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奇案 - xp1024.com
《大唐奇案》


第一章 霸王显灵

唐奇的双拳握得“咯咯”直响,原本白净秀气的脸庞也仿佛被砍了一刀似的,极度扭曲着。他的双眼尽管布满血丝,但射出的两道光芒却是犹如黑白无常的索命绳般,使得身前众人不由窒住了呼吸,就仿佛寒霜打坏了的蔫茄子。

“田舍奴,你……”他提着双拳,逼前一步,目光锁定了不远处一骨瘦如柴的黑衣男子,“你胆敢给本县令再说一遍。”语调虽很低沉,不过那语气却是犹如三九寒风一般,使得听者无不感觉背心一寒。

“唔!”见唐奇正冷冷地瞪着自己,黑衣男子的双腿不由得抖如筛糠,他一边用衣袖楷了揩脸上的冷汗,一边咽了咽口水,嗫嚅道,“我,我……”

正当黑衣男子不知所措时,唐奇身后却走出了一名衣着华丽的白衣男子。他拍了拍唐奇的肩膀,一脸不屑地高声道:“嗨!唐兄何必跟这群田舍奴白费口舌呢。你先在此稍候,等本少的乖奴们拆了这破祠庙后,咱们就去好好痛饮一番。安?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竟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啐。”看着白衣男子那不可一世的样子,黑衣男子的气就不打一出来,本来还有些害怕的他立马挺起了胸膛,梗着脖子,脸色涨红道,“市井奴,你今日胆敢动霸王祠一根草木,我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个混账东西。”

“还有你个狗官。”正骂着,他突然一个箭步冲到唐奇身前,一把揪住唐奇胸前的深绿袍服,恶狠狠地怒骂道,“亏我等平日还夸你清廉刚正,没想到你竟然也是陆家的一条走狗,你今天若不为我们百姓保住霸王祠,我就与你这个狗官同归于尽。”正说着,他的左手迅速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杀猪刀,大有大开杀戒的架势。

黑衣男子的疯狂举动让在场众人无不惊呆在了原地,特别是唐奇,尽管他对黑衣男子恨得牙根痒痒,但对死亡的恐惧却使他不得不冷静下来。不过冷静归冷静,要让他堂堂武康县令当着这么多人面屈服于一介草民,而且还是一个目无尊卑的刁民,这无疑是让他当着众人面吞下一坨又臭又难看的狗屎,显然这不是一个有节气的士人能够容忍的。但是,倘若不答应他,万一……

就在唐奇内心陷入挣扎之际,天地间却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刺骨的寒风让暴怒中的黑衣男子得以稍稍冷静,他盯着被自己紧紧攥住的唐奇,脑袋不由感到有些眩晕,就连双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铁定完了,不过,就算现在回头唐奇和陆家的人会放过自己吗?既然退无可退,还不如……

他扭头瞥了眼左手边霸王祠里高大的楚霸王塑像,不安的眼神顿时平静了许多,就好像一个临死之人突然见到了一味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一样。他不断念叨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就仿佛一个陷入魔怔的巫师正在召唤亡魂。

眼见黑衣男子注意力不再集中,唐奇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逃生的机会到了。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到那透着寒气的杀猪刀时,心底还是忍不住一怵,好不容易聚起来的胆气又都如烟云般散去。就在他百般迟疑之际,铅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劈下了一道银色闪电,那闪电恰好劈在了霸王祠的上空,就仿佛自己脑袋挨了一劈似的,一时间,众人无不心神大震,犹如七魄吓碎了六魄。

也就在这一瞬间,唐奇迅速稳住了心神,他奋力推开了黑衣男子,两步一跳便退入了衙役们的护卫圈中。

“李县尉,你和陆公子拦住这些刁民,本官现在就要把这破祠庙给砸了。”刚一站稳,唐奇就对着身旁一人气势汹汹地命令道。

“唐明府,这点小事何必……”李县尉急忙躬身劝阻道。

“执行命令!”唐奇不容置疑地怒喝道,“你们几个随本县令去砸了这破祠庙。”他随手指了指身边四人,尔后怒气冲天地跑向了祠庙内。

这时候,黑衣男子也缓过了神来,当他察觉到唐奇要干什么的时候,体内气血顿时直冲而上。

“狗官!找死!”他怒目圆睁,操起杀猪刀就奔唐奇而去。

“乡亲们,咱们给这群畜生拼了!”有了黑衣男子地带动,其余的信徒自然也不会认怂。也不管手中有没有物事,攥着空拳就朝衙役和家奴们扑打了上去。

然而,虽然百姓人数比较多,但衙役和家奴们毕竟训练有素,加之个个手持杀威棍,所以局面也一时难分上下。

就在庙外混乱不堪,惨叫连连的时候,唐奇带着四个衙役也走入了祠庙中。

“两个守住门口,两个给本官狠狠乱砸。”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他迅速夺过一衙役手中的杀威棍,大步跨到庙堂正中最大的一个塑像,楚霸王像面前,抡起一棍就把塑像前用来丢放祭品的案台给砸成了两半。

“啐。”他喘着粗气,无比愤怒地瞪着塑像,“屠夫,你身前害人不浅,死了竟然也不让人安生。本县令今日就把你这厮的塑像给砸烂,看你能耐我何?”

说着,他憋足力气对着塑像就是狠狠一棍,木棍的反弹力让他虎口一麻,不过他却并不打算收手,然而就当他将要挥出第二棍时,身体却猛然怔住了,就好像在那刹那间魂魄突然离体了一般。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塑像,在那刚刚被砸了一棍的地方,竟然,竟然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不,不好!

他的心头刚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大殿内却倏然炸响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仿佛天空被炸开了一个窟窿似的。

跑!立刻跑!

