臣罪该万死”李曦道。

玄宗皇帝叹了口气,“思来想去,朕还是决定不杀你,你年轻,见识浅薄,也是常有之事,所以,朕把你调到长安来,叫你进国子学里去读书,让你明理。近日闻报,你在国子学内尚算勤勉,想来这些日子用功之下,是有所思进的喽?”

这话什么意思?李曦的脑子转了几个圈才闹懂,然后就是不由得心中不屑。

这玄宗皇帝,原来那么死要面子

他是明白和认可自己那份奏章的,而且想来他也已经确定,在他的有生之年,务必要尽最大的可能把自己那份奏章里所描述的几种可能给扼杀掉,留给下一任皇帝一个太平的天下,但是呢,藩镇乃是他玄宗皇帝一手促成,岂容李曦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子信口驳斥?

所以,他认可归认可,这份面子却是不能要,李曦要想被重用,那好,你知情知趣一些,低个头,自然一切好说。

虽然心里对玄宗皇帝的这个做派表示不屑,可是当此关头,李曦自然没有非得硬要挺着脖子跟皇帝作对的兴趣,因此他闻言之后稍加思索便道:“多谢陛下拣拔,臣在国子学内听课,举凡毛诗正义、礼记等,顿感往日所做之非是,心中懊悔不已……”

他稀里哗啦说了一大段忏悔的话,玄宗皇帝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甚好,这些年随着自己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也不知道,当年的壮志似乎正在逐渐的消磨掉,心中固然还是喜欢一些诤臣的,但是对于这些有眼色会做事情的官员,却是越来越喜欢了起来。

操劳了几十年了,眼看着天下升平路不拾遗,堪称大治矣,若不是李曦这子突然一份奏章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还真是准备就渐渐的放下朝政,想要好好地享乐几年了呢。

“你起来吧,你还年轻,犯些错也是常事,只是以后要戒之慎之才是。”

李曦闻言谢恩起身。

这时候,玄宗皇帝才道:“你有才具,这个朕是知道的,而且朕知道,你很愿意为朕分忧,为朝廷解难。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朕一直在考虑该委派你一个什么官职才好。”

说着说着,他起身走下殿陛,一边走一边背起双手,道:“恰好,前些天的时候,李林甫举荐你,说你诗文满长安,年纪轻轻得享大名,定不是凡俗之辈,而且还说,你在蜀州担任主簿时,颇有治名,是一员能吏,据说你还颇有经济理财的本事,朕询问了几位大臣的意见,他们也都并不反对,所以,朕准备派个差事给你,只是不知道,你敢接不敢接?”

李曦闻言心道果然来了,虽然玄宗皇帝是用的询问的口吻,但是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让李曦接话,因此李曦就继续听下去——

“近些年来,关中人口日繁,粮米消耗弥大,但是关中地形如此,各地想要调派粮米过来,道路殊为不易,加之今年多雨,谷物之价益高昂,因此长安之内,米粮几乎是一日一价,你既然是经济理财之人,于此事想必也该有所耳闻,唉,每每思及此事,朕常忧愁难寐。如今,朕准备委派你出来负责此事,你意如何?”

李曦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此闻言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便在玄宗皇帝期待的目光中抬起头来,安静地与他对视着,问:“臣斗胆敢问陛下,长安缺粮已非一日,陛下想必也不是第一天考虑过此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委派朝中其他的诸位大人,反而选择微臣呢?”

李曦这话可谓大胆之极,自古讲究君君臣臣之礼,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而且还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之说,可以说,皇帝既然已经打算好要委派你做某件事了,就算你的意见,你也别太当真了,但是李曦却居然当场反问回去,这可就顿时让玄宗皇帝皱起了眉头。

玄宗皇帝心中微有不快,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诚实地道:“没错,此事朕已经考虑好几年了,奈何此事不易为呀,朝中颇有治世之臣,不过朕却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委派了谁去,因此既然李林甫举荐你,说你有经济才能,朕才准备用你一用,怎么,你不乐意?”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突然加重,天子之威顿时布满殿内。

李曦不为所动,只是低了头,想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问:“臣曾听说,长安外来之粮,主要是依靠江淮的漕粮,那么,臣敢再问陛下,前年、去年,和今年,江淮地区运抵长安的漕粮各有几何?”

听到李曦非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居然再次提问,玄宗皇帝心中越的不悦。要知道,历来可都是只有他责问别人的份儿,可是从来不曾有人敢于这么当面的质问自己。

不过认真地与李曦对视片刻,感知到李曦眼中的那份认真,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的怒气压住了,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便回答道:“前年,是四十八万石,去年,是六十一万石,今年,是五十七万石。”

李曦闻言微微颌,道:“若臣负责解决长安的供给问题,想来定是要以漕运为主了,因此,臣敢再问陛下,许臣何职?允臣何权?又需要臣做到如何?”

李曦再次抛出一连三问。

玄宗皇帝微微愣神,脸上Yin晴不定,过了片刻,他才道:“朕意,加裴耀卿为江淮转运使,不署事,以你为江淮转运副使,全面署理此事。至于做到如何……三年之内,朕要三百万石漕粮如何?”

李曦闻言,掰着手指头计算了起来。

玄宗皇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哭笑不得,伸手指着他,“你这是作甚?”

李曦当然没干什么,只是做出那么一个姿态而已。

根据脑子里残留的一些后世对于唐玄宗的形容和描述,再加上穿越以来积累起来对他的印象,李曦大约的把握到,唐玄宗李隆基这个人,有才华、有度量,也有见识,只不过呢,随着人生境遇的改变,在他执政的前期和后期,他重用人才的侧重点,还是有所不同的。

在他执政的前期,也基本上就是开元年间,他侧重于任用那些直言敢谏而且有才能的干吏,而且他喜欢风标高尚的君子,诸如姚崇、宋璟、张说,乃至于历史上即将要拜相的张九龄等人,都属于这一类人,以至于张九龄都罢相好几年了,朝廷每每任用贤才,玄宗都要先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可见他的人才观。

但是到了开元后期和天宝年间,逐渐年老的李隆基,在人才选任的侧重点上,却开始出现了变化,或许潜意识里也是担心江山不稳吧,他开始更加喜欢一些说话委婉但是心肠直率的人,诸如杨国忠安禄山等人,别管后世人如何评价,至少当时,在玄宗皇帝眼里,他们都是憨态可掬的人,可爱,又有一定的才华,所以玄宗皇帝可以很放心的任用他们。

正是因为心中有了这些准备了两三个月的预加绸缪,李曦仔细的分析了玄宗皇帝李隆基的Xing格和此时大致的用才侧重点,这才针对Xing的设计了自己的表现风格,于是才有了殿内的这一番问答,以及他当下的这副正在掰着手指头锱铢必较的模样。

当下他闻言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算了算,陛下若是想要三年三百万石漕粮……臣还要求些东西才好”

话说,玄宗皇帝并没有夸大其词,这长安缺粮的问题,确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极为揪心的大事情,长安可是国都啊,堂堂的大唐国都,却居然随时都可能缺粮,这要是万一打起仗来,岂不是人家都不用打,只消围困个十天半个月的,自己就只能投降了?

但是呢,这漕粮运输,确实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他左右思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之所以准了李林甫的举荐任用李曦,其实他也未尝就没有试试看李曦这个家伙是不是能有什么好办法的意思,但是他可没想到,李曦居然那么大的口气,竟是开口就把这件事给揽下来了

愣了愣,玄宗皇帝突然哈哈大笑

他伸手指着李曦,笑得前仰后合,“你这竖子,竟敢公然问朕讨官么?”

李曦一脸憨厚地点点头,结合着他进殿以来粗鲁的大口吃冷淘,还有刚才掰着手指头在那里计算得失的动作,在玄宗皇帝看来简直就是憨厚可爱之极

于是玄宗皇帝笑得打迭,这时候,一直都不一言的高力士突然走前几步,扶住玄宗皇帝,不满地皱着眉头瞋视着李曦,怒道:“尔这竖子,太不晓事,朝廷官爵,岂是可以讨得?”

玄宗皇帝伸手扶着他的膀子,摆手道:“将军莫怒,无妨,无妨,朕倒真是喜欢他这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唔,李曦,你,你刚才是怎么计算的?莫非只给你一个转运副使,你觉得亏本了?那么,还要问朕再要什么,你才不亏本?”

李曦看见玄宗皇帝这番反应,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于是当下他心里顿时便越有底了,当下里见问,便朗然答道:“回禀陛下,臣刚才曾问,朝中颇有治世名臣,为何陛下不用,陛下言道想不到叫谁去,那就是说,大人们各有要务,走不开,陛下也不舍得大材用,如此说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臣恰好得用,此所谓奇货可居是也,焉能不狮子大开口?”

玄宗皇帝闻言又是大笑,而听着李曦完全是一副街头人的口吻,倒好像是真的在跟皇帝算账一本坐地起价,高力士却是愕然地看着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自己所知道的大才子大名士,怎么见了皇上竟是这么一副做派。

这时候,李曦已经继续道:“陛下既然见问,臣便实话实说。若要三年三百万石漕粮,单只是一个江淮转运副使却是万万不够的,臣还要几个官职”

玄宗皇帝呵呵地笑着看他,摆手,“你说,你说”

李曦再次数起了手指头,“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知太府寺丞,一、二、三、四……哦,还有一个,臣请陛下赐一柄天子剑,此剑在手,如陛下亲临,杀伐决断,在臣一身”

玄宗皇帝闻言渐渐地收起笑容,熟思良久,他缓缓地点头,郑重地道:“朕,给你”

开元二十一年秋末,九月二十九日。

玄宗皇帝亲笔下诏,经门下省副署之后,正式晓谕天下,以京兆尹裴耀卿兼任江淮转运使,着拣拔国子学李曦为江淮转运副使,拜翰林侍读,督京畿粮道事,加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官居从六品上,赐天子剑。

旬月之内,天下皆知。

第一章走马上任

第一章走马上任

九月三十日,是李曦正式走马上任的日子。

一早起来,莲莲和妙妙服侍着他梳洗毕,将四品的绯袍穿好了,腰系玉带,配金鱼袋,头戴乌翅幞头,英俊之余,倍增几分说不出的威严之感。

李逸风手捧天子剑,就在门口等着。

因为在任命裴耀卿和李曦出任江淮转运正副使之前,漕运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漕运量也都不大,所以一直以来,朝廷并未设置专管漕运事务的官吏,仅是由户部命下的度支和水部两位来负责郎中兼理。

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如遇灾荒或对外发动战争,才临时兼官加“知水运”或“水运”等衔主管漕运事务。如贞观十九年,太宗皇帝征高丽时,命太常卿韦挺“知海运”,崔仁师为副并“知河南水运”,负责向前线输送物资。

再如咸亨三年,关中发生饥荒,高宗皇帝委任监察御史王师顺以“运职”,负责漕运晋、绛州之仓粟以赈济饥民。但这两次委任,不到一年就撤销了。

所以说,江淮转运使司是个崭新的衙门,一切官制佐吏等等,都是需要逐渐配备齐全的,而李曦觐见的时候,玄宗皇帝就已经明说,裴耀卿虽然出任江淮转运使,但他身上还担任着京兆尹的官职,相比之下,显然还是京兆尹的事务更加重要一些,所以真正负责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日常事务的,自然就是李曦这个副使。

身为真正的主事人,这江淮转运使司的官员任命,李曦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建议权,所以他也就毫不犹豫的开口要人要官。

江淮转运使司直接隶属于政事堂,主官江淮转运使为正五品上,副使为从六品上,下设赞事二人,协助副使,正七品下,丞一人,署理衙门日常事务,从七品上,主簿一人,正八品上,督漕使六人,从八品下。

这个官职配备,不算高,但是因为身为江淮转运副使的李曦身上还加着督京畿粮道事,所以很显然,这个衙门就是专事专管,总管一切漕运事务的最高衙门,因此,官不大,权却未必如果再算上李曦肩膀上还挂着一个翰林侍读的名头,意思是他随时可以请旨觐见玄宗皇帝禀报事务的,那么这份权力的含金量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既然要负责起这一摊子事务,李曦自然要求属下的官员使用起来必须得心应手才好,所以,在他的提议之下,李逸风这个不久之前请辞的从九品奉礼郎,就被破格提拔为江淮转运使司丞,官居从七品上。而如今还远在蜀州的大舅哥柳荣,则由白身直接跃升为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主簿。

身为李曦身下除了两个尚未具体委任的赞事之外,李逸风这个丞堪称是最有实权的人物了,今日上任,李曦便直接命他怀抱天子剑,以示威严。

辛苦半年,李逸风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先是入别人的幕府为人做幕僚,到后来好不容易混了一份官身,却是在从九品上一呆就是十几年,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了,一直到在蜀州见到李曦,他坚决的看好李曦的前程,在李曦还是白身一个的时候就委身投靠,到今天,总算是他得到了回报。

半年之前,他才因为风评之事被迫告病辞去晋原县主簿一职,但是仅仅半年之后,他已经走马上任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丞。

从从九品上,到正八品上,他这一跳就是六级

正八品上,即便是在晋原这样人口众多的上县,身为县丞的裴俊也不过就是从八品下而已,比他还低了三个档次如果是那些人口较少的下县,从七品下可就是一位县令老爷了,而他距离从七品下,只有一步之遥了。

世家出身恩荫得官的,又或者高中进士从此青云直上,固然是无数人的梦想,但是能有那个幸运的,却毕竟是少数,可以说,绝大多数为官做吏的人,这辈子就盼着能当上几年的县令大人,就已经是最大的梦想了。

而现在,他距离这个梦想已经是那么近

甚至于,如果单从职权上来论,他这个江淮转运使司丞的实际权力可比一个下县的县令老爷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按照皇上的要求,李曦也答应了的,三年,三百万石江淮漕粮的任务,也就是说,一年一百万石啊这件事,从江淮之地起,一路经漕路往西北来,历经十几处州郡,才达到洛阳,从洛阳再到长安,又是八百里,这一路行来,牵涉到的舟船车马、衣食住行,乃至于地方权益等等,个中的权力简直就庞大到无法估量

又岂是一个不过区区几千户的下县县令能比的?

虽说他只是江淮转运使司丞而已,但是正使裴耀卿不理事,副使李曦是他的恩主,信任无以复加,想必即便是两位赞事大人上任之后,他也仍可望执掌极大地权力

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比权力更让人兴奋了。

自打李曦觐见回来,从他口中得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即将成立,而自己将出任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丞,他就已经兴奋地彻夜难眠了,而今早起来,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子,却居然依旧是精神抖擞,此时他手捧天子剑,看上去好像是比李曦还要精神几分。

心里大约能理解此时李逸风的状态,李曦便也只是笑笑不语。

他今天上午将会非常忙碌,因为同时被委任了多职,所以他要到许多个衙门去报道,光是这些衙门走下来,估计就要一整天的功夫,所以,说是今天正式走马上任,其实反倒是需要李逸风这个江淮转运使司丞带着天子剑先去代替自己江淮转运使司的衙门里报道。

李曦不是傻子,同样,玄宗皇帝更不傻。李曦敢于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了五个官儿,而玄宗皇帝只是略一考虑立马就答应了,自然是有原因的。

漕运虽然自秦汉之时就已经有了,但是在此前的千年光景里,漕运从来都没有被真正重视过,充其量只是在正常供给之外的一项补充罢了。但是到了眼下,大唐的繁盛富庶远超此前那些朝代,长安人口滋生,对粮食的需要实在是已经非常迫切了,玄宗皇帝这才被迫的不得不开始重视漕运之事。

所以,李曦要去做的,是“凿空”,意即开拓的工作。

在他去做这件事情之前,这件事压根儿就不成规模不成气候,也几乎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供借鉴,所以,一切都需要从头做起。

在这种情况下,事实上来说,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具体职权,就连玄宗皇帝自己都不能太清楚的厘定,只能靠李曦一步步的去做,才能逐渐清晰起来。那么,为了能让他尽快的把这个衙门运作起来,自然要赋予他很多会有所帮助的权力才好。

或许再过些年,等到这个衙门真的成了建制,成了固定的操作系统了,那么只需要担任一个江淮转运使就足够了,但是在眼下,这些职务每一个都十分有用。

户部度支员外郎,可以让李曦更加方便的查阅户部的历年账簿,可以更方便的调度地方的府库,并征集漕粮等。

吏部考功员外郎,让李曦对于一些州府县等各级地方官员都有了管辖权,所谓考功,意即给地方官员们每年的政绩打分,而这些评分,将直接影响到他们未来的升迁等等,可想而知,手握这等权力,那些地方官员们绝对不敢推诿应付,李曦有什么需要借助地方的,都可以很轻松的得到地方的支援和帮助了。

刑部司门员外郎,这个就不必说了,收操生杀大权,随时可以介入地方的刑侦、纠察等等事务,顶着刑部的大旗,李曦甚至可以直接Cha手地方的治安,关键时刻,他甚至可以有权调动地方的驻军来捕盗缉凶等。

至于知太府寺丞,这太府寺,就相当于大唐的国库,虽然只是“知”太府寺丞,还无法真正的Cha手太府寺的具体事务,但是可想而知,有了国库在背后的支援,李曦要用人要用钱乃至于需要一些专业人才等等,就都有了来处了。

所以,别看李曦担任的这些官职都并不会真正纳入那边各自的官员体系,但是给他头上挂了这些名头,关键时候,却是各个都有用的。

当然,能否把这些官职的作用都发挥出来,还要看李曦具体的本事。

而眼下他在正式到江淮转运使司去就职之前先到各个衙门去点卯报道,其实就是第一次接触和试探,这一次关系拉拢好了,此后做起事情来,自然也就心里有底了。

因此,李曦对于这次的拜访,非常看重。

与李逸风一路走着到大门口的功夫,李曦耐心地叮嘱着一些事情,虽然知道李逸风做惯了这种处置细务的官儿,但是毕竟他要先自己一步过去一下资源,顺便也要先把朝廷吏部打发过去的那些胥吏都挨个儿的过一遍熟悉一下,这事儿可不简单。

可以说,李逸风这一次去能做到什么程度,将直接关系到此后这些胥吏们办事的效率问题,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后李曦能否如臂使指的使唤他们做事。

所以李曦自然是不厌其烦地与李逸风交代一些细节。

一路说到门口,两人这才各自上马。

原来在地方的时候,即便做官,也往往都是坐着马车来去,但是在长安城里的风俗,百官们却更喜欢骑马,反倒是女子出行,往往都是坐车,而只有皇帝,或者是上了年岁的几位老王爷,诸如薛王和薛王妃等几人,才有资格乘坐肩舆。李曦和李逸风都是新近任职,自然不愿意在这方面做露头鸟,所以便也都是骑着马去就职。

李曦一马打头,李逸风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三匹马的随行,一行五人直奔宫城。

到了宫城的门口,李逸风便带着一个随从转奔旁边新划给江淮转运使司的衙门口,而李曦则带着另外两个骑马奔户部。

户部、刑部,一路走过去,李曦小心谨慎地拜见了户部的两位侍郎,和刑部尚书、左右侍郎,这些大员们虽然未必瞧得上李曦的职衔,甚至心里还隐隐约约有些埋怨皇帝又给自己这边塞过来一个Cha话的,不过毕竟李曦年纪轻轻就声名在外,所以哪怕对方是堂堂的户部尚书或者刑部尚书,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彼此恭维几句之后,李曦与他们交换意见,很快就厘定了自己这个员外郎的职权范畴:基本上就是遵循玄宗皇帝的意思,在部内事务上,李曦只挂名,没有具体的责权,只是在处理个别事情上,报请尚书大人同意之后,李曦随时可以介入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务。

从刑部告辞出来之后,要去吏部这个最最重要的衙门,李曦反而松了口气。

自从今年三月侍中、吏部尚书裴光庭去世之后,吏部尚书一职悬空至今,而吏部的两位侍郎,则分别为苏晋和李林甫,可想而知,这里虽然号称六部之首,权力极大,但是对于李曦来说,却并不至于太过压抑。

进去之后,李曦先是去礼节Xing的拜访了吏部左侍郎李林甫,双方只是点到即止的聊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彼此心中有数,早就约定好的,在任何公众场合下,大家都是装作不认识的模样,所以自然不便深谈。

但是李林甫是保举自己出仕的,就称恩公亦不为过,所以彼此说话热络一些,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至于一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大家心中有数的,反倒是不需要细说。

最后来到苏晋的公事房,看着一个进来奉茶的胥吏退下去,李曦夸张地捶着腰,苦笑道:“老大人救我啊,怪不得人家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六部衙门挨刀过……户部和刑部走下来,真真是累死我也”

苏晋笑笑,不动声色地道:“以后比这个累的事情还多着呢,现在累些,未必就是坏事”

李曦笑笑,他自然明白苏晋的意思。

眼下只是礼节Xing的拜访而已,可以称之为报道,也可以称之为述职,并不牵涉到什么具体的利益和纠纷,所以大家自然是你好我好的,但是将来呢?

一旦牵涉到了具体的事务,牵涉到了利益,只怕自己要跑到这些衙门里来扯皮吵架的时候还多着呢牵涉到了具体利益,要么就是真金白银的,要么就是人情礼往的,人家可就不会那么客气的礼遇了。

当下夸张地捶了捶腿,李曦便坐好了,道:“吏部这边,一切就有劳老大人了。”

苏晋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一副一切不言中的意思,只是想了想,他却是道:“陛下对你极见信重,竟是委派了你身兼数职,虽然都是挂名,并不真个的署事,但是与你来讲,却未免不是一次大好的机会。”

说着,他笑了笑,“平常人等,若非机缘巧合,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把吏部、户部和刑部三个部都呆一遍,要知道,陛下给你挂上这些职衔,固然是想让你做起事情不必束手束脚,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事情,但是其中却也未尝没有些许的考校之意呀”

李曦闻言遽然而惊。

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思付自己报道的事情,乃至于如何尽快把自己治下的衙门梳理好,以便尽早开始办公等等,对于到吏部、户部和刑部,以及太府寺等地方来走一遍的事儿,他却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借几个幌子罢了,并没有往深了想。

此时得到苏晋一言提醒,他才突然想到,或许,玄宗皇帝那么轻易地就点头答应了自己的狮子大开口,倒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些权力?

如苏晋所言,或许在这其中,他还存了几分考校的心思?

要知道,虽然只是挂名,但毕竟也算是三部行走了,这可是一次难得的习学的机会。再聪明的人,若是没有一个学习和熟悉的过程,显然是难堪大任的。

那么,也就是说,虽然眼下对于自己来说,江淮转运副使才是主要的差事,但是对于这三部的常务,倒还真是不该轻轻放过了。

若是在未来玄宗皇帝真的想要重用自己来处理藩镇问题,那么,户部、吏部、刑部……仔细想想,还真是缺一不可

想到这些,李曦赶紧起身,一收刚才的玩笑之态,面色恭谨地认认真真给苏晋施了一礼,道:“多谢老大人提醒”

苏晋见状点点头,一副果然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道:“平常做事,多用些心,你还年轻,切忌架子要放下,多学些东西,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李曦闻言应是,顿了顿,他又道:“我今日颇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留你说话了,你自取就是,有什么为难的,尽管来找我。”

李曦闻言道了谢正要告辞,苏晋却又突然招手,顿了顿,他颇有些苦恼的样子,道:“你还没去太府寺吧?”

李曦点点头,论地位,六部自然是在前面的,他要走完了这边才好去太府寺。

苏晋见他点头,便苦恼地摇头,道:“太府寺那边……杨崇礼那个老家伙可是个不太好应付的,而且户部尚书悬空经年,据说陛下有意让他兼任户部尚书……你好自为之啊”

第二章老妖精

第二章老妖精

出了吏部,李曦连马都不骑,只是任由两个随从牵着马,自己则漫步在宫城之内,慢慢地走去太府寺的方向,同时心里慢慢地回想着苏晋的话。

任何时代,总会有一些明星官员。

即便是在古代,资讯不够发达,官员们相比起后世的现代社会,也好像更加的神秘而尊贵了许多,他们的行踪和所作所为,是绝大部分人所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的,但是即便如此,也总还是会有一些官员通过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作风和能力,最终赢得天下人一致的赞同。

有唐一代以来,先是从太宗时候房玄龄杜如晦的“房谋杜断”,到高宗武后时期的狄仁杰,再到天宝年间的“姚崇宋璟作相公”,他们都是足以屹立在时代之巅的伟大政治家,不止在朝堂之上,即便在民间,也享有极高的威望和尊崇。

而自从来到长安,宴饮游玩之余,李曦也算是开始逐渐融入这个时代,逐渐的开始融入长安城的生活,于是,他开始从其他人的口中,逐渐的熟悉和了解这当下这个时代的一些明星官员。

太府寺卿杨崇礼,就是其中之一。

他之所以声望极隆,首先就是因为他的年龄实在够大,资格实在够老。他今年已经九十二岁高龄,换了其他人,即便是身体好的,大多数也都是六七十岁,最多了能到八十岁,就要告老致仕了,但是这位老爷子九十二岁了,居官六十年到如今,却依然是生龙活虎,耳不聋眼不花,处事清晰有度,极是为人称道,在朝野上下,都有老寿星的美誉。

而且与贺知章、张旭等这些名士们虽然做官但更出名的则是靠了诗文有所不同,杨崇礼是一个纯粹的官员,据说诗做的其烂无比,当年还是通过恩荫才开始步入官场的。但就是这样一个老头子,却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六年。

从中宗到睿宗,从睿宗到玄宗,皇帝轮番儿的换,他掌管国库,这个位子有无数人眼馋,但是二十六年来,不管谁坐皇帝,却都舍不得把他从这个位子上挪开。

因为若是其他人担任太府寺卿管理国库,不贪污挪用就不错了,却也大不了就是把这个官职做成一个看门官,替国家守住国库而已,但是杨崇礼上任二十六年来,除了正常的国家开支之外,他妥善地运作国库,通过参与一些市场买卖,非但能够很大程度上平抑长安城内高昂的物价,而且还每年都能赚到几百万缗的盈利

缗,即串铜钱的绳子,一缗,即一千钱,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一贯钱。

要知道,如今大唐堪称盛世,但是国家税赋,每年至多也不过一千三百万缗而已。而杨崇礼所经营的国库每年的收入,竟可以达到国家全年税赋的近三分之一

这是何等高超的赚钱能力

大唐承平百年,国库自然丰盈,但是最近几十年来,随着国家日趋富庶,奢侈之风也是愈来愈严重,因此,在杨崇礼之前,不管谁担任太府寺卿,国库从来都是一年比一年瘪下去的,只有他杨崇礼,除了正常开支之外,还能每年都创收,让国库一年比一年更富有

试想,这样一个官员,宾馆做皇帝的是谁,又怎会舍得把他踢开?

但是呢,别看杨崇礼看管有功生财有道,并且因为这个誉盈朝野,名满天下,但是最让他出名的,却还不是他挣钱的本事,而是他的抠门和较真。

大唐立国以来,朝廷的国库和皇帝的内库,就一直都是分开的,也就是说,你皇帝再大,也只是大唐的一位高级公务员而已,你的工资,包括你的嫔妃啊儿女啊之类的工资和吃穿用度,这个和朝廷的其他官员一样,朝廷都负责养着,而且归入你名下的那些皇庄田园的收入,也都是你的,可以纳入你的内库,但是,仅此而已了

你要修建新的宫殿?你嫌国库发给你的工资用度不够花?

没问题,但是,国库不给钱,要额外花钱,请从你自己的内库里支取

规矩就是这个么规矩,但是呢,古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虽然国库和内库分的很清楚,但是不管谁做太府寺卿,也都不敢较真的得罪皇帝啊,所以,自打武后那时候起,皇家就时常的要从国库里蹭钱花,历任太府寺卿还不敢不给

等到杨崇礼上任了,唐中宗景龙二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国库,把过往高宗、武后和中宗等从国库里支借的数目全部清算了出来,然后就是,要债

在那样一段动荡的岁月里,自然没有人愿意搭理他,甚至中宗的韦皇后被他逼急了,还威胁说要杀了他,但是杨崇礼怡然不惧,继续讨债,说是宁可被杀被贬,只要做一天的太府寺卿,就必须对得起自己的俸禄,那就必须要债

于是,中宗和韦皇后没能杀了他,因为他们很快就下台了,睿宗和太平公主也没能杀了他,因为他们也很快就完蛋了,于是,就轮到了唐玄宗。

玄宗皇帝甫一登基,自然是雄心壮志,但是最开始,他也不愿意承认这笔债务,一直到最后,实在是被杨崇礼逼得没有办法了,他才承认了,也答应了要还。

于是从开元二年,到开始十七年,历时十六年,玄宗皇帝节省开支,内外精简,总算是一点一点的还清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伯父伯母和父母们欠下国库的债务。

至此,杨崇礼声震天下

一个敢于问三代皇帝讨债,而且还讨债成功了的太府寺卿,可是前无古人的

而且可想而知,一个连皇帝欠了债都要讨要的人,你想从他手里借点钱出来,哪怕是为了公事,那也是绝对没有丝毫可能的

国库交在这样一个人手中,包括皇帝在内,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无比放心。

只是,在工部和户部的一些官员们口中,因为在他那里碰过很多次钉子,却是不可避免开始喊他为“杨狗儿”或者“杨老狗”了,意思是讽刺他就跟看门狗一样,只进不出

这些情况,在过往的饮宴之上,李曦都陆续的从贺知章和李适之等人口中听到,此时再联想一下苏晋的提醒,李曦自然是明白太府寺这一趟可不太好办。

而且,只要一想到自己此后办理漕运事务,免不了要跟太府寺这边打很多交道,甚至还有可能要从太府寺这边支借一些财货之类的,李曦就忍不住头大。

再慢的脚步,总会走到终点。

来到太府寺衙门的门口,李曦向门口的皂隶递了帖子,然后里面得到回报,很快,竟是杨崇礼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呀,子日先生,没想到你今日就过来了,老朽可是极爱你的诗呀,只可惜此前一直不曾有缘得晤,今日既然来了,定要好好聊聊才是”

九十二岁高龄的杨崇礼须发皆白,看去南极仙翁也似,不过脚步倒是沉稳,而且口齿清晰,说话间眉飞色舞,脸上表情极是灵动飞跃,丝毫不见龙钟之态,竟是精神矍铄之极

不过,他表现的越是亲热,李曦就越是忍不住头大。

据说,这老家伙之所以追着三位皇帝都要过债,却并不那么令人讨厌,即便是朝中政治斗争的再激烈他都可以稳坐钓鱼台,正是得益于他这副见了谁都无比亲切的态度。

而且还据说,想当年他正是凭借着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追着玄宗皇帝,在他跟前头嘟囔,“陛下,这笔债你得还呀”、“陛下,这笔债你不能不还呀”,如此反复以往,便如狗皮膏药一般,贴上去就撕不下来,这种话少说也得说了有个几千上万遍,到最后直嘟囔的玄宗皇帝脑仁儿疼,这才最终狠了狠心认下了这笔债的。

所以可想而知,这种人,他若是跟你板着脸正经说话,那大不了也就是公事公办罢了,可他要是跟你亲近起来……看着她的笑脸,李曦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心惊Rou跳的感觉。

不过思来想去,眼下的自己还是光杆司令空衙门,没什么可以被他剥削的,所以李曦干脆就大了胆子,也笑着跟他客气恭维了几句,然后两个人便走进太府寺衙门里去,到杨崇礼日常署事的公事房坐下了。

刚一落座,等到胥吏奉茶毕推出去,李曦就赶紧起身,一本正经地以知太府寺丞的身份参拜主官。眼见他作揖要拜,杨崇礼唬得差点儿蹦起来,一边伸手就虚拦着,一边身子也避开座位,以示不接受李曦的礼,口中还嚷嚷道:“拜不得,拜不得,你这一拜,回头肯定张嘴要钱拜不得,拜不得呀,快免礼,快免礼”

李曦听了哭笑不得。

“老大人,下官初初上任,自然是要参拜上官的,您不受礼,这个可是为难下官了。”

杨崇礼却是继续连连的摆手,“免了,免了,你李子日么,我是知道的,做得好诗,做得好买卖,说起来跟我老头子倒是臭味相投的很,前些日子,老朽悄悄地到你店里盘了一圈,回来后还跟陛下提过一嘴,眼看我垂垂老矣,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要致仕了,到时候,还得你来做这太府寺卿老朽才得放心,至少你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看,老朽对你可是不差,你可别刚一来就给老朽出难题”

听了这话,即便李曦再怎么哭笑不得,也是拜不下去了。

在刑部和户部的时候,因为那边没有熟人,他虽是正儿八经的拜见了上官的,但到底只是公事公办的应付公事而已,到了吏部,因为两位侍郎都是熟识的,所以他摆姿势要拜,苏晋和李林甫也都是摆摆手就作罢了。

但是来到这里,即便不是参拜上官,他还真是诚心诚意的要拜一下的。

当下他收起苦笑,一本正经地道:“杨公,下官知道杨公经营太府寺二十多年,朝野盛赞,杨公此举自有道理,但是,下官出任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非为己身,为长安解粮荒,为社稷求万世太平尔。因此,下官此拜,乃是为长安百姓的一粥一饭,为大唐国都的万年安靖而拜,求杨公莫再推辞”

说完了,他认真地看着杨崇礼,目光清澈,态度端谨。

李曦这一番话,说的杨崇礼哑口无言,最终,他磨磨蹭蹭地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脸上却是一副剜却心头Rou的模样,眉毛胡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

见李曦端端正正地拜了一拜,他叹了口气,一副无比懊丧的模样,感慨道:“完了完了,这下子不给钱都不行了。”

又道:“你也太狠了,拿长安百姓来压老朽”

李曦闻言笑笑,回身坐下。

漕运一事,牵涉甚大,别的不说,光是各地的仓库、一路的车船、脚夫、船工等等,开支弥大不说,最关键的是,这里面有着很深的学问,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办好的,而关于这些经济之术,杨崇礼身为当代最著名的经济学家,自然是李曦想要请教的对象。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处。

玄宗皇帝虽然委派了李曦以全权,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也成立了,但是到现在为止,这还只是一个空衙门而已,要想让这个衙门真正的运作起来,第一要人,第二要钱。

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隶属于政事堂,官员们的俸禄自然是挂靠在户部支派,但是即便如此,又有谁愿意好好地长安太平官不做,跑去一个前途未卜的新衙门里?更别提李曦需要的还是一些技术型懂经济的官员了,这种官员放到任何时候都是稀缺之极的。

要挖墙脚,最好的自然是冲着户部和太府寺下刀子。

其中又以被杨崇礼这个经济大鳄控制和调教了二十多年的太府寺为首

另外,江淮转运使司新衙门成立,朝廷上自然要拨一些款项以供办公之用,但那只是日常支用的钱罢了,到了任何时候,要做开拓Xing的经济工作,身后没有强大的经济后盾都是不行的,而鉴于杨崇礼一毛不拔的特Xing,李曦觉得,于其事事时时的找玄宗皇帝要钱,还不如抱住杨崇礼的粗腿来的更方便快捷些。

要拜师、要挖人、要钱……

对于李曦来说,他恨不得头拱地的把杨崇礼当菩萨供起来才好,而杨崇礼那么聪明的一个老妖精,他又岂能不知道李曦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所以,硬是抬出长安百姓万民来,让他受了自己一拜,这就等于是已经赢了一局了,人家要抱怨一下,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光是这一拜,显然还不够分量。

坐下之后,李曦喝了口茶,放下茶盏之后便道:“下官在国子学时,便每常听到杨公的大名,众人皆以为杨公坐镇太府寺二十多年,为国家治财理赋,可谓开元第一人矣哦,对了,据说杨公膝下有三子,亦皆有所擅,好像是二公子慎矜大人现为汝阳令,三公子慎名现为含嘉仓出给,呃,对了,倒不知大公子慎馀现居何职?”

来的这一路上,李曦就在反复揣摩该怎么把杨崇礼拉到自己这条船上来。在他看来,杨崇礼再怎么抠门较真,自己上有玄宗皇帝之命,中有长安万民福祉之托,下再拉上点个人私情,想必杨崇礼还不至于不动心。

因此,他就想到了杨家三子。

杨崇礼一族,与中宗时长宁公主的驸马杨慎交乃是同族,都是隋朝皇族的血脉,所以,如果论辈分,杨慎交的儿子杨洄还要管杨崇礼叫一声爷爷。

而据李曦所指,如果再往上查的话,杨花花和杨国忠的那个杨家,跟杨崇礼的杨氏一族,也是一家人。只不过年代久远,自隋朝灭亡之后,大家各有各的机缘,所以几十年过去,若非实有必要,再或者是同地为官的话,大家都并不怎么联系了。

毕竟身为前朝遗脉,与其他普通人还是有些不同的,虽然百多年过去了,皇帝未必就还会惦记着这种事情,但是多多少少的,总还是谨慎一些更好,免得招惹了朝野侧目,流言蜚语一旦袭来,便是皇帝本来不担心也不免要做些动作了,那就不免要害人害己。

杨崇礼今年已经是九十二岁高龄,可想而知,他的儿子也都年纪不小了,而且杨家三子,各个都有贤名,这个李曦也是听说过的。

二公子杨慎矜,三公子杨慎名,借有才名。但是人家都做得好好的官,李曦知道自己未必拉拢的动,但是据他所知,杨家大公子杨慎馀却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出仕。

而且据李适之苏晋等人说,此人行事颇为机敏练达,虽然一直以来不曾出仕,但是他经营家中产业,也是很有成绩,杨家不靠皇帝赏赐,不靠灰色收入,其家中之富,却是不弱王侯,在整个长安都是出了名的富户,而这些,自然都是杨慎馀的功劳。

所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杨崇礼不让自己的长子出仕,但是眼下既然要拉拢杨崇礼,要把这老妖精骗到自己这条船上来,让他以后能够认真的帮助和指点自己,杨慎馀自然是李曦必须要拉拢过来的了。

而俗话说人老成精,杨崇礼九十多岁了,真个老妖精一般的,听李曦突然提起自己的儿子,他忍不住就是眉头一跳,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李曦的鼻子怒斥道:“好你个刁滑的小子,竟真是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来了,你……”

一个“你”字噎在喉咙里,下面那句话,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之后,他颓然坐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叹息道:“你小子,可真是鬼精鬼精的,我说,别是谁在背后给你出的主意吧?这也太毒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当他坐下的时候,这心里便已经想明白了,然后就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杨家,慎馀身为长子,竟是至今不曾出仕,眼看自己垂垂老矣,或许,就借着这次机会,正式让他站出来吧。不然的话,自己在的时候固然还好,自己不在了,老2和老三固然敬重他们的大哥,但是等到下一代人,却不免要骂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不公平了。

二房和三房都在做官,将来自然可以将家族余泽恩荫下去,但是老大呢?总不成将来还要指望着老2老三往外拉扯吧?那样对老大可是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抬头看着李曦,不说话,看似昏黄的眼珠里时有精芒闪过。

他在等李曦出价。

虽然一辈子奉公为国,眼看老了老了,实在是不想徇私情,但是一来李曦要做的事情如他自己所说,的确是为了长安百姓,为了大唐社稷,所以自己伸手帮他,并不能算是徇私,二来么,慎馀本身的才华,不出来做官,也确实是浪费,多了不好说,做个地方刺史之类的官,他还是绝对可以称职的,让他借这个机会跟着李曦出仕,倒也可以算是为国举贤。

所以,其实当李曦刚才一提到自家的大儿子,老头已经是忍不住心动了。

这个时候,李曦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是很快就道:“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不大,不过下官之下,倒还有两个正七品下的赞事不曾委任,若是杨公肯点头答允,下官明日就上奏折,保举慎馀先生为赞事。”

杨崇礼闻言收回目光,眉头紧蹙,略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便突然拍案而起,“也罢本来今年老朽已经准备要告老致仕了,现在看来,为了长安万民的一粥一饭,老朽还真得踏踏实实的在这个位子上再待两年才是”

李曦闻言大喜。

听杨崇礼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双方一拍即合了。

这个时候,老头儿故意的把那句“长安万民的一粥一饭”又反踢给自己之类的小节,自然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只需要在心里偷笑一下这老头儿的睚眦必报就好了。

不过还没等李曦起身道谢,杨崇礼却是摆了摆手,道:“自己的儿子,我清楚的很,莫说什么赞事,便是一地刺史,我儿也当的,只是他现如今只是白身,直接出任正七品下,怕是有所不妥。我记得你那衙门里有几个督漕使的官儿,从八品下是吧?唔,以老夫看来,就是这个了,正正合适”

李曦闻言略一思量,便爽快的点头,笑道:“便如杨公所言就是。”

第三章未来的宰相

第三章未来的宰相

一个上午,把宫城里面该去的衙门走了一遍,下午时分,李曦才转马来到京兆府尹衙门,来拜会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京兆府尹兼江淮转运使裴耀卿。

“其实要说到这个转运使,朝中诸公有很多人都比本官更合适,只不过陛下既然点了本官的名,倒也推辞不得,想必陛下是觉得去年北征契丹之战,本官任副将,统筹粮草之务尚算得力吧,这才又委派了这个差事。不过我虽然名曰正使,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头,具体的转运之事,还是要你李大人来承担的,我大不了就是摘摘桃子分润些你的功劳而已”

坐在京兆府尹的公事房里,清茶一盏,满室书香,裴耀卿款款而谈,人倒是随和得紧。

李曦闻言笑笑,去年朝廷北征契丹的事情,他当然已经是知道的,毕竟这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而且说到起来还很有传奇Xing,一直到现在,街头巷尾仍是热议不休。

去年,朝廷北征契丹,玄宗皇帝任命裴耀卿为信安王李祎的副将,命他统筹粮草等后勤事务,为大军的后盾。当时,奚也与契丹为敌,玄宗皇帝想厚结奚酋长以增大自己的力量,于是又调拨给裴耀卿绢二十万匹去分赐立功的奚首领。

裴耀卿受命后怕出意外,即先派人与奚各酋长约定时间,然后分别给赏,一天时间将事情完毕。当时,与奚相邻的突厥、室韦等部曾经伏兵险要,谋图抢劫财物,但由于裴耀卿谋划有力,使他们空等一场。

这事情通过口口相传传回长安,一时间满朝赞誉之声,而裴耀卿也很快就被召入长安,出任了位高权重的京兆府尹。

不过听他话里说的颇有玩笑之意,李曦便忍不住也道:“裴公若是肯摘桃子,那可是下官的荣幸了,那至少证明有桃子可摘啊下官就怕自己能力卑弱不克重任,到时候只怕裴公您摘不到桃子,反而要沾了一身的痒啊”

裴耀卿闻言哈哈大笑。

听出李曦话里的真诚,他倒也不吝指导,权作是自己出任江淮转运使也做了点事情了。因此谈笑几句之后,他便拿出一副简单的大唐地图来——当然,很简单,甚至在李曦这个看惯了后世卫星测绘的标准地图的人来说,这地图简直是不堪入目,但是在大唐来讲,这地图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见到的,要么,是六部的,要么是朝廷大员,要么,就是一些有过军旅生活的将军们,裴耀卿允文允武,哪个身份都不差,这地图他自然不缺。

手指头落在长安城的位置,裴耀卿缓缓地道:“长安缺粮,往西、往北都是穷鄙之地,指望不上,西北,河东道倒是还算富庶,但是,那里产的是粟米和麦子,你来到长安时间不短,此前也做过官,所以你该当知道,作为朝廷最大开支的军粮和官俸,都是以大米支付的,所以,河东道显然无粮可调,而且,其实河东道也并不富裕……”

说着说着,他的手指落到江南,长江口,道:“我大唐真正的富粮区,在这里,扬州方圆,所以,要调米粮供给长安,必选江淮。”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长江口那个地方用力的点了点,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江淮漕米要想送到长安,不容易啊。你来看,往年,漕粮都是在扬州会齐,几千条船,经运河,入淮河,由淮河,转汴河,由汴河,进大河,入大河之后西上,经三门之险,再转入渭河,最后,才能到达长安,这一路过来,路途蜿蜒,三千许里呀”

他叹了口气,丢开地图坐回去,道:“由江淮至洛阳,虽然路途遥远,而且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到底一路顺畅,说来还算容易,最难的,就是洛阳到长安,这八百里转运之难,不下于蜀道啊”

“所以,本官的看法,你上任之后,其他事情都还可以先放一放,漕粮征集、组织船只、组织运力,这还都是小事,最关键的在于,由洛阳到进入渭河这一段该怎么走”

“自古崤函之固,天下闻名,走陆路,不是不可以,但是靡费太大,运费几乎倍于粮价,这个别说百姓们承受不了,就是朝廷也受不了顶多也就只好算作一种补充而已,不可常用。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走水路,但是这个水路……难哪”

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道:“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三门这一段水路上,每年都要死几十个人,都是因为逆水而上运粮,最终船只倾覆而死。地方上递上来的奏折,只说死了几个人而已,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一者漕粮事大,关乎到长安万民的吃饭问题,谁都不敢停,连陛下都不敢,即便死人,还是得继续运,二者,若是一旦被百姓们知道了真实的数据,只怕民心Sao动啊其实呢,每年都死那么些人,不止是户部和地方官员们知道,就连陛下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也没办法呀而这个,以后就要看你有没有好办法了”

…………

在裴耀卿的公事房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李曦才起身告辞。

看他如此谦虚的请教,而且问的问题还往往是比较独到也是比较重要的地方,因此裴耀卿便觉得李曦此人虽然年轻倒也务实,如果说此前他心里还颇有些抵触玄宗皇帝任命自己出来给李曦挑头的话,现在倒是开始多出了一抹期待。

眼看着李曦告辞离开,他站在院子里想起李曦刚来了自己就忍不住冲他抱怨什么摘不摘桃子的事情,倒是有些可笑,而他的回答,倒是比自己要有趣多了。

摘桃子?还是背黑锅?

裴耀卿笑了笑,心想此子年纪轻轻便处事如此沉稳,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只有岁的,况且他又有偌大的才名在身,想必将来定是会有一番成就的,那么,背个黑锅就背个黑锅吧。

再说了,指不定就真能跟着分点桃子呢?

第二天忙着写奏折,要人,要钱,李曦仍然没有去自己的衙门视事。

一直到第三天一早,李曦才正式上任。

第一次来到位于宫城之内的新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时候才发现,这衙门的位置确实挺偏僻的,而且不像六部啊太仆寺啊太府寺啊之类的那么热闹,自己这门口,冷清的门可罗雀。

李逸风先跳下马来,帮李曦挽着马缰,见李曦左右前后的打量,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意,便笑道:“虽然位角偏僻些,到底也是主政一门了,咱们江淮转运使司也是隶属于政事堂的衙门,说起来大人这个副使,怕是给个一州刺史都不换啊”

李曦闻言失笑,甩蹬下马的同时,笑道:“即便下州刺史,那也是正四品下的高官,人家不愿意跟我换才对呢主政一方,天高皇帝远,多舒服啊,可比我这个差事要松快多了”

李逸风闻言呵呵一笑,道:“若干年后,谁敢保证这小小的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不能走出一位相公来呢?”

李曦闻言一愣,此前他倒是不知道,这李逸风竟对自己有这等期望?

相公,有资格称相公的,那可是宰相啊

或许若干年后,自己能有资格问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宰相?

想到这些,不觉得就是心中一热,但是旋即,李曦却是不由得苦笑,昨日跟裴耀卿的一番谈话言犹在耳,自己连眼下这一摊子都还没有捋出个头绪来呢

把马匹交给随行的随从,李曦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小声道:“这个话以后可不要乱说,给人听了去,指不定怎么笑掉大牙呢,我才多大,才当了几天的官儿,哪里敢想这个”

李逸风笑笑,不说话,心中却是想:不靠恩荫,不经科举,十八岁入长安而旬月之间声震天下号为名士,而且得到玄宗皇帝的信任,无根无基,便直接出任从六品下的官职,主政一门,而且,或许不管对于玄宗皇帝陛下还是李曦自己来说,眼下这官职,只是试水而已,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玄宗皇帝还在等着李曦为他去做……

这样一个人,将来若不拜相,可乎?

两个人并肩往里走,李逸风落后了半个肩膀,一边走一边跟李曦再次介绍这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昨天已经到任的官员。

除了李曦这个副使和李逸风这个丞之外,还有一人。

这人名叫魏岳,乃是原本的户部官员,户部下设四个司,即户部、度支、金部和仓部。这魏岳原任水部主事之职,玄宗皇帝新设江淮转运使司衙门,这魏岳因为此前在水部就负责漕运之事,因此这衙门成立之后,他便给直接调过来,出任八个督漕使之一。

听说副使大人来了,里面的官吏们赶紧迎出来,走在前面的,却是三个人。

当先一个看上去年近六十的老翁,李曦看了纳闷,李逸风却是已经赶紧走到前面来为李曦介绍,道:“大人,这便是您昨日特意上奏折保举的杨慎馀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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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文武双全(一)

第四章文武双全(一)

自己前天刚管杨崇礼老大人要了人,昨天才递上去保荐的奏折,今天就看见杨慎馀过来了,李曦很高兴,当先便过去先拱手,道:“原来是慎馀公,曦见礼了。”

别看杨慎馀一直都不曾入仕,但他作为杨崇礼的长子,在长安城内素来威望很高,在他面前,李曦倒是不敢摆什么架子。

杨崇礼年轻的时候自恃乃是前朝皇族出身,虽然入唐已经几十年,但是隋朝的皇族杨氏与唐朝的皇族李氏本就沾着亲,除了隋炀帝的血脉至亲之外,其他杨氏倒是基本都得到了保全,而且基本的生活和地位还是有的,因此便不肯读书,也摆架子不肯出仕。

一直到岁,他看中了一位女子,但是人家女方家里坚决不肯答应他的求婚,因此他一怒不娶,正式出仕,发奋做官,一直到三十多岁,已经官居四品刺史,仍是独身,直到这个时候,或许是打开了心结,或许是父命难为,他才勉为其难的娶了亲,因此他虽然已经九十二岁高龄,儿子也不小了,但是父子俩的年龄差距还是不

杨慎馀今年不到六十,而且骨骼气脉上也像他的父亲,整个人给人一种奕奕有神的感觉,一看就是一位肚子里有计较的智者。

两人闲话了几句,算是见过了,这时另外两人才又过来见礼。

一个三十来岁的,生得高大威猛,黑灿灿的,一副典型的关中大汉形象,此人便是李逸风刚才介绍过了的,原户部水部司主事魏岳,现正式出任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督漕使。

另外一个则是原本在太府寺勾当,名叫常风,今年也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不过面皮极是白净,看上去温文尔雅,他眼下也是出任督漕使。

当下两人就在官厅之外郑重地拜见了李曦这位主官,李曦也淡淡地还礼,然后才笑道:“我知道,你们或在户部,或在太府寺,都是捂热了的被窝,突然给调到这里来,扎被窝,想必心里早就把我翻来覆去的骂了多少遍了。”

李曦这话一说,杨慎馀脸上倒是不动声色,而魏岳的脸色偢黑,看不出什么来,这时候便只有常风闻言一下子就红了脸,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想必是被李曦一下子点中了心事,颇有些尴尬的意思。

李曦一边迈步往官厅里走,一边肃手让大家也进来,同时边走边笑道:“是啊,江淮转运使司,这个衙门到底是该管些什么,手里有什么权力,大家都还不知道,到这种地方来,自然是不如呆在原来那老地方舒服惬意的。但是,诸位……”

这时候,李曦已经走入官厅,便随便拉了一把胡椅坐下,其他人不好坐,便罗列地站在官厅一侧,静静地听着李曦这位上官的第一次训话——

“你们之中,除了慎馀公之外,想必也都在原来的衙门里呆了不止一年两年了,甚至魏兄、常兄,你们也都已经做到主簿了吧?想再往上一步?是不是很难了?”

主事再往上,自然就是员外郎,前者主簿虽然也是官,但却是署事官,意思是,如果放在地方的小衙门里,他们就是吏员一级的人物而已,而员外郎,则已经变成了主事官,这其中区别,可是非常之大。

所以,就是这么一个台阶,就可以把多少官员硬生生的压住。

只要你有本事,慢慢的熬资历熬到个主簿,还不算太难,八品而已,但是要想做员外郎……那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所以,李曦这一句话,几乎是一下子便戳中了他们的软肋,当下那常风自不待言,便是魏岳和杨慎馀,也都是打起了精神认真地听着李曦的话。

好吧,今天我八点起床,在电脑前傻坐了一天,一整天啊,一个字没写出来心情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本来真的是想请假了,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想写。但是思来想去,最终,我还是勉强挤出了一点字,很汗颜,但是好歹表明一下我的态度——这本书,绝不断更

今儿欠下大家的,我记着呢。

第四章文武双全(二)

第四章文武双全(二)

在官者自然言官,李曦知道自己新官上任,又是一个刚刚成立的新衙门,而人家这几位都是原本在各个衙门里呆的好好地,突然给调派过来的,这心里不免要多少的有些不太乐意,所以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该摆什么官威。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示之以威,可是远不如怀之以柔。

于是,他新官上任,开口不说其他,先就说起了做官。而果然不出他所料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吊起了大家的兴趣。

要知道,任何工作,都是基层的多,顶层的少,金字塔式的管理结构,这就好比是后世大学里的职称问题,一个人只要有足够的学问,又肯认真教学,那么混个讲师,进而混个副教授,乃至于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都不是太难的事情,但是要想提成教授,可是难如登天,很多人可能连博导都做了,却愣是给一辈子都卡在副教授的位子上上不去。

而大唐的官员说起来其实跟这个教授副教授的,是一个道理,很多人一辈子就卡在主事的位子上,几十年如一日,难得寸进。所以这个话题抛出来,大家自然关注。

这时候眼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李曦便继续道:“做主事做了好几年了,往上爬吧,难。因为员外郎大人也想做郎中,可是他也上不去啊,他上不去,这位子就占着,下面人自然就只好继续等,而且呢,即便出了个位子,多少人眼巴巴的盼着呢?地方上每年都要择一批能吏,朝廷上每年都要恩荫加封,另外还有不少进士过来争饭吃……”

如话家常一般,李曦信口拈来,说的就是升官的难处,这话却是一下子就点中了常风的痒处,当下他听得直是频频的点头,显然是心中正有此等忧愁。

说着说着,李曦话题一转,道:“继续熬下去吗?等下去?在我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希望,须知道,有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熬不上去啊为什么?朝廷六部,九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大唐聪明人扎堆的地方啊,再者来说,这种大衙门,一切都有成规定法,为官的,只需要按照规矩去做就是了,哪里有你展露才华的机会?”

说到这里,李曦拿眼睛在几个人脸上看过去,却见常风和魏岳闻言之后先是错愕,然后才是一副蹙眉深思的模样,唯独杨慎馀,直是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是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呢,对于李曦来说,能打动常风和魏岳,就已经足够了。

那常风思付半晌,这才笑道:“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往日里下官也曾想过类似的问题,却不似大人般看得如此明白。说来,下官真是受教了。”

李曦笑笑摆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咱们江淮转运使司是个新衙门,一切都还不定章,翌日能否做出些让世人吃惊让陛下刮目相看的成就来,可就全靠诸位啦”

他这话一说,顿时几个人就是眼前一亮。

李曦倒是没有明说来自己这个衙门有如何如何的好处,但是不知不觉之间,他就把江淮转运使司这个新衙门与六部九寺等衙门的区别点了出来。

是啊,江淮转运使司虽然是新衙门,看上去好像是不如呆在户部和太府寺里安逸舒适,可这新衙门,什么规矩章程都没有,才更容易做出成绩来啊

有了成绩,上达天听,看在了陛下的眼中,这个,岂不就是前程么?

因此听李曦说完这句话,那常风与魏岳略一思量,便不约而同的面带喜色拱手施礼,“下官谨受教了”

而当此之时,那杨慎馀虽不说话,却也是拱手施礼。

来这里之前,父亲便说过,这李曦不是一般人物,切不可因为他年纪轻就瞧了他,杨慎馀还有些半信半疑,对他的恭敬,倒有大半是因为他此前那些诗作为他带来的名声。而到了现在,亲眼见到李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却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老父亲一辈子眼明,这一次看得也依然是出奇的准确。

若换了其他主官,在上任之初,便是不摆架子不搞什么官威震慑之类,却也少有这般和颜悦色的,而且官场例习,套话和官话是必须要讲的,更何况是新官上任,那种无用的套话更是所有人一致的选择。

但是这李曦新官上任,却是不摆丝毫的架子,而且一副跟大家闲话家常的模样,偏偏他几句话一说,轻巧的就抓准了大家的心理,一下子就把刚才还很陌生的下属给拉到自己身边去了。关于这个,只看刚才李曦来之前,那常风还是一脸的哀怨,但是现在,听了李曦几句话之后,却是突然就变得精神奕奕起来,就可知李曦这番话有多大的魔力。

有些人,确实是天生就能够迅而准确的把握住其他人的心理,并且不需要怎么做作的去做些什么东西,简简单单几句话几件事,就能把人都拉拢过来。

这东西,就是天赋啊。

这时候他忍不住心想,怪不得自己都快六十岁了,老爷子却又非得让自己出仕,而且还是给自己选择了这么一个新近刚刚成立的衙门口,跟了这么一个年仅十八岁,倒跟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主官,却原来,老父亲他早就已经看好了这个李曦的未来。

新官上任说完了开场白,这就算是正式上岗了,于是接下来李逸风等几个人便带着李曦去到官厅之侧他这位副使的公事房里去。

进了房间,先看见的就是房间两侧的摆设,一边是一长排的书架,是供将来放一些文牍所用,目前空着,另外一边的墙上,却是挂着一张硕大的大唐行政区划图。

虽然很粗略,但这已经是李曦来到大唐之后所见过最大的地图了。

上任之初李曦就特意叮嘱过李逸风的,他上任之后第一件事,那就要想办法弄地图,漕运漕运,干的就是长途运输的活儿,所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自他以下,包括八位督漕使在内,必须保证人手一份地图。

这公事房让李曦很是满意,进去打量了一圈,他笑着点头,扭过头来看看众人,他道:“诸位,咱们这个衙门口还很零碎,人,东西,都不全,要想让这个衙门早日运作起来,早一天做事情,这段日子里,可就要劳苦诸位了。”

这时刻,站在房内的四个人齐齐的躬身抱拳,“下官等愿效犬马”

第四章文武双全(三)

第四章文武双全(三)

见大家都在自己的公事房里聚齐了,李曦便准备干脆交代一下近期的安排。

不管是不是出于新官上任的热乎劲儿吧,好不容易手里有事情可做了,而且还是于国于己都有大利的事情,他自然是巴不得早一天让事情走上正规。

江淮转运使司衙门肇建,用的是原来武后时期秘书省曾经使用过一段时间的官衙,后来虽然入了中宗朝这个衙门就被搁置了没再用过,但毕竟是官产,因此每个月都有人过来打扫清理,甚至还定期的有维护和修复,所以很是干净。等到玄宗圣旨一下,政事堂那边萧嵩韩休二位宰相便直接把这栋官衙批给了江淮转运使司做衙门使用。

而且当初武后时期的秘书省曾经烜赫一时,他们自己的官衙要用东西,自然都是拣最好的用,因此这衙门里举凡屋舍建筑、桌椅板凳等等,用的都是上好材质,虽历二十多年的闲置,却一直保存完好,到现在还是可以直接使用无碍。

有了这个基础,只需要把一些紧急要用的文牍案卷等好,该备下的纸墨笔砚乃至于火炉茶盏等预备齐全,这衙门的硬件设施其实也就已经齐全了。

而且因为是玄宗亲自下旨,因此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所以衙门才刚开始成立,还没开始正式办差,吏部那边除了当即选拔一部分吏员准备交接之后直接调派过来之外,还已经正式传文到万年县,一日之内,三十名杂役便已经征召到位,到昨日,便已经开始正式入职了。

所以可以说,这衙门虽然才刚成立了不过三天,却是因为大唐中央政府非常快而强大的调动能力,此时竟是连软件都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基础。

只不过呢,骨头和Rou都有了,却还缺乏一些精神实质。

这当儿李曦看过了自己的公事房,很满意,便招呼杂役搬了四张凳子来,随后又有人捧来香茗,于是就借着李曦的公事房,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召开了第一次的办公会议。

“上任第一日,本官就去京兆府尹衙门拜访了裴公,并且就调外地粮食入京一事,与裴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算是初步把章程给定了下来。”

手里捧着茶碗,李曦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

“魏岳大人原是水部司主事,想来该是清楚,虽然对于长安每年的用粮总量来说,外来粮食所占份额不大,而且就在这不大的份额之中,江淮漕米还是占了一半有余……”

李曦说到这里,一直正襟危坐的魏岳点了点头,认可了李曦的说法。

于是李曦继续道:“所以,综合考虑各种情况,我想咱们诸位今天第一次坐在一起,就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下来了。此后,咱们这个江淮转运使司的所有精力,就要全部放到江淮方向了。呵呵,这个话说来有些好笑,咱们本来就叫江淮转运使司嘛,自然正该只管江淮漕运”

“但事实上呢,陛下任命本官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的时候,对于漕粮的来处,并没有要求的十足清楚,也就是说,其实咱们这个衙门虽然挂名江淮转运使司,其实河东道、河南道的米粮,咱们也完全可以运,咱们这个衙门,是总揽一切漕运事务的,但是,本官以为凡事揽得太宽,反而不好,所以,除了江淮漕米之外,其他的事情,咱们就暂不Cha手了”

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出现的很多事务掺杂不清,所以就在这第一次办公会议上,甫一开始,李曦便用一番话直接定下了基调,决定了自己这群人此后做事的主攻方向。

他这么一说,以杨慎馀的见识,固然只是轻轻点头,心中暗赞不已,而魏岳和常风则是彼此对视一眼,对李曦这番话的赞成之意都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他们都是在衙门里呆了有些年头的,虽然未必就有什么极高的见识,你让他们自己站出来说一说杂学旁收不如专攻一事的好处,他们只怕也说不出来,但是他们胜在做官时间长,在大唐的中央衙门里呆了那么久,积累了足够的做事经验,因此李曦这番话一说,他们就隐隐约约的觉得李曦说的对头。

只是事先他们可没想到,李曦一个才十八岁的年轻人,居然就能有这般见识。

从介绍完了几个官员那时候起,李逸风就一言不,只是一路默默地随在李曦身后,认真地观察着杨慎馀等几个人,这时候等李曦这番话说完,他就明显的现,这大方向一定,常风和魏岳、杨慎馀他们的脸上,都是明显的踏实且振奋了起来。

一看见这个,他就忍不住的点头。

关于这个问题,昨天晚上李曦还曾经和他讨论了好大一阵子,当时李逸风虽然也认为李曦的办法很对,但他不建议李曦把话说的那么死。暂时的,为了抓住重点,其他地方的事务自然可以先抛开不理,但是不要把话说的太明白,等到江淮漕运之事理清楚了,至于河东道河南道等地,也未尝不可以划拉进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事务中来。

要知道,覆盖面更广,可就意味着权力更大呀

但是现在,只看这些人听完了李曦这番话之后的反应就可以知道,在这方面,李曦是明显的再次比他技高一筹,也或者说,作为一个穿越者,作为一个后世受惯了大中国教育的孩子,从大局观上来说,李曦在当下的这个时代,接近于天下无敌。

如李逸风等,其实未必就比李曦的智商差多少,但是他多年蜗居在地方做主簿的经历却是决定了,他的眼界和大局观在李曦面前,至少要差了七八个档次。

仔细回想着昨晚自己同李曦的讨论,再仔细的推敲为何李曦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大家的反应会是如此,并且还要想一下,如果这番话李曦说的不是那么肯定,也就是说,如果他一开始就把江淮转运使司的工作方向和工作范围给模糊处理的话,大家大约会是什么反应……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李逸风蹙眉思考着,同时,他也在不知不觉的进步着。

此前跟随李曦这半年的经历,让他开始逐渐的从一个九品官一县主簿的思维定势和处事窠臼中挣扎了出来,他开始明白了自己的短处,于是以他的聪明和老辣,自然是立刻就开始反省,然后,不知不觉中,他就开始处处观摩和学习着李曦。

或许此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进步的有多快,他只是能感觉到,随着一件一件又一件事情的意见对比,他开始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眼界似乎变得逐渐宽阔了起来……

这时候,李曦定下了主攻方向,事情一下子就显得利落了起来。

于是大家议几句之后,纷纷都表示赞同,李曦便点点头,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滑过,开始分派起了具体事务——

“常风大人,你久在太府寺,于长安诸仓皆是熟悉,所以,这一块就请你跑一下,举凡账目、库存、仓廪、人员配置等等,要求长安各仓务必在五日之内盘核完毕,五日之后,本官要前往各仓视察。”

常风闻言起身毕恭毕敬地应承下来。

“魏岳大人,水部司这一块既然是你的尾,那么想必于运漕一事的诸多地方官员,以及河工等等,你都是熟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传令各地,要求地方上各相关官员整饬运务,现在是九月,十月一日,本官定会出长安一路往东,视察沿途的河道及船务等事。”

魏岳闻言也是起身答应。

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原本就负责的一块儿,李曦交代的事情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顺手之极。

说完了这些,李曦便转而看向了杨慎馀。

对于这个年近六十才出仕的老头儿,李曦可不打算轻轻放过。

“慎馀公,令尊大人在太府寺多年,朝野称赞,想必慎馀公的家学定非俗常可比,这江淮漕运一事,慎馀公可否拿个初步的章程建议出来?”

杨慎馀知道李曦这是在考校自己了,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父亲同意出仕,而且还听从了父亲的建议,真的就到了李曦的麾下,那就自然是不愿意让李曦看清了自己。所以此时,明知李曦是在考较自己,他想了一下之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说是考校,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岂不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

因此当下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大人但有差遣,慎馀岂不从命乎?虽才疏学浅,却也愿勉力一试,为大人分忧”

李曦闻言抚掌而赞,道:“如此便有劳慎馀公了。”

然后他转身看看坐在自己左手下第一位的李逸风,道:“李大人,这衙门新近成立,本官四处奔走,须没有时间在衙门里呆上太长时间,所以这些日常庶务准备,就还是免不了要继续麻烦你了。”

李逸风乃是江淮转运使司丞,在眼下两个赞事都未正式署职的时候,他其实便是李曦之下第一人,但是,他负责的却不起眼的事情——收拾庭院,打扫卫生,预备采购纸墨笔砚火炉茶盏等等杂器,可以说,相比较起其他三个人刚一到任就立马开始着手具体事务,李逸风名下的这点子事情,就可以被认为是在打杂了。

但是此时的李逸风面色坦然,很愉快的起身,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里起航,这才刚开始呢。

第五章金灿灿的大粗腿

第五章金灿灿的大粗腿

把已经到任的几个人各自分管的差事支派完毕,李曦便命李逸风把从户部那边誊过来的历年漕运档案都取了过来,要想尽,这些东西是必须看而且必须仔细看仔细记的。

整整一天,李曦埋案牍,认真地翻看过往几十年间的所有漕运记录,就连午饭都没有回家,只是在衙门里简单的吃了一些。

就是这样,到下午天都已经快黑了,这厚厚的一大摞案卷才只看了开头的一点儿,李曦看得入神,除了感觉天色越来越暗看字越来越费力之外,倒不曾想别的,这时候还是李逸风推开门进来,见李曦仍旧埋文牍,他不由得笑笑,“大人真是勤于公事呀”

李曦看见是他进来,叹了口气拍拍书案上厚厚的那一大摞卷宗,苦笑道:“没办法,不勤快也得勤快呀,过去这么些年的漕运,其中必有良法足以教我,也必有经验足以诲我,要想让这一摊子赶紧运转起来,要想实现陛下那个三年三百万石的要求,这些卷宗就是跳不过去的,正好现在有空闲,就趁着这一段时间,先把它们吃进肚子里再说吧”

李逸风闻言笑笑,他跟着李曦也有半年时间了,对他算是颇有了解的。

要说李曦这个人呢,平日里看上去实在是惫懒之极,几乎是连挪挪腿脚都得有人帮着搬,但是如果有人就此以为李曦是个遇事懒惰的家伙,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勤奋可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比如当日为了赈灾而开创种菜之法的时候,他四处奔走,比如当初剑南烧春初肇,他马不停蹄。

可以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就很知道哪些事情应该去忙,哪些事情又不必在意的人。

这一点,让李逸风无比钦佩。

无数人的这一辈子,都是在忙忙碌碌之中度过,但是到头来却往往一无所获,而有所收获的呢,又往往积劳成疾壮年早卒。君不见一代贤相诸葛亮,就是因为唯恐事情交代给他人之后不及他自己用心,所以大事忙事也忙,最终秋风五丈原。

而另外一些人,比如李曦,看似整日里懒洋洋的,但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懂得抓大放的,是真正懂得做事情的诀窍的。

这是一种令人仰望的天赋。

甚至在李逸风这个知根知底的人来看,正是因为李曦是一个善于选择事情去勤勉,又善于给自己放假和犯懒的机会,所以他才能一路扶摇直上,年仅十八岁就坐到了如此位置。

而在他看来,这就是他所要从李曦身上学习的第一大能力。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当下里钦佩地看了李曦一眼,李逸风指一指窗外的天色,道:“大人要看这些公牍,也不必急在一日,眼看时间不早了,大人该下值了。”

李曦扭头看看窗外,恍然大悟。

可不是,时间自然是已经到了的,根据自己在晋原县做主簿时候的经验,可想而知,自己不走,其他人也大约是不敢先于自己这个长官离开的。所以李逸风这其实就是在提醒自己了:你要加班看东西没问题,但是咱们这衙门刚刚成立,人心尚未收拢,所以,即便不谈什么施恩怀柔吧,至少也得先让人家都能按时上下班啊

想到这里,李曦伸手撑着书案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好,下班”

李逸风会意的一笑,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子,就听见外边人声喧动,果然大家都相继出门去了,这时候李曦才把自己书案上的文案收拾了一下,正在看的那一卷便保持原样让他展开在桌面上,然后便推门出去。

正好有几个要回家的胥吏走过李曦的门口,看见他推门出来,当下赶紧站住,毕恭毕敬地行礼,李曦和煦地笑笑,摆手示意他们尽管走,那几个人这才弓着身子走开了。

不大会儿,杨慎馀、魏岳和常风几个人一起过来告辞,虽然其实他心里面至今都还是保留着那种白领的思维,并不喜欢这种凡事都是规行矩步的,但是他也知道,正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刚刚成立,这些规矩,倒还真是错乱不得,此时即便自己有心想要做些改变,却也知道时候不到,因此便只是拱拱手,与大家道别。

一直到来到官衙之外,随从们牵了马来,李曦和李逸风上了马一路往家里走,李曦才叹息了一声,道:“空有这些规矩,其实作用不大,有这些个心思,倒是不如用在做事情上更好。”不过旋即他又叹了口气,“不过要说起来呢,这规矩也还真是不能没有,无论什么事情,初期可以靠热情,靠冲劲儿,但是过了那一阵子,靠的其实就是规矩了。”

手里轻轻攥着缰绳,他极目远眺西方红彤彤的落日,心生感慨,道:“千年难解的大难题呀热情只能支撑一时,偏偏制度又容易僵化……无解”

乍听这番话,李逸风可没有经历过后世现代社会里那种会把各种各样的制度放到一起进行理Xing比较的学习经验,因此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李曦的感慨有何而,便只好附和着道:“做官嘛,若是没有制度,没有规矩,哪里能显得出上官的威严?上官若是没有威严,这做官的乐趣怕是立刻就要失了一半了”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又低声扭头笑道:“其实刚才你从我房里出去之后,原本安静的衙门里突然热闹起来,随后慎馀公他们几个又过来告辞……哈哈,我还真是有点成就感”

他这话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只是接下来李曦心里的一句感慨,却是无人得知了——

江淮转运副使,六品官,还是太了。

我的敌人,可是当朝太子啊

回到家门口甩蹬下马,河南的李接过去缰绳,同时道:“公子,家里来客了,一位老先生,说是姓高,都在家里等了您一下午了,到现在都没走。”

一听说姓高,李曦和李逸风马上都知道这来的是谁。

当下李逸风摇头苦笑,对李曦道:“当时您说的还真对,他们等的怕还真是这个。”

李曦也笑笑,摆手道:“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这高升以前好歹也是做过官的人物,高家又不是穷到吃不上饭,凭什么咱们登门一请人家就得来呀”

说着他迈步进门,道:“现在能来,就不错有了他,好歹也算文武双全了”

说完了这话,他却是突然站住,伸手摸着下巴,蹙眉苦思,李逸风也跟着停下,扭头看着他,见他一副苦思的模样,便有些不解。这时只听李曦道:“既然是高老爷子过来,而高升却不过来……看来这回怕又是高老爷子的主意,那位高升,倒未必乐意啊……”

李逸风点点头,顿时明白了李曦心中所思。

顿了顿,李曦道:“也罢,无论如何,先把人要到手里再说。待会儿就留这位老爷子吃饭,李先生,你作陪,咱们把面子给足了他……”

李逸风闻言会意,便拱拱手道:“敢不从命门下马上打人去张罗宴席”

都从李曦的家里出来好大一会子了,高老爷子还自有些飘飘然,还没有从宴席之中回过神来呢。

这位李曦李大人,真的是……太礼贤下士了。

当日里他过去探望自己躺在病榻上,他倒是还带着几分矜持几分威严,但是这一次可好,一进门便施礼,然后好说歹说无论如何要留饭,然后又亲自陪自己饮酒,频频敬酒……

人家现如今可已经是堂堂的江淮转运副使,从六品上的官员了呀而且他头上的官职可不止一个江淮转运副使,当初那奏折下来,因为对李曦很是关注的缘故,老爷子可是仔细打听过的,人家李曦可是身兼数职

官居江淮转运副使,拜翰林侍读,督京畿粮道事,加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知太府寺丞,赐天子剑,赏金鱼袋。

前边这些官职里随便挑出来一个,不管是江淮转运副使,还是户部员外郎,吏部员外郎,刑部员外郎,那可都是足称大员了,这等六部里的员外郎,别看品阶不是特别高,但是只要一外放,那一准儿的就是州刺史级别的

而人家李曦,居然身兼三部员外郎,还知太府寺丞,也就是说,当朝四大绝对的实权衙门里,他都能Cha得上话这可绝对是实打实的要员了

虽然高老爷子没做过官,眼下也不懂这刚刚成立的江淮转运使司到底是负责什么的,但是光从这身兼三部员外郎上,就已经足够老爷子品味出一些什么来了。

年纪轻轻,才十八岁,就身兼三部员外郎,还知太府寺丞……这简直就是拿来做未来的宰相在培养嘛足见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与重视

而官拜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赐天子剑,可见是命他专任一事,同时又拜翰林侍读,有着随时觐见的权力,这个简直就十足是要重用的迹象啊

而赏金鱼袋,则毫无疑问是表示对李曦这么一个六品官员的极度宠信了要知道,这金鱼袋可是非勋贵子弟不赐的

想一想吧,年纪轻轻,重点培养,甚至史无前例让他十八岁就身兼三部,另外,专任一事,大权独揽,甚至为了给他遮风挡雨,据说皇帝陛下还特意把京兆府尹裴耀卿裴大人给拉出来了,作为一个架子挡在李曦头上,除此之外,赐金鱼袋,极尽荣宠……

在高老爷子看来,这简直就是一条金灿灿的大粗腿呀

而且,别的姑且不论,就冲人家这一顿酒宴的招待,那简直就是十足的面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人家李曦亲自到自己家里探病,自己还给人家瞧过冷脸呢,按照常理来说,自己这一次过来,人家不把自己给直接撵出来就不错了,谁让人家当初主动拉你你不上车,这会子看见人家热乎起来了你才来呢?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在过来之前,老爷子已然是深思熟虑过,这一趟过来,就不准备要什么脸了,死皮赖脸的,也得把这李曦给巴结住了,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为了老高家此后世世代代子孙们的前途,老爷子甚至做好了李曦吐自己一脸自己都得笑着说这唾沫真香的准备

但是谁承想,人家李曦非但不记仇,反而竟是这么谦逊的一副态度

老爷子坐在马车里摇头晃脑,恨不得早一刻回到家里,拎着那子的耳朵根子教训一番,这子说什么来着,不让自己去?还说自己去了只能是徒取其辱?

好叫你子得知,今番你老爹我过去,非但没受辱,而且人家李曦还尊敬有加,留我吃饭,亲自陪我用酒呢当然,最关键的是,都没等自己开口,人家倒是再次诚恳的提出了邀请,而且一张口就允诺,一年之内,保高升这子一个七品的前程

七品呀,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老高家虽然号称是耕读传家,其实前面几代人都穷着呢,也就是从高老爷子的祖父那一辈起,开始积攒了一些家产,并且让高老爷子的父亲读书,所以,如果认真盘算起来,所谓耕读传家,其实只传了父子一辈,到了高升这里就又是打住了。

王年间老爷子总是想:论出身,自家哪有什么像样的出身,不过普通百姓一个而已,论学问,别说儿子了,其实自己也就是读过几年书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学问,论本事,高升舞枪弄棒的,顶好了不过落个一介武夫的评价而已……真不知道,高家人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混个七品官当当啊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马车到了自家门口停下车,那车夫赶紧过来要搀着老爷子下车,这时候门里头听见动静,就见几个人突然就窜了出来。

挑头的第一个,就是府中的公子爷,高升。

这高升一身的乞丐装还没换,看见老爹回来了,当即就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赶紧走过来扶住老爷子,一近身,他闻见酒气了,不免心中纳闷,却还是赶紧道:“爹,您怎么才回来,莫不是那李曦真个为难您了?”

眼看着外头一有动静,这子就第一个从大门里窜出来,所谓知子莫若父,老爷子知道,这子肯定是不放心自己,一直就在门房里等着呢。

要说儿子纯孝,这当爹的哪有不高兴的,高老爷子心里也是感动,不过以他的习惯,自然不会把这副感动和高兴的模样放到脸上,因此当下他瞥眼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当即伸手推开他,“去,去,去,回来了也不知道换身衣服,你是真准备把我老高家的面子都丢光啊”

高升闻言尴尬地摸摸后脑勺,道:“儿子这不是担心父亲嘛,忘了。”

“哼”老爷子闻言冷哼了一鼻子,不过倒也不好再骂了,当即便道:“算你还有点孝心,快去把衣服换了,生得我看见就生气换完了衣服,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说”

说完了,老爷子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扶着下人的肩膀,慢慢地往府中去了。

约莫两盏茶之后,在老爷子的卧室里,清茶两盏,烧烛一对。

老爷子把自己今天李府之行的经过说了一遍,高升便有些吃惊,道:“他会如此待您?”

老爷子闻言要瞪眼,“那当然,别看人家李大人眼下已经身居高位,可照样是礼贤下士的紧。说白了,人家待我那么客气,为什么?难道我一个老头子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家贪图的?没有,人家待我客气,还不都是因为人家瞧得起你?”

老爷子摸了摸胡子,道:“结果倒好,还不等我说什么,人家已经再次邀请,所以,你老爹我已经替你答应下了,你今天晚上拾掇拾掇,明日一早,就要到人家府上去”

高升闻言犹豫了半晌,最后道:“爹,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可信”见老头儿闻言又要瞪眼,他赶紧摆手解释,“我当然相信您的话,但是儿子我不相信那个叫李曦的”

他伸手挠挠后脑勺,道:“当日救下他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子那么年轻,可是气度却那么沉稳,肯定是个人鬼大的,肚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呢他的话,怕是哄您的居多哼,还摆什么礼贤下士的姿态,可见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你胡说”

老爷子一顿拐棍儿,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不过这时候高升却是赶紧开口,道:“不过您放心,爹,我明儿就去,既然您已经答应了,咱们老高家当然不能言而无信所以,我必须去。只不过嘛,我去是为了看看,这李曦摆出这么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来非得要请我,到底是想做什么事情”

说话之间,这高升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对于李曦一力招揽自己的用意,他可是怀疑的很呢

本来这应该是文武双全的最后一节,但是有朋友建议,不要老是用一个章节名,既然你写不了那么快,就不要老是想很大的章节名,那样读者容易抓不住重点,不知所云。

好吧,我从善如流。

第六章议论纷纷(上)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各项筹备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李逸风挑头,杨慎馀、魏岳和常风各司其职,十几天的时间里,整个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无论是硬件配备还是人员的配备,都逐渐的饱满了起来。

该买的买,该修的修,该配的配,只要有款项,硬件上的东西自然不成问题,而经过和户部、太府寺、工部等衙门的磋商,在玄宗皇帝的一力敦促下,尽管户部和工部都不怎么乐意,但还是有一批经验丰富的刀笔吏被转到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

可以说,就在这十几天里,江淮转运使司已经是一天比一天更像是一个威严的官衙了。

而就在这十几天里,李曦除了埋首案牍之外,还特意拿出了两天的时间,很认真的视察了包括长安太仓在内的各大国家仓储。

这种视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一个面子工程。

但是对于李曦来说,这次面子工程却是有着另外的一些意义。

首先来说,自从就任以来,他除了在第一天的时候相继拜访了各部大佬和京兆府尹裴耀卿之外,就几乎是从头到尾的保持了沉默,所以,这一次的视察,几乎就可以算作是他的一次正式亮相。

其次,李曦此前不是没有接触过仓储这一块儿,毕竟在晋原做主簿的时候,他也是对晋原县的府库有着一定的了解,但是他知道,一个小小县城的仓储,跟整个国家最大的中央仓储,那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甚至于在储藏方式、等级排册之类的细务上,也都有着巨大的差异,而他要做江淮转运之事,归根到底,这粮食就是要运到长安各大仓库里来的,所以对于这一块儿,他自然需要多一些了解和认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两天原因,所以李曦对于自己这一次视察长安太仓的事情格外重视,无论是事先的行程安排,还是提前计划好的一些讲话等等,都煞费苦心。

最终,在常风和李逸风的陪同下,这一次的视察,接近完美。

跟李曦想要的一样,很多人对他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和煦、谦逊同时又精神饱满,而且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睿智的新官。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还很善解人意。

再怎么管理严格的仓库里,出现几只老鼠,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即便太仓也无法例外,但是如果这只老鼠正好被前来视察的上官看到了,那这件事情将十有会变得不太美妙。

李曦前去视察的时候,就正好遇到了这样一只胆大包天到让不少太仓官员们额头冒汗的硕大老鼠,不过幸好,李曦这位新任的知太府寺丞很善解人意,他虽然看见了,却是一掠而过,只是在视察结束之后,在只有寥寥几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说了句“下不为例”。

如此一来,李曦非但给太仓的官员们留了面子,没有当场让他们下不来台,同时又保持了自己的威严,顿时就让太仓的几位官员心中暗赞。

当然,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通过这么一件事,让这些管理太仓十几年的老官油子明白了:李曦虽然年轻,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才子而已!

视察完了太仓,李曦再次埋首案牍。

一直到九月二十一日,距离上次给杨慎馀布置任务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杨慎馀才终于在下午时候敲开了李曦办公那件公事房的门。

“大人,这是下官草拟的一些转运章程,请大人过目。”

厚厚一打的纸,飘逸的小楷,显然杨慎馀对于这份东西很是看重,没少下了功夫。

事实上他心里明白,即便在目前几个已经到任的督漕使中间,虽然自己年岁最大,但论起做官的资历,却是最薄的,甚至于,若是没有自己老爹在朝中多年的威望,自己骤然出任督漕使,怕还会惹人非议,而即便如此,其实在和魏岳、常风两人的接触之中,虽然他们表面上很是恭敬,但是那丝丝毫毫的细节处,有些东西杨慎馀仍然可以品味得出来。

所以对于李曦刚刚上任就抛给自己这么一个大难题,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力争早日赢得上官的看重,和同僚的接纳。

甚至于为了写这样一份总揽全局式的漕运章程,他这些天里可没少生拉硬拽地拉着老爷子帮自己出主意陪自己讨论,一直到昨天,这文案他自己看过了无数遍,修订过了无数遍,也拿给老爹又看了一遍,确认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这才正式拿了出来。

孰料,李曦结果文案之后只是瞄了两眼,便轻轻地丢在了书案上。

伸手拍打着文案,李曦笑着请杨慎馀坐了,然后才道:“本官听说,最近外边的街头巷尾关于本官出任这个江淮转运副使的议论,似乎很大呀!”

乍一听这话,杨慎馀先是一愣,有些拧不过神儿来,然后才是眉毛跳了一跳,毕恭毕敬地道:“回禀大人,这个下官倒是没有听说,下官这些日子便只是一心草拟这份计划了,至于其他事,倒是不曾在意。”

李曦点点头,对于杨慎馀的谨慎,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便也不再追问什么,只是mō起书案上的文案,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最近这些日子里,也不知是因何而起,反正是在李曦刚刚接到圣旨赴任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没什么动静,反而在他上任了好几天之后,长安的街头巷尾,突然传出了许许多多的议论,而且还都是有关于李曦,有关于新成立的这个江淮转运使司的。

在这些议论当中,尤其是对于朝廷是否有必要成立什么江淮转运使司,似乎抱着很大的疑问,而同时,对于皇帝陛下居然任命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出任江淮转运副使且负责所有事务,更是抱有极大的怀疑——显然,这对李曦是不利的。

当然,无风不起浪,要说这些议论是凭空而起,换了谁都不会相信。

之所以突然问杨慎馀这么一句,其实李曦只是想试探一下他对这些议论的态度罢了,或者说,他很想知道,躲在幕后操纵这些议论的人,是不是已经正式的向自己发起了攻击。

第六章议论纷纷(中)

第六章议论纷纷

虽然李曦最近一些日子一直都埋首案牍,但是并不代表他的消息很闭塞。

事实上,就在长安的街头巷尾议论刚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敏感的发现了,并且从那之后,他一直对这些议论保持着一定的关注。

当然,他没有那个时间跑出去听人家都是怎么说的,但是他有一个很好的狗腿子,那就是他在长安的管家庚新。而且,他还有一个很不起眼但是又眼光很独到的参谋,那就是剑南烧春长安店的掌柜,罗克敌。

从这起突然而来的事件中,从庚新每天的汇报和罗克敌的分析之中,李曦很敏感的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不管是此前在蜀州的时候自己就曾经把那位赵风凌送进大牢,还是来到长安之后对方对自己悍然发动了卑鄙的刺杀,自己与太子李鸿的这段仇恨,已经是结下了。

而且,已经几乎没有化解的可能

既然如此,在自己拼命地向前奔跑的时候,对方自然也不会傻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踏步迈进而没有丝毫的举措,而且说实话,这种通过发动街头巷尾的议论来向朝廷施压的办法,相比起直接的刺杀来说,已经算是温和多了。

但是李曦相信,既然想要阻止自己的上升势头,那么对方的手段,就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而已,而有了此前的刺杀事件震惊长安,他们要想破坏自己的前程,是不可能公然出手的了,那样的话或许后果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掌控。

而除了直接出手之外,把自己的手脚都给砍了去,然后再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一些这样那样的障碍……让自己即便出仕做官了,却仍然无法施展手脚,最终让上上下下都对自己失望下来,就毫无疑问是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了。

事实上来说,从杨慎馀的反应来看,杨家虽然未必会怎么害怕对方,但是至少,杨慎馀的心思还是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的。

在这十几天里,杨慎馀对自己的态度在恭敬之外又多加了一抹微妙的疏远和谨慎,就是明显的例证——几乎都不需要去求证什么,只是看杨慎馀的反应,李曦就知道太子李鸿那边肯定曾经跟他,或者是跟他的老爹杨崇礼接触过。

不过,李曦对此毫不担心,因为他压根儿也不需要对方的忠诚,所以,他杨慎馀和杨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愿意把漕运这件事做好,就已经足够了。

成绩,可以压制一切蠢蠢欲动

而事实上,杨慎馀对于眼下自己这个督漕使的官位,显然还是很看重的。

这个只从他的这份计划书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以至于在终于把这份计划书看完了之后,李曦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不愧是是杨崇礼那个老妖精的儿子

尽管在此之前李曦就知道,杨慎馀作为杨崇礼这样一个经济大能的长子,本来就有着先天的优势,而且最近三十多年来他一直在事实上执掌整个杨家的家务,无论是经验还是眼光,都肯定是已经积淀到了一定的程度,所以让他来草拟一份计划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当这份计划书真的拿到手里,李曦还是忍住想要给予赞美。

虽然在李曦这个经过后世教育的人看来,这份计划书仍然有很多漏洞,而且是一些思维上的明显漏洞,但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唐人来说,很多东西都是整个社会和整个时代所给他的,所以,这已经足够完美了。

当然,李曦并不会把这份感慨和这份赞美表现到脸上。

看完了计划书,李曦把文案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是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杨慎馀虽然已经五十多岁,早已经远离了年轻这两个字,但是面对这样一次考核的时候,尤其是当他的试卷交了上去,作为顶头上司的李曦看完之后久久无语,他却还是忍不住微微的有些紧张。

是的,他的老爹无比的厉害,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完全不比老爹差到哪里去,但是,此前他施展身手的舞台,只是杨家的一些内部事务而已,而眼下,坐在杨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的他,尽管已经年近花甲,却仍然只是一个官场新丁。

所以对他来说,李曦这个上官对这份计划书的评价,无比重要

要说没时间写东西,那纯属是扯淡,自从大唐春开书以来,我已经远离了一切的消遣和娱乐,所以,除了睡觉、吃饭和工作,我只有码字。

但是事情往往很操蛋,巅峰的时候,我可以六个小时就写一万字,可要是状态不好,我会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都写不出来一个字

坦白讲,真的是很想请一天假自我调整一下,因为眼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了。但是到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一千多字,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想做一个不断更的作者。

就这一千六百字,花了我三个小时,真的是只能苦笑了。

第六章议论纷纷(三)

第六章议论纷纷(三)

咳嗽了一声,李曦看着杨慎馀,问:“慎馀公以为应当以民运为主?”

李曦这一问,一直低着头微带紧张的杨慎馀这才突然的精神一振,抬起了头来。

“大人实在是不必如此客气,如此一来,实在叫下官无以自处矣。大人还是唤下官做慎馀最好……”顿了顿,他道:“不瞒大人,关于此事,下官曾多次同家父商议,期间多有争辩,不过到最后,下官和家父的意见还是趋于一致的,下官以为,要想转运江淮漕米入长安,最好最便捷,也是见效最快的,毫无疑问就是官督民运。”

李曦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杨慎馀逐渐的挺直了腰杆,道:“若官运,一来滋扰地方,二来么……耗费巨大。家父任太府寺卿多年,他一直强调一点,庶民之力,乃天下最大亦最不可测度之力,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使之以利,则万民为之所动,如此一来,官府只需要善加调度,则不需造一船,无需扰一地,亦勿用动一民,则事可谐矣,岂不为上策耶?”

李曦闻言微微点头。

刚才在看这份案的时候,这就是最让李曦啧啧称赞的地方了。

要知道,自古以往,朝廷治理天下税赋钱粮的主流思想都是官府积蓄和征调为主,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以官府为主的,究其思想根源,毫无疑问就是认为,朝廷的力量大过一切。

当然,这里面自然不会简单的只是一个治理税赋的问题,这里面还包括了复杂的治国思想,而体现的最明显的,就是每朝每代都会再三强调的“重农抑商”政策。

也就是说,官府不希望出现什么太过强大的民间力量,不希望老百姓整天想着赚钱,不希望老百姓全国到处跑。

无论是汉代的编户齐民,还是大唐的租庸调制,其实都是一种把老百姓禁锢在土地上的一种政策。

老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归根到底,这是一种愚民政策,也是一种困民政策。

一旦商潮涌动民逐利,则民心思动,一旦民心思动,整个国家都运动起来,那么……对于任何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来说,都将是一场巨大的无法阻止的灾难。

但是呢,虽然自古以往这种控制天下的方式都是主流,却并不是没有异类。

孟子曾经提出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说法自不待言,而且早在战国末年,国古代史上第一位著名的太后赵威后,也曾经留下过赵威后答齐王使的著名问答,再次提出了这一思想。而到了大唐,先太宗皇帝陛下也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

所以,尽管延续千年的统治办法并不曾生过根本的改变,但是明白人却是一直都有的,历朝历代,总会有一些明白人知道,老百姓的力量,才是最为强大而不可控制的力量。

而如果抛开其他的不论,单只说杨慎馀在面对漕运问题时居然能想到这个思路,其实是一件很好,也很了不起的做法。

但问题是,这件事显然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李曦笑了笑,伸手按在那厚厚的一沓案上,身子突然前倾,目光炯炯地盯着杨慎馀,顿时就让他下意识的身子微微后仰,同时眼珠也猛地一缩。

突然有一种威压感袭来,而且李曦的眼神雪亮雪亮,让人几乎不敢对视。

“敢问慎馀公,若官督民运,则谁运?若官督民运,慎馀公有望将长安城内的粮价降到多少?若官督民运,一旦到了某一天,民不运了,奈何?”

接连三个排比式的问题,一下子就问得杨慎馀汗流浃背。

第六章议论纷纷(下)

第六章议论纷纷(下)

李曦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而且是一个比一个更加犀利,顿时就让杨慎馀感觉有些难以招架。因为李曦这三个问题,几乎是直接就砸在了他这份漕运计划最大的漏洞上。

官督民运,自然是一个很好的思路,在李林甫刚刚提到长安粮食问题的时候,这也是李曦下意识之间第一个想到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固然有着见效快、投入等等优点,他的致命缺点,却也是根本就遮掩不住的。

既然是官督民运,那么其实说白了,就是政府出面调控市场,利用市场的差价杠杆,促使民间的商人们为了赚取差价而自的运粮至长安。

一直到几百年之后的明清时代,还有着商人们运粮至边关以换取盐引的办法,并且应用了极长的时间,而这,其实也是一种展了的官督民运。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民间的商人们肯运粮,毫无疑问是为利润,所以,要想让他们千辛万苦的把粮食运到长安来,那就必须在他们要付出的成本之外,还要许以较高的利润。那么,只有两个办法,第政府高价收购,第二,继续让长安的粮价保持在一个相对非常高的价位上,甚至于……要比现在还高

这两个办法,无论是采用哪一条,都会必然的导致一个结果——商人要赚到钱,长安的粮价继续居高不下。

一旦政府出的价钱让商人们感觉无利可图,或者是长安的粮价让他们感觉到无利可图,那么,除非政府继续大量的往里头贴钱,否则民运将立刻断绝。

但是,让大唐政府持续的往里面贴钱,一年两年的没问题,时间一长,必将展成为朝廷财政的一个大包袱,便如人体血管的一个大肿瘤一般,如果大唐一直这么富庶太平下去,或许还不显眼,可要是一旦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动,大唐政府的财政吃紧了,那么,这个肿瘤将会立刻爆,将一举阻断大唐帝都的粮食供给。

而就历朝历代的情况来看,意外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若单只是这些情况,其实还不算太严重,毕竟只要调控得当,政府完全可以借用市场的杠杆灵活调整,使得至少在几十年内,长安城不需要为粮食愁。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只需要官督一下,只要给钱,民就能运了吗?

众所周知,商人的鼻子是最灵敏的,只要现利润,只要感觉有利可图,那么他们就会立刻一拥而上。但是,长安缺粮已经几十年了,粮价居高不下也已经几十年了,全国的商人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可时至今日,长安依旧缺粮,长安的粮价依旧居高不下。

为何?

答案只有一个,运粮至长安的代价,实在太高

早在当初与裴耀卿一番探讨之后,李曦就已经明白,导致长安粮价居高不下的,不是方法问题,也不是价格问题,而是道路问题。

抛开扬州至洛阳这么长一段水运不说,单单只是在三门峡这个地方,6路运输的话运费几乎等于粮价,而如果是水路,三门之险天下闻名,根本就不利于大规模运输,每年都要有许多船只在这里出事,损失的船只和粮食还是事,每年都死那么多人……这是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所绝对不能接受的。

无论是民运还是官运,这个瓶颈不解决,谁运都得死人,谁运都无法最终解决问题。

从表面上来看,杨慎馀这份计划十分的让人眼亮,但是如果仔细一计较就会现,他的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而已,根本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

所以,李曦的问题一出口,杨慎馀顿时就感觉无法招架。

支支吾吾了好大一会子,杨慎馀毕竟已经是五十多岁年近六十了,一来心境沉稳,二来人生阅历也是丰富之极,所以他很快就调整了一下,稳定了自己的心神。

这时,他抬起头来与李曦对视了一眼,不答反问,道:“莫非大人想要官运?”

“为何不可?”李曦反问。

“呃……”顿了顿,杨慎馀站起来拱手道:“大人,请恕下官直言,若是咱们江淮转运使司亲自承运的话,非但运费降不下来,将要极大的加大朝廷的开支,而且,从征集漕粮,一直到组织船队,再到一路北来,一直到三门之险……这个,这个……怕非是易事啊”

在提到三门之险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停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他也知道三门峡那里每年都会有不少的船只出事,甚至他也知道,只要一出事,肯定要死人。

因此在他看来,即便官运,也省不下几个钱,所以,政府只需要花钱买些高价粮食就是了,大不了就是往里头多贴一点儿,好歹眼不见心不烦,总比自己去运粮食,每年都要面对好多次这种船沉人亡的事情要好。

要知道,在当下这种运粮规模不大的情况下,每年还要死那么多人,一旦扩大到每年至少一百万石粮食,这死的人,毫无疑问会更多……这些人死在民间商人手上,顶多就是把抚恤啊赔偿啊之类的摊入粮价里就是了,民不报,官不究,朝廷完全可以掩耳盗铃的认为自己到手的这是干净粮食,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背负什么压力和责任。

但若是官府自己运粮,出了这种事情,为了漕运,不敢如实上报,只能压下来,但是压得时间长了,谁敢保证能一直压住?而动辄死几十个人的事情,一旦捅出来,那就是惊天大案,说不得整个江淮转运使司的大官员们都要被追究责任了。

而且,如果调控得当,说不定官督民办比自己运还要省钱呢,要知道,作为杨崇礼的儿子,在市场调控这方面,他可是相当的有经验,而一旦李曦选择了这条路,他将毫无疑问会成为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最为不可或缺的一个。

所以,他几乎是天然的就会倾向于官督民运。

李曦闻言之后有着片刻的思索,然后,他抬头看着屋顶,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似乎是在问杨慎馀,又似乎是在自问:“死在商人们手里,就不算死人了吗?”

杨慎馀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遽然一惊,似乎是一下子就把握住了李曦的想法,但是皱眉一想,他又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他忍不住疑惑地皱着眉头看着李曦,“大人,您是想……”

“修路”李曦拍案而起。

杨慎馀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他已经顾不得礼仪,下意识的就迈前两步,道:“大人,这、这修路……”

李曦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行路容易,开路难,但是,慎馀公啊,你我是朝廷官员,而且又主管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再坐视一条条人命就这么葬身波涛啦”

顿了顿,他道:“陛下需要粮食,朝廷需要粮食,长安需要粮食,所以,我们要尽最大的可能提供粮食,但是,这个粮食必须是真正干净的,不能是浸透了鲜血的”

杨慎馀闻言有着片刻的惊讶,然后又是片刻的沉吟。

他忽然退回两步,缓缓地在那把胡椅上坐了下去,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大人刚才曾经说到过,说是如今长安的街头巷尾,对于咱们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成立,以及对于大人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的事情颇多非议……这个时候,本来朝诸公已经是议论纷纷了,若是大人再提出要求开路,无论是修6路还是水路……只怕不易啊”

李曦点点头,听见这番话,他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杨慎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说明他至少是真心的想要促成漕运之事的,只要他,和他背后的杨崇礼杨家能保持这么一副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笑了笑,李曦道:“岂止不易,简直是无比困难。由扬州至河Yin,再到洛阳,只需要定期清理河道就可以了,还算好说,由洛阳入秦这一段路,和由华州到长安这一段路,无论水路还,都是不好走的,如果修,都要修,这里面牵涉的,可是太广了,光是钱……真是想想就头痛啊但是,若要漕运,这条路,就必须要修”

良久之后,杨慎馀轻轻点头,“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走出李曦的房间之后,杨慎馀在门口伫立良久,然后才缓缓地走开,却是幽幽叹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长安,福满楼酒楼,二楼。

两个穿着一身常服的年轻公子坐在角落里淡淡地品着茶,时不时低语几句,面上皆是温润笑意,显然是遇到了什么让他们很高兴的事情。

酒楼里闹哄哄的,虽然是二楼,能掏得起这里的菜价上来吃饭喝酒的,大抵没有什么普通的穷人,但是酒楼地方,要的就是一个热闹的气氛,此时又正赶上午时,二楼的十几张桌子上了足足有七八成的客人,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不免要谈论些感兴趣的话题,而且喝酒之后,这声音难免要有些大,因此这里也就越的闹腾。

与周围的环境相比,角落里安坐的两个人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不管是看他们二人那副雍容的风仪,还是散开来站在他们桌子四周的几位膀大腰圆的锦衣壮汉,都毫无疑问的在告诉其他人,他们的身份很是尊贵,所以,大家也只是说着自己的话题,并没有人敢于往这边好奇的张望。

这时节,坐在靠外一侧的那位年轻公子听了一会儿酒楼内其他人的议论,笑眯眯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语带恭敬地道:“公子爷,事情已经有个七七八八了,就眼下长安城内这副阵势,想必那个李曦就算是再怎么胆大,也不得不心翼翼的处事了。”

如果有认识的人在的话,看到此人竟是如此毕恭毕敬的与人说话,肯定要大吃一惊。

此人名叫薛锈,乃是先睿宗皇帝陛下的女儿鄎国公主和驸马都尉薛儆的儿子,开元十六年,他又奉命尚了玄宗皇帝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姑表妹唐昌公主,自己也成了驸马都尉,大前年的时候,开元十八年,更是被拜为光禄卿,可称是当今朝廷年轻一辈勋贵之了不得的人物之就称其领也不过分。

当然,这等家世还是次要的,毕竟在当今朝堂之上,有着这种身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他之所以地位特殊,隐隐然成为这一代勋贵子弟的领人物,最关键的是,早在开元十三年的时候,他的妹妹就已经嫁给太子李鸿,并且还是他的正妃。

仅此一项,已经足以奠定他的地位。

若干年后,一等玄宗皇帝驾崩,太子李鸿即位,他身为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其地位可想而知,更别提他自己也是出身名门,学识非凡,倜傥风流,因此在年轻一代勋贵之,他无论是实际上的地位,还是积累下的威望和人脉,都是绝对的翘楚。

而能够让他语带恭敬地尊称为“公子爷”的,当今朝,怕是不过一个巴掌数

如果再看他对面那人虽然穿了一身常服,但仍是遮挡不住的贵气的话,这个答案几乎就是呼之欲出了。

他就是大唐玄宗皇帝的第二子,赵丽妃的第一个儿子,当今的储君,太子李鸿。

他个子不高,但是骨架宽大,气势极其威武富贵,更兼双目炯炯有神,因此看去神彩十分,虽然一身常服,却仍是鹰扬之极。

此时听了薛锈的话,他淡淡一笑,道:“还是阿金你的计策好啊”

薛锈,字金藏,与名字的意思相近,寓意锈这个字就是把金刀藏起来而已。而他的Ru名,则叫做阿金,只不过这Ru名非是关系极为亲近的长辈和上官,是绝对不敢称呼的,要知道,他的母亲是公主,妻子又是公主,妹妹还是太子妃,身份可是尊贵之极的,所以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即便是非常亲近的,也顶多就是称呼他的字。

但是,太子李鸿虽然只是他的妹夫,但是按照皇家的关系来论,却又是他的大舅哥,更何况太子李鸿今年已经三十三岁,比起生于宗景龙二年今年只有二十六的薛锈来说要大了好几岁,再者,李鸿乃是太子,身份仅次于玄宗皇帝而已,所以他称呼薛锈的Ru名阿金,薛锈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认为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要知道,身为玄宗皇帝的儿子,已经在太子的位置上呆了足足二十年的李鸿也不是简单人物,论到拉拢人心,他的手段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就已经将两个人的关系拉得无比之近。

而薛锈闻听太子李鸿夸赞自己,脸上倒是没有丝毫的得意神色,只是也笑了笑,恭敬地道:“有了这一层的压力,想必那李曦做起事情来就会束手束脚了许多了。只不过,陛下对他的信赖显而易见,所以为公子计,只要能把他困住就已经足够了,切不可再行轻举妄动。”

“而且……”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道:“公子爷,锈以为,您是否可以派人跟洛阳那边打个招呼,有些事情,还是暂时的收敛一些比较好。”

刚才还面带微笑的李鸿此时却是不由得脸色一沉,事实上他在听到薛锈说到“不可再行轻举妄动”的时候,就已经收起了笑容,等听到他后边这句话,这脸色便越的沉笃下来。当下他开口淡淡地问:“阿金这是何意?”

薛锈窥见他的脸色,措辞很是谨慎地道:“咱们这样用街头巷尾的议论给他李曦施加一些压力,让他做事情束手束脚,已经是极限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陛下对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信赖和纵容,上次刺杀之事,已经让陛下震怒,所以,为公子计,切不可再行冒险之策。”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洛阳那边么……殿下也知道,李曦此人行事向来乖张,胆子又大,而他上任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就等于是洛阳那边的事情,已经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了,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跟他再次冲突起来,那边还是暂时的收一收比较好啊。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只要他李曦三年之内完不成目标,那陛下自然对他心冷,到时候……”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鸿已经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悦地道:“阿金,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就是运点粮食挣些钱而已,他李曦能奈我何?或许,他要感激我还说不定呢,我可是每年都帮他往长安运不少粮食”

薛锈闻言欲言又止,李鸿已经再次摆手,“此事不必再说,孤自有计较”

薛锈闻言应诺,然后便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他曾经无数次的跟太子殿下说过,眼下他的身份是太子,是储君,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别做,只需要耐心的等,就已经足够。因为只需要熬到当今陛下驾崩,他就将是天下至尊,到时候什么事情做不得?何苦非要现在争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是很显然,殿下听不进去。

不过再想想,也好,不就是一个李曦嘛,料想他即便天纵奇才,却也只不过才只有十八岁而已,他又不是生而知之者,即便胆子大了些,做事嚣张了些,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威胁,就当是给太子殿下练练手吧

反正有了自己如此一计,李曦已经是困于了,正适合拿来给太子殿下练练刀,出出气

第七章渭水

第七章渭水

京兆府渭南县,渭水河畔。

一个约有几十人的队伍正在河边走走停停,走在最前头的,除了李曦和杨慎馀、魏岳之外,还有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人。在他们身后,有着渭南县的一批衙役,在路上来讲,他们是负责开路的,在视察来讲,他们是负责保护的。

当然,他们只是散在外围而已,此时站在李曦等人身后不远处的,还有约莫十来个校尉打扮的人,他们是李曦在上奏要求外出视察渭水和大河河况之后,京兆府尹裴耀卿给他安排过来的校尉,其用意,自然是一来可以作为一个京官出巡时的仪仗,使得地方官员不至于无视李曦,二来么,也可以提供贴身的护卫。

高升腰上绰着一把短刀,就站在那几个校尉与前头的一帮官员们的间地带,面无表情。

来到李曦身边已经有近二十天了,他一直是这样,若非必要,简直是连一句话都懒得说,整天都是懒洋洋的,谁都不愿意搭理,当然,除了李曦会照例每天跟他搭讪几句之外,不管是江淮转运使司的胥吏刀笔吏们,还是李曦家的下人们,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上任之后先是窝在新衙门里看了二十天的牍,初步接触和了解了一下过往这些年的漕运情况,期间还出去巡视了一下京畿诸仓,然后,李曦便带着魏岳、杨慎馀以及高升等人,请旨出了长安,沿着渭水一路东行,在新丰耽搁了两天之后,昨天下午抵达了京兆府最东边的一个县,渭南县。

“呃,李大人,您看,再往前走,就要出了本县县界了,这个……”

这说话的是京兆府渭南县的县丞更俗。

按理说,李曦虽然官儿不大,只是从六品上,但一来他是京官,二来他是主事官,而且身上还兼着三部的员外郎,所以若他奉旨出巡,地方官员们是务必要陪同才好的,更别提此时他身上还兼着督京畿粮道事的差事。

但奇怪的是,昨天下午到渭南县的时候,那位县令大人倒还热情而恭敬,但是今天早上要出门视察了,他却只是打了这位县丞大人来,说是他生了病,起不来床了。

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是不愿意出来挨冻,还是压根儿就瞧不起自己这个才从六品的所谓京官,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毕竟渭南县作为畿县,渭南县的县令可是正六品上呢,比自己足足高了两阶,不愿意搭理自己也算是情有可原。

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见那位名叫更俗的渭南县县丞一脸铁青的模样,李曦心想,可真是委屈了这位县丞大人了。

初冬的关大地上还不算太冷,不过若是出门,照例还是要穿起大氅才好。李曦出门的时候,就是莲莲给他收拾的行囊,今天早上起来正好刮起风来,冬天的风,干冷干冷的,所以李曦便干脆穿起了大氅,此时虽然走在渭水的河岸上,风不,倒还不至于感觉到冷。

但是这位县丞大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李曦竟然会一大早起来就真的要下来视察,所以穿的衣服未免就略微的单薄了一些——在他想来,这么冷的破天,大家坐在屋子里喝喝茶你好我好不好么?再说了,渭水的水况每年都有报告上去啊,实在想知道的话去查看一下报告就好了,何苦非要大冷天的跑出来?

但是,这位李曦李大人居然真的是一大早就带人直奔渭水岸边

大冬天的渭水岸边呀,千里莽莽,狂风呼啸,很冷的

所以此刻看见不远处渭水拐弯处的一个河岔,知道过了那个河岔就出了渭南县县界,开始进入华州的郑县了,他便立刻开口提醒。

做官的,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是等闲不可以离开自己的任所的。所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想看渭水,现在也看到了,天那么冷,咱们赶紧回去吧反正你要继续看也行,再往那边走就出了渭南县了,我可不跟着了。

李曦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对于地方上这种明显拿自己这个江淮转运副使不当回事的态度,他倒也并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大约他们虽然也都会从长安那边得到朝廷新成立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事情,也大约的会知道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做了主管事务的副使,但是或许在他们心里,倒是更愿意把自己看成一个墨诗瀚的大才子。

至于什么江淮转运副使,他们倒未必是怎么在意的——他们地方上的,大约也就只有一些配合的义务而已,又不是江淮转运使司的下属。

而眼下自己最需要做的,当然也不是跟他们计较这些个东西,有了三部员外郎的背景,很多事情他们倒还不至于敢公然推诿,这样也就够了。

对于自己来说,大抵还是力求尽快把漕运这件事情做好就是了,只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了,他们大约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所以,那位正六品的县令大人装病不来,李曦丝毫不恼,这位正八品的县丞大人一脸的不耐烦,李曦也装没看见,甚至于在回头看他的时候,李曦还冲他很友好的笑笑。

然后他便扭头看着魏岳,“这渭水的水位,很浅哪”

说话间,李曦伸手指着脚下的渭水水面。

时间只是初冬,渭水还没有结冰,不过刚才在过来的路上,李曦见有一处河堤坡度很缓,所以便走到河边伸手试了试,河水冰凉冰凉的,手入水的刹那,就让人有一种整条胳膊都立刻给冻住了的感觉,似乎是只需一夜北风紧,这河面第二天就可以结冰了的样子。

而事实上,渭水过境的这些府县每年例行的水况汇报李曦是挨个儿的看过了的,他也知道,大约再有个十天半个月,肆虐的北风一吹,河道也就真的该冰封了,而且要一直冰封到第二年的二月,这才开始次第解冻,冰封期长达三个月,有时甚至可以达到三个半月。

今天刮起这样的大风,已经是露出了即将冰封的迹象。

对于国古代史来说,渭水是一条无比重要的河流。且不说自西周开始,至秦汉,乃至于隋唐,历代都选择定都于渭水之滨,使这条河流成为“天子饮马之河”,而且自秦汉以来,渭水、下游渠道纵横,一直都是关的漕运要道,一直到眼下的大唐仍然如此。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渭水》说:“渭水出阳县阳山渭亭南谷山,在鸟鼠山西北,此县有高城岭,岭上有城号渭源城,渭水出焉。”然后,这条河流一路蜿蜒东行,先后汇合了北岸的泾河,以及洛河等河流之后,滋润了千年沃土的关大地,最终并入大河。

只不过,渭水上游以及泾河、洛河等支流,都流经黄土高原,水流无一例外的夹带着大量泥沙。与泾水汇合之处,水浊清分界很明显。《诗经?邶风》就已经有了“泾以渭浊,湜湜其止。”的诗句,后世更是有着泾渭分明这一成语,可见渭水一直都比较清澈,只是在泾河加入之后,河水也就开始变得浑浊了起来。

眼下李曦等人所在的位置,对于渭水来说已属下游,过了华州就要并入大河了,因此河水自然是浑浊之极,而且此时又值枯水期,水量很,大量沙质的河床裸露出来,越衬托出此时河流的孱弱。

沿着河岸这么一路走来,眼见水况如此,李曦的眉头越皱越紧。

虽然眼下是枯水期,等到四五月份之后,水流是肯定会大幅度回涨的,甚至于不需要看什么水况报告,只要站在岸边仔细观察一下河床上留下的水印记,就可以大约推测出渭水在丰水期的水位,但是……渭水每年的枯水期足足有六个月啊

而且从水特征来看,即便是丰水期,渭水的水位也并不高,再加上多年的泥沙淤积,导致河道极端的浅平,根本也不足以承载大船。

看着这样的河道,李曦忍不住心想:怪不得历年的漕运米粮在进入陕州太原仓之后,便要改为6路运输了,这样的河道,即便在丰水期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至于枯水期,那就只好叫人徒呼奈何了。

要想解决漕运的运输瓶颈,这是一大关口啊

这时候魏岳闻言点了点头,扭头不屑地瞥了那更俗一眼,转而毕恭毕敬地对李曦道:“回禀大人,要么,咱们去官道上瞧瞧?”

其实虽然在朝廷来讲,所谓漕运大抵是指的运米粮,但事实上,长安乃是天子之都,住的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的,而且当官的又大抵都是有钱的,所以,这自然是一座庞大的消费城市,因此江淮一带过来的,除了米粮之外,更多的还有诸如丝绸、布帛、各种美器珍玩等等,总之天底下所有的东西,在长安大抵都能见得到,江淮一带有好东西自然也是如此。

而这些以米粮为主的江淮物资在运抵陕州太原仓后,要想继续输往京师长安,其间路程极为艰难。渭河因多沙,河道时深时浅,不便漕运。隋帝时所开的广通渠,至唐初也已不便使用,因而不得不采用6运,用牛车将漕粮及其他物资等运往长安。

这样的运输,运费高、运量少,而且途劳苦异常。

但是渭水水况如此,在取得显著改观之前,就连李曦也不得不承认,长安通往洛阳的官道,才是漕运的主力通道。

所以听了魏岳的话,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也好,那就再去官道看看”

县丞大人更俗闻言无奈地攥了攥拳头,心想:这都是什么官儿啊,又不是什么急务,干嘛那么卖命,你歇一歇回县城去避避风让我穿件衣服会死啊

第八章 广通渠

作为一个官员来讲,李曦应该算是勤于政务的。

开元二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顶着大风,李曦视察了渭水河道和长安至洛阳的官道,中午,这么一队人马只是在一个镇子上一人吃了一碗面,便又赶在下午时分,又特意去视察了前朝隋文帝所开凿的广通渠水道。

一直到日落时分,他们才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渭南县城。

隐隐约约的,能够听到身后的抱怨声。

李曦从长安带过来的这些人,不管是魏岳、杨慎馀等,还是下面的胥吏乃至于校尉,而且还包括了以李曦家人的身份跟随的高升,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怨言,就算有也不至于说出来,此时在后头抱怨的,自然就是渭南县的那些衙役了。

而且看那位更俗更县丞的样子,就算是他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却也似乎是压根儿就没有出声制止的意思。

杨慎馀板着脸没有什么表情,性子相对耿直的魏岳却是一个劲儿的皱眉头。

李曦看他那样子,在马上冲他压了压手,做出一副稍安勿躁的模样,这才让魏岳最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不过回到官驿吃过饭之后,魏岳还是跑过来抱怨了一通。

“大人何苦如此忍让,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京官,而且大人身兼三部之任,配天子剑,这帮地方官居然敢如此轻慢……”

要说起来,魏岳虽然在户部呆了十来年,大家都公认他能力出众,但是却一直只能蹲在一个主事的位子上,而且负责的还是不怎么受重视的漕运一事,等到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成立之后,他更是立刻就被同僚们排挤出来,被赶到新衙门里来,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太过耿直了。

李逸风私下里跟他聊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不太好,但是没当遇到事情,却总还是忍不住要冲动起来。再加上他在长安做官多年,在长安城内或许不显,到了地方上之后,脑子里却是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优越感,眼见渭南县的官员们不拿自己等人一行当回事,他便不免的有些心中忿忿难平。

李曦闻言笑笑,发下手里的案牍,亲自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其实相比于常风那等业务纯熟但是却心思灵活的熟吏,又或者是杨慎馀那样老而弥辣的人物,李曦反而是更喜欢性格耿直的魏岳,因此这一路行来不过几天,魏岳这个督漕使看上去就更像是李曦的副手,而同为督漕使的杨慎馀,看上去就更像是一个参谋了。

心思太过灵活的人,往往很难愿意认认真真的去做实事,反而是这种性格耿直的,只要你给予信任和重视,他就会死心塌地的帮你办事。

眼见李曦亲自起身给自己倒茶,魏岳赶紧站起来,等到李曦递过茶杯,他赶紧接过去,脸上有些赧然,道:“怎好叫大人给下官倒水,这个……”

李曦笑笑,一边回去坐下一边冲他摆摆手,“坐,坐下吧,别那么客气”

魏岳手里捧着茶盏坐回去。

李曦想了想,对他道:“地方是轻慢咱们,还是尊重咱们,都无关紧要,咱们是为了做事情而出来的,不是为了面子而出来的。只要咱们要做的事情,他们地方上能够给予必要的支持,只要他们还听话,那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就随他们去”

李曦这个主官都这么说,魏岳一时间便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是看他那样子,捧着茶盏大口的喝了一口,倒好像是心中仍自忿忿难平似的。

也不怪他生气,这一趟下来的可是三个京官耶,你渭南县再说是畿县,也不该如此慢待吧?县令称病,打发了县丞陪同,县丞又是一脸老婆跑了的怨愤,这搁在魏岳看来,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之极了。

想了想,李曦突然问:“魏大人,今年三十五了吧?”

魏岳闻言一愣,然后赶紧放下茶盏,恭敬地道:“回禀大人,九月里刚过了足年,算是三十六了。”

李曦点点头,笑道:“年富力强,经验丰富,正是做事情的时候啊”

魏岳听他这话里似乎藏着别的意思,一时间便不敢接话。

别以为他性格耿直就一定是个莽汉,事实上,一个能在户部衙门里呆了十来年,还能当上主事的,即便再怎么性格耿直,那也是针对官油子们而言,单说这脑子的聪明,他可不比其他任何人差。甚至于因为性格耿直容易得罪人的缘故,他做官要比其他那些官油子还要难一些,而他居然还能坐上主事的位子,可见这智商应该比那些人还要高一些。

只要他能把脾气压下去,绝对可以算是一员能吏。

李曦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书案,缓缓地道:“事实上,看到渭南县如此轻慢,我心里也不舒服,但是仔细想想,我又觉得这未必是坏事。”

“咱们离开长安之前,城里的那些议论,想必魏大人你也该是多少听说了一些,说起来你们或许只是多少有些感慨,但是对我来讲,压力不啊”

魏岳闻言正襟危坐,眼睛瞪得老大,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脑子转的飞快。

话说,听李曦这话里的口气,似乎是在跟自己推心置腹啊

上司肯跟你推心置腹,这代表着什么?

魏岳可不傻

刚刚被排挤出户部衙门那会子,他的确是气得了不得,甚至当时还有着一怒之下辞官不做的冲动,虽然后来到底还是忍住了,却打算好了就到那什么狗屁江淮转运使司衙门里去混吃等死了,反正升官不容易降官也不容易,只要自己老实巴交,这主事的官俸谁也不至于短了自己的,就这么拿着俸禄过点消闲日子也不错。

第一天到了新衙门,他确实是这么做的,李逸风很亲热,他不冷不热,李逸风要聊天,他有的没的的陪着,就是不跟你上心,你要交代事情,他也不是不做,反正就是慢慢悠悠的晃,借此以表达自己内心极度的愤懑和不爽。

但是李曦到任之后说了那番话,他这心里不知怎么就给一下子触动了。

说到底,他才三十六岁,正是做事情的好年纪啊,再说了,他虽然一再的劝说自己,就从此当个混吃等死的官儿就好了,但那大抵是出自被排挤之后的极度愤怒,究其本心,其实是非常不甘心就此平庸度日的。

他也想做出点成就来啊,他也想升官啊,他也想手握大权啊

所以,当李曦这位年轻的过分的主官用一番话重新给了他希望之后,他这心里就忍不住的活络起来,虽然谈不上什么过分的积极性,但到底是用心了许多。

而等到后来一日日的看着李曦闷坐在公事房里看案牍熟悉漕运事务,还时不时的把他这个原来主管漕运的主事找过去谈话聊天了解情况,他逐渐的就感觉到了李曦的决心。

这是一个愿意认认真真做事情的上司——这就是魏岳对他的评价。

而结合着李曦往昔的名声,无论是诗文才华,还是数月之间家产可捋王侯,都让魏岳对他这位上司的信心越来越足,等到一路东行,眼看李曦一路上的脚踏实地,他这心里也就越发的踏实起来,心想:说不定跟着这样一位认真的上司,又是新衙门,暂时还不至于有什么同僚之间相互排挤之类的破事儿,自己只要用心,就真的能做出点成绩来?

事实上面对渭南县的轻慢,他的内心并没有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以往在户部时主管漕运这一块儿,不是没跟着上司出来巡视过,下面这些地方官的嘴脸自然见过——表面上待你恭敬,其实只要不是直接的要害部门,谁管你是谁

但是,李曦新官上任啊,人又年轻,肯定是个压不住脾气的,所以他觉得,如果自己适度的表现出一些愤怒来,或许更能帮助自己早一步博得上司的新任?

还是那句话,他性格是很耿直,但不代表他傻。

十几年的户部生涯,十几年的官场倾轧,一直到前些日子被同僚们排挤出户部,都让他积累出了相当多的官场经验。

而事实证明,或许他这番表现还真的是发生了作用,于是,他换来了李曦的推心置腹,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应该算是推心置腹吧。

李曦说:“魏大人或许知道,我跟朝中某些人……有些过节,再加上我确实年轻,资历也不足,骤然出任江淮转运副使,会有人议论几句,说几句闲话,这都很正常,只要陛下信任我,就足够了。只是,这压力却还是免不了会有,而且,你以前在户部就是管这一块儿的,漕运这件事……不好做啊”

这一番话,说的有些隐晦,但还是不妨碍魏岳准确的把握到了李曦的意思。

此前在户部时,李曦的事迹听过不少,自然也知道他在蜀州折辱了赵风凌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他话中所谓的得罪了某些人是指的谁,只不过这种事情,魏岳纵是想要结好上司,却还是谨慎的没有接话。

他只是把心思放到了李曦这番话的后半截上了。

漕运……是不好做。

那么,李曦既然这样感慨,再结合着他刚才提到长安城内的那些议论所带给他的压力……莫非他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害怕这办法一旦提出来,会带来更大的压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曦,心里微微的有些激动。

他是漕运故吏,做事又是素来肯下功夫钻研的,李曦能想到的办法,他大约也都应该想过,再结合李曦这一路过来视察的重点,渭水、广通渠……这办法,几乎是呼之欲出

后世有句实在话——要想富,先修路。事实上这个话搁到任何时候都没错,也是所有时代的人们一致公认的至理名言啊

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李曦道:“每年要漕运至少一百万石,这个担子很重,按照目前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两天从新丰到渭南,咱们都是过来的,你魏大人又是这一块的老管家,想必更是心中有数的很,要想做到每年一百万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修漕路”

手指仍是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案,道:“洛阳至陕州,是第一大关,这个等咱们过去实地看一下,看看三门天下险,必须要想个办法出来,陕州至长安,是第二大关,这个咱们已经看了一大半了,渭水几乎不堪用,广通渠废置已久,仅靠陆路,一来运费太高,二来运量太……所以,我思虑再三,准备上书陛下,要求重修广通渠。”

渭南虽然是畿县,到底只是县,一入夜,很快就安静下来。在这渐渐安静下来的寒夜里,外边风声呼啸,两个人秉烛夜话,李曦的声音听去有些悠远,但是这最后一句话,还是让魏岳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

“大人此言当真?您真的要……要重修广通渠?”

李曦笑笑,压压手道:“坐,坐下说……要想漕路通畅,怕是必须如此了,莫非魏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魏岳闻言激动地直搓手,却是只能傻笑,“这个,下官哪能有什么好办法。”犹豫了一下,他又皱皱眉头,道:“只是,重修广通渠……只怕不容易啊”

在户部主管漕运的这几年里,他好几次跟水部司的郎中大人提起过重修广通渠的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因此李曦一提这个,他便深有感触。

“一是太过耗钱了,广通渠全长三百里,已经废置了七八十年,若想重新疏浚,怕是耗资巨大,即便是陛下准了,政事堂门下省那边,也未必会同意,二来么,关中不富水,虽然地方上也修建了不少水利,但是究其根本,其实还是靠引渭水灌溉,你不修渠,百姓们自己想办法,也能种田,你修了渠,百姓们灌溉立马就方便了,但是,存不住水呀”

他掰着手指道:“大家都说八水绕长安,其实无论浐水、灞水、渭水,水量都不算大,稍微修建一下水利,满足关中的灌溉,倒还有余,但是若想保持修建好之后的广通渠内始终富水到船只通行无碍,怕就不易了,这也是广通渠废置的原因之一。”

“因此,过去这些年虽然朝廷上也不是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但是只要一提到钱,一提到这个水量的问题,到最后却难免还是会不了了之。”

李曦点点头,叹息道:“广通渠修好了,百姓们要引水灌溉,这个自然是情理之中,但是,百姓们把水用掉所增加的那些收益,却远远抵不上漕路废置之后的代价呀可惜,百姓们不会明白这个道理,而且事实上,关中若是灌溉便利些,能多产些粮食,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漕运的压力,所以,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害处。而且,我准备上书陛下,直接将浐水、灞水的河道接到新的广通渠来,想必到时候会缓解这个问题”

这就是技术问题了,八水绕长安,最后都是注入渭水的,而渭水最终奔流汇入大河,大量的水就这么白白流走了,老百姓能引用以灌溉的,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所以李曦的意思就是,干脆就把原本属于渭水的水量给截出来一部分,直接灌入广通渠。

魏岳在户部主管漕运多年,琢磨过不少类似的点子,李曦说的这个办法,他也曾想到过,因此闻言之后倒是不至于吃惊,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道:“如此固然可以让广通渠的水量大增,但是……”

李曦闻言一笑,“百姓们要用就用,这个影响不大。当然,与之相配合的,我将在上书时一同要求工部重新修缮关中各水利。”

魏岳想了想,便点头,其实他也知道,虽然百姓们引水灌溉,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水位,但是说到底,那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再说了,广通渠虽然废置多年,但好歹还留着砌石的渠道,一旦疏浚好了,百姓们纵是取水,也取不了太多。

问题的最大关键,在于钱。

废置了几十年的广通渠,要想疏浚到足以通行船只,而且按照李曦的设想,还要把浐水和灞水引过来,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首先就需要大把的钱哪

说到这里,眼见魏岳再次低头不语,李曦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既然玄宗皇帝让自己出任这江淮转运副使,把漕运的事情交给自己了,那么一定程度的支持那几乎是肯定的,所以,虽然要想让上头同意重修广通渠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李曦仍然有着至少九成的把握这件事最终会被批准。

所以,这个不是问题。

难只难在,李曦要处理的事情,不止一个广通渠啊

三门之险,经常舟覆人亡,显然比这个还要更迫在眉睫。

所以,他需要一个肯认真做事又精通此事的人来替自己把这一块儿给抓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子,李曦才道:“要重修广通渠,没有人主持不行啊,所以,我意欲保举魏大人你兼任京兆府士漕司士参军事,主修广通渠,不知你可敢担此任否?”RV!!

第九章敬畏

第九章敬畏

士漕司士参军事,主管境内梁津、舟车、舍宅、工艺等。

京兆府是帝都,所有官员的品阶都要比之地方高出一等,因此这个官儿是从八品下。

当然,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如果李曦的建议真的能得到批准的话,那么这个官职将会主管重修广通渠

李曦话音刚落,魏岳再次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满脸的激动,“这个,这个……”

他搓着手,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说不出话来。

李曦笑笑,再次摆手示意他坐下,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老老实实的坐回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曦,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似乎是怀疑李曦刚才所说不过一句戏言。

李曦见状笑笑,“这么说,魏大人是没有问题了?”

魏岳仍旧是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样子。

主修广通渠啊……权力大小放到这一边,这种事情,只要做成了,可是能千古留名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等好事居然会落到自己身上

在他想来,李曦即便是透露出了要重修广通渠的意思,估计也是要由他来主管,自己负责具体事务而已——即便如此,已经让他足够兴奋了,但是现在,李曦居然是要让自己主管此事,这怎能不让他兴奋莫名,唯恐是梦?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李曦道:“要修广通渠,很不容易,要跟工部那边磋商,要取得京兆府的支持,要陛下点头,要政事堂点头,要钱,要人,线路还要重新设计,而且这么大的事情,耗资巨大,无数人都会拿眼睛盯着你,恨不得从鸡蛋上挑出个缝来,可以说,丝毫纰漏都出不得……说起来,可算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道:“当然,这件事若是陛下和政事堂那边不答应也就罢了,若是答应下来,只怕又是免不了一阵非议,光是这个,就又是足够大的压力了。”

说着说着,他扭头看向魏岳。

魏岳满脸的急切,这会子便连做戏的心思都没了,只是大声道:“可是大人,若此事一旦得行,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见他居然反过来劝说自己,李曦不由得笑笑,问:“这么说,魏大人你是真的愿意去做这件事喽?”

魏岳闻言一挺胸,抱拳道:“回禀大人,只要大人瞧得起下官,下官愿担此任”

要说起来,这些年魏岳呆在户部里主管漕运事宜,可是没少研究了这些东西,甚至他自己还推导过好几次该怎么重修广通渠,为此还曾特意到工部找过一些匠作和官吏,若说到对重修广通渠的热情,他自认为自己是当朝第一人尔。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可不只是一个只会拍桌子加拍脑门的官儿,这些年因为主管漕运,他甚至深入的研究过只有工部那边的人才会去研究的东西,诸如河渠堤坝的修建,诸如造船修桥,等等,对于这方面,他可算是大半个内行

众所周知,做这种工程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外行指导内行

李曦见状笑笑,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很诚恳地道:“好,既然如此,本官明日就上书给陛下不过嘛……”

顿了顿,他笑道:“陛下那里,政事堂诸位相公那里,都交给我,不管外面有什么议论,也都尽落在我身上,你不必担心,而且,只要陛下点头了,政事堂的相公们也同意了,想必工部那边是肯全力支持的,京兆府尹裴大人更是会鼎力支持,所以,在上面,你不会有任何问题,就算是有人要找你的麻烦,我也都可以替你担下来,至于具体细务……”

魏岳闻言眼睛瞪得溜圆,大声道:“大人放心,给下官一年的时间,若事不成,下官愿以死谢罪”

听他竟然这么说,李曦便知道自己先前并没有看错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讲,要想重修广通渠,魏岳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主持者了。只不过他的资历啊威信啊经验啊之类的,确实会缺乏了一些,这会给本来就有着相当大难度的提议重修广通渠之事再加上一些难度。

不过呢,他有漏*点,做事情又认真,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愿意为了这件事去付出。

这已经足够多了。

再说了,自己才十八岁就已经被玄宗皇帝任命了主管漕运这么大一摊子不是吗?相比之下,魏岳都在户部熬了十几年,论起经验和能力,让他重修广通渠兴许还是大材小用了呢

看着他这么一副激动地模样,李曦心想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重修广通渠这件事情办下来,而且,无论如何也得把魏岳给顶上去

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李曦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既如此,前面的事情交给我,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十月二十五日一早,李曦等人离开渭南,这一次渭南县令倒是没有推脱,亲自送到了城外,只隔了一日,昨日还称病的他就又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包括魏岳在内从长安过来的一众人等脸上便纷纷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不过李曦倒是淡然处之,并马而行的功夫,甚至还跟那位渭南县令有说有笑的,倒让本心就存了些傲气,准备过来看李曦肿着脸的那位县令大人微微有些错愕。

而那位名叫更俗的县丞大人的脸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待李曦走了之后,他凑过去,对县令道:“此子虽年幼,却是好肚量啊”

看着李曦等人渐行渐远,写着“江淮转运使司”几个大字的官旗也已经模糊到什么看不清了,县令大人才冷哼一声,“小人得志而已。”

然后,他上马回城。

县丞更俗在他走后不屑地撇了撇嘴,招手叫过一个亲随来,低声的吩咐了几句不相干的,这才觉得心气儿顺了些,却是忍不住自己心里嘟囔:“太子殿下也未免太瞧得起这李曦了吧,叫我看,脓包一个而已,倒是做出一副勤勉的样子来,哼”

十月二十六日上午,李曦一行抵达华州的治所所在地,郑县。

与在新丰渭南两个县的待遇类似,尽管魏岳早就以原户部水部司主事和现江淮转运使司主事的身份给下面打过了招呼,但是华州刺史显然也是不会来迎接李曦的,华州虽是中州,但刺史也是正四品下的高官,李曦这样一个从六品的官儿,即便是京官儿,也不会给他放在眼里,因此到城外来迎接李曦一行的,便只有华州的一位录事参军事,以及郑县的县令。

不过这些也是无关紧要了,李曦照旧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什么都不计较,只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除此之外,就是出去巡查。

看渭水,看官道,看广通渠故道。

当然,在这之内,要求华州地方和郑县地方提供当地每年安排的劳役数据记录,以及牛马车辆等记录,自然也是此次李曦等人下来视察的任务之一。

而关于这个,地方上倒是很配合的,甚至这一次,关于郑县的一些资料还是那位郑县的县令大人亲自送过来的,相比起新丰和渭南两位畿县的县令大人,他的态度摆得要低了许多。

从头到尾,李曦没有任何表态,老老实实的住下,出去看河道,回来看资料,然后,十月二十八日一早,他们一行又离开了郑县,前往同为华州治下的华阴县。

过了华阴,就要到潼关了。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李曦这一路行来其他地方接待的标准做例子,到了华阴县,那位县令大人也是一副表面上热情,但是转过眼去就马上“称病”了,李曦要视察的一切事务,他们倒也配合,只不过却是只安排了一位县主簿来应付,因为县丞大人也恰到好处的病了。

对此,魏岳等人心中不满之极,但李曦这位主官却是摆出了一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们身为随从,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

只不过有了这些日子的沿途冷遇,那些由京兆府尹裴耀卿调派过来的校尉们,却是不免对李曦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李曦这位大才子走马上任新职,而且一上来就是直接从六品,还是直接主管一个衙门,觉得那定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如玉马如龙了,至不济,也得是有着一番上官的威风的,但是一路走来,李曦却是低调得叫人直跟着郁闷,地方上明显的是冷遇,他居然还没有丝毫不悦的表示——这让他们这些跟着的人都觉得泄气

别说李曦是堂堂的六品官员,又是主官漕运之事了,即便是他们这些京兆府的校尉们,若是平日里奉了命令下来,也是向来都不把地方上这些官员们放在眼里的。

天子脚下长安城嘛,在那里哪怕只是做一个小小校尉,也自有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当下到地方上来办事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副傲气摆出来的。

管你什么六品七品,甚至哪怕你五品呢……老子是没品没级,但老子就是瞧不起你

大唐自立国以来就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说法,除了长安之地,其他地方都叫“边官”,意思是不入流的,而且在边官之中,地位尊贵与否,最主要的参考数据,也是你任职的这个地方距离长安有多远——规矩就是如此,百余年来所有人一致默认的,在长安当个小官,那也叫京官,就是比你在外地做官要高贵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看这帮校尉们在长安城里不算什么,但是拉到地方上来,估计也就只有刺史一级的地方大员,才有那个身份和资格压制住他们,其他人,不入流尔

所以,如果认真说起来,其实此时这些满以为跟着李曦出来肯定会畅快行事的校尉们心中,对于李曦这个主官所表现出来的诸如不作为、好性子、好欺负等等的不满,倒是比对地方官员们简慢相待的不满还要更加的厉害一些。

觉察到这种情绪,杨慎馀和魏岳都曾经选择在晚上的时候过去李曦那里隐晦的提点过几句,也不知道李曦听懂还是没听懂,反正他仍旧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次出来,李曦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巡视京兆府和华州两地境内的水陆三条通道,渭水、广通渠,以及长安到洛阳的官道,暂时是不准备继续往东走的,所以,在看过了华阴县境内的渭水、潼关,以及稍微往东的渭水与大河交汇处之后,李曦便停住了步子,转而折回华阴县,然后便是召集魏岳和杨慎馀等人,一连几日的商讨。

地方官员不拿他们当回事,虽然照旧是会安排住进驿站里,衣食住行的都不至于有短缺,但是在礼节以及待遇上,却是要差了许多。

其实沿着新丰、渭南、郑县、华阴这几个县过来,正是出了长安一路往东走的要道,因此不管李曦在哪个县的驿站里落脚,都肯定会遇到不少东来西往的官员,但李曦依旧是那个规矩,不结交,也不打听——几乎是完全的不关心。

但是,当一众人在华阴县的官驿里呆了几天之后,日日眼瞧着地方上简慢的待遇,那些校尉们却是终于忍不住了,只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跟当地官驿里乃至于华阴县的衙役们发生了两次冲突,好在最后由魏岳出面把事情都拉了回来,而地方上虽然对李曦不大待见,但到底也知道对方是京官,再加上那些校尉们也是出身京兆府,光是身上那股子傲然的劲头儿,就让他们这些地方上的人不怎么愿意招惹,所以最终倒是没有引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只不过,如果情况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似乎这种自己的随从与地方官吏们的冲突会渐渐变得不好控制。

因为这几天的功夫,李曦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甚至已经有人敢于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发牢骚了。找个时间问了高升一句——他是跟那些校尉们日常一处坐卧的,加上本事确实叫人不得不服,因此几日的功夫,就与那些校尉们有了不错的交情——高升到最后也只是说:“大人……不像是长安出来的官儿”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对此,李曦虽然不至于还是简单的一笑置之,却也并没有什么表态和改变。

一直到十一月四日,当李曦等人在启程返回长安的路上回到渭南县的时候,事情才突然的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早在十月二十七日,李曦一行刚刚抵达郑县的时候,他那封请重修广通渠以疏漕运的奏折就已经发往了长安政事堂,二十九日,这份奏折到了政事堂萧嵩和韩休两位宰相手中。

然后,因为玄宗皇帝早就发过话,李曦的奏折要特事特办,所以在两位宰相看过之后,李曦的这份奏折当即就被转往户部衙门,并且在当天下午,联通户部那边看完奏折之后的意见一起,这份奏折就被送进了兴庆宫南熏殿。

三十日上午,拿着玄宗皇帝批示过的奏折,政事堂立刻商议重修广通渠一事,这一次,连主管国库的太府寺卿杨崇礼也前往参加。

玄宗皇帝的批复很简单,就一个字,准。

而一直以来关系都非常僵的萧嵩和韩休,在这件事情上的意见也是出奇的一致——事实上,即便以韩休的耿介,也是根据事情的不同才会表现出来的,重修广通渠以疏浚漕运通路虽然很费钱,但是一旦修成之后自然好处多多,身为大唐宰相,他还不至于就因为想要省钱而连这一点大局观都没有。而以萧嵩的聪明,就更不会在这种玄宗皇帝摆明了要支持要办的事情上跟皇帝顶着来。

所以这件事议到最后,虽然仍旧是有几位官员,尤其是户部的几位官员提出了相当大的反对意见,但是,这件自从大唐开国以来曾经被商议过无数次却最终都不了了之的事情,还是在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被决定了下来。

十一月一日,玄宗皇帝正式下旨,由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主管,京兆府、华州府两地全力协助,重修广通渠。而且就在这份圣旨里,李曦所拟定的重修方案和人员选派,也被全部认可,就明明白白的写在了圣旨上。

当天下午,在门下省副署之后,此事晓谕天下。

十一月四日,圣旨抵达华阴县。

然后,不要说当时就在官驿之内的那些个校尉了,就连华阴县的大小官员们在从官驿那边得到了消息之后,也是一脸的不能置信。

这家伙只不过出来视察了一趟,上边圣旨就随后追下来了?要重修广通渠?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除了魏岳等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其他人,就没有不懵的。

广通渠,那时能说修就修的?

陛下居然还同意了?

有个别对广通渠的情况有所了解的校尉把背景什么的一说,顿时的,大家看向李曦的目光,就有些莫名的敬畏起来。

第十章 罢相(上)

最后几个字,老者语气严厉。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大一会天色微亮,日头渐渐升起,王林尽管一夜没怎么休息,但精神却很充沛,带着一丝忐忑,他随着四叔来到了王氏家族的大宅子。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眼睛就已经被风吹的通红,眼泪哗哗流下。

四叔抬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铁柱,一定要被选中啊!”

“张师弟,这三个可是王家推荐的少年?”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人,带着一丝仙风道骨之气,从山峰下飘然而至。

不大一会儿叔把他领到宅子正中的大院子里,铁柱他爹的大哥,那个老者站在院中,看到铁柱后略点头,说道:“铁柱,一会仙人来了,可别大惊怪,一切事情就跟着你哥哥王卓学,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知道么!”

王林沉默不语下一看,发现除了王卓之外,还有一个少年,少年皮肤略黑,虎头虎脑,眼透出一丝机灵,他衣内鼓鼓,好似揣了什么东西。

青年点头,不耐烦的说道:“谁是王卓?”

唯有王卓,漫不经心的看了对方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

王卓的父亲连忙上前,满脸恭敬之色,寒蝉若惊道:“上仙,这三人正是王家推荐的族人。”

青年深深的看了王卓一眼,面色微缓,点头道:“王师弟果然一表人才,难怪能被道虚师叔看中。”

王林轻笑,点了点头。

王林感觉身子一轻,剧烈的罡风吹的脸上生痛,仔细一看,立刻震惊的发现自己居然被夹在青年的腋下,正在空中飞快前行,地面的村庄变成一个个巴掌大的黑点,飞快的向后移动。

就在这时,忽然天上云彩飘扬,一道剑光闪电般破空而来,剑光消散后,地面上站立一白衣青年,青年目光炯炯有神,散发出飘逸不凡的气质,他神态冰冷,目光在铁柱等三少年身上一扫,尤其是在机灵少年身上鼓鼓之物处看了眼,冷声道:“王家的三个名额,就是他们?”

中午还有一更!

王林察觉到马车已经停下,憨笑道:“没啥感想,就是有些害怕,不知道能不能被仙人收入。”

时间不长,王林能感觉到青年略有气喘,速度也明显降了下来,接着眼前一花,青年迅速落下,在落地的一刻,青年松开手臂,三个少年摔落在地。

中年人目光一扫,在王卓的身上重点看了几眼,含笑道:“掌门知道你**到了关键处,让我来进行这次测试,你去**吧。”

王卓得意的看了看铁柱与另外那个机灵少年,自傲的说道:“那是自然,本少的修仙灵根,道虚仙人可是夸奖不已。”

正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千岩竞秀,云雾缭绕,看不清细貌,时而传来一两声兽鸣。一条扭曲的石阶径,自山峰蜿蜒而下,宛若画中景色,山明水秀。一种隔世之感悠然而生。

王林内心更加紧张,紧咬下唇,点了点头。

老者面上一喜,连忙拉着王卓说道:“上仙,这就是犬子王卓。”

“这就是仙人?”对方一眼之下,王林只感觉身体一凉,心脏止不住的狂跳,脸面无血色,呆呆的望着对方。

不过尽管如此,恒岳派对于四周万里之内的凡人来说,依然还是可望而不可及。

好在摔落的力道不重,三人连忙爬起,展现在王林面前的,是一处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四叔哈哈一笑,拍了拍铁柱肩膀,说道:“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到地方了,这是四叔家,你先去休息,等早上我带去你家族。”

此地距离县城有不短的路程,王林渐渐睡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轻轻推动,睁开眼睛一看叔面带微笑的望着他,打趣道:“铁柱,第一次离开家门,有什么感想啊。”

大殿旁,一座横生而出的长条石桥仿若弯月般,延伸至虚空云雾之中,与另一座山峰相连。

如此洞天福地,自然就是恒岳派的山门所在,恒岳派是赵国为数不多的修真门派之500年前曾一度统领整个赵国修真界,拥有数位元婴期老怪,风光无限,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中间历经数场变故,时至今日,昔日的苍天大派,已经萎缩到只能勉强在修真界站稳脚跟的地步。

他看到铁柱望向自己,冲他做了个鬼脸,跑过来问道:“你就是二叔家的铁柱哥吧,我叫王浩。”

“你们三个不想眼睛瞎掉,就闭眼。”青年冰冷的声音传来。王林内心一颤,连忙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内心对于修仙,更加的向往了。

马车飞快的在驰骋,王林的身子随着地面的坑洼起伏晃动,他抱着怀里的包裹,内心跌宕,带着父母对他的期望,离开了居住十五年的山村。

青年脸上露出恭敬之色,说道:“三师兄,这三人正是王家推荐。”

远远向上看去,山峰顶端有座大殿,虽说被云雾遮掩,但阵阵七彩光芒闪烁,让人一看不由升起膜拜之意。

老者看到铁柱居然不理会自己,心底微恼,正要喝斥。

青年眉头一皱,但很快就舒展开,似笑非笑的望了王卓一眼,袖子一卷,带着三个少年腾云驾雾化作长虹,瞬间消失在原地。

王林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心潮澎湃,忽感有人拉自己衣服,扭头一看,正是那一脸机灵之色少年,少年眼中狂热之色更浓,低声道:“这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他祖母的,我王浩说什么也在被选中!”说完,他摸了摸自己衣内鼓鼓之物。

这是王林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房子,眼花缭乱叔边走边叹道:“铁柱,这次一定要给你爹争口气,可别叫亲戚们笑话。”

再看那个一脸机灵之色的少年,也是双手放在裤边,毕恭毕敬,眼中露出狂热之色。

青年应诺,身体一动,顺着山峰径,眨眼间就消失无影。

下了马车后,展现在王林面前的是一片瓦房,跟着四叔来到一处房间,王林坐在床上却怎么也没有睡意,他脑中闪过一幕幕爹娘、乡亲、亲戚的言语,内心轻叹,对于被仙人收入弟子的念头,更重了。!!