没有做任何的思考,唐奇仅凭着求生的本能意识扔掉了杀威棍,拔腿就要狂奔而逃。

然而就在他将要转过身的时候,他的眼角却瞥到了一副恐怖得不能用言语形容的场面,大殿中那凶神恶煞的楚霸王塑像竟然活了过来,它满身浴血,犹如一个刚从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魔。手中的霸王枪掠过一律刺眼的寒光,仿佛一道在心中炸响的冰蓝色霹雳。它动了,犹如猎鹰扑食一般,挥着霸王枪杀气凛凛地朝自己扑杀而来。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唐奇只觉后背一凉,而后就带着一副扭曲无比的恐怖表情永远地躺在了地上。

祠庙内无比恐怖的一幕同样吓傻了祠庙外的所有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一人突然跪倒在地,一面高呼着“霸王显灵,佑我苍生!”的话语,一面朝着霸王祠大拜不已。紧着,众人也都跪伏在地上。

这是垂拱四年四月初一发生在湖州武康县的事情,犹如正席卷整个江南的风暴一样,仅仅几日之间,霸王显灵的轶事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当然,关于这件事情的官方奏表也由八百里加急的方式迅速传到了神都洛阳的上阳宫中。

第二章 三间客栈

一轮明月挂在了湛蓝的天空上,泥泞的大地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岁月外衣。

“多么美妙的日子啊!”老周像往常一样坐在了自家客栈的门槛上,一双浑浊的老眼望着空中将要飞入山林的归鸟,历经风霜的脸庞显得无比的恬然与闲适。

忽然,一道细微的马蹄声从远方飘来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眯着双眼循声望去,两道黑影渐渐在他的瞳孔中放大。

“唉!这是第三批了吧,今儿到底是怎么了?!”看见原本平静的土地被快马弄得泥泞四溅,老周白眉微皱,有些不满地嘟啷了一句。接着,他一边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一边朝着屋内喊道:“阿六,又有客来了。”

“什么,又有客来了!”一肩搭抹布的麻衣壮汉迅速从屋内冲了出来,他脸色涨红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来人,无比兴奋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在这半个月都难得见一次活人的鬼地方,竟然可以在一日之内看见六个人。阿耶,咱客栈里的三间客房可总算有住满的一天了。”

“店家,可还有空房?”就在阿六越说越兴奋的时候,两位来客也来到了客栈前。其中一位书童打扮的灰衣少年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膛,对着老周两人拱手问道。

“恰好还有一间。”老周还未开口,阿六便抢先说道。

“一间!”灰衣书童脸色似乎有些不满,他不敢拿定主意,只好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倒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他对着书童点了点头,而后迅速翻身下马。刚一站在地上,就对着阿六弯腰拱手道:“烦请博士前面带路。”

阿六牵过马缰,一脸笑容地回道:“好勒,两位客官这……”

“边”字还未说出口,一骑快马却忽然狂奔而来。

“博士,一间上房。”人还未至,一道高亢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阿六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着黑色圆领缺胯袍,头戴黑色宽檐毡笠,容貌被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的壮汉正牵着骏马大步而来。

“哎呀,这位郎君真是不巧,小店已经客满了。”阿六快速小跑到黑衣来客的面前,一脸歉意地说。

“这荒郊野外的,你叫我……”黑衣大汉语气有些不满,他稍作沉默后,才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饼,语气稍稍缓和地说,“算了,给我找间客房,这个金饼就是你的了。”

“咕噜!”看着黑衣大汉手中黄灿灿的金饼,阿六只觉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这可是一两金子啊,别说住店了,就是买下整个客店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啊。

“这,这个,我试试。”阿六搽了搽嘴角的哈喇子,一边搓着手,一边将炽热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青衣男子两人,刚要开口,灰衣书童却早已猜到了他的意思,立马黑着脸,抢先道:“市井奴,休要打些歪主意,否则,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呦呵,哪来的田舍汉,竟然敢在本大侠面前耍疯。”眼见阿六被灰衣书童训斥得低头不言,黑衣大汉连忙站了出来为阿六打气。

“狗鼠辈,你讨打!”黑衣书童怒目圆睁,刚要动手,却被一旁的青衣男子拦了下来。

“狄春,何必跟一介弱女子一般见识呢?”青衣男子看着黑衣大汉缓缓地说道。

“啥?!弱女子!”青衣男子话刚一脱口,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公子,你眼花了吧?”狄春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满含疑惑地问。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他脸含微笑地看着“黑衣大汉”,拱手问道:“姑娘,在下没有说错吧?”

“你!”黑衣大汉身体一怔,有些结巴地反驳道,“你这厮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女的?”

“凭据嘛……”青衣男子一手托着下巴,不急不缓地说着,“大家看看地面不就知道了。”

“地面?!”狄春连忙俯首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但是除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和马蹄印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公子,我们看也是白看,你就直说吧。”

“也罢。”看着众人满含期待的眼神,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走到黑衣大汉的身后,蹲在地上,指着一个脚印说,“狄春,你来看看这个脚印是不是与你的有些不同?”

狄春挠了挠头,沉思片刻后,才点头回答道:“貌似比我的要小一些。”

“呵呵,这能说明什么?”黑衣大汉不屑地笑了笑。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没有理会黑衣大汉的嘲笑,青衣男子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脸色冷静地说,“不过要是再加上你的体型,那就有问题了。从外观来看,你明显比狄春要强壮不少,但你的脚印不仅压痕反而更小,而且脚印边缘还更不完整。这就说明,你的身材是伪装出来的。”

“伪装又如何,但是这仍旧不能说我是女的吧。”黑衣大汉虽依旧没有松口,语气却是缓和了不少。

“当然。”青衣男子继续说,“不过再加上一些,便有八成的把握了。你的脚印与狄春的相比,还有一个明显的不同点,那就是脚后跟内侧明显形成了堆土,而且左右脚的方向刚好相对。这就说明你走路时,身体是左右晃动的。虽然你表面有所克制,但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正的。而且你的脚印周围边沿更完整,再加之轻重压面不明显,这就更能确定你是一个女子了。”

“一派胡言。”黑衣大汉一把抓起马背上的宝剑,气汹汹地怒骂道,“你说的这些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胆敢再疯言疯语,休怪我不讲情面。”

“唉!”面对黑衣大汉的威胁,青衣男子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原本透着股通透沉着之气的眼神陡然闪过一丝戏虐的目光,就像一个玩世不恭的顽童忽然想到了一个作弄他人的鬼主意一般。

他缓缓地迈开了步子,就在要从黑衣大汉身旁走过时,脑袋忽然朝着黑衣大汉一偏,嘴巴轻轻吐出了几个字后,便一脸微笑地离开了。

“混蛋!”众人还没缓过神来,黑衣大汉却犹如天崩地裂般对着青衣男子大骂道,不过这次声音却明显是个女子的声音。

“厉害,厉害啊!”就在黑衣女子要发飙之际,客栈内却响起了一道醇厚的声音。紧接着,一位身着白衣,腰佩古玉的温文君子就迈着方步走了出来。

白衣男子满是赞赏地看了眼青衣男子,尔后语气温和地对着阿六说:“阿六,麻烦你把我那房间收拾一下,今晚就劳烦二位与在下将就一下了,如何?”说着,他把目光移向了青衣男子。