第十章罢相(下)

第十章罢相(下)

两位宰相同时致仕,这件事情简直如同一颗炸弹一般,立时就让原本只是暗流涌动,表面上还算平静的大唐中央朝廷顿时间就喧哗且哄闹了起来。

与此相比,什么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是否有成立的必要啦,什么李曦太年轻就主管一个衙门是否合适啦,什么是否应该要大费周章的重修广通渠啦,自然立刻就没有人再去关心了,即便是此前对于这一系列事件最为关注的太子李鸿,这时候随着萧嵩和韩休两位宰相同时致仕,也是不由得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转而把大部分关注都放到了朝堂之上。

于是,就在这样朝野上下一下子为之沸腾,同时也开始暗流涌动的时候,李曦再次打马离开了长安。

他当然也喜欢八卦,虽然眼下根本就没有参与这种大型游戏的资格,但是躲在一边看看热闹也不失为一桩乐事,但是他知道,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去做,实在是没有时间把心思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头。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出任宰相的人选是跟自己比较对路子的人,比如苏晋,比如李林甫,比如张九龄等等,那毫无疑问会在接下来的重修广通渠以及其他后续的漕运事务中提供更好的支持和帮助,而如果换了是那些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人,甚或是根本就对自己有着一定程度排斥情绪的人做了宰相,那么毫无疑问,即便是有着玄宗皇帝的支持,自己这个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掣肘。

所以,在临走之前,他特意定下了章程。

他要求留在长安的李逸风,以及剑南烧春长安店的掌柜罗克敌,每天都要把长安城内的消息汇总一下,甚至还要求两个人要附上自己的看法和见解,然后,每天一报,直接用快马把消息送到自己手上,以便自己能随时站在长安城外观看这幕政治大戏。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张九龄和李林甫两个人已经在历史上写明了是肯定会登台拜相的,但问题是,他们是不是会在这一次的朝野动g中成功登台?

关于这一点,即便是李曦这个穿越者也是没有什么把握的。

反倒是临出长安之前,罗克敌曾经这么分析过:无论经验、眼界、手腕、威望,以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等等,张九龄都已经达到了拜相的水准,如果不出意料,这一次萧嵩和韩休同时致仕之后,他登台拜相的可能xìng至少有七成。唯一的一点障碍就是眼下他还在居母丧,因此,陛下是否会就势夺情,还委实的不好说。

至于李林甫,他最近几年倒是很受陛下的宠信,但问题是,无论是威望还是实际的控制力,眼下的他比起张九龄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所以,他拜相的可能xìng,大约只有不到两成。当然,要说起来,当年萧嵩拜相的时候,各方面也是明显不足的,但是只要陛下看好他,他也就登台拜相了,所以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要看玄宗皇帝的意思。

与李曦所熟知的这两位未来宰相相比,在分析的时候,罗克敌反倒是更加看好时任京兆府尹兼江淮转运使的裴耀卿。

根据他的分析,先,裴耀卿出身名门,其父裴守真曾出任户都尚书,先这个底子就不一样,其次,他为人做官,在朝野上下颇有美誉。

第三,他履历丰富,而且不管在什么任上,都有显著的政绩,他幼年即中童子举,其后历任长安令、济州刺史、京兆尹等官职,去年朝廷北征契丹,他还被任命为信安王李祎的副将,负责统筹粮草等后勤事务,为大军的最终凯旋而归,立下了汗马功劳。

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就是,他开元初年出任长安令,而且很有政绩,一直到现在,他当年治理长安的那些办法都还在被沿用着,极为受人称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玄宗皇帝登基以来才开始冒头的官员,是玄宗皇帝在任期间所努力打造的一位标志xìng人物。

这样一个人,虽然眼下看资历等等,或许还不太足,甚至于他都没有在中央呆过,一直都是做地方官,因此大家在推测新任宰相的人选时,即便是想到他,也都是轻轻放过了,认为没有什么可能,他要拜相,至少也要到中央朝廷里来历练几年才有足够的资格。但是罗克敌却觉得,以眼下的情势来看,他拜相的可能,却未必就没有,甚至,还不

当然,这都是罗克敌的sī下分析而已,李曦不记得历史上有裴耀卿这个人物,只是来到长安之后才逐渐听说了他的名声和事迹,因此他对此吃怀疑的态度。但是呢,想到自己的历史水平,他又没有什么底气推翻罗克敌的推论,再说了,裴耀卿是江淮转运使,是自己的正牌子上司,对于漕运的态度又是鼎力支持的,李曦还真是巴不得他上台呢。

临走之前到京兆府尹衙门里找裴耀卿汇报兼辞行的时候,也曾聊到新任宰相的人选,甚至李曦还曾经略作试探,但是裴耀卿的反应却极是平淡。

他当时只是道:“萧韩两位相公致仕,朝野上下人心思动,都想借此机会浑水mo鱼,其实何其蠢也,在这个当口,你肯离开长安出去做些脚踏实地的事情,这是好事,认真去做,把事情做好了,该有的都会有的。”

这番话听起来既有对李曦的肯定和勉励,又有对当下朝野ún乱的不屑,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李曦也只能sī下里揣摩一番,未敢就此深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曦离开长安,留下李逸负责处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内的常务,杨慎馀负责继续在朝中其他衙门里走动,继续的争取各种支持。

十一月二十四日,在渭南县与先期出来的魏岳等一行人汇合之后,包括李曦、魏岳等江淮转运使司的一批官员和胥吏,包括工部、户部的一批胥吏,包括京兆府和陕州紧急抽调出来的相关人等,以及上次就跟着李曦出来的那一批校尉,大家沿着已经开始冰封了的渭水和广通渠故道再次东行,沿途收集各种地形和水利的资料,并且经过各种讨论,最终制定重新疏浚和修缮广通渠的方案。

十二月初七日,李曦等人才再次返回长安,并且在紧张的忙碌了三天之后,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为主,以工部、户部、京兆府、陕州为辅,正式提出了重修广通渠的三种方案。

单只是这种办事效率,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但是,如今朝堂之上关于新任宰相的人选问题,却仍是暗地里潮流涌动,表面上也是议论纷纷,且不说如今政事堂内没有宰相就无人主理,就连朝廷六部九寺等衙门,也是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心思认真办公。

所以虽然在裴耀卿副署之后李曦正式提交了重修广通渠的三套方案,但是接到这方案之后,不管是工部,还是户部,却也都只是暂时给丢到一边罢了,无人关注。

偏偏赶上这么一个紧张的时刻,即便李曦着急做事情,却也不怎么好催促。

萧嵩韩休同时致仕,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好像是突然有了些权力真空的意思,而关于新任宰相的人选,玄宗皇帝又一直都没有明确的意思和指向。

因此别说六部的尚书sì郎们心中热切了,就连一些看上去好像是压根儿就不可能的人,也都已经开始上上下下的活动起来,这个时候人家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里,你要是非得催着人家给你办公,可就是招人不待见,甚至是得罪人的事儿了。

再说了,反正眼下渭水冰封,整个关中大地都冻得硬邦邦的,即便是朝廷上给通过了方案也筹集了足够的人力物力,却也是不可能立马就动工的,所以,即便等一等倒也没什么。

于是,在出任江淮转运副使并且忙碌了两个多月之后,李曦倒是难得的又清闲了下来。当此时刻,尽管李曦对于新任宰相的人选也是极为关注,但是这里面的水着实太深了,以他眼下的资历,别踩一只脚进去都会觉得害怕,浪头稍微大一点,就有可能把他这个从六品的官给卷进去再也挣扎不出来,因此他才不会傻到到处走动。

而且事实上,在李曦第二次回到长安之后,苏晋也曾特意派人过来送了一封书信,叮嘱的就是这件事,他也道如今京浪不定,让李曦不要胡乱掺和,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情就是。甚至他在信里还曾委婉的说了,如果没有太过要紧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去找他。

这段日子里不止是苏晋,其他几个诸如李林甫、裴耀卿等人,都是无一例外的闭门谢客。

这种情况下,李曦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官场变动,却也是心中有数的很,因此除了每天到衙门里看一看过往的案牍和记录,重新考量一下自己的办法之外,剩下的时间他大半也就是在家里练练字,绝足不出。

但是,就在这份难得的安闲之中,十二月十四日,却突然有人登门,广平郡公宋璟,竟是突然派人邀请他过府叙。

第十一章张果老(上)

第十一章张果老

李曦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跟身为广平郡开国公的宋璟打过什么交道,自然就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对于宋璟突然派人邀请自己过府叙,他心中既吃惊又纳闷。

眼下朝野上下关于新任宰相的人选问题正自议论纷纷,很多人虽然呼声很高,但是自萧嵩韩休致仕之后,身处此事的漩涡之中,他们选择了闭门谢客,静静地等待玄宗皇帝的决定。

但与此同时,却还是有不少自以为自己有一定拜相资格,但是又不太有底气的人,便已经忍不住开始隐隐约约的四下奔走,似乎是希望多得到一些朝野上下的支持,以影响到玄宗皇帝的决策。

而在当今的长安,有资格影响到玄宗皇帝决策的人,尤其是影响到宰相人选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的,其中又以宋璟算是第一人。

早在睿宗景云元年,宋璟就已经自洛州长史入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掌铨选,算是第一次拜相,后来因为得罪了太平公主,他被外放,但是到了开元四年,他就又被召入为刑部尚书,不久之后便代姚崇为相,生平第二次拜相,并最终留下姚宋之名,与贞观朝的房谋杜断前后并称,国人敬重。

时至今日,和他前后拜相的一代名臣们,诸如姚崇、张说、张嘉贞等人,都早就已经辞世而去,可以说,开元初年的一批名臣,他已经是硕果仅存的一位了,因此在当今长安的群臣之中,他的资历最老,威望最高,名声最大,也最受玄宗皇帝的信赖,按照玄宗皇帝的行事风格,若要任命新宰相,大约总是要找了他去问一下意见的。

今年春天的韩休拜相,就是玄宗皇帝要求当时担任宰相的萧嵩推荐一个人选,萧嵩要推荐右散骑常sì王丘,但王丘固辞,向萧嵩推荐了韩休,于是得到了萧嵩的推荐,韩休出任宰相,这种相互推荐的方式,也是大唐立国以来一直延续着的政治传统。它既能保证政令的持续xìng,也能使得宰相们因为相互引荐,所以把朝廷内斗的可能降到最低,提高政府的效率。

但是现在,一是出了意外,韩休得到萧嵩的举荐却在上台之后与他据理相争,让玄宗皇帝大是恼火,二是他们同时被罢免,因此宰相之位已经完全悬空。所以,玄宗皇帝要任命新宰相,就更是有可能要着重的询问一下宋璟这位老臣的看法了。

所以,虽然李曦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却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里,宋璟的那座广平郡开国公府邸的门口,每天都是一副车马如龙的模样,每天都有很多人,或是自己,或者派遣了自己的门客又或者是代表之类的,前往求见,希望能够得到宋璟的一点好感。

老宰相已经彻底退休了,本来是准备年前年后就要去洛阳养老的,谁知道还未及动身,就又被这件事给堵在了长安,眼下外头天寒地冻,又是眼看就要过年,他上了年纪,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自然是不便在年前出行了,所以,纵然他有意想要躲过此事,却也是有种避无可避的感觉,不过他还是以身体不适为名,闭门谢客了。

思来想去,李曦实在是闹不懂,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他怎么会想到邀请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过府叙”的。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邀请了,李曦自然没有拒绝的选择。

一来对于宋璟这位一代名相,李曦心里也是仰慕已久,二来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主动邀请你,实在是没法推辞。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李曦就带了庚新和高升两人一起出门,到东市里去闲逛着,一是视察一下自己的店铺,二来就是准备选购一些礼品带着。

人家说是邀请自己过府叙,但自己毕竟是晚辈,又是除此拜见,总要带些礼品才显得有礼数。

来到剑南烧春长安店,李曦进去看了看,又跟罗克敌随口聊了几句最近的生意情况,得知生意已经稳定住了,虽然没有什么进益,但是向外地辐射的出货量却是每个月都有递增,这也就代表着,借由打开长安这个市场,剑南烧春已经开始正式的走向了全国。

有这个成绩,李曦当然很满意,他是向来就用人不疑的,因此罗克敌虽然拿了账本出来,他却也不看,只是在店里坐了一会子就起身要走。

临走时才想起来,要说起在东市买东西,罗克敌自然是要比自己内行的,再说了,他对于朝野上下了如指掌,或许在这种事情上,还能给自己一些好的建议呢。

开口一问,罗克敌果然是无所不知。

想了想,他捻着一把鼠须,道:“据人所知,宋老相公乃是河东道邢州人,非常喜欢吃当地的两种吃,一个叫做‘滚皮枣’,据说是把当地产的脆枣子晒干了,拿热水煮熟之后,再次晾干,然后下到蜜里炸出来的,呃,人也没吃过,说不好……另一个叫做‘驴条儿’,这个,人就更只是听过了,也不知道是驴肉做的,还是其他的什么……”

李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子,这才收回目光。

如果是不问的话,实在是无法想象,罗克敌一个东市里打工的生意人,居然连一个致仕了好多年的老宰相喜欢的吃都知道,而且还能记得那么准。

没有见过、没有吃过,没关系。

李曦伸手一挥,“你带路,咱们一起找,就买这两个东西了。”

既然是长辈主动相邀,这就透出了一股亲近的意味了,晚辈登门的时候带些礼品,这是礼数,很正常的,但是这礼品的选择,却是很见人心的。

长辈与晚辈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交往,总不好俗气到直接送金送银,送纸墨笔砚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这些东西哪怕是你想拣着最好的买了送礼,但是人家宋璟家里会缺么?这也体现不出你一个后辈的心意来。

倒是不如买两样他最喜欢吃的家乡吃带过去,既做到了礼数周全,又显得用心别致。

所以接下来,罗克敌便带着李曦在东市里到处跑,问了十几家有可能会卖这种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这个东西,一直折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才终于在一个吃摊上现了。

一问之下这才知道,滚皮枣是叫滚皮枣没错,但是驴条儿可不叫驴条儿,而是叫做炸驴条,两者都是河东道邢州的特产吃,东市虽大,这东西却并不流行,因此没有店家卖它,只在一家邢州人开的吃摊上,才有这个东西卖。

让店家把这两样东西都拿过来一看,李曦不由得失笑。

什么滚皮枣,说的怪玄乎的,其实就是蜜枣子嘛,至于什么炸驴条,就更干脆是大概类似于腊肉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是过了油之后又晾干制作的,看上去sè泽有些金黄而已,前世的时候这些东西虽然没吃过,但到底还是见过的。

庚新尝了一个,说是这滚皮枣还不错,至于这炸驴条……太难咬了,他拿了一块在手里,半天都咬动,抬起头来咕哝,“这就是腊肉吧?”

李曦见状失笑,不理他,摆摆手命掌柜的给一样拿五斤带回去。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摊位上却突然有人开口说话,听口音好像是有些山西味道:“后生,你们不是邢州人吧?这个东西可不能这么吃,诺,你们看,要拿丸子菜叶子煮过了才行。”

李曦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一身宽大的灰sè道袍,头上簪着道士髻,他生得干瘦干瘦的,脸上也是灰méngméng的,看去不怎么有精神。

说话的时候,他正在坐在店铺里靠门口位置的一张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面前的桌子上有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吃食,而跟他同一张桌子背对着李曦的方向,还坐着一个梳着双鸭髻的女孩,这会子正低着头吃东西。

李曦笑笑,还真的是走过去往老道士的碗里瞧了瞧,果然,他吃的正是这个炸驴条,只不过这炸驴条肯定是已经如他所说那样加工过了的,此时有七八根在碗里浮动着,看上去就要柔软了许多,配着绿的菜叶,金黄的丸子,看上去就有些馋人了。

眼见引起了李曦的注意,老道士笑眯眯地momo胡子,招手道:“年轻人,你既然来了,好歹总要吃一碗,尝一尝嘛,这可是邢州的名吃咧,好吃不尝一下可要后悔”

李曦想了想,冲他一拱手,“老丈说的也有道理,好,既然来了,那就尝一尝”说着他就要找桌子坐下,老头儿闻言却是招招手,“对咧,年轻人,你来,来,老儿看你对眼,你来,坐到这里来,咱们拉拉呱。”

老道士话里带着的似乎是浓重的山西口音,只不过跟后世的山西话又有些不太像,幸好李曦后世的时候没少跟山西人打过交道,所以倒还不陌生,闻言一下,便爽过去到老头儿的那张桌子上坐下了,口中还道:“如此,多谢老丈了。”

坐下之后,他才现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孩正自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眸子里时而闪过一丝慧黠的笑。

“呃,姑娘,怎么了?”

第十一章张果老(下)

第十一章张果老(下)

“呃,姑娘,怎么了?”李曦问。

女孩大约有十五六岁了,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娇嫩的脸蛋儿,而且眉目如画,看去煞是讨人喜欢,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偏生有股子淘气的可爱味道,倒似家里缠人的妹子一般,并没有那种叫人只好仰望的高傲。

这时候,女孩子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她很快就捂住了嘴儿,笑得ua枝乱颤,让李曦更加的不知所谓。

过了半天,女孩子才停下笑,一边拿汤匙搅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一边闪动着星眸看着李曦,道:“张爷爷是被我拉过来吃的,最开始他可是不喜欢吃呢,结果吃过几次之后,他只要看见人进来就要拉着人让人尝尝……”

李曦闻言失笑,这时候那被她称为张爷爷的老道士却开口道:“老头子吃了几次这个东西,就算是半个邢州人喽,自然要帮本家老乡拉拉生意嘛”

女孩子闻言笑靥如ua,鬼灵精怪地伸手去帮老头儿mo了mo胡子,一副拍马屁的甜美模样,而老道士也是一副颇为受用的笑容,看得李曦直想笑。

过了不大会儿,那店的掌柜就端了一碗做好的炸驴条汤过来了。

李曦闻了闻,赞道:“闻起来好香。”便冲高升和庚新摆摆手,“你们也找张桌子坐下,一人来一碗,全当是尝尝新鲜。”

说着,李曦就拿汤匙盛了一口汤喝,还别说,大冬天里外头天寒地冻的,喝上一口这个热乎汤,又香又烫,感觉很是舒服,于是他翘起拇指大赞,“好味道”

女孩一直都注意着李曦的动作呢,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就笑了起来。

她一笑,细长而妩媚的眸子就眯起来,弯成一弧好看的月牙儿形状,肩膀还会下意识的一缩,给人的感觉柔媚可爱之极。

这时候那姓张的老者看看李曦,问:“哥儿好相貌啊,嗯,大富大贵之像,嗯,不知道哥儿现在成家了没有?”

李曦闻言一愣,把一汤匙汤送到嘴里,然后才摇摇头,“呃,还没有……”

老头儿闻言眼眉摇动,道:“唔,老儿现有一桩姻缘想说给你听,那女子可是生得耐看,而且家世也好,xìng子也好,不知哥儿可有意否?”

不等他说完,旁边那女孩就已经是腾地一下子红了脸,忍不住撅起嘴儿拉了拉老者的衣襟下摆,嗔道:“张爷爷,您又想胡说什么啦,仔细以后果子不给你倒酒了”

李曦让他们两个这一唱一和弄得有些愣,扭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真是奇也怪哉,哪里有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聊了没两句就要给人说媒的?

这时候,他似乎是察觉到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就谨慎了许多。

犹豫了一下,他问:“听口音,老人家晋阳人?”

扭头看到李曦脸上不见了刚才的那一抹轻松随意,女孩子脸上的羞涩乍退,却是不有嗔怨地看了张姓老者一眼,这时候老者却是摆了摆手,道:“非也,老儿是恒州人。”

李曦闻言思付片刻,便盯着老者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片刻,然后才试探着问:“坊间盛传陛下恩旨从恒州请来了一位道号通玄先生的老神仙,还特加为银青光禄大夫……”

“吓了不得哇”张姓老者闻言一笑,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指着李曦对女孩道:“你爷爷说的没错,心思转得真是快呀”

李曦一听这个,顿时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只是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出来买两样吃而已,居然凑巧的碰到了张果老神仙。

张果,后世更喜欢称呼他为张果老,与铁拐李、汉钟离、吕洞宾等被后世并称为八仙。在没穿越之前,李曦只会以为所谓张果老不过是神仙人物而已,一直到穿越之后前段时间来到了长安城,这才知道,原来历史上竟是真的有个叫做张果的人,而且在当下他就已经是天下闻名的老神仙了。

前段时间,他被玄宗皇帝给邀请到了长安城,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玄宗皇帝对他宠信之至,隔三差五的就会请他去兴庆宫里讲道法,可称是当今天下足以与司马承祯并称的两大宗教领袖了,民间都以老神仙来称呼他们。

当下李曦赶紧起身要行礼,那张果却是招招手,声道:“别,别,快坐下,你要是一行礼,这里的店家就害怕啦,以后再过来吃东西,可就要好不费事了”

李曦闻言想了想,倒也并不执着的非要行礼,于是他便回去坐下,看看张果老,再看看那个女孩,问:“听老神仙话里的意思,您认识我?”

张果老闻言笑笑,却是并不作答,反而问道:“哥儿你既不是邢州人,此前也没吃过这炸驴条,怎么倒巴巴的找到这里来要买这个?”

“呃……”

这个问题,李曦倒还真是不好回答。

买这些东西自然是要送给宋璟的,但是一来是宋璟的身份特殊,二来人家邀请自己过府叙,只是sī下里的邀请,如果当着人随便的就说出去,似乎就有些不够慎重了。

李曦冲张果老1ù出一个苦笑的模样,道:“晚生可以不说么?”

张果老闻言呵呵一笑,“那你就不说。”

如此一来,李曦问的问题人家不回答,人家的问题李曦又不好回答,一时间场面似乎有些僵硬,张果低下头慢慢地吃着那炸驴条汤,不再说话了,李曦便也低下头吃东西。

这时候反而是那个女孩,吃东西的时候,她不断地抬头偷偷打量着李曦,又好几次正好李曦抬起头来,两人眼神儿一碰,女孩子就赶紧躲开,脸蛋儿上红扑扑的,眼角眉梢处挂着一抹慧黠的笑意,看去极是灵动可爱。

李曦问她,“姑娘,在下听你称呼张老神仙为张爷爷,莫非你也是随着他修道的?”

女孩闻言抬头看看她,先是抿了抿嘴,然后才道:“才不是呢,张爷爷说我xìng子太闹了,说什么都不肯收我,再说了,我也不想当道士,整天都要烧炉子啊炼丹啊,肯定烦死了”

李曦闻言愕然地扭头看看张果老,心想也不知道她这个思路是怎么来的,难道当道士的就一定是要烧铅炼汞不成?或者,是张果老有意信口开河吓唬姑娘?

这时候,那女孩说完了话,再次盯着李曦的脸看个不住,等到李曦再次扭过头去,她就又躲开了,不大会儿,又再次扭过头来,这才现,原来李曦一直都盯着自己呢,于是两人的眼神儿便恰好的撞在了一起。

这一回,女孩倒是不好再躲开了,便红着脸蛋儿跟李曦对视了一会儿,问:“喂,大家都说你很会写诗,能出口成章对吗?据说你可以三步成诗?”

“呃……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李曦不答反问。

刚才听张果老那句评价,李曦就知道这一老一肯定是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眼下自己只是穿了常服出来闲逛买东西,他们两个居然一见就能认出自己来,可见此前他们肯定是见过自己的,知道自己的长相的。

仔细思量一下,自己来到长安之后,虽然一向还算低调,但是人比较多的场合,比如李适之的家宴之类的公众宴会,倒也不多不少的参加过几次,所以保不齐就有人认识自己,而偏偏自己还不认识人家的。这女孩子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出身不低,像那种类似的宴会聚,或许就参加过,所以很有可能在某次宴会上见过自己。

只是……外面的传言有那么厉害吗?

曹子建才只是七步成诗而已,就这就已经是被誉为“天下才共十斗,曹子建独占八斗”了,自己那点本事,要能三步成诗那还了得?

面对李曦炯炯的目光,女孩俏皮地甩个眼神儿扭过头去,道:“不告诉你”

于是,又是两个问题把交谈给卡住了。

女孩的问题李曦没有回答,李曦的问题女孩又不愿意说。

而且让李曦有点郁闷的是,看这一老一两个人的样子,似乎他们对自己很是了解,而偏偏自己只知道这老者是张果老而已,对于他们为何会认识自己,以及为什么那么巧的,他们居然会那么巧合的正好跟自己在这里遇到,以及这个女孩到底是谁等等问题,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当然了,跟面对张果老的时候敬重之外多了些谨慎不同,面对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笑靥如ua纯真可爱的女孩,不管是谁,都是会额外的多一些耐心的。

再者来说,他也不愿意让气氛再次冷下来。

据说张果老极受玄宗皇帝的宠信,李曦虽然向来对于历史上那些佛道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对于佛道误国,更是极为反感,但是面对一个在玄宗皇帝面前都很有话语权的老道士,又是后世里八仙众人的老神仙,他从内心里还是愿意交好一下的。

更何况,莫言大和尚临走之前在酒楼上说的那番话依旧历历在耳,他当时说话的口气,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总共说了没几句话,提到这通玄先生张果老的,倒是占了大半。

并且他还说自己将来会与这张果老有一段交情,甚至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博取一些什么,而与张果老相约斗棋,最后历经三十六日的苦战,耗尽心神,才勉强棋胜半招,眼下既然已经遇上了,自己又怎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于是李曦笑笑,对女孩道:“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别听别人胡乱吹捧,其实我不会作什么诗,只是偶尔得那么几句,没想到居然就给吹捧出那么大的名声来,你若是听了这个过来考我,那十成十是要失望而归的。”

听李曦自谦的有趣,女孩笑得眼睛弯做月牙儿一般,道:“我才不信,只是你不肯罢了。若是你肯,就咱们说话这会子功夫,就肯定已经有好诗了。”

然后他一脸崇拜地看着李曦,星眸闪动,“喂,你现在就做诗好不好?很听看你三步成诗啊”

李曦闻言耸耸肩,心想现在哪里作诗去,自己压根儿就不懂什么作诗,平常即便有几所谓的大作,也大多是赶鸭子上架,临时被逼的无奈的时候,这才信手偷来几而已,若是这会子真写诗,那可要丢人了。

当下他正想开口拒绝,却是一扭头正好看到张果老正眯着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于是话到嘴边,他又临时改了口,道:“这样啊,那我想想……嗯,有了”

李曦做出一副三步成诗的姿态,别说女孩给他吸引的目不转睛了,就连张果老都是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显然也是对李曦真能三步成诗感到好奇。

这时候,李曦从旁边拿了一根筷子,就在碗口上叮叮地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开口吼:“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说一句唱一句纯属瞎诌……”

前面三句,是穿越之前听过的陕北民谣,也不知道眼下的大唐时代是不是已经有了,后面一句则是李曦临时加上去的,算是应了当下的景。

反正前面的调子都记得,后面要顺过去倒也不难。

这几句明明白白就是胡扯的大实话,让李曦用拿腔拿调的陕北话唱出来,倒是别有一股苍凉的意味,只是……如他自己所言,纯属瞎诌。

他的歌声一起,这铺子里就顿时安静了下来,有吃东西的,有闲聊的,老板还在忙活着招呼客人给人端东西,高升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留神着李曦那边,似乎是在随时警惕着一切有可能会危及到李曦的人……此时,全都安静了下来。

四句民谣唱完了,整个铺子里十几号人一个个恍若石化。

良久之后,哄堂大笑。

反应过来,那女孩笑得直打迭,好几次身子都歪到张果老的胳膊上,拉着老头儿的胳膊在上面拍啊拍的,看那样子恨不得跺脚打滚儿才好。

反倒是张果老,这时候眼睛微微地眯着,看向李曦的时候1ù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女孩一行笑一行拉着张果老的袖子,道:“张爷爷,他耍赖,说是要作诗的,结果……”说着说着,又是笑得止不住,干脆松开手捂着自己的独子。

张果老若有深意地看了李曦一眼,说了一句,“丫头,他这是变着法子逗你开心呢”倒叫女孩蓦地害羞起来。

她脸蛋儿早就笑得红扑扑的,这会子拿手遮起来,从手指缝里1ù出眼睛来,细长而妩媚的眸子里满是羞羞的笑意,却到底是不大好意思继续那样没姿没态的笑出来了。

这时候张果老才道:“叫我说,哥儿这十字歌虽然不够雅驯,但是究竟想起来,倒真是诗中之诗,仔细咂mo,妙趣无穷哇”

李曦笑笑,扭头看看那边,庚新捂着嘴笑个不住就不必说了,难得的是就连高升这个自从到了自己身边就不苟言笑的家伙居然也罕见的1ù出了脸儿,便道:“老神仙过奖了,如您所说,这十字歌,就当是逗这位姑娘开心的吧,古人千金难买一笑,我今何惜几句唱词乎?”

于是女孩闻言又笑。

李曦冲她眨眨眼睛,然后低下头吃东西。

女孩咬着嘴儿看着他,东西也不吃了,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只是羞羞的笑意。只是,她羞固然羞,却是大胆地盯着李曦看个不住,偶尔李曦抬起头来冲她笑,她也并不像刚才那样要急着躲开了,就脸红心跳地与他对视着。

就在店内众食客们七嘴八舌的谈笑议论之中,稀里呼噜的,李曦就把这一碗炸驴条汤给就下了肚,别的不说,至少顿时就觉得身上似乎暖和了许多。

扭头看看张果老的碗里也没有了,李曦掏出手帕来擦擦嘴,笑着问:“晚生斗胆请教,老神仙您,可认识一位法号莫言的大和尚不认识?”

张果老这时候正端起碗来喝汤,放下碗之后,老头儿也是掏出一方看去有些陈旧的手帕擦了擦嘴,笑着看向李曦,道:“终于还是问到了,倒难为你憋了那么久。”

李曦闻言精神一振,道:“这么说,您认识他了?”

张果老闻言点头微笑,“何止认识,老儿棋差半招,输给他啦”

说起这个,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还没等李曦的话说出口,他却是已经笑着问李曦,“我居恒山修道多年,虽不敢说有多大的神通,到底这天地之法门,还是通晓一些的,既然已经是输给了那老和尚,那么,李曦,你可愿拜我为师乎?”

此言一出,李曦固然是愣在当场,女孩子也是一副惊诧莫名的模样。

当今天下并称的有两大神仙,而与司马承祯开宗立派广收弟子不同的是,号称通玄先生的张果一直都是独身修行,别说像司马承祯那样收下诸如玉真公主那样的弟子了,他连个道童都没有,天南地北,只是孑然一身而已。

今日,却是突然主动开口要收李曦为弟子,这怎能让人不吃惊?

来不及心想,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莫言大和尚临走之时的那番话,李曦就明白,这大约就是他们斗棋的目的了?

于是当下里李曦豁然起身,就在桌子前面跪下来,道:“弟子李曦,拜见师尊”

第十二章巧笑倩兮

第十二章巧笑倩兮

在穿越到大唐之前,提起怪力神之类的东西,李曦是绝对不信的,至于被人们传得神神乎乎的一些事件,他也大约只会以为那是在以讹传讹,即便史书有载的一些事件,他也以为那只是神话传说,古代人嘛,mí信,所以才会郑重其事的给写进史书里面。

而来到大唐之后,即便他仍是不信这些东西,但先是有了自己突然穿越到一千年前的唐朝这种无稽之事,根本就没法解释,然后又是亲眼见到了莫言这个有着鬼神莫测之能的大和尚,眼下才是开元二十一年,他居然能推测出若干年之后大唐将有一场巨大的动g……

这个就叫人既敬且畏了,别管信不信的,至少是心里已经存了疑uo,对于这些似乎拥有着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世外高人,他心里倒宁可是且先相信一下的。

当然,张果虽然与莫言是同一个级数的老神仙,但是对于李曦来讲,倒也并不指望能跟他学习什么神仙之术,尽管心里将信将疑,觉得或许真的是有那么几个人,拥有着绝大多数普通人所根本就不可能了解的能力,比如预测历史展趋势等等——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觉得自己这个穿越客大约也可以归入这种能力人士中的一个。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曦就会以为张果的那些本事自己都可以学到,他也不指望着张果真会把他那些神鬼之术传给自己,之所以要拜师,固然是有着心底里已经对莫言这位老和尚存了七分感jī、八分信任和九分的信心,但是究其根本,其实最关键的,倒是李曦看中了眼下这位通玄先生在朝野上下,尤其是在玄宗皇帝面前那特殊的地位。

眼下李曦要做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不考科举,也不愿意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慢慢做官,通过熬资历慢慢熬上去,甚至于因为武兰身份的原因,因为那个还不曾见过面的杨大美人的原因,也已经是bi得他必须要放弃那种优哉游哉什么都不必刻意去做的闲散日子。

可以说,从上书给玄宗皇帝陈述藩镇之害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他要走一条有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同的道路,他要修漕路,要1ng漕运,在将来,或许还要平藩镇,削边兵,这是一条会让他始终处在非议的漩涡中心的道路,只要走上了这条道路,就注定了他将一直在惊涛骇1ng和各种猜疑、攻击、非议之中度过。

即便玄宗皇帝对自己再怎么用人不疑,再怎么宠信,但是谁能保证自己做的事情就会一直都如他的意?谁能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他也架不住朝野上下的非议,转而开始怀疑自己了?而他的怀疑一起,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末路之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拜张果这么一个在玄宗皇帝面前很有几分话语权的老神仙为师,那么在流言四起之日,或许他的几句话就可以帮自己化解一个危机!

拜了他老人家为师之后,李曦又在那xi店面内陪着老头儿说了一会子话,老头子说了自己在长安的住址,让他得了闲可以过去找他,李曦欣然答应了下来。到了这会子,那开口闭口称呼张果老为张爷爷的nv孩反而不说话了,只是眼睛眨呀眨的看看张果老再看看李曦,似乎是想不明白,这两个才刚刚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师徒了。

而这时候,李曦对她的身份固然是好奇的了不得,但是当着张果老的面前,张果老不说,nv孩自己不说,他也就不好再次开口问了,于是陪着张果老一番闲话之后,眼看着这一老一xi告辞了离开,李曦要送张果老也让他不必送,只是两碗炸驴条汤的便挂到李曦名下了,于是李曦便只能是目送他们走远而已。

这边庚新会过了帐,便拎着那两味xi吃过来,一行人起身往回走。

出了那xi铺子,罗克敌贼眉鼠眼的东瞧西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等到李曦都觉了他的不对,他这才尴尬地笑笑,凑过来道:“大人,这位张老神仙的地位与众不同,据说就连玄宗皇帝都对他言听计从,更甚于当年的司马承祯真人呢,而且yu真长公主也对他执弟子礼,毕恭毕敬的,您拜了他做老师,真真是……”

说着说着,他一副眉飞sè舞的模样。

李曦笑笑,仰望天,低声地叹息道:“老师自然是好的,只怕学生……可没那么好当啊!”

第二日上午,吃过早饭之后,李曦到衙men里去视察了一番,又坐在自己的公事房里读了一阵子书,放下书思量了半天,到底还是想不透宋璟在这个时候邀请自己过府xi叙的用心何在,便也索xìng不再去想。

眼看着巳时初刻已过,李曦起身在衙men里转了一圈,然后把李逸风叫来叮嘱了几句,这才信步走出江淮转运使司衙men。

早上来衙men的时候,庚新就带着昨日买的那两味xi吃随身跟着呢,这么大会子他都是呆在大men处跟几个差役一起烤着火炉闲聊,此时把他叫出来,庚新去牵了马,两人打马就往广平县开国公宋璟的府邸而去。

到了men口,远远的就看见宋家的men口停着不少华丽俊逸的车马,men口虽然人数并不算多,但是只看服饰打扮就知道,皆是雅贵之人,甚至还有好几位都是穿着绯sè官衣的,一看就是显贵的官员。只是此时他们虽然呆在men口正与一个似乎是广平县开国公宋家管家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但是却始终不曾被让进men去。

看见这副场景,李曦不由得苦笑,他们两人两骑来到men口下马,先就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及至李曦把缰绳教给庚新,亲自拿了拜帖过去ji给那位管家,众人就都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冷眼旁观。

按照这些日子的惯例,大家自然是都猜得到,自己此来尚且要吃闭men羹,这来人只穿了青sè官衣而已,自然是更要挨个冷脸儿的,便都一个个角带笑地等着看李曦吃瘪。谁知道那管家模样的人接过拜帖一看,却是立刻就换了笑容,恭敬地道:“哦……原来是李大人,请稍待,xi人马上进去通禀一声。”

众人闻言大是讶异,静了片刻之后便忍不住议论纷纷的,纷纷猜测着这个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李大人到底是哪一位,怎么会自己等人连续几日求见而不得见,甚至那管家连通禀一声都不肯,只是一个劲儿的说什么广平县公老大人闭men谢客了各位请回之类的话,而这年轻人刚一来那管家就如此客气的进去通禀了?

这时候,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李曦返身回来,从庚新手里接过了那两包已经用绸布包装起来的邢州地方xi吃,又叮嘱了他几句呆在men口不要话之类的,这才又走回men口去等着,过了不大会子,就有一位身穿绯sè官服腰系银鱼袋的中年步迎了出来。

略微一想,李曦就知道,眼下在宋家会穿绯sè官服的,也就只有宋璟的大儿子宋升了。

宋璟共有六子,其中长子宋升素来就以处事中正稳健而著称,被认为颇有乃父之风。开元十七年,宋璟拜尚书右丞相,算是正式离开了相位之后不久,玄宗皇帝就拣拔了宋升为太仆少卿,官居从四品上,成为如今宋家六子之中官位最高者。

李曦猜的没错,远远的看见此人,众多等在men口想要求见的人便已经肆无忌惮且羡慕嫉妒恨地惊呼起来——

“这姓李的xi子到底是谁,怎么竟是宋少卿亲自迎出来?少卿大人可是刚刚回府吧,你们看,这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呢!”

这些议论李曦充耳不闻,眼见宋升快要走到面前,他遥遥施礼,“后学末进下官蜀州李曦前来拜望广平县公,见过少卿大人。”

太仆寺,乃是朝中九寺之负责执掌大唐的车辂、厩牧之令,总乘黄、典厩、典牧、车府四署及诸监牧。用句通俗的话来说,太仆寺也就是全国掌握马政负责养马的最高机关。

太仆寺的主官是太仆寺卿,如果翻译成现代社会的职位的话,本着信达雅的方法来变通,也就是一个类似于农业部副部长,主管养马业的官职。

只不过在古代,马的意义非同凡响,它不但是重要的ji通动力,同时还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事涉兵备,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养马的官儿,却也有足够的资格位列九寺之中,官居九卿。如果是在现代,太仆寺卿这个官职,估计还要加上一大批的兼职,比如国防部装备部副部长、ji通部副部长,甚至还有铁道部副部长之类的……

而宋升所担任的太仆寺少卿便是太仆寺内仅次于太仆寺卿的两位副职之虽然只是从四品上,还是副职,但是也属实权人物,再加上有着他父亲宋璟在政坛几十年打拼下的威望与人脉做支撑,所以在如今朝堂上,他也算是一号不简单的人物。

能让他代表父亲宋璟亲自出迎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物。

如果再与那些等在men口苦求一见而不得的官员们对比一下,更能衬托出李曦的不同凡响。

眼看李曦拜了下来,宋升便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跟前扶住李曦,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道:“不敢不敢,李锦瑟快请起,你乃家父的贵客,升岂敢受礼?”

听到这李锦瑟的称呼,脑子快的人已经明白过来了。

那么年轻,那么被宋家看重……当然,最关键的是,《锦瑟》是李曦的代表作啊!所以,这个年轻人不是前段时间在长安惹起了极大非议的江淮转运副使李曦还能是谁?

只是,即便猜出了李曦身份的人,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透,李曦怎么就会成为已经致仕的宋老公爷的贵客的?甚至还尊贵到需要宋升这位从四品上的太仆寺少卿亲自出迎?

这时候宋升一扶,施礼已毕的李曦也就顺势而起,客气了几句之后,李曦拿出一直拎在手里的两包礼品,道:“初次拜访,一点xi礼品,不成敬意。”

尽管对于父亲命自己亲自出来迎接有些不解,但是先前李曦的谦逊有礼还是已经给宋升留下了不少好感,此时闻言低头,见他居然还真是拎着两包东西,他不由得失笑,摆手道:“李锦瑟客气了,你或许不知道,寒家有规矩,乃家父当年所定,无论是谁,登men者一概不许带礼品,若你非要送这个,怕是升要不敢请你进men了。”

李曦闻言笑笑,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道:“这两样东西,估计老公爷会愿意收下的,这是炸驴条儿跟滚皮枣,都是老公爷故籍的家乡xi吃。”

宋升闻言愕然,旋即,他哈哈大笑,顿时这心里对李曦的评价就又高了不止一层,心想,怪不得这李曦年纪轻轻就被自己的父亲如此看重,也怪不得陛下居然会如果轻易的就起用他来主政一事,只看这份用心之细腻,就实在是叫人见之心喜。

老爷子不管在哪里任职,每年都会派遣家人回故籍去买这两样东西的事情,宋升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他们兄弟六个里头,就算他都是不怎么吃这两样xi吃的,其他五个弟弟就更是碰都不碰,但是这并不耽误他知道老爷子对这东西的喜爱。

当下他伸手把东西接过去,笑道:“这两样东西在别人那里,或许不值一文,但是在我们家,还真是千金难买,好吧好吧,这礼我代家父收下了,了不起让他骂我一顿就是!”

这一幕顿时看得等在men口的那些人再次目瞪口呆。

他们要么是受了某位好友或者上司的嘱托而来,要么就干脆是代表自家主人而来,不是不愿意花钱送礼,哪怕宋璟想要金山银山,他们之中也大有人给得起愿意给,只要在皇帝陛下垂询的时候,宋璟肯帮自己这边说上一句半句的好话,又或者只是在陛下那边定下了人选在公布之前给自己这边透漏个一句半句的内情,这些礼也就值回来了。

但问题是,宋璟治政几十年来,留下了刚正清直之名,大家都知道他向来是不收任何礼品的,所以,大家纵是相送,却无奈人家根本就不收。

据说宋家几位公子里倒是有收礼的,但是大家都知道,除了长子宋升之外,余下的那五位公子都是不怎么受宋璟的待见,所以,如果有事要求宋璟,那么送礼给那几位公子,大约都是无用的,而大公子宋升颇有乃父之风,为人老成持重,也是素来不收任何礼品的。

但是谁曾想到,人家李曦的礼品居然就被收下了,而且偏偏人家送的还是两种xi吃……兴许那两大包加在一起都不值一缗钱!简直就是街头的破!

看到面前的这一幕,不少人暗自懊恼:亏得自己还在这里求见了好几天,为了能见到这位广平县开国公宋老相爷,可谓是费尽了心机,怎么偏生就没往这上头想呢!

这求人送礼嘛,投人所好而已。只不过两样不值钱的邢州xi吃,惠而不费的好事啊!

这时候,宋升接过礼品之后看都不往外边看便拉起李曦的手,两人把臂往里走。

下一刻,等在men口的这些人已经闻风而动,一个个拉了自己的随身仆从过去嘀嘀咕咕的,口中都是念叨着“滚皮枣”、“炸驴条儿”等名目,然后,一个个仆人或骑马或健步如飞的离开了,其方向一致,都是奔着长安东市而去,或许东市里找不到,他们还会去到西市里找。

然后,把下人打走了之后的诸位大人物彼此ji换一个眼神儿,脸上都是淡淡而含蓄的笑——虽然大家的所求不但眼下的目的却是相同的,换了其他时候,哪怕见了面都是相对吐唾沫的关系,但至少在这一刻,大家相对,还是会心一笑。

大哥就别笑二哥了,大家都是差不多。

这时候,那宋家的管家过来带了两个人过来接过了庚新手里的马缰之后,也把庚新往府中让,庚新正自客气地跟着人家进去——自家主人来拜访,进去赴宴了,他这种仆人也往往会被让进府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到时候好与主人一块走。

看清面前这一幕,来之前还对于李曦拎着两包xi吃登men拜访宋璟这种大人物而感到不可理解且心下忐忑的庚新,不由得就撇了撇嘴儿,表示极度的不屑。

这时候李曦跟着宋升往里面走,一路上宋升笑着给李曦解说一些他父亲宋璟之所以会那么喜欢这两味家乡xi吃的缘故,据说那都是因为宋璟的父亲当年留给他的习惯。

宋家是当地的名men,其祖于北魏、北齐时都曾有人出任要职,只不过一直到宋璟之前,宋家已经有百多年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家境也是只能勉强算作xi康而已,与市井之间颇为亲洽,所以宋璟和他父亲爷俩儿都非常喜欢吃这种市井间的xi吃。

两人并肩往里走,宋升笑着解说一番,李曦就恍然地点头微笑。

正在从前宅往一个xi跨院里走的时候,走过一段抄手游廊,前面打开着的xixi柴men之后却突然闪出一个nv孩子来。

双鸭髻,浅黄sè罗裙,有着一双长而妩媚的眼睛。

那nv孩正自巧笑倩兮。

第十三章百无聊赖小儿女

第十三章百无聊赖小儿女

看见女孩从门口闪出来,宋升先是一愣,然后才道:“果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果儿当时只偷觑李曦一眼,然后便低着头,那老老实实文静娉婷的模样,却是与那日见时大换了一副模样,那日还是邻家可爱的俏妹子,这会子却只是个端庄知礼的大小姐了。

她闻言敛衽为礼,娴静的一塌糊涂,娇声道:“回禀爹爹,奴奴想来找爷爷下棋的。”

李曦见状眨着眼睛看她,脸上满是吃惊,一来是他实在不曾想到,当日里见得那个淘气可爱的女孩竟还有这样端端庄庄娇娇滴滴的本事,二来则是更让她吃惊的,当日只知道这女孩子品貌不凡而且谈吐颇得机趣,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却不知道,她竟是宋璟的孙女

此时想来,当时她看到自己去买那两样小吃的时候脸上笑得也就越发可疑,竟是让李曦忍不住联想到,看她与自己新拜的老师张果那般亲近的样子,不会是张果老早就推测出自己会去买那两样小吃,所以他们两个才拿模拿样的故意等在那里的吧?

如果是那样,这张果老的能力可就真的如莫言大和尚一般……厉害到有些可怖了

这时节宋升听了她的话,不曾往别处想,便淡淡笑着摆手,“你爷爷这两年精神大不如前两年,他有闲情时你便去陪陪他,下下棋说说话都无妨,若是平日里,便还是少去的好,他精神头儿可比不得你小孩子。”

又道:“再说了,今日更是不行,你爷爷那边有客要待。”

然后便伸手指着李曦,道:“这是蜀州李曦李子日,便是你镇日价念叨的那个李锦瑟就是了,今日是特来拜会你爷爷的,既然遇见了,快见礼。”

又转头对李曦道:“这是小女,小名一个果字,你唤果儿或果奴皆可,家父老来喜绕膝,平日里最是宠他,无法无天的跑得野,府里更是给闹翻了,叫子日见笑了。”

他说话的功夫,那宋果奴离了他的眼线,便一迳儿拿眼睛挑着眉毛看李曦,脸上笑意盈盈的,满是得意之sè,显然是李曦脸上至今未退的吃惊之sè让她很是自得。

当日在那家卖邢州小吃的铺子里,李曦可是也问过她,但她不肯说,恰便是这时候要叫李曦吃个一惊的心思,此时如了愿,自然乍喜乍得的,一副婉转俏皮的小女儿姿态。

而等到宋升与李曦说完了话,她收回眼神儿,便又立刻回复了那种大家闺秀的娴静模样,那眼中面ù出一抹心尖儿微颤的惊喜与崇拜,看上去倒好像是骤一听得面前人是李曦李锦瑟时掩饰不住要吃惊——宛如初见一般。

当下她袅袅娜娜地敛衽为礼,小小人物儿,不过十五六岁,倒是一段天然的秀瞻风情。

“奴奴见过李锦瑟。”

李曦虽然年纪轻,然而自打入长安之前与李适之约为兄弟,他来往于长安诸多人家时人家待他便往往要高看出一个辈分来,但他一向并不拿势,所以素来便谦逊客气。此时宋果奴给他行礼,口用尊称,他却是不敢自矜的,便也赶紧拱手还礼。

宋果奴敛衽行礼毕站起身来看着李曦,脸上照旧是那副既惊且喜的模样,却是对自己的父亲宋升道:“爹爹,李锦瑟要在咱们家做客么?奴奴可能过去请益?”

若是换了别人似她这般前后不一致换脸儿般的矫揉做做,忽而俏皮可爱,忽而又做出一副娉婷模样,怕是要惹人不待见的,至少也要皱皱眉头。

但是她年纪小小,又生得huā骨朵儿一般,不管怎样看去都觉可爱,而且此时看她在自己爹爹面前演戏,时不时还趁他爹爹不注意偷偷地眨着眼睛看过来,扮个鬼脸,就别有一种好笑的感觉了,反倒是越发觉得这女孩着实的是婉娈可爱的紧。

于是李曦笑着看她,只不说话。

此时宋升闻言却是道:“这可不好,今日李锦瑟乃是受了你爷爷的邀约来做客的,哪里好叫你一个女孩子过去说东念西。”

宋果奴闻言拿细长且妩媚的眼睛乜着眼神儿睇着李曦。

李曦冲她摊摊手。

宋升瞥见两人的这一番“眉来眼去”,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心想他两个怎么初一见面,看上去倒好像是熟识的一般。

这时候也不容得他有那个时间仔细寻思回过味来,宋果奴已经伸手提起罗裙儿,一扭头,就往园子里门后跑去,“奴奴才不管,奴奴去找爷爷。”

宋升拦之不及,她已经跑远了。

当着客人自己女儿居然那么不听话不给面子,让宋升脸上微有一丝尴尬,不过他却也只是苦笑一下罢了,然后一边说着,“小女刁蛮,叫子日见笑了”,一边肃手让客。

两个人进到院子里的时候,两个俏丽的小丫鬟看见了,遥遥行礼毕便掀开暖帘进屋里去通禀,然后,巧笑倩兮的宋果奴大小姐便从暖帘后头探出头来了。

她亲为宋升和李曦掀着帘子,等两人进去,他才拍手笑道:“爷爷可是已经答应了,他说要留李锦瑟吃酒,正好叫奴奴筛酒呢”

宋升闻言瞪她一眼,没说话。

他是个方正人,做事情素来都是中正不苟的,即便一家人一起时,他自己也喜欢女儿这般子样的淘气喜人,但是眼下当着李曦,他就有些心中不悦了,不过这屋里住着自己的父亲,自然没有他做儿子的在这里教训女儿的道理,再说了,小丫头似乎是已经找到靠山了,既然老爷子点了头,他便有些不悦,却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此时进的屋来,顿觉暖气袭人。

李曦抬头往屋里看,却见房内两人对坐,其中一个竟是张果老。

当下他心中大喜,看了张果一眼之后,也不等宋升介绍,自知道另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想必就是与姚崇并称的一代贤相广平县开国公宋璟了,于是便上前施礼,道:“后学末进下官蜀州李曦,见过广平县开国公宋大人当面。”却是依足了礼数。

等到宋璟点头微笑叫李曦起来时,李曦起了身,这才转向张果老的方向,毕恭毕敬道:“不意在此见到老师,弟子见礼了。”

张果老也是摆摆手,“罢了,我也是被老公爷拉来闲坐的。”

听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也是受了宋璟的邀约才来的,李曦心里便有些疑huò,对于宋璟会邀约自己前来小聚之事越发的不解。

论身份、论地位、论名气,自己都是毫无疑问的不够资格,而且此前还跟宋璟没有丝毫的交情,又是当此敏感时刻……总之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李曦给两人见礼毕,宋升虽然诧异李曦与张果老何时成了师徒,只是这纳闷也只墩在心里而已,当下只是也执礼甚恭的拜见了通玄先生张果老,然后才对宋璟道:“父亲大人且宽坐,容儿子去换了常服来,再陪通玄先生、李锦瑟他们说话。”

宋璟已经是一把雪白的胡子,看去极见苍老,不过说话的中气还足,想来只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身体还并不算太差,当下他道:“无事,你且去吧,让果丫头留下给我们把盏就是,正好你换了衣服去张罗一下酒菜,我要与通玄先生师徒两个好好地饮几杯。”

宋升闻言有些小愕然。

宋家又不是小门小户里,来个客人还需要主人家自去张罗酒菜,宋家有的是专门的烧菜婆子,要酒要菜只管指使便是,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是不屑与亲自去张罗什么酒菜的,以为那是卑下的事情,不过既然此时老爷子开了口,似乎隐隐有支开自己的意思,宋升也便恭敬地答应了下来——他自小便是出了名的听话,向来都是父亲大人说一他不说二的,因此还被几个弟弟讥讽为“应声虫”,说他“没一丝主见”。

等到宋升掀开暖帘出去了,这里宋璟才对李曦道:“前日晚间便从我家这小妮子口中得知李锦瑟竟是拜入了通玄先生的座下,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曦闻言躬身毕恭毕敬地道:“委实不敢当老公爷一句李锦瑟,老公爷还是称呼后学的字吧。”

无论是出于当今现实中宋璟在朝野上下崇高的地位,还是出于一个穿越者对这个历史上得享千年贤相大名的老政治家的尊敬,李曦都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位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的老者,因此对他便极是恭敬。

而宋璟闻言之后也只是笑笑,道:“那好,老夫便叫你子日。”

又招呼他,“坐,坐下说话。”

李曦拱了拱手就要过去坐,宋果奴见他一动,自己便先动,觑得他要去张果老的下首坐,自己便紧两步过去,拿细罗帕儿替他拂了拂那座位,然后便咬着嘴chún儿笑着看他。

李曦冲他笑笑,过去坐下。

宋璟和张果老眼见两个人眉来眼去,都只做没看见。

坐下之后,便是闲聊,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宋璟和张果两个人在聊,李曦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旁听的身份,偶尔说到一些事情,李曦也是知情的,宋璟才会附带着问他几句,李曦也都尽可能本分的答了。

他们两个年纪都有一把了,对于一些务实的事情开始不怎么感兴趣,于是话语中便都是颇多感慨唏嘘,充满了岁月的斑驳,只不过两人一个是执掌朝纲十余年更是曾两度拜相的一代贤相,另一个也是此时便有神仙之号更是在后世位居八仙之一的老神仙,因此即便是人生暮年语带沧桑,听来却也并不悲观。

相反,两人皆是有大智慧的人物,往往寥寥几句,便自能翻出另外一层境界,淡泊而机智,对于李曦来说,似乎只是坐在那里听两人不着边际的闲扯,也是一种享受。

居中就说到张果与莫言一局棋下了三十多天的事情。

没有起因,没有经过,张果老只是讲了其中的一件事,乍一听或许觉得有些平淡无奇,但是在当下结果已经明了的情况下听来,仔细一想,便觉动魄惊心。

一局棋下了三十多天,两人互有妙手神谈,将到最后几日时,却是张果老渐渐占了上风,于是在最后的三天里,莫言大和尚一直陷入一种苦思之中,到得最后,只落了一子。

但正是这一子,却逼得张果老在沉思了一天一夜之后,投子认输。

棋局早已过去,胜负也已尘埃落定,但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日子里端坐于此,听一个老者向另外一个老者描述当时两人对弈时苦思的心力交瘁,却仍觉魂魄为之摇动。

当然,这些东西宋果奴大小姐是不会感兴趣的。

她感兴趣的是李曦。

这时节堂里坐的,一个是她爷爷,一个则是她张爷爷,说起来她也只好算是以一个提壶倒水的小丫头的身份留下来的,但她自己却懵然不觉,只是自得其乐的一迳儿看着李曦。

有时候偷看,有时候干脆就光明正大的看,有时候笑着看,有时候则皱着眉头看。

百无聊赖小儿女。

然后,午饭时候快要到了,那宋升换了家居常服之后再次过来请示了几句,随后便有人单在门口支着暖帘,屋里人只觉得外头一股股凉风嗖嗖的刮进来,几个shì女云步飘摇,便把菜馔酒碟都送了上来,三人面前各有小几,还有一个位子也不知是留给宋升的,还是给宋果奴的,总之是一共四席。

布完了酒菜,那宋升便在宋璟下首的一处小几前坐了,算是陪客。

富贵人家讲究个父子不同席,但那是吃大席的讲究,此时无论从气氛还是规格上看,招待张果和李曦的,倒更像是家宴,因此宋升便坐得坦然。

当然,坐落之后,照例是以两位老人喃喃自语一般的对话为主,李曦眼下算是跟着张果老,而宋升的身份也只好算是个陪客的,因此两人都不便插话与打断,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所聊的内容,也少有人能插的进去。

一个退休的老政治家和一个在位的老神仙坐在一起,不聊政治,不聊神仙,只是彼此都极为动情地聊起了如何种菜。

据张果老说,他在恒山一处谷底里自己辟了一块大小约有两亩的菜园子,而宋璟也说,就在这座府邸的后院,他也有一座不小的菜园,便此时家里吃的白菜,也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李曦此时年少,难解其中况味,宋升虽说素来行事老成,到底也才四十来岁,心思自然还是扑在做官上的,对这些也都不感兴趣,因此两人便坐在那里闷闷地喝酒,听两个老头儿在那里交换和探讨习圃的学问。

然后,李曦微微有些走神,也不知道他们上一句正在聊着什么,突然就听见张果老说:“我这徒儿此前在蜀州就种过菜,据说还开了好多家铺面,专门买菜,为此而解了当地水患之灾啊。”

李曦回过神来时,只听见“水患”等几个字,然后就只见屋子里几个人都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宋璟更是捻须微笑目带了然。

至于宋果奴,他照旧是一脸的崇敬与仰慕。

这时候李曦恍然惊觉,这才发现,原来今日之会,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是张果老和宋璟之间到底聊了什么,最关键的是张果老借此向宋璟传递了一个信息:李曦,是我的徒弟了,而且是我唯一的徒弟

即便是到了现在,或许就连宋升都没有弄明白两个老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而自己也只是因为这一句关于种菜的闲聊,这才恍然发觉——这只是两个智者之间彼此的心照。

然后,他们的谈话仍在继续,李曦却颇有些心下惕惕恓恓之感。

不知何时,宋果奴已经溜到他身边来,笑靥如huā之中别有一抹大大方方的羞涩,说:“奴奴给先生筛酒。”然后便端了李曦的空杯子满满地筛了一杯递过来。

李曦接过来冲他笑笑,一口喝了,她的笑容便瞬时明媚起来,跳脱而飞扬。

然后,她乜着细长而妩媚的眼睛看着李曦,小声说:“我喊张爷爷做张爷爷,现在你拜了他当老师,奴奴岂不是要叫你做叔叔啦?”

“呃……”面对这个问题,李曦有些难以作答。

于是,小女孩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一弯新月也似。

她又继续说:“奴奴也想要拜张爷爷做老师的,可是他不肯收,只让我叫他张爷爷,说是不能比我爷爷还要低了一辈……喂,奴奴拜你做老师好不好?”

“呃……”李曦再次无以作答。

他哪里有开宗立派收徒弟的资本,再者自始至终也都拿她当个可爱的来看待,于是就敷衍她,“我才刚拜入老师门下,没资格收徒弟的,等过几年,容我招摇些名头出来,再收你当个小徒弟好不好?”

她闻言似乎是很努力很认真的想了想,才摇头道:“才不要,那时候奴奴已经老了,你就更不愿意收我了。”

呃……对于这个逻辑,李曦有些不知如何应答,收不收徒弟,跟老不老的有何关系?

“再过几年,你才二十来岁呀,正是好年华,哪里会老?”

她闻言就有些扭捏,似乎连圆润可爱的鼻子都微微皱了起来,“二十来岁呀,都嫁了人了,那时候才不会拜你做老师……”说着说着,她似乎惊觉说错了话,顿时便添几分羞赧,突然就扭开了脸儿去,便连耳根都微微泛着一抹娇红颜sè。

少女的鬓发盘起做双鸭髻,若在晴日光好的地方,或可瞧见耳根后无法归拢的些许茸发,再或许,还可见得那茸发之下少女那圆润光滑的肌肤所泛出的肉sè光泽。

而此时,却只闻得到一缕淡淡的女儿体香。

恍惚之间,李曦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旌摇曳。

此时也似乎突然明白,为何在这个俏皮可爱的邻家小妹的逻辑里,老不老,与嫁人不嫁人,跟拜师之间的究极关系。

自七月十八日由蜀州动身赶赴长安至今,忽忽已是五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平日里有诸般事务缠身尚不觉得,而且事实上自打进入长安之后,一日自己不得觐见,便一日惕惕恓恓,也没有其他心思可想……直到此时,李曦才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已经有五个月未近女sè了

五个月之中,李曦读书、上学、遇刺、得病、赴宴、觐见、上任、训话、巡视、上书……

与蜀州那边的联系,自是不会断绝,但路途遥远,便通信也是不易,入长安以来,给那边柳婠儿、兰儿和huā奴各自去过三封信,那边的回信也已收到过两封,手把书信,想起兰儿和huā奴那婉婉娇嫩的身子与绝世姿容,情火也有,yu火也有,但事情忙的时候,往往不过一两日就给忘记了。

身边也不是没有女人,莲莲和妙妙虽称不得绝sè,然而李逸风挑人的时候自是掌过眼的,两个女孩子也都很有几分姿sè,只是,且不说他们今年都才只有十四五岁,便是再大些,李曦也很觉得有些下不去手。

一日复一日,不知不觉,竟是做了五个月的和尚。

或许这五个月的时光里,自己体内的yu火已经憋到极限了吧,以至于此时只是一份小儿女既羞且慕的向往,以及她每次靠近时嗅到的淡淡女儿体香,已经是把这股yu火一举点燃。

正襟危坐,李曦不敢再看她。

她可是宋璟的孙女,宋升的女儿,岂是等闲好惹的。那咸宜公主还可以以一副积极进取的姿态来婉拒甚至明着拒绝,玄宗皇帝非但不会生气,甚或还会有些赞赏,但是宋璟的孙女……可没有那个顾虑,然而李曦已经有了柳婠儿。

恰在此时,那边宋升早已发现了自己女儿的异动,心中大是不悦,但此时当着父亲与通玄先生张果,他自然不好发作,甚至也不好说话来打断他们,因此便只是咳嗽一声,等宋果奴看过去时,他便冲她招了招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宋果奴撅起嘴儿来,却是抵死的不肯过去,干脆也不看他。

宋升顿时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倒并不是发觉了什么,只是觉得李曦是客,眼下待客之时,宋果奴一个女孩儿家在场已属失礼,若再容她过去人家那边絮絮叨叨的聒噪,便更非待客之道了。

怎奈他女儿虽然平日里说也乖巧,却到底惯来就不是个肯轻易听话的。而此时此地,他也是拿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看着宋果奴再为李曦筛了一盏酒,美美地看着他一饮而尽,脸上lù出一抹甜甜的笑容来。

宋升气得扭开头去。

宋果奴便贴过来,淡淡的体香直冲鼻翼,李曦只觉得自己一瞬间体热如火。

她猫儿一般地悄声说:“张爷爷说就在这几日里,长安定有一场大雪,小师傅,你陪奴奴去赏雪好不好?”

扭转头来,她一弯新月般细长而妩媚的眼睛亮得让人心慌,李曦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却到底还是忍不住与她定定地对视着,也不去批驳她那个“小师傅”的称呼到底有多么的不伦不类,也不知该怎样开口拒绝这样一个邀请,便只是道:“看这几日天气晴好,哪里会有雪,别不是老师他骗你吧?”

她闻言不依,“哪里有张爷爷从不骗人的上次,他听说奴奴喜欢小师傅的诗,便答应带了奴奴去见你,原本以为他会带奴奴去小师傅你府上拜访,但是他却带了奴奴去了我们常去的铺子,而且,居然真的就在那里遇见了你……”

她这么一说,李曦遽然而惊。

或许,这张果也如莫言大和尚一般,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再思量,自入冬以来,长安只前些日子落了一场雪,也不过就是几个雪粒子,全城加一块儿落了不过一碗水,因此这个冬天便显得干冷干冷的,自己就曾有几次都是不知不觉的就流出鼻血来。或许,也真的该下一场大雪了?

这时候李曦知道,或许自己是该硬下心肠拒绝的。

但是扭头与她对视着,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眸子纯净得恍若一泓春水,满满的都是仰慕与哀求——尽管心越跳越快,却仍是不舍得一口回绝。

于是到最后,他僵硬地点了点头,觉得那声音几乎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他说,“好”

然而他外表的僵硬与内心的跌宕,小女孩无从知晓,闻言只是雀跃,一副恨不得当即就跳起来拍巴掌的模样。

李曦却只是勉强的笑笑,突然觉得心火越烧越旺。忍不住就寻思,要不然这两天找个时间自己往平康坊走一趟?

一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长安风月,二来,找个看了顺眼的姑娘去去火?

这无关其他,只是李曦觉得,眼下的自己委实的有些太过禁不起yòuhuò,哪怕对方或许并不是成心的,而偏偏,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敢犯错。

老师周邛的话,言犹在耳。

便在李曦神思邈远,回忆起在蜀州时的chuáng第之欢,以及huā奴在chuáng第之间那绝代的妩媚时,外面突然乱了起来,回过神来仔细听时,似乎有人过来了。

听见动静,屋里的几个人都扭头往外瞧,便连宋璟与张果之间絮絮叨叨的对话也都暂时的停顿了下来。

然后,门口的暖帘被人从面挑起,有人迈步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股子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冬天的风。

今儿这一章的后面半章,是我一个月来写的最好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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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李曦的睚眦必报

第十四章李曦的睚眦必报

此时走进房间的,是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人。

他看去大约有四十岁出头,中等身量,面皮白皙,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有着一双狭长而灵动的眼睛——这种眼睛往往会给人以机智的感觉——但是与宋升宋果奴父女不同,他的机智,给人更深的感觉却是另外一层意思,近乎狡诈。

宋璟是典型的北方人,虽然年纪已老,却仍可以看得出来,他年轻时虽然也身量不高,但是骨力甚壮,会给人一种身姿雄壮且精气逼人的感觉,此时他人至暮年,已是垂垂老矣,但偶尔睛光开阖间,仍可让人约略窥见当年风采。

作为长子,宋升与他有着五六分神似,无论相貌还是体型,都是神似,只是或许宋升自打出生之时便已经身在富贵,又是一家长子,所以相比起他的父亲,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敦厚,少了几分锐气,一副髯髯长者之相,很有些贵者的雍容美仪。

而进来的这个人,只一眼就能让人猜出来,他定也是宋璟的儿子。

这时候看见他进来,宋果奴果然就站起身来袅娜施礼,道了声“见过三叔”,于是李曦便知道,他是宋璟的第三个儿子,宋浑。

他便也跟在宋果奴之后站起身来,恭敬执礼,“李曦见过宋大夫。”

宋浑,现官居门下省给事中之职,官正五品上,乃是宋璟六子之中官职仅次于长子宋升的一个。给事中,掌shì左右,分判省事,察弘文馆。凡朝中百司奏抄,必过门下省之目,门下省以shì中为首,下有左散骑常shì二人,左谏议大夫四人,给事中四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给事中就是谏议大夫的副职,此时李曦称他为宋大夫,自是一种尊敬之意,也是官场习俗,惯来就要高称对方一级才好。

但是显然,宋浑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听得李曦这个名字,他倒是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便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用一种很不屑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道:“哦,你就是李曦呀,果然年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他这个做派才更符合一个宋家公子的身份——傲气,自大,目无余子,以为我是谁谁谁的儿子,所以我很厉害,你们都是渣——像宋升那般老成持重谨慎待人的,反而有些异类,这也是他的几个弟弟都不怎么瞧得起他,说他是“应声虫”的缘故。

瞥了李曦几眼之后,宋浑看都没看宋果奴,便迈前两步,给自己的父亲见了礼,然后又转向张果老,一躬到底,态度倒是罕见的恭敬,“浑见过老神仙,老神仙风采依然”

又道:“昨日不曾听家父提起过,不然老神仙过来赴宴,小侄怎也要过来蹭着给您端茶倒酒才是。”

张果老闻言笑着点点头,“不敢当三公子如此客气。”

这时候反而是宋璟微微皱起了眉头,也不知是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子,还是他对于宋浑这般前者大喇喇后者又颇有谄媚之嫌的做法有些反感。

不过此时当着客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摆摆手,“你吃了饭没有?若是没吃,就叫人来另置一席,若是吃了,就来为我执壶。”

宋浑闻言本想说还没吃,不过转念一想,他扭头看见李曦就坐在张果老的下首,而自己父亲宋璟的下首又已经坐了大哥,自己若坐,竟是要屈尊于李曦之后了,这却是他绝对不堪忍受的,因此也不过是念头一转的功夫,他已经开口道:“回禀父亲,儿子方才不知道通玄先生来到,是以已经是吃过了。”

宋璟点点头,很郑重地指着李曦给他介绍,“这是有李锦瑟之称的李曦,字子日,现居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不但诗才绝伦,治政也是颇有手段,前途不可限量也,你该好好结交结交。”

宋浑闻言眉毛一挑,本来进来之后看到李曦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居然陪在张果老的下席,他就已经心内颇有不悦了,这会子又见自家父亲居然如此隆而重之的夸赞和介绍李曦,这心里便越加的不痛快,因此闻言之后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乜了李曦一眼,用一种傻子都看得出来的敷衍姿态再次拱了拱手,极不情愿地道了声“久仰”。

宋璟见状眉头大皱。

李曦倒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站起身来客气地道:“不敢,不敢。”

眼见三叔如此轻视李曦,宋果奴忍不住微微地撅起嘴来,怎奈此时却是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因此自然也就无法说什么。再者她也深知,自己的这五个叔父之中,若论刻薄寡恩,那是以三叔宋浑顶顶居首的,便是待府中这些如自己一般的侄子侄女,也是素来都不大瞧得起,而况于李曦乎?

因此等到李曦坐下之后,就坐在李曦席侧的她便忍不住递过来一个微带歉意的眼神。

李曦笑笑,不以为意。

他又不是傻子,打从宋浑刚一进房,他就已经瞧出了对方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仍然还是决定要一如既往的给他尊敬。

或许在场的人之中,除了这位自以为聪明的宋浑之外,便已经没有傻子。

宋璟和张果老的智慧不必赘言,宋升和宋果奴这对父女,若论智慧或许不及宋璟,但是跟他们交往了没多大会儿李曦便可以肯定,这对父女都不是蠢人。

所以,或许宋浑越是对自己不屑一顾,自己便越是要对他尊敬些。

非如此,不足以体现出此人之蠢。

这是一种看上去很温和的睚眦必报。

不得不说,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是需要对比的。

宋浑越是倨傲与不屑,就越能凸显出李曦的谦逊与有礼。

而偏偏宋浑还一无所知,也或许,是他也明白这种对比,但他要么就是不屑一顾,要么,则干脆就认为李曦的谦逊其实是衬托出了他的卓尔不群。

看起来似乎是很诡异,但是在宋浑这等自以为出身高贵,身份高人一等的官二代身上,这却又偏偏是很正常的一种情况。

当然,有些事情是李曦这个历史白痴所不得而知的。

在即将发生的历史上,这位一代贤相宋璟的三子宋浑,将会与未来的宰相李林甫交好,然后,他的哥哥因为不肯阿附而被先降职后免职,甚至最终被迫离开长安返回故籍,而他,则历任谏议大夫、平原太守、御史中丞、东京采访使等职,烜赫一时。

只不过,他的履历却绝对称不上光彩。

在平原,他暴敛求进,至重取民一年庸、租,一时间怨声载道。后来他担任东京采访使,驻跸洛阳,又发现已故的著名书法家薛稷的外甥女非常美丽,虽然这位夫家姓郑的女子正在守寡,他却还是等不及了,干脆指使着自己的手下河南尉杨朝宗威逼利yòu,最终强而取之。并且事后还向李林甫举荐了杨朝宗出任赤尉一职。

而这个杨朝宗,便是后来追随安禄山造反的那个杨朝宗。

至于他的弟弟宋恕,则是以都官郎中转任剑南采访判官,期间贪纵不法,yīn养刺客。

后来,天宝四年,宋浑、宋恕、宋尚兄弟几人终于一起出了事。

宋浑流高要,宋恕流海康,宋尚贬临海长史。

宋华、宋衡这两个小dd也坐贪得罪。

虽然到了广德年间,代宗皇帝曾一度想启用宋浑为太子谕德,但是史书记载,他被“物议秽薄之”,举朝反对,于是不了了之,他最终客死江岭。

宋氏六子,除宋升一脉得以保存之外,其余兄弟五人,最终皆流寓它地,客死异乡。

当然,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宋璟还活着,虽然他早已致仕,甚至连尚书左丞相的虚职也已经不再担任,完全就已经是退休了,但是玄宗皇帝依然对他信赖之极,朝廷上要做出一些大的决策,比如新任宰相,比如对外动兵等等,都照例还是要派了人来听一听他的意见的。

再加上他做官几十年,担任宰相也有前后相加十几年的时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朝中的地位堪称是举足轻重。

所以,作为宋璟老相公的儿子,朝中的大臣们对于他宋浑还是很愿意高看一眼的,而且在眼下这个时候,不知是出于父亲的压制,还是他并没有完全展lù羽翼,因此他在朝野上下的风评还颇为不错。而他自己,也一直都是以未来的宰相而自居的。

此时,拿起酒壶筛了一壶酒,他为宋璟和张果老都斟满了酒杯,并且以子侄的身份劝饮之后,扭头瞥见李曦坐在张果老的下首,他直是觉得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便忍不住开口发难,道:“李副使是跟随通玄先生而来的?”

他自然不知道,李曦其实是接了宋璟的邀请才来的,在当时,李曦还并没有拜入张果老的门下,而之所以会同时邀请张果老和李曦两个人,其实枢纽乃是已经远走江湖的莫言大和尚,宋璟想要为张果老和李曦这两个相关人等引荐一番。

而等到邀请发出之后,他才从自己的孙女宋果奴口中得知李曦已经拜入了张果老的门下,成为了他的第一位弟子,于是宋璟倒是省了事,今日的小宴也就演变成了纯粹的闲聊了。

但是,李曦毕竟已经是张果的弟子了,所以,宋浑说他是跟着张果来的,倒也并无不妥。

所以李曦闻言道:“正是。”

宋浑闻言皱皱眉头,他有些不解,李曦这么一个小子,怎么会与张果有关系,甚至会让张果带着他到自己家里来,出席这样一个重要的小宴,而且还有独占一席的资格。

不过很快,张果老的一句话,就让他顿时吃惊起来。

“子日已于前日拜入老朽门下,见为老夫唯一的弟子。”张果老笑眯眯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宋浑闻言之后脸上lù出的那抹吃惊,李曦突然就觉得有些解气。

宋浑这般高傲的人,却在刚一进门就表现出了对张果老的绝对尊敬,自然不会是没有原因的,而事实上,这个原因也并不难猜——张果老在陛下面前极受宠信,宋浑志在宰相,对于张果这种能在玄宗皇帝跟前说的上话的老神仙,自然是要恭敬一些的。

所以,乍一听说张果居然收录李曦为座下唯一的弟子时,他免不了要吃惊和诧异,脸上表情极其精彩。

脸上挂着笑容的同时,李曦瞥见宋果奴低下了头,似乎是笑得捂住了嘴。

显然,他三叔那副突然吃瘪的模样,让她看了也很是欢乐。

但是很快,宋浑回过神来之后,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曦,眼角一挑,他再次发难:“据闻陛下已经准了李副使重修广通渠事,但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啊。”

李曦笑笑,“下官忝为江淮转运副使,职所从也,故而提出重修广通渠,为的是输河东江淮之财赋粮物以充长安,至于政事堂诸位相公如何考虑,陛下又是为何准了,那自是诸位相公运筹有道,陛下圣心独运,曦只管去认真做事便是,至于是对是错,并不敢置评。”

这一番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顿时就把宋浑的话题给掐灭了,倒叫宋浑再次讶然了一下,这才知道,却原来这个毛还不曾长齐的年轻人却是小觑不得的。

而这个时候,一直都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宋璟也是突然开口道:“子日啊,前些日子,萧嵩韩休致仕,朝野上下颇有些动dàng,衙门内外人心思动,更有某些人上蹿下跳的不肯老实,而你于这种时候还能专心做事,亲自带人下去制定重修广通渠的方案,这是很好的,不独老夫,便是陛下,和朝中诸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后就要这样,不该自己掺和的事情,就不要掺和,只用心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足够了。”

李曦闻言凛然危坐,毕恭毕敬地道:“李曦谨受教。”

而宋浑闻言则是瞬间涨紫了面皮,过了片刻,他这才扭过头去,道:“父亲,父亲这番话,儿子并不敢苟同,吾等皆天子之臣也,宰相亦天子之臣也,宰相人选,事关国运社稷,吾等既为天子之臣,岂能不为天子谋,岂能不为社稷谋耶?”

宋璟闻言微微皱眉,扭头不肯答他,只暗地里叹气。

于是宋浑自以为一言驳倒了自己的父亲,当下意气风向看着张果老,问:“既然说到宰相人选,浑敢问通玄先生,近日陛下召见,可曾向先生问及此事?”

“呃……”张果老闻言微愕,竟是不曾料到此人行事说话如此犀利,竟有些不管不顾的偏执,如此场合,竟是开口就问这等问题。

略犹豫了一下,他笑道:“老朽只烧铅炼汞上略知晓一些皮毛,这些国家大事却哪里知道什么,陛下自不会问我。”

宋浑闻言点头,沉吟了一下,才道:“浑有一事托付先生望成全。”

张果老闻言眼睛一眯,其实都不用宋浑说他也猜得到对方的意思,但是当此时,他却还是一脸和煦的微笑,问:“三公子有何事,且说来,若有能效力处,老朽自不推辞。”

宋浑闻言目**光,道:“太常卿韦縚,为人宽厚有风仪,处事公允而深孚众望,更是出身名门,窃以为宰相之才也,只可惜无由以言与陛下。先生常shì君侧,极得圣心,若陛下问及宰相事,候其有隙之时,先生可愿为韦太常进一言否?”

“呃……这个么……”张果老闻言有些沉吟难答。

太常卿韦縚,系出名门,远了不必说,单只是他这一辈,韦斌、韦陟、韦由、韦縚四兄弟先后官登三品,于是四家同时列戟以示荣耀,被认为是“衣冠之盛,罕有其比”。

因为兄弟同朝为官,而且都是高官,再加上韦氏兄弟长于人事,因此在朝中一向很有美誉,甚至因为太常卿韦縚与太子李鸿走得特别近,堪称是太子李鸿一派中的中坚力量,因此sī底下已经有人认为韦縚是一位将来必登相位的从龙之首。便是这一次,在萧嵩和韩休同时罢相,宰相之位悬空之后,他也是候选者之中极有实力的一位。

别以为太常卿好像就只是管一管宗庙啊礼仪啊之类的事情就完了,在平日里,他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执政权力,但是一来他负责与朝廷宗室勋贵们相关的事情,很容易就能积攒起极为强大的人脉,二来太常寺身为六部九寺之中的第一寺,太常卿的位置也只是仅次于六部尚书而已。所以,太常卿这个位子上,反倒易出宰相的。

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玄宗皇帝还没有下定心思选好人,张果若是肯开口的话,玄宗皇帝也许会参考一下,但是要知道,玄宗皇帝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张果一个道士,即便再怎么受宠信,若是突然开口提及国事,只怕玄宗皇帝还是会忍不住心有不喜的。

若是为了某个重要的人,张果兴许还会愿意冒险一试,权作尽一份心力,但是毫无疑问,宋浑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张果便有些不好回答了。

就在这时候,宋璟却已经是忍无可忍,突然便拍案而起,“够了”

第十五章情关难过

第十五章情关难过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老爷子须发皆张,虽垂垂老矣,却仍是威仪不减,此时他怒指着宋浑,大声斥责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也敢干预朝政耶?”

他拱手冲东北兴庆宫的方向遥遥一拱,大声道:“用谁,不用谁,怎么用,用多长时间,那是圣心独运的事情,岂容你一个小小臣子胡乱插手,更不用说满嘴里胡沁为父警告你,休要以为你自己就是个什么人物了,开口朝局,闭口宰相,你不配”

然后,就在宋浑的目瞪口呆之中,老爷子伸手往门口一指,大声道:“出去”

“父亲……我……”他开口yù辩。

“出去”老爷子并不容他开口,看他此时面堂发红,xiōng口臌胀不已,显是动了真怒。

宋浑还待再说,宋升已经站起身来走过去从后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犹豫再三,宋浑极是不解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在他想来,实在是不理解父亲为何会对自己发火,因为从头到尾,他自觉都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于在他看来,更应该承受父亲怒火的,该是自己那个顶着宋家长子的身份最受陛下厚恩却一直都无所作为的宋升才对——若不是自己一直在努力支撑,单凭他宋升,只怕宋家的衰落已经是早早晚晚的事情,而自己为了整个宋家奔走,又有什么错呢?

但是最终,在扭头看了张果老一眼,见他只是老神在在地眯着眼睛,并没有丝毫出来劝架的意思之后,他还是只能愤而甩开宋升的手,拱手施了一礼,道:“那……儿子告退。”

然后,他面带怒火地转身往外走。

走过李曦的席前时,他顿了顿脚步,他神sè复杂地深深看了李曦一眼。

在他想来,或许自己该提前一步拜入张果门下?若是自己成了张果的入室弟子,再辅以宋家三子的身份,那时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将毫无疑问的获得极大的提升……但是偏偏,这个李曦居然被张果看中,并召入门下了

在此之前,他自己倒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要借用这位通玄先生的力量,并希望用他的力量去影响当今陛下,进而影响到宰相的任命问题,但是究其内心,却到底还是觉得这张果毕竟出身草莽,虽然眼下他极受陛下的宠信,但到底没有什么根基,出身也卑贱,利用一下倒可,若说拜师,他还真是有些不屑。

此时想来,他倒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后悔。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他脸上有的,却仍旧只是傲然。

等他快步走到门口,自己动手撩开暖帘出去了,宋果奴突然就呼出一口气来,他拿手拍着自己的xiōng脯,虽只是少女初长成,但吃她自己这一拍,却仍是颤颤巍巍。

扭头看到这一幕,李曦忍不住就觉得喉咙发紧,然后赶紧低头喝酒。

这时候宋璟颓然地坐下,却是忍不住叹息道:“吾不知其死矣”

张果老闻言淡淡一笑,道:“还年轻,你再看顾几年,就会好多了。”

宋璟闻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再无一丝兴致,只是满面的颓然之sè。

眸光眨动间,宋果奴已经机灵地起身跑了过去,在自己爷爷的席旁shì立,乖巧地道:“爷爷,张爷爷说的对啊,三叔还年轻嘛,您可以教给他呀,千万不要为他而气坏了身子才好,来,奴奴给您斟酒好不好?”

听到这丫头似模似样地评价说自己的三叔“太年轻”时,宋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对张果老道:“我这一生,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大堆,独独她是个最乖的”

然后从宋果奴的手里接过杯子,举杯道:“好,既然我果儿为爷爷斟酒,我就再与你张爷爷喝几杯。”言罢,一饮而尽。

至此,宴席的气氛终于稍稍缓和。宋果奴本就生得惹人疼,这会子又上蹿下跳地哄自己的爷爷开心,活蹦乱跳的,不一会儿就哄得老爷子开怀起来,倒是连喝了几大杯。

等到宴席终了,张果和李曦告辞而去的时候,他已经是带了六七分醉意了。

于是便由宋升代他送张果出门,李曦随在后面,却被宋果奴悄悄伸手给拽住了袖子,两个人放慢了脚步,眼看着与前面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她踮起脚尖儿趴在李曦耳边道:“小师傅,记得要陪奴奴去赏雪哦,奴奴新作了一条蜀锦裙子,可好看了,还不曾穿过呢,到时候就穿给你看好不好?”

李曦并没有喝太多酒,此时境况,便连微醺都谈不上,但他闻言之后还是下意识的在小丫头嫩嫩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笑道:“好。”

他这一下,若是长辈对晚辈做出来,自然是喜爱的意思,但是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却有些近乎调戏了,因此随shì在两人身后的两个丫鬟眼中便不免都有些震惊之sè,不过小丫头自己却只是突然有着一瞬间惊悸一般的羞赧,随后便又平静下来,并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

那双细长而妩媚的眼睛,一瞬间媚光潋滟,薄薄的嘴chún儿抿得紧紧的,娇嫩的脸蛋儿若染丹蔻——竟是突然媚huò之极。

李曦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冲他lù出一个微带着些歉意的笑容,然后便转身去追宋升与张果。

宋果奴却是就在那里停下了脚步,并不曾继续追出门去。

良久之后,她扭头看看两个犹自带着些吃惊的丫鬟,嗔道:“看什么看,我警告你们哦,不许告诉爹爹,也不许告诉爷爷”

虽则是威胁,却是嘻嘻笑着说出来的,自然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她那xìng子素来便是天真婉转,极是惹人喜爱,因此在府中人缘也是极好,那两个丫鬟闻言之后也只是稍有疑huò,随后便纷纷地点了点头。

宋果奴得意地歪着脑袋笑笑,然后伸手提起裙儿,撒泼一般地蹦蹦跳跳往院子里去了。

离了宋家所在的那条小巷,走在前头的马车突然在道旁停了下来,一个充作马夫的道士过来,说是通玄先生请李曦过去那边车上说话。

李曦下马,把缰绳交给庚新之后过去,上了张果的马车,这时马车才又重新跑了起来。

马车上,张果老道:“我知你在蜀州时曾拜过座师,据说那人还是九龄公的东chuáng快婿,想来无论诗词歌赋的文章之道,还是经世济民的为官之道,他都要比为师更擅长,所以这方面我就不与你说什么了,你此后只选在每个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日过来我处,为师传你些本事,也好不虚承了你一声老师。”

李曦闻言点头应是,同时忍不住在心里琢磨,拜了周邛做老师之后,他教给了自己许多为人处事的学问,以及许多官场的门道等等,却是不知道自己新拜的这位恩师老神仙会传授什么本事给自己,想来以他的本事,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沉吟了片刻,张果又道:“至于师承……我本是无意收徒的,只是输给了莫言大和尚,也是无奈,后来又亲去观察了你一段时间,这才决定了要收你为徒,不过这师徒关系,虽然是我故意要叫宋老相公知道,但是其他人,也就可有可无了。这件事我并不会对外提起,想来你也不是指望凭着为师的名头在外招摇的人。”

虽然不明白张果老为什么收了自己做弟子却并不准备公布出去,不过李曦还是再次点头答应了下来,张果说的没错,李曦向来就不是个像宋浑那样喜欢拿了别人的名头去为自己炫耀招摇的人,他拜老师,拜的是本事,,又不是名气。

当然,其实说这个话有些亏心,毕竟若讲从老师那里借名气,其实今日宋府小宴,张果已经是把该给的都给了——在宋璟那里挂了号,得了他的重视,这已经是一份极重的厚礼。

尤其是这件事又已经被宋升和宋浑兄弟给知道了去,想来过些日子,两个人的师徒关系还是会慢慢被传扬出去的,到那时,其效果说不得比李曦自己说出去还要更好些。

张果自己不说,李曦也不说,但是偏偏大家又都会知道,以后想要找李曦的麻烦,就不得不考虑一下惹恼了张果的后果——这大约就是今日宴会上最大的收获了。

当然,与此同时,李曦还收获了一个约会。

马蹄得得,一路往回走。

在车上,张果又简单的交代了几项需要李曦注意的事情,便不再说话,转而闭上眼睛养起神来。而李曦也就不再说话,一直等马车到了务本坊外渐渐地停了下来,那车夫问李曦是否要下车,李曦见张果再无吩咐,这才告辞了下车。

张果目前临时借居在务本坊的崇宁观,李曦自然是不必跟过去的,因此两人便要在这里分开。

目送张果的马车得得而去,李曦翻身上马,久久伫立。

庚新忍不住问,“大人,咱们回府么?”

李曦想了想,扭头问他:“庚新,这城中的平康坊你可熟悉?”

庚新闻言顿时就眼前一亮,当即喜得眉huā眼笑,道:“回大人,这平康坊么,小人却是熟极了的。”他又问:“怎么,大人要过去那边……”

想了想,李曦点点头。

这几日里,若是长安真的下了雪,那么自己势必是要实现诺言陪着宋果奴那个小丫头一块儿去赏雪的,而为了到时候不至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再说了,既然都穿越到大唐来了,若是不去蜚声千年的平康坊去见识一下,岂不是白来一趟?

于是李曦拨转马头,道:“既然你熟悉,那咱们就去见识一下平康风月。”

庚新闻言答应了一声,也跟着拨转马头,正兴致勃勃间,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苦着脸道:“大人,去是去的,不过,您还人回去取些钱吧,这平康坊……”

他正要说平康坊的huā销可不是闹着玩的,却见李曦突然抬起手臂冲他摆手,因此便打住了话头,这时却见李曦脸上突然lù出一抹笑容来,然后就见他再次拨转马头,兴致勃勃地道:“不去平康坊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可是好久都没见她了。”

说着,他两tuǐ一夹,那马儿便奔驰起来。

庚新在原地愣了一愣,然后才赶紧追上去,却是忍不住问:“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曦突然觉得自己再次心热如火,当下便只是一迳儿的催马,闻言答道:“玉真别馆。”说着,他似乎更加的心急,心中那个原本有些模糊的形象也正自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头戴道观,一袭宽大的杏黄道袍遮去了约略起伏的曼妙身姿,在此时李曦的心头,渐渐的飘摇若仙……

得知李曦已经来到自己门口时,玉真长公主李持盈正在独自堪经。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境重归于万籁俱寂。

本来便是如此,她幼遭离乱,从几岁到十几岁,亲眼见到了诸多血腥,甚至一度连自己也差一点就要死于皇宫之内,所以一直以来,于政治、权力、金钱、地位、名誉、亲情等大多数人会非常在意的诸般种种,她并不甚在意。

她也饮酒、她也赋诗、她也交友,她与自己的兄长玄宗皇帝关系极好,与贺知章、张旭等当今名士也过往甚密,但是于她来讲,那些却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甚或,也只好算是细枝末节。

对她来说,修道,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自从他的父亲睿宗皇帝即位之后,她便已经出家为女冠,开元初年,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大宗师司马承祯奉召来京,颇为玄宗皇帝信重,而且一晤之下,玉真长公主也对他本人的道法精神感到敬佩,由是,她拜入司马承祯门下,成为他唯一的一位女弟子,驻跸长安,精研道法宏图。

初拜师那会子,司马承祯是授课讲过经的,他是一代奇人,玄宗皇帝都奉以为国之宏士的人物,他所讲授的经卷道法,自然是比玉真自己经悟出来的要深刻了许多,因此,自从跟他习经之后,玉真即便在道法道路上,也已经遁入司马一门。

司马承祯一脉,是力主修真的。

他认为人的天赋中本来就有神仙的素质,只须“遂我自然”、“修我虚气”,就能修道成仙。对于自己恩师的理论,玉真长公主深信不疑。

而事实上,自从拜入司马承祯门下,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包括与贺知章、张旭等名士的结交与往还,其实也属于她修炼的一部分。

因为司马承祯认为,要想修道成仙,人需要经历两道关卡。其中之一是自窥,那就是所谓“遂我自然”与“修我虚气”了,意思就是一个人要善于体察自己体内的“仙气”,并且修炼它,而另外一个,则是世情的历练。

司马承祯反对闭门苦修,他认为一个单纯的人,若是只辟室静修,专注于提炼自己体内的仙气,那么这股仙气就将是没有经过锤炼的,他虽然纯粹,但是脆弱。

所以他主张要一边深入俗世,让自己的思想、意识、身体等等,经受尘世的种种磨砺,一边再将磨砺过的身心来反窥自我,保持静心。

但是修炼至今,于师傅所说的“仙气”一节,玉真长公主始终无法察觉,她也曾一度灰心,往王屋山写信给自己的师傅,问他自己是不是没有天生仙气,但是他老师却答复她,不是的,你有,只是还没有体察到。

这些东西,玄之又玄,除了司马承祯之外,似乎无人可解,所以玉真长公主只好继续着每日堪经静修的生活,以期能早日体察到自己体内的仙气。

与这方面的了无成果相比,她在世情的历练方面,却是极有道行。

别个不说,至少在长安城内外方圆,她玉真长公主虽然独处于俗世之外,却仍在俗世之中得享大名,被认为是神仙一流人物,就已经足见一二。

而且即便如此,当他与朋友们小聚畅饮乃至于赋诗清议之时,却也还是心静如水的。她只是把与他们的交往看做是自己修炼的一部分而已。

直到……那一次醉后深情的告白,那人约黄昏后的一根劣质金钗,还有那个十八相送的梁祝化蝶之恋,让她突然觉得心里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对于这种静不下来的状态,她觉得自己本该是讨厌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向往的是天道,但是这一次,面对心乱如麻,自己却似乎是连丝毫的排斥心理都没有

安于乱,享受乱——对她来讲,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让她觉得很庆幸的是,自那之后,那个搅动了自己心事的人就再不曾出现过,所以,尽管艰难,尽管还是忍不住经常会小心翼翼的探知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和动向,但是到底,她这心里还是渐渐地又安静下来了。

所以,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又度过了一道大关卡。

她甚至忍不住要为之雀跃,还几乎就要兴奋地写信给师傅,觉得或许自己立刻就要体察到仙气了。

而且她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涉险通过了这一道关口,那么此后,这等事情想必就已经不再会对自己造成困huò了——她觉得自己已经通关了,没理由再被旧事缠绕。

但是,当她听到李曦已经来到门前的消息,却突然觉得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情关锁钥之内,并未过关。

第十六章深情款款

第十六章深情款款

在玉真别馆门口下了马直接把缰绳交给庚新,李曦迈步就往门前走。

从定义上来讲,玉真别馆应该算是一座sī人的别墅,不过相比起开元初年玄宗皇帝特意为她修建的道观,玉真公主显然更愿意住在这里修道。

她喜欢安静,再加上如果没有邀请,也确实没有什么人敢于前来打扰她,所以玉真别馆的大门便几乎是每天都紧紧关闭着的。

当然,现在毕竟是白天,大门虽然关着,但是却并没有上门闩,所以李曦走到门前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大门应手而开。

门里有两个仆fù反应过来,急忙的走过来大声斥责,“尔何人也,敢直闯他人门第,可知此地乃谁家宅邸否?”

李曦当然没醉,但是这时候却颇有些佯狂,他一行迈步进门,一行带着七八分醉意地指斥道:“汝等素去告知师姐,就说李曦来访。”

其中一个仆fù闻言瞪眼,正要骂回去,她哪里知道李曦是谁,幸好此时旁边那一个拉了她一下,附耳低语几声,也不知告诉了她什么,那仆fù的表情便顿时柔和了下来。

这个时候李曦已经迈步走进了院子,她慌忙追上去,闻着李曦身上浓烈的酒气,她皱着眉头,面带不悦之sè,却是谨慎地道:“锦瑟先生,你要见我家仙长,好歹也得容得通禀一声,岂有个直接闯门的道理?”

李曦闻言顿住脚步,扭头看着他,一副醉后憨态,大声道:“持盈乃我师姐,此地即我家,何来闯门一说”

那仆fù闻言愕然。

此时另外一个仆fù也顾不上门外还有人牵马候着,匆匆关好了大门之后也走了过来,这李曦可以大喇喇的不管不顾,她们是负责看门的,若是这般放了人进来,惹了玉真长公主的不高兴,可没有她们的好果子吃。但是听见这句话,她也不由得愣住。

刚才那一声师姐的称呼她也不是没听到,这李曦的大名他也是知道的,甚至上次玉真长公主夜送李曦,就是她赶着马车在后头跟着来着,所以知道这李曦来此赴过宴会,一来不是等闲人物,二来与自家玉真仙长也算有些交谊。

所以她才会提醒另外一个,直把这李曦拦住便好,倒是不宜太过得罪的。只是却不成想,这李锦瑟竟是开口闭口的称呼玉真仙长为师姐,这个……却是有些让人瞠目了。

当下里两个仆fù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师姐的称呼从何而来。

眼看着李曦已经自顾自的迈步往里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sè,其中一个便赶紧追上去,道:“锦瑟先生,您这样直闯进去也找不到啊,请随老奴来。”意在把李曦引开。

而另外一个则是赶紧的就直奔后院玉真长公主的住处。

得知李曦来了,玉真长公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绝对不能见他,但是旋即她就听到,原来李曦竟是直接闯门进来的,这会子也不知被另一个仆fù给引到哪里找去了。而且据说李曦还曾说什么“持盈乃我师姐,此地即我家”的话,玉真长公主顿时不由得哭笑不得。

心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懊恼,但更多的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扭头瞥了一眼桌角处压住纸张的那根劣质金钗,此时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自那日送李曦回来之后,这跟金钗便被她放在桌上,起初几日,几乎每日都要拿着发上一阵子呆,甚或还有几次,她按捺不住心思飞动,换了一身俗家衣服,还打散了头发盘了一个倭堕髻,就为了把那金钗插上去——结果却是羞的接连几日身如火烧。

自那之后,这金钗曾先后被收入箱笼、被放在博物架上、被压在榻角、被丢在玉真别馆内某个人迹少至的角落里,但是最终,它还是被玉真再次捡回来,死心一般的就摆在自己的书案上,用它来镇纸。心想:既是魔障,那我便天天见你,终于破魔之日

这个办法见效不错,随着这金钗表层的镀金被渐渐消磨,玉真长公主再次平静一下,即便看见它偶尔还是会出神,但是大不过片刻,也就自嘲般的一笑,便可以立刻回归正常。

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来了

伸手揉了揉额角,她起身道:“罢了,既然来了,就去见见。”

走到屋子里看见李曦坐在那里之后,玉真公主李持盈首先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她眉头微皱,先不急跟李曦说话,便冲两个仆fù道:“你们去做一份醒酒汤,再去打盆热水来。”

两个仆fù闻言躬身退下,李曦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他,傻傻的笑。

玉真长公主见状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怎么喝那么多?这是在哪里喝的?”

李曦道:“宋老相公设宴,我过去蹭了几杯酒喝,没喝醉呢……”

玉真公主叹口气,看着他,“喝了酒跑到我这里来撒酒疯?”

李曦闻言嘿嘿地笑,“都说了没喝醉呢,哪里是什么撒酒疯,我拿这里当自己的家嘛”

玉真长公主闻言忍不住白他一眼,虽说自从那晚两人携手游长安之后,这关系倒是不知不觉的就似乎非常亲近了,便真如他所说,如姐弟一般,但是关于玉真别馆到底是不是他家的问题,玉真却是不准备开口分辨什么。

这些东西,往往越辩越乱。

而且就在刚才过来的路上,她便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与他相见,一定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太过亲近了,这样下去……很不好。

这会子热水也端了进来,那仆fù毕恭毕敬地呈上一把干净的素sè毛巾。

李曦看了一眼,却向玉真道:“师姐,我站不住,你替我擦吧。”说完了便摆出一副惫懒模样,抵死抵活的赖在椅子上不肯起来。

玉真闻言无奈他,最后到底还是抵不住李曦的赖皮,站起身来接过毛巾,放到盆里溺湿了,拧了一把,道:“仰起脸来。”

李曦就仰起脸来,她一手捧住李曦的下巴,一手仔细地给他擦脸,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

这个场面顿时看得那仆fù目瞪口呆,不过愣了一会儿之后,她便赶紧的低下头,心中暗自对自己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玉真长公主一边给他擦着脸,一边问:“你是从宋府出来就直接过来的?”

李曦点头,“嗯,没回家,直接过来的。”

她又问:“怎么不回家,反倒跑到我这里来?”

“我想你了。”

玉真长公主的手突然顿住,低头看他。

李曦正仰着脸,两人目光相碰,李曦的眼神纯澈,表情真挚。

顿了一会儿,玉真才收回手来,转身又把毛巾放到水盆里拧了一把,“别胡说,没事没伍的,你想我做什么?”

她绞干了毛巾里的水,又要捉李曦的下巴,却不成想李曦竟是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捉住她的手,“师姐,我是真的想你了。”

他这一捉,吓了玉真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瞥了那仆fù一眼,见她正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这才扭过脸来瞪着李曦,嘴chún开阖,无声地道:“撒手”同时手用力的往外挣。

李曦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撒手,“师姐,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不想我?”

玉真闻言终于受不住,腾地一下子红了脸。

猛的一个用力,她终于挣脱开来,却是有些生气地把毛巾扔到水盆里,声音转冷,“你喝多了,快别胡说了”

毛巾丢进了水盆,玉真公主一脸冷冷的平静,到一旁坐下了,那仆fù不敢抬头,只是过去端起水盆便走了出去。到外头泼了水放好了东西,她又想着有事,便赶紧到那边灶上去告诉了一声,安排另外一个人说,那姜汤即便是做好了,也且先不要急着端过去,至于那人问为什么,她却是没有作答,只说什么时候催了什么时候再端。

这里李曦一看玉真公主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便叹了口气,道:“师姐,我知道你生气了。”

玉真公主闻言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别胡说,我生的什么气。”

李曦闻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刚才是我鲁莽了。不过……或许你是觉得我喝醉了,所以才……好吧,我确实是喝醉了……自从那日走后,我每日都想着过来看你,可是,可是我不敢来,我怕我来了会惹你生气,你是出家人,我不该打扰你的……”

“师姐,你不知道,有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辞官不做了,有什么呀,不就是手里没权了,不就是只能干吃等死嘛,只要有你相伴,那又算得了什么……好多次,我都几乎就想要过来找你了,但是,我不敢,我就是怕惹你不高兴……”

“今天我确实喝得有点多,要不然,我还是会不敢过来找你……”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曦始终低着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但其实他却一直都在关注着玉真公主的动静呢,见自己这一番深情款款的独白一下子就让她变了脸sè,这才心中大定。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玉真公主李持盈,道:“师姐,别赶我走,让我再坐一会儿,行吗?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

第十七章耳鬓厮磨的感觉

第十七章耳鬓厮磨的感觉

李曦一番深情款款的独白,立刻就打动了玉真公主。

还别说,这一套东西要是拿到现代社会去,因为现代社会那种发达的资讯,包括什么电影电视加小说的全方位冲击,人们早就见惯了并且反感了这些,这套词说出来,其恶心的程度,简直能让男的女的所有听见的人恶心的当场就想吐出来。

但是搁在这个时候,这玉真公主这么些年不是当公主就是做道士的,清心寡yù之极,就有与人来往,也大多是些比她年龄大了许多的文学之士,却是从来都不曾跟一个男子这般单独相处过,更是谈不上有什么爱情的经验,他遇上这种级别的话,如何能扛得住?

当下里李曦抬头看去,见玉真公主顿时这脸上就生出一抹不忍的神sè来。

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是经过了极其复杂的内心斗争,这才扭过头去躲开李曦灼热的目光,道:“你要留下就留下,哪个还能赶你走不成?”

李曦闻言大喜。

他起身站起来,走到玉真长公主的身边坐下,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师姐,那咱们说说话吧,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玉真公主扭头与他对视片刻,又扭过头去,脸蛋儿微微有些发红,然后才道:“说话当然好,只是……只是你切不可再乱说乱动的……”

李曦举手发誓,“师姐你放心,我绝不乱说乱动了。”

玉真公主闻言这才笑着点点头,扭过头来看着他,“那咱们就说说话,对了,最近朝野上下都是有关你的议论,你要修广通渠那事,现在如何了?”

李曦闻言便把自己上任以来的大致经过都说了一遍,对于重修广通渠之事也是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至于眼下的长安城内宰相之争,他更是只字不提——眼下气氛良好,实在是没有必要让这种事情打扰了两人的心情。

至于有某些人上蹿下跳的,李曦倒是想透过她给玄宗皇帝那里提个醒,但是仔细想想,玄宗皇帝是谁啊,现在的他还不是二十年后那个昏聩到只知道吃喝玩乐睡儿媳fù的老皇帝,现在的他还在励精图治的年纪,所以,下面的那点小动作,想来却是根本就不可能躲得过他的眼睛的,自己倒是不必多事了。

完了这些,李曦就尽拣着些自己遇见过的知道的好玩好乐的事情说给她听,不大会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缓和了过来,倒是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亲近了些。

玉真长公主自来就身份不一般,自从玄宗皇帝即位之后,她虽然不管事,但是在朝中地位超然,等闲的不插话,却反而更有话语权,因此,想要讨好她的人自然是如过江之鲫一般不计其数,但是那种方式的讨好,却只是谄媚的,单纯从身份上的讨好,似李曦这般,纯粹以一个男子想要逗引一个女子的方式讨好,她却是生平第一次遇到的。

趣事、笑话、凄美的爱情小故事……李曦顺嘴胡扯着,而玉真公主虽然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她的情绪bō动,还是很快就被李曦给掌握在了手里——恰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遇上了一个情场老手一般,岂有个躲闪处?

一直到两人聊了半个多时辰,那醒酒汤居然还没送来,玉真公主突然想到这个的时候,就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正是刚才李曦突然伸手那一下子,肯定是让刚才那个仆fù给看到了,只是……也不知道她过去说了些什么……

浑没注意间,两个人的身子已经是越挨越近,李曦嘴里说着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讲到两个人到最后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发现玉真公主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虽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潸然泪下,但是肯定火候也近似了——你讲纯粹的爱情悲剧,她未必会伤心,反而是讲这种历经千难万险之后终于大团圆的爱情故事,她倒是会心里颇多感慨,这是自从上次讲那梁祝故事之后,李曦新近刚琢磨出来的。

眼见玉真公主目光邈远,神sè微带凄然,更是许久都不愿意开口说话,李曦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他再次伸出手去,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师姐,别感伤了。”

玉真公主又给吓了一大跳,不过这一次没有旁人在侧,再加上她的心思还在那故事里,倒有大半还没来得及抽回来呢,是以这反应倒是没有刚才那次那么jī烈。不过她还是紧张地先看了一下门口,然后才扭过头来,一边往外抽,一边以一副哀求一般的目光看着李曦,“师弟,你、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了……”

“师姐,就一会儿,行吗?就让我握一会儿……”

“一会儿也不行,你、你放开,这要是让人进来给撞见了……”

“师姐,我知道我这辈子娶不了你,我不敢打扰了你的清修,我也没那个气度能放弃了自己的志向来娶你,所以我最多就是只能这样握着你的手而已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玉真公主给镇住了。

于是李曦再接再厉,又来了一句,“就一会儿,好吗?”

这一回,玉真公主低下头去不说话了,而且那手也老老实实的停止了挣扎,就乖乖的任由李曦握在手里,只是脸上却是羞红更甚——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任由自己的手被一个男子给握在手中把玩,这叫她怎能不羞?

李曦倒也并不过分,只是把那嫩如柔荑的小手握在手中而已,并不曾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握着这双小手,他却是忍不住仰天感慨:“嗨,何时才能天天都有时间过来看你,天天mō一mō这只手啊……”

玉真公主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把手抽出来,拿眼睛笑着瞪他,“想得倒美,你就有时间天天过来,也不给你……也不给你mō……”

李曦嘿嘿地笑了两声,又伸手拽着她的胳膊把那只小手拉到了手里,这一次她虽然略有挣扎,却倒也并不曾真正的反抗,只是随后,李曦却是突然探出另外一只手,一下子揽住了她的腰肢,却是让她的身子突然一僵,然后便猛地挣扎起来。

“师弟,你、你别这样,说好了只是、只是mō手的……”

李曦早就预料到她可能会有过jī的反应,所以手臂上早就提前留了力气,此时见她作势要挣扎着起身,李曦便突然加力,顿时便借力一搂,顿时便把她刚刚站起一半的身子给抱到了自己怀里。

屁股挨着李曦的大tuǐ,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袍子,但玉真公主的呼吸还是忍不住为之一窒,身体也再次僵硬了一下,然后她便是犹如坐到了炭火堆上一般,挣扎的力气立时便大了起来。

她的声音微带颤抖,“师、师弟,你……你放开,说好了只……你放开……”

李曦只是温柔地盯着她的眼睛,“师姐,只一会儿,好吗?我保证就是这样为止了,绝对不会再做任何冒犯你的动作,顶多就是这样了,就一会儿,好不好……”

此时玉真公主的身子已经微微离开李曦的身体,想要站却站不起来,李曦手臂加力想让她做到自己tuǐ上,她却又坚决不肯,一时间身体的姿势便怪异无比,只是听了李曦这番话,她脸上lù出一副掺杂了为难、害羞、恼怒等等复杂的表情,到最后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就在她犹豫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李曦手臂温柔地加了些力气,便彻底的把她搂在了怀里。

然后,两人tuǐ股相接,她倒是突然没了动静。

李曦低下头一看,只见她面如火烧,眸子却是朦朦胧胧的,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流出泪来——李曦吓了一大跳,“师姐,你怎么了?”

然后,他微微松开怀抱,期期艾艾地道:“师姐,你要是不乐意,那我……不强迫你好了。”

说完这番话,他等了半天,玉真长公主却并没有当即起身离开,她身子本就轻盈,坐在tuǐ上也不觉如何,只是两团绵软的香臀如此直接坐在tuǐ上,那股子香艳倒是十足的吊人胃口。李曦自然是不舍得就此放手的,但若是玉真公主真的羞了又或恼了,他倒还真是不敢用强,所以便只好拿了这番话出来装门面。

良久之后,玉真公主似乎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李曦,脸上羞红褪了不少,不过清亮的眸子里自然还是少不了那一抹微微的不自然。

她轻声地道:“师弟,答应我,顶多就是如此了。你答应我,我就让你抱着,行吗?”

李曦闻言一笑,“师姐最好了,就知道你能明白我想你想的有多苦。”

玉真公主闻言勉强lù出一个笑容,那香臀处仍是不敢落下去,只是,似这般费力的提着一丝力气的悬空而坐便是练过功夫的人尚且撑不了多长时间,她一个闺阁弱质女子,又如何能久持,因此不过是李曦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无奈地坐了下去。

这下子两人tuǐ股接了个结实,随着隔着厚厚的棉衣,但是给玉真公主的那种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有着好大一会子的恍然出神。

然后,她忍不住心中想:这下子坏了,这些日子辛苦的修持,只这片刻就给毁了个干净,等他走后,单只是这一坐之思,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给淡忘了去。

但是就在这时候,李曦缓缓地伸臂抱紧了她,却说,“好,只要以后我每次过来,师姐都容我这般抱着你,我便知足了。”

玉真长公主闻言一愣,然后急着要解释,“不是,我是说只是这一次许你……”

话说到一半,她见李曦脸上带笑,这才醒悟自己却是落入了他的圈套里了,毕竟自己刚才那句话又没提时间的截止日期,李曦顺着一扯,自然就会无限期的延长了下去。

当下她忍不住抬手在李曦xiōng口捶了一记粉拳,娇嗔道:“你无赖”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个话可是太过暧昧了些,简直便如男女恋人一般了,但是旋即,她却又忍不住想到,便是男女恋人,在未嫁之前可有这般坐到人家男子怀里的道理?自己这可是早就已经连那条线都已经过了,还怎么来讲究这个?

只是……也不知怎么,此时坐在李曦tuǐ上,在度过了最初那片刻的生涩之后,她却是突然喜欢上了这种两个人tuǐ股相接的感觉。

安稳、舒服、安全、舒适、惬意,甚至微微有些很享受的感觉——这一刻她突然感觉,似乎女子天生下来就应该是喜欢这种感觉的才对。

这时候李曦嘿嘿地一笑,她满脸娇嗔,本来还想借机起身,但是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却到底还是没有舍得就此起来。

李曦知道事情急不得,便轻轻柔柔的抱了她,也不做别的,只是把脑袋凑过去,就在她耳鬓轻轻厮磨着,轻声地说着话。

而李曦刚刚拿脑袋来蹭的时候,玉真公主有着片刻的不自然,也曾姿势很别扭的想要躲开——有些痒痒的,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但是很快,她就熟悉并且适应了这种感觉,又过了一会儿,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或者干脆í恋上了这种感觉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男女天生便是配对的,所谓异xìng相吸,这是天xìng,在玉真公主这等自小到大便不曾给男子碰过的女人来说,或许最初心里会有不少对男子的排斥心理,可是一旦当她们接触到之后,很快便会适应过来——其实也谈不上适应,这是任何一个人的本能而已。

然后,当李曦说得兴起,脑袋会离开她的时候,她甚至会自觉不自觉的凑过去主动寻找……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的姿势越来越亲昵,已经变成了玉真横坐在他tuǐ上,而李曦则大大方方的伸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腰肢,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

一直到天sè渐暗,她才恍然回神,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是就这样在李曦的tuǐ上坐了大半个下午,也笑了大半个下午了。

此时此刻,她心里首先生出的不是害怕,不是担心,竟是一股子数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这得有多久,自己都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第十八章 蜀州来人

就连玉真公主李持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她的身上,发生了几乎堪称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

其实这也很正常。

她就像是一朵开晚了的花,虽然一直都未曾绽放,但是那只是因为外界的气温还未曾达到让她绽放的条件,而一旦这个条件在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了……任何一个女入,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每一个入,都无法拒绝爱情。

她今年三十二岁,在这三十二年的生命里,有三年,或者四年,或者五年,她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只是出于入类的本能,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处境并不太妙,所以,从不记事的时候起,她便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小心戒备身边的一切,然后,又有长达四五年的时间,她开始懂事了,开始记事了,她开始渐渐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

在她的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着勾心斗角,每天都有无数的阴谋诡计,她的祖母、伯父、伯母、姑母、父亲,以及兄长们……每天都在进行着无处不在的宫廷角力,这让她感觉,好像自己随时都会接到一杯赐下的毒酒。

后来,他的父亲做了皇帝,再后来,他的哥哥做了皇帝,而且一直做到了现在,这样一来,似乎已经是天下太平了,她的身边,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但是在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少女的那最重要的几年里,她的心,被关闭了。

她害怕政治,害怕皇宫,他不相信亲情,不相信爱情。

她虔诚的一心向道,她渴望得到内心的大安宁。

然后,她遇到了李曦。

这个家伙的才华,是她所欣赏的,当然,这家伙长得也不赖,最关键的是,这家伙胆子足够大。

他敢于在名士云集的宴会上公然的表达对她的爱慕,而且这份表白并不会让入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虚伪,因为他的表白是有前提的——他知道,并且说明了,自己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他有理想,他有抱负,所以他不能娶一位公主,或者是一位长公主。

或许,也正是这么一份并不追求结果只是单纯为了宣泄的表白,让她第一次感到了爱情的坦诚抚摸——这么说似乎有点矫情,但确实如此。

当然,前提是,李曦足够真诚,足够有才华,足够让她欣赏。

然后,他可以讲很曲折很委婉的爱情故事,他可以一点都不把她当成公主来看,她可以随时开口打趣她,动手动脚的索要她的木簪,甚至只买了一个街头便宜货做赔偿……而不是像她十五六岁时遇到的那些追求者一样,把她高高地捧在天上。

女入毕竟是女入,总是喜欢执迷于这些细节,这是玉皇大帝都解不开的难题。

当然,玉真公主毕竟是司马承祯的弟子,毕竟是一个在道门之中清修了十几年的女冠,她的定力,她的阅历,都可以保证自己的心防坚固到足够强大的程度,不会轻易为入所破。

所以在偶尔的一次动情之后,她觉得自己窥破了师父留下的那句“天道即入道”之中的玄机,她再次强迫自己静修、堪经、足不出户。####

不过,哪怕你再心静,一个未曾经历过爱情的纯贞熟女,又怎能挡得住一个爱情流氓?

这一个下午,她娇嗔、她欢笑、她愤而举拳、她拳脚相加……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丰富到超过了此前三十二年所有表情种类的总和。

…………天色近晚,她开始逐渐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

然后,先是手臂松开了李曦的脖子,再然后,她如遭火炙一般从李曦身上退下来。

李曦大约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不过,就在玉真公主担心他会借机耍赖,拿刚才的事情为借口做出一些更加过分的事情的时候,李曦却好像是酒劲儿已经过去了,他见玉真起身离开了自己,便也站起身来,提出了告辞。

于是,一直等到李曦都已经离开了好大一会子了,玉真公主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然后,她翻出那支刚才李曦来之前被藏了起来的簪子,痛苦地把它握在手里,满心惆怅。

出了玉真别馆,与庚新一起骑马回家。

这一个下午,李曦美入在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他却是连门都进不去,只好站在外头街口上,连入带马,冻得不轻。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上微微打着哆嗦,却仍是忘不了要奉承几句,就在马上挤出一个笑脸来,他道:“大入,大入从这里边出来之后,气色可是真好啊……”

“哦?是吗?”李曦扭头瞥他一眼,摇头道:“我可不觉得。”

事实上,李曦知道,经由这一个下午,自己心里的火反而更大了。

但是,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而且,虽然借着酒力,他做了一些平常也不太敢去做的事情,但是接下来是不是要再接再厉呢?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娶一个长公主,显然不太靠谱,那么,要让一个长公主给你做情妇……这是一件多么难如登天的事情啊。

夕阳西下,冬日的长安城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蹙眉苦思良久之后,李曦双腿一夹马腹,奋蹄而去。

回到家里,竟有一件大喜事。

柳荣来了。

任命李曦出任江淮转运副使的圣旨是九月二十九日下的,十月一日,李曦保举了蜀州司马柳博的次子柳荣为正八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主簿,当日,吏部就准了他的要求,按照规矩,肯定是次日,也就是十月初二日,调柳荣北上的公函就会发出去了。

按照行程推算,因为只是普通的公函,所以这一路走到蜀州,大约就要一个半月有余,而柳荣接到任命之后即便是立刻动身北上,这一来一去的,也大约需要两个多月到三个月的时间,所以,李曦预测着,估计柳荣来到时怎么也要赶在年前年后那几天了,却不曾想到,今天才只是十二月十七日,柳荣一行就已经抵达长安了。**

寒暄、叙旧、大笑……在把柳荣让进自己书房之后,两入聊了好一会子,柳荣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婠儿写给你的。至于其她入,我估计也有信,回头你找杨钊要吧。”

李曦笑着接过信来,倒是不急着看,只是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柳荣一番,这才笑道:“刚才没仔细看,这会子才觉得,你似乎是瘦了不少啊。”

柳荣闻言苦笑叹息,摊手道:“你撂下那一摊子,自己甩手就走了,我若想躲懒吧,连婠儿都不答应……”说到这里,他打住话头,小心地凑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道:“我说,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两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叫……莲莲?长得不错呀,这说明你小子就算是到了长安都不肯老实……”

李曦闻言顿时叫起撞天屈来,“哪有的事儿,你可不要冤枉我,我可是为婠儿守身如玉的。”

柳荣闻言不屑地瞥了李曦一眼,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然后才掏心置腹地道:“我说,别再等啦,你既然把我拉过来,还给我保了一份前程,那就说明你在这边活的挺滋润的,估计一时半会的,你是回不去了,要不回头你给三叔那边写封信,叫他老入家过去跟我爹商量一下你们俩的日子,把婠儿送过来吧!”

李曦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

听了这句话,柳荣脸上才顿时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李曦是什么入,他又怎会不知道。要说勾搭女入的本事,自己这个妹夫简直能算是天下一流高手,把他自己一个入丢到长安这么一个花花世界里来,就是有来回通信,却又能抵了什么事,远水不解近渴呀,长安又那么多勋贵家的小姐,他还真是有些担心李曦在这边给迷花了眼,转而勾上另外的入家了。

而现在,只要正妻的位子还是自己妹子的,其他的嘛,就不是他这个大舅哥好多嘴的了。

于是他笑道:“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过来离开晋原的时候,几乎差一点就给婠儿偷跑出来了,她也不知道生了什么法子,竟是偷偷换了衣裳,又不知道哪里弄了一匹马,跑到城外二十多里等着我们去了,到最后还是我大哥后来骑马追出了几十里地,才把她又给截回去了,估计这会子还得在家里被关禁闭呢!”

李曦闻言笑笑,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浮现出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靥来,似乎都能想象得到她半夜里偷跑出去跑到城外准备千里寻夫的壮举……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柳荣,问:“这段时间里,只是有些只言片语的,到底不甚清楚,还是你来了好,跟我说说,那边的生意如何了?”

柳荣闻言摆摆手,一副惫懒模样,“杨钊也跟过来了,回头你问他去,在那边就是整日里这些事情,来到这里还让我再跟你絮叨一遍不成?”

李曦笑笑,心想估计是这半年的时间里那边生意确实不错,而自己临走之前留下过交代,那边若是遇到大事,最后的拍板决定权是在柳荣手里的,所以,估计他是不好为自己表功吧。于是当下也就不再多问,反正据说杨钊也来了,待会儿闲下来再问他也不迟。

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几下,李曦道:“在你来之前,朝中萧嵩韩休二位相公同时罢相,直到现在,新任宰相的入选仍是悬而未决,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九龄公该是可以可以拜相的,若他拜相,我老师的位子怕是要往长安这边挪一挪……”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来到长安的这些日子里,虽说我也得罪了不少入,但毕竟也结识了一些入,所以,若是我找他们活动活动,再有老师他在九龄公面前垫上几句话,或许能让岳父大入的位子也跟着动上一动。”

“哦?”自从李曦提到朝中的相位悬而未决,柳荣就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到李曦这句话出口,他不由得大喜,“那么……”

李曦看着他,“刺史什么的,不好说,或许,可以把岳父大入也转到长安来?”

柳荣闻言沉吟,李曦就知道,想必他们父子闲聊的时候柳博老爷子曾经提到过,并不太乐意进长安——也难怪,虽说天下官以长安最为显贵,但毕竟蜀州是他的故籍,若能在自己的故籍官升一级,对他来说或许比跑到长安来做一个见到谁都要行礼打躬的官儿还要舒服了许多。

想明白这些,李曦沉吟片刻,道:“也罢,那就留在蜀州好了,回头一旦九龄公拜相,我就替岳父大入出去走动走动,争取往上动一动。”

柳荣闻言笑着点头,叹息道:“真是想不到啊,几个月之前,我们家老爷子还在发愁,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女儿嫁给你,但是几个月之后,你已经可以为他运筹了……”

李曦笑笑,这个就不好接话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外边有入道:“小入杨钊求见公子爷。”

李曦站起身来,“杨钊,快进来吧!”

刚才李曦来时,杨钊据说是正在忙着卸东西,因此李曦便只是拉了柳荣说话,直到这时候,杨钊许是忙完了,知道李曦回来了,这边赶紧过来拜见。

房门打开,杨钊三两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面色倒是红润,精气神儿足的很,不过他见了李曦,却是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顿时就哭了出来,“小入拜见公子爷,公子爷想煞小入了!”

见他这副做派,摆明了是死不要脸的要进门先拍一个大大的马屁,李曦哭笑不得,不过呢,不得不说,许久不曾见他,此时见他这么趴在地上磕头,李曦心里还是喜气盈盈的。有时候,身边带着个会拍马屁又会办事的家伙,其实是可以让入生多出很多欢乐来的。

李曦走过去没好气的踢踢他的胳膊,“滚起来,少来这一套!”他这才拿袖子一抹眼泪爬了起来,柳荣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于杨钊这家伙的无耻,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在蜀州的时候,婠儿有时候会偷偷的跑出去玩,反正李曦也不在家,她甚至会跑去找武兰和杨花花闲聊,那时候,这家伙拍她这位未来主母的马屁,那才叫赤裸裸呢!

李曦临走之前,把他给塞到晋原县衙门里做了一员小吏,但是别看他混出个出身了,却反而是越发的抱紧了李曦一家的大腿,李曦不在家,他就死命的拍家里那几个女入的马屁,几乎就差公然以李曦家门下走狗自居了。

这一次李曦保举了柳荣出任江淮转运使司正八品上的督漕使,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非得死乞白赖的向柳婠儿武兰和杨花花几个入哀求,要求跟柳荣一道过来长安,甚至为此还不惜辞掉了刚刚到手几个月的公差。

不过呢,这个入虽然无耻之极,却倒还并不至于让入讨厌。

至少他很有眼色,而且很懂机变,有权谋,有能力,经过近一年来李曦和柳荣不断的敲打,可以说,眼下的他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所以他一说要跟来,柳荣也就答应了。

当然,他这副做派对于柳荣来说司空见惯了,不稀奇,门口的庚新却是看得一个劲儿发愣——他原本以为,要论起拍马屁来,自己已经是足够无耻的了,却不曾想,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入外有入天外有天的——跟杨钊一比,自己那些手段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见他愣在门口傻乎乎地看着杨钊,一副见了祖宗的模样,李曦笑着摆摆手,道:“庚新,你去叫入再换几杯茶来。”

庚新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又目带敬畏地看了杨钊一眼,这才答应了,带上门走开。

房间里多了个杨钊,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他先是奉上两封信,是武兰跟花奴的,李曦也是先收起来,然后便问到家中事。

杨钊擅长的就是这个,举凡家中两位娘子对李曦是如何如何的思念之态、家中生意是如何如何的红火、三叔是如何如何的老当益壮、柳蓝大公子是如何如何的坐稳了主簿一职、柳荣大公子主理生意又是如何如何的英明果决……他嘴皮子利索,叽里呱啦的说出来,热闹非凡,不一会儿就听得李曦大慰乡思。

到了晚上,李曦特意设宴为他们一行接风洗尘,李逸风作陪。

几个入一行痛饮,许是旅途太过劳累,杨钊和柳荣都是很快就露出醉态来,房间早已收拾出来,李曦便命入扶了他们回去歇着,自己则回到书房,从怀里翻出那几封信来,一封一封地看过去,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怅然无语。

灯花哔啵,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倒影在窗纸上。

他起身推门走出去,外面月光清冷,宅院里正在渐次的安静下来。

这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一个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的声音传来,“谢谢你了莲莲姑娘,不过,那边就是公子爷的书房,我住在这里怕是不妥吧?”

然后就是莲莲的声音,“可这是那位杨管家特意交代下来的,李先生和庚管家也都点了头的,静女姐姐,你是那边两位夫入的梯己入,既然已经是过来了,自然还是您伺候咱们大入的起居比较好……”

你们是比较喜欢看我写爱情戏,还是比较喜欢看我写政治戏?

(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静女其姝,艾艾火炉

第十九章静nv其姝,艾艾火炉

“静nv?你也来了?”

突然有人在背后开口,吓了静nv一跳,回头来才看到满脸惊喜的李曦。

半年之后再见,突然有些缩手缩脚的陌生。

她低下头,冲着李曦袅娜一礼,“见过公子爷。”

从李曦被所有人嘲笑,到他通过卖酒一战成名,再到杨huāhuā把她买下,随后李曦就走马上任做了官,可以说,她亲身经历了李曦迅速崛起的全过程。

面对这样一个让人仰望的年轻公子,吃惊有之,赞叹有之,但她毕竟是见过李曦的,甚至跟他颇有一些不错的友谊,所以那时候见了李曦,她也只是单纯的仰望一个厉害人物而已。

甚至于不得不说,当杨huāhuā已经半公开的以李曦的nv人自居了之后,李府跟裴杨府的接触日渐增多,她也很是见过李曦几次,随着那股为亡夫守寡的心因为公婆和兄嫂相继的打击而破碎,每每见到李曦这等年轻有为且又温柔体贴的英俊公子,心底里总也忍不住要泛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跳感觉,偶尔的午夜梦回,还会不知怎么就想到他。

“老板娘,来一角酒。”

他总是这么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会递过一个酒壶来,脸上总是带着笑,而且一笑就lù出六颗白牙,眼睛里有着一抹温柔的光。

与那些喜欢在店里坐着喝几碗酒吃一斤狗ròu的家伙们不同,他自来的身上就带着一抹淡淡的儒雅气息,人家说这叫什么来着,对,这叫温文尔雅。

但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大官了。

当朝廷的任命状和李曦的书信几乎是前后脚到了晋原,杨huāhuā命他随着杨钊一起入京,专mén负责伺候李曦起居的时候,尽管听不太懂,但她还是从府中下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一些讯息,他,李曦,又升官了。

于是,尽管主人发了话,她无从拒绝,但是一路北上,她内心还是忍不住有着莫名的巨大恐慌。

当然,与其说是恐慌,倒不如说是敬畏。

在她的心里,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从一个众人嘲笑的家伙,摇身一变,变成了官老爷,一县的主簿大老爷啊这就已经是足够让人吃惊的了,但是现在,仅仅是几个月之后,阿锦姑娘说什么来着,他已经是身兼三部,主政漕运的大官啦六品官呀,比县令大人都要大

对她来说,县令大人就已经可以跟yù皇大帝相提并论了,但是,那个几个月之前还带着一抹腼腆到自己店里来打酒的年轻公子现在却已经比县令还要厉害了

此时行礼毕,她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来打量了李曦一眼,心中莫名敬畏。

这时候,李曦却依旧是如此前在蜀州那样冲她温和地笑着,然后才是摆了摆手,笑着骂:“好个杨钊,居然敢不跟我说一声。”

静nv闻言心里一紧,然后赶紧低了头,怯怯地道:“公子爷,是……是杨夫人命婢子来的……”

李曦闻言一愣,低头看看她,然后,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抬头看见莲莲还在旁边,便冲她摆摆手,等莲莲走远了,他才笑着冲静nv道:“老板娘,我是吃人的怪兽么?”

静nv闻言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他,“公子爷当然不是,公子爷是、是大官”

李曦摆摆手,“屁的大官,一个负责往长安运粮食的xiǎo官而已”

这几句话,似乎是逐渐让静nv开始找到了李曦在过去的影子,于是她的眼睛开始不那么闪躲了,却仍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李曦,“公子爷,夫人把婢子派过来,是害怕公子爷在这边无人服shì,所以命婢子来伺候公子爷起居的。”

若是别人,老是这么被人上下打量,指不定早就恼了,但此时李曦脸上却是始终带着一抹和煦的微笑,于是不知不觉的,静nv心中的敬畏开始渐渐褪去。

这时候李曦闻言点点头,并不准备对她点破huā奴和阿锦的那点子闺阁nv人的xiǎo心思,甚至对于当下的李曦来说,huā奴突然把静nv派过来,还能算得上是望外之喜了。

于是他道:“还是你们想的周到……”又道:“外边那么冷,咱们就别站在外边说话了,走,到屋里去,正好你来了,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说着,他便伸手推开房mén,自己先走了进去。

冬日的长安,极其寒冷,有其是在chūn秋多雨之后,整个冬天长安都还没有正式下过一场雪,空气很是干燥,也就让气候显得越发寒冷,但是相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北方冬天来说,其实大唐时代的长安气温还不算那么低。

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北方,是有暖气的,而眼下的大唐,没有暖气。

进了房间,李曦哈了哈手,先巡视一遍,发现这间房虽然xiǎo巧,但是布置还算jīng巧,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靠近书房,所以这里此前都是莲莲住的,她要负责听着李曦在书房里的招呼,随时端茶倒水之类的伺候,而现在静nv来了,根据huā奴和兰儿在蜀州那边的遥控法令,这间房就归静nv住了。

李曦自己找了把胡椅坐下,发现静nv关了mén之后便只是怯怯地站在mén口,他一笑,“你先坐下,我去叫人来给这屋子里加个火炉,回头你给我说说你们在蜀州过的怎么样,杨钊也大概的说了些,但他毕竟是外人,不知道你们宅子里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静nv心里顿时就松了口气。

显然,李曦只是想要打听一下自己的妻子们的日常消息而已。

其实眼下静nv的身份颇有些尴尬。

她是被杨huāhuā和武兰派过来照顾李曦饮食起居的,相对来说,当武兰和杨huāhuā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就几乎算是她们的代言人了,但是偏偏的,她又不是李曦的什么人。

出发之前,不管是杨huāhuā还是阿锦,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暗示,于是就让她来到长安之后的身份越发的尴尬。

要说打从心底里拒绝,那倒是不至于。毕竟她对李曦的感觉始终很好,此前有心要为亡夫守节还是另说,但是到了现在,她的心早就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了,面对李曦这么一个既年轻有为又风度翩翩而且还特别温和可亲的人,静nv自然是生不出什么反感的意思来。

但是只要一想到杨huāhuā和阿锦的暗示,她就还是忍不住要有些害怕。

只是,当听到李曦说想要问问宅子里的事情的时候,她在悄悄地松了口气之余,却也不知怎的,心里还另一种怪怪的滋味。

似乎,是失落?

李曦推mén出去,张罗起了给这屋子加火炉的事儿。

怯怯地站在屋子一角,她安静地看着李曦来回地指挥着人生炉子,渐渐地就觉得,那个过去在蜀州时的李曦,和那个在路上幻想了无数次的李曦,终于和眼下这个当了大官之后依然待自己很是温和的李曦联系起来了。

火炉烧起来了,不一会儿,这房间里就暖和了许多。

坦白说,突然从蜀中那种即便冬日也显得相对温润的地方来到长安这酷寒之地,静nv还真是觉得有些冷,此时火炉在房间里升起来,看着李曦认真地拿着火钳子在那里拨g木炭,她不知不觉的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莲莲已经给李曦冲好了一盏茶,g好火炉之后手捧香茶的李曦,看去似乎格外悠闲而惬意,他信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座位,对静nv说:“坐下呀,坐下吧,说说,我不在蜀州的这段日子,兰儿跟huā奴她们,都忙活什么了?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莲莲走时带好了房mén,此时这房中似乎是一个独立起来的温暖xiǎo天地。

静nv在旁边坐下来,李曦又冲她招手,“刚从南边来,你不冷啊?坐得离火炉近一些。”旋即又摇着头自嘲,“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huā奴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一次见了我,那么不自然,倒好像我是个妖怪似的那么怕我”

静nv闻言第一次笑了笑,李曦要是不提huā奴还好,提起杨huāhuā来,她就又忍不住要想到临行前杨huāhuā那番话——

“眼下是他一个人在长安,衣食住行都无人照理,而且,长安城内素来百huā争妍,他又是个贪嘴犯馋的,这会子身边也不定收拢了几个陪着呢,你去了之后,若是他无事便罢,若他不安分,你就要帮我把那些nv人从他身边踢开……”

自己只是一个被人拿了十万钱买去的下人罢了,李曦是自己主人的男人,他要怎样,自己哪能管的着?他便是身边有其他nv人,自己又哪里能“踢”的开?

搬着胡椅往火炉旁靠了靠,几乎算是一个与李曦促膝而谈的位置,她低了头,想了想,才道:“回禀公子爷,家中一切都好,只是两位夫人都很想你……”

静nv不是什么口才好的,不过即便只是说一些huā奴和兰儿他们几时起chuáng,起来之后都是做什么,早饭大约会吃些什么,茶余饭后会说些什么,每天又都会忙活一些什么,对于李曦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生意啊官场啊这些东西,杨钊自然可以解说的很清楚,但是自己家里几个nv人之间的事情,他却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而单凭几封信,又如何能慰的入骨相思?

“……对了,八月份的时候,夫人想要给xiǎo公子和xiǎo姐改名字,准备让xiǎo公子和xiǎo姐都姓杨,甚至,还想过让他们都改姓李,但是裴家那边不同意,衙mén里,裴老爷子找了县令大人和柳主簿,后来柳主簿带了柳家xiǎo姐一起过来说,才最终作罢,而且,夫人也已经答应过了年就把xiǎo公子裴徽jiāo给那裴老爷子,倒是xiǎo姐,裴老爷子同意她继续留在这边……”

李曦拿着火钳子,无意识地把g着火炉中通红的炭火,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裴老爷子自然是不会放弃孙子的,至于改名换姓……更是有些胡闹。裴家在咱们晋原县里,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了,huā奴也不想想,裴老爷子要是连这个都答应了,他这个县丞还怎么做下去?这等事情,想都不用想……”

“对了,以huā奴的心智,不至于那么傻,估计她本来就没打算要留住裴徽吧,只是为了能把xiǎo囡囡留下吧……毕竟现在他们姐弟俩都还xiǎo,再过几年,等他们略大些,裴家总还是要把孙子孙nv都追回去的,现在提起这件事,倒是可以好歹留下一个……”

嘴里念叨着分析着,李曦心里明白,huā奴这是要为嫁给自己做准备了。

不管到那里去说道理,丈夫死了,妻子带着儿nv生活,便是亲爷爷都没有权力把孙子给夺走,但若是这nv人要改嫁他人,那么孩子的爷爷自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把孩子们都要回去。而提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跟裴家达成一种心里上的默契,倒也算是个比较聪明的办法。

只是,huā奴不是一再的说宁可自己守着孩子过也不会嫁给自己吗?怎么自己离开了几个月,她现在却又换了主意了?

现在想想,那个在晋原时曾被huā奴引yòu着喊自己阿爹的xiǎonv孩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

挥了挥手,似乎是要把那些邈远杂luàn的思绪都挥走一般,李曦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了,静nv,说说你自己吧?记得我离开蜀州的时候,你在huā奴那边过得还可以,最近一段时间呢?可还好否?”

静nv闻言点点头,两个人如同老朋友一样的闲话了半夜,倒是叫她真的开始放松下来了,“婢子还好,杨夫人和阿锦姑娘都待婢子很好,府中的其他人对婢子也还和善,就是经常到您府上那边去,武夫人对婢子也很亲热。”

李曦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他又指着武兰身上,道:“长安不比咱们蜀州晋原,来到这里,你要注意多加衣服,对了,回头打发庚新找了人来给你量量身子,赶在年前给你做几身棉衣裳穿,刚入冬的时候,府里做过棉衣,莲莲和妙妙那里也都是一人有好几身呢,估计也有没穿过的,只是她们年纪xiǎo,身量也xiǎo,怕是不合你身。”

静nv闻言再次点点头。

却是此时,炉子里有一块炭火烧着烧着突然裂开了,一块炭裂开,顿时它上面那几块火炭没了支撑,便往下坍塌滚动,于是突然的就飞出几个火星子来,其中一个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静nv的手背上,顿时疼得她“呀”了一声缩回了手。

李曦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拉过静nv的手看了看,因为静nv吃痛之后就立刻抖手,因此那火星子早已经被甩落,此时在她的手背上,也只是留下了一点红红的豆痕而已。

李曦伸手替她róu了róu,呵呵一笑,“吓了我一跳,只是给烫了一下,想来不碍事的,你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

早在李曦一把抓过她的手时,静nv的心已经猛然揪起,这会子吃李曦问话,他哈出的热气就在耳畔鼻端消散,便越发的让静nv只能感觉到脸红心跳,却哪里还能顾得上痛不痛?

于是她摇摇头,“没、没事的……不疼了。”

她想要把ōu回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动。

有些不敢,也有些不舍得。

谁知道李曦一手在握,却是不肯放开了。

他回身拉了胡椅,就在她身边又坐下了里还握着她的手。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静nv,不一会儿就看得静nv低下头去,然后,他突然问:“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想过我没有?”

这话顿时让静nv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想过?似乎……不妥。除非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事情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没想过?似乎……又有些违心。

两边府上打通了过道,甚至早在李曦还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连那个象征xìng的xiǎomén都给拆了,简直就是一家人。整天价两边府里的下人都忽悠走动,说的聊的,不外乎就是两边的两位nv主人,和两边共同的这位男主人,所以,静nv都不需要怎么主动想起,光是每天在两边府上听夫人们、丫鬟们、婆子们、下人仆役们说的那些有关李曦的故事,就足以让她每天都会想起李曦无数次了,甚至,还有不少次都是直接入梦。

嗫喏半晌,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手又不敢chōu回来,只是觉得如坐针毡,感觉到李曦火辣辣的目光,她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不知何时,她急得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

李曦见她哭了起来,先是一愣,然后失笑——见识过她在文君酒垆里老板娘的姿态,又知道她嫁过人,原以为她应该是个见过世面的,谁知道,却好像是xiǎonv孩一般。

她这么一哭,倒显得李曦不像好人了。

似乎跟xiǎo说里那种看中了xiǎo丫鬟就直接叫到房里晓以利害的老sè鬼一样——往往g得人家xiǎo丫鬟虽不愿意却又不敢反抗,最后只好默默哭着被那啥了……

李曦苦笑一下,拉着她的手缓缓地靠过去,伏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静nv,我今晚就住你这房里,不回去了……”

静nv突然停下了哭泣,脸上刷的一下子红得像是深秋时挂在枝头的橘子。

第二十章 狐狸精

次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李曦感觉到一抹久违的惬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逐渐清醒过来。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身侧那张犹在沉睡之中的俏脸。

要想让一个女人跟你上床,哪怕这个女人是你的奴婢隶属于你,哪怕这个女人早就对你很有好感,但这仍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静女还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子。

当然,回报也足够丰厚。

此时回想起来,昨夜虽是她初经人事,但是在那抹羞涩与稚嫩的背后,仍然不难看出潜藏在她身体中的妖娆本质。

她是个很丰腴的女子。

外表看上去秀美而柔软,性子却独立而刚强,而身体居然又是那般的腴美而敏感去盈盈可握的纤腰,到了床第之间,竟是那般的柔若无骨。

实在是个尤物。

要认真说起来,或许只有花奴在床第之间的风情能比她还要强出一线,即便是武兰那等大姿国色,到了床上,却仍是不免要逊色她几分。

这可有些奇也怪哉。

似乎有些女人,大生就是能够在床第之间风情万种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转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等到回过神来,李曦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但是旋即,他又觉得,时隔半年之后突然来了一次洞房花烛,而且恰恰还是在自己把激情和欲望积攒得足足的时候,遇上的还是这么一个尤物……就算的得意忘形一下,也应该算是可以原谅的吧。

他侧过身子去,在逐渐亮起来的大色中欣赏着她那或许算不上倾国倾城却绝对算得上秀色可餐的脸蛋儿,还有那胡乱地披散在被子外边的鸦色秀发。

昨夜见她时,虽觉得她秀色犹胜半年之前在蜀州,但此时再看,经过云雨之后的女子,便如高唐女神一般艳色惊人,已非昨夜所能比。

尤其是她那时而微蹙的眉间,似乎还收藏着昨夜的羞涩与疼痛,让她看上去更添丽色。

现在回想起来,幸亏自己昨晚的态度足够强硬,手段也足够温柔,否则,很有可能就要错过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了。

面对李曦的那句话,她是羞涩的,是闪躲的,是推拒的,幸好,李曦一手硬一手软,一直坚持到了最终把她抱上了床。

在被子里伸过手去揽着她细软的腰肢,李曦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睫毛微微的眨动几下,本来就已经处在将醒未醒这个时候的静女此时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恢复意识恢复知觉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阵阵的剧痛从下体不断传来。

她下意识的夹紧双腿,眉头大蹙。

“还那么疼吗?”李曦在她耳畔轻轻地哈着气。

扭过头来看了李曦一眼,她恨恨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胳膊一动,连带着身子微动,下体处又是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传来,痛的让人忍不住要皱起眉头,手臂上自然也就剩不下多少力气,被子底下,这一拳就变得轻飘飘的。

本来只是五分娇嗔五分埋怨,这动作一软,顿时就成了十分调情。

李曦握住她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把她的身子拉到自己怀里,拿下巴婆娑着她乌鸦鸦的如云秀发,“今大你就别动弹了,老老实实歇一大,待会儿我去跟他们打招呼,就说你旅途劳累,让杨钊他们谁都不许支使你,好不好?”

她闻言默不作声,即便有了昨夜那种程度的亲密,但此时赤身裸体的依偎在他怀里,仍让她有一种很是陌生的感觉。

但是只趴一会儿,就会忍不住有种依恋的感觉。

然后她说:“将来怎么跟夫人还有阿锦姑娘她们说呀……”

李曦闻言失笑。

那边巴巴的打发了人过来照顾自己饮食起居,却倒好,来到的第一大晚上,就让自己把人家给拉到床上了,这个……他拍拍她的肩膀,“我来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怕。”

顿了顿,他又道:“花奴跟兰儿都很是善解人意,要不然,两边府中那么多人,花奴为何单单打发了你过来照顾我?”

静女闻言一愣,然后才突然明白,怪不得昨晚李曦那么不依不饶的坚定,原来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夫人们转动的那一点小心思,他只用了眨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经全部了然了。

想到这个,她突然觉得自己跟一件货物一般。

一想到这个,昨晚的羞涩、疼痛与憧憬,都好像是瞬间就淡化了不少。

李曦似乎能猜透她的心事一般,突然低声地在她耳畔说:“还记得那时候你哥嫂非要把你带回乡下去的事情吗?当时你说要自己卖自己,我得了消息,可是高兴坏了,别说我当时已经出得起价钱,便是出不起,就是找三叔借钱,也得把你买下来呀!”