“陆公子客气了。”青衣男子对着白衣男子拱了拱手,扭头对着狄春说,“拿行李吧。”

“公子,你俩认识?”狄春点了点头,有些惊讶地问道。

“足下真乃神人啊。”听见青衣男子叫出了自己的姓氏,陆公子的脸庞也是微微一愣,他一边对着青衣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有些欣喜地说:“阿六,好酒伺候,在下一定要和这位公子好好痛饮一番。”

“请。”青衣男子还了个礼,并着白衣男子就走入了客栈内。

第三章 棋逢对手

不消片刻,一切安置妥当后,阿六也将热腾腾的酒菜放在了食案上。

“草民陆嘉,参见狄巡抚。”阿六刚一退出,陆公子就一边对着青衣男子行了个拜礼,一边呈上了自己的名刺。

“陆公子这是何意?”面对陆嘉突然的举动,青衣男子只是目光微微一闪,尔后一面接过名刺,一面迅速扶起了陆嘉,“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名唤狄安,陆奉孝切莫眼花了。”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名刺。

听到对方报出了身份,陆嘉的目光亦是微微一闪。他从狄安的手中拿过了名刺,看了两眼名刺上的内容后,就立马抱拳,含着些许歉意地笑道:“刚才某一时糊涂,还望乐平兄海涵,来,相逢即是有缘,你我当好好痛饮一番。”说着,就向狄安做了个请势。

狄安没有推辞,稍稍回了个礼后,就缓缓落座在食案前。

“其实乐平兄虽然不是狄公,但刚才那一番神断却也不比狄公差多少,实在是令我等平庸之辈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刚一坐下,陆嘉就捧起酒杯,对着狄安夸赞道,“来,在下敬乐平兄一杯。”

狄安一口饮尽杯中的美酒,摆了摆手说:“陆奉孝谬赞了,狄公何许人也,岂是我等草民能望其项背的。”

“乐平兄太自谦了。”陆嘉若有深意地摇头一叹,尔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莞尔一笑道,“对了乐平兄,在下愚笨,不知刚才你是如何猜出了我姓氏的呢?”

狄安单手摇晃着酒杯,一脸随意地说:“嗨,不过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罢了,不提也罢。”

“哈哈哈……”陆嘉畅怀一笑,“既然乐平兄不屑讲,不如就让在下来拆解一二,权当助兴如何?”

狄安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坐姿虽显得有些随意,不过两道目光却平静得犹如结满寒冰的湖面。

“那在下就献丑了。”陆嘉拱了拱手,脸色显得有些兴奋,“这是一条通往武康县的古道,虽然从这条道路前往武康只需半个日程,但由于山高路险,所以除非赶路之人,一般都不会选择这条古道。而观方才某与阿六的谈话,却又表明在下并非初次走这条古道。而在我朝有谁会放着平坦大道不走,专走这种荒僻山路呢?其次,再看在下这一身打扮,虽看似朴素,却也透着几分富贵之气。凭着这两点,推断出在下商人的身份想来也并非难事。”

“有了身份的确定,再加之乐平兄之前定然见过在下腰间的家族玉佩,那么说出在下姓氏也就有八成把握了。至于另外两成,想来定是由于乐平兄注意到了某的口音与阿六的相同,而在湖州,武康陆氏恰好又正是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四条线索互相映证,道出在下姓氏也就水到渠成了。不知乐平兄觉得在下拆解得如何?”

“不错,纹丝不差,当浮一大白。”狄安的眼中闪出一缕兴奋之色,捧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乐平兄谬赞了。”陆嘉猛啜了口美酒,借着酒兴,似是无意地问道,“乐平兄既然来到这里,想来也是要去武康了,难道你也是为了霸王显灵一事?”

“霸王显灵?”狄安打了个酒嗝,脸上也显出了几分醉色,“我只听说江南景美,人更美,不知几时又出来个霸王了?对了陆奉孝,你既然是武康人,不如给在下推荐几个好去处呗。”说着,竟不忘了给陆嘉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你懂的。

“呵呵,原来乐平兄也是性情中人啊。”见狄安有些放荡不羁,陆嘉不禁微微一愣,他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举止虽依旧恭敬,目光却变得有些冰冷。他将杯中美酒猛地一口饮尽,尔后有些歉意地说:“乐平兄,真是抱歉,在下不胜酒力,恐怕要扰了你的雅兴了。”

“唉!”狄安装着失望地叹了叹气,“真是可惜啊!”

一夜相安无事,当狄安醒过来时,房内只有狄春一人恭候在侧了。

“走了?”狄安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似是随意地问道。

“嗯。”狄春点了点头,“陆公子说有事在身,所以就先行一步了。”

狄安揉了揉太阳穴,却不再开口,刚想伸个懒腰,房门却猛地被踢开了。

“混蛋!本女侠昨晚越想越气,今日定要收拾你一顿方才甘心。”门一打开,一个身着淡黄衣裙的少女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但见她柳眉倒竖,一双本应溢满灵气的乌黑大眼此刻却射出两道逼人的目光。头上虽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但额前却依旧散留着几绺青丝,微风拂过,倒有几分侠客专属的飘逸感。左手中的宝剑并未出鞘,不过右手却已按住了剑柄,就好像紧绷的弓弦般一触即发。

“那个……”看着犹如天仙下凡的黄衣女子,即使一向以冷静淡漠著称的狄安也是忍不住眼前一亮。微微晃神过后,才语气有些紊乱地说,“误会,姑娘,昨日在下只是……”

“你这厮还敢胡言。”不待狄安说完,黄衣女子便一脚踹飞翻身前的案几,厉声打断道。

“你这刁妇好大狗胆。”狄春本就对黄衣女子没有多少好感,眼下更是新仇旧恨一块加上,提着双拳,瞪着黄衣女子大骂道,“再不滚蛋,休怪我铁拳无情。”

“刁,妇!”黄衣女子压着声音从牙缝里恶狠狠地吐出了两个字,手中的宝剑顿时出鞘,房内的气氛陡然冷却了几分。

“等一下。”眼看黄衣女子就要动手,狄安连忙站了出来,他用手肘碰了碰狄春,而后一脸微笑地看着黄衣女子说,“狄春,冤有头,债有主,这事与你无关,赶快出去。”

“出,出去?!”不但狄春感到惊讶不已,就连黄衣女子也是一脸错愕。

“还愣着干啥。”狄安一手抓起狄春的手臂,一手推着狄春的后背,“出去啊。”