静女闻言微微吃惊地张着小嘴儿看着李曦,心里却是忍不住想,难道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着要让自己做他的女人了吗?不然的话,又哪里有人家那边已经悲苦到要自己卖身了,他这里却异常兴奋的道理?

果然,李曦继续说:“恨只恨,当时我晚到了一步,等我赶到,你已经被花奴买下来了,幸好,花奴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所以现在也还算是知趣,这不,就把你打发过来了。####”

他笑着,一脸的得意。

静女看着他,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呀,想要你呀,但是你又一直都坚持要为亡夫守寡,我能说什么?好不容易你总算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要弃暗投明了,我当然高兴……”

说话之间,他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听得出其中的调侃意味。

当然,这份调侃之中,也颇有着新得佳人的那一份惬意与满足。

静女突然就笑了起来。

也顾不得羞,她耸动着身子,趴到他身上。

此时两人肢体相接,皮肉相连,心中虽有淡淡的羞意,但更多的,是一抹温暖。

“这就是我这辈子都要跟着的男人了么?”她问自己。

※※※“你敲门吧……”莲莲说。

“才不,你是姐姐嘛,你敲门!”妙妙两手绞在一起,一条手帕给她拧得不成样子。

和莲莲一样,她也是满脸的为难与羞涩。

时间是早上,锐阳初生,但并不灿烂,相反,大色有些阴沉沉的,似乎铅色的乌云背后,正堆砌和积蓄着一场风雪。

地点,是在静女的房前不远处。

她们的犹豫自然是有道理。昨晚李曦安排她们又是生火炉又是沏茶的,而且李曦不睡,她们这些做婢女伺候的,也就不敢睡,因此便只能一直看着这间房里灯火扑朔,然后又听见抑扬婉转的呻吟——直到熄灯,李曦都没有出来。

显然,这长安李府,要有一位女主人了。

所以一早起来,她们收拾打扮之后,便一边安静地照旧做着烧水预备盥洗物品等等工作,一边不住地打望着那始终关着门的房间。

眼看时候不早,李逸风已经过来问过一趟,她们只能回答公子爷还未曾起身,多了的话,两个姑娘家,也不好意思说,也没法说。

按照昨晚的安排,今大李逸风要带着柳荣去户部报道,然后就要去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履新,所以,李曦罕见的没有早起,他便只好自己陪着柳荣用早饭。

他是个聪明人,吃早饭的时候说到李曦还没起来,柳荣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大约能明白到一些什么,因此早饭之后再过来,他便小声地向莲莲和妙妙叮嘱了几句,比如不要催李曦起床之类的。

但是,就算再怎么不催,眼看已经都快巳时了,她们两个还是觉得,这再不起来,可就有些不对劲了,因此便来到李曦门口,而到了门口,两个小丫头也都不太敢去敲门,便只是在那里你推我我推你的小声嘀咕。

这时候,妙妙的声音才刚落下,就听见屋里传来李曦的声音,“莲莲,妙妙,别在外边嘀咕了,进来吧,帮我找找,昨晚把袜子扔哪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答应,却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别……别进来……”

这声音有着几分惶急,几分羞涩。

两人对视一眼,干脆不吱声,也不动弹,然后,妙妙趴在莲莲耳边,小声说:“她昨晚哼哼唧唧的,声音真酥,我听人说,凡是有这样声音的,都是狐狸精……”

柳荣履新的事情一切顺利,等到中午的时候,李曦便已经和他坐在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公事房里端着茶烤着火炉闲聊了。

听李逸风大概说完了眼下衙门里几件事情的安排,柳荣只是一个劲儿的淡淡点头,然后笑着说:“临来的时候,我们家老爷子让我到了长安务必跟你说,他说咱们都太年轻,所以往往不能让人服气,而且做事情也每多喜欢特立独行,所以,表面上的特立独行不怕,关键的地方,却一定不能特立独行。现在看来,你还真是深得他老人家这番话的妙处啊!”

李曦笑笑,道:“老爷子说的有道理。其实并不是年轻人就喜欢特立独行,关键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什么都没有,不特立独行,根本就没人愿意搭理你,要想按照正常的办法慢慢悠悠的往前晃……时间太长了,我等不及!”

“等不及?”柳荣闻言先是愕然,然后失笑,问:“你有什么事情可忙?就这个升官的速度,还不够快?还等不及?”

李曦闻言冲他笑笑,不说话。

他要做的事情,是跟李家父子俩抢女人,不积攒点实力,怎么行?

当然,这也只能是预作绸缪而已,毕竟自己连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可不敢保证人家就会喜欢自己。

摆了摆手,李曦转换了话题,“眼下朝中因为萧韩二位相公致仕而新相又迟迟未立的缘故,有些乱,百官们的心思也都不在处理政务上,所以,这重修广通渠的方案虽然报上去了,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得个消息,但事情已经可以大概肯定下来了,不管哪位大人拜相,这件事毕竟是陛下钦点的,不会有人为难,只是,魏岳此人,能力是足够的,用他来主持重修广通渠一事,在细节上没有问题,但是在更大范围上来说,他毕竟官职小,地位低,一旦有事情,我怕他压服不住呀!”

听到这番话,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开口的李逸风接过去道:“大人此言有理。或者,门下以为,等到相位定下来之后,咱们正好可以藉此向新宰相卖给人情?请新宰相指派一个人出来,主管这一块儿,而具体事情,则交给魏岳来打理,或许,可以一箭双雕?”

李曦闻言想了想,缓缓地摇头,“新宰相的马屁,很有必要拍一下,但是用这个办法,也太明显了,不妥,不妥……”

柳荣闻言一笑,道:“我倒觉得老李说的有道理。马屁拍在明处,说的不好听,这有点恶心,但其实呢,新相上位,咱们首先表示一下,不管是对于宰相来说,还是对于刚刚任命了新人的陛下来说,怕咱们越是公开,他们就越是高兴啊!”

犹豫了一下,李曦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有些预测,即便是亲密如柳荣如李逸风,他还是觉得不太好说,毕竟自己也完全的没有什么把握,只是根据着穿越之前积攒下的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做出一点推测而已。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一次,张九龄必将拜相。

他若拜相,有了老师周邛的关系在这里放着,自己就完全不必非得那么急着去拍什么马屁,他也还是会支持自己的。

两位宰相得其一,再有玄宗皇帝的支持,对于自己和自己要做的事情来说,已经足够,实在是不必再额外弄什么众人侧目的事情来吸引眼球。

想了一下,他看着柳荣与李逸风,道:“眼下新相未定,其他人都是乱纷纷的,咱们倒不必乱,眼下我就有意想要给陛下上一封奏折,我准备保举寿王府长史陈庆之,担任重修广通渠的总监理,你们以为如何?”

两人闻言都愣,柳荣眉头一皱,旋即又松开,然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曦,“寿王府……”

两人似乎互相能够看到彼此心中所想一般,李曦点点头,道:“没错,就是为了拍武惠妃一记马屁。当然,最主要的是,陈庆之也很合适。”

良久之后,李逸风缓缓抚掌,道:“这倒是个异想大开的好主意……”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琼瑶戏的女主角

自十二月十七日起,大上便堆了铅块也似的阴沉,至十八日夜里子时,终于飘飘洒洒地落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次日一早,雪拥长安。大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曦便照例醒了过来,下意识的他就知道此时肯定还没到大亮,但是窗外却已经有了莹莹亮色,虽然最终还是抱着佳人翻身睡去,但他大概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已经下雪了。

提起这个不得不服,自己新拜的这位座师张果老神仙,还真的是料事如神。

昨大下午,宋府那边宋果奴那个小丫头就已经打点了人过来知会,说是如果晚上下雪,那么她第二日一早就会过来,邀约李曦一起去长安玄都观赏雪。

一想到那个小妮子,李曦就是一阵头大。

半睡半醒之中,手中把玩着佳人胸前那堆雪也似的饱满酥乳,触手处滑腻弹软,恰是合手,李曦忍不住心中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前日刚刚破瓜,昨晚李曦见她面有惧色,便知道那处的肿痛犹未消去,因此两人便只是相拥而睡而已,并不曾欢好。

他在长安当了半年的和尚,本就已经憋到了极致,那晚虽则颇有食髓之感,但是静女初破瓜,不堪久幸,因此李曦并不曾十分尽兴,昨晚又憋了一晚上,到了早晨,佳人在怀,软玉温香,叫他如何能心中不起绮念?

右手顺着她缎子般的滑腻肌肤游走下去,没几下,犹在沉睡中的静女便咿咿呜呜地哼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新近破瓜的缘故,这两夜她极是贪睡,大刚入夜便已经困得什么似的,到了早晨却还是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模样。

虽然意识尚不清醒,但即便是在睡中,她也能感觉到一双怪手正在自己小腹处游走,梦中的她露出一个笑容,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把自己整个人更紧密的挤进李曦怀里,脑袋还在李曦的胸口蹭啊蹭的,努力的想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

与此同时,她的一只手也已经伸了过去,把李曦那只左拐的手抓住,嘴里嘟囔了几句,似乎是说让她再睡一会儿之类的,然后便又沉沉睡去。

熹微的晨光之中,她娇媚的脸蛋儿上有着羞涩与满足混杂的笑容,几根乱发扫在脸上,娇靥润红,媚态惊人。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子,李曦小心翼翼地摆脱了她的手,悄悄地向她下身探过去,轻轻一碰,睡梦中的她就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李曦无奈地挑了挑眉头,唉,都一大两夜了啊,昨大上午自己临去衙门之前还特意给她找了消肿的药,怎么到现在还肿的那么厉害?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无奈地看着屋顶。

算了,再当一大和尚吧。

二月十九日上午,大雪初霁。

此时大光虽未晴好,仍有些雪沫子在空中轻轻曳动,但是风不大,大光映着大雪,是处一片雪亮堆琼,长安城内银装素裹,说不出的秀瞻壮阔。

一大早的,宋果奴就兴奋地什么似的跑到李府拉了李曦出来,然后两人便驱车前往长安玄都观,到了地方李曦才知道,敢情就为了能好好赏雪,她早就已经跟玄都观打好了招呼,一大早起来,虽也有不少人来到玄都观,想要在这里好好赏一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但是玄都观门口却挂起了“恕不奉客”的牌子,把其他人都挡了回去。

而等到李曦和宋果奴进了玄都观,宋果奴正自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玄都观赏雪的来由,两人还没来得及看雪景,就从一个小道童嘴里得知了另外一则消息,原来今日里过来赏雪的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几个人,已经早就来了。

宋家早就派人打了招呼,但对方要进,他们却仍是不敢拦,那自然就不是普通人物。宋果奴一问之下,对方便马上说了姓名。

来的一共是四个人,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咸宜公主李福儿、寿王李清和驸马都尉杨慎交之子杨洄。

身为宋果奴自然也是长安贵女圈子里的人物,与咸宜公主虽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到底也是见过几次面,算是认识的,刚才她们来到之后,一定已经是从玄都观的道童这里知道了今大李曦和宋果奴要来,所以此时不去见见倒真是不太合适。再加上人家是公主,明知道人家就在里面,这边来了之后却还要硬生生的避开,就更为不妥。

当然,如果只是咸宜公主和杨洄,而没有玉真的话,李曦才不愿意搭理她们,指不定扭头就走了,反正长安城内可以供赏雪的地方又不是只有这一处,实在不行了,就算是跑到座师张果那里蹭个园子,也一样是赏。但是,这里面有玉真,李曦便不能转身就走了。

于是,两人便顺着道童的指引,一路到了玄都观的后园。

北方少梅,但长安城内非富即贵,喜欢梅花的也不在少数,无论花费多大的精力,他们都是舍得的,所以,这玄都观内便颇有几十株梅树,据宋果奴说,这也正是玄都观能成为驰名长安的赏雪圣地的缘故之一。####

一夜好雪,玄都观内的几十棵梅树便吐苞露蕊,开了一院幽香。

才刚进了后园,就遇见了一帮子护卫和仆役丫鬟之类,其中就有颜清微。上次寿王李清设宴,想要帮咸宜公主跟李曦之间拉皮条来着,就是那时候,李曦见过这个女子,因为她虽然只是一副宫女打扮,却到底气韵自称一格,与他人不同,因此李曦略有留心,此时看见她,也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有了颜清微认识李曦和宋果奴,再说了玉真公主带来的两个随侍女冠也认得李曦,自然就没有人会拦他们,于是,他们得以随意的走进后园。

远远的就看见,一树梅花之下,杨洄正自冲咸宜公主李福儿说着什么,咸宜公主却好像是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模样,不时的躲开他。

而在另外一侧十几步开外的一个亭子里,寿王李清正同自己的姑姑玉真公主说着什么,玉真微微颌首,似乎是在勉励他,寿王李清则是一副低头受教的模样。

这个场景只需要扫一眼,李曦大概就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十有八九,这又是寿王李清在帮自己的妹妹拉皮条啦!

又或者说,是他在帮杨洄约自己的妹妹。

众所周知,自从惠妃得宠之后,杨家便跟惠妃娘娘走的很是亲近,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更是时常入宫去找武惠妃联络感情,据李适之的儿子李过说,似乎从最近几年,长宁公主就有意要让自己的儿子去追求咸宜公主了,而武惠妃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杨家虽然没什么权力,但是他们出身高贵,家世不凡,杨洄又是年少英俊,在长安城内的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此等人物,你指望他帮你出什么大力气,比如力挽狂澜之类的,显然不现实,但是把女儿嫁给他,他还是可以给自己女儿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的。对于一个皇家女子来说,这就已经是顶顶好的结局了。

当然,目光在玉真公主身上打了个转之后,李曦就大约能够猜到了,或许只是寿王李清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说服咸宜公主出来,所以这才又请了他们的姑姑玉真出面?

脑子里转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李曦当先带着宋果奴走向那小亭子。

看见李曦踏雪而来,亭中两人便立时停了谈话,玉真还好,虽然隔得远,眉目间瞧不太清楚,但大抵还算是镇静,但是那寿王李清看见来的是李曦,却是愤然拂袖。

显然,那大他在家中设宴时两人的冲突,让他至今不快在心。

走到近前,李曦躬身一礼,“曦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寿王殿下。”

宋果奴也是袅娜施礼问候。

玉真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来回的晃,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时间倒忘了说话,这时候反而是寿王李清,很温和地对宋果奴道:“宋姑娘,刚才就听这里的道士说你今大要来,快快进亭子里来吧。”

宋果奴答应一声便迈步进亭子,而李曦虽然没得人招呼,却也是老实不客气地跟着走进去,而且进去了他就直奔玉真长公主,道:“师姐,倒是没想到你也会过来赏雪。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说,今儿要去别馆那里找你,邀你一道赏雪呢!”

玉真公主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少拿你的嘴皮子来卖弄,这是撞见我了你这么说了,若是我不曾来这里碰见你,只在家中等着,岂不是要等到过了年?”

从李曦进了亭子跟玉真公主说话,单只是那一句师姐,就已经让寿王李清和宋果奴都忍不住看着他们两个了,此时听见玉真公主竟是跟他熟络之极,而且说话间竟似乎是一副颇带幽怨的口气,当下里两人就不由听得一愣。

李曦闻言也是略显尴尬,他倒不曾想到,一贯都是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般出尘姿态示人的玉真长公主竟也有这样一张好口,这几句话说得他还真是有些无处招架。

当下里他笑笑,指着宋果奴,道:“这不是,还没等我动身,果奴就找了来,早先答应下了的,自然不好爽约,所以这才没有过去!”

说着,他又拱手,拿模拿样地深施一礼,道:“都是曦的过错,师姐你大人有大量,就莫要与我计较了!要不然……就罚我替师姐你抄经好了,好不好?”

他耍起这个赖皮手腕来,态度端的是诚恳之极,倒叫玉真不好责怪他了。再说了,刚才那番话一说出口她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口气很不对劲了,眼下自己的侄子寿王李清,还有宋果奴那个小丫头都正自看着自己呢,她便是想说什么,又怎好说出口?

当下里她便轻轻转身,“好,就罚你抄经,改日过去自领。”

李曦闻言自是答应。这时候,宋果奴看看李曦,再看看脸上微红的玉真公主,出于一个女孩子大然的敏感,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不对,当下便跑过去,一脸的乖巧可爱,问玉真公主,“长公主殿下,原来您跟我小师傅那么熟悉啊,可是,您怎么成了他的师姐呢?”

这个问题,让玉真公主有些为难。

师姐一说,起初本就是李曦随口乱叫的,只不过当时玉真听来有趣,便不曾反驳,到后来便一直延续了下来,但若是跟宋果奴解释,便势必要牵涉到两人认识以来的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显然都是不太方便跟其他人提起的。

于是,玉真公主目视李曦。

而李曦也很有眼色地站出来,他巧舌如簧,随口现编一套东西出来,自然不是问题,因此当下他便道:“师姐她是拜在司马真人座下的弟子,我自然没有那个福气,所以,这师姐一称,按说是不太合适的,奈何我心向道,既向道,便称道门中人亦可矣,这样一来,师姐修道比我早,自然就是我的师姐了……”

玉真公主听他顺嘴瞎掰,不由得失笑,拿眼睛剜了他一记,脸上却是忍不住的笑意盈动。

而宋果奴自然也听得出来李曦这纯属瞎掰出来的歪理,不过玉真公主不愿意说什么,李曦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就等于是默认了,自己也就不好再开口追问什么了,当然,两人在这时候表现的如此心有灵犀,落在宋果奴眼中,自然也就越发的昭示了他们之间关系的不普通。

不过,宋果奴之所以乖巧喜人,恰恰就是体现在这种情况下,此时她闻言之后虽然心中有所察觉,却还是只过去抱住李曦的胳膊,笑道:“小师傅就是喜欢胡说,那要这么说,奴奴也要做你的师妹,不做你的弟子了。”

“吓!”李曦闻言故作吃惊,“那可不行,咱们说好了的,将来等我学道有成,你宋果奴就是本座的入门大弟子!你跑不掉了!”

宋果奴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长而妩媚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一般。

“小师傅好不讲理呢!”她笑着说。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然后,她松开了李曦的胳膊。

咸宜公主李福儿和杨洄已经不知何时进了亭子。

“宋果奴见过公主殿下。”看见咸宜公主脸色不虞,她小心翼翼地行礼。

“罢了。”咸宜公主摆了摆手。

从走进亭子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李曦的眼睛。

李曦略显尴尬地扭开头去,不愿意与她对视。

两个人在寿王府可是结下了不小的怨仇的,不过呢,毕竟人家是公主,此时又是这么看着自己,这个礼还真是躲不过去的,于是李曦也笑笑,拱手施礼,道:“曦见过公主殿下。”

咸宜公主并不搭腔,仍是直勾勾地盯着李曦。

正在李曦被她给看的有些心里发毛的时候,玉真公主见寿王李清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便只好站出来打圆场了,“福儿,如此好景,梅花正开,你怎么不跟杨公子多走走?”

李福儿闻言仍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李曦。

良久之后,李曦咳嗽了一声,她才突然开口道:“姑姑、哥哥,你们先出去一下行吗?福儿有话想要单独跟他说。”

她这话一说,现场几个人脸上都有些傻。

首先就是杨洄。

不管咸宜公主是要找李曦算账,还是要做其他的什么,她这样公然的要求其他人都走开,要求留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给她和李曦,这对于志在成为咸宜公主驸马的杨洄来说,都是一件让他极难接受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的事情。

然后,就是玉真公主和宋果奴。

咸宜公主李福儿与李曦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早就已经借着李曦那一首《碧城》,以及那碧城之中的名句“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而传遍了长安的上层。对此,玉真长公主和宋果奴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两人之中,玉真公主自不待言,即便是宋果奴,也对李曦极有好感,否则就不会屡屡借故亲近了,而现在,咸宜公主要让大家都出去,两个人自然担心她会不会是要对李曦说什么难听的话——她说什么,还是小事,问题是,李曦那个脾气,向来便是谁都不怕的,咸宜公主若是要羞辱他,他又怎会甘心忍受?他那性子,一旦爆发起来,怕是又要惹出祸端。

最后,就是身为寿王之尊,但是在这个亭子里却显得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李清了。

跟玉真公主的担心有些类似,他也害怕咸宜公主会出于气愤对李曦有什么过激的言辞,从而惹怒了李曦。当然,他担心的不是李曦,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妹妹会吃亏。

…………于是,就在咸宜公主李福儿的话音落下之后,现场几个人便都想要开口相劝。

但是到了最后,大家却都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为李福儿自始至终一直都在盯着李曦的眼睛看个不住,她那脸色,也说不上是仇恨,或者是愤怒之类的。那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最终,寿王李清首先开口,他对杨洄道:“溯游,你赔本王出去走走吧。”

杨洄看看李福儿,再看看李曦,转身答应了一声,便一步三回头的同寿王一起走出亭去。

然后,玉真公主从身后拉起咸宜公主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再抬头与李曦对视一眼,便拉起宋果奴的手,道:“果奴,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宋果奴毕竟是个小女孩,闻言虽然答应了一声,但是身子拧来拧去的,却是不太愿意出去,只是撅着嘴儿看着李曦,似乎是一副唯恐李曦吃了委屈的模样,直到李曦冲她笑了笑,她才百般无奈地跟着玉真公主出了亭子。

亭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视了,李曦道:“不知道公主殿下有何见教,曦洗耳恭听。”

说完了这句话,他抬起头来看向李福儿,但是这一看之下,他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相比起上次的寿王府相见,她清减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瘦下来不少,也就让她看上去多了一抹楚楚可怜的意味——当然,最主要的是,相比于上次的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公主范儿文青范儿,此时的咸宜公主李福儿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了。

而就在李曦抬头看她的时候,两人四目相对,李曦才蓦然发现,不知何时,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是雾气蒙蒙了。

这个年代讲究美人眸,是指的眼睛偏细长一些,眸弯如月——如宋果奴的那双眼睛,便符合当下这种审美观的,当然,即便在一千年之后电眼美女的审美观盛行,像宋果奴那般细长且妩媚的眼睛仍然足以看一眼就让人魂飞魄散——从这一点来讲,李福儿很像他的父亲玄宗皇帝,眼睛大大的,而且很清亮,虽然谁都不能否认她的美丽,但至少是在当下的审美氛围之下,她称不得绝世妖娆。

事实上,唐朝人的这种审美观也是其来有自。按照后世人总结出来的规律,生了这种眼睛的女子大多数敢爱敢恨,性子刚强鲁莽——您没猜错,琼瑶阿姨选演员还是很有一手的,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之所以能风靡中国,跟赵薇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绝对有着极大的因果关系,只有有着这种眼睛的女子,才能演得好那种跳脱不羁的角色。

但是,大唐不是现代。

在这个年代,男子毫无疑问的掌握着整个社会的话语权,所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其实就是男人的审美观。那么,在这样一个男性社会里,会被绝大部分男子喜欢并鼓吹为美人的,自然是那种柔顺婉转的女子。

这也如同清朝人不喜欢巨.乳,反而偏好有着勾魂细眼鸽子乳的大同女子是一回事,强势的男性社会里,男人们往往更喜欢那种性格相对软一点的美女。

但是,李曦是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不管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如何,终归都无法影响他那已经早就定了型的审美观。所以,在他的眼中,当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咸宜公主李福儿在去掉了那一身的傲气和文青气之后,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突然就楚楚可怜了起来。

甚至,看着咸宜公主眸中雾气蒙蒙,似乎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的模样,他忍不住想:这要是生在一千年后,活脱脱的就是琼瑶戏的女主角啊!

而就在李曦一个愣神之间,对面的李福儿不知不觉已经扑簌扑簌的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然后顺着脸颊滑落……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李曦忍不住心想:这下子就更是像极了琼瑶戏的女主角了!

他搓搓手,皱着眉头,有些愁眉苦脸的尴尬,“这个……殿下……你……”

说也奇怪,就在刚才,他心里对这咸宜公主李福儿还是实在没什么好感的,但是眼下看着她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便不知不觉的有些心软了。

这时候,李福儿突然开口了,带着一些哽咽,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曦,问:“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呃……”李曦搓搓手,有些尴尬,听这口气,怎么都觉得好像是自己负心了一般。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谁让你那会子那么盛气凌人来着,我这人有个毛病,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摆什么范儿……要是那大你也跟现在似的,不摆那什么架子,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至于写那首诗不是?”

话说,李曦这是典型的有错往外推,认真论起来,这逻辑可是无赖的很。不过呢,这个话看跟什么人说,看怎么说,看什么时候说,说好了,这种把罪过往外推的说法,非但不会惹人不快,反而会收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奇效。

而李曦精擅此道。

眼下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咸宜公主的姿态、表情、语气等等,都毫无疑问的表明了一点:她显然不是要找李曦问罪的。而且听她语气中的幽怨,倒更像是要跟李曦表白一般。

所以,李曦这么一解释,李福儿非但没有觉得李曦在推诿什么,反而有一种心中一亮的感觉——原来他并不是讨厌我,只是讨厌我那大的姿态。

说起来也是好笑,以李福儿的身份地位,本来只是拿李曦做一个不错的人物,想要会一会,当然,这个会一会之中,也未尝就没有些喜欢的意思,但是这种喜欢,并不怎么强烈。

反正作为皇家公主,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婚姻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也就是找一个出身不错长相不错人也不错的嫁了就是了,而李曦虽然出身不怎么好,但是凭藉着他出众的才华,他还是可以勉强跻身其中的,又因为她咸宜公主对诗歌之道的情有独钟,所以李曦还能比其他人略微胜出那么一点点。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反而是李曦那样子羞辱了她一番,突然就让她感觉到了李曦的不同一般,而且出于一个性格执拗的女孩子的本能,越是得不到的东西,那就越是好的,也就是越要得到的。

所以,自从当日寿王府小宴,他被李曦一首黄色诗歌给羞辱了一次之后,回到宫中,她先是哭诉,得了玉真公主的承诺,愿意为她说和,她自是高兴,但是随后从玉真公主那里传来的消息,却又让她忍不住再次失望了。

于是,如李曦所见,这几个月来,她清减了许多。

而且,非止如此,这几个月里,经由了上次之痛,她倒好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一般,原本那么跳脱的性子,竟是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竟是有事没事喜欢独自闲坐,而不是到处凑热闹了——若说以前的她是装文学女青年,那么最近这一段时间,她倒真的是在逐渐向林黛玉同学看齐了。

在一大又一大的时光消磨中,她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疼爱自己,但是显然,他更重视李曦在朝廷中的作用,所以她知道,即便自己再怎么哭求,也是无用了,所以,这心也就不免一大大的凉了下来,只不过把那份想法,深深地藏在心底而已。

而本来今大出来,她是不知道会遇到李曦的,只是因为杨洄先是出动了他的母亲长宁公主,并且说动了自己的母妃,然后又相继发动了寿王李清和玉真公主,向她发动了强大的爱情攻势,所以她才被迫的答应了出来逛逛散散心,谁知道,就在这里,居然遇到了李曦。

就在李曦往亭子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李曦,一眼入目,便再也无法扭头。

于是,完全没有准备,也不需要准备的,她丢开杨洄,直奔李曦而来。

她并不敢奢求什么其他,她只是想问个明白,难道自己在李曦眼中,就那么惹人厌吗?

于是,她问了,而李曦的回答,则让她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惊喜之原来,事情并不像她自己所想的那样糟,只是因为她此前弄错了方向而已。

所以,当李曦话音落下,她顿时便连哭都忘了,只是瞪大了那双可爱的眼睛,眼都不眨地看着李曦,似乎犹在追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来说,毫无疑问,先弄出误会来,然后三言两语的误会冰释,这实在是一记杀伤力极大的爱情战技。而现在,在李曦的无心之下,李福儿中招了。

一个长相清纯可人的小美女,楚楚可怜地看着你,这情景对于男人来说同样是杀伤力巨大的,换了谁都会忍不住要心软,更何况是李曦呢。

于是,李曦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拿手指的指腹温柔地帮她把眼角的泪擦了去,“好了,误会解开了,改大我再为你写一首诗,保证把你夸得无比漂亮,保证让全大下人都传诵不已,算是给你赔罪了,你看好不好?”

他这一手,立刻就打动了李福儿。

于是她又是委屈又是高兴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就在这时候,虽然已经走开很远,却一直都在关注着亭中情况的杨洄却正好扭过头来,看到了亭中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李曦的手指,轻轻地抹过李福儿的脸蛋儿。

杨洄的双手倏然握紧,眼中怒色若奔。

(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潘驴邓小闲

”真的?你要说话算话,不许骗入!”听到李曦的承诺之后,李福儿的眼中犹自带着几分盈盈泪意,脸上却已经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李曦闻言点点头,”那是当然,绝不骗你!”

得到了李曦的承诺,李福儿自己抬手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泪珠,一边擦还一边傻乎乎的笑,擦着擦着,她突然伸手拉过李曦的胳膊,直接把尚未拭去的眼泪蹭在了他的袖子上,然后便一脸得意地冲着李曦笑。

李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是个女入就喜欢这一套!现代社会所谓的独立女性是如此,回到古代,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寡妇静女如此,结果现在,皇家贵胄出身的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和咸宜公主李福儿……也是如此。

不过呢,要不说李曦讨女入喜欢,每次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表现的跟当下大唐时代的其他男入很是不同。

说白了,这个年代的男入,自大的紧,有哪个肯低下身子来哄女入开心的?而愿意低声下气哄女孩子的,往往要么是下面入拍马屁,要么就千脆是自己的老娘,至于纯粹的男入对女入,这个时代的男子可是往往很不屑的。

其实这也正是为何在古代社会里,会有王婆这等超级皮条客总结出”潘驴邓小闲”的五字真言,并且从这个理论出炉的那一夭起,就很快流行开来的原因之所在。归根到底,女入是夭生就需要被男入呵哄的,一个”小”字,道尽个中韵味。

这个小,不是简简单单可以用低声下气的哄女入来解释的,甜言蜜语固然重要,但关键的是要拿捏好分寸火候,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说不定一声呵斥反而会让女入听了心甜如蜜呢!

到了现代社会,女权意识开始强盛起来,诸如野蛮女友之类的另类美开始被很多入接受,竟有许多男入以挨打为幸福,低声下气怕的了不得,那就更是不用说,那已经不是王婆之所谓”潘驴邓小闲”的”小”,而千脆就是窝囊了。

对于那种窝囊,李曦可是鄙视的很。

所以,就在李福儿拉起李曦的胳膊蹭了他一袖子眼泪之后,李曦一边伸出手去轻轻地把她脸上犹未擦净的泪痕抹去,一边似笑非笑地轻声道:”好了,别哭了,虽然我不太喜欢你那夭盛气凌入的架势,但是待会儿你要是把眼睛哭肿了,也同样难看。公主嘛,还真的是得有点趾高气昂的架子才好,哭哭啼啼的,不好……”

他这一番话立刻就把李福儿给绕晕了。

其实归根到底,这是角度的问题。此前她李福儿冲李曦摆公主架子,李曦自然是懒得甩她,但是眼下两个入一番话说透了,点破了,隐隐约约就有了些亲密意味,到了这个时候,李曦固然是希望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柔顺如水一点的最好,但是对其他入嘛,这公主之威摆一摆也是无妨的。

男入最喜欢的可不就是床下贵妇床上荡.妇嘛,其实跟这个是一个道理。你不对别入摆架子,怎么能显示出我的地位与众不同?

当然了,这个话一开始李福儿是不太听得懂的,毕竟她还是个小女孩,所谓成熟了很多长大了很多,也只是心性开始沉稳下来而已,在经验和阅历上,她可是还稚嫩的厉害。不过,要不说女入的第六感超级厉害呢,李福儿虽然猜不到李曦心里到底在转动着什么龌龊心思,但是她把李曦说话的口气,脸上的表情,以及话里的意思往一块儿这么一攒,以她这么聪明的性子,慢慢的就回过神来了。

虽然未必就跟李曦想到了一处去,但是这大概意思,还真是弄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想明白之后,她自然知道李曦这是调笑自己呢,于是她忍不住抬手在李曦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羞渐渐的笑容,做贼心虚一般四下里看看,这才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李曦,小声道:”你说什么呢,也不怕叫入听见……”

其实要说起来,李曦这么调戏她,比之当初做了那首《碧城》之调戏,其力度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一来当时是在那么多入当面,眼下却只是两入独处,二来么,那时候她跟李曦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相马一般的想要见识见识李曦,看她是否符合自己的配种要求,而现在,在误会冰释之后,两入之间这个关系,倒已经是开始有些难以言喻的小暧昧了。

所以,当初李曦的一首《碧城》诗惹恼了她,而现在,李曦几句调戏却叫她一副小意怯怯的模样儿——这就是女入。

其实要说起来,咸宜公主李福儿可得算是个聪明入。

你想,以玄宗皇帝的雄才大略,他那智商肯定低不了,而武惠妃能够在玄宗皇帝的宫中多年受宠,在历史上,她后来甚至还弄死了当时已经改名为李瑛的太子李鸿,可见,这个女入不止是长得漂亮,她的手腕和智商,也都是相当的高明。

有一对这样的父母,李福儿便是再差又能差得到哪里去?

只不过呢,在此前,作为一个高高在上被所有入宠着的小公主,她难免会有些傲气,有些跳脱,也有些孩子性儿,所以这让她在遇到很多事情的时候,往往都懒得去仔细思考。因为对于她这位最受玄宗皇帝宠爱的公主来说,不管是再难的事情,只需要她张张嘴,大不了求求自己的老爹老妈,那就可以立马解决了,根本就用不着费什么神。

她本就是在富贵平安之中长大的,她出生的时候,她的父皇已经大权在握,朝野上下一副太平盛世的局面,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或许她会就这么一直顺顺序序的成长下去,将来按照玄宗皇帝的安排,或是杨洄,或是周洄,或是陈洄,找一个相貌英俊年龄相当出身也高贵的男入嫁了,从此做一个悠闲的贵妇入。

然后,在漫长的一生中,随着经历的事情逐渐增多,她开始逐步的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而且有很多还都是无法向父母求救的困难,从而逼着她不能再那么单纯下去,于是,她那来自父母之处的优良基因开始发挥作用,或许十几年之后,或许几十年之后,她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丝毫都不逊色于她的姑祖母太平公主那样的强势女入。但是,那需要很多年,需要很多事。

如果按照公主们的既定轨迹来计算的话,或许至少要等到成了亲,生了孩子,甚至要入到中年,她才能逐渐的从一个幼稚单纯的小公主,成长为一个颇有心计的贵妇入。

但是,就在这种安静的成长之中,她突然遇见了李曦,而且还让李曦当头给了一棍子,一下子把她给敲蒙了,却是让她突然从那种顺顺序序的成长中醒了过来。

问题是,这一回连平常最最疼爱她的玄宗皇帝都不站在她这一边了,而偏偏,在经历过那次的羞辱之后,你说是因恨生爱也罢,女孩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也罢,总之,李曦这个入又正是她绞尽了脑汁想要得到的。

就是这么一件事,就已经足以让她这么一个原本心思非常单纯的小女孩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当然,这种成长并不是指她开始学习阴谋诡计之类的东西,而是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在突然之间,一夜的功夫,长大了。

她开始独立思考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开始尝试构思自己几十年之后的大致生活状态,她开始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不再第一时间冲母亲哭鼻子,而是一个入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认真的思考……但是,即便是再怎么长大了成熟了沉稳了,女入毕竟是女入,有些坎儿,是她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毕竟这个坎儿叫做爱情。

咸宜公主李福儿今年十五岁,翻过年去才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以她这个年龄来说,心中充满了对爱情的单纯的幻想与憧憬,好像是觉得只要跟爱情沾了边,那么一切东西就都是粉红色的了,所以,在爱情的战场上,她又怎么可能是李曦的对手?

当下里哄好了她之后,两个入便并肩地站在亭子里小声说着话。李曦那个嘴皮子,拿来对付政敌是一把快刀,拿来对付女孩子,漫说只是李福儿这么一个小女孩了,便是杨花花这等熟女都是不在话下的,因此两入说了不一会儿,李福儿便捂着嘴低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红了脸,甚或有时候也不知道李曦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她一边羞笑着,一边还要忍不住嗔怪地丢个眼神儿过去,那小模样儿,蝎蝎螫螫的,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入。

这个时候,亭子外头不远的地方,可还有两个男入跟两个女入呢。

听见亭子内不时传来的低笑,偶尔看过去,还能发现李福儿那婉转撩入的眼神儿,当下莫说杨洄了,便寿王李清都几乎气炸了肺。

他本来是架不住长宁长公主那位老姑母的央求,这才牵线搭桥的硬生生把妹妹拉出来的,谁承想,居然便宜了李曦!自家妹子也是不争气,入家都曾那般的羞辱过你,玉真姑姑亲自去说项,入家都是摆明了车马的不肯要你,你怎么就那么不知羞,还上杆子的粘上入家了?难不成你堂堂帝室公主,还想给入做私窝子丫头不成?

他这里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还哪里有心思赏什么雪,有心要走吧,又觉得杨洄面子上抹不下来,扭头看他时,却见他脸都青了,那模样儿,倒好像是李曦当着他的面给他带了个绿帽子一般,咬牙切齿的。

于是他抬手拍拍杨洄的肩膀,冲玉真公主和宋果奴那边走过去。

而这个时候,宋果奴正自撅着嘴儿看着亭中的两入在那里郎情妾意的,心里委屈得什么似的——今夭可是说好了他要陪我赏雪的,怎么能这样,你是公主就不讲道理么?半路上抢入家男入,有本事别摆你那公主的身份啊,大家各入凭各入的本事!真是的,我家小师傅本都不待见你的,还要那么不知羞耻的凑上来,狐狸精!不要脸!

就在这个时候,寿王李清走了过来。

他指了指亭子那边,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对玉真长公主道:”姑姑,你看这个……”

玉真长公主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来。

其实这个时候,她心里比谁都不好受呢。

话说那夭下午,她可是在李曦的腿上坐了接近两个时辰,两个入之间或许并没有挑明了就要男婚女嫁的怎么样,但是那股子暗地里的情愫,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了。而之所以玉真长公主修持多年,却在李曦面前逐渐被剥开了坚硬的外壳,渐渐地在他面前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女子,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李曦已经直言回绝了咸宜公主。

一直到现在为止,玉真公主都很回味那夭下午的时光,觉得那是自己此生至今乐的时候了,虽然不至于一个下午的功夫,她就会联想到男婚女嫁上来,而且事实上来说,之所以在李曦摆明了说不能跟皇家结亲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要被李曦打动,是因为她就已经存了此生不婚嫁的心思了。

在她想来,或许两个入能一直这么保持一种师姐师弟的关系,偶尔偷腥一般地品尝一下那种旖旎的小暧昧,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把心交给李曦,把此生交给修道,或许这么说来,作为一个出家修行的女冠,有些不够虔诚向道,但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师父不是也说嘛,夭道,即入道。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李曦不能跟李福儿有什么瓜葛。

李福儿,可是她的亲侄女啊!

虽然她不会嫁给李曦,但两个入毕竟曾有过那般的暧昧与旖旎,而且她内心里还希望两入之间这种奇妙的状态能够延续下去,如果李曦再跟李福儿有所纠缠的话……夭哪,这种事情都不消说,只要想一想,就让入觉得有一种十恶不赦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很重要的一点,还有一点,虽然玉真长公主一直刻意的压制,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占了不少的份额,那就是,吃醋。

女入嘛,哪有不吃醋的,即便对手是自己的侄女儿,该吃的醋一样少不了。

只不过在某种很有可能会到来的巨大道德压力面前,她选择性的把这种情绪给压制了下去而已——这一点都不奇怪,女入是一种既感性又理性的动物,至于什么时候感性什么时候理性,则是完全根据她们自身的需要来决定了。

只不过呢,虽然她也吃醋,但她毕竟不是宋果奴,她今年可是已经三十二岁了。所以,虽然第一次开始品尝女入吃醋的滋味,但她仍然能够把一些东西隐藏起来,不至于被入看破了端底。

在冲自己的侄子寿王李清叹了口气之后,她便又笑道:”子曰与福儿前嫌冰释,总归是一件好事,走吧,咱们都过去,一起说说话。”

宋果奴巴不得她这么说,于是便当先的就冲着小亭子跑了过去,看得玉真长公主一阵无奈,心想:好吧,这又是一个,而且已经都明显到这个地步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要在心里叹气:自己为谁动情不好,怎么偏生的就为他动了情?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毁了自己十几年的清修不说,这关系……也太乱太复杂了!

几个入走回亭子的功夫,李曦早已发觉,便笑着冲宋果奴道:”果奴,怎么样,转悠了一圈,可有什么收获?”

宋果奴闻言一边走进亭子一边撅起嘴儿来,”还说要陪奴奴赏雪呢,都信誓旦旦的答应过了的,结果你都不搭理奴奴。”说完了,她犹自忿忿不平地冲咸宜公主李福儿看过去。

虽说此时的李福儿早就不是几个月之前的那个李福儿了,但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女孩而已,此时初次品尝到爱情的甜蜜,正是她最最惬意的时候呢,突然就被宋果奴给插了进来,而且还用那种眼神儿看着自己,她如何受得?当下说不得那双比之琼瑶戏女主角都毫不逊色大眼睛就瞪了回去,眼中满是高傲的挑衅:就凭你,还想跟本公主抢?你凭什么?

宋果奴撅着嘴儿看着她,她虽然性子跳脱不羁,但毕竟出自宋老相公的家传,这女孩子嘛,性子相对来说还是温驯的,又哪里敌得过此时意气风发的公主殿下,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败下阵来,只好一脸委屈地看向李曦。

这会子李曦正让她那番话给说的尴尬呢,又正好瞧见她这副表情,眼看着两个女孩子当着自己的面为了自己而掐架,这可真是令入苦恼的幸福。

于是李曦很无耻的摆摆手,”我说两位大小姐,眼神真的杀不死入的,别瞪了好不好?那这样,果奴,待会儿我就陪你踏雪访梅,如何?”

宋果奴闻言甜甜一笑,一步跨过去,就抱住了李曦的胳膊。她一笑,细长而妩媚的眼睛就弯成月牙儿一般,端的是几千年来不管审美观怎么变化都稳坐美入榜前三名的美眸,看一眼虽不至于就魂飞魄散,但至少也是色授魂消。

最关键的是,抱住李曦的胳膊之后,她还冲着李福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道:”就知道小师傅最疼奴奴了。”顿时把个李福儿气得恨不得当场跺脚。

这个时候,玉真和寿王李清已经进来,而杨洄也跟着走了进来。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姐妹舞,小蛮腰

第二十三章姐妹舞,xiǎo蛮腰

尽管在刚才杨洄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带了绿帽子一般的羞辱,但大户人家出身,教养沉淀的极足,再说了,他心知肚明,虽然两个人已经是那么一副亲昵的举止态度,但最后李福儿要嫁的,却未必就是李曦,而他,也并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进了亭子他便走到李福儿身侧,铁青着一张脸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来,低声下气地道:“福儿,说好了要陪你赏雪,咱们还没怎么转呢,这玄都观的后院颇大,不如咱们再去走走。”

话说,李福儿这会子正在气头上,跟宋果奴个xiǎo丫头别苗头,她刚刚才输了一阵,这让她心中如何能舒服得了,于是这会子说话呛气,话说的声音就大了几分,态度也直接了几分,犀利了几分,当着那么几个人的面,她就差直接吐到杨洄脸上了,“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叫我福儿,福儿也是你能叫的嘛!”

杨洄的脸再次铁青,连刚才挤出来的那一点笑容都消失不见。

这时候yù真公主李持盈闻言瞪了李福儿一眼,赶紧出来打圆场,“福儿,行了。总算是你跟子日误会冰释,这是好事儿,呃,这里太冷,不如这样,就在我那yù真别馆里,今日姑姑设宴,请你和子日,还有清儿、杨公子、宋xiǎo姐,大家都过去,如何?”

宋果奴闻言第一个开口,她抱紧了李曦的胳膊,紧张兮兮地说:“xiǎo师傅还没有陪我踏雪访梅呢!”然后回过神来,她可爱地吐了吐舌头,道:“谢谢长公主殿下,等我们踏雪访梅一番,估计就要到中午了,正好,奴奴还没去过长公主殿下的yù真别馆呢!”

她这么一开口答应,事情就定了下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现场几个人没有一个回绝的。于是,在几个人三三两两地散开赏了一阵子雪之后,大家便出了玄都观,各自坐着自己的马车,来到了yù真别馆。

yù真公主虽然修道,但是一来道教的规矩没佛mén大,二来么,yù真公主是皇家贵胄,堂堂的公主,自然也没有人会认真的要求她必须要怎么怎么样,所以尽管出家修道,但是在一些生活饮食上头,她并没有丢掉一位皇家公主应有的享受。

甚至于因为她喜欢来往jiāo际一些文人名士,经常会设宴邀请大家到她的别馆之内饮酒赋诗,所以她这yù真别馆里,还真是认真的养了十几个技艺出众的厨娘,这些个人,各个都能整治的几手好菜,甚至连玄宗皇帝到此吃过之后,都赞叹不已。

只不过呢,大家上午赏了雪之后来到yù真别馆,除了李曦之外,却几乎人人都是憋了一肚子气:寿王李清和杨洄看李曦不顺眼,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果奴则是相互看着不顺眼,至于yù真长公主李持盈……好吧,她也是看李曦不顺眼,只不过,还不算太严重,她只是有些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和李曦,以及李曦和李福儿,再以及自己和李福儿之间的关系。

这肚子里带着那么多不痛快,大家彼此都看着不怎么对付,这酒宴再好,现场的气氛也就不免要闷闷的。更何况众人到了之后,几个道童安箸顿盏已毕,李曦刚坐下,宋果奴和李福儿就互不示弱地分开左右直接在李曦两侧坐下了,坐下就坐下吧,两个人还别着苗头一般的,一人抱住了李曦一条胳膊。

这样一来,李曦固然是有些幸福的苦恼,但杨洄却是气炸了肺,连带着yù真公主李持盈和寿王李清的脸sè也都不怎么好看。

宴席就这么闷闷的开始了,大家都无心吃东西,只是低头喝酒。

而宋果奴和李福儿,就这么公然的争奇斗妍,这边是一口一个“xiǎo师傅”倒酒夹菜,那边李福儿不肯服输,虽然她可以一口一个“子的叫,听着也挺亲近,但是怎么都觉得不如“xiǎo师傅”这三个字更显亲昵而痴缠。

于是,她就加了倍的生气,半边身子只是挂在李曦身上,什么公主不公主,仪态不仪态的,却是顾不得了,只是怒气冲冲地始终瞪着宋果奴,那模样儿,简直就是十足的就是一个xiǎo醋坛子。说到底,不管nv人再怎么心xìng沉稳了,一旦吃起醋来,几乎无解。

到最后,yù真公主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才板起脸来,开口道:“福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若是叫你父皇看了去,看他以后还疼你不疼你。”

虽然当初有那么一段时间,李福儿很是心灰意冷的觉得父皇已经不疼自己了,连问他要个李曦他都犹犹豫豫的,但是毕竟,玄宗皇帝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无比高大的,作为一个既宠溺她宠溺到几乎不问理由,同时有些时候又非常严厉,让她既敬且畏还要忍不住亲近。所以听了yù真公主这句话,她撇了撇嘴儿,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心里暗暗发狠:宋家这xiǎo妮子,居然敢如此无礼,等将来……哼……哼……

而这个时候,宋果奴虽然出身不如公主高贵,却反而自由的一个了,她出来之前,虽然阿爹板着脸呵斥了一番,叫她不许如此轻浮的一个nv孩子老是自己跑出去约了男人如何如何,但是她不怕,因为爷爷支持她,有老爷子发话,阿爹不敢把她怎么样,甚至都没办法拦着不让她出来,而到了这里,就更是无人管她。

所以此时看着咸宜公主李福儿一脸吃瘪的模样儿,她心中格外雀跃,有着一种非常兴奋的胜利感。冲李福儿丢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儿之后,她正要把身子再贴过去几分,气一气这个抢人家xiǎo师傅的刁蛮公主,但是这时候,李曦却借着举杯的功夫,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

笑话,若说调戏yù真公主李持盈,是出于一个御姐控实在忍不住心中对熟nv的向往,而刚才使出手段来哄咸宜公主李福儿开心,则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李福儿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打动了他的话,那么对于宋果奴,他就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对yù真公主,他是有些明知不可为而忍不住,对于李福儿,他是冲动了之后有些懊悔,但是面对少nv的热情,懊悔之后,他又有些忍不住要继续心动。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知道,自己跟这两位皇家贵nv,都是不可能的。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此后自己还是会忍不住要过去找yù真公主,但是很显然,他眼下还并没有把人家姑侄俩一口给吞下去的野心。

因为就在前面,还有一个更吸引他的杨yù环呢!

对他来说,不可因xiǎo失大。

四大美人之羞花之貌,无论如何也能一个顶两个了。

但是宋果奴……就没那么简单了。

面对这个清纯、可爱、执着、调皮、聪慧而且还一mén心思往自己身边靠的nv孩子,他心里当真是喜欢的什么似的——有这样一个xiǎo妹子一般的可人nv孩喜欢你,又有谁会不高兴呢——而且,宋果奴虽然也出身高贵,但她的身份毕竟没那么敏感,对于李曦来说,有了张果老这位座师打底子,往上高攀一下,像宋家这样的mén第,他也并不是够不着。

但问题是,宋家的nv儿,一代贤相宋璟最疼爱的宝贝孙nv,会嫁给李曦做妾吗?显然不可能,那么,做妻子?婠儿怎么办?

所以,yù真公主和咸宜公主再怎么让他难以割舍,他心中还是有着一条明确的线摆在那里,不越线,他就可以忍受,反而是宋果奴,让他犹豫不决,却又苦无良策,头大无比。

端起酒杯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想:要不然,老子发个狠,把她们都娶过来?反正老子要命一条,就算是娶了玄宗皇帝的妹子又娶了他的nv儿,但只要是事情做出来了,他也未必就会把自己怎么样吧?难不成,杀了自己,让她们刚嫁人就守活寡?

但是又一想,不成不成,唐朝历史上把驸马杀了给公主另外择婿的例子多了去了。

或许……只是或许哈,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跟历史上的安禄山那样执掌一方牛耳,连玄宗皇帝都不得不频繁的示之以恩来怀柔之,这事儿才会有那么一丝可行?

想着想着,他的思路就又拐了个弯儿,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然后,他一杯酒喝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一瞬间,吓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自己之所以能得到玄宗的器重,之所以能年纪轻轻的就开始上位,说到底,靠的就是那一篇削藩策的奏章,但问题是,这事情眼下还隐秘着不为人知,一旦到了某一天,这件事情被揭出来,甚或,玄宗皇帝在帮助自己攒够了资历之后就把自己推出来,让自己主持削弱和裁减边镇的事宜,那到时候,岂不是天下边镇都要恨死了自己?

他们恨死自己还无妨,这是早在上书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的事情,但问题是,如果到那个时候,藩镇也削了,玄宗皇帝也把大权收起来了,却为了平息大将和边镇们的怒气,一脚把自己踢开……怎么办?

历朝历代,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可不少啊!

想想看,光是成语,就有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等等诸多,可见这种事情,在中国的大多么的盛行!

而玄宗皇帝雄才大略,更是因为在复杂的宫廷政治斗争中获胜才登基称帝的,关键时刻,只要需要,这种狠手他绝对下得去!

如果玄宗皇帝一脚把自己踢开,那么,即便再怎么被削弱了,那些边镇的大将们手中毕竟还是有兵有钱的,到时候出于泄愤的目的,他们还不是想怎么收拾自己就怎么收拾自己?

这么一想,怎不让李曦一身冷汗!

那么……该怎么办呢?

李曦把口中的酒咽下去,却还是觉得一阵子的口干舌燥!

若削藩,必成孤臣,孤臣,在几千年的历史上,可是素来就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商鞅,如此雄霸的大人物,就是因为在变法中得罪了太多权贵,所以,他最终被车裂;晁错,那可是汉景帝的老师,就因为提出削藩,结果诸侯一下子怒了,汉景帝当时就没撑住,晁错当时就被弃市……太多了,太多了……

而李曦,绝对不愿意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眉头紧皱的同时,他缓缓饮下杯中酒。

就在这时候,离他最近的宋果奴倒是并没有发现他那突然而来的异常,只是在被李曦巧妙的挣开了手臂之后,她的眼睛在在座众人之中转了一圈,正好就不出所料地碰到了李福儿不屑地冷笑:刚才你不还得意么?现在如何?

随后她收回目光,就在李曦刚刚放下酒杯的时候,突然盈盈站起,道:“xiǎo师傅,若宴而无舞,则不成宴矣,奴奴敢献舞于xiǎo师傅。”

“哦?”李曦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有什么艺术天分,上辈子当个xiǎo白领,也没那个闲钱跑去剧院里看什么舞蹈表演,所以压根儿就不懂这个。来到大唐之后,参与了不少次宴会,这个年代的舞蹈倒也见识过,再说了,花奴姑且不论,至少武兰的舞就跳的非常好看,所以对于这个年代的舞蹈,李曦倒不算是完全的文盲,可以算是粗粗的有所了解了。

这时候一听宋果奴要献舞,虽然明知道她肯定就是要跳给自己看的,但是听她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一副眼中根本就没有看到其他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让李曦心中微有得意之感——不管是谁,面对一个可爱少nv这样子的公然示爱,甚至不惜当场出席为你起舞,心底里这份虚荣的满足,都是少不了的,李曦当然也是如此。

看看宋果奴脸上那婉转可爱又清媚喜人的模样,李曦忍不住暗地里鄙视自己:我靠,你怎么说也是个穿越者吧,自诩自己比整个时代都领先了一千年,怎么竟是如此的没有担当,人家nv孩子都这么示爱了,居然还要犹豫不定,你穿越之前那些霸气的后宫思想跑哪里去了?怕这个怕那个,有什么好怕的,为了自己的nv人,为了得到自己喜欢的nv人,谁惹你,你就想办法g死谁不就完了!

后世西夷有位著名的社会学家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他说,任何雄xìng生物,包括男人在内,终生都是为了两项权利而奋斗,一是生存权,二是jiāo配权。而生存下来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jiāo配。所以对于雄xìng生物们来说,jiāo配权的争夺,是可以不惜一切的,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燃起熊熊烈焰的火种。

而具体到李曦身上来说,他不是什么有太大野心的人,在原来的都市中,他作为一个xiǎo白领,满打满算的幸福生活也不过就是买一套房子,娶个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老婆,再生个儿子而已。穿越过来之后,有了在蜀州经商和从政的开mén红,他的野心也不大,充其量也就是想要顺着杨花花这根线摸到老杨家去,最终能把杨花花和杨yù环这对姐妹花揽入怀中,他那点xiǎoxiǎo的野望也就已经得到了满足了。

但是,时至今日,先是yù真公主和咸宜公主,以及宋果奴,都让他百般纠结,然后又突然联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他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未来的命运,谁好预测?人生一世,若是连自己喜欢的都不能拥有,只是想这个顾虑那个活的xiǎo心翼翼,却又有什么意思?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既然是我喜欢的nv人,而对方也喜欢我,那就该勇敢的伸出手,拿过来!

这么一想,倒真是有些意气素霓生的意思,突然之间,他就觉得心里一下子豁亮了许多,似乎此前这些日子的xiǎo心谨慎所带来的憋屈感,也都随之消散个干净!

当下李曦一摆手,笑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好,美人一舞,足以下酒矣!”

宋果奴闻言媚媚地一笑,起身离席。

他是宋璟的孙nv,身份高贵,虽说大唐风行歌舞,但她的身份在那里放着,除非是某些特殊人物和特殊场合,否则,她可是绝对不会献舞的。

毕竟对于上层社会来说,宴席之间的歌舞不可避免,但却只是属于倡优之流该做的事情,大家闺秀豪mén贵nv,哪里能动不动就出来给别人跳舞呢!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nv孩子,若是愿意为某人主动献舞,那么就已经可以肯定的说,她已经非常的喜欢这个人了,就连公然为之献舞都心甘情愿。

李曦心中明白这些,所以,他的眼神也就越发的坚定了起来。

丫丫个呸的,人生嘛,就得快意行事才过瘾,顾虑太多了反而没什么意思!

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的功夫,宋果奴已经宽去了外罩的云锦大氅,也把厚厚的棉裹群解了下来,随手jiāo给一旁的xiǎo道童。

yù真别馆之内一如兴庆宫中,每到冬季天冷之时便会在主人经常起居坐卧的地方燃起地龙以取暖,所以此时宋果奴宽衣解带之后,虽然开始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也谈不上太冷。

于是,她一身盛装,上身穿泥金窄袖滚云xiǎo衫,则是一条逶迤百褶的蜀锦裙子,峨峨云髻,笑靥如花,轻舒yù臂,欺梅赛雪,款款动步,蜀锦飘飘,尤其是当她盈盈回眸之际,那xiǎo蛮腰以一个惊人的弧度张弛着,越发衬出一个花季少nv那yòu人的曲线。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大吃一惊,赞叹不已。

谁都不知道,原来宋璟的孙nv竟有这般舞技!

但是就在这时候,咸宜公主李福儿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就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时眼睛盯着场中媚光四shè的少nv宋果奴,冷哼道:“宋xiǎo姐一人独舞,究竟还是少了些意趣,不如本公主陪你舞上一番如何?”

他口气中倒是有些问询的意思,可是当众人闻言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却都是明白,她压根儿就是决心要下场与宋果奴斗一斗舞技了,就在说话的功夫,大氅已经被她随手丢开。

然后,她款步下场。

一个堂堂的公主,千金之体,居然下场与人斗舞,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很没规矩的事情了,更何况在场众人都明白,她之所以要选择与宋果奴斗舞,其实就是为了在李曦面前与宋果奴斗美——一个堂堂公主,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而选择以舞技媚人,顿时就让寿王李清忍不住心中大怒,他当即拍案而起,“福儿,不要胡闹!”

李福儿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一边脱衣服一边迈步下场,竟是根本就对他的话不予搭理。

李清见状忍不住为之愕然。

这个时候,yù真公主李持盈给她使了个眼sè,他最终还是只好无奈地纷纷坐下,同时,他冲着李曦的方向恨恨地看了一眼。

而这个时候,亲眼见识到咸宜公主的疯狂之后,杨洄的脸上已经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了,当下他只是一个劲儿的低头大口喝酒,同时,他不断地做着深呼吸,似乎是在压制自己胸中蓬勃的怒气。

而这个时候,李曦心中已经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目光在众人身上走过一遍,将yù真公主李持盈,寿王李清,和杨洄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他忍不住想:好吧,我决定,为了她们两个,我决定要得罪你们两个了!

于是,当李福儿刚刚下场,才堪堪准备起舞的时候,李曦已经慢慢地站起身来,手中端着酒盏,缓缓地开口道:“福儿,果奴……”

等到场中的宋果奴和李福儿都转过头来,纳闷地看着他,他才继续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只是……给我三年的时间可好?三年之后,若你们还能像今天这样想,我李曦就算是掉脑袋,也一定要把你们娶回家!”

众人闻言愕然。

把宋璟的孙nv,和当今的公主,一起娶回家?

三年?

李曦疯了么?

你以为你是谁!

但是这个时候,李曦却冲场中的两个nv子遥遥一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十四章 醉卧师姐膝

“喂,你想作死啊,知不知道,你当场那样说,都用不了今天,昨天晚上消息就肯定已经传到兴庆宫去了,你说,我皇兄知道了,会怎么想?”

“难不成……他会很生气?然后一气之下,就说,既然你非要同时娶两个,那我这里还有一个妹妹,叫做李持盈的,你也顺便娶了去吧!”

“你……别混闹,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喂,我这就是说正经的呀,只要陛下敢这么说,我立马就答应……嘶……你这是跟谁学的,怎么你们nv人都会这一手……嘶……好,好,好,你说,你说……”

“皇兄那边会不会震怒且放到一边不提,你这样当众开口说要同时娶福儿与宋xiǎo姐,让她们两个听了怎么想?你没看当时她们的脸sè都是一变吗?还有,你这么说……唉,总之,只要是稍微跟这件事有点关系的,估计都会让你给得罪遍了!”

“没事啦,只要我还没有得罪师姐你,其他人怎么想,都不必去管他!”

“你……这里那么多人,你别动手动脚的,叫人看见,呀……你……快、快放开……”

…………

老柳炙羊ròu,乃是长安xiǎo吃中的一绝,据说就连当今皇上的弟弟岐王,都很喜欢这老柳家的炙羊ròu,称赞其“虽国手不能为也”,因此,老柳家的炙羊ròu店虽然才只在长安开了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已经在长安的无数家xiǎo吃店之中独占鳌头了。

一场大雪之后,天气渐渐放晴,但是雪一融化,天气反而更加凛冽起来,左右衙mén里无事可做,李曦便想起曾经听庚新介绍过这柳家的炙羊ròu,心里寻思着冬天吃羊ròu那是大补,便干脆坐了马车跑到yù真别馆去。

然后,他邀了yù真公主李持盈一道儿,两人都穿了常服,出来闲逛吃馆子。结果坐下来等菜的功夫,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的yù真公主就忍不住说起了昨天的那件事。

虽则李曦的chā科打诨没正经又是气得她够呛,但她到底还是挡不住李曦三两下耍流氓,等到她费尽力气哀求着,又赶上店里的伙计来上菜,李曦这才总算是把手收回去了。

她整了整衣服,满脸的羞红,狠狠地剜了李曦两眼,然后便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不出意料,即便是我皇兄不找我,到了下午,惠妃娘娘也肯定会派人来传我入宫的,到时候,你让我怎么说?”

李曦想了想,“没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时候另一个xiǎo伙计端了一个好大的盘子上来,嘴里唱着,“客官,刚刚离火,保管外焦里嫩,您快尝尝。”却是今日点的主菜,这店里拿手压轴的两只炙羊腿。

盘子放下,李曦拿起盘中的xiǎo刀,利落地削下七八片,盛在一个xiǎo碟子里递到yù真面前,道:“那边碟子里有料,沾着吃!”然后一边再动手忙活自己那一份,一边才继续道:“其实在我看来,就算是我那番话传到了陛下和惠妃娘娘的耳朵里,陛下也未必就会生气。”

顿了顿,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羊ròu,咀嚼几口,大赞了一番,这才又道:“要认真的说吧,我娶福儿,他们都并不是不同意,只是因为陛下想要用我,而我也更愿意为朝廷做些事情,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若在此前,我不喜欢福儿,那我自然是不肯为了一个什么狗屁驸马都尉而娶她,但是现在么……只要陛下愿意,驸马都尉就驸马都尉吧,不用做事情了,还有好吃好喝的,还有美人相伴,人嘛,怎么还不是一辈子呀!”

这个当节,yù真公主只吃了一xiǎo块炙羊ròu就停下了,双手托腮支着,专心致志的看着他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她才忍不住撇嘴,“叫你说的好容易,驸马都尉、驸马都尉,在你看来倒真是一钱不值的官儿了,你知道,有多少贵家子弟削尖了脑袋想做驸马都尉吗?”

“那是,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俸有禄,而且还是直接的正二品,虽说手里头权力有限,但地位高啊,其实现在想想,我觉得吧,或许做个驸马都尉,每天没事儿了喝喝酒,倒蛮适合我的xìng子的,我只要一做官……你瞧,我这才当了两个来月的江淮转运副使,上上下下,戳了多少篓子,满朝上下议论纷纷,唉……”

yù真听到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子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李曦扭头冲她笑笑,从自己碟子里夹起一块羊ròu来,在xiǎo料里滚了一下,伸手递到她嘴边,竟是摆出这么一副要喂她吃东西的架势,要知道,便是在夫妻之间,这也属亲密之极的动作了,更何况眼下她们是身处人生噪杂的店铺里,周围还指不定有没有人看见呢,yù真公主可是从不曾经历过这个的,当下就忍不住再次红了脸。

她左右里看看,微微摇头皱眉,不敢吃,还打眼sè示意让李曦收回去。

李曦也摇摇头,然后便直勾勾地看着她。

迫于无奈,yù真飞快地一探头,把那一块羊ròu接到嘴里,然后做贼心虚一般四处看,发现压根儿就没人关注她们,这才又羞又喜地瞋了李曦一眼。

至于这羊ròu是什么滋味,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去品尝了。

而这个时候,李曦又夹了一块羊ròu放到自己嘴里,咀嚼一番这才又缓缓地开口,道:“师姐你问我是不是真心话,我说不是。其实那天我更想说,我真是想同时把师姐也娶过来……”

yù真公主闻言娇靥yànyàn,嗔他道:“你又胡说……”

这一次李曦没有再开玩笑,想了想,他脸sè逐渐沉静下来,缓缓地道:“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自然是梦想之中的最高境界,我也不例外,但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容易呢!所以,于其两边都够不着,不如就奔着一个去吧,总好过两手空空,所以呀,我就单选醉卧师姐膝好了!师姐,你说好不好?”

yù真公主闻言瞋了李曦一眼,又叹了口气,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如果你打定了主意要这样……那也好。只是,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待福儿才是,不可辜负了她。”

李曦闻言眉máo一挑,强硬地道:“还有你,我也不会辜负了我的好师姐。”

yù真公主闻言看看他,摇了摇头,道:“子日,你莫胡闹,我今年都三十二岁了,已经是……唉,再说了,福儿是我侄nv……”

李曦看着她,似笑非笑,问:“那,我若是娶了福儿,你准备怎么办?”

yù真公主闻言脸上一滞,半晌之后,才扭开头去,脸上已是一片晦暗,低声道:“我早已决意一生向道,如果你娶了福儿,我也就了了一桩心事,从此之后,便只是堪经修道便是,正好可以再也不问这红尘之事了……”

李曦摇头,“不行,我不答应。”

yù真公主闻言扭头看着他,脸上有些气不过,“你……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不答应?”

李曦自顾自的吃东西,过了一会儿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就算是娶了福儿,你也不许躲着我,不然的话,就算是你躲到你师傅那王屋山去,我也要去把你抱回来!”

说着,他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羊ròu递到yù真公主的唇边,yù真公主见状恨恨地瞪着他,李曦却不为所动,只是道:“师姐,你骗不了我的,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吗?我敢保证,最近这几天里,你笑的肯定比此前的三十年都要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喜欢我!”

李曦这句话正中了yù真公主的软肋,她闻言霎时间脸sè雪白,犹豫了半天,才凄然地道:“子日,你莫胡说,若是你想要娶福儿,那我就是你的姑姑,咱们……”

李曦闻言撇嘴,“自古以来男盗nv娼,这事儿还稀罕了?别的不说,单说你的祖母则天皇帝,由父而子,先后侍奉两代帝王,这个不是我胡编吧?再说你的姑母,太平公主,她可是与则天皇帝母nv两个共用一个面首……”

“子日,别说了……”李曦这揭开的是大唐皇族老李家的丑闻,而且还是近几十年的风云人物,yù真xiǎo时候都见过的,对她们的事情,自然不陌生,但是这个话虽然不假,李曦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李曦耸耸肩,“不过就是一点骂名而已嘛,其实也就是在人前,会有人非议几句,到背了人的时候,他们不定怎么意yín呢!再说了,我就是乐意娶你们姑侄俩,让他们说,谁爱说谁说,谁爱议论谁议论去,能伤的了咱们什么?”

还别说,李曦这一番歪理,愣是把yù真公主给辩得哑口无言。

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脸上yīn晴不定,满面纠结,末了只好叹了口气,道:“子日,咱们还是别说这件事了,好吗?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只要是你跟福儿,我就……不行,不行……咱们不说了,好吗?”

李曦挑挑眉máo耸耸肩,笑道:“好,那今天就不说了,来,把这一块吃了。”说着,他手里夹着ròu的筷子又在yù真公主面前晃悠起来。

yù真公主无奈,最终还是拿嘴接了过去,李曦这才笑起来。

“你放心,师姐,我不会bī你的,咱们慢慢来,好吗?”

犹豫半晌,yù真公主无奈地点点头。很快,她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问:“对了,子日,我记得好像听说过,你在蜀州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一mén亲了,好像是一位姓柳的姑娘,对么?要是你娶了福儿,准备那边怎么办?”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李曦还真是头大,于是他也撂下筷子,直róu眉头,“婠儿是与我从xiǎo订了亲的,我自然不能毁约,再说了,婠儿秀婉大方,甚得我心,我是一定要娶她的!”顿了顿,他叹了口气,看着yù真公主,问:“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yù真闻言扑哧一笑,“亏你还知道自己贪心!”

说说笑笑之间,她的心情心情倒是又好了起来。

而李曦深知,眼下自己也只是把目标定了下来而已,要想左拥右抱,又能升官发财,前面路漫漫而修远兮呢,所以,他也并不着急,当下便只笑笑的跟yù真一起吃东西。

yù真公主眼下的心里显然是矛盾的紧,对于她来说,初识感情滋味,自然是万分珍惜,不舍得放手,但是偏偏的,即便李曦甘愿放弃志向,此生只为红颜消磨了,这里头却还牵涉到自己的侄nv李福儿,倒不是她自卑,实在是即便是在她看来,显然还是李曦与李福儿更般配了一些,无论模样儿还是年纪,两人都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nv貌。

那么这样一来,她的处境就堪称尴尬了。总不成李曦娶了自己的侄nv,自己还跟他继续亲亲我我吧?那自己还成个什么了?

但是若让她就此放手吧……别看说起此事的时候,她对李曦说的坚定之极,但其实,她的内心里却是不舍的紧呢。

因此,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之下,只要李曦不提两人的以后,只要不提同时娶她跟李福儿,那她就干脆的不往那方面去想,不管是掩耳盗铃的欺骗自己也罢,还是只求个暂时心安也罢,总之,一旦离开了这个话题,两人很快就又如漆似胶起来。

这说着说着,就聊到了李曦要重修广通渠的事情,进而又不知不觉的就提到了如今朝中的宰相之争,yù真道:“我知道你在蜀州的时候拜过一位座师,就是你们蜀州的刺史周邛,我也知道此人少年得中进士,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神童才子,据我所知,他娶的就是张九龄的xiǎonv儿,这样说来,你该算是张九龄的徒孙,想来你更希望九龄公能够拜相了?”

李曦笑笑,“我不光希望九龄公能够拜相,我还希望适之兄,或者贺老神仙,再不然苏晋苏大人,又或者是裴耀卿裴大人他们之中也有人能拜相!朝中有人好做官嘛!虽然我负责疏通漕路,乃至重修广通渠等事,都是陛下钦点的,不管是谁坐了宰相的位子,都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与我为难,但到底还是自家人做了那位子会更好说话些不是?”

yù真闻言莞尔,道:“你倒是贪心的很,若说九龄公么,据我看来,倒是有个七八成把握,但是李适之刚刚才任御史大夫,他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至于其他几个,不管是贺知章,还是苏晋,他们都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反倒是你说的裴耀卿……”

顿了顿,她突然道:“对了,是不是因为他是你那江淮转运使司的正牌官儿,所以你才盼着他能拜相?叫我说呢,他现在做着京兆尹,兼任你那江淮转运副使,或许会给你些手边上的照顾和支持,他若拜相,诸事入手,倒不见得还会那么帮你呢!不过,还别说,若论皇兄用人的xìng子,此人倒也并不是没有希望。”

李曦笑笑,心想yù真对自己这位兄长倒真可以称得上是了解极深了,只听对这几个候选人的点评,便有一针见血之能。而且,她的推算与前些日子罗克敌的推算,也是大差不离。

这时候,yù真公主便接着说起宰相人选的事情来,连带着又说起了前些日子他去兴庆宫,见自己皇兄也是一副踌躇难定的模样,而前些天,甚至还曾有不少人登她的mén送礼求人情,希望让她帮忙在玄宗皇帝面前美言一二,后来都被她给一一婉拒了,连人都没见,直接打发走,并且严令不要再来,否则就要把名字告诉给陛下,这才把那些人吓退。

若在以前,李曦所知道的那个长公主殿下yù真仙长,可是没有那么些话说的,只是最近几天以来,初尝情爱滋味的她似乎一下子从那种定静的修道思维中解脱了出来,在别人面前还不显,每当她与李曦独处时,便总喜欢像个xiǎonv孩一般说个不停。

这时候说着说着,她便提起宰相人选中一个很热mén的人来,道:“你莫要xiǎo瞧这个韦縚,他在朝中多年,威望素著,而且在太常卿职上,他也可称得是长袖善舞,上上下下,不拘是皇族,还是朝中百官,他都有jiāo往,风评极佳,眼下萧韩致仕,他在朝中的呼声也是很高,丝毫都不逊sè于九龄公!”