“好……吧。”狄春目光一闪,一脸无奈地垂首而出。

“你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狄春一跨出房门,黄衣女子就一脸警惕地问道。

“咳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狄安清了清喉咙,挺直腰杆,一脸正气地说,“大丈夫行于世,一人做事,一人当。在下本来就冒犯在前,自食苦果也是理所当然。畏缩逃避,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姑娘,动手吧。”一番说辞字正腔圆,整个房间也仿佛被这高风亮节照亮了几分。

“你真不还手?”就好像一拳打入了水里一样,黄衣女子脸上的怒色顿时散了不少。

“那是当然,今早本就想登门负荆请罪的。”狄安一脸诚恳地说着,“不过你既然来问罪了,要打要杀就悉听尊便吧。”

“真的?”黄衣女子心中虽还有些疑惑,不过语气却是平缓了不少,“算了,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的份儿上,这次本姑娘就……”

语未道完,阿六却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不好啦,唐姑娘,你的房间走水了。”

“什么?!”黄衣女子脸色一惊,转身便冲了出去。

黄衣女子刚一离开,狄安抓起包裹就像风一样跑向了客栈门口。

“不会弄出什么大,麻烦吧?”刚一走到客栈门口,狄安便对着早已等候多时的狄春问道。

“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狄春一边放好包裹,一边自信满满地回道。

“那就好。”狄安点了点头,迅速翻身上马,放眼四望,东方的天空虽已染满红霞,可他要去的地方却依旧阴沉得可怕,就好像一片死海一样,外表看似平静,内部却暗潮汹涌。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感到一丁点儿畏惧,眼中的光芒反而更加灼热起来,就好像一个绝世高手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一样兴奋。

“驾。”他愣怔片刻,一抖马缰,骏马便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狄春一边策马跟了上去,一边回望了眼还冒着浓烟的三间客栈,无比好奇地问:“公子,你昨天到底给那母老虎说了什么啊,怎么把她气成这样了?”

狄安撇了撇嘴,神秘一笑:“自己问她去。”

一想起黄衣女子那凶悍的架势,狄春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知道狄安不愿明说,只好岔开话题道:“那公子,武康这个案子你准备从何查起呢?”

“一个……”狄安拖着声音,不急不缓地回道,“能吃饭的地方。”

“能吃饭的地方?!”狄春嘟囔一句,挠了挠头,又一脸期待地问,“难道公子又有什么惊世奇谋?”

“到了你就知道了。”狄安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一个能吃饭的地方?”狄春苦思无果后,只好压下好奇心,满眼期待地望着前方,自言自语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就在狄安两人纵马狂奔之时,黄衣女子也终于察觉出了一些端倪。当她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时,一股无名怒火陡然从心中喷涌而出。带着一双冰冷胜千年寒冰的目光,她几步之间便跑到了马厩前。

不出她所料,狄安两人果然溜了。不过让她更加抓狂的是,那两混蛋竟然顺手把自己的坐骑也给带走了。

可!恶!

尽管黄衣女子内功甚好,但却依旧感到自己的肺快气炸了。她一把扯过被钉在身前木柱上的一截布条,“马放南山,留金房中”八个丑陋无比的大字顿时映入了眼帘。

“混,蛋。”黄衣女子一把将布条撕成了粉碎,尔后尽量压着脾气对刚刚赶来的阿六问道,“有马吗?”

“马?”看着黄衣女子那一副凶悍的架势,阿六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地回道,“小店只有一头拉货的驴,不知您……”

语还未说完,黄衣女子却猛然拔出利剑,只听“嘭”的一声炸响,一丈高的木柱顿时被劈成了两段。木柱刚一滚落在地,阿六便一脸煞白,跪倒在地,连忙叩拜求饶。

黄衣女子没有理会阿六的举动,只是对着客栈的门口冷冷地说了句:“你等着。”与此同时,正优哉游哉欣赏着路边风景的某人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第四章 困难重重

“店家,再来一笼七返膏。”狄安一边狼吞虎咽着蒸笼中油亮松软的圆形蒸糕,一边面向博士呼道。

“公子,咱们来这儿不会只是……”看着狄安风卷残云的模样,狄春的脸上早已布满了黑线。在来的路上,他对那个所谓的‘能吃饭的地方’已经做出数十个猜测,却没想到狄安一来到武康城下,刚一看到这间路边食店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店中大快朵颐起来。

“只是什么?”狄安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面汤,一脸茫然地看着狄春。

“唉!算我没说。”狄春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狄安刚一说完,一个瘦猴儿似的青年就端着一屉蒸笼一脸乐呵呵地快步而来。

“客官,您们的七返膏来了。”刚一走近,瘦猴儿就一面手脚利索地安放下糕点,一面语气和善地说,“您们要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店家日夜为小店操劳,身子骨可是越来越精干了。”狄安看着一脸喜气的瘦猴儿,忍不住出言调侃道。

“嗨,全凭霸王赐福,这才有了口饭吃,要是以前……”瘦猴儿咂了咂嘴,摇了摇头后,语调忽然一转,“诶,听二位客官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难道也是专为朝拜霸王而来?”

“当然。”眼看狄春要出言反驳,狄安连忙抢先应道,“我等本就对霸王仰慕不已,所以一听到霸王在武康显灵就不辞万里地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看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店家脸色亲善了不少,“两位既是专为霸王而来,那按照武康百姓的规矩,这顿饭必须由我这个东道主请了。”

“这如何能行。”狄安连忙推辞道,脸色虽一脸从容,不过心中却是暗暗一惊,看来这楚霸王的影响在武康可是不小,“当然,倘若店家若是过意不去,可否给我们讲一讲霸王显灵时的场面呢?”

“嘿,这你可算问对人了,我那天可是亲眼看见了那神奇无比的一幕啊……”仿佛被狄安挠到了痒处,瘦猴儿挺直身板,清了清嗓子,一脸自豪地娓娓而谈。一边说着,他还不忘手脚并用,不断地比划着,就好像他不是在讲述这件事情,而是正在经历这件事情。

“那一日,当看见唐明府气冲冲地冲进了霸王祠,我和几个乡邻立马就想冲进祠庙中阻止唐明府,却不想刚要走到门口,一道冰蓝色的神光就从天而降,紧接着,我们就看到霸王身披血甲活了过来,那时的霸王啊……”

“等一等,你是说霸王祠刚被一道冰蓝色的闪电劈中后,霸王就立马……活了过来。”不待瘦猴儿的讲述完,狄安就忍不住打断道。他一扫之前放荡不羁的模样,两道剑眉也不禁微微一皱。眉头动作虽小,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能让他做出这个动作的事情绝对屈指可数。

“那不是闪电,是神光。”瘦猴儿一脸不容置疑的更正道,“尽管我当时站在祠庙外,但祠庙内的一切绝对是看得真真的。”

“那么后来呢,霸王活过来后,真的用霸王枪杀了唐明府吗?”压下满腹的疑惑,狄安接着问道。

“那还有假……”瘦猴儿正欲大谈一番,耳边却传来客人的呼唤,只好给两人赔了个礼后,小跑而去。

“狄春。”瘦猴儿刚一离开,狄安立马就给狄春打了个眼色。狄春会意,把铜钱丢在了食案上后,并着狄安走出了小店。

“你去城内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站在食店门口,狄安望了眼正当中天的烈日,身体微微一侧,压低声音对着狄春说。

“明白。”狄春会意地点了点头,一边将马牵了过来,一边问道,“公子呢?”

“我嘛,先去拜拜神。”狄安接过缰绳,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着。

“记住。”他迅速翻身上马,看着狄春说,“日落时分城门口碰头。”语一道完,双腿便夹紧马腹,按照奏表中所记载的方位,策马而去。

不对劲儿!

刚纵马狂奔了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手中缰绳迅速拉紧,骏马立马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这真是通往霸王祠的路吗,怎么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呢?可是假若不是,那么这大道上密密麻麻的车辙印、马蹄印和脚印又作何解释?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交通要道。

沉思片刻,他再次环顾了圈空荡荡的四周,知道多思无益,只好抖了抖马缰,再次朝着目的地狂奔而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山包下。目光随着百十步台阶拾级而上,一扇漆黑的大门就迅速映入了眼帘。

不对!

尽管台阶旁的一个大石碑上明明确确刻着霸王祠三个字,但狄安心中的疑惑却更加重了。

这里怎么也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呢?难道之前所听之言全是假的?

带着满腹疑问,他快步跑到了大门前,刚想推开大门,却发现大门的里面锁住了。大白天关门干什么?

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他轻轻扣了扣锈迹斑斑的门环,不多时,只听门内一阵响动,一个童子便探出半截身子。

还不等狄安开口,那童子便一脸冷色地说:“祠庙正在整修,本月望日再来。”话一说完,便“嘭”地一下子关死了大门。

整修?原来如此!

尽管吃了个闭门羹,但狄安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似是随意地打量了眼四周,也不休息,翻身上马后就策马而去。

……

刚一进入城内,狄安就看见狄春一脸急色的迎了过来。

“公子查出什么了吗?”刚一走拢,狄春就忍不住问道。

狄安摇了摇头,一边翻身下马,一边说:“还在整修,不让进。”

“啊!”狄春失声一惊,绞着眉头,一边摩擦着手,一边在原地踱来踱去地说,“这下完了!证据全没了。”

“没事。”狄安一脸微笑地拍了拍狄春的肩膀,从容地说,“都在意料之中。你这么快来到这里,想是有什么收获吧?”

狄春正想开口,却被狄安阻拦道:“天色将晚,先寻个住处吧。”

第五章 小叫花子

不多时,刚一安置妥当,狄春就立马把憋在喉咙间的话语全部吐了出来。

“你是说……”狄安正斜靠着一张凭几随意而坐,他一手托着下颚,一手轻敲着案几,“跟唐县令进入祠庙的四个衙役在五天前都死在了乐南坊里?”

“对。”狄春猛灌一杯凉茶,用袖子搽了搽嘴角的水渍后,才接着说,“听说是被匪盗盯上了钱财,才丢掉了性命的。”

“四个衙役的俸禄加起来也没多少,怎么会值得蟊贼注意呢?”狄安微微正了正身体,沉思片刻后,才又接着说,“难道他们得到了什么不义之财?”

“给我卖消息的那个小叫花子也是这么说的。”狄春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哦?”狄安眼皮一抬,“看来那家伙知道的不少啊,我明日倒是要去会上一会。接着说第二个事吧,那个屠夫毛四真的在案发后第二天就疯了吗?他的住处你有打听到吗?”

“我到他的住处附近又打听了一番,毛四的情况和那叫花子说的差不多,不仅疯了,而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给我倒卖消息的那个小叫花子也不知道他的踪迹。而且据毛四的左邻右舍说,他在武康并没有亲朋,所以在武康他也没有多少可落脚之处。”狄春皱着眉头说着,忽然一拳捶地,气呼呼地抱怨道:“呔!真是晦气!这案子本就诡异得很,现在刚一查案就断了三条线索,这,这可如何是好嘛!”

“狄春去叫一些酒菜上来,今日奔波了一天,也当好好畅饮一番了。”尽管狄春焦急如焚,狄安却依旧一脸平静,不仅看不出一丝着急,反而还懒散地打了打呵欠。

“公子!”虽然清楚狄安定有对策在胸,但狄春仍旧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已有奇谋了?”

“没有。”狄安回答得很干脆,眼见狄春眼神将要黯淡下去,又补充道,“不过你想一想,今天已经是案发后的第九天了,换句话说,天时地利我们一样都没占住,所以与其害怕这儿,担心那儿的,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唉!”狄春依旧绞着眉头,摇头叹息道。

一夜无话,狄春一大早便把狄安从暖床中拖了出来,一番拾掇过后,狄安就在狄春的引导下来到了一栋荒僻破落的庭院中。

“你没记错地方吧?”扫了眼空荡荡的庭院,狄安盯着狄春问道。

狄春皱眉头,摸着后脑勺,左顾右望了一会儿,才一脸肯定地保证道:“绝对没错,那家伙昨日明明告诉我若想买消息就来这儿找他即可,怎么会……”

“又想买什么消息?”狄春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给打断了。

狄春闻声微微一愣,尔后一脸喜色的向狄安示意道:“公子,就是他。”

狄安顺着狄春的目光看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朝着他俩缓缓而来。虽然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他却像一个贪财主发现了一个宝藏一般,一扫之前恹恹欲睡的模样,尽管双眼依旧半眯半睁着,但射出来的两道目光却锐利得直透人心扉。

一袭破旧的外衣,满头散乱的长发,再加上脸上那道丑陋的伤疤,倒真是一个“完美”的小叫花子形象啊。只不过……有趣!