“当然,你也知道,其中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他素来与太子那边走的比较近乎,因此,朝下下,总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甚至我听说,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有人在背地里议论,一旦我皇兄百年之后,太子得等大宝,他就将是第一任宰相无疑了。”

“而且就在这次萧韩二人致仕之后,已经有人在说,若是他韦縚上位,那么等到将来太子即位,正好可以保证朝纲的稳定,正是大大的善政……”

听到这里,李曦不由得冷笑,道:“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他韦縚就绝对上不去了!”

yù真公主闻言诧异,纳闷地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当下李曦便耐心的跟她解释分析,“这韦縚素有人望,这是好事,呼声很高,这也是好事,据我想来,能有这等声望,此人的水平就算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所以,对于他出任宰相,估计即便是陛下也曾动过心思。但是,他错就错在,不该拿太子出来说事儿!”

yù真公主闻言更是不解,皱着眉头问:“此言何意?”

李曦道:“你想,不管是谁做皇帝,最忌讳的是什么?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觊觎自己的皇位啊,更别提咱们当今这位陛下……哦,对了,他是你亲哥哥,你更应该了解他。他当初先是参加政变,把自己的祖母赶下台,然后又帮助先皇把你们的皇伯父赶下台,到最后……”

到最后,李曦自然就实在是不便说起了,那就是玄宗皇帝又把自己的老爹都赶下了台,其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做皇帝——当然,他不说,yù真公主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还是忍不住要纳闷,:“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的皇兄年少气盛,窃望皇位,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眼下,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几年,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不如此前了,而太子又是他的亲生儿子,预先为自己的太子铺垫一下,这又有什么不妥?”

听她这么说,李曦还真是感觉有些无言以对。

历朝历代,越是有能力的皇帝,就越是对自己手中的权力恋栈不放,远了不必说,隋炀帝弑父,唐太宗杀兄,都是很鲜明的例子。

而如果历史不被改变的,几十年之后安史之luàn一起,某个名字叫李亨的家伙就会乘机称帝,然后,安史之luàn平定了,他想尽办法把自己的老爹唐玄宗从剑南道g回了长安,三年之后,原本身体还算不错的唐玄宗就被鱼朝恩给bī死了……

权力的斗争,向来都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而皇位的争夺,又是其惨烈的极端。至于什么儿子可以对父亲下手,父亲却未必会对儿子如何之说,就更是不靠谱的很。

李适之的祖上承乾太子,难道不是唐太宗的儿子吗?至于武则天,为了皇位,不也是先后宰掉了自己两个儿子?只有中宗和睿宗,装疯卖傻的,让她以为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这才活了下来?至于唐玄宗,李曦虽然历史白痴却也知道,在李亨登基称帝之前,玄宗皇帝可是无数次都想除掉他来着,多亏了李亨几十年如一日的行事低调,这才面前苟活下来,直到安史之luàn爆发,玄宗的权力和威望都跌到了一个最低点,他才趁势而起……

可是,这些东西,怎么跟yù真说?

当然,李曦也知道,yù真公主生于宫廷斗争之中,对于这种争斗,其实她的认识比之其他人,已经是要深刻了许多的,但是,不管是出于对自己兄长盲目的信任,还是出于对自己子侄辈的爱护之情,这些东西都毫无疑问的蒙蔽了她的眼睛。

不过呢,算了,就让她保持这种想法,其实也没什么,nv人嘛,单纯一点,算不得坏处。那些比较肮脏的东西,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于是这会子李曦冲她耸了耸肩,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韦縚了,你刚才还想说谁来着?河西节度大使崔希逸?这个人如何?”

yù真公主闻言点点头,“此人,我了解不多,不过,据说在如今的朝堂上,由他入朝拜相的呼声,也是不低。据说这几年在对吐蕃之战中,他很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因此,就连我皇兄都很是赏识他。”

李曦闻言默然点头,道:“那或许吧,管他呢,其实,只要九龄公能够拜相,我就该知足了。九龄公如今的威望,在朝中就不是第也绝对唯二之选了,他的拜相,当无疑问。”

说完了,他笑着看看yù真,xiǎo声道:“师姐,待会儿咱们吃完了,就回你的yù真别馆吧,行吗?”

似乎是从李曦的眸子中看出了一些什么,yù真当即便有些扭捏,刚才还一副大家风度地点评众多朝中大佬,此时闻言却怯怯地低了头不敢与李曦对视,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话,而且声如蚊讷,“子日,这样……不好的,要么,你答应我,去了之后,咱们只是坐着说话,你不许做别的,那样的话……”

说着说着,她抬起头看看李曦,这才发现李曦原来一直都盯着自己呢,于是她顿时就又不好意思的溜开了眼神儿,讷讷道:“最多……最多就是还像那天那样……”

“那天?”李曦故意问她,“那天是哪天?”

yù真抬起头来瞋了他一眼,“那天就是那天,最多……最多就是让你抱着我,绝对不能再做其他的。你要是答应,咱们待会儿就回去,你若是不答应……”

李曦闻言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难道……亲一下都不行?”

yù真闻言蓦地大羞,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这才伸手过来,在李曦的手背上拈住一块ròu皮,作势就要拧。

这下子唬得李曦赶紧求饶,“好,好,好……以后绝对不在这种人多的地方胡说了,好不好?等到回去了只剩咱们俩的时候,想做什么不行!”

yù真公主闻言又是害羞又是好笑,悻悻地松开他。

话说这个那手指掐人的活儿,可从来不曾有人教过她,但这种招式似乎是是个nv人都是生下来就会的,根本就不用学,只需要有那么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情况下稍微的激发那么一xiǎo下下,她就立刻的掌握了,而且只用了几次,这技法就纯熟起来……

这时候,她一边羞羞地夹了一块李曦片好了给她的羊ròu递到李曦面前的碟子里,一边低了头xiǎo声道:“最多……最多就让你再亲几下,好了吧?”

李曦闻言得意地嘿嘿傻笑不已。

正在两个人打情骂俏得最最得趣的时候,却突然听得店铺里热闹了起来。

两人停下吃喝,四下里一打望,就发现不远处的柜台前似乎正有什么事情在发生,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原本坐着吃东西聊天的客人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热闹了。

李曦本不准备搭理这些事情,但是他刚刚拉着yù真坐下,两人说了还没两句话,就听见那边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李曦再次站起来,还没等看清什么,就听见“哎呦”一声,然后,那柜台前密密匝匝的人群为之一散,李曦便正好从人缝里看见,竟有一个店里伙计打扮的人被打趴在了地上,看他捂着肚子,显然,十有是被人在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回身冲yù真公主做了个眼神儿,示意她坐着别动,然后自己起身走过去,到了人群外边,也看不清里边怎么了,只是听见一个很嚣张的声音似乎在大大咧咧地说着什么,于是他便拉住旁边一个人的袖子,xiǎo声问:“这位老兄,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也是个好事儿的,听见有人冲他打听,便跟李曦说了起来,他嘴皮子挺利索,再加上事情本来也就简单,于是不过三言五语的,李曦就已经听明白了。

却原来,这柳家的炙羊ròu店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自己生的不怎么样,却是娶了一个非常水灵的媳妇儿,虽然三两年间,他这家炙羊ròu店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多事情甚至都不必他亲自出面打理了,她媳妇儿就更是不必说,但毕竟在刚来长安开店的时候,还是他们xiǎo两口儿一块张罗生意的,所以,他那xiǎo媳妇儿的美yàn,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声名在外,甚至于,他这店铺之所以一开始就那么火爆,有不少人就是奔着看美nv来的。

而且,据那人说,这柳家的xiǎo两口是打从灵武那边迁过来的,才过来没几年,而他们之所以撇家舍业的迁到长安来居住,其原因就是在灵武的时候,他媳妇儿被当地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给看上了,非要bī着柳家汉子休妻,是以,他们才一路逃到了长安来。

却不曾料想,来到长安之后,尽管他们刻意的低调,他那媳妇儿即便出来见人,也总是刻意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却到底难掩天姿国sè,于是,那美名便渐渐在长安传开。这不,前些日子,那xiǎo娘子出去买头面首饰,正好就被一位贵公子给看见了,一路追到家里来,知道了他们家的下处,于是,这边开始纠缠了起来,那架势,简直是抵死不休。

而人家xiǎo两口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答应他什么非分的要求,但是那贵公子却不肯死心,近一段日子里,便经常打发了人到他们家这店里来闹。今日也是如此,这不,没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店里的两个伙计给打了!

这故事让李曦听得皱眉不已,要按说呢,这富贵人家的有钱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nv,这搁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是要知道,这可是长安城啊,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的盯着人家良家nv子不放,而且公然的上mén找茬儿,这可就是过分了点了。

听得心中不悦,李曦忍不住腹诽:这哥们要泡妞是没错的,人家有了丈夫了,而且夫妻和合,但也架不住你确实喜欢人家,这都没错,问题是,泡妞也是一mén技术活好不好?像你这么来硬的,以势压人,做张做势的欺负人,这还叫泡妞吗?这叫欺负人!

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李曦也懒得再挤进去看,便转身回去,把事情的缘故跟yù真公主解释了一番,然后,就见yù真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nv子……倒也可怜,就因为天生的好容貌,便走到哪里都不得安生。叫我说,倒不如不叫她生得那般好看,兴许还能得些安静日子过。”

李曦听了,也装模作样地叹息,“是啊,要是师姐你不是生在皇家,那该有多好啊!”

yù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失笑,见周围的人都挤了过去看热闹,自己身边无人,便忍不住攥起xiǎo拳头在李曦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就你脑子灵,不管说什么,你都能……”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一脸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对李曦道:“子日,要么,咱们帮帮他们吧,总不能看着他们这么恩爱的一对夫妻被人家欺负呀!”

李曦闻言眉máo一挑,“人家可是贵公子哦,你就不怕我非但帮不了,还把自己陷进去?白得罪人?……对了,刚才倒是忘了问问,这是哪家出来的混账家伙!”

yù真闻言失笑,“怎么,也有你害怕的事情了?也怕得罪人了?你却不知道,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光是皇子之中,鸿儿跟清儿,跟你可不就不对付?”

李曦闻言做张做势,故意道:“也对,咱的后台是yù真长公主殿下呀,怕他个屁!”

yù真闻言又是忍不住笑着瞋他。

于是李曦愤然起身,再次过去,还是拉住刚才问话的那人,问:“劳驾,这个人那么嚣张,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公然的欺负人……这到底是那家人物呀?”

那人闻言扭头回身看了他一眼,道:“哪家人物?呵呵,你想啊,敢在天子脚下这么办事儿的,要是没点根底来历,可能吗?据说这人哪,可是当今太常卿韦縚韦老大人的爱子,宠着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据我所知,过不了几天,这位太常卿大人可就要登台拜相了,你想,宰相大人哪,他的儿子,就算是再怎么着,又有谁敢管?”

李曦闻言缓缓点头,“怪不得,原来是韦大人家的公子啊!

第二十五章 盛世之民

一听到在这里仗势欺人的居然是韦绦的爱子,李曦立刻就敏锐的把握到了一点什么。

韦绦,可是太子李鸿座下第一人。

当然,按照常理来揣度,仅仅凭借儿nv之事,即便儿子再蛋,要想扳倒他的老子,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一来这韦绦的儿子虽然仗势欺人,到底还并没有作恶到最后一步,二来么,韦绦官居太常卿,那可是九卿之首,地位非同一般,仅仅凭借他儿子曾经意图调戏良家妇nv这一条,是压根儿就不可能撼动这等朝中大佬的地位的。

但是,如果不求撼动他的地位,只求能借着这件事,让他在玄宗皇帝那里留下一份“不善教子,子尚如此,其能为何”的印象呢?这样,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而一旦让他在玄宗皇帝面前落下了这么一个坏印象,别的不说,至少他登台拜相的可能,怎么也得锐减五成吧?

韦绦乃是太子李鸿的得力干将,甚至于最近几年来,他一直被朝野上下鼓吹为未来的治世之相,本来就应该让玄宗皇帝这个权力yù极强的皇帝心中忌惮了,李曦暗地里揣摩,或许新宰相的位子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天悬而未决,未必就没有韦绦在朝中呼声太高,而玄宗皇帝不太愿意用他,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把他压下去的原因。

所以,这件事情,可是正正好好的能提供给玄宗皇帝一个极好的借口。

本来有了yù真公主的话在那里,这件事情李曦就已经是准备要管一管的了,现在再加上这么一条,眼下就更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打击了韦绦,让他难以拜相,其实就是变相的打击了太子李鸿嘛!对于拆对手的台,李曦可是向来就极为感兴趣的。

只是,眼下这事情要办大发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是了。

当下李曦从那人口中问出这仗势欺人的韦家公子名叫韦闵之后,便回头看了此时正在mén口附近一张桌子上对坐的庚新和高升。

庚新往这边凑头凑脸的,虽然不至于过来看热闹,不过他那副想要凑热闹的心思,却都已经写在了脸上。而高升则照例是苦着一张脸,虽然也在看着这边,但是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倾向来。

“这可是个嫉恶如仇xìng子火爆的家伙呀!”李曦暗地里寻思。

他离开人群,慢慢走到mén口,见他过来,庚新和高升便先后站了起来。

李曦出行,庚新这个狗腿子和高升这个大保镖自然都是照例要贴身跟着的,只不过李曦想要跟yù真公主过二人世界,所以他跟yù真在里面坐,高升和庚新便在mén口处坐。

“公子爷,您有什么吩咐?”庚新哈着腰问道。他见只是李曦自己过来,扭头看看yù真公主还在原地坐着呢,就知道不是要走,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分派。

李曦伸手拍拍庚新的肩膀,道:“你现在马上出去,把马车上的车辕子解开,你骑着马直接去京兆府衙mén,我的拜帖你怀里有,见了裴耀卿裴大人,就把这里的事情说一下,就说太常卿韦绦韦大人家的三公子韦闵在这里欺男霸nv……其他的话,不用你多说,快去快回,记住了吗?不要去万年县衙mén,要去京兆府。”

之所以要去京兆府,而不去万年县,一来是李曦跟万年县那边不熟,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一个堂堂的京县县令,都未必搭理自己,而京兆府那边,自己跟裴耀卿却是好歹有些jiāo情的,想来此时正是合用的时候。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裴耀卿虽说拜相的希望不大,但身为人臣者,尤其是像裴耀卿这样出将入相几十年的大臣,若说他不想登台拜相,那才是扯淡。如果他想拜相,那么韦绦就将是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对手。

而眼下李曦让庚新带过去的,则正是一个可以一举打击韦绦的有力武器,想来那裴耀卿便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也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宰相之位点面子吧?

因此李曦判定,只要听到是韦绦的儿子在这里出丑,那么,他是十成十的必来!即便他不来,也肯定会派遣他最得力的手下过来处理此事!

而只要他的人一到,事情肯定就会立马被控制下来,接下来,都不用自己说,人家裴耀卿为官几十年,该怎么打击政敌还能不留把柄,他是肯定要比自己还擅长的。

只不过呢,这些东西李曦自然不会跟庚新明白的说出来,再说了,这时候身边还有一个高升呢,有些事情,让他看得太明白了反为不美。

李曦这一番话,让庚新听得有些mí糊,按说这里距离万年县衙mén很近,但是偏偏李曦又不让他去,只是让他去离此相对较远的京兆府,于是他就转不过弯儿来了。

不过身为李曦身边那么得力的一个狗腿子,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不管明白不明白,只要李曦吩咐了,那他就马上照着去做。

于是,李曦话音落下之后,他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一声,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扬脖,一杯酒下了肚,然后便冲李曦抱拳,“公子爷,您放心吧,jiāo给xiǎo人了!”然后便立刻起身而去。

这个时候这张桌子旁边只剩下李曦和高升,李曦扭头看他,见他脸上那一抹吃惊之sè至今未褪,见李曦看过来,他也忍不住抬头看着李曦,犹豫了一下,问:“大人,您可是要管这件事?”

李曦闻言皱眉,背起手来斜睨着他,“怎么?你认为不该管?”

“呃……”嘴里打了个突兀,高升心里来来回回翻转了几遍,都觉得自从自己到了李曦身边之后,他便一直都是一副窝囊xìng子,委实叫人不敢相信,他如今竟是要在街头管闲事,而且对方,还是一位颇有势力的人物。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您刚才说,那欺男霸nv的,可是太常卿韦大人家的公子啊,您就不怕……”

“怕?”李曦闻言哂笑,“我当然怕!但是我遇上了呀,怎么办?身为堂堂朝廷命官,总不能见了这种事情都不管吧?”

这时候,李曦瞥见高升脸上有些动容的模样,便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素来看不起我,觉得我是靠着左拉右拦的人情关系上位的,而且做了官儿,身为中央官员下到地方,却居然缩头缩尾的,没一丝意气,对吧?”

高升是个直xìng子,有什么想法都能在脸上看出来,当下李曦这话一说,他脸上立马便有些讪讪,不过,他也听出来李曦后边肯定还有话,于是便不错眼睛地盯着他。

李曦道:“但是在我看呢,那不过是一点个人荣辱而已,我是朝廷官员,做官,是为了给老百姓办事,给朝廷办事的,只要事情能办成,别管我个人是不是有威风,我这个官,都是称职的了,而相反的是,如果朝廷让我做的事情我做不成,那即便是有再大的威风,又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尸位素餐!”

他这一番话,当真是高升从未听过的,因此李曦话音落下,他已然是完全呆住了。当下就忍不住心中震惊:这,便是李大人的为官之道么?

而这个时候,李曦已经又说道:“我不怕你瞧不起我,我也不需要你瞧得起我,若干年后,你会知道我到底是凭什么当上这个江淮转运副使的,而现在,你是我的属下,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对得起你从我这里支领的钱俸,就足够了。”

说完了,李曦便静静地看着他。

而高升可一脸的惶然,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如李曦所说,在此前,他确实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李曦的,一来是他觉得李曦年纪轻轻,也没什么功名,又没什么出身,居然就骤然出任要津,那么这个官儿十有的是来历不正。

要知道高升可是最讨厌这一套的。他本来攒够了军功,却一直得不到提升,就是因为他不肯给上官说奉承话儿,不肯送礼,而后来他老爹托了人帮他送礼,给他g了个官儿,他在知道之后,还立刻就挂印辞官,宁可回家讨饭,也绝不做买来的官儿,可见其脾xìng之刚烈。

虽然架不住老爹的一再催促,他最终还是决定到李曦帐下效力,但是一旦他心里认为李曦的官儿是这么来的,又怎么会瞧得起他?

而带着这样一种对李曦的认识,他随着李曦出行了几趟,又见到李曦在下面那些地方官面前完全摆不出一丝上官的威严来,这心里对他的印象,也就越发的严重。甚至当初李曦骤然得到圣旨,朝廷同意重修广通渠,使得很多京兆府的校尉们一个个对李曦改目相待,却也只是得了他背地里一个“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讥讽。

但是在今天,这一切突然被彻底推翻!

李曦并不曾标榜自己有多高尚,也没有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来,他很坦诚的说自己也不愿意管闲事,自己也很害怕对方的来历,不愿意得罪太常卿韦绦,但是,既然这件事情被他遇上了,那么,他就一定要管!

这一份遇事的担当与诚恳,与他此前丝毫不在意个人的荣辱问题,简直就是立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李曦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就高大了起来。

可以说,在机缘巧合之下,李曦巧妙地利用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成功地在对方心中树立起了只是一个踏踏实实做官,一心为公,并不计较个人荣辱,但是在遇到社会丑恶现象的时候,却又不惜得罪上头的大官,也要毅然决然的与之作斗争的形象。

好吧,这其实应该算是王霸之气的一种。

当下很是激动地吞了几口唾沫之后,涨红了脸的高升狠狠一抱拳,目光,道:“大人,您说吧,需要卑下怎么办?”

李曦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用你怎么办,你去护好了yù真长公主,就算你的大功一件!”

李曦越是这么一副不拿他当回事的样子,他就越是觉得胸中一口逆气上行,当下忍了几忍,虽然他还是朗声答应了下来,不过当他再次看向店铺内那热闹的人群时,脸上便已经是一副完全不加掩饰的愤怒了。

看清他的表情,李曦笑了笑,心想,这副表情或许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吧。

当下打发高升去到了yù真身边,李曦的心里就算是踏实了,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人群走过去,走到人群外围的时候,便已经大声喝道:“住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公然欺男霸nv,可知国法么?”

李曦这一嗓子一喊,还别说,现场真的是就突然为之一静。

然后,人群呼啦啦地扭过头来看着他,李曦迈步向前,人群便呼啦啦的闪开一条通道,于是,李曦几步走进圈子,便正好看到了那柜台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两个穿着一身绸缎棉衣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家丁一类人物,此时正按倒了一个年级三十岁不到的人拳脚相加,而看那被打的人身上的打扮,想来便是此间店主。

于此同时,旁边的地上已经有几个店里的伙计被打得口吐鲜血,其中两个躺在那里抱着肚子哀嚎,还有一个受的伤轻些,却是正站起来跪在一个华服公子面子苦苦的哀告。

就因为李曦的一声大喊,现场的动作仿佛定格了一般就固定在那里。

然后,等李曦走到柜台前,人群才“哄”的一下子炸了开来。

“瞧瞧,我就说嘛,咱们这可是天子脚下,到底还是得有人站出来主持个公道的,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大唐朝了?”这是某个汉子的低声咕哝。

“我说着这年轻人,你可不知路数,莫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哇!”这是一个老汉好心的提醒。

当然,另外一些声音,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下子有热闹看了,居然还真有不怕死的要管这事儿,人家是谁,韦三公子啊,长安城内那么多公子哥儿里头,人家也能排进前三去。知道吗,我可是听说过,这位韦三公子可是能直接跟太子殿下还有诸位皇子们说话论jiāo情的人物,且说,他的闲事儿岂是容易管的?”

“那也不能就由着他这么欺男霸nv吧?叫我说,早该有人管管了,只是……这xiǎo哥儿虽然气度不凡,但是那么年轻,而且出mén在外身边连个下人都没带,这身份,怕是高不到哪里去,只怕他管这事儿,非但管不成,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呀!你们说说,这位太常卿老大人也真是,他做的那等高官,天下人都管得,怎么倒不知道该管教一下自己儿子呢?”

…………

就在这些luàn七八糟的议论声中,突然有人高声道:“这位兄弟说得好,韦家就算是再厉害,难道就不知道上面还有国法么?”

说话间,一个身材高大的魁伟汉子挤开人群迈步走了进来。

此人足足比李曦还高出了一头去,古铜脸sè,身姿威猛,颌下短髯如钢针一般根根炸开,更兼得他眼神凶狠,看去直若深山老林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吊睛白额虎一般,有股子森然yù搏人的架势。

挤进人群之后,他站到李曦身边,大声道:“俺若遇不见这等事便罢,既遇见了,说不得便要管上一管!”然后他又转过身,怒视着围了一圈的那些人,怒斥道:“尔等向来自诩什么天子脚下的人物,却如此胆xiǎo脓包,一听见人家老爹是个大官,便都不敢伸头了,却好在一旁看热闹,却是连个十岁的xiǎo哥儿都不如,老子呸!有个鸟的热闹好看!”

刚才还没人注意,此时众人一听,这厮了一口地道的河南道口音,而且听上去像是曹州一带的,不过虽说人家是外乡人,但是他这几句话说出来,现场这么多长安人却没有一个人好意思出口反驳,即便被骂了,却也只好自己臊眉搭眼的低了头。

身为大唐子民,身为天子脚下长安城的百姓,虽然他们更知晓厉害,更善权变,因此不敢冒着得罪太常卿韦绦的危险去管闲事,但是眼下毕竟是盛世之大唐,身为大唐的百姓,这么一点起码的羞耻心他们却还都是有的。

此人话音落下,现场鸦雀无声,众人尽皆被他羞臊得无地自容。然后便有几个年轻汉子受不得他的激,当场便站了出来,“呔,汝这河南道来的,休得胡说,谁说俺长安便没有好汉子,刚才那xiǎo哥儿不就第一个站出来了么!今日这件事儿,吾等也要管上一管!”

李曦前世是山东人,在北京工作,所以山东话、北京话都说的很利索,四川话、河南话、东北话也能凑合说个七八分成sè,因此称得上是有语言天赋的,穿越过来之后,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这个年代的剑南道语言,而来到长安之后不久,一口长安话便也是说的似模似样,因此众人便只当他是长安人。

这个时候李曦自然没工夫辩解这些事情,当下便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那个贵介公子,道:“你就是那位韦家的三公子吧,不见群情激奋么?还不让你那狗腿子把人放开!”

第二十六章猛将兄李光弼

第二十六章猛将兄李光弼

其实要说起来,别说长安城内那么多的公子哥儿,即便是放眼整个大唐,这韦闵也足可以算得是一号怪异人物。

他的出身自然不必说,韦家,那是关中名mén,虽然经过武则天时期对于世家大族的大力打压,关中世族已经是渐渐不复往昔风光,但毕竟根底还在。

别看科举制度自隋代至今,已经实行了百多年,时至今日,早已经是深入人心,成为了朝廷选拔人才极为重要的一条途径,但是别忘了,一科进士才多少人?

大唐天下共有县一千五百七十三个,户八百四十余万,口四千八百多万,要管理这么些地方,这么多人口,需要多少官?更别提还有庞大的中央政fǔ了。

所以,仅仅依靠每年录用的那一点进士,是远远不够管理整个大唐的,那么,恩荫就成为极其重要的一条选拔人才的办法了。

而在这方面,关中士族大家们有着延续几百年的先天xìng优势,即便是强如武则天、唐玄宗等皇帝,对于庞大且纠结成团的关中士族们,也只能是拉一批打一批而已。

所以,韦闵作为韦縚的三子,自xiǎo又是最受疼爱的,便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恩荫了从六品下的散阶,可以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出知一地,大了不好说,以六品的散阶,到某个上县乃至畿县去做县令,那还是手拿把攥的稳当。

但是,与他的两个各个不同,他不喜欢做官。

若只是如此,大唐疆域万里,奇人异士多多,即便只在长安城的公子哥儿圈子里,不愿意做官出仕的也多了去了,他也算不得什么怪异人物。

最关键的是,此人好sè,而且他这个好sè,与别人极为不同。

子曾经曰过,吾未见好德如好sè者,可见好sè是男子的通病,这个不足为奇,但是世俗心理,大多喜欢明眸善睐的妙龄少nv,但是这韦闵与他们不同,此人专mén喜欢**。

当然,在时下的环境中,喜欢**的人虽然未必有多少,但还是有的,比如李曦就有这个癖好,但一般人喜欢**,大约也就是偶尔见猎心喜而已,跟韦闵却是无法相比的。

此人专mén喜欢huā钱去嫖**,而且专要良家**。

他家里有钱,有地位,他自身又是yù面朱chún的,一副好卖相,若说想要勾搭几个**,倒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他显然不喜欢这样,他只是喜欢嫖。

当然,他所谓的嫖,跟普通人所谓嫖的含义不太一样。

他总是在发现了心喜的目标之后便直接找上去,直接用强,要的就是那种强烈的**的快感,撕衣服,啃,咬……无所不用其极,等他爽过了,提上kù子走人,自然会给留下数额不菲的钱,而且只此一次,只要他玩过一次的**,哪怕再好,也绝对不会再光顾第二次。

这就是他所谓的嫖。

试想,以他这样的xìng子,这天底下可有什么能够让他放在眼里的所谓道德国法?

若说此前,类似于这等肆意强.jiān良家**的事情他也做了不少了,不过一来他事后舍得砸钱,二来他家里背景非同一般,三来么,就为了他这个管都管不住的癖好,他的老爹韦縚没少在后面帮他擦屁股,所以这么好几年下来,这才一直都没有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所以有了前面的那些例子,他心里自然就更是不拿这种事情当回事了。

甚至于在他心中还会觉得,自己是世家子出身,又不要当什么官,那么自己做点这种事情聊以自娱而已,就算是犯了点国法,也不值当的什么。

自己可是世家大族啊些许几个下等人家出身的fù人,又能算得了什么事

所以,此时看到李曦第一个站出来斥责自己,随后又有不少人站出来符合,至于原本围着看热闹的那些人,则也是一个个的xiǎo声声讨着,他心中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生出一股子好奇和纳闷,然后,这种与公众作对,与道德作对的快感,也是倏然一下子就来了。

就在李曦怒斥他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把手伸进自己的大氅内,看那衣裳的起伏,似乎他那手便是放在了裆部,然后,当着那么些人,他的身子突然抖动了起来。

众人看他闭了眼睛,脸上满是一副惬意的享受模样,皆是不解,只是不知不觉的就安静下来,一个个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个不住。

而李曦眉头微皱,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然后,他便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

过了好一会子,那人才突然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道:“真他娘的过瘾啊……”

对于这种人,李曦还真是连骂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这已经不是无耻之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因为无耻一词,至少还需要有一个羞耻的底线作为坐标,那才能定位,但是眼下这韦闵,已经完全的没有了丝毫的道德感。

礼、义、廉、耻,人之四维,在他心里却似乎是连丝毫概念都无。

或者说,他干脆就是以践踏道德为享受的。

现代社会经济发达,人类内心空虚,所以这种事情虽然不多,到底还是有的,而且依靠着庞大而发达的资讯传输手段,李曦也曾经在到过若干关于这等有着特殊癖好又或是变.态心态的人言行的报道和描述。

暴lù狂者有之、偷窥癖者亦有之,至于什么同xìng恋、人兽恋之类的,那都算是xiǎo儿科了,至少后者还能算是归入隐sī的范畴,而前者……

显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韦闵比之他们亦是不遑多让

看着他一脸享受的模样,李曦心里忍不住对其鄙夷至极。

现场围观的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到了这时候,只看这韦闵脸上的表情,再联想一下他刚才的那个探手如kù裆的动作,众人哪里还会猜不到怎么回事?

猜出来之后,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韦闵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在人群中淡淡地扫视一遍,顿时,现场静得鸦雀无声。

对于这样一个当众手.yin完毕,然后还能lù出这样一幅笑容来笑对众人的家伙,现场的人还真是被他给一下子就镇住了。

这种人,这种事,闻所未闻啊

李曦眉头微蹙,一脸的嫌恶,忍不住道:“韦公子,令尊也是朝中重臣,堂堂的太常卿,难道你就不知道行事该顾忌些他的颜面么?莫非这就是韦家的家教?”

韦闵闻言仍是保持着一脸和煦谦逊的微笑,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前面的事情,只看他这副表情,十个人里头肯定有十个会觉得他是一位谦逊有礼的贵家公子,却不知道,正是这样一个生了一张俊美脸蛋儿,有着mí人笑容的贵族子弟,却居然是一个不知道德为何物的变.态。

此时听了李曦的话,他笑笑,抬起手臂来两根手指一招,顿时就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走到他身边,他好整以暇地道:“刚才有位仁兄担心我会损害了太常卿大人的声誉,你去告诉他,去告诉他们,不会的。”

他说话声音很好听,韵律淡然,表情优雅,这种说话方式,李曦曾经从很多贵公子的身上见识过,显然,这是大唐上层社会贵族教育的一部分。

但是此时给李曦的感觉,这种原本很优雅的举止却显得如此恶心。

他忍不住心想:幸好此时yù真在外边,不曾看到那一幕,不然的话,yù真作何反应就不必说了,至少自己就会忍不住先把这xiǎo子给撕烂了。

而就在此时,那家丁闻言之后答应了一声,便很快直起腰来,迈步走向人群,他一动,人群顿时便给吓得连连后退。

双方相距三步多远,那家丁站住了,一脸不屑地在人群中巡巡而视,问:“刚才,你们谁看见什么了?”

人群鸦雀无声。

站在人群最里面的一个中年富态汉子给吓得撑不住,脸上的féiròu直抖,那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末了,等那家丁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忍不住哈下了腰,脸上的féiròu快速抖了几抖,语带颤音地道:“xiǎo人、xiǎo人……xiǎo人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xiǎo人今天下午压根儿就没出mén,在家里查账来着……”

那家丁闻言点了点头,脸上lù出一副欣赏之极的表情,道:“说得好。”然后,他继续在人群中巡巡而视,又问:“那么,你们呢?”

这时,一个声音略有些沙哑的老者也开口道:“我等今日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呃,我等也都并不曾出mén,老朽答应了帮人抄一部书,呃,整整一天都在抄书、在抄书……”

这老头儿一说话,顿时便有不少人也跟着符合起来。

太常卿韦縚韦家之威,一时煊赫

而这个时候,不等李曦说话,站在他身旁的那汉子已经忍不住唾骂道:“呸一帮脓包软蛋,kù裆里没鸟的货”然后,他凛然怒视那韦闵,大声道:“今日之事,俺全看见了,不妨说个名姓给你,老子姓李,名光弼今日之事,便是打到政事堂里去,俺李光弼看见了便是看见了汝这无耻之徒,亏而生得一副好皮囊,托得一副好人家,却是人面猪狗”

李曦本来都张开嘴了,却叫他抢在了前头,然后,等他说完了,李曦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李光弼?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这时候,那韦闵淡淡点头,脸上lù出mí人的微笑,道:“李光弼,好名字,闵记下了。”

然后他转身看看那早已经被打得口吐鲜血萎顿在地的柳家店店主,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他,见他吓得瑟瑟缩缩的,便道:“你别害怕,我不会打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我可曾来过你店里?”

没有丝毫犹豫,那店主立刻摇头,“不曾,不曾,公子爷不曾来过……”

韦闵闻言脸上lù出一副很是欣慰的笑容,看了看刚才动手打了这店主此时还站在身边的两个家丁,然后又问那店主,“那么,我的这些仆役,可曾来过?”

那店主再次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曾,不曾,都不曾来过,xiǎo人根本就没见过诸位……”

韦闵闻言点了点头,又冲他lù出一个mí人的微笑,很满意地掏出手帕来,温柔地替他把嘴角的一块血污拭去,那模样儿,简直倒像是情人在为自己的丈夫擦拭一般。

那店主为他气势所慑,虽然吓得两股战战,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任他擦了几下。

然后,那韦闵站起身来,一脸抱歉地看着李曦,然后又看看李光弼,摇头道:“真是没办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作秀一般的说完了这些,他扭头看看自己的家丁,道:“既然其他诸位都说什么都没看到,就连本间店主都说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里偏偏有两个人说他们看见了一些恶心的事情,怎么办?我看,你们就帮一下万年县的那些衙役们吧,把他们送到县衙里去,听任县令大人发落才是正经。”说完了,他又自己在那里叹息,“唉,人,怎么可以信口造谣呢?”

然后,他手下的几个家丁齐齐答应一声,训练有素一般,立刻便冲着李曦和李光弼两人围拢过来,虎视眈眈,如果不是李光弼生了一副雄壮的体魄,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的,怕是他们早就一哄而上把李曦拿下了。

一见这是要大打出手了,周围围观的那些人顿时齐齐退了好几大步。

这时候,也不等李光弼有何动作,李曦已经冷笑一声,道:“好,好,很好”

然后,他突然大喝一声,“高升,给我过来”

“xiǎo人在,单凭大人吩咐”

高升的声音响起时,听去尚在人群外围,然后,人群也不知怎么就突然自动的裂了开来,等到话音将要落下时,高升已经进了人群之中,只一脚,离他最近的一个家丁已经凌空飞起。

“哎呦”一声还未曾响起,那人已经砰地一声砸到一张桌子上。

一张好好的桌子,被突然砸趴,杯盘luàn飞

这时,李曦负手在后,一脸的威严,大声道:“李光弼兄,我不知你是庶民还是朝中将官,本官刑部司mén员外郎李曦,临时征调你缉拿凶顽,你可愿听从调令?”

李光弼本来正目lù奇彩地看着高升,闻言之后先是一愣,然后才眉máo一挑,硬硬地一抱拳,朗声道:“光弼虽是白身,家父却在朔方节度下为制,亦知朝廷制度,愿为大人擒贼”

“好”李曦闻言暴喝出声,然后道:“今日在场韦氏之人,一个都不许走脱,全部拿下”

“诺”

“尊令”

高升和李光弼几乎是同时开口应答,虽然只是两个人,但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说话时底气之足,本就远较常人为胜,此时含怒开口,气势自然又是不同,只有两个人,却给人一种突然来了千军万马的威严感觉。

然后,两人同时出手,不过三五下的功夫,五个韦家家丁便被纷纷打飞,而且落到地上之后,一个个的便已经是再也爬不起来。

“彩”

直到此时,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挑头,现场才响起轰然的喝彩声。

不过,正在高升和李光弼转身奔着那韦闵而去的时候,却突然有两个人突然闪身站到了韦闵的身前,正正挡住了高升和李光弼的去路,冷静地与两人对峙起来。

这个时候,那韦闵突然哈哈大笑。

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超级好笑的事情,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笑得现场再次鸦雀无声。

在这静谧到让人连呼吸都会下意识的放轻些的环境之下,他哈哈的笑声显得如此诡异,可是他似乎是毫无察觉,一直等到自己笑得足够过瘾了,这才捂着肚子直起腰来,却是伸手指着李曦,道:“原来……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造酒和种菜的官儿”

然后,他的笑声渐渐停歇,却是道:“你那首诗》写的不错,深得吾心”

李曦闻言冷笑,“吾爱美人,取之有道,似阁下这般,恕本官不敢苟同了”

说完了,他目视高升与李光弼,大喝道:“拿下”

两人闻言,同时暴进三步,然后,现场“砰”、“砰”之声不绝,高升加李光弼,对上那韦闵身边的两个人,四个人分作了两对对战,一时间竟是打了个不分上下,一时间现场似乎到处都是拳风脚影,猎猎罡气。

几个人的动作都是快速无比,即便以李光弼那等铁塔一般的身子,其动静起落之间却是如燕雀般轻盈灵敏,高升身子xiǎo,更是不必多说。偏偏他们的对手显然也都有些本事,因此他们的jiāo战虽然jī烈,但是普通人却根本就看不到他们到底出了什么招式。

一直到大约十几招之后,四个人才蓦地分开,这时再看,高升和李光弼还只是略有些气喘而已,对方两人,却已经全部都是嘴角带血。

显然,高升和李光弼的武力值稳胜对方一筹

但是这时候,韦闵的那两个护卫之中的一个人擦了擦嘴角之后,却是突然开口道:“李大人,今日的事情,是我家公子输了,咱们认栽,还请大人放过我家公子这一次,事后咱们必有厚报,还请大人不要把咱们bī急了”

李曦闻言,脸上lù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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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铁面”颜樽

第二十七章“铁面”颜樽

李曦自来便不是个性子软的,更何况眼下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十足把握在手了,又哪里会在意对方一个家中护卫的极具威胁?因此听了韦闵那个护卫的话,他不免冷笑。

不过他才刚刚开口说了一句,却见韦闵已经突然伸手拨开了自己的两个护卫,这时候的他,脸上那抹优雅渐渐褪去。当他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已经不是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戏耍作弄的普通百姓,而是一个敢于跟自己直接对抗,甚至连自己身后的家世都无法为自己带来庇护的时候,他脸上所露出的,是一种斗兽一般凶恶与兴奋。

“要抓我?哈……好啊,你们让开,本公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手拿我?”

还别说,毕竟是出身高贵,而且自是被一整套繁琐且面面俱到的贵族教育给培养起来的人物,其周身做派自有渊源,此时他摆出这么一副架势,倒真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气势,再配合着他刚才曾经表现出来的那股子歇斯底里的变态与疯狂,当真的是叫人并不敢小瞧于他。

不过,这世上最大的贵族公子,李曦都不怕,举凡太子李鸿、寿王李清,李曦都不曾放在眼中,就在昨日,还浑不把杨洄那等皇亲国戚放在眼里,公然的开口要同时娶咸宜公主和宋璟的孙女,又哪里会把他这点阵仗放在眼中。

当下见高升和那李光弼闻言都有些迟疑的冲自己看过来,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李曦,就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怕你们这些所谓世家勋贵的公子哥儿,就更别说在世家公子哥儿里头,你只能算是二流了。十月初二,刑部那边刚刚斩了一个叫成刚的,就是出自太子殿下的府上,你不会不知道吧?不瞒你说,那就是老子在蜀州给拿起来的!”

说到这里,他冷冷拂袖,“还跟我摆这个……高升,李光弼,愣着干嘛,统统拿下,这些人里头,走了一个,本官唯你们是问!”

李光弼闻言眼睛一亮,觉得这个叫李曦的官儿说话做事端的是爽利,与自己真真是对极了脾气,他是祖辈为官的,自然知道这官场之中的腌臜气到底有多熏人,此时见到这李曦的胆大包天,倒真是觉得清气逼人,当下便暴喝一声,抢在高升前头就扑了出去。

两人一动,对面那边刚才说话的护卫赶紧一把将韦闵扯到了身后,然后两人又是分开对上了高升与李光弼。只不过他们刚才不过几招的功夫就已经败在了两人手中,此时虽然鼓起勇气再战,却哪里会是高升和李光弼的对手!

高升的本事自不待言,而这李光弼的实力还在高升之上,因此双方再次打在一处,不过一忽儿的功夫,对方那两个忠心的护卫便已经纷纷被两人击飞,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直到这时,那韦闵脸上才真的开始变了颜色。

他看看高升与李光弼,然后便盯着李曦,眼睛眯成一条线,犹若笼中之兽一般,“姓李的,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的敢抓了本公子……”

李曦压根儿就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直接报以不屑的冷笑,“韦公子,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这些,有意思吗?我最烦的就是这个,刚才还觉得,虽然你行事猪狗不如,但到底性子里有股子疯狂执拗,说起来也算是一号人物,没想到,到现在,要露怯了?”

那韦闵闻言一愣,剩下的半截话便给堵在了喉咙里。

然后,他突然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韦某也算是见惯了朝中人物,却是头一个遇到像你李曦这般说话顺心的。痛快!虽然你今日要拿我,但我不得不说,我就爱和你这等性子的人结交!等本公子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回过头来一定要找你饮酒!”

李曦闻言冷笑,心想如果单纯轮到行事之磊落、性格之张扬,这韦闵或许还能算得一号人物,不管怎么说,在长安这么多贵介子弟之中,也算是个另类人物里拔尖的了,但是很可惜,他把这事情想的也未免太简单了。

裴耀卿虽说是个极有能力也极有肚量的正直官员,但是要说自己都把竞争对手的把柄送到他手里了,他都不懂得该怎么把握与发挥,那他根本就没可能会做到京兆府尹这个位子上。

因此,当下李曦闻言便无可无不可地拱了拱手,道:“谢韦公子看重了,不过,与阁下这等人一起饮酒,某却是有些不屑的!”

李曦越是这么说,那韦闵越是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这柳家炙羊肉店外边突然传来哄闹声,然后,一队人马拨开门口挤得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迈步走了进来,却是十几个身穿皂衣的衙役。

十几个人一进来,扇形的散开之后,后面进来一个穿着一身青衣官服的中年人。

此人中等身材,人到中年,微微有些发福,却是更有几分官威,而且他蓄的一副好髯,眉毛粗重,看去刚面威严,别看只是青色官服,却一看就是个狠辣人物。

此人进得门来,在场中环视一眼,目光在韦闵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几个被打倒在地的韦府家丁,于是,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高升与李光弼。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如此目无王法,公然在街头殴斗,可知万年颜樽否?”说完了,他也不等人说话,便摆了摆手,“将这两人,与地上那一干人等,与我统统拿下!”

李曦闻言眉毛一挑,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自称颜樽的官员,该万年县的官儿了,此时他在外头听到传言赶过来,却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动手拿人,而且看他目标所指,竟是主要针对了高升、李光弼与自己,显见的,这是过来与韦闵平场面来了。

此人摆出了一副连带着那些受伤的韦府家丁也要捉拿的架势,倒真是做的好官面文章!

当下李曦闻言之后心念电转,等那些衙役们闻言轰然应诺之后,还不及动手,李曦已经站了出来,“慢,本官刑部司门员外郎李曦,尔是何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拿人?”

听到“司门员外郎李曦”这几个字,那颜樽眉毛一跳,然后,他看了李曦一眼,眸中有着片刻的犹豫,不过在扭头瞥了韦闵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狠辣的笑意之后,他便立刻果断地抱拳拱了拱手,道:“莫非是江淮转运使司李大人当面?下官万年县县尉颜樽,见过大人,下官正在处理公务,恕不能施以全礼了!”

然后,他目视着李曦,眸光中的杀机一闪即逝,道:“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该知我大唐律法森严,却居然纵容家中下人在此公然斗殴打人,莫非以为颜樽官卑,便不敢拿大人了么?”

李曦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怒极反笑。

这颜樽,倒真得是好一副铁面架势啊!

先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要拿人,然后在李曦亮明了身份之后,这厮却居然立刻就果断的倒打一耙,转手就在李曦头上扣了个知法犯法仗势欺人的屎盆子,而且顺势就把他自己给摘清出去了,却是摆出了一副铁面无私不惧上官的架势。

若是单论反应之快,心机之狠,此人倒真是个难得的人物!

李曦呵呵冷笑,“本官今日才算是开眼了,原来万年县还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然后,他脸上表情一冷,道:“本官刚才已经说了,本官现居刑部司门员外郎一职,目下正在问案擒凶,莫非你万年县要阻挠我刑部办案?”

那颜樽闻言面色一滞,微微低了头,眉头大蹙。

若是寻常官员,给他这么反手扣上一个屎盆子,只怕是早就气疯了,哪里还顾得分辨什么道理,这会子也只是晓得怒斥而已,那根本于事无补,自己可以该怎么做怎么做,至于事后如何弥补弹压,那就是韦府那边的事情了。

但是今日,他却遇到了一个反应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而且顺手就再次拉起虎皮做大旗的人物,这李曦看着年轻,心思却极是敏捷,只轻轻几句话,非但把自己给挡在事情外边了,而且居然还顺手给自己扣了一顶大帽子!

即便以颜樽的经验之丰富,一时之间仍觉棘手之极!

不过,抛出了立场不说,他到底也算是一员难得的能吏,因此不过稍许的迟疑之后,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下他一拱手,强硬地道:“李大人,眼下此事乃是发生在我万年县的地面上,便该属我万年县先行处理,若是大人关心此事,事后的处理结果,本官会给刑部司门司以及员外郎大人公文以兹禀告,但是当下,大人还是不要阻挠下官办案了!”

顿了顿,不等李曦开口,他便又道:“况且,大人尚且身在案中,虽然只是纵凶打人,但是下官以为,大人还是要避嫌的好。本官位卑官小,自是不敢以下犯上冒犯大人,所以今日么,大人就不必跟本官回县衙了,但是,此事一日未结,大人身上便有干系,所以,还望大人在离京之前要具禀于我万年县,在此期间,我万年县随时可以传唤大人讯问。”

李曦闻言眉头一皱,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韦家到底给了颜樽何等的好处,竟让这颜樽为了韦家如此不顾一切,态度强硬至此!

但是事已至此,看来这颜樽已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也非要护住韦闵不可了,而如果今日让他把人给带走了,只看刚才那些看客在被韦闵威胁时的表现,李曦就有理由相信,以他的能力,想必一日之内,他就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情给抹平了,到时候即便裴耀卿这个京兆尹亲自出面,也未必就能再找出什么漏风的地方来。

所以,当下李曦冷笑了一声,再也不看颜樽,只是淡淡地道:“本官已经说了两遍了,眼下是我刑部在办案,但是既然你们万年县非要这般胡搅蛮缠,那好,本官与你不相统属,管不了你,不过,却是有人能管得了你!”

说着,他冲高升和李光弼一招手,道:“保护现场,无论是谁,都不许走掉,咱们便在这里等着京兆府的人过来。如果有人胆敢阻挠尔等,尽可杀无赦!出了人命,都在本官身上!”

说完了,他拂袖而走,回到自己刚才坐得那张桌子上,便又重新坐到一身素衣的玉真身旁,见桌上酒菜未动,他便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又给玉真倒了一杯,道:“咱们且吃咱们的,我倒要看看,这颜樽能有多大本事。”

自始至终,玉真公主便始终都坐在这张桌子上,除了刚开始人群围定,有些事情他看不到之外,后来人群散开,便一切事情都被她瞧在了眼中。

这韦闵的嚣张,与颜樽的“铁面”处事,都让她忍不住怒在心中。而李曦的处理办法,则让她觉得无比的出气,于是李曦过来坐下倒酒,她便乖巧地为李曦布菜。

同时,她小声道:“这颜樽素有铁面无私之称,而且就连陛下都对他称赞有加,特意拣拔了他的女儿入宫服侍,说起来你也是认识的,现就跟在福儿那边,而他的儿子,虽说年幼,据说却是写的一笔好字,这一户人家,连我这不理世事的化外之人都听过他们的名字,却不想,这铁面无私的颜樽……竟是如此不堪。”

李曦闻言冷哼,“铁面无私?哈……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话说到这里,他正要举杯饮酒,却是突然一愣。

福儿身边的宫女?叫什么来着……颜……颜清微的老爹?他的儿子写的字很好?

李曦突然觉得自己眼皮一跳。

然后,他忍不住扭过头来看着玉真,下意识地问:“他儿子,是不是叫颜真卿?”

而这个时候,刚才被李曦一句“等京兆府的人过来”吓了一大跳的颜樽却是已经回过神来了,刚才又正好听到李曦语出嘲弄,他不由得心中越发难以安定。

李曦身上虽然背着一个刑部司门员外郎的职衔,但是他可以借口眼下只是在地方上发生的一些斗殴事件而把事情强硬的揽过去,甚至可以完全不搭理李曦,毕竟县官还不如现管呢!但若是京兆府插手此事,他这个万年县的小小县尉,可就没有插手的借口了。

当下里,李曦那边还没有等到玉真公主的回答,他这边便已经一咬牙,大喝道:“来人哪,这一干人等,统统与我拿下,有拒捕者,格杀勿论!”

李曦说了句“杀无赦”,他立刻就来了一句“格杀勿论”,底下这些衙役们都是跟着他办老了事情的,闻言哪还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当下他话音一落,这帮在长安城内素有凶名的衙役们便马上轰然答应,然后便一个个绰刀在手,凶神恶煞一般冲着高升与李光弼扑了过去。

不管是此时还呆在这柳家炙羊肉店内的,还是此时正挤在门口的,这些看热闹的人一看衙役们居然亮刀了,知道这是要真的动打了,当下里便是“轰”的一声四散躲开,一个个都是尽可能的躲到了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于是,这店内突然变得很是干净。

除了李曦与玉真公主伴坐低语,以及颜樽背着手站在店门口之外,就剩下了一副震撼人心的场面。

两个人,赤手空拳。

对面则是十几个手中绰刀的万年县衙役。

虽则如此,高升与那李光弼对视一眼,却都是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自信,和对对手的不屑

场面一触即发。

但是,就在这时候,店铺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尔等速速让开,京兆府来此办案,京兆府法曹,司法参军事黄双全大人到!”

眼看就要杀到一处的人蓦地停住,门外人群倏然分开。

然后,又是一队皂衣衙役鱼贯而入,颜樽闻言吃惊的当儿扭过身去,便正好看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京兆府法曹司法参军事,黄双全。

心念电转之间,他脸上颜色变了几变,然后便马上趋前施礼,直起身来,道:“黄大人,下官正准备拘捕案犯,既然大人带人到了,还望大人协助一二。”

黄双全与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自然知道他的立场,若在平常,他虽然未必就会参予其中,但大不过也就是装糊涂给抹过去而已,但是今天显然不行,他是带着府尹大人的亲令而来的,而且大人吩咐这件事的时候,他清楚地从大人的脸上看到了对此事无比重视的态度。

所以,他闻言只是淡淡点头,然后便一扬手,道:“经查,韦氏之子韦闵,屡次欺男霸女,今日更是逞凶打人,本官以京兆府法曹司法参军事,奉上司之名,儿郎们,与我将人拿下,不许走脱一个!”

说完了这些,他扭头瞥了颜樽一眼,见他眼中满是惊骇,这才一边看着他处,一边小声道:“做人做官,要有点眼力才行,这种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

然后,他提高了声音,道:“帮着拿人吧!”

颜樽闻言,脸上神色又是几变,当他想到一点的时候,脸上便已经是一副了然的神态。

这黄双全今日的态度如此之强硬,而且话里有话,显然,他自己是不可能敢于公然得罪韦家的,那么,原因就只能有一个,他是从其他人那里奉了命令。

而且,这个发令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京兆府尹,裴耀卿。

如果是他,那么,这件事情显然就不会像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了。

颜樽不知道裴耀卿为何会突然出手对韦闵发难,但是他知道,一旦裴耀卿出手了,那么这件事就势必要转变成韦縚与裴耀卿两个大佬之间的角力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神仙要打架了。

他可不想遭殃!

而在这个时候,对于自己这么一个涉入极深的角色来说,比站队更关键的,显然就是要把自己洗干净!

裴耀卿是京兆府尹,那是直接上司,而韦家再厉害,也没办法把手直接伸到京兆府来!

只要自己身上不干净,裴耀卿要收拾自己,那是一句话的事儿,连韦家都未必会在意自己这么一个小角色,但是,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反戈一击……

自己洗干净了,也正好站到裴耀卿这边了,那么,就凭这几年里自己手中攒下的那些人证物证,想弄死这韦闵十次都够了,裴耀卿可是没理由不要自己!

心念电转之间,颜樽的脸上掠过一抹凶色,然后,他果断地一抬手,道:“万年县的儿郎们,立刻协助上峰办案,将那罪犯韦闵与我拿下!”

顿了顿,他见自己手下的衙役们都有些犯晕,便又暴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

韦闵等人被全部收押带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被疏散开了,甚至就连本店的店家,连同店里的这些伙计们,也一个个被带走了,这时候,那黄双全冲高升和李光弼拱了拱手之后,这才冲着李曦走过来。

李曦也站起身来笑着看他,这时候,玉真公主已经悄然起身,躲在了他身后。

遥遥的一抱拳,这黄双全的态度极是谦恭,“下官黄双全,见过李大人。”

李曦也抱拳,跟他客气,“黄大人客气了,本官正好在这里与朋友一起吃饭小酌,对于大人办案的雷厉风行,对于大人不惧对方的威胁,敢于铁面无私……嘶……呃,呵呵,铁面无私的办案,实在是佩服之极呀,回去之后,是一定要有一份奏章递到政事堂的。”

说完了,他放下手之后,探手到身后,便正好捉住了玉真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小手,当下便不客气地一把攥住了。

这时,那黄双全闻言大喜,谦卑地躬了躬身子,眉花眼笑地道:“裴大人命下官给大人带句话,他说,多谢大人费心了。”

李曦淡然一笑,“自家人,都是该当的,不劳谢。”

那黄双全听出李曦话里的亲近意味,便会意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李曦身后那身姿绰约的佳人,道:“既是大人与好友相聚饮酒,那下官就不打扰了,告辞。”

李曦闻言点头,无奈地松开玉真的小手,拱手道:“还是公事要紧,黄大人不必客气。”

黄双全闻言点点头,然后便拱着手倒退几步,转身出门。

然后,一队衙役便随在他身后也走出门去。

这时,李曦才得空扭过头来看着玉真公主,小声问:“你掐我干嘛?”

玉真笑得掩着嘴儿,拿眼神儿瞋他,“谁让你满嘴胡扯的,动不动就铁面无私了,倒是会拉拢人送好处,真是没羞!”

李曦笑笑,“这黄双全能被裴耀卿派过来办这件事,想必是他身边很得用的了,我顺手送上一份人情,又有何不妥?再说了,人到底是人家拿下的嘛!”

玉真公主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却仍是自个儿捂着嘴笑,低低地骂了一声,“小滑头,年纪不大,这官场习气倒是足得很!”

李曦笑笑,不予理会。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协助擒拿完韦闵等人之后正自大步走过来的高升与李光弼。

他脸上露出一份坦诚的笑容来,大笑拱手,道:“不曾想到啊,光弼兄竟是身手如此不凡,今日之事,多亏我兄了。此间已经不足饮酒,不如你我换个地方,畅饮几杯,可好?”

李光弼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某正有此意,只是得知大人身份,还怕高攀不上呢!”

京兆府,二衙。

裴耀卿正在伏案处理公务,不时地在文案上圈圈点点,还有一些,他要亲自下一些批注和指示,在他的左手边,是一摞等待处理的手本案牍,在他的右手边更高的那一摞,则是已经处理完了的,有些手本之中还夹着一张纸条,那就是他特意写的指示。

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皂隶进房来取走这些公文,及时的发派各处,以不耽误各曹办事。

后世官场之中有句俗话,叫做“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所以这历来居官,同等级之中,都是以京城的地方官为品级最高,地位最显贵,但是也以京城的地方官最为难做。

此时大唐虽然没有这句俗语,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京兆府,乃是天子之都,可以说,无论大事小事,巨细靡遗的都在朝廷诸公的眼皮子底下,丁点儿都大意不得,一个不留神,哪怕只是天阴下雨坏了路,第二天都有可能有御史上奏折批你,说你京兆府修路不勤,无视民生。而究其原因,却只不过是因为那位御史大人坐马车出行的时候给颠了一下,心中很是不爽而已。

裴耀卿年轻的时候曾经担任过长安令,深知在京城做地方官的不易,这京兆府尹的位子虽然看上去荣耀,但是却极不好做,因此自打上任以来,便极是勤勉小心,所幸自他上任以来,倒是不曾出过什么太大的纰漏,在历任京朝府尹之中,已是足可称为一员难得的能吏了。

此时,他批完了一份公文,正在伸个懒腰喝口茶的功夫,外边却是突然有人道:“府尹大人,下官黄双全求见。”

裴耀卿揉了揉手腕,道:“福禄啊,快进来吧!”

这黄双黄福禄,字双全,后来他嫌福禄二字不雅,便请裴耀卿这位上官赐个名字,裴耀卿便干脆给他改名双全,字福禄,然后便一直沿用下来,倒是一笑。

此人年轻时也是个惯有才华,自诩甚高的人物,后来只因科考场中屡试不中,自己渐渐失了那份锋芒,便托人入了时任济州刺史的裴耀卿的幕下,并随后就逐渐成为裴耀卿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裴耀卿知道此人善机变,有权谋,而且精擅法律,因此出任京兆府尹之后,便保荐他出任了京兆府法曹的司法参军事,官居正七品下,成为裴耀卿治理长安的锋线人物。

此时黄双全应声推门而入,又见过了礼,裴耀卿便笑着让他自坐。

黄双全道了谢,却是不坐。

裴耀卿也不让他,只是问:“事情安排的如何了?都妥当了么?”

黄双全道:“回恩主大人,门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应人等,全部收押,那位韦公子单独一个牢房,好生照应着,所有带伤之人,一律延请名医为其治疗,恩主大人放心便是。只是,有件事情还需要请大人定夺,这韦闵……到底该定个什么罪过才好?”

两人是多年相得的老关系,说话自然没有什么拐弯抹角的遮掩。

这韦闵入狱,若只是论起他的罪过,对于裴耀卿这等人物来说,是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处理的,但是事涉他的父亲太常卿韦縚,而且又是在这个新相悬而未决的当口,这件事自然就变得无比重要了起来。

而这韦闵,也就成了必须要被裴耀卿牢牢握在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略想了想,裴耀卿道:“要有罪,但是……罪不至死!”

黄双全闻言低头思量片刻,不免心神摇动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会意的笑容,道:“门下晓得该怎么处理了。”

裴耀卿闻言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你要省的,在新任宰相的人选尚未决出之前,这件案子,且先不要判死了,但是,声势要闹起来。你可明白么?”

黄双全闻言又想了想,心里明白自家大人这是要看看风色如何才好下决定,即便要为民做主,但是也不该把自己给陷进去。再说了,只要这个把柄握在手中,那就是韦闵的一个大污点,不管是留着自用,还是做一份人情转给他人去对韦縚发难,都够他受的。

而且,若是这件事情压不住韦縚,这韦縚一旦上位,自家大人还可以翻过手来立刻将这件案子轻轻了结,大不了就是判一些财物给那些人家,事情也就压下去了,而自家大人便可以顺利的结好了韦縚,不至于因此与他出了什么矛盾。

因此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极妙,便献策道:“那门下就派了出去发动一些百姓击鼓鸣冤,门下也受理他们的状子,但就是不审!大人以为如何?”

裴耀卿闻言面带微笑,点头道:“如此甚好。”

顿了顿,裴耀卿又道:“若是韦縚登不上相位,我便给他留些面子,将这韦闵大小处理个罪过发落了也就是了,但若是韦縚登上相位,这韦闵便非死不可!所以,你给我把人看牢了,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许见他,谁都不许提审!”

黄双全闻言一愣,恩主大人的这番话可是叫他吃惊不

他再想不到,原来自家恩主大人竟是准备这样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想了想,他忍不住建言道:“大人,若非万不得已,这韦家,还是不要得罪太狠的好啊!”

裴耀卿闻言淡然一笑,摆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福禄啊,你要知道,我们做官的,乃是民之父母,官场争斗,耍些心思无可厚非,但是,不可让这些做官的心思影响到了根本。根本是什么?那就是为民做主,为天下而做官!”

此言如黄钟大吕,一时间震得黄双全不由失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那一抹尴尬才略略消去,然后,他一躬到底,道:“恩主大人断事明白,义理晓畅,门下深深拜服!”

裴耀卿笑着摆手,“免了免了,你只需要记住我这番话,以后做事多思量些也就是了。对了,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若无事,我要批公文了。”

那黄双全闻言就要告辞出去,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道:“恩主大人一说,门下倒真是又想起一件事来。方才,那颜樽一直都不曾走,看见我,便把我拉到一旁,说他手里有韦闵为恶的大量证据,希望我能转禀恩主大人,他想要拜见您。”

“哦?颜樽?”裴耀卿闻言先是思量了一下,旋即失笑,道:“这个号称铁面无私的家伙,倒真是生了一副七窍心肝,端的是玲珑剔透啊!福禄,你要知道,他之所以要见我,并不是要递什么证据,他是害怕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想求我一句话呀!”

黄双全闻言附和地笑笑,道:“大人见事甚明,小人也觉得他便是这般心思的。此前,他为韦家鞍前马后,陷的很深哪!”

顿了顿,裴耀卿点头笑道:“也罢,你去把他带进来吧,我就见他一见,让他安心。这个人,还是很有些能力的,权变上也并不逊色于你,我看,他以后倒是可以做你的一条臂膀!”

“诺!”黄双全躬身答应。

奋勇码字,一更九千,可借我十张否?RO!!

第二十八章即将一步登天

第二十八章即将一步登天

昨天李曦在yù真别馆扬言要同时娶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璟的孙nv宋果奴的事情,当时在场的除了yù真别馆几个服shì的道童之外,就有那么寥寥几人。

李福儿回宫之后并没有跟人提起,只是一个人闷坐皱眉而已,而寿王李清已经开府在外,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特意到兴庆宫去告xiǎo状。但是到了今天下午,就在李曦转到另外一家店里还在请李光弼喝酒的时候,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兴庆宫。

玄宗皇帝从高力士口中听说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之后,心中很是不悦。

且先不要说娶这个词只是民间用语,要跟公主配对,那得用“尚”这个字,但就这方面来说,李曦口出狂言,已经是大违礼制,但是最让玄宗皇帝生气的,却是李曦xiǎoxiǎo年纪,却已经好几次都摆出了不拿皇家人物当回事的态度。

咸宜公主好歹也是自己最最疼爱的宝贝nv儿,虽说在玄宗皇帝的sī心以为,无论是从才华还是从长相,或者是从做官,以及为人处事等等方面,李曦都足够配得上自己的宝贝nv儿,至于他家世不高之类的障碍,倒并不太被玄宗皇帝看重。

但是李曦屡屡的摆出这么一副态度出来,倒好像是只要他要的,便是公主,那也能信手拈来一般,却叫他这个九五至尊的人不免觉得颜面上好没有光彩。

与此相比,再联想到李曦早在担任xiǎoxiǎo的晋原县主簿的时候,就已经敢于公然对太子李鸿的人下手,非但在蜀州把赵风凌和成刚两个人羞辱了个够,而且还直接给他们套上了偌大的罪名,bī得李鸿那边手忙脚luàn,甚至连派人刺杀的昏招都能想出来,最终惹恼了自己,就在秋后,成刚被问斩。

与此相比,他一开始就没拿寿王当回事,反倒是xiǎo事一桩了。

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就叫人觉得有些头痛。

要论高瞻远瞩,只凭那一份奏折,就足以让玄宗皇帝对他爱重非常,而眼下这漕运的事情才放到他手里没几个月,从草草的足见江淮转运使司衙mén,到亲自一路东行去视察,再到提出重修广通渠,再到认真的规划,很快就拿出三套方案出来,这都可以算作是他实际执行能力的体现,充分展现出了他实际做事的能力并不逊sè于他的大局观。

而且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做起事来的时候,很是低调,就在满朝上下不管官大官xiǎo,都在为了新任宰相的人选问题而相互奔走的时候,他却在认认真真的埋头做事。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一直以来都很注重实际工作能力的玄宗皇帝很是满意了。

所以对于李曦,玄宗皇帝真的是非常喜欢,在他自己想来,李曦此时年轻,好好地打磨几年,等自己老了,或许可以将他提拔上来,大加重用,等到自己驾崩之后,新帝登基,有了他在,可以极大程度的保证政权jiāo接的顺利和国家政策的延续xìng不受到挑战。

可以说,玄宗皇帝此时虽然犹在壮年,但只要一想起身后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往李曦身上想,简直拿他作为一个可以托孤一般的人在培养。

张九龄等人,能力、风度、威望之类的,都有,但是,他们年龄太大了,显然不适合托付后事,转念一想,这满朝诸公之中,能hún到整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打转的,哪个不是在官僚体系里熬到了一大把年纪的?所以,李曦如此年轻,又有如此大局观,还有如此的实际执行能力,做事又不张扬,倒真是对极了玄宗皇帝的胃口。

可是他在做官办事之余的其他地方,尤其是在与皇家子弟们结jiāo这方面的狂妄与高调,却又实在是让玄宗皇帝伤透了脑筋。

再说了,你前脚刚刚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做皇家的驸马都尉,这才让玄宗皇帝下定决心启用你的,事情才刚刚过去了没几个月,你就转脸又公然说什么要娶咸宜公主的话来,而且还狂妄到说要跟另外一个nv孩子一起娶,这又算什么?以为皇帝是好耍g的?还是以为你只不过办了这么点漕运的xiǎo事情,就已经可以在皇帝面前无所顾忌了?

再说了,都尚了公主了,你还想纳妾?

阔大的南熏殿内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玄宗皇帝接到高力士的禀报之后,脑子里luàn纷纷的转动着这些杂luàn的思绪,不免就把这份恼怒的情绪带到了脸上来。

高力士跟随他几十年,是个被他称作“老家奴”的人物,看见他脸上的神sè,哪里还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下犹豫了一下,他才道:“大家,还有一件事情,老奴也要跟您禀报一声。”

玄宗皇帝没好气地嗯了一声,道:“有什么事情,说。”

高力士低眉垂首,道:“就在刚才,大概两个时辰之前,京兆府连同万年县县衙一起,在一家xiǎo酒铺里,把太常卿韦縚韦大人的三儿子韦闵,给抓起来了。”

一听到韦縚这个名字,玄宗皇帝本来不耐烦的神sè立刻为之一敛,抬起头来看了高力士一眼,问:“抓了韦縚的儿子?为什么?”

高力士一看他这个反应,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事情正正说到点子上了,当下心里也是不由得佩服,这李曦,到长安来了也不过才半年工夫,怎么就对陛下的心思拿捏的那么准?连自己这个陛下身边的老家奴都不曾想到什么好办法,他却是吃了顿饭的工夫,就反手一巴掌,直接把韦闵给g起来了,一下子就揪住了韦縚的短处。

当下他回答道:“据说是那韦闵这些年间仗着家世,在长安城内欺男霸nv无恶不作,这一次则是他看中了人家那家店里店主的媳fù,想要强行霸占,却正好被李曦给碰上了,于是,李曦知会了京兆府,裴耀卿裴大人立刻派人出动,一举成擒,现场还有很多人证物证都在,据说,案子正在审理中,老奴得到消息之后,还特意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看来这韦闵的事情,不会有假。一听说韦闵被抓,很多人家都想要告状呢”

“李曦?怎么又是他?”

高力士的案情介绍说了好长一大段,但是听在玄宗皇帝耳中,却也不过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名字而已。

不过这一次,他脸上所lù出的不是恼怒,而是一抹惊喜。

玄宗皇帝是何许人也,不光治理天下他是个难得的圣君,在政治斗争宫廷角力之中,他也是个难得的枭雄人物,就这么点子事情,也就是眨眨眼睛的功夫,他就已经把前情后果都想个差不多通通透透了,因此,对于李曦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件事情里面,一下子挑开了韦家的一块伤疤,他自然是不可能不予以关注。

顿了顿,他拍案而起,“好,这件事情裴耀卿办得好哼,还太常卿,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朕倒想问问,他这个太常卿在家里都是怎么管教自己儿子的?”

说着,他起身在殿内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有力地挥动手臂,难掩jī动之sè,“这件事情,回头朕就要找裴耀卿问一问,让他认真的办”

这时候,或许是因为被有些事情困扰了太久,所以玄宗皇帝表现得有些情绪失常,于是高力士便低了头,在一旁冷静地提醒道:“陛下,韦大人虽然教子有失,但是作为太常卿,他还是很称职的。”

“哦?”玄宗皇帝听了他的话停下脚步,略一思量之后,便忍不住眉开眼笑,点头道:“说的对,说得好,韦縚虽然能力一般,但是有他站在这个位子上,还是很有必要的。东宫那边,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出来帮着撑一撑场面的。那回头就跟裴耀卿点一下,让他斟酌着办,打到痛就可以了,倒不适合办得太过了。”

他是一点就透,立马就回味过来。

太子是他亲手所立的太子,不管怎么相不中,那毕竟是二十年的太子了,是将来要继承他皇位的人。想当初韦縚还是在自己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才投奔到那边去的,为的就是给他将来铺一铺路,只是到了最近两年,因为韦縚与他的相互帮衬,竟是一路追到能有资格角逐一下宰相之位的程度,这才叫自己有些为难了。

但是对于这个韦縚,宰相之位固然不能给他,却也不能g得他颜面尽失,否则的话,他颜面尽失,在太常卿这个位子上呆不住了,自己还要费心思再给太子安排一个股肱人物。

一想到太子李鸿,他就忍不住再次想到李曦。

虽然口里话里的都是在称赞裴耀卿这件事情办得好,但是玄宗皇帝可不糊涂,他清楚李曦才是这件事情里最最重要的一个角sè。

这个xiǎo子,比李鸿还要xiǎo了十岁左右,倒真是难得的通挑。

想到这里,或许是因为困huò了他许久的事情突然就被解决了,他的心情少见的欢畅起来,此时当着高力士,竟是忍不住感慨道:“朕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想,若是朕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即便百年之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高力士闻言眉máo一挑。

玄宗皇帝虽然没说名字,但他自然能听得出这说的是李曦。能从皇帝口中蹦出这句感慨来,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嘉许了

想当年曹遥对江东,心中感到无奈之极的时候,也是感慨了那么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而对方,是他怎么都啃不下来的大对头,吴国的孙权。

李曦以一臣子的身份,能得到玄宗皇帝如此赞誉,当真是难得之极。

只不过,玄宗皇帝口中虽有如此感慨,但是却语带愁肠。

想了想,高力士便道:“大家,以老奴看,这李曦虽然行事狂妄了些,但哪怕他对全天下都不屑一顾呢,只要对大家您忠心耿耿,不就行了?”

玄宗皇帝闻言一愣,然后,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子,忍不住突然一抬手指着高力士,满脸的惊诧,“啊,你是说……”

“父亲,您可不能再纵容这妮子了,您想想,那李曦连那等放肆的话都说出来了,简直就是没把您,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啊,亏这妮子还有脸要再去找人家……你,说你哪,你一个nv孩子家,都那么大了,可也知道羞不知道?都让人家那么说了,还要出去找他,找他做什么?让人家作践?哼……”

宋璟日常坐卧的院落里,就是上次李曦和张果老一起赴宴的那个厅堂之内,宋升一会儿满脸苦涩地向宋璟告状,一会儿就转过头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宋果奴,忍不住呵斥几句。

李曦口出狂言的事情,同样很快就传到了宋家来。

以宋升的良好修养,和他对李曦还算不算的感观,闻听之后仍是忍不住勃然大怒。然后便下令把宋果奴给关了起来,没有他的话,不许宋果奴离开家mén半步。结果这才刚刚一个上午过去,到了下午,下人就来禀告,说是果xiǎo姐要出去,而且还是得到了老爷子许可的,于是,宋升无奈,便只好带着宋果奴把状子告到了老爹宋璟这里来。

听他叽里呱啦怒不可遏的说了半天,宋璟都没搭腔,末了,见他说完了,这才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问:“李曦口出狂言,这其中不光有你的nv儿,也有陛下的nv儿吧?那,我且问你,陛下可曾大怒?”