就好像在品评一道佳肴一样,狄安一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少年那双犹如冬雪般含着丝丝寒意的双眸,一边暗暗咂舌道。

“我们今天来这还想问问那四个衙役的一些事。”眼看少年走近,狄春连忙回应道。

“一百文钱。”少年瞥了眼一旁有些吊儿郎当的狄安,朝着狄春伸手道。

狄春连忙从怀中掏出铜钱,放到了少年修长的手掌中。

“问吧。”少年一边收好铜钱,一边淡淡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狄春刚想开口,却不料被狄安抢了先。

“什么?!”不仅少年眉头一惊,就连狄春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就跟他第一次瞧见狄安在叫花子那儿买消息时一样不解。

他还记得狄安当时曾对他说过,这些叫花子由于整日走街串巷,且人数众多,所以消息特别灵通。可是这次怎么……

“当然是自己打听的呗。”少年嘴角微微一扬,就好像深怕对方改口似的,连忙脱口回答道。

“哦!”狄安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尔后又无比认真地问,“真的只是你一人吗?”

“啥?!”这一次,少年真的是愣住了。

眼看少年没有作答,狄安连忙对着狄春使了使眼色,示意拿钱出来。

眼看又要拿钱打水漂,狄春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急色。他一脸不情愿地问道:“公子,咱们今天不是来问那四个捕快的事吗?”

“那四个捕快有什么值得问的。”狄安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他无非也就只能告诉你,那四个捕快被放出县衙过后,跑到乐南坊中花金买乐,而后被人图财害命而已。那个难道值得这么多钱吗?”

听完狄安一番说辞,狄春不由满脸黑线,暗暗嘟囔了一句后,才慢慢地摸出了一百文钱。

铜钱到手,少年也不再迟疑。他点了点头,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脸色有些黯然道:“当然,有谁愿意跟我这个丑八怪呆在一起呢。”

“也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狄安目光稍稍缓和,给少年赔了个不是后,才对着狄春说,“走吧。”

狄春点了点头,对着少年拱了拱手后,就随着狄安缓缓而去。

刚走出小院不久,狄春就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公子,有发现吗?”

狄安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那,那又从哪儿查?”狄春拧着粗眉问。

狄安沉思片刻,尔后示意狄春偏了偏身体,附耳说了几句后,狄春就大步离开了。

狄春一走,狄安便找了个路人问了两句,随后就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不过刚走几步,他的脚步猛然一顿,紧着眼角迅速向后一瞥,一个人影立马出现在他的眼中,那人影也算机灵,一见他停下了脚步便立马侧过了身体。

微微停顿后,他装作没有察觉到什么的样子,又再次迈开了脚步。不过在要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他的脚底忽然加速,几步之间就跃到了一处墙角,藏了起来。

跟踪在后的人影没有料到狄安的举动,情急之下,也不细想就冲了上来。

“刚卖完消息就搞跟踪,你可真够忙的啊。”就在人影还在犹豫该走哪个方向时,狄安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第六章 唐府吊唁

小叫花子闻声一怔,刚想逃跑,却被狄安猜中了心思,堵住了去路。

“跟踪我干什么?”狄安看着面前一脸慌张,垂头不语的小叫花子,语气较为缓和地问。

“我……”小叫花子很是艰难地张了张嘴,暗暗瞧了眼狄安的脸色后,才又嗫嚅着说,“我,想……”

“你对我的身份有兴趣?”狄安似是猜到了一二。

小叫花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打听那四个衙役的事?”

“哦?”狄安嘴角微微一笑,“说说理由。”

小叫花子咽口口水,抬起头回答道:“这几天外地人我见多了,不过打听衙役的事却还是第一个。”

“还有呢。”狄安显然对这个解释还不满意。

小叫花子微微一愣,纠结了片刻后,警惕地打量了眼四周,才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最近有个大清官要来这儿。而且,我打听到那四个衙役的死貌似与武康恶霸陆家有关。”

“哦?”一听到“大清官”三个字,狄安的目光不禁微微一变。尽管两句话风马牛不相及,但他却已品出了其中的意味,“你与陆家的关系是?”

“血海深仇。”小叫花子的目光露出骇人的杀意,话语虽短,但话语中的恨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很抱歉,你找错人了。”尽管知道小叫花子没有说谎,但狄安还是回答得很干脆。但是话一说完他就感到后悔了,因为他看见少年的眼神就像一对即将烧尽的火焰,想要再次点燃可就太难了。

“不过。”狄安改口道,“我倒是与一些官员有些交情,当然,前提是你相信我的话。”

孙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他的目光犹若星光一样闪烁不停,显然他在犹豫。

尽管小叫花一脸防备,但狄安却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拍了拍小叫花的肩膀,神情虽显得很随意,但语气却是无比的认真:“你的事情我记住了,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吧,好好活下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就大步而去。

“等一等!”然而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小叫花的声音。他转身看去,小叫花正跪在地上,有些哽咽地说,“倘若恩公能将恶霸绳之以法,我孙三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起来吧。”狄安走到孙三身前,伸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能说说你的情况吗?”

孙三点了点头,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后,才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五年前,陆家的那群恶霸想要强买我家的祖宅,我父亲自是不愿意,所以就回绝了他们。本来想此事就此打过,却不料当天晚上一群恶人就闯进了我家。要不是当时母亲豁出性命护住了我,我恐怕……”说着,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狄安一脸沉重地拍了拍孙三瘦弱的肩膀,问:“此事没有报官吗?”

“哼!”孙三用手臂使劲抹了下脸上的泪水,一脸愤怒地责骂道,“都是一路货色,有什么指望的呢。”说着,语气忽然一转,“不过,唐明府倒是个好官,一年多来可干了不少好事呢,只可惜……唉!”

“哦?”狄安目光微微一闪,若有所思地问,“不是说他也是陆家爪牙吗?”

“不知道。”孙三摇了摇头,一边回忆着,一边说,“不过,他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和陆家有过冲突。”

“有趣。”狄安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尔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定,拍了拍后脑勺说:“瞧我这脑袋,竟光顾着你的事,差点都把正事给忘了。你是本地人,可知道唐县令的住处?”

“知道,我带您去吧。”孙三点了点头,简洁地回道。

……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一栋宅院外面。

“光天白日关门干什么?”孙三暗暗嘟囔一句,轻轻扣了下门环后,只听大门一阵响动,一个年轻的小奴便从门内走了出来。

“两位……”小奴扫了眼两人的打扮,尔后对着狄安躬身拱手道,“不知郎君何事造访?”

“我是唐明府的同窗故友,惊闻噩耗,特来吊唁,烦请通禀。”狄安回了个礼,一边神情悲痛无比地说着,一边呈上了名刺。

小奴双手接过了名刺,又打量了一会儿狄安,才开口道:“郎君稍候。”

不一会儿,小奴便弓着身体跑了出来,再次拱手欠身道:“娘子身体欠安,特命小奴引领郎君前往灵堂祭奠。不妥之处,还望郎君海涵。”

“无妨。”狄安看了眼孙三,示意他在外稍候,随后就跟小奴跨入了大门。刚一进门,宅院内就传来了许多嘈杂声。狄安顺着声音看去,竟然是一班木工正在修缮房屋。

小奴瞧见狄安脸上的疑惑表情,便立马开口解释道:“让郎君见笑了,丧期大兴土木也是无奈之举。我家郎君遭遇不幸的那天晚上,郎君的书房竟然走水了,幸好发现得及时,否则的话……”小奴叹了叹气,便不再言语。

“哦,是这样。”狄安点了点头,看了眼忙碌的工匠后,便彻底不再理会。

片刻后,两人就来到了灵堂外面。刚一跨入灵堂,一股刺鼻的纸烛味儿就扑鼻而来。狄安迅速地扫了眼灵堂,大堂一旁几个老僧正敲着木鱼,闭眼诵经。而大堂的另一侧,一个面容枯黄的老者正一边神情木讷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边低低地哽咽着,看他那似乎只残着一口气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他的生命就像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微风一吹就散了。

“那是黑叔。”见狄安盯着老者,一旁小奴压低声音介绍道,“他可是阿郎身前最信任的奴仆呢,阿郎去了,他也因为悲伤过度而变得痴呆了。”

“哦。”狄安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尔后就移开了目光。

一番祭拜过后,狄安就走出了灵堂。正要告辞离去,眼睛却瞥到一人迎面而来。一向稳如泰山的他脸色突然一变,就好像被惊雷劈中了脑袋一般,愣在了原地。

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狄安也逐渐从惊愕中缓过了神来。他的眼皮刚一跳,耳中就传来一道颇有味道的声音:“哟,真是,巧啊。”

话语虽短,但狄安听后却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他一边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无比的笑容,一边看着面前身着麻衣的女子说:“是,是啊。”说着,他忽然对着小奴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后,脚步一抬,就要快步离去。

“站住。”女子的声音虽然轻缓,但话语中所包含的意味却让狄安不由身形一顿。或许是察觉到了小奴不解的眼神,女子又补充道:“既然狄公子是来祭奠堂叔的,主家怎能不礼送一下呢?”

见女子将“礼送”二字咬得特别重,狄安的眼皮又是一跳。刚想推辞,却见少女已做好请势,正别有深意地盯着自己。

知道逃避不了,狄安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对着女子拱了拱手,坦然一笑道:“那就有劳唐姑娘了。”说完,就率先迈开了步子。

说也奇怪,本应剑拔弩张的两人一路竟然相安无事。两人始终沉默着,气氛虽有点冷场,倒也符合主客的礼数。

“家有丧事,恕不远送。”刚一走到门口,女子就对着狄安微微福了福身,一脸歉然地说着。若是不是之前见过女子一面,狄安几乎就会错以为她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这姑娘莫不是悲伤过度,敛了性子?!

眼见女子善言相对,狄安也只好一边回了个礼,一边暗暗揣测着。

“恩公是唐明府的同窗?”女子刚走,等候多时的孙三就立马迎了上来。

狄安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反问道:“有事?”

“原来如此。”孙三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边点着头,一边压低声音道,“想来恩公定然与唐明府关系匪浅,这次前来武康恐怕不只是祭奠这么简单吧?”

“你似乎知道点什么?”狄安没有直接回答孙三的提问,而是岔开话题问道。他的脸上虽依然挂着一副懒散的笑容,可是却使得孙三心头不由一紧,孙三知道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最好不要犯傻耍些花样。

第七章 一袋奇茶

孙三咽了口口水,回道:“其实也没什么,坊间传闻唐夫人似乎与外人有,染,而且还被唐县令发现了呢。”见狄安仍然看着自己,他又扬高声音道:“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的。”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传开的?”狄安一边走着,一边摸着下颚,问道。

“大概……”

“具体一点。”

“具体啊。”孙三抓了抓脑袋,皱眉回忆了一会儿,才又眉头一展道,“十,十五天,对,就是十五天前,就是唐县令发现唐夫人与外人有,染的那天。”

“五天。”狄安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摇了摇头后,又问,“那你可知所谓的奸夫是谁?”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孙三摇了摇头说,“不过从唐县令事发后一直坚持息事宁人的态度来看,我估摸着他也没有找到什么实际的证据。而且就算唐县令逮住了奸夫,但唐娘子可是陆家的人,在武康又有谁敢跟陆家作对呢,所以无论情况如何,此事注定只能不了了之。”

“没想到唐奇竟然与陆家有这层关系。”狄安轻声嘀咕了一句,而后又问道,“岂不是关于唐明府的死因在武康有两个说法了?”

“对,虽然绝大部分人都相信唐县令是被霸王杀死的,但也有些人说他是被唐夫人的那个奸夫杀死的。”孙三点头回答道。

“不对。”狄安微微一顿,“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孙三有些好奇地问。

“对。万一……”狄安拖着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楚霸王就是那个奸夫呢。”

“什么!这怎么可能?!”一向比较淡定的孙三忍不住大惊道。

“开个玩笑嘛。”狄安拍了拍孙三的肩膀,露出一个难探真假的笑容。

“恩公,难道就不怕霸王责罪?”孙三却是一脸肃穆,看得出,他对霸王显灵一事虽有些怀疑,却也对楚霸王有着深深的忌惮。

“客栈到了,你今日也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不想在那个话题上多费口舌,狄安连忙岔开话题说。

“不用,我明天来找您就行了。”孙三显然还留有着少年的羞涩,他一边推辞道,一边就要跑开。

“走吧。”狄安先一步挡住了孙三的去路,而后拉住孙三的手臂说,“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呢。”

孙三知道狄安所说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颜面,再做推辞,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只好沉默着点了点头。

刚一走进房间,狄春就迎了上来。当他看见狄安身后的孙三时,脸上不免有些错愕,刚想开口询问,却听狄安说:“给他找一间客房。”

狄春把疑惑压在了心头,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孙三走出了房间。

不多时,狄春就又走了进来。

“公子,这……”不待狄春问完,狄安就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地给他说了一遍。

“可是人心隔肚皮啊,公子,万一他……”狄春显然有些疑虑地说着。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狄安微微一笑,而后一脸正色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狄春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扫了眼屋外,关紧了房门后,才走到狄安身前,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叠好了的纸张和一卷系着丝带的纸卷。

狄安先拿过纸卷,正要解开展读,却听狄春在一旁介绍道:“这是刘主簿记载的霸王显灵那天霸王祠在场所有人员的姓名、住址以及事后的证词。”

“哦?他竟然也在。”狄安一边听着狄春的讲解,一边浏览着纸卷的内容,忽然一个人的名字锁住了他的目光,“陆家庶公子,陆嘉。”看着纸卷上这个极为普通的名字,狄安的嘴角竟不知为何忽的扬起一抹弧度:“看来这个案子越来越有趣了。”

浏览完纸卷的内容,狄安又将那张透着墨水的纸张拿了过来。

“公子。”见狄安看完了纸张的内容,狄春立马压低声音问,“吕仵作的话可靠吗,唐县令真的是被楚霸王用霸王枪杀死的?”