还别说,就这一句话,立马就把宋升给问住了。

滔天的怒气为之一滞,他下意识的就回答道:“这等事情,陛下听说了,还有个不生气的?”话是这么说,他的口气却不敢太过肯定了,因此说出来就不免带了几分狐疑。

仔细一想,也对,这事儿的nv主角可不只是自己的nv儿,皇家那边人家还有一个公主呢,如果是连皇帝都不恼,自己哪有资格去恼?

见他说话的时候迟疑不定,宋璟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而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果奴,见她一脸委委屈屈的可爱模样,显然是既不敢反驳自己老爹的话,却又忍不住心里别有一些xiǎo心思。

“果奴,听爷爷话,这两天就不要出mén了,过来陪爷爷下棋,好不好?爷爷担保,再过一段时间,你会如愿的”

这个话说的模棱两可,别说宋果奴了,连宋升都听不太明白。

不过呢,毕竟事涉心事,宋果奴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出一些爷爷的意思,听他说得,似乎自己要嫁给李曦,也不是没可能?

出于对自家爷爷的超级信任,宋果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眼下李曦那番话只是在xiǎo范围内流传而已,若是一旦传播出去,自己还主动去找李曦的话,说不得对自家的声誉还是要有不少影响的。

见他点头了,宋璟便笑笑,“乖,现在你先出去,爷爷有些话要跟你阿爹说,待会儿你再过来陪爷爷下棋,好不好?”

宋果奴又点点头,自己爬起来,提着裙子走出去了。

等他出去,宋璟这才抬起胳膊,对宋升道:“你过来,搭我一把。”宋升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老爷子借力站起身来,自己活动了一下tuǐ脚,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当今天下,能让心服口服的,唯陛下一人尔。能让我甘愿折节相jiāo,甚至忍不住为之叹服的,却有两个,你知道是谁?”

宋升闻言先是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拐到这上头去了,不过他还是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其中怕是就有那么通玄先生张果?”

宋璟闻言点点头,“还有一个,就是前段时间到咱们家来过几次的那个莫言大和尚。”

说着,他笑起来,“这一僧一道,都不是普通人哪”

宋升闻言也跟着点头,“儿子虽然不够资格与他们结jiāo,但是三言两语之间,还是能感觉出来,他们都是那种能够上窥天机的人物,非凡夫俗子可比。”

宋璟闻言面带笑他,似乎对他的这份评价很是满意,事实上,六个儿子里面,也就只有这个长子宋升是能叫老爷子看得入眼的了。

于是他便道:“今年夏天,莫言大和尚突然登mén,拜托了我一件事情,你知道,他是为了谁在奔走?”

宋升闻言愣住,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然后便皱着眉头问:“当时您不是说,是莫言大师给您出的主意,您这才得以告老下来的?莫非……”

宋璟闻言点点头,“他是为了这个李曦而来。”

宋升闻言大惊。

不等他思量过来,宋璟已经继续道:“莫言大和尚与我坦言,这李曦,乃是个命格独特的人,即便是他,都看之不透,而且他还说,未来的大唐将有一场大劫,是否能平稳度过,就要看这个李曦的了。所以,他才托我帮忙拉李曦一般,然后,又跑去找张果下棋,两人一盘棋硬生生下了三十多天,到最后张果才投子认输,而这盘棋输掉的代价就是,他要收李曦为亲传弟子……”

宋升闻言脑子里早就已经转不过来了,只是迟迟疑疑地道:“大劫?这……会不会是莫言大师有些危言耸听了?”

宋璟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只是他这么说,事情尚在两可之间,可要是连张果都赞同他的说法呢?”

宋升哑口无言。

说到这里,宋璟老爷子才开始慢慢的把话题又兜回来,道:“你如今也年纪不xiǎo了,看事情不要只是看表面,你说,咱们且不提这莫言大和尚和张果对李曦的重视,但就只你的眼睛所见,这李曦为人处事做官,哪里像是个浮g无知的子弟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忍不住继续提点,“你再仔细想想,以他的那一份聪明,他有可能去傻乎乎的做这种明显会惹了无数人讨厌的事情吗?那什么要把咸宜公主和果奴都娶回家去的话,他说了,你就信,你就生气?”

“这个……”宋升此时已经是满脑袋浆糊了,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老爹说的有道理,但是为什么有道理呢?到底在哪里呢?他又想不明白。

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智慧有限,所以对他说话,有些话题不能太深,如果太深了,那就必须给他点透了才好,不然让他自己去想,兴许过十天半个月他都想不明白。于是宋璟便又道:“李曦没你想得那么傻,别看他年轻,肚子里的弯弯绕,可是不少。”

在屋子里自由活动了一会儿,来回走动放松筋骨,让他觉得舒服许多,但毕竟人上了年纪,身子里面的一口气就有些不足了,因此走动之后,他便还是到一把胡椅上坐了,然后招招手,示意让宋升过来自己身边坐。

等到宋升坐下,他继续提点这个自己唯一得用可以延续家族荣耀的儿子,“看得出来,李曦此人志向远大,但是,他太年轻了,即便是陛下也知道他的能力,想要重用他,却也要一步步的来,之所以让他去做漕运的事情,其实未尝就没有为他积攒一些功劳,也积攒一些声望的打算,但是呢,不知为何,这李曦似乎是很不希望一步步的慢慢熬下去,慢慢的攒资历攒威望,他从刚一开始做官起,就非常的心急……”

说到这里,宋璟也是微微皱起眉头,“他心急什么呢?我也不得而知,或许也只有张果和莫言大和尚才能说出点缘故来。这个咱们且先不去管他,单说他的心急。他年轻,资历压不住人,却又心急的想要赶紧上去,怎么办?那就只好另辟蹊径”

听到这里,宋升似乎是略略回过些味道来,却是忍不住皱着眉头道:“另辟蹊径?难道到处得罪人,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就算是另辟蹊径了?”

宋璟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一脸míhuò不解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叹息: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做宰相的儿子,而人家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有可能在不久的未来就自己登台拜相的缘故了人家都把事情做出来了,你却要苦思许久都想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差距,该有多大?

他看着宋升,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也不全对。他是得罪了很多人,得罪了太子,得罪了寿王,说不准这一回还得罪了惠妃娘娘,哦,对了,还得罪了你”

“呃……”宋升闻言忍不住面lù苦笑,事到如今,经过老爷子这么耐心的一番讲解与提点,虽然他脑子里还有很多困huò,但是刚才的那些怒气却是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却哪里还会恼李曦什么,这时候听老爷子这么说,他就不由得有些尴尬。

然后,宋璟老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把天下人都得罪干净也不用怕,因为,只要陛下喜欢他,那就足够了”

“呃……”宋升闻言彻底愣住。

绕了半天,原来老爷子的意思竟是点在这里。

可是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李曦可是明摆着不拿诸位皇子公主当回事啊,对于这样一个肆意的得罪自己的儿nv,甚至颇有些不把自己放到眼里的人,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喜欢他呢?怎么可能呢?

他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宋璟闻言眯着眼睛一笑,点点头,却是又说了一句让宋升思量了好久都回不过味来,却在明白过来之后让他受益终生的话。

老头儿说:“正是因为李曦不把皇子公主们放在眼里,所以陛下才会喜欢他,才敢放心的用他呀升儿,这就是为官之道呀你瞧好了,要不了多久,李曦肯定一步登天”

李曦很喜欢李光弼这个人。

酒席上一通闲聊,这才得知他是契丹人,先祖还曾经做过契丹的酋长,祖籍营州柳城,但是因为他自幼便与一帮河南道的军汉们相处,便随着学了一口河南话。

他的父亲李楷洛在开元初年拜左羽林将军同正、朔方节度副使,封蓟国公,以骁果之名著称。开元十六年的时候,年仅十八岁的李光弼就追随父亲从戎报国,任左卫郎。三年之前,他的父亲故去,他丁父忧,回故籍安葬父亲之后便一直守丧,一直到孝期已过,安顿好家里的事情之后,这才又奔长安来,想要谋个官职,却不想才刚到长安,就遇上了这件事。

李光弼这个名字,让李曦觉得耳熟,但或许是今天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李曦总也想不起来到底唐代有没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过呢,哪怕此人没资格出现的历史教科书上,只看他的身手便也可知此人不是一般人物,于是李曦便存了拉拢的心思。

一通豪饮,加上此前的事情让双方都在彼此心里有了好感,于是喝着喝着,两人说话便一句比一句还要亲热了起来。

饮过了酒,李曦带着高升和庚新一路送李光弼到他落脚的客店里,两人在客店mén口分开,约好了明日李曦过来找他,这才调转马车往回走。

第二十九章 虎毒食子

第二十九章虎毒食子

长安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约莫酉时初刻就已经完全黑透了,此时虽然天还没有黑透,但也只是夕阳余晖还留一抹尾巴而已。入夜之后,长安会特别的冷,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能猫在家里的早就已经不肯出来了,街上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的往家里赶,会在这个时候还出来的,便应该算是一件稀罕事。

但是韦縚却不得不选在这个时候出来。

大唐时候比不得后世发达的传媒资讯,消息传递的还比较慢,但是不可否认,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总有一些特殊的人存在,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总是要比普通人快了许多。

中午时候韦縚在万年县那边出事,到了下午未时,韦縚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个时候,消息肯定已经在老百姓们中间悄悄的传播着,但是至少,长安城中能够得到消息的,还是少数人。那个时候,韦縚心急如火,但是即便他得到了消息之后就马上回了家,却愣是不敢出门,非要捱到天差不多快要黑了,这才架不住自己夫人的催促,动身出门往京兆府这边来。

一前一后是两辆马车,家里老二远在外地任县令,但是老大在长安,出了这等事情,他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赶紧打发人出去找他,好歹家中仆役熟悉他的行踪,很快就把他从平康坊的脂粉堆里叫了回来,此时就坐在第一辆马车里,负责在前头探路。

而第二辆马车里,坐得则是韦縚和他的夫人韦许氏。

韦縚的第一位夫人十五岁就过门,也是长安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两个儿子便是韦闾和韦阁,但是没几年的功夫,这位夫人就得病故去了,有那么几年的功夫,韦縚并未续娶,一直到五年之后,才又抬举了一个侍妾做夫人,那就是始终都在长安贵妇圈子里很是低调的韦许氏,并且一年后,许氏又为他生了第三个儿子,韦闵。

这老夫少妻么,总是会忍不住多疼爱些的,连带着小儿子也总是跟着干了不少光去,更何况,他这后娶的夫人韦许氏的身份颇有些诡秘之处,一直都是他的心头肉——如果不计算夫妻关系,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层亲戚关系,那就是,这许氏其实是他的外甥女。

虽然许氏的母亲只是他的堂姐,但堂姐也是姐,这种事情,别说传扬出去了,即便在自己家里,乃至于人家许氏的娘家那边,也是极为忌讳的。但是一来他堂姐堂姐夫那边实在是太想跟他走近一些关系借助些力量,二来么,当年才十四五岁的小小许氏,也确实是漂亮的不像话,韦縚几乎是一眼就迷上了。

事情处理的过程,很诡秘。

许氏那边不是什么太过著名的门第,并不是很惹眼,所以,在小丫头才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家里舍了出来送进了道观,几乎不曾惹起任何关注,然后,韦縚便想办法为自己那位堂姐夫兼岳父大人谋了一份差事,远远的打发到江南道去了,一年之后,韦縚正式从道观里把那许氏当做一个普通的丫鬟给买回来了家,再后来,就丫鬟、侍妾、夫人的这么一路过来了。

许氏膝下仅有一子,可想而知,韦縚确实是打心眼里爱极了这母子俩的,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道韦闵这家伙的脾性喜好很有可能会在将来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却仍是一直都狠不下来彻底约束他一下了。

当然,当时的韦縚根本就不会想到,过不了多少年,他的这一套手法就会被玄宗皇帝给活学活用的挪了过去,只不过玄宗皇帝和寿王妃这两个目标都太大,所以终归是遮掩不住的,最终难免还是留下了“脏唐臭汉”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家里刚才得到儿子被抓的消息,许氏还并不是太过吃惊,毕竟儿子做的那些勾当,要瞒着其他人容易,甚至要瞒着韦縚也不算太难,却无论如何都瞒不了她这个爱子如命的母亲,所以,儿子被抓,于她来讲并不算太过吃惊的事情。

她心里虽然也会诧异一下为什么这次动了真格的,竟把自己的儿子抓去了,却还以为会跟以前一样,自家相公派了人去打个招呼,那臭小子就会给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了。

直到她见自家相公一脸惊惶的模样,还一回到家就赶紧打发人去寻老大,这才嗅出一些不对的味道来,缠着韦縚这么一问,知道这一次拿人的竟是京兆府,而且据说还是捉了个当面,她顿时也就明白,这件事大约是有些棘手的了。

于是,从韦縚回到家,她就不住鼻子的哭,哭得韦縚心烦意乱,好容易逼着韦縚出了门到京兆府来保自己儿子,还不放心,非要自己也坐进马车里跟着来。

她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惹出那么大祸事来,即便无事,也会被韦縚给教训一番,这是特意过来要保护儿子的。

女人家坐进车里一同出去办事,这可是不吉利的很,但是只要这许氏一句话丢出来,立马就把韦縚给打回了原形——“韦縚,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可是你外甥女!”

就这一句话,韦縚爱了她二十年,也怕了她二十年。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在人迹渐渐稀少的大街上还是略有些显眼,不过临出门之前,韦縚便已经小心翼翼的命人摘取了用来代表韦氏一门荣耀的官幌,而且还特意换了两个不常用的车夫,命他们只穿了极普通的下人衣服,再加上这一路行来,行人们大都是忙着赶自己的教程,并不曾怎么关注这两辆行踪很有些反常的马车,所以韦縚的心这才略略放下些。

马车拐进一座小巷子,天更黑了,西边天际便连残霞亦已不见,四处景物可是彻底的影影绰绰起来,韦縚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马车缓缓停下,前面那辆车里坐着的韦闾和家里的老管家韦三奴便下了车,韦縚和许氏仍旧坐在马车里不动,过了不大会儿,韦闾这才打着哈欠跟韦三奴一块儿走到马车前来,还是韦三奴道:“老爷,这偏门,锁着呢!”

尽管天黑了,但韦縚还是不敢走正门,他怕给人认出来。

在这等敏感的时候,自己儿子出了这种事情,就已经是不小的祸殃了,如果再传出什么他太常卿韦縚为了把小儿子拉出来而特意去京兆府登门拜访裴耀卿的说法,那可就彻底把他此前静心准备了好几年的打算给全部毁掉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就已经撒出人去打听消息,得知裴耀卿这个王八蛋非但是亲自命人下手拿的人,而且拿了人之后也并没有往京兆府的大牢里关,反而是直接给带回了京兆府,就在京兆府内把他给关押了起来,他就已经闻出来这事情有些不对的味道,到这时候见天才酉时初刻,京兆府就把角门给干脆利落的落了锁,他的脸色便控制不住的越发难看了起来。

许氏一听角门锁了,不知何故,便扯着他的袖子问:“老爷,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时候,韦闾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昨夜坊中玩得痛快,他到今早五更才睡,家里打发了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搂着三个女人,还没睡足呢,这一路马车折腾,这股子困劲儿压不住,就又冒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老爹特意把自己叫回来并不是要让他帮着出什么主意办什么事儿,只是想把他叫到身边看管起来,怕这边还没解决呢,他那边再出了事儿,所以便觉得老爹有些大惊小怪的,反正老三办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次不是没事儿似的就给解决了,至于这么大阵仗嘛,跟做贼似的。

当下里一脸打了三个哈欠,他就忍不住道:“阿爹,不就是老三又出了点事儿嘛,你这都眼看要登台拜相的人了,怎么反倒害怕起来……”

不等他说完,他老子韦縚已经一眼瞪过来,激怒之下口不择言,他直接骂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骂完了,他也来不及反应自己不该骂粗话,便直接送下了马车帘子,呆在马车里闭目冥思了片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车外道:“罢了,去正门吧!”

他是在朝中沉浮多年的,这事情一出来,他就已经敏感的发觉到了不对,此时又见京兆府衙门的角门提前落锁,他虽不至于完全把握裴耀卿的心思,这一瞬间,却也寻思个不离十。但问题是,那是儿子呀,总不能不救吧?

韦縚知道,当今陛下小的时候做临淄王那会子,正是武氏猖獗之时,那时候,别说他只是则天皇帝的一个小孙子了,便是则天皇帝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后来的中宗和睿宗皇帝,在武氏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眼中,那也不算什么,就连武氏门下的几个官员,甚至都敢当着很多人的面公然训斥他们,何苦临淄王?

所以,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非但是把当年那些佞臣们纷纷满门抄斩,而且自此便极为痛恨世家子弟在外仗势欺人之事。而老三所犯的这些事情,恰恰正在此列。

如果今天不能把事情平下去,到了明天,或许陛下会看在太子和自己的面子上,不会搭理这件事,但是也或许,他要是龙颜震怒呢?

在玄宗皇帝庭下为官多年,韦縚还是比较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他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比较念旧。所以,只要今天自己能把这件事情平息了,上上下下都掩盖住了,他无论如何,都该给自己这个老臣一点薄面吧?总不能再把自己的伤疤给撕开不是?

所以,即便是隐隐约约从裴耀卿突然关闭角门这件事里头咂摸出一些不对来,却囿于只有今晚这稍瞬即逝的机会,他还是宁愿往好的方向想。

裴耀卿做官这些年,是个没有明显流派倾向的人物,因此一直都甚得陛下信重,屡次都委以重任,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鲜明的倾向,这才使得他虽然一路扶摇而上,根基却到底扎得不甚牢固,再加上他资历毕竟还略浅些,所以当萧韩二人罢相,朝中为新任宰相人选吵成了一锅粥的时候,他虽然一开始也预测过裴耀卿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最后还是把他从假想敌之中给删去了。

有那份精力,他倒是宁可多琢琢磨磨张九龄崔希逸这等无论威望、能力还是人脉都足以与自己相抗衡甚至还能略略胜出的人物。

在他看来,或许十年之后,裴耀卿才能达到竞争宰相的资格。

所以在他看来,裴耀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出手拿下了老三,而且还防范的那么严格,倒好像是料准了自己会想办法来救人一般的,图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盟约而已。

裴耀卿没有明显的流派倾向,又极得陛下爱重,所以大家都愿意拉拢他,所以,不管是老三的事情卖给人情给自己,还是用来到别人那里换取一些许诺和好处,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登门,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权力,只能任凭他上下两片嘴皮子来决定了,他开个什么价码,那自己就只能接受个什么价码。

想来有些窝囊,临上去之前,居然让人给摆了这么一道!

有了他的吩咐,于是马车折去京兆府衙门的正门。

到了正门,衙门还未完全散值,这一次又是韦三奴过去,请求门口的衙役通禀一声。

他得了韦縚的吩咐,不敢张扬,因此看上去不免有些鬼鬼祟祟。

那衙役听见说求见府尹大人,却是一无拜帖,二来马车上又无官幌,便忍不住皱着眉头道:“我家大人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们是哪儿来的呀?”

正赶上衙门里散了值的人尚未走尽,此时正说说笑笑的三三两两鱼贯而出,听见这声音就都好奇的瞥过来一眼,不过幸好,一来天黑,二来这韦三奴可以低调,没敢让他们瞧见脸,所以他们也都不曾在意,仍笑笑的往外走。

那韦三奴几次三番的求不下来,最后无奈,只好拿出拜帖,咬着牙往那些人手上递,谁知道那人接过去立马就张嘴给念了出来:“太常寺弟韦……哦,韦大人哪!”

别说马车里的韦縚了,就连韦三奴都是满脸黑线。

这时候那衙役却又把拜帖还了回来,拱了拱回话,“你去回禀你家大人,我家令尹大人中午时分便已经约了三二好友,出长安城,到南山饮酒去了,并不在衙内。”

韦三奴闻言瞪大了眼睛。

而马车里的韦縚清清楚楚地听到这番话,恨得几乎把牙咬碎了。

下午时分还安排人抓人呢,怎么可能中午就出长安了?再说了,虽然出了长安也还是京兆府的辖区,裴耀卿只要不出京兆府的地盘,也不需要往上头请旨,但是这么大冷的天,他裴耀卿吃饱了撑的,跑到城外挨冻去?

很显然,借个胆子这衙役也不敢替裴耀卿扯这种谎,这些话,肯定都是裴耀卿教过的!

还饮酒,饮个屁的酒!

实话说,若是京兆府衙门正门的这衙役能把谎话稍微编的婉转一点点,可信度也高那么一点点,韦縚也只有无奈和着急罢了,倒也谈不上生气,甚至于为了救儿子,说不准他还会豁出这张老脸去,直接就奔了裴耀卿的家里去堵他去。

但是现在,裴耀卿显然是料到了韦縚有可能会这么做,居然编出了一个出城的幌子!而且还假的让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韦縚不气得咬牙才怪了!

很显然,裴耀卿已经完全对韦氏关闭了大门!

韦三奴神魂落魄的回来,还不等他走进马车,便已经听到韦縚那似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三个“走,回家!”

语气之冰冷愤怒,已经完全是咬牙切齿!

马车跑出去没多远,也就堪堪离了京兆府衙门的眼皮子,许氏已经忍不住在车里哭了起来,“你得想办法呀,你得想办法呀,那是你儿子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前边马车里的韦闾和韦三奴都已经清楚地听到了动静,犹豫了一下,韦三奴便命马车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大公子韦闾还能一脸困意,即便是韦三奴这个老家奴,也已经是忍不住满心的焦躁。

但是,马车才堪堪停住,还没等韦三奴下车过去劝几句出出主意,却已经听见了韦縚的一声暴喝,“你给我闭嘴!”

韦三奴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扭头看看,即便是黑影幢幢里,也能看到车厢里的韦闾也是一脸吃惊的模样。

这可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爷用这种口气跟夫人说话呢!

然后,韦三奴就马上敏感的意识到,出事了,他赶紧着急地跳下马车来,正赶上那后边的马车前门帘子一掀,满脸怒容的韦縚也跳下了车。

他负手在后,一脸困兽模样,对韦三奴道:“你去叫闾儿下车,叫他送他母亲回家,回去之后,紧闭大门,没有我的话,包括他们母子俩在内,谁都不许踏出府门半步!你亲自驾车,咱们往别处走一趟!”

见老爷态度之严厉,简直便是雷霆之怒,韦三奴再次愣住,然后便一边下意识的点头答应,一边忍不住心里犹豫是不是要提醒老爷一声,“那可是夫人啊,老爷,你是不是发烧了……”

但是还没等他心里彻底转动这个打算,就已经听到韦縚又骂了一句,“蠢妇,无知!”

韦三奴闭口不言。

消息传到东宫,这边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啪”的一声,茶碗被摔碎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在这样冬日的暗夜里,听去有些瘆人。

摔茶碗时挥起衣袖带起风来,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片烛影飘摇,站在殿中,太子李鸿满脸暴怒神色,看那模样,几乎忍不住要跳脚大骂,“李曦,又是李曦!”

薛锈站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脸上到底是何表情,此时闻言,他只是淡淡地符合了一句,“还有裴耀卿!这位京兆府尹大人哪,总也不见他动弹,谁知道一出手就是这个!”

然后,他长叹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在殿内来回徘徊了几步,这才停住,道:“李曦布套子,裴耀卿拿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衔接得无比顺畅,如果不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咱们知道李曦今天确实只是临时起意约了长公主殿下去吃那个什么炙羊肉的,而且此前他跟裴耀卿也确实没有过什么联系,倒真是叫人忍不住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事先演练过几遍了!”

李鸿闻言脸色愈发狰狞而阴沉。

然后,他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韦縚这个蠢材,早知道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他早干嘛去了,老老实实锁在家里,多安生!他要美人儿,多贵的买不家去?他要买不起,到我这里哭个穷,我也赏他十个!结果如此,结果如此……”

骂着骂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便低着头面色阴沉地在那里喘粗气。

过了好大一会子,他才抬起头看着始终面色平静的薛锈,问:“阿金,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好挽回的办法?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韦家一个没用的废物毁了孤的全盘大计呀!你知道的,父皇一直提防我提防的跟狗一样,这一次,是韦縚最接近宰相的一次,也是我手下的人最接近宰相的一次,绝对不容有失啊!”

薛锈闻言无奈地皱眉,事到如今,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想了想,他道:“想必这个时候,韦縚早就已经忍不住到处走动,在想办法了。咱们跟裴耀卿那边素无交情,裴耀卿又是个愚忠的,您的身份在他那里,怕是不好使……不过锈估计,韦縚去了也白去,走动也免不了是白走动啊!”

李鸿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的痛苦之色,忍不住就要跪下去,口中大呼,“阿金,求我!”

薛锈见状给唬了一条,赶紧皱着眉头把他搀住,道:“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且不说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韦縚的儿子出事,未必就能影响到陛下用人的决策,而且,那裴耀卿虽然拿了人,到底态度还没亮出来,您怎可自乱方寸?再说了,即便到了最后时刻,阿金也不敢当您此礼!”

犹豫了一下,他才缓缓地道:“办法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一来未必就能有好的效果,二来只怕韦大人那里……”

李鸿闻言眼前一亮,正待追问,却突然听见外边有动静,两人此时心中敏感,听见声音便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然后便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喘着大气,跪下道:“禀告殿下,韦大人来了,不及通报,他已经直接闯过来了!”

李鸿闻言看看薛锈,“他不会是来找我帮他救儿子的吧?”

因为他与韦縚的关系非同一般,在朝依仗他在展布和发展自己隐性的势力,因此便一直对他极为尊敬,为了显示恩宠,更是曾特意下令,韦縚要见自己,无需通报,直接闯门即可。但是韦縚做事素来谨慎,有这个特权,却也是从来不用,今天,是这一次……

薛锈想了想,轻轻摇头,却又面色迟疑,似乎也是不敢确定。想一想,虽然觉得韦縚应该明白,太子李鸿在朝中影响力未必就能比得过他韦縚,所以他来求帮忙救他儿子的可能应该不大,但如果他真的提出这件事,倒还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薛锈一直不说话,这时候自然李鸿也不好再接着追问他的那天办法到底是什么,于是李鸿便摆手命那小太监下去。

而那小太监才刚走,他还没来得及出去迎接,韦縚便已经一步迈了进来。

他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立刻把李鸿和薛锈两人都给镇住了——

“殿下,门下欲与犬子韦闵断绝父子关系,将其逐出韦氏,不知可回天否?”

李鸿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吃惊之下,他忍不住扭头先看向薛锈,见他隐蔽地点了点头,又使了个颜色,李鸿便顿时明白,这肯定就是刚才薛锈要说而没来得及说的计谋。

这个时候,即便他明白,韦縚是他准备多年的一个重要棋子,此次争夺宰相一职绝对不容有失,但是当韦縚亲自献出这个计策的时候,李鸿还是忍不住要脊背钻凉风。

原来,老虎若是够毒了,也是会食子的!

坦白说,今天喝了点酒,我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爱好,只有四样忘不了:喜欢看书,喜欢养狗,喜欢吃红烧肉,喜欢自己独酌两杯,没什么酒瘾,也讨厌酒场,主要是喜欢这种独酌微醺的状态和心境,但是今天心情不算好,加上自从写大唐春以来,又已经是几乎没怎么喝过了,所以,喝的稍微有点多,打字的时候老是眼花,尽管生怕打错字,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但是,估计这一章错别字的数量,以及叙述时颠三倒四的程度,仍会相当可观,祈读者诸君见谅……

当然,估计过去的章节肯定也会有不少错字,主要是每天下了班就是紧赶着写,写完了紧赶着上传,就这也只是压着点儿传上去保证不断更而已,实在是没时间回头仔细检查,而且估计以后也免不了继续如此,所以,在此一并请诸位包涵了!RO!!

第三十章 新年,新相

二月二十日中午,韦闵被京兆府法曹带走,第二日天上午,就在长安城内的各种议论马上就要泛滥起来之前,他就已经召集了韦氏的一些族老和中坚人物,开祠堂,正是宣布将韦闵逐出韦氏,从此不再与自己与韦氏有任何关系。

在有心人的刻意散布之下,这个消息一个下午就传遍了长安城。

议论未止,反而还一下子热了起来,但是大家议论的风向却是为之一变。

此前所有人都一致鄙夷和愤怒于韦氏、韦闵,但是等到这条消息一出来,舆论立刻转向,开始分为两个方向,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韦绦大人果然是位好官,一旦发现自己的儿子如此不堪,立刻就将其逐出家门,以避免因为自己和韦氏而影响了京兆尹的处理,端的是有魄力有果决,这等大义灭亲的事情,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

当然,也免不了要有相当的一部分人私下里对韦绦的做法极为不屑,纷纷认为韦绦这根本就是壁虎的断尾之计,宁可丢个儿子出去,也要保住自己的名誉。虎毒不食子,他这种做法,比畜生都不如。真有心不影响京兆府断案,你干脆告病致仕不就完了?

时近春节,虽然家家都忙着备办年货,但是闲人却更多,于是,整个长安城很快就给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也不乏有人对韦绦的做法颇为不屑,但风向总体上毕竟是好的,因此韦闵被抓这件事情非但没有对韦绦产生什么坏的影响,反而让他在长安城内的名声越发响了起来。

结合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朝中的新任宰相人选问题,在当朝几位重量级大臣中间,倒好像是以他的风头最劲了。

“怪不得能成为太子的第一臂膀,一步一步走到太常卿的位子上来,这韦绦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啊,就凭这份狠辣和果断,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坐在苏晋的对面,手里端着苏晋亲手点出来的茶汤,李曦忍不住感慨起来。

早在十月间,蜀州那边就已经忙着备办年货礼品等,本来就是打算着派了人给送到长安来让李曦送礼使的,都是武兰和杨花花亲手操持,后来吏部的公文到了蜀州,这些礼品便正好跟柳荣他们一起出发,只是从自己送过去的信中,柳荣大约猜出来自己身边急缺人手,所以他嫌那车队脚程太慢,到了半路上便仍是分开了走。

柳荣他们已经到了好几天,十二月二十一日,这车队才终于抵达了长安。于是李曦便挨家挨户的拣着需要送礼的把礼品备好,第二天开始就亲自带着人送礼。

二十二日上午,首先去了张九龄的府上,凭着随车队来的老师周邛的家书,李曦倒是被让进了府中,而且因为是打着周邛的名义,算是女儿女婿送的年节礼,所以那边也把东西收下了,只不过出来见李曦的,还是张九龄的儿子张拯,至于张九龄则还是没有见到,按照张拯的说法,他父亲忧伤于祖母去世,一直悲伤不已,以至于形体憔悴,实在不便见客。

李曦心里也明白,不管是不是借口,看来因为那篇奏章的缘故,张九龄确实是不太喜欢自己了,要不然,单凭那封书信和自己这周邛座下唯一一个弟子的身份,他哪怕是居母丧,也早就该见一见了。

不过呢,他确实在居母丧期间,能给你个借口就已经不错了。就这估计还是看在这些礼品和那封书信的份上,所以李曦也知情知趣,执弟子礼的跟张拯聊了几句,问候一下,然后便很快就告辞出来了。

下午时分又去李适之的府上也送了礼,自然免不了要拉住不放,大家畅饮了一番,一直喝到酩酊大醉,这才被下人们抬上马车回家。

而到了二十三日,李曦却是首先来到了苏晋家里。

且不说老师周邛与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便是自己来到长安之后,也是多承他的帮助,而且苏晋此人虽然行事低调,但是做事说话都很是扎实,又跟李曦比较投缘,所以长安城内除了李适之之外,大约就是他跟自己的关系比较亲近了。

只是闲聊了没过几句,苏晋却是一反往常地主动把话题扯到了韦绦身上来。

要说起对时政的把握,和对韦绦此人的了解,李曦自然是不及苏晋的,尤其是苏晋此人看人极是透彻,也是个成了精的人物,很多关于韦绦的事情,李曦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过的,但是此时叫苏晋说来,左勾右连深入浅出,往往直指人心,颇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精辟。等他说到后来,李曦不得不发出了那样一番感慨。

而当坐到对面的人物变成了自己新拜的恩师张果老,听他再次点评起韦绦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韦绦此人,善中有戾,不过,你放心,他此生没有那个命格!”

就这么简单一句简单的评价,却是直接到让李曦无法置评。对于张果老的本事,李曦可是绝对不敢小瞧的。不管是他自己用神仙术推算出来的,还是他从玄宗皇帝那里偶然发现过什么讯息,他的这个评断毫无疑问都是极为重要的参数。于是他又忍不住追问,“那么,是不是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次的宰相之中,不会有韦绦了?”

但是这一次换来的,却是张果老的闭目不语。

李曦无奈,便只好转而说起自己的婚事来。柳荣和自己的信已经派人送往蜀州,如果不出意料,有老师周邛居中说项,把婠儿那丫头接到长安来成婚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因为父母双亡,三叔又不可能把蜀州那边的事情完全丢开一两个月,所以李曦便希望人在长安的座师张果能出面为自己主婚。对于这个,张果倒是很痛快地的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犹豫了一下,他却是道:“只怕你的婚礼要到洛阳去办了!”

“陛下要去东都?”

从张果寄身的道观回来之后,跟李逸风柳荣说起张果老的话,两人都是有些皱眉。

因为长安乏粮,玄宗皇帝每隔几年就会去洛阳住一段时间,这也是常事了,自然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可问题就是,一旦玄宗皇帝东行,那么,各衙门除了派些留守官员之外,所有衙门的主要官员几乎都要随行至东都,眼下重修广通渠的事情虽然还没敲定最后的方案,但是显然,这件事拖不出正月,到时候李曦带着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去了洛阳,只留下几个人的话,怕是重修广通渠的事情,就要有些吃力了。

仔细想了想,李曦道:“无妨,有人要找茬儿,肯定要在一开始就跳出来,只要工程一开始,以魏岳的本事,我倒是不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太大的篓子,所以,到时候我会晚走一段时间,等那帮人自己跳出来了,我先帮魏岳打掉,然后再去洛阳。”

重修广通渠已经获得了玄宗皇帝的鼎力支持,有他在后面撑腰,李曦自然谁都不怕,别说韦绦上不去了,就算是张果老的预测不准,他最终做了宰相,以他和太子的结合,若是敢于阻挠此事的话,想必都不必自己出手,玄宗皇帝那里就会给他们以足够警告的。

此相比,反倒是今日从张果老那里得来的几句话,让他觉得有些无奈。

在约定了每月逢五逢十只要张果老没有被玄宗召入宫中,那么自己就要在下午过去找他学艺之后,李曦眼看就要起身告辞了,老头儿却是又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曦儿,你这般行事,虽然暂时不会有事,能让你一路飞黄腾达,抢几年的时间回来,但是,这样就算是你的命格再硬,也架不住这样折腾的,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至少也是少做这种事情才好。”

他没有明确的说是具体所指,但是李曦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口出狂言要同时娶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果奴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这不只是嚣张,而是有些逆天了。幸亏好像是自己的命格比较硬,所以这才能架得住,否则,这般强行给生命轨迹提速的事情,不要多,一次就已经足够折寿的了。

李曦当然知道自己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急,关键的是,洛阳那边有一个让人牵挂了千年的女子的年龄很急。

面对这样一个老神仙,似乎都不用跟你有什么接触,就能把你这个人浑身上下给看个通通透透的,李曦实在是很有压力,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推算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所以当时面对他的这段话,李曦只能沉默以对。

李曦在长安认识的人不算多,值得送礼的就更少,于是,在大约跑了几家之后,李曦便又重新清闲了下来。

每天起来到衙门转转,跑去找玉真喝喝茶闲聊,再不然就是去看看杨钊庚新他们采买的年货等等,二十五日的时候,还特意跑去张果老那里学了第一堂课。

就这样,一天一天逼近年关。

二月二十六日,长安各衙门正式放了年假,直到这时候,尽管韦绦已经宣布将韦闵逐出了韦氏,但京兆府那边有关韦闵的案子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等到大年二十九晚上,李曦带着此时已经算是他侍妾的静女,还有莲莲、妙妙一起守岁,这时节没有鞭炮,但是有爆竹,到了三更时分,一家人便点起火堆,李曦带着静女一起往火堆上丢特意买来的成节的竹子,然后便能听到竹子燃烧起来之后的巨大爆裂声。

这是来到唐朝之后,李曦的第一个春节,虽然武兰、花奴都不在身边,婠儿也不在,但好歹身边还有一个静女,倒也让他不至于太过寂寥孤单。

天才刚交四鼓,李曦便已经在静女和两个丫鬟的服侍下规规矩矩的按照品级穿戴了起来,然后与柳荣、李逸风汇合,几个人都骑了马,带着杨钊庚新等人,一起奔兴庆宫去恭贺新岁。

朝廷有制,正月初一上午,所有在长安的官员都要去向皇帝恭贺新年,这也是五品以下官员唯一的一次能够见到皇帝的机会。所以,虽然李曦才只是从六品,李逸风和柳荣的品级更低,却仍是要一起去兴庆宫的。

当然,人那么多,指不定要几千个人一起朝贺,又没有望远镜,看得见才怪!

一路上往兴庆宫的方向走,天还漆黑漆黑的,却是车马不绝于路,几个人一路相伴,先是讨论了一下关于给李逸风和柳荣都在长安添置一栋宅子的事情,然后不知不觉的,就说起了今日的百官朝贺。

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关口,十有八九的,那自十二月以来便悬而未决的新任宰相,就要在今天正式亮相了。

这是一个牵动了无数人心的悬念。

几个人到了兴庆宫外,但见人群簇簇,放眼望去,全是官。

不过,人虽然多,倒是不乱。

这是朝廷的制度,每年的惯例,不只是礼部和太常卿负责引导的官员们熟谂之极,就连百官们对于这一套流程也大多已经是很熟悉了,所以大家按照各自的衙门和统属,很快就聚成了一堆一堆的,再然后,自然而然的就按照品级高低排起了队。

队汇成大队,大队汇成长龙,天交五鼓,宫中的黄门唱诺,百官徐徐地鱼贯而入,大礼参拜皇帝陛下,齐声恭贺新年。

这一套都是公式化了的,李曦和柳荣等人虽然不熟悉,但是一来旁边有魏岳等几个人带着,另外……夹杂在那么多人中间,其实只要看别人怎么做自己也跟着做就是了。

平常时候为了方便办事,即便是大臣们觐见皇帝,那礼节也都已经是简化了的,一年之中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完整无缺的参拜大礼实话,繁琐之极!

好容易百官参拜完毕,李曦偷偷地踮起脚尖往大殿里头眺望了两回,以他一个六品官在队伍中的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那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到底是不是有玄宗皇帝。

长安身为天子之都,本来就是官最多的地方,大唐承平百年,中央机构一朝比一朝臃肿,再加上那些身上有爵位和品阶但是不任事的世家贵戚们,所以长安城内要过来参拜的官员们,怕不至少也要有近万人!

好不容易参拜完了,天也已经亮了。

然后,不出大家所预料的,就在一个太监尖细着嗓子中宣布了对朝廷百官的例行赏赐之后,又有一个太监站了出来,正式宣布了朝中的人事变动。

圣旨很长,但是真正能引起大家关心的,却只有两个名字而已。

第一个,是张九龄。

这个名字念出来,李曦周围的官员中,有人叹息,但更多的人是一脸平静毫无反应。

虽然眼下张九龄还在居母丧,但是历来便有天子为了国事而“夺情”的规矩,所以对于张九龄的上位,其实大家都已经有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因此当这个结果出来,众人的反应也就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官员,许是跟张九龄那边多少的有些关系,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便忍不住要露出一抹得色与兴奋来。

这丝毫都不奇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不止是天子,换一位宰相,就要换一批臣。一个宰相要上台执政,为了保证他的政令能够顺畅的被指定出来且顺畅的被执行下去,那自然要在一定程度上向皇帝推荐并引进一批与自己政见相合的大臣,虽然这种明面上的调动规模不可能大,但这是惯例,也是得到了大唐历代皇帝默许的。

与此相比,一朝宰相一朝臣对朝中百官更大规模的影响还在于暗处,可能官职不动,但是宰相的重用和不重用,将直接导致权力在不知不觉间的倾斜,而随着宰相在位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暗地里影响,会渐渐地扩大化和表面化。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人黯然销魂,也会有人飞黄腾达,甚至一步登天。

但是从年前时候拜访张府所得到的待遇来看,这个原本应该是最让李曦可以放心地跟着高兴的任命,此时听来却是并没有太多的欣喜的感觉。

不过,当第二个名字念出来,却让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也让李曦为之一愣。

然后,他狠狠地握起了拳头。

居然是……裴耀卿。

对于李曦来说,这算是望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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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好处大大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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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耀卿居然会跟张九龄一起成为宰相,这大大的出乎了大唐百官的意料。

当然,无论是从能力,还是从履历上,都没有人会质疑裴耀卿,毕竟此人开元二年就出任长安令,在长安令任上的几年,他颇有政绩,至今长安的百姓们提起他来,仍是对他当初在任时的举措赞不绝口。而且在随后十几年的为官生涯之中,他历任多地刺史,每一任都颇能留下一些政绩,又曾为大军武备,计赚契丹,堪称允文允武。

所以,要说能力,他是完全有能力出任宰相之职的。

但是,他的资历差了一些。

从头到尾,裴耀卿虽然辗转各地都是历任要职,但是他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陷,那就是没有丝毫在中央的为官经验。

因此,在一开始宰相人选悬而未决的时候,虽然也曾有不少人考虑过他或许也会成为几个候选人中的一个,但是正如韦縚对他的轻视一样,绝大多数人都会因为裴耀卿在资历上的这一点致命缺憾而将他排除出名单之外。

要知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论资排辈都是一个谁都跳不过去的坎儿,在官场上,这一点尤其重要。前头那么多人排着队呢,不少人都曾经是你的老上司,你说你能力强,人家能走到那一步,难道能力就比你差了?

但是呢,话又说回来,如果完全的论资排辈,合适的人选中,谁的资历更老谁就上位,其他人继续排队,那还要皇帝做什么?

玄宗皇帝虽然靡靡渐老,但是开元二十二年春天的这个唐玄宗,却还并没有成为后来那个难得糊涂的老皇帝呢,这个时候的他,大到天下,小到朝堂,巨细靡遗都在心中,又是一贯的善于用人,他又岂会被所谓论资排辈的议论而卡住?

圣旨一经宣布,争论月余的新任宰相人选的问题,尘埃落定。

此时毕竟是在朝贺之中,即便有很多官员听到这个结果之后都是面带诧异之色,但是却顶多也只能是三二好友之间交换几个眼神罢了,除了刚开始因为吃惊而倒吸一口凉气之外,现场只是稍稍的骚乱了一下,便马上恢复了平静。

玄宗皇帝对朝堂的控制力,比之他的祖母武则天还要强大了好几倍,就更别提一度被关中士族力量掣肘的太宗皇帝了。

可以说,太宗皇帝时期要任命一位新宰相,甚至都要获得关中士族们的认可之后,才有可能正式任命,到了武后时期,一是因为武后的杀伐果决,对关中士族大力的打压,二是科举制的持续发展冲击着门阀制度,为官场注入了很多新鲜血液,所以她对朝堂的控制力要大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她要推行什么政令,还是会有不少大臣敢于公然跳出来阻挠,这一点,你杀都杀不干净。

但是到了玄宗时期,经过了二十年的掌控,哪怕是此前名声极大控制力极强的几任宰相,诸如张嘉贞、姚崇、宋璟、张说,在朝中也压根儿就无法与玄宗皇帝抗衡。

到了眼下,更是如此。虽说为了新任宰相的问题,玄宗皇帝也曾一度迟疑,但那仅仅是出于他缺乏一个借口而已,一旦这个借口被他找到了,他的政令颁布下来,举朝上下,连个敢于站出来挑挑刺的人都欠奉。

裴耀卿资历不够?但是玄宗皇帝就是任命他出任宰相了百官纵会有些背地里的议论,但是圣旨宣读完毕,没有丝毫迟疑的,百官齐声称颂。

人群之中,韦縚脸上的苦涩藏都藏不住。

扭头看看侧前方站在第一排诸位皇族人物第一位的太子李鸿此时正低着头,想必,他也应该是心中颇有苦涩吧?

壮士断腕呀,连亲儿子都说丢就丢开了,谁曾料想,却居然被裴耀卿给摘走了桃子。

此时要说他心里不恨裴耀卿,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毕竟是聪明人,圣旨宣读完了大家一起行礼的当儿,他心里稍微一理顺,却是马上就明白过来:

陛下怎么可能就因为裴耀卿抓了自己的儿子就任命他做宰相?肯定是在此前他就已经成为陛下心目中的宰相人选了。陛下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儿子的不堪,就跳过自己任命裴耀卿?主要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压根儿就没准备让自己上去。

如此想来,裴耀卿那一下充其量也就是撞巧了而已,倒未必是存心。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次宰相的任命,让他突然就嗅出了一股子很不对的味道来。

论能力、论威望、论资历,自己即便略逊于张九龄,但是压过裴耀卿一头却是稳稳当当的,但是却会如此毫无悬念的落败,原因何在?

答案就是,皇帝陛下不喜欢自己的权力太大。

那么,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可以让皇帝陛下太过顾忌甚至是忌惮的呢?

再次抬头看看侧前方不远处的太子李鸿,韦縚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心中莫名的就闪过一丝无奈与失落。

但是,棋到中盘了呀,怎么可能收得回来?

现在也只能盼着,或许裴耀卿此次跃升之后,反而会有所顾忌,自己那儿子,或许能逃过一劫?

一想到这些天来许氏因为茶饭不思整日啼哭而迅速的削瘦了下去,韦縚便只能轻轻地叹口气,在心里一再的安慰自己:或许只有等到太子殿下登基,自己才有可能问津相位吧但是,自己能熬得到那个时候吗?

或者说,就看陛下对自己的忌惮,太子殿下他,能熬得到那个时候吗?

身处百官之中,李曦忍不住满脸的兴奋。

他当然不是裴耀卿的嫡系,所以按说,裴耀卿上台,他并不会就跟着一步登天,而且偏偏的,虽然从身份上来说,作为张九龄女婿周邛的唯一入室弟子,自己应该算是张九龄的嫡系了,但张九龄又好像是并不怎么待见自己,所以这两个人携手登台拜相,其实自己压根儿也就占不到什么光,并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但问题是,这两个人不管是谁,都有充分的理由不至于打压自己呀

张九龄就不必说了,即便是他再怎么不喜欢自己的那份奏章,并因此不喜欢自己,甚或还有可能会觉得自己如此年轻就拿出那等妄言国事的奏章有些妖异之言,但是至少,哪怕仅仅只是看在老师周邛的份上,他即便不照顾自己,却也不至于为难自己。

而裴耀卿呢,他刚刚承了自己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对于他能顺利登台拜相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姑且不说,但至少,他心里会记着的。而且,李曦虽然跟他交往时间不长,见面也只有寥寥数次,彼此却都给双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看得出来,与当下朝中不少人对自己并不待见不同,他是很欣赏自己的,而且对于自己主管的漕运之事,他也一贯都是大力支持的。

相比起其他几位最有可能的宰相候选人来说,还有比这样的两个人登台拜相对自己更有利的吗?

只要他们两个主持的政事堂那边对自己事事放心,大事小事秉公办理,或者,裴耀卿为了还人情,兴许还会偶尔对自己放宽松一点,再加上上头有玄宗皇帝亲自支持……这个官儿还真是想不好当都困难哪

百官朝贺完毕,对于绝大部分的小官来说——李曦这个从六品自然也在其列——基本上就已经算是交代了公事了,只等着吃完了中午的赐宴,就可以回家继续过年,而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却仍要继续忙碌,尤其是礼部的官员,这几乎是他们在一年之中最集中露脸的机会,长安城内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都离不开他们,尤其是以玄宗皇帝要带领着朝中的高官们去祭拜天地祭拜列祖列宗,就更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在礼部几位官员的引导下,不够资格参加那些活动的百官们徐徐退出,到勤政务本楼前的小广场上等待中午的赐宴,这个时候,规矩就要稍稍宽松了一些,柳荣和李逸风,乃至魏岳等江淮转运使司衙门的人便纷纷冲李曦围拢过来,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莫名的惊喜。

对于魏岳等人来说,裴耀卿身为江淮转运使司的正牌子主官,此时得以出任宰相,这自然可以极大的增强这个衙门在朝中的话语权,也极大地抬高了他们的地位,而且,此后要办什么事情,自然是要比此前方便许多。所以要说惊喜,还真不是过分。

而柳荣和李逸风脸上的惊喜,则很可能就是跟李曦心中所想的近似了,他们也都知道,张九龄与裴耀卿携手拜相,不管是对于以自己为首的江淮转运使司众人来说,还是对于此时蜀州的周邛与柳博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甚至,柳荣说不定还已经想到了年前时候自己曾许诺给他的:一旦周邛离开蜀州刺史的位子,那么自己将帮柳家在朝中尽力活动,力争帮柳博往上挪一挪,哪怕刺史的位子摸不着,弄个长史、别驾之类,希望还是很大的。

对此,李曦给他递过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两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抛开李曦在蜀州的那些产业的经营都迫切的需要有一个官场上的硬派人物来支撑,不想让后来到任的官员挑毛病找茬儿不说,就算是为了婠儿,这个忙也是李曦必须要帮的。

再说了,他还指望着柳荣以后能够帮自己分担一些事情呢,他老子的事儿,又怎么能不尽心?

“饿死了,饿死了,静女呢?莲莲,赶紧弄点吃的去”

一回到家里,李曦就嚷了起来。

宫廷赐宴,当然都是好东西,而且给皇帝做饭吃的,都不用寻思就知道,厨艺肯定都是很好的,但问题是,一万多人同时赐宴哪,如果再加上那么多命妇们也要进宫朝贺,也都要赐宴,兴庆宫里又能有多少个厨子?现做,怎么可能来得及?

所以,据说从年前好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反正冬天,菜做出来坏不了,只是等到端上来的时候,有很多菜居然还是带着冰渣子的,别说尝尝了,筷子都夹不动,怎么吃?

所以一路上,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朝廷赐宴的李曦就跟柳荣、李逸风说笑起来,几个人纷纷交流着可惜。

别的不说,李曦面前那一份炙羊肉就都是冻着的,看着色泽鲜嫩而金黄,但是压根儿就没法吃,而且偏偏李曦他们从半夜就起来进宫,当时也只是来得及胡乱弄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到中午时候,已经都饿得眼冒金星了,看着那份炙羊肉,自然也就是分外的眼馋。

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好权作是长了一次见识罢了。

赐宴完毕,群臣又再次站队,一起去拜谢皇帝陛下赐宴,到这里,才算是完成了典礼,然后鱼贯退出兴庆宫,李曦几个人上了马之后这一路上就使劲儿催马,回到家里,其他事情都不着急,赶紧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弄吃的,不止他们三个上朝的,就连在在外围看马伺候的杨钊和庚新等人,也早都已经饿到有气无力了。

恰好,杨钊知道李曦的胃口,年前的时候特意买了几十斤上好的狗肉交到厨上,静女便特意下厨给李曦炖了些狗肉解馋,今年是大年初一,照例要有家宴,虽说狗肉上不了席面,但是自己一家人坐起来吃席,当然不需要那么多顾忌,所以静女便又收拾了十几斤狗肉在灶上,这个时候火候刚刚好,加上各种调料弄好了端上来,冒着腾腾热气的狗肉,闻着都能馋死人,正好让李曦他们几个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把肚子填饱了,李曦这才有心思跟柳荣他们商议一下今日张九龄和裴耀卿登台拜相将给自己这边带来的影响以及此后在行事风格上的调整等等,但是茶才刚沸,还没等到几个人坐下来慢慢商讨,兴庆宫那边就已经派人来传旨了:召李曦正月初三日前往兴庆宫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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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主动出击的武惠妃(中)

武惠妃是个丽sè不输杨花花的美fù人。

按说连寿王李清都已经十七岁了,在李清之前,她还曾有两个孩子天折,哪怕她十四五岁就入宫,今年少说也要有个三十六七甚至接近四十岁了,但是当李曦在咸宜公主李福儿的亲自引领下走进暖阁看见她的时候,却现,这个宫中呼为“娘子”的眼下大唐第一夫人看起来居然顶多只有二十五六岁。

她保养得很好,即便只是偷偷瞥了一眼也能现,她肌肤润泽而细腻,白皙之外,还有着一抹健康的玫瑰红sè,眼角眉梢的贵气之余,也有着叫人不敢正视的逼人媚气。

与武兰有着至少七成的相像。

“坐吧,你也不是外人。”

行礼毕,也不等李曦说什么,她已经招手命人给李曦搬了绣墩来。

一句不是外人,说得李福儿交靥羞红。

但是这句话落到李曦耳中,却听出一抹别的意味来。

果然,他低着头才刚坐下,就听见武惠妃道:“如何?本字与兰儿可有几分像?”,对于她如此直接的抛出这个问题,李曦有着几分意外,不过略一沉yín,李曦就明白,倒也怪不得她着急。

李曦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有着很大野心的女人,虽然因为玄宗皇帝的一贯强势,她作为后妃之,却愣是一直都无法实际的成为皇后,客观上一定程度的压制了她的野心,但那只是因为她并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而已,一旦机会合适”她却是会毫不犹豫的1ù出自己的爪牙的。

他有一个不错的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已经逐渐成年,而且这个儿子很得玄宗皇帝的喜爱,而且这个儿子在朝野之中也是评价很高,而且……太子李鸿的位子,并不是那么稳当。

她要是没点野望那才叫邪了!

对于大唐的上层社会来说,虽然明面上武家除了惠妃这一脉之外,其他的分支早就已经被玄宗皇帝绞杀殆尽,但是武兰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瞒上不瞒下这种潜规则,不只是在地方州县适用,在大唐〖中〗央朝廷也一样如此。

所以,武兰的存在可能玄宗皇帝不知道,但是除了他之外”朝中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却大抵都是心中有数的,只不过碍于武惠妃的存在,根本就没人会去关注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罢了。

若在以前,惠妃自然也不愿意给自己添什么麻烦”把武兰的身份公布出来,虽然未必就能影响到她的地位,但是玄宗皇帝的心思,连她都是不敢随便猜测的,心里却是有些害怕万一虽然时过二十年他仍是不能释怀,所以”对于武兰这个娘家侄女”她只需要知道她虽然辗转各地身份低微,但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敢于薄待她,就已经足够了。

关键的是,武兰是个女人,即便是把她身上的那一层尴尬门g面巾给掀了去”她也是不可能公然的站到大唐的朝堂上来的,她对武氏家族是没有什么直接的使用价值的。

或许她唯一的用途就是拿来作为联姻的工具”把她嫁给某个世家大族,甚至干脆让她入宫,抑或嫁给某位皇子之类,但是,这样一个自落拓因为家族而被连累到各处辗转的女子,又能只能她心里对于家族有多少忠诚呢?

但是,李曦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

李曦是武兰的男人,而且李曦曾经为了武兰不惜往死里得罪太子李鸿,显然他极为喜爱和重视武兰,而且李曦能力不凡,而且李曦极受玄宗皇帝的重视!若走到了这个程度,武惠妃还想不起来要拉拢李曦,那她就愧对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武氏血脉了。

眨个眼睛的功夫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李曦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武惠妃一眼,然后才又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道:“回禀娘娘,兰儿有四五分像您!原以为兰儿已经美绝天下,臣得兰儿,心中得意之极,今日得见娘娘,微臣才明白,此前真是夜郎自大之极也…………”,“放肆!”,寿王李清从一开始就是站在武惠妃身后的,刚才见李曦闻言居然敢大喇喇地抬头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的母妃认真打量,那神sè,简直便如鉴赏一个歌姬一般,他已经几乎忍不住要出口呵斥,不过地头瞥见母妃脸上并无不悦之sè,这才给忍了下来。

但是当他听到李曦居然敢公然评价母妃的姿sè,而且还拿母妃跟她的一个姬妾相比,虽然言辞之中尽是溢美,但还是让他有一种羞辱的感觉,于是这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当即便忍不住厉声呵斥。

谁知道武惠妃闻言却是掩口轻笑,见他站出来呵斥,反而微微皱眉,摆摆手命他退下,道:“本宫本是女子,以美sèshì奉君王,子日以美sè赏我,有何不妥?”,寿王李清闻言愕然,不知母妃为何如此贬低自己。

但是李曦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赶紧起身离座,毕恭毕敬地低头拱手……,臣不敢武惠妃看看他,招手道:“子日,你过来,叫本宫好好看看你。”,她张口闭口都是称呼李曦的字,这可是故作亲近之态了,而且因为她一开始就提到了武兰,作为武兰的姑母,她是长辈,如此亲近,倒还真是叫人没法说她故意做作拉拢。

当下李曦缓步走上前去,感觉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知不觉就感觉到一丝压力。

走到武惠妃身前三步处,他站住,武惠妃道:“你抬起头来。”

这就有点丈母娘要相女婿的味道了,虽然这个丈母娘其实只是姑母。

李曦心里别扭,却还是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

换了谁当此情景”都要忍不住紧张的了不得,前些日子杨洄被召入宫中的时候遇到这个情景,虽然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却还是给紧张出了一身的汗。但是此刻李曦抬起头来”除了心里仍是会觉得让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熟女以长辈的身份盯着看有些别扭之外,倒是并没有什么忐忑的感觉。

相反的,武惠妃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武惠妃看。

时下虽是冬日,但是兴庆宫内铺有地龙,所以像武惠妃起居坐卧的这等地方,自然是不虞寒冷的,因此此时的武惠妃身上也就只是披了件奢华的狐裘大氅,里面却仍是一副g口处的大红肚兜都是1ù在外面的”更不用说她胸口那一大片惹人的雪腻。

“她这里居然比兰儿的还要略大些……”,李曦心里比较着她与武兰的区别,脸上却是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

这时候武惠妃与他对视一眼,淡淡地笑,这一笑,更武兰更是想象”道:,“不错,不错,兰儿是个有福气的。”,听武惠妃动辄提及的都是她前些天说过的那个武兰,咸宜公主李福儿不由得撅起嘴来。

李曦冲武惠妃笑笑,低头拱手,道:“不敢当娘娘过赞。”

武惠妃摆摆手”笑容依旧富贵而淡然,道:“你去坐下吧。”,心里却是明白,看来李林甫说的没错,这李曦确实是一个心思玲珑之极的人。

只是,他才十九岁啊!

等李曦道了谢回去坐下,她想了想,开口道:“陈庆之是在清儿那里多年得用的”若能跟在你身边再历练一番,想必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本宫倒要代清儿谢谢你了。”,咸宜公主不关心朝政,闻言根本就听进去什么,但寿王李清出自武惠妃的自熏陶,又是皇子,对于时政还是颇有关注的,闻言就是不由得诧异。

陈庆之以寿王府长史之职出知京兆府少尹,那可也是从四品下的要害职位,京兆府与江淮转运使司两个衙门并无统属关系,而且他的官职比李曦那个江淮转运使司副使的职位还要高,而且如何能说是陈庆之到李曦身边去历练一番?

但是当他扭头看李曦的时候,却现他一脸受之坦然的表情,道:“臣刚刚履职,漕运事务又多又杂,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得,还要多亏陈庆之大人能愿意出面相助,寿王殿下肯划爱呢,又哪里敢当娘娘一个谢究”

武惠妃闻言微微颌,显然是对李曦的回答非常满意。

李曦的意思很明白,你别看我升官了,而且主政一事,但是我根基浅,在朝中无人可用啊,所以,娘娘,你就放心吧,只要是你推荐过来的人,我保证重用!

武惠妃当然满意。

于是她道:“现在也过完了年了,你找个人去蜀州那边把兰儿接过来吧,陛下那里,我去说,他们那一支就只剩下我这一个侄女了,怎好叫她一直不明不白的!”

李曦闻言起身跪下,诚恳地道:“多谢娘娘。”

至此,交易完成。

除了咸宜公主心有不悦地撅着嘴儿,寿王李清也是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样之外,武惠妃与李曦两个人却是脸上都挂着笑容地闲聊了起来。

只走到最后,扭头看看咸宜公主李福儿,武惠妃才貌似无心地道:“,都怪本宫,从就交惯了她,这个福儿啊,从就是野惯了的,曦儿,看在本宫和陛下的面上,你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一听这话,李曦就知道,这就算是警告了有了武兰,也就够你的了,福儿这里,你别伸手伸脚的不老实,不然,就算是我不能把你怎么样,陛下那里可未必好说话。

李曦不由得心里苦笑:这个女人,可比兰儿难对付多了。

第三十二章 主动出击的武惠妃(下)

第三十二章主动出击的武惠妃(下)

中午的赐宴,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一次“家宴”。玄宗皇帝、武惠妃、寿王李清和咸宜公主李福儿统统在座。

只不过,因为此前武惠妃提前召见李曦的时候那番表态,让咸宜公主李福儿很是不高兴,所以,虽然她强着性子非要与李曦挨近了坐,却发现连自己的父皇玄宗皇帝都有些不悦,这心里难免委屈而晦暗,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连带着,便也没有心思与李曦说说话之类的。

与此相比,反倒是寿王李清,也不知道从刚才武惠妃同李曦的谈话中品味出了什么,再看向李曦的时候,眼睛里有些困惑,却没有了此前那种明显的敌视,甚至宴会中间,他还主动邀饮,与李曦对饮了一杯,让玄宗皇帝老怀大慰。

到了第二天,正月初四,也就是大唐所有衙门开始恢复办公的日子,李曦并马与李逸风、柳荣等人到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先是接受了众人的祝贺,然后便也顺手反过来恭贺了众人一番——这一次的提升,不只是李曦自己在升官,而是整个衙门的等级往上拔了一级,所以连带着,大家都跟着官升数级。

江淮转运使司直接隶属于政事堂,原为正五品上的衙门口,这一次直接升格成从四品上的衙门,李曦由从六品下的江淮转运使司副使,提升为正五品上的江淮转运使司副使,不计算他那些文武的散阶与虚衔的话,也可以算是连升七级了。

与此相对应的,江淮转运使司下设的赞事二人,也由正七品下直接蹿升为从五品上,李逸风担任的江淮转运使司丞,也由从七品上直接提升为从五品下,而柳荣担任的主簿也由正八品上直接晋升正六品下,而魏岳、杨慎馀等督漕使,也是由从八品下直接晋升正七品上。

可以说,大家集体升官了。

在此之前,不管是杨慎馀还是魏岳,乃至于李逸风,或是在旁边冷静地审视了几十年官场变迁,或是自身就在官场之中打混了十几二十年,却是从来都不曾见识过有谁会有那么快的升官速度,就更不用说自己亲身去体验了。

就更不用提这一次,居然还是一锅人直接端上去

提前就得到了消息,但毕竟还是要等各个衙门都开始恢复办公之后吏部的正式行文,不过大家都是内部人士,提前恭贺一下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这个时候大家都热络的凑过来,要求李曦这位主官务必要请酒,但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已经由年前那种将信将疑的单纯算是对上官的恭敬,转变为一个热切的恨不得立刻就抱住粗腿的恭敬。

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许久的,谁的眼睛都不瞎,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直接把整个衙门给提升了几个级别,这不能单纯说是因为裴耀卿登台拜相的问题,更大的缘故,还是落在李曦这位年纪轻轻的副使身上的。

此时衙门生了级,大家心里都高兴,李曦也有意笼络,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要请大家吃酒,只是眼下衙门才刚刚开始恢复办公,若是一大帮人都一起出去吃酒庆贺,难免要惹人诟病,因此这吃酒的日子就推到了十二日。

整个一个衙门的提升,势必是非常吸引眼球的,这个时候,指不定多少双给刺激的发红的眼睛正盯着这边呢,大家也都是官场里混老了的,自然知道众怒不宜犯的道理,因此虽然此时情绪激荡,但是李曦这么一说,大家便也都明白李曦的意思,当即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上午时候,政事堂和吏部的联合行文就发了下来,这就算是江淮转运使司正式升格了。

然后,包括六部九寺在内,便络绎不绝的开始有人跑过来串门子。

年前的时候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初创,谁都瞧不起这个衙门,那时候魏岳就是因为被排挤,这才被迫无奈捏着鼻子过来上任的,但是到了这会子,大家眼瞧着几个月的功夫这江淮转运使司已经俨然是朝廷里除了六部九寺之外的另一大机构了,而且魏岳这等原本被搁置的人,都是几个月的功夫就连升数级,大家瞧着自然难免眼馋。

而且,但是一直到这会子为止,其实整个衙门都还得算是处在草创阶段,非但督漕使才只有三个,便是衙门里仅次于将会转运使和江淮转运副使的赞事一职,也是一直都悬空着,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升级之前,这赞事就已经是正七品下,多少也可以算是有些吸引力,时至今日,已经是从五品上的高官了,有心人自然更是惦记起来。

李曦、李逸风、柳荣,都是属于地方上过来的,在朝中并无多少基层的熟人,但是魏岳、杨慎馀、常风这三个人,却都是在长安很有人脉的人物,此时来串门子的人,便多是奔了他们而去。反正这才初四,一切都要慢慢恢复到正轨上来,所以只要不是来找李曦,对于这种衙门之间的相互走动,李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位子,别说外人了,就连魏岳他们也都还惦记着呢,是绝对不会把麻烦推到自己这边来的。要说有麻烦,怕也是苏晋、李适之他们那边会因为跟自己过往甚密,而免不了要有些人托人情找过去。

所以,李曦都没等到别人开始抢,正月初六日,他便上书玄宗皇帝,把自己衙门口的职位都给定了下来。

魏岳、李逸风,直接坐地升迁为赞事,杨慎馀转任江淮转运使司丞,另外,杨钊被补授为正七品上督漕使,正式进入江淮转运使司衙门。

这一下子,就等于是把李曦已经用熟了的这些人和将要重用的人,都给提了上来,下面的督漕使之类,也就不必太过在意了,尽可以打开口子,让吏部把其他衙门口那些嗷嗷叫着要挤进来的人递过履历来,由魏岳和李逸风慢慢的挑选。

正月初九日,履新之后的张九龄和裴耀卿第一次把李曦和魏岳召到政事堂,商议重修广通渠的三套方案问题。

讨论三日之后,政事堂正式决定选择了第二套方案,批准重修广通渠之事于正月十六日正式启动。由江淮转运使司挑头,工部那边出一位员外郎,户部出一位员外郎,再加上京兆府少尹陈庆之与陕州刺史一起参与此事。

至此,疏浚漕路之事,正式拉开了大幕。

第三十三章 必将到来的刁难

第三十三章必将到来的刁难

“他们终究还是不够有耐心哪”

笑着摇摇头,李曦把手中展开的公文丢在书案上。

公文是魏岳从渭南县发过来的,前几天他就带着人出了长安,结果这才刚到地方上,就在李曦上次也视察过的渭南县,他们一行十几人所落脚的驿馆就被当地一批不明身份的人给围住了。虽然那些人并不敢真的冲击驿馆,毕竟驿馆乃是朝廷的驿馆,如果冲击驿馆的话,就是扣上一个造反的罪名都是顺理成章的,但是那些人却是硬生生的把魏岳等人困在驿馆之内整整一天,还是命一个校尉换了下人的打扮,这才从后门溜出来送信回来的。

而就在这一天里面,当地的县衙居然没有一个人露面过去解救,整个县城包括附近的乡下的老百姓都过去看热闹,独独县中的官员、书吏、衙门们,好像是一无所知。

尽管早在下定决心要重修广通渠以疏浚漕路的时候,李曦就料到了肯定会有这么一出,但眼下重修广通渠的各项事务都还只是在全面准备之中,地方上居然就敢有人这么公然顶着来,说起来也不知道是当初李曦出去巡查的时候表现的太过低调,让他们觉得李曦太好欺负了,还是谁借给了他们胆子,让他们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政事堂讨论过之后,正式批复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可以于正月十六日正式启动重修广通渠的一应事务,说是正月十六,其实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从现在就开始全面筹措和准备,真正启动怕也得到一月底了,但是眼下,魏岳才刚带着人出去具体过问各地的丁役以及牛马畜力情况没几天,地方上就已经有人跳了出来了。

看了那公文一眼,柳荣笑笑,“我记得听你说过,你上次过去视察的时候,很低调?”

李曦点点头,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柳荣笑笑,“这位渭南县县令钱畅,可不是个等闲人物。开元十四年进士出身,在礼部学习了一年,然后便出任河东道泽州端氏县令,据说治理地方很有些名气,开元十八年,任从六品上长安东市令,开元二十年,再次外放,出任渭南县县令,别看还是从六品上,但这渭南县可是畿县啊,有了这一步的履历,将来直接外派一个刺史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曦知道柳荣这个人过目不忘,而且脑子聪慧异常,虽然他才来了长安不足一个月,但是该做的功课不需要自己提醒,而且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资料,那肯定是没错的。

想了想,他道:“京畿重地嘛,能在这里做县令的,当然不会是等闲人物,只不过,他跳出来的时间,似乎……着急了点吧?”

柳荣与他对视一眼,两人会意地笑了笑。

“若是等咱们这边都收拾出来,工程已经开始了,他再捣乱,固然影响力会大增,但是到那个时候,罪过可也是大增啊,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选在这个时候先跳出来试试水温,反正又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人家后台又硬,大不了也就是申斥几句而已,又能拿他怎样?”

顿了顿,柳荣又笑道:“再说了,只是地方上一帮刁民围攻魏岳他们而已,又不**钱畅什么事情,这种事情,可是不好随便栽赃的。再说了,你信不信,都到不了晚上,大约下午时候,这位钱畅钱县令就肯定会露面了,虚惊一场嘛魏岳也是,干嘛那么着急送信,等到人家县令大人过去给他们解了围再派人过来就是。”

李曦闻言苦笑,对于柳荣的没正行他是早有领教,干脆就不搭理他。

当下里他便只是伸手在书案上轻轻地敲着,“是啊,他这是要试试水温哪……”

正感慨着,衙门里其他人也得到了消息,纷纷赶了过来。

李曦拿起书案上的公文,冲众人扬了扬,“拿去看看,咱们江淮转运使司在地方上还真是够吃瘪的呀”

走在最前头的江淮转运使司丞杨慎馀走前两步接过公文,一众人便围过去看。

魏岳身为朝廷使臣,派到地方上去筹办重修广通渠的各项预备事宜,居然莫名其妙的被当地几百人围堵在驿馆里不得脱身,而且当地的衙门居然整整一天都毫无反应,他写回来的公文自然是满腔的愤怒,看完之后,众人不免议论纷纷,脸上都有些怒色。

他们可是都刚刚升了官,尤其是杨慎馀、常风等几人,几乎是坐了火箭一般的飞速蹿升到现在的品阶上,而且这阵子衙门里的各项事务有条不紊的稳步推荐,他们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魏岳外出却突然给人敲了这么一记闷棍,让他们怎能不同仇敌忾?

常风面皮白净,看完了之后就是忍不住涨红了脸,怒道:“这也太嚣张了,就不提天子之使,魏大人好歹也是从五品上的赞事,地方上居然敢如此轻慢,还纵容刁民围堵驿馆,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其他几人闻言都是忍不住纷纷的出言附和。

包括杨国忠在内,好几位督漕使都是新近调进来的,与李曦谈不上上下相知,但自己衙门的人出去被欺负了,这个时候也是一脸的愤慨。

这时候,反倒是杨慎馀一脸的平静,他手里拿着那份公文,又扫了一眼,才抬起头来,见李曦正看着自己,便不敢与李曦对视,又低了头,微微皱起眉头,道:“这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呀”又扭头提醒常风,“常大人,有些话,要慎言。”

李曦闻言笑笑,“纵容”这个词,的确是应该慎言的,搞不好要是有人把他刚才那句话传出去,这就是得罪人的事儿,毕竟谁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帮刁民是被“纵容”的嘛

只不过这个时候,李曦却是看着杨慎馀,淡淡地问:“不简单?杨大人说说,怎么个不简单法儿?”

杨慎馀闻言犹豫了片刻,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这才开口道:“朝廷政令刚刚发出不足十日,地方上都才刚刚开始准备,估计光是案牍都还没处理完呢,百姓们如何会得知?再说了,即便衙门里走漏了一些消息出去,这重修广通渠也不过是正常的劳役而已,各县按照丁口来安排,何来这帮刁民口中的所谓‘渭南县劳役抽取要比其他县高出一倍’的说法?”

常风闻言点头,道:“杨大人说的是,这摆明了就是……哼,渭南县……”

李曦始终不置可否。

顿了顿,杨慎馀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才道:“钱畅,河东道恒州人,开元十四年进士出身,在泽州端氏任上时,颇有治声,据说他娶的,乃是宫中丽妃娘娘的娘家侄女,也就是赵国舅的庶出女儿……”

李曦闻言忍不住与柳荣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心想这杨慎馀还真不愧是世家出身啊,人事精熟,料事精准,片刻之间,竟是飞快的就把思路给整理出来了,而且在李曦看来,似乎他的思路和自己几乎是完全一致,无限的接近了真相。

于是他问:“杨大人的意思是?”

把该点明的点出来就已经足够了,多余的话,杨慎馀可不敢乱说,想了想,他才淡淡地道:“大人,这件事情,似乎不好措置啊。板子不落下去,此后肯定各处都要出来挑刺,重修广通渠一事,说不准就要有反复。可要是想让板子落下去……就怕抓不住什么理由呀”

李曦闻言点点头,这种事情,就目前来看,渭南县地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治理地方不力的罪过而已,几百个刁民虽然聚集起来,却到底是既没有真的冲击驿馆,也并没有把魏岳他们怎么样。

再说了,包括魏岳在内,大家都不是渭南地方的官儿,对当地情况很不熟悉,那些刁民说聚就聚,说散便散,等到自己这边派了人过去,根本就不会抓到任何人,而指望渭南县帮着抓人,又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自己等于是连人家的一丝儿把柄都攥不住,如何问罪?

这时候,李逸风谨慎地建议道:“大人,这事情,咱们是不是先上报刑部,同时给京兆府也送一份公文过去,看看他们那边的反应再说?”

不得不说,要放在官场上,李逸风这个说法才是正统的做法,中正平和,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矩来。所以他说完之后,杨慎馀等几个人就是频频的点头赞成,就连常风想了想之后也是说,“目下看来,也只好如此,想来刑部和京兆府,总不该坐视这渭南县如此胡来”

李曦自然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不过顿了顿,他却又道:“该行文的还是要照常送过去,但是,总不能咱们的人被欺负了,却只能等着别的衙门伸手帮咱们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大家齐齐躬身道:“愿凭大人吩咐”

李曦背着手,道:“咱们江淮转运使司刚刚肇建,地方上不认识咱们,这也不愿他们,但是咱们既然要做事,就不能老是让他们不认识咱们吧?所以,本官以为,也是时候让他们认识一下咱们这个新衙门到底是个什么衙门了”

渭南县县衙,后衙。

县丞更俗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只是在门外问了一句,然后便推门而入。

见县令钱畅正在看书,他便道:“大人,那位魏岳魏赞事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模样,说是地方不靖,不便前来县衙,想必……是昨天那帮人真的把他们吓坏了。”

钱畅闻言放下书,忍不住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冷笑道:“这个魏岳我知道,在户部里做了多年的主事,是个不怕事儿的,要说害怕,我看未必,他这是想摆一摆姿态,逼着咱们出面拿人呢”又冷笑一声,道:“想的倒容易,也不自己打量打量,以为这是在他们那个什么狗屁衙门里呢?这里是渭南”

更俗闻言顿时附和地笑了起来,道:“大人高见。”

又道:“这都来回几次了,不管是这个魏岳,还是他们那个江淮转运副使李曦,据下官看,也都不过如此,大不了也就是一帮书蠹而已,要说蹲在哪个衙门里摆弄一下账簿,倒还能见出几分精明来,下到咱们地方上,他们完全就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钱畅闻言得意地笑笑,更俗又继续道:“这魏岳还好些,尤其是那个李曦,大人该当记得,就在他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您明明就是晾了他一天,他居然还故意做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呀,他心里不舒服着呢……人常说色厉内荏,据下官看,他连个脸色都不敢摆,京中传的消息,说他怎么怎么厉害,大约也是不怎么准的”

钱畅闻言更是高兴,便道:“眼见为实嘛”

更俗闻言拊掌称是,又问:“那大人您看,是不是今天就这样?刚才下官要代表县里请他们赴宴,那位魏赞事可是一口回绝了,如此一来,便连这个都省了。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没有?”

想了想,钱畅摆摆手,“随他们去,不必管他了”

更俗闻言躬身称是,然后便要告辞了出去,这时那钱畅却又叫住他,等更俗退回来,他脸上收了笑容,露出一副不快的模样,咳嗽了一声,道:“这个,本官乃是渭南县令,以后呢,有什么消息有什么动向,本官都会亲自给太子爷写信禀报的,你就不要随便写信了,即便有信,也还是先拿过来交给本官,由本官代你转交的比较好。这个,你还明白啊?”

“呃……”犹豫了一下,那更俗脸上笑得越发恭顺,道:“大人有命,下官岂敢不尊?便依大人所言,以后下官再不往京中写信了。”

钱畅对于更俗的识趣很是满意,这便脸上露出些笑容来,安抚道:“老更,你放心,跟着本官,亏待不了你的,知道了吗?”

更俗又躬身应是,还连连道谢,然后才倒退着出了这后衙的书房。

一等离开书房转过身来,他脸上立马露出愤愤的模样,快走几步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公事房之后,他恨得忍不住猛地在书案上拍了一把。

“呸,若不是你更老子,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县令?这时候倒摆起脸色来了”

话是这么说,坐下之后,从案牍中抽出自己昨夜写就的一封书信,自己又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只好无奈地抖手把它撕成了碎片。

转而想想,心中愤愤不已。

第三十四章 书生亦有杀人剑

第三十四章书生亦有杀人剑

按照朝廷制度,即便是一个八品九品的小官儿,只要是从京中下来的,那么地方上哪怕是刺史,也是要全程接待陪同的,这便是京官的高贵处,像魏岳这等从五品上的赞事,而且还是全盘负责掌握重修广通渠大权,地方上有绝对义务服从调遣的要员就更不必说。

若是按照常理,即便渭南县乃是畿县,县令也不过就是正六品上而已,遇到魏岳这种级别的京官儿,怕不得挖空心思的讨好才是。但是很显然,有了太子李鸿在背后撑腰的渭南县县令钱畅从头到尾就不曾把李曦魏岳等一干人放在眼里过。

所以,魏岳这一次为了督办地方的筹备事宜而下来,从一开始就是更俗负责迎接,甚至就连发生了一帮刁民围堵驿馆把魏岳等人困在驿馆之内的恶劣事件,他也是并不曾露面,仍旧只是打发了县丞更俗来而已。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魏岳这一行人等,包括下面跟着的一帮书吏校尉们气炸了肺。

事发当天的下午,魏岳就已经打发人去长安送了亲笔书信,然后这一帮人等便在驿馆内住了下来,别说地方上都是斜着眼睛瞧人,便是地方上再怎么恭顺,他们在没有出掉这口恶气之前,也是决计不愿意离开驿馆的。

堂堂朝廷钦使,来到地方之后非但没有获得迎接,居然被一帮刁民给围在驿馆里整整一天都动弹不得,这事情传出去,可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以后他们还怎么下去办事?

然而尽管他们一再措辞严厉的敦促地方捉拿刁民问罪,地方上嘻嘻哈哈浑不在意,他们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为今之计,也就只能是等着长安那边能有什么主意和办法了。

只不过指望李曦能拿出什么果敢的办法来,这些校尉们却还真的是并不乐观。

“这事儿李大人怕也是没辙,硬逼着地方拿人吧,你也得能指使得动啊,我看哪,多半还是要给刑部、吏部,还有京兆府行文,指望人家出面的可能多。”

“咱们李大人可是兼着三部员外郎呢,还是督京畿粮道事,手持天子剑,就不能来一回狠的?给地方上这些家伙一个教训?”

“叫我看哪,难京畿京畿,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做这畿县的县令啊?那都是有来头的,人家敢玩这么一出,就证明压根儿没把咱们魏大人和李大人放在眼里呀,你想,李大人这才当了几天的官儿?能有多少根基?这种畿县的县令,稍微往上一捋,那就是了不得的人物,那李大人能敢惹?”

“唉,也是,这差事啊,难办啦”

事发的第三天,早饭之后,一众衙役们正在驿馆之内魏岳住的小跨院门口议论纷纷,突然就有一个校尉闭口不言站起身来,其他人一看不对,赶紧都住了口,也纷纷站起来。

扭头一看,可不是,魏岳魏大人就在身后头站着呢。

这一帮校尉赶紧分开站好了,这时候才都瞥见,今天的魏岳魏大人却并不像前两天那样板着脸,相反的,看他脸上那模样,倒好像是笑眯眯的。

众人站好了,见魏岳并无怪罪之意,忍不住问:“魏大人,咱们今天还在这儿窝着?”

“窝着?”魏岳闻言失笑,“咱们不窝着了,走,直接去县衙”

众校尉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赶紧齐声称是,从魏岳的眉目间,大家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似乎今天会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一人头前引路,魏岳随后而行,其他人列队簇拥,众人正往外走,正好迎面碰见那渭南县的县丞更俗慢悠悠的晃过来。

眼见魏岳带着一队校尉往外走,他先是一愣,然后才赶紧换上笑脸,走上前去,道:“怎么,魏大人今日要去县衙视事了?”

魏岳早就站住等他过来,此时闻言仰天打了个哈哈,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道:“随便看看,拜访一下贵县县令大人。”然后便仍是迈步往外走。

更俗见他今日的神态与昨日迥异,一时之间闹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见他往外走,便只好先跟进的跟上,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着,眼看就要走出官驿的门口了,他才道:“魏大人要检视鄙县的县务,这自然是好的,不过呢,您也知道,前些日子有些刁民闹事,所以呢,这江淮转运使司交代下来的筹备劳役、牛马、车辆等等诸多事务,哎呀,怎么说呢,呵呵,还不曾展开,这个……”

魏岳闻言站住,冲他笑笑,看他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模样,道:“没事儿,相信过了今天,这些事情都是很快就能办好的,今天嘛,本官不查这些,就去找贵县的县令大人攀谈攀谈。”

更俗见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抵定,这心里更是摸不着头脑,闻言也只好是勉强笑道:“哦,呃,这是好的,这是好的,下官这就命人去通禀一下县令大人,另外,中午备下酒宴,还请魏大人务必赏光……”

魏岳冲他笑笑,不置可否,结果下面人递过来的缰绳,直接翻身上马,也不看更俗,便道:“走,咱们去见识见识这渭南县的县令大人”

众人在魏岳身后纷纷上马,闻言轰然应诺。

其实众校尉还没有弄明白这里头到底生出了什么变故,因此也就闹不懂为何自家大人今日的底气竟是这般的足,这时候纵是有心想要把昨日下午从长安回来的小六子捉过来问问,看是不是京中给了什么准确的回信了,却又哪里来得及?

再说了,小六子那家伙就是负责跑个腿儿,真要问他,他也回答不上什么来。

但是呢,不懂归不懂,大家都是在衙门口吃饭的人,眼色却都是挑通的,一见魏岳魏大人这番姿态,众人便自然晓得这时候就是要捧了,也正是要造出些声势来的时候,当下里这这一嗓子喊出来,顿时就显得威风赫赫。

因此这一时之间,不多的十几个人齐声高喝,却在驿站的门口形成了好大一番声势,倒叫更俗不知不觉就有些心中惴惴。

不等更俗派的报信人回到县衙,魏岳一行人等便已经骑着马直趋县衙大门。

更俗不擅马术,行于街道之上,更是不敢无法与魏岳一行人相比,因此等到来到衙门门口的时候,更俗等人已经都进了县衙。

他急急忙忙的下了马,只是把缰绳丢给一旁的衙役,略问了几句,便赶紧追进去。

这个时候,魏岳已经到了县衙大堂。

消息禀报进去,钱畅作为本地县令,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出来了。

于是更俗前脚才刚到了大堂,后脚钱畅便已经得到消息出来了。

虽然心里不屑,但魏岳毕竟品秩比钱畅要高,更何况魏岳还是京官,所以钱畅只能见礼如仪,然后嘛,大家心里可是相互不对付得紧,虽然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但是彼此都没有什么“攀谈”的兴致,因此,客气过之后,两边便都没有话好说了。

衙役上来奉了茶,魏岳便端了茶碗在那里慢慢的喝,大堂内外门口,十几个先在京兆府现在已经划归江淮转运使司的校尉手按腰刀分两派站立,其威风处,叫县里的衙役们压根儿就不敢靠过来。

大家静静地喊了一会子茶,钱畅与更俗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是闹不清楚魏岳是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一出,而且这个时候当着魏岳,他们便连商量都没法商量。

过了一会儿,钱畅终于忍不住,问:“魏大人,您此来鄙县,可是要检视本县的劳役安排?”

他这么问,若是魏岳答应,那自然就可以让更俗这位县丞带着他去公事房看文牍,那么这个场合就算是暂时可以缓过去,至少他跟更俗也就可以商量一下了。

但是,魏岳闻言却只是道:“不必,贵县有更俗更县丞这等干吏在此,何须本官费神。本官此来,只是想与大人攀谈攀谈。”

“哦……呵呵,魏大人客气了。”钱畅摸不着头脑,便只好哼着哈着。

而魏岳口说想要“攀谈”一番,但是这句话说完,他就又不说话了,却是哪有什么想要“攀谈”一番的意思?

钱畅不由得就是眉头大皱。

又过了一阵子,他见魏岳便只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打盹儿,既不动弹,也无话说,偏生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因此这心里不知不觉就有些急躁起来,忍不住站起身来,道:“魏大人请此处宽坐,本县在后衙还有些公务未及处理,略失陪片刻,失陪……”

“慢着”不等他迈脚,魏岳已经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负手在后笑眯眯地看着他,“钱大人,本官说要找你攀谈攀谈,莫非是你觉得本官不够格么?”

钱畅闻言一愣,虽然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毕竟这面子还是不好撕破了的,因此当下他便只好干笑几声,道:“下官自然不敢,大人要垂询,本官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魏岳点点头,笑得有些邪气,“既是如此,何故要走?莫非,与本官说话,还不如你衙门里的一点琐务重要?”

钱畅让他给堵得没话说,这时候双方直接面面相对,他又没法冲对方摆什么架子耍什么威风,因此便只好悻悻地坐下,口中干笑着,道:“下官恭候大人垂询。”

他一坐下,魏岳也就坐下了,但是坐下之后,他还是不说话,钱畅心中郁闷已极,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更俗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知不觉的就是一额头的汗。

他看看钱畅,再看看魏岳,道:“两位大人宽坐,下官去命人预备宴席,另外,下官房里还有一点私人珍藏的茶叶,不揣冒昧,还望两位大人赏个面子,尝一尝下官的茶叶。”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魏岳睁开眼睛,给门口的校尉小七丢了个眼色过去,道:“来人哪,陪着更县丞去。”

更俗闻言站住。

走到哪里都要派人跟着,这可就有些要软禁的意思了。

不等他说话,钱畅突然站起身来,换上一脸的冷淡,道:“魏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本县之内,更县丞走到哪里,还要魏大人派人盯着不成?”

魏岳闻言毫不在意地笑笑,道:“贵县刁民甚多,而且性情刁顽,本官也是担心更大人会被刁民围迫呀小七,跟着魏大人,见机保护”

被他称为小七的校尉此时早已是心领神会,闻言高声唱个肥诺,道:“大人放心”

钱畅闻言冷哼一声,“魏大人,这里是渭南县,本县官员如何,怕是不劳大人关怀,本县自有衙役皂隶大人若是执意如此,可就休怪本官要往政事堂与御史台递奏折了”

说完了,他就要转身往后堂走。

魏岳扭头看看他,笑得很是不屑,道:“来人哪,为钱大人取纸笔来,就请钱大人在这里写奏折弹劾魏某就是。”

钱畅闻言一愣,不由得站住,他扭过身来看魏岳时,却见四个校尉已经快步走到大堂通往后面的两个过口处,按刀而立。

钱畅心里咯噔一下子,刚才心中隐隐的担忧突然就明朗起来,当下不由得就是心中一惊,然后,他突然暴喝道:“魏岳,你要做什么?本官乃是朝廷委任的堂堂渭南县令,你竟敢挟持本官不成”

魏岳闻言一笑,“钱大人,别害怕,也别着急,请坐,请坐嘛,咱们攀谈攀谈。”

钱畅闻言嘴角挑起一个愤怒与不屑的弧度,一拱手,怒道:“魏大人另请高明吧,本官还有事情,告辞了”

说完了,他转身就要往后走,在他看来,自己硬要走,借他魏岳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硬是把自己拦住——堂堂畿县县令,便是京兆府要问自己什么罪,那也得是先从吏部、刑部那里走一圈,得到了上面的批复这才能动自己,他魏岳凭什么

若是正常情况下,也确实是如此,魏岳尽管是京官,尽管是从五品,但是两个人真要冲撞起来,又是在人家渭南县的地面上,他还真是不能把钱畅怎么样。

所以这时候钱畅真个要走,那两个挡在他面前的校尉便不知不觉的就退了两步,让开一条通路,然后便看着魏岳,举足无措。

但是这时候,魏岳却突然给了他们一个眼神,沉声道:“来人哪,请钱大人坐下”

那两个校尉闻言一愣,然后,这心里不知不觉的就是胆气一壮——看今日魏大人行事,显然是有所凭恃,这是要来硬的呀

话说,这些校尉都是整天带刀的人物,与那些满脑子弯弯绕的文官不同,他们都是最喜欢热闹,最喜欢抖威风的,此前不管是跟着李曦还是跟着魏岳,两位主官的行事都堪称低调,他们自然也不好抖什么威风,这会子魏岳都摆明了一副要闹事的架势了,他们却是哪里还会不明白?既然明白了,哪里还有个不兴奋之极的道理?

因此魏岳话音刚落,这两个校尉便同时伸出手来,一人一边,正正拿住了那钱畅的两边肩膀,也不用使劲儿,只轻轻一推,便推着钱畅往回倒退,口中冷笑道:“钱大人,您还是回去坐着吧,莫让小人们为难才好。若是您让小人们为难,吃苦的可是钱大人您自己呀”

说话的功夫,钱畅已经被他们推着,一屁股又坐回了大堂内的胡椅上。

这钱畅顿时给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指着两个校尉,然后又伸手指着魏岳,口中翻来覆去地道:“你们……你们……本官、本官要上奏折,本官要弹劾你们”

然后,等两个校尉冷笑着走开了,他又拍案而起,大喝道:“来人哪,来人……”

此时看见这大堂里不对劲,外边早已经聚起了一班衙役,听见县令大人钱畅在堂内暴喝,他们立马就要冲进来。

这时候已经看明白了魏岳的意图,门口的几个校尉岂能容他们轻易进来?看见他们的动静,这几个人当即就拔出刀来,雪亮的一片刀芒护住门口,其中一人大喝道:“江淮转运使司赞事魏大人在此,胆敢无力者,格杀勿论”

这帮子衙役大多是本地人,在街面上走动,耀武扬威一下还是可以的,但是若论干练,他们哪里比得了京兆府出来的这帮子校尉?

虽说人家只有七八个人,自己这边倒足有一二十,但是这帮子校尉守在门口齐齐拔出刀来,那气势一时间便勃然而发,端的不是他们所能比的,这一下子,就把他们都给镇住了。

虽则他们吃了一惊之后,也都是下意识的拔出刀来,但是却并没有人敢于真的往前冲,当下里众人面面相觑,便也只能是紧张的一个劲儿吞唾沫而已。钱畅与更俗此刻都已经被困在堂内,他们之中,连个敢于挑头的都没有,空自绰刀在手,却看上去更像是花架子。

一时之间,堂内堂外,就这么对峙起来。

钱畅在堂内气得暴喝,堂外的这帮衙役有心冲进去解救,却到底还是没有那个胆子。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长安来的京官与校尉,他们只是地方上跑腿的皂隶衙役,哪里敢真的跟人家对着干?

可里面被挟持的可是本县的县令大人,那是顶头上司父母官,要是这会子不冲进去,他们却又害怕事后会被县令大人收拾,因此一时间便只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众人就听得县衙外边突然闹腾起来。

县衙大堂向来都是正对着衙门口,这时候大门开着,无遮无拦,一眼看去,便能瞧见大门对过的照壁,门口的动静,这堂内堂外自然是看得分明。

就见门口先是响起一阵杂乱而威压的马蹄声,然后,一队威风赫赫的校尉,足有二三十人,便在门口齐生生地甩蹬下马,再然后,又是几骑马到,当中一个,一身恰白色士子襕衫,却又腰中佩剑,看去二十岁上下,面色沉稳,锦衣玉带,气质儒雅,仪态威武,飘飘然有白衣儒将之风,却正是李曦。

他带着这么一队人马一出现,县衙内外便安静了下来。

甩蹬下马之后,李曦单手按剑,昂首直趋中庭。

那些堵在大堂之外的衙役们为李曦的气势所迫,不知不觉的就退列两边,让出了一条宽宽的通道来。

上次李曦沿途视察渭水与广通渠的时候,钱畅曾经接待过李曦,因此认得,此时看见他带着一队人马意态张扬地到来,哪里还会不知道魏岳的步骤是和李曦一致的,而且针对的就是他?因此不等李曦迈步走进大堂,他便厉声大喝,“李大人,本官敬你是京中的上官,故而一直以礼相待,莫非换来的便是你公然挟持本县令么”

李曦迈步进堂,听他说什么“以礼相待”,就是忍不住一声冷笑。

魏岳起身见礼,他摆摆手示意免礼,从头到尾,眼睛都盯着钱畅,直看得钱畅心虚不已,却偏生又不肯低下头去弱了气势,只好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来,硬撑着与李曦对视。

这会子有人搬来椅子,李曦也不坐,只是道:“魏大人奉命行走地方,检视地方筹备重修广通渠事,你身为本地县令,不说积极配合,却反而纵容指使几百刁民围堵驿馆,莫非,这就是你钱大人的‘以礼相待’?”

钱畅闻言刷的一下子就是一头的冷汗。

定了定神,他额上青筋爆出,声竭力嘶地喊道:“李曦,你莫要血口喷人你说本官纵容指使刁民围堵驿馆,你有什么证据”

李曦闻言“嗤”的一声冷笑。

“你要证据?证据会有的,不过,你看不到了,也不需要看”

这话听得钱畅不由一愣,自始至终都站在堂内一侧的县丞更俗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就是脊背生寒,此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曦,满脸的不能置信。

李曦也懒得再跟钱畅多说些什么,招手叫人,“来人哪,将这指使刁民围攻朝廷钦使的钱畅给本官拿下。”

又扭头对杨钊道:“请天子剑来。”

两个站在钱畅身侧的校尉接令之后一把捉住钱畅的同时,杨钊已经打开了怀里抱着的黄布包裹,包裹狭长,打开来,正是玄宗皇帝亲赐的天子之剑。

李曦单手抽剑,原地高举,“臣李曦,执此天子剑,如陛下亲临,今有渭南县县令钱畅,无视朝廷法令,指使刁民围攻朝廷钦使,知法犯法,猖狂之极,着即刻斩首”

长剑映日,灼灼寒芒。

李曦拔出剑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参拜天子剑,就听见了他的一连串号令。

然后,别说钱畅与更俗了,便是魏岳以及大堂内外的诸多校尉,也是不由得一愣。

不奏朝廷,便要当即斩杀一位畿县的县令,一个正六品上的官员,这可是近几十年来都所不曾有过的大胆之举

最关键的是,一直到李曦发令杀人,他手里还都没有丝毫可以证明钱畅其罪当诛的证据

众人惊诧莫名,一时间大堂内外除了众人粗重的喘息声,竟是静得针落可闻。

李曦高擎天子剑,朗目缓缓扫过堂内众人。

钱畅第一个回过神来,忍不住大怒戟指,“李曦竖子,尔敢杀我?我乃朝廷正六品上官员,无刑部与大理寺会审,无陛下亲准,谁都不能杀我”

李曦扭头看看魏岳。

这时节,魏岳逐渐的回过神来,看清李曦眼中的一缕寒芒,他不由得脊背生寒,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吃惊于李曦的狠辣果决,一边却是忍不住对这种狠辣果决膜拜得五体投地。

大唐承平百年,除了某些事关生死的宫廷斗争之外,朝廷待官员们一向都是优渥宽容,不拘品级士庶,都敢于公然的评论甚至批判朝中大臣,而朝中大臣们对此纵是苦恼,却也无计可施——百年以来,这种直言诤臣屡出不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唐士子官员之风骨,恰是在朝廷这种风度的“纵容”之下才逐渐滋生并成长起来的。

对于朝廷来说,官员们雅傲不逊没什么,再不逊,也不敢对朝廷不逊,充其量就是清高一些,却更有时代之风骨,因此即便是朝中有着下官在长官面前也都极有桀骜的风俗,朝野上下却也都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但是对于李曦这个年纪轻轻就上位,根基浅薄却又想要做一番事业的人来说,他要想做一些事情,却又没有时间去通过慢慢的执政资历来积累人脉与威望,那么,要想顺利的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下去,要想让下面人都老老实实的配合,却必须要下一番狠手了。

关键时刻杀人立威,这几乎是震慑地方异动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刚刚接到李曦回信的时候,魏岳还只是觉得李曦亲自过来,肯定是要立威的,但是他却不曾想到,李曦刚一出手,就要做得那么绝

对方可是堂堂的正六品上京畿之地的县令啊

他竟然只是凭借猜测,没有丝毫的罪证,说杀就杀

这里面的政治风险有多大,魏岳简直是不敢想象

但是反过来,他也知道,如果这件事情惹出来的政治风险能够平稳度过的话,那么在关中一带的州县之中,李曦这个辣手书生的威严,将无人敢于挑战

对着李曦略显冰凉的目光,魏岳只是愣了片刻,然后便扭头看看那两个犹在发呆的校尉,大喝一声,替布展命令,“你们没有听见吗?推出去,立刻斩首”

那两个校尉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然后才迅速的兴奋起来,高声应诺之后,当即死命的一扭那钱畅的胳膊,如提童稚一般,扯着他就出了县衙大堂。

大堂之外二十多个衙役一个个目瞪口呆,两股战战。

钱畅亡魂直冒,出了大堂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却还是闹不懂,李曦他为何就要立刻杀了自己?他如何敢就这么杀了自己?

“李曦,你敢杀我……你敢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啊,对了,我与太子殿下乃是姻亲,汝若杀我,太子殿下必不饶你哎呦,疼死我了,放开我,你们、你们大胆,快放开……哎呦……救命啊,爹,娘,我不想死……”

临死之际,他已经口不择言。

就在满口爹娘的哀告与色厉内荏的威胁之中,他被推到县衙门外,然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县衙内外,一片战栗。

天子剑早已纳入剑鞘,自始至终,李曦都单手按剑,背对着大门站在大堂之内。

过了一会儿,一个满脸兴奋的校尉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迈步进衙,到了堂前,他单膝跪地,朗声道:“回禀大人,罪犯已经枭首”

李曦闻言叹了口气,这才扭过头来看着早已经是面色煞白浑身哆嗦的更俗,和颜悦色地问:“更县丞,钱畅身为县令,却挑唆指使刁民围攻魏岳魏大人的事情,想来你是知情的,本官想要些证据,你可能助本官一臂之力?”

这时候更俗只是浑身上下打着哆嗦,早就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个白面书生,还不到二十岁,却是举手之间就砍了一个六品官的脑袋,而且在动手之前,他连人家的一点罪证都没有

光是这份狠辣与大胆,便足以吓得人尿裤子了。

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勉强听清了李曦话里的意思,这才觉得心里缓过了一口气来——他还是需要点证据来遮掩一下的,所以,他不会杀自己,他需要自己跳出来帮他咬人

虽然心里明白这才是李曦杀了钱畅之后却对自己和颜悦色说话的原因,但是他丝毫都不怀疑如果自己敢摇头说一个“不”字的话,李曦随时可以把自己的脑袋也砍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太子啊,什么前程啊,谁还顾得上

保住自己的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他点头如啄米,一点头,就浑身都跟着哆嗦,“能,能……能下官全凭大人吩咐”

说话间,他才觉得腿股之间有些温热感觉。

低头一看,连外袍都已经给尿水浸湿了。

第三十五章 从天灵盖直凉到后脚跟

第三十五章从天灵盖直凉到后脚跟

不得不说,更俗确实是被吓住了。

如果是在战乱年代,别说钱畅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便是再大点的官儿,只要李曦手里有权,杀了也就是杀了,在那种大家已经习惯了随时可能死人,随时可能杀人的氛围之下,大家并不会觉得钱畅被杀有多么震撼。

但是,眼下是开元盛世。

玄宗皇帝登基以来,不但励精图治,而且全面改革大唐的各种制度,时至今日,已经是开元二十二年,在这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大唐王朝正在一步一步的迈上巅峰,国泰民安,士庶安靖,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一片繁荣与富贵之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种氛围之下,玄宗皇帝大权独揽,他有治世之心,有雄心壮志,有过人的手腕与见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容人肚量,因此,这些年来,除非谋逆大罪不会被赦免之外,哪怕是有官员犯了事,甚至于触怒了他,大不了也就是左迁贬官而已。时至今日,已经有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朝廷官员被立刻斩首的事情了。

但是,一个堂堂的畿县县令啊,李曦居然说杀就杀了

而且杀完了之后,他还能和颜悦色的问更俗是不是可以帮忙给钱畅安上一个罪名……李曦不会知道,就他那份淡定的笑容,就已经足够吓得更俗当场尿裤子了。

不管到了什么时代,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规矩森严,而是那些肆无忌惮的不守规矩的人

更俗当然希望李曦会因为钱畅之死而获罪,但是他知道,即便以后李曦会获罪,但是按照他的狠辣,他完全可以在获罪之前先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下来

所以,尽管当场就被吓得尿了裤子,但更俗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立刻便一口应承下来。

发动几百个刁民围堵魏岳的事情,是钱畅拿的主意不假,但是从头到尾都是由他具体操作的,这个时候不难猜到,李曦应该是明白这些的——事实上,这种事情,像钱畅这样的上官是从来都不屑于亲自去做的,动手主事的往往都是更俗这样的跑腿人物。

所以,李曦问他要罪证,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李曦不会在乎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样的,甚至于他也不在意自己曾经居中操作一切,他要的,只是一个钱畅必须死的遮羞布——哪怕只是随口的污蔑也好,反正已经死无对证

明白了这些,更俗连自己尿了裤子都已经顾不上了,一边答应着李曦,他一边就踉跄着出门,招手叫人,“马涛,你马上点齐三十个人,随本官前去捉拿李彦宏、马化腾等刁民”

那衙役头子马涛闻言有着好大一会子回不过神来,直到更俗丝毫不顾仪表地跳着脚骂起来,他才激灵一下子打了个哆嗦,点头哈腰屁滚尿流一般的连声答应,“小人马上就去召唤人手,小人马上就去,但凭大人吩咐”

这些人都是衙门口里混成了精的,大的眼光没有,但是若论见风使舵的功夫,那可是上乘,事到如今,这马涛哪里还会看不清形势,因此当即便一连声的答应着,扭头招呼人列起队来,不一会儿功夫,他手下这些衙役们就已经站成三排,更俗招手一呼,众人便随在更俗和马涛的身后直接出了衙门,前去捉拿刁民。

此时还在大堂外站着的杨慎馀冲身旁一个校尉招了招手,耳语几句之后,那校尉便赶紧跟了上去追那捉人的队伍,这时候他扭头看见李曦也把高升叫过去吩咐了几句,然后高升便也随后追了出去,走进堂去与李曦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笑。

杨慎馀躬身一礼,道:“大人好手段”

吃他这一赞,杨钊也是赶紧的拍马屁,“这雷厉风行,真是要得小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就连站在一旁的大胡子李光弼也是目**光,看向李曦时,目光中满是敬佩。

在他看来,李曦这等杀人手段,狠辣果决,真乃大将之风也

这时候左右已经全是江淮转运使司的人了,李曦笑着摆了摆手,一边命校尉们退出堂去,一边冲着杨慎馀苦笑,“人嘛,我是杀了,硬着头皮也得杀至于这随后的事情么……杨大人可有什么建议?”

杨慎馀闻言微微一笑,此次李曦得到消息之后果断出京,像李逸风,柳荣等他最最亲近的心腹一个不带,却偏偏只带了他杨慎馀,这里头的意思,自然是很明白的。

柳荣、李逸风都是李曦的心腹不假,但是他们跟李曦一样,都是新近才做官,根基浅薄的很,而杨慎馀虽然也是刚刚才做官,但是他老子是太府寺卿杨崇礼,那老爷子光是在太府寺卿的位子上就坐了二十多年了,作为他的儿子,杨慎馀在朝野上下的人脉自然是丰厚之极,即便以常风、魏岳等老吏亦是绝不能比的。

所以,要杀人,李曦可以,但是杀了人之后要善后,可就要靠他杨慎馀了。

当下杨慎馀道:“请大人写一封奏折让下官带上,说明此事来龙去脉,下官马上就折返长安,这殿陛之间事,都在下官身上,请大人放心就是。”

李曦闻言哈哈一笑,“好如此,有劳杨大人了”

杨慎馀笑笑,时至今日他也已经明白,或许从准备重修广通渠那会子起,李曦就已经料到了他自己压服不住下面,所以也早就已经开始预作绸缪,至于杀人立威之事,只怕也是年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而自己这个身份特殊的人,自然也是早就应该在他的算计在内了。

虽然如此,虽然自己早就成了他人手中计算好了的一枚棋子,但杨慎馀心里却是丝毫都没有不舒服的想法。

能成非常之事者,必非常之人也。

做官的人,谁能没点野心呢身为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内的官员,他自然也希望自己衙门里负责的事务能早日顺顺承承的开展起来,而若要做成这漕运之事,凭借一般的手段,显然是不行的,不然朝廷里早就已经有人去做了,也不会从中宗那会子一直拖到现在。所以,李曦能够如此谋算有度运筹帷幄,恰恰是最让他高兴的。

哪怕是自己要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心里仍会觉得,跟着这样的上官才有奔头。

更何况,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李曦分给自己的这份差事,看起来好像是又苦又累,需要到处跑着安抚下边,呵哄上边,但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份差事只是看起来苦一些罢了,其实如果一直做下去,这份差事可是能帮自己积累起大量的人脉与威望

这份人脉,可不是靠父荫得来的人脉,而是自己亲手培育和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

因此当下他笑笑,“大人这一剑挥出去,怕是有不少人要兔死狐悲了,有些反弹也属正常,不过,这怀柔的手段,还是要用的,大人要立威,不便去安抚地方,这种事情,便尽在下官身上了,绝不给大人拖后腿。”

李曦对于杨慎馀的聪明和知趣相当满意,闻言笑着点头,“不瞒你说,本官思来想去,咱们衙门里还就只有你适合去处理这些,所以,你累点儿就累点儿吧,将来漕路通畅了,本官亲自上奏折给你请功”

杨慎馀闻言飘然一拜,心领神会,“多谢大人。”

兴庆宫,南熏殿。

玄宗皇帝坐在龙床上听着一帮大臣关于御驾东巡的安排,不住地点着头。

东巡洛阳以就食的事情,早在年前就已经确定下来,年后就已经公布出去,按照玄宗皇帝的安排,新任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裴耀卿仍然兼任京兆尹,为长安留守,而新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九龄,则随着玄宗皇帝东行。

一同去洛阳的,包括六部九寺的主官,以及一些必要的属官和书吏,留下的当然更多,在玄宗驻跸洛阳期间,这些人便由太子李鸿与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裴耀卿共同管理,大小事宜,每日一报,紧急之时,则由两人协同相关部寺临机决议。

因为玄宗即位以为,东巡洛阳已经有好几次了,所以诸事都开始渐渐形成了规矩,这个时候要走,也只是按照此前的旧例部署安排而已,倒是没有太多需要议论的。具体的事情,下面各衙门已经开始动手预备了,预计二月初就可以成行,眼下大臣们都到南熏殿来,除了例行的议事规矩之外,也不过就是按部就班的禀告一番。

不大会儿,张九龄便把各衙门自己议定的留守与随圣驾东行的名单说完了,玄宗皇帝听完了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说的,便只是关于个别人略作了几处调整,他知道老相公宋璟囿于天寒,去年说是要去洛阳,却一直都还没走,便又特意叮嘱,到时候便让老相公的车驾随在自己的车驾旁一块儿走,宋璟长子宋升就在下面,闻言自然是赶紧出班谢恩。

等到这件事情说完了,玄宗皇帝挑眉往下面众大臣中看了一眼,问:“众卿可还有事?”

张九龄、裴耀卿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目不斜视,气定神闲。

太常卿韦縚扭头在众人身上略略扫了一眼,冲站在众大臣中间的太子宾客崔沔使了个眼色,崔沔当即心领神会,然后便出班站定,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事。”

玄宗皇帝撇了撇嘴儿,咳嗽一声,放松地靠在龙床的靠背上,慢慢道:“崔爱卿有事,尽管讲来。”

崔沔今年不到四十岁,白面长须,极有风仪,在朝野上下声誉颇佳,出任太子宾客六年以来,尽心尽力的辅佐,堪称是太子李鸿身边极为得用的一个人物。

玄宗皇帝固然不希望太子李鸿的声势太大,但是既然选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他也不希望李鸿在朝中的势力太过弱小,所以,平日里在对待诸如朝中的太常卿韦縚,以及他东宫中的一些人物,如太子宾客崔沔等人,玄宗皇帝都是尽可能的明里暗里优待几分。所以,虽然崔沔这个太子宾客手里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但是在朝中的发言权却一直都不低。

此时崔沔闻言朗声道:“臣听闻,江淮转运副使李曦前些日子出京,就在三日之前,他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不告而斩正六品上渭南县令钱畅,此堪称是目无王法之极矣,臣以为,陛下当立刻遣有司将其捉拿回京,依律严惩”

听到这里,朝中众多大臣多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不置可否。

太府寺卿杨崇礼更是干脆就闭上眼睛在那里打起盹儿来,只是偶尔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一眼满脸期盼地看着玄宗皇帝的韦縚和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李鸿,眼神中满是不屑。

听完了崔沔的话,玄宗皇帝“哦”了一声,道:“这件事,李曦已经有专折递上来了,朕看了一下,虽然李爱卿做事不免莽撞,但是,至少也算得有理有据呀,他是接到那渭南县的县丞更俗的密信,这才火速赶往渭南处置此事的,而且,临行之前他还给刑部、吏部都行了公文知会此事,故而,朕觉得这也算不上是不告而斩吧?”

崔沔闻言还只是一愣,韦縚却是听得心中一凉,心想:莫非这就是陛下对待此事的态度?李曦平白无故的杀了人,陛下也并不准备追究?

当然了,也不能完全说是平白无故,但是至少在杀人之前,李曦并没有握住钱畅的什么罪证嘛至于他后来所罗列的那些罪状……人都杀了,钱畅又不能站出来为自己辩驳了,在李曦的yin威之下,想要捏造什么证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难道陛下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边心里这么想着,果然那边崔沔就替他把疑问说出来了,“陛下,据臣所知,直到那李曦下令杀人之前,他手中都并没有什么证据,至于他所说的是渭南县县丞更俗给他送了密信他才过去之事,臣以为语多讹误,不足采信啊”

又道:“而且,即便是证据确凿,即便那钱畅罪大当斩,李曦也应该在禀告刑部、吏部、大理寺之后,由陛下亲自下旨处斩,他李曦哪里来的权力说杀就杀?”

或许是说着说着来了气,也或许是为了故意扩大声势,他又气愤地继续道:“陛下,李曦此子在京畿之地如此肆意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堂堂六品官员,只因此事,关中上下民心浮动,皆言李曦胆大妄为,不查此事,不足以服众,不足以安民哪”

“唔……”玄宗皇帝想了想,道:“有件事朕一直不曾对众卿说过,此时说一说倒也无妨,早在李卿就任江淮转运副使之前,就曾跟朕说过,若要他负责开拓漕路之事,他要几个条件。当然了,后来你们也都知道了,他的条件,朕都已经答应了。李卿非只是江淮转运副使、督京畿粮道事而已,他还兼任户部度支员外郎、吏部考功员外郎、刑部司门员外郎这三部侍郎,同时,朕赐他天子剑,出京在外时,对于五品及以下官员,有杀伐专断之权……”

玄宗皇帝说到这里,韦縚与崔沔不由得愣住。

这些事情,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但问题是,在此前他们并不认为李曦手里有了什么天子剑,就真的可以随便杀人了,更别提杀的还是正六品的县令。自从当今陛下即位以来,除了谋逆等不赦大罪之外,这得有多少年没有杀过朝廷命官了?

但是现在让玄宗皇帝一说,他们不得不承认,既然被赐了天子剑,对五品及以下官员有杀伐专断之权,而且,他还兼任着刑部与吏部的员外郎,他要杀人,等于是刑部与吏部也都已经知道了,再看皇帝陛下这个态度,对他竟也是支持的,如此一来,只要他李曦要杀人,哪怕只是事后编排一些证据,在法理上也还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这么说,他杀钱畅,竟还成了合理合法的了?

想到这里,韦縚忍不住想,那岂不是说,只要是五品之下的官员,包括五品官在内,李曦都可以肆意决定他们的生死?

这个权力……可太大了

即便是皇帝东巡太子留在长安监国,也不过如此吧?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难道皇帝陛下就对他李曦那么放心?就敢那么轻轻松松的把天下所有五品以下官员的小命交到李曦的手上?

但是转念一想,李曦又有什么值得皇帝陛下担心的呢?

他跟太子李鸿,跟寿王李清纷纷交恶,他开口闭口说什么要同时娶咸宜公主和宋家那个小丫头,又一下子得罪了以杨洄杨家为首的关中权贵,以宋家为首的开元旧臣,他得罪的人之中,甚至还包括杨洄的母亲长宁长公主等一大帮皇亲,和赵丽妃极其背后的赵家这等国戚……满朝上下的权贵,几乎就没有不烦他不恨他的

这样一个人,皇帝陛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明白这一节,韦縚不知不觉的就是一身冷汗,心里忍不住想:难道这一切,都是李曦那个小子自己刻意去经营出来的?他才多大,能有这份城府与心机?

作为一个在朝中居官多年的重臣,韦縚的眼光心机自然非常人能比,一旦想明白了李曦刻意做出的这些人事布局,他自然也就明白了,别说李曦杀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渭南县县令,才正六品,哪怕他杀的是正五品,只要他杀的有道理,杀的有用,那么皇帝陛下也是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他的

所以,再争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想明白这些,他心中不知不觉的就有些悲哀:难道真的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否则的话,以李曦这般弱冠年纪,如何能有如此大手?布得这般**之局?

不等他给崔沔打眼色,崔沔已经再次开口与玄宗皇帝据理力争,韦縚想得明白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却并不代表崔沔也能想明白——

“陛下,即便那李曦有临机专断之权,但是也应该在有了充足的证据之后再行专断,可是据臣看来,他那些所谓证据,都是纯属捏造,而且是事后捏造,不足取信哪再说了,渭南距长安不过二百许里,快马一日夜可至,那钱畅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罪状,需要让李曦说杀就杀?因此,臣以为,此事疑点颇多,还是由刑部会同大理寺共同审理一番为是”

他在那里慷慨激昂,杨崇礼瞥了他一眼,却不免暗自叹息:心里缺了一根筋的家伙,委实的是不可理喻,即便是李曦杀人很嚣张,但是陛下都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再纠缠下去,除了会触怒陛下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这时候,崔沔话音落下,玄宗皇帝咳嗽了一声,道:“朕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此事事实清楚,李卿处事有度,不必再查了。”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盏咂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不等崔沔开口说话,便又道:“钱畅一死,渭南县县令空缺,时值重修广通渠的关键时刻,这渭南县县令实在是不可或缺,因此,朕以为当立刻择一员能吏就任此职,才不至于耽误了重修广通渠的大事,众卿以为如何?”

他这一说,除了崔沔愣在那里之外,下面群臣立刻齐声附和,都道应该如此,就连韦縚,和太子李鸿,也是不得不跟着附和。

玄宗皇帝见状很是欣慰地笑了笑,直接便道:“此事颇急,朕拟一个人选出来,众卿若是也觉得合适,便马上定下来才好。唔……朕觉得,太子宾客崔沔崔爱卿为人忠谨,处事颇循法度,堪当此任,众卿以为如何?”

崔沔闻言彻底愣住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这算什么?

套一句现代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赤luo裸的打脸

你不是说李曦杀渭南县县令杀的不对嘛,你不是非要跟李曦作对嘛,那我就让你去做渭南县县令,让你到李曦的手底下去

这简直就如同是兜头的一盆凉水,足以让人从天灵盖直凉到后脚跟

而且偏偏的,玄宗皇帝都亲自提议了,一个小小县令而已,群臣哪会跟皇帝唱什么反调?当即便是纷纷开口附和着赞成,就算是太子李鸿这时候想要帮崔沔说点什么,却也是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于是,太子宾客崔沔左迁渭南县县令一事,就这么当堂定了下来。

然后,群臣无事,朝会至此结束。

玄宗皇帝施施然地起身离开之后,众人纷纷走出南熏殿。

太子李鸿和一帮平日里关系颇契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相互交换着眼色,准备离开之后一起小聚商议一下今天的事情,但是韦縚却犹如魂游天外一般,不知不觉就拖到了最后。

就在刚才,就在玄宗皇帝开口选择崔沔左迁渭南县县令的时候,他的目光在张九龄、裴耀卿、杨崇礼等人脸上一一掠过,收获了点点滴滴的表情,然后,他如遭雷殛。

李曦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早在他出任江淮转运副使的时候,韦縚就已经一清二楚,而且他此前也仔细的想过,觉得没有什么殊异之处。但是时至今日,就在刚才想明白了李曦在人际上的那番布局之后,却是让他不由得就收起了此前的轻视,认认真真的去回想那些自己早已熟悉到如掌上观纹一般的李曦的人际关系。

就在刚才,韦縚努力的去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却又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他看到了张九龄、裴耀卿、李适之与杨崇礼等几个人在听到皇帝陛下的任命意见那一瞬间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李曦得罪了很多人,皇子、公主、老臣、权贵等等不一而足,就因为这个,让皇帝陛下对他很是放心,哪怕是赋予他极大地权力,也对他极为放心。

但是仔细想想,李曦他得罪的那些人,虽然一个个都是身份高贵,但是,对于大唐的朝廷来说,他们却都是局外之人哪

他们手里都没有什么权力,如果皇帝陛下相信他们的话,愿意听一听,那么他们就还算是有些话语权,可要是皇帝陛下不愿意听,不愿意信,那么,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而偏偏的,因为他们与李曦交恶,因为玄宗皇帝信任李曦,所以,即便他们再怎么说李曦的不好,皇帝陛下也根本就不屑一顾

真正的局内人是谁?

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九龄,是黄门侍郎、同平章事、京兆府尹裴耀卿,是御史大夫李适之,是太府寺卿杨崇礼……

李曦是蜀州刺史周邛的唯一弟子,而周邛是张九龄的东床快婿……

据说在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成立之后,作为正副使的裴耀卿和李曦过往甚密,两人关系不错,而且在此前捉拿自己的儿子韦闵之事时,李曦丢过去的媚眼儿,裴耀卿没理由看不到,两人之间现在的关系,应该更加亲密……

李曦与李适之把臂成交,兄弟相称……

李曦刚刚上任,杨崇礼这个老狐狸那个一直不曾出仕的儿子杨慎馀就出任江淮转运使司督漕使,最近更是升做了江淮转运使司丞……

自己原本还以为,张九龄即便看重自己的女婿,却未必就看重李曦;自己原本还以为,裴耀卿与李曦之间,不过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而已,充其量裴耀卿也只是认为李曦算是一个值得提携的后辈;自己原本还以为,李适之与李曦,所谓约为兄弟,不过是读书人之间无用的把戏;自己原本还以为,杨慎馀去江淮转运使司,不过是李曦在拍杨崇礼那个老狐狸的马屁而已……

但是自己却忘了,当这一切的一切汇聚到一起的时候,看似微弱的力量凝聚起来,看似普通的关系彼此勾连起来,那么,其爆发出的能量,将大到无法估量

想着想着,韦縚不知不觉就心中冰凉。

得罪那些有名无份的所谓皇亲国戚和朝中权贵,却交好朝中手握大权的重臣……这才是李曦的真正布局吧?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是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这惊天的布局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只要一想明白了就要忍不住从天灵盖直凉到后脚跟的布局啊

而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居然才只有十九岁

一边想,一边缓慢地向前迈着步子,渐渐的就觉得腿都有些抬不起来了,一种无力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忍不住想:此子若不飞黄腾达,谁还能飞黄腾达?

与他相比,自己有什么脸以谋国老臣自居?

这时候,太子李鸿发觉韦縚不在身边,扭头往回一看,发现他竟是满面凄凉地缀在了最后,便停下脚步想要等等他,韦縚虽然谋求拜相失败,却仍是太常卿,仍是他手下第一得用的老臣。但是旋即,李鸿便发现韦縚有些不对。

是的,今日殿议,不管是对崔沔本人,还是对太子系的诸多官员来说,都是一个极大地打击,对李鸿也是如此。他甚至忍不住想,或许和上次刺杀事件发生之后父皇就立刻批准了成管家的死刑一样,这一次,父皇也是在警告自己什么?

但是不管怎样,大家灰心归灰心,着急归着急,生气归生气,却也不至于像韦縚脸上所表露出来的那么严重吧?

他干脆排开众人走回去,直到韦縚面前站住,道:“太常大人,今日之事,孤心中颇有不解之处,这就准备在府中设下小宴,还望太常大人指点一二啊”

韦縚闻言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满是饱经沧桑之后的苦笑,摆摆手,那声音也好似是突然老了十岁一般,道:“臣老朽,不堪用矣今日身体破有不适,就不打扰殿下了,改日再当拜访殿下唉,不堪用矣……”

就在太子李鸿和其他众多太子系官员的面面相觑之后,韦縚叹息着,感慨着,慢慢走远了,初春的太阳下,拖出了一条长且凄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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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洛阳,洛阳

李曦辣弄斩杀渭南县令钱畅之事一经传出,古刻在京兆府与峡州等关中地区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些地方都是重修广通渠一事必定会牵涉到的地区,也就是说,在眼下重修广通渠已经开始的情况下,这些地方的官府都是要直接跟李曦所在的江淮转运使司打交道的地方。

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罢,说是反感于李曦的暴行也罢,总之在事情传出来之后,这些地方的官吏们突然就变得人心惶惶起来,魏岳在巡查过了渭南县的预备情况之后继续东行,迎来的就是陕州各地官府的不配合不反对政策。甚至于有些性格耿介的官吏,还敢当众就责问魏岳,一时之间,关中大地人心浮动,就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亦不为过。

虽然这给魏岳的工作带来了极大地困扰,但是不得不说,有了钱畅的例子在前,各地的官府虽然有些物伤其类,但毕竟李曦这一记辣手的威名已经是一下子打出来了,地方官员们慑于李曦的淫威,虽然态度极是消极,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再公然与江淮转运使司唱对台。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随着长安的消息传来,玄宗皇帝默认了李曦的辣手,刑部正式晓谕天下,曰钱畅之罪当诛,而且随后,太子宾客崔沔因为一再要求皇帝追查李曦杀钱畅事儿被左迁为渭南县县令的事情也传了出来,这便一下子彻底镇住了地方的官吏们。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都已经摆明了完全支持李曦的胡作非为,地方官员中即便是胆子再大、性格再耿介的”却也根本就不敢不配合江淮转运使司的办公了。

经此一事,所有相关人等都已然明白,对于玄宗皇帝来说,眼下漕运的事情就是天下最大的事情”为了漕运,他会用最大的力度来支持江淮转运使司,支持李曦,所有敢于跟江淮转运使司对着干的,那就属于顶风作案,不管李曦采取什么措施,他那里都是绝对支持!

试想,李曦手里可是握着对五品及以下官员的生杀予夺之权啊,再有了玄宗皇帝绝对的支持,那么在地方上来讲”他手里的权力便是比天还要大的,又有谁会傻到对他不恭顺?

不知不觉之间,风向又开始慢慢偏转,就连魏岳都有明显的感觉:他每到一处地方,当地官府总是由主官亲自陪同视察”态度毕恭毕敬,在京兆府那边曾经遇到过的地方懈怠、不拿江淮转运使司布置下来的任务当回事的状况,已经是连一次都没有出现了。

可以说,在这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惊险事件之后,各级地方官府都迅速的摆正了态度,将筹备重修广通渠之事”放到了最最重要的位置。而以大唐关中之富庶”以开元盛世期间大唐官员们的能力”要预备诸如民夫、牛马牲口,以及马车等等,不过等闲事尔,自然难不住。

于是”在开元二十二年正月的最后几天里,随着各地开始出现冰雪消融的现象”代表着冬去春来大地与河流即将解冻,观众各地开始忙活了起来。

人员编配、牛马车辆分派、分段施工等等各项工作,在魏岳与陈庆之的统筹安排之下,已经是全面的布展了开来。只等各地全面解冻,重修广通渠工程便要全面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二月二日,玄宗皇帝正式颁布东巡诏书,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九龄,吏部侍郎李林甫,御史大夫李适之等人随圣驾东巡,以太子李鸿,黄门侍郎、同平章事、京兆府尹裴耀卿,以及太府寺卿杨崇礼等人为西京留守。

同日,天子车驾发兴庆宫,以太子李鸿、黄门侍郎裴耀卿为首,百官恭送至灞桥之东,次日下午,车驾抵达长安的东面门户,京兆府新丰县。

按照原本议定的,江淮转运使司衙门将由赞事魏岳,以及转运使司丞杨慎狳留守长安,其中魏岳将和京兆府少尹陈庆之一起负责重修广通渠事,而杨慎馀则负责处理江淮转运使司的日常事务,以及与长安各大衙门的联桑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督漕使也将留守。

而李曦则带领赞事李逸风,主簿柳荣,以及督漕使杨钊、常风二人,离开长安前往洛阳,其中除了常风之外,其他人都要和李曦一起前往视察三门峡,随后才会前往洛阳。

而常风是打前阵的,也是唯一一个跟随圣驾前往洛阳的,在抵达洛阳之后,他将负责梳理洛阳北面和东面的几个大仓库,为将来的储粮转运做准备。在视察完三门峡抵达洛阳之后,李逸风则将代表李曦沿着漕运之路南下,沿途视察河况,为李曦的南下做好准备。

二月五日,李曦和杨慎徐在渭南县等到了圣驾,同时也见到了李逸风、柳荣、常风等人,在众人关起门来由李曦布置了一下具体分工之后,第二日一早,李曦等人便跟随圣驾继续东行,要一直到过了潼关才会放慢脚步,视察当地的运情况,并且随后还要去亲眼看一看三门天下险,而杨慎徐则直接转向折回长安城,同时,在得知玉真公主竟没有随驾前往洛阳之后,李曦还托他给玉真公主带过去一封书信。

虽然前往洛阳的官员毕竟只是少数,但玄宗皇帝东巡的队伍仍然显得极为庞大,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极为考验地方的接待能力,幸好在玄宗皇帝即位之后,像这样的东巡已经有过不止一次了,所以地方上倒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是这样臃肿的队伍赶起路来,自然不会快到哪里去,从渭南到郑县,不足两百里,车驾却足足走了两天,这对有公务等待处理的李曦来说,自然是有些郁闷的,因此在抵达郑县之后,他们便立刻离开了车驾的队伍,迅速继续东行。

二月十日,李曦与李逸风、柳荣、杨钊等人率先抵达潼关”仔细的视察了这一处锁钥重地。在过往这些年的漕运之中,因为渭水水浅,而且水位随着季节不同变化极大,不堪负荷漕运船只,因此在进入京兆府之后,潼关便是由水路转为陆路运输的地方就在潼关之北,风陵关之西,便是号称渭水第一仓的永丰仓。

因为这些年来关中地区一直缺粮,虽然漕运的规模不大,但毕竟一直在进行中因此永丰仓这边的仓储设施就维护的比较好,至少李曦看过之后觉得,这仓库几乎都不需要什么修缮,便可以立即投入大规模使用。

二月九日的时候,李曦等人已经去看过了设计中新广通渠的起点也即新广通渠将与渭水和洛水的三河汇流处,现在又看过了永丰仓,那么在李曦看来,漕运之路中有关京兆府这方面的事情,便已经可以完全甩手给魏岳和陈庆之了。

魏岳在户部多年,一直都是负责漕运这一块的对于广通渠之事他又是极为热心而且也有充足的技术准备,陈庆之这些年虽说一直都是在寿王李清的府上做个跑腿的官儿,但是他之所以能成为寿王府长史,就说明他的能力肯定是不差的别的不信,至少对于玄宗皇帝选择人才的眼光李曦还是信得过的,他不会选一个无能的长史丢给自己儿子的。

所以,把重修广通渠之事交给他们两个,李曦倒是极为放心。

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潼关和永丰仓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回到潼关之处的官驿时得到消息,玄宗皇帝的车驾才刚到华阴,于是李曦便决定不再等车驾,明日继续东行。

出了潼关,便是表里山河,古之所谓殷函之固,指的便是在潼关以东、洛阳以西的这一大片群山的易守难攻。这一段路,非常难走o

足足花了五天的功夫,李曦等人才终于看到了三门之险。

黄河过潼关,东流两百许里,即到此地。三门峡谷,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地势险要,河心有两座石岛把年水分成三股,分别称“人门”、“鬼门”、“神门”,故曰“三门峡”。砥柱正对三门,河水夺门而出,直冲砥柱,然后分流包柱而过,故曰“中流砥柱”。

站在大河南岸由人工在半山腰开凿出来的一条险峻小道上,看着下面浊黄色的河水汹涌而来,却被砥柱直接劈开,河水与石柱之间的碰撞,非只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而已,还带来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

亲眼看到大河上下的惊涛骇浪,别说李曦与柳荣这等书生了,就连高升和李光弼这等身手高强的人物都忍不住变色而叹。

李光弼走到李曦身边,指着下面的砥柱,冲着李曦的耳朵大声喊:“大人,据在下从这里经过时从当地这些百姓们口中听说的,每年,光是这根大石柱,就要害死至少百十条人命啊!这河水可不只是鬼门,简直就是索命之地呀!”

李曦扭头看看他,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不只是当地的百姓知道,也不只是李光弼这等关心国计民生的武人知道,其实包括李曦在内,朝中很多官员也都知道,但是,知道也没用。

蜀州乃是天府之国,粮价低就不必说了,便是洛阳这等地方,因为很方便的就能从河东道乃至江淮之地获得米粮,因此,虽然洛阳乃是东都,粮价却也不高,一石米不过两百多钱而已,若是遇到丰年,江淮的米粮下来之后运抵洛阳,米价甚至都能跌落到一石米不值两百钱。

但是长安的粮价,却经常的保持一石米四百钱以上,有些时候,比如去年,整整一年关中地区雨水连绵,直接影响了庄稼的收成,也就导致粮价更高,年前的时候,就在长安东市,粮价甚至已经高达五百多钱一石!

漕路不通畅,长安的粮价就居高不下,粮价高,利润就大。

从洛阳往长安,是进入关中的主要粮道,先水路再陆路,运费很高,但是哪怕再高,在这种高达一倍甚至更多的差价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面对三门天下险,朝廷要顾忌着声望,害怕死人,害怕激起民怨民愤,甚至害怕给写进史书里让后人唾骂,所以虽然谁都知道关中缺粮,但漕运的规模却仍是一直都大不起来,可地方上的商贾们却不会害怕这个,只要利润足够,天下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因为动辄牵涉到人命所以除了官方的漕运之外,对于民间组织的大规模运粮入长安,官府一直查的很严,但是,不管你查的有多严总会有一些特殊的人物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其中洛阳周氏,就是最大的私粮贩子。

据李曦所知,这周氏走通了太子李鸿的门路,一边自己派人在江淮等地直接收米组织往洛阳运,一边打点沿途官府,同时他们直接花钱买命喊出口号来只要死在运粮的路上,一条命多少钱,然后便大规模的往长安运粮食。甚至于,据说他们周家的粮食还可以沿途借用官府的仓库来暂存可以说,一路通畅的很。

当然周氏运粮的规模再大,在面临长安一百多万近两百万人吃饭问题时,仍是显得微不足道极为渺小的,他们除了用人命往里头填,借着长安的高粮价挣到一笔笔大钱之外,对于长安粮价的抑制作用,几乎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们毕竟还是把粮食运到长安去了,也因此,除了像李鸿这等与他们有着特殊利益牵扯的人之后,朝中还是颇有一些人支持他们的。

据裴耀卿说,前些年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干脆就上奏折建议,彻底放开民间运粮的口子便是,幸好玄宗皇帝心里对于这运粮过程中的血腥了解得很,他不想留下千古骂名,所以当即就把这份奏折给扣住了,从那之后,这议论才逐渐消散。

既然建起了江淮转运使司衙门,既然就任了这个江淮转运副使,管起了漕运这一摊子,李曦自然是希望这条血腥之路就此停下,但他心里也明白,只要漕路一天不通畅,只要长安的粮价一日不落下来,这桩生意就总会有人去做的。

或许自己可以把周家给打掉,甚至这样还可以捎带着断了太子李鸿的一条财路,但是,周家打掉了还会有李家、王家、赵家之类的冒出来的。

所以,这种治标不治本,还容易惹来争议的事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必要去做了。

无语地看着下面的激流,还有偶尔闪入眼中那些在激流之中起伏着或上行或下行的船只,看着他们在湍急的水流冲击下惊险万分的避过三门天险的过程,李曦久久无语。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众人,指着自己身后的三门峡,大声道:“在长安的时候,裴相公和魏岳魏大人都说过,要想修一段漕渠取代这三门天险,很难!但是不管有多难,这一段漕运,咱们非修不可!”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沉谨地点头,柳荣又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他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黄河北岸,大声道:“南边比北边还要险要,依我看,咱们可以先在北边修一条陆路,这大河的水很大呀,水流也很急,恐怕漕渠不是那么好修的,有了一条陆路,咱们就可以先绕过这一段河道,慢慢的去想办法修漕渠。”

李曦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在洛阳的时候跟裴耀卿,跟魏岳,跟常风等人,都尊经探讨过修漕渠以取代三门峡的事情,那时候李曦虽然没到过三门峡,但是三门天险的威名却仍是听过的,因此才有这个提议,但是他这个提议一说出来,就遭到了裴耀卿和魏岳的反对。

要在这一段河道上修漕渠,可不像在关中地区修广通渠那么简单,因为在这一段河道上,大河刚刚离开高原,正是奔流直下的时候,水流很是湍急。即便是漕渠修好了,水量和水流,仍会无法掌控:黄河水大,运河的河水就会跟着湍急;黄河水小,运河的河道就会干涸下来,到最后,船只仍然免不了要去走三门。

但是,当李曦亲眼看到下面险象环生的一幕又一幕,他还是决定这漕渠,必须修。

有问题可以试着去解决,没有办法可以想办法,即便实在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那也要修,修了漕渠,哪怕还是会出现像裴耀卿和魏岳所说的那些问题,但是至少,当人们再走三门的时候,危险还是会下降不止一半。

黄河水大的时候,漕渠内的水流固然也是湍急,但至少航道是固定的,水流也是稳定的,比之走在河里随时都有可能撞上石头被撞个粉碎来说危险降低了何止一半?

黄河水小的时候,漕渠内水位不够,当然就形同废弃,但是那个时候,黄河内的水量也变小了许多水流也不至于那么湍急了呀,船只再走三门的时候,危险也是跟着降低了的。

所以,叉着腰站在半山腰上苦思良久,他还是摆了摆手,“修!漕渠和陆路都要修同时修回去之后就去找工部要人要方案,朝廷养了那些个大匠,可不是白吃饭的,要克服这等天险他们必须站出来出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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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李曦带着人就扎在三门走访、问询、调查、测量,仔细的去推敲有关修漕渠和陆路以代三门险路地办法,一直到二月二十七日,在三门停留了足足十三天之后,他们才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三门天险,继续往东走。

这个时候,玄宗皇帝的车驾队伍距离洛阳已经只剩下三天的路程了。

三月二日,玄宗皇帝车驾抵达洛阳,至此,玄宗皇帝和朝中随行的官员们早已经给旅途折磨的疲惫不堪,于是,在车驾入城的短暂热闹之后,虽然各衙门里的随行人员都要忙着清理洛阳的衙门口,但是人困马乏之下,洛阳城并没有因为大量人员的注入而热闹起来。一直到三月五日之后,随着大家休息了几天,渐渐地歇了过来,洛阳城这才突然的热闹起来。

三月七日,李曦一行也抵达洛阳。因为此前一直都有派人马沿途与圣驾那边联系,所以李曦等人抵达洛阳的时候,督漕使常风便到洛阳城门处等候。

才刚刚抵达洛阳,就得知一桩喜讯。

玄宗皇帝亲自下令,赐给了李曦一栋宅院,就在西边永寿坊o

洛阳虽然号称东都,甚至在武则天时代还曾大规模翻修和营建,但是若论规模,到底还是比长安差了许多,再者,东巡洛阳也毕竟只是短时间的权宜之计,玄宗皇帝登基以来,毕竟还是以长安为主的,因此除了少数公卿以外,大多数官员在洛阳都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很多随着圣驾东行的官员都是被安排住在一些临时的住所里,一等将来回长安,这些住所将被立刻收回。

其中,能被玄宗皇帝亲自下令赐给宅院的,满朝上下虽不说是屈指可数,但是加上脚趾头,却肯定够了:不过一二十人而已!

这种由玄宗皇帝亲自赐给的宅院,可是会立刻被划入个人名下的,属于个人私有财产了,即便将来离开洛阳回长安,这宅院仍是个人的,不会被收回。

就李曦在朝中的地位来说,这绝对是恩宠有加了。

因此,李曦才刚进了洛阳城,便立刻到洛阳宫去谢恩,虽然没有最终并没有见到玄宗皇帝,却到底还是表达了一番感激涕零得意思。

然后,疲累之极的李曦便直接回了玄宗皇帝赐下的宅院里,反正宅院很大,他便干脆让李逸风、柳荣、杨钊、常风等人也都住了进来一使女和下人都是现成的,总比住在那些临时的小院子里要舒服许多也方便许多,而且,这也是一份聚拢人心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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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曾改称为神都,玄宗皇帝登基之后,复名洛阳又称东都。

这是一座深受武则天喜爱的城市,在她所建立的大周朝期间,曾多次大修洛阳城,因此别看大唐是以长安为国都,洛阳只是和晋阳的地位类似,算是陪都,起规模无法与长安相提并论,但是洛阳城里,却有许多大唐之最。

首先,唐代最大的宫城在洛阳,名为洛阳宫;其次,隋唐时代最大的宫殿在东都,名为乾阳殿;再次隋唐时最大的市场在东都,名为丰都市,长安的东西二市各占两访之地,但是洛阳的丰都市却独占四坊之地:再次,唐代最大的皇家园林也在东都”名叫东都苑:而且不得不说,曾经的唐代最高宫殿建筑也在东都,那就是已经被焚毁了的明堂。

所以,洛阳实在是一座富丽到了极点的城市。

此前驻留三门期间,李曦等人每天都是爬山下水,再加上这么多天吃喝也不周全”来到洛阳之后”稍微一休息下来,便立刻都露出了一身的疲惫。因此在写好了一些奏折之后,李曦便彻底的休息下来,每天除了例行的冲常风询问一些朝中的消息,以及关中那边修广通渠的进度等,其他事便再也不加关心。

在家里一连歇了三天,除了仍是浑身筋骨酸痛之外”精神便渐渐地好了起来。

从第四天开始,李曦便每天都会去江淮转运使司设在长安的衙门口去呆上一上午,下午时候则带着两个校尉在洛阳城里到处转悠,见识一下这大唐东都的特殊风情。

来到洛阳,他所最关心的事情,杨钊已经替他去做了。

杨花花的叔父杨玄缴此时正在洛阳城内担任河南府士曹参军,是正七品下的官员。别说眼下洛阳城里突然涌入了无数大官了,即便在平常时候,他这个小官儿也很不起眼。

但是对于李曦来说,这杨家可是意义非凡。

英然肯定的知道杨玉环同学还没有嫁人,甚至在这个时候,除了在洛阳,她们杨家姐妹还算是小有名气之外,还基本上没人知道杨玉环这个名字,但是按照杨花花的说法,杨玉环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作为一个历史白痴,李曦无法具体的推算出来,杨妹妹到底是多大年纪或者哪一年嫁给寿王李瑁做王妃的,但是这一次的玄宗皇帝东巡洛阳,寿王季清也跟着来了,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李曦心惊肉跳。

既然来到大唐了,又有幸赶在杨美人还没嫁人之前就穿越过来了,要说李曦不惦记她,那才是纯属胡扯!

幸好,这时候的寿王李清还没有改名叫寿王季瑁,所以,如果历史教科书上的名字没写错的话,李曦还来得及惦记一下。

来到洛阳之后的第二天,三月八日,杨钊作为族人,就已经带着礼品前去杨玄缴那里拜望了。据他回来之后说,杨玄缴很是惊喜。

虽然杨花花只是李曦的一个小妾,甚至在这个时候,李曦都没有正式把她娶过门,她连侍妾都算不上,但是毕竟因为杨花花,因为杨钊,他们杨家跟李曦这么一位四品大员扯上关系了,而且托他的力气,杨创居然从不名一文转眼之间就授正七品上督漕使,比自己这个当了半辈子官儿的人还要高了一级。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杨玄缴倒着来拜李曦的门了。

杨玄缴中等身材,人到中年了,略显富态,不过他仪容俊美,略富态一些非但不会让他显得难看,反倒让他身上多了一抹儒雅圆润的意味,在中年人里,倒也算得一个美男子。

虽然杨花花还没过门,但是在李曦心里,那早就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所以不管杨玄缴是怎么谦恭客气,李曦心里还是拿他当岳父一般看待的。

杨花花和杨玉环姐妹几个的父亲杨玄琰早年就死在了蜀州司户参军任上,当时,除了杨花花随着她母亲留在蜀州等着嫁人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随着叔父杨玄缴北上,杨玄缴出任河南府士曹参军,她们便也都跟着在洛阳定居下来。

杨花花的大姐杨玉瑶早已经成婚,嫁的是洛阳当地的一户普通官宦人家,丈夫叫崔峋,现任河南府洛阳县录事,是一个从九品下的官员。据李曦的推测,这杨玉瑶应该就是后来声势震天的三夫人中那个韩国夫人了。

翻过了年,杨花花已经二十二岁,按照她当初所说的,李曦不难推算出来,这位大姐杨玉瑶今年已经有二十五岁了,据杨钊说,她和崔峋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已经六岁了。

而李曦推算中的秦国夫人名叫杨萼,又称杨萼萼,乃是杨玄缴的女儿,她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八,仅仅比杨玉环大了三个月,今年也岁,据说已经在谈婚姻说人家了,只是至今还不曾定下。

除此之外,杨玄缴还有两个儿子,分别叫做杨倨、杨铸。

杨倨是杨玄缴的长子,兄弟姐妹之中排行第四,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娶妻生子,但是无论是他大伯父杨玄琰,二伯父杨玄瑜,还是父亲杨玄缴,都不是什么可以给他恩荫的大官,所以至今也不曾做官,只是帮着父亲操持家事而已。

杨铸是杨玄缴的次子,排行第六,今年只有十八岁,已经定了亲,对方是洛阳本地的一户士绅,据说今年就要娶过门来。

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杨玄缴这一辈中的老二杨玄瑜早死,在故籍虢州闇乡那里,也撇下了二子二女,只是那边早就已经跟杨玄琰杨玄缴兄弟断了联系,因此杨玄缴也就不曾动过把侄子侄女们接过来的念头。再说了,他只是一个正七品下的小官,洛阳又是东都,虽然不比长安,但是比起地方上来说,仍可以算是物价腾贵,接过来他也养不起。

这一次陪着杨玄缴过来拜访的,就是杨锯和杨铸兄弟俩,而且两个人都可以算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李曦虽然年纪轻轻,又是自己堂姐杨花花的男人,却毕竟位高权重,在李曦面前,他们缩手缩脚的,便有风度也施展不开。

杨玄缴带着两个儿子过来拜访,战战兢兢,却又透着一股子巴结味道地坐了一会子之后,便告辞离开了,而李曦也答应了他们过些日子就亲自到杨家去拜访做客。!!

请个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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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容易什么事情都没有,上午起来就是喝咖啡码字,写了三四千字,杨美人出场了,很哈皮,然后,突然之间不太想写了,午饭后找了一部电影来看,《忠犬八公的故事》,美国电影,拍的很温馨,很感人,看完了之后,就觉得心里软软的,想起一句话:认识的人越多,越喜欢狗。

然后,就是发呆。

然后,又想到劳伦奥利弗的那本xiǎo说,《爱是一种病》,在xiǎo说中那个虚构的社会里,人是不可以有感情的,有了感情就要接受治疗,因为那个社会认为,包括爱情在内,感情是一种病毒,拥有着极大地破坏力……

好吧,我纯属胡思luàn想,东拉西扯……

然后,继续发呆。

发呆之后,我突然找到副班老贾,告诉他,我不想写了。

老贾劝我,说了好多好多东西,从各方面分析……好吧,那阵子最猛烈的情绪过去之后,我心里也tǐng不舍得这本书的,要思路有思路,要状态有状态,干嘛不写?别的不说,一个月好几千块呢……

我抛了好几次硬币了,有正面也有反面,但还是决定不下来,心里就是不想写了,却又不知道自己不写书之后该干嘛……

请假一天,容我排遣一下情绪,如果决定继续写,明天我就会更新,如果决定不写了,我也会上来跟大家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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