狄安摇了摇头,一边思考着,一边回道:“吕仵作只是说唐县令是因被大型锐器贯穿胸背而死的,不过……”说着,语气微微一转,“倘若伤口的大小属实,那么凶器可能真的与传说中的霸王枪差不多大。”

“难道楚霸王真的显灵了?”狄春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

狄春话还没说完,狄安就摇了摇头:“就算吕仵作被人买通了,可是在场众人却是一致的言辞,这却不是什么容易办到的事了。而且凶手既然煞费苦心设了这么一个局,那么他反而不太会去干这种没有伎俩的事,因为他要的就是众人发自内心的震撼。”

“为什么呢?”狄春一脸不解地问。

“你若是要杀一人,应该怎么做?”狄安没有直接回答狄春的提问,而是反问道。

“自然是找个僻静之处,或者……”狄春正说着,忽然猜到了狄安的意思,“公子是说凶手是故意这么张扬的。”

“这就是本案的关键。”狄安赞许地笑道。

“可是这也太狂妄了吧,而且也……”狄春显然有些难以消化心中的震撼,稍稍一顿后,又接着说,“也太匪夷所思了。”

“算了,不要多想了。今日,你也操劳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狄安一边望着窗外的孤月,一边说。

狄春点了点头,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了一事,又停住了脚步:“公子,今天拜访吕仵作的时候,他送给了我一包奇茶。”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布袋。

“哦?”狄安剑眉一挑,“你与他非亲非故,他送你礼物干什么?而且……”狄安拖着声音,从狄春的手中拿过了布袋,一打开袋口,虽有股淡淡的清香,却也是极为普通的货色,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个“奇”字。

像是看清了狄安的不解,狄春也不卖关子,立马解释道:“其实我原本也以为这是包很普通的苦茶,不过听了吕仵作说的那种喝法后,却是不由耳目一新,倒还真觉得这是包奇茶。”

“喝法?”狄安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盯着狄春。

“吕仵作说此茶味苦,如若在半夜三更吃茶,绝对别有一番风味。”狄春一边回忆着之前的对话,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狄安的表情已渐渐严肃了起来,“公子你说这苦茶本就醒脑,若是……”

“狄春。”不待狄春说完,狄安就忍不住打断道,“今天除了赵县丞,还有没有谁也与你一起去了吕仵作哪儿的,你没有暴露我的行踪吧?”

眼见狄安一脸严肃,狄春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正色地回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先去找了赵县丞,而后再由赵县丞陪伴,依次去拜访了刘主簿和吕仵作,所以知道我身份的目前就只有这三个人。而关于您的行踪,我也是按之前商讨好了的言辞来搪塞他们的,想来他们应该不知道您也来了武康。”

“公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吗?”眼见狄安没有说话,狄春口舌有些干燥地问。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狄安沉思片刻,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尔后用手指蘸了蘸茶杯中的凉水,一面在案几上写了几个字,一面继续说着,“退下去吧。”

狄春不漏痕迹地扫了眼案几上的字,心中虽有着说不出的震撼,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他看了眼狄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就缓缓地退去。

第八章 夜访

月移中天,黑黢黢的客栈内忽然传来了更夫悠长的打更声:“咚!咚咚!”一慢两快,正是三更。

更声刚过,客栈内的一扇窗户就被轻轻打开了,紧着两个黑影就从窗户中跳了出来。尔后,两人又借着月光快速翻过了不是很高的坊墙。几经转折后,终于在一栋比较普通的小院外面停了下来。

“狄春,是这儿吗?”狄安喘着粗气,盯着眼前的小院,问道。

狄春环顾了圈四周后,才点头回道:“没错。”说着就走上前几步,正要敲门,却发现院门是半掩着的。“果真如公子所料。”他一边缓缓推开木门,一边转过头对着狄安说,“看来吕仵作早已在屋内等候多……”

“时”字还未脱口,他手上的动作却猛然一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不好。”两人几乎同时吼出了这两个字。

再也顾不上礼数,两人撞开木门就冲了进去。

“公子。”刚一冲进屋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火。”虽然事发突然,但狄安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

不多时,当烛火的光芒照亮了整间房屋,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就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吕仵作。”狄春刚一看清死者的面容,就忍不住大惊道。

相对于狄春不知所措,狄安这时却显得尤为冷静。他缓缓地走到吕仵作的尸体旁边,用手探了探尸体的温度。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两道尖锐无比的目光也不停地在尸体上和房间内扫来扫去。

身体还有温度,而且没有出现尸斑,说明刚遇害不久。且创口较小,并没有贯穿身体,凶器应该是一把匕首。衣服上除了一个脚印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伤口,说明应是一刀毙命。双手呈半握状,应是遇刺时的本能反应。等一等,这手指……

狄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正要找寻心中所想之物。却不料狄春突然吹灭了火烛,压低声音道:“公子有人来了。”

语一道完,一些错落不齐的吵闹声就传入了房中。

“公子咱们中圈套了,快抓住我,我们从天窗飞出去。”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狄春的一颗心显然都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等一等。”狄安显然有什么未了之事,摸着黑不慌不忙地走向房间的一角。

嘈杂声越来越近,转眼间就来到院外。若是再有半刻迟疑,那时候想要脱身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行!

狄春看了眼屋外的火光,心一横,就要强行抓走狄安。

“再等一等。”狄春的手指刚要碰到狄安的衣衫,却听到狄安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嘭!

虚掩着的房门被踢开了,火光沿着门缝慢慢地逼入整个房间。

完了!

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狄春的喉咙就好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般难受。尽管后背的汗水足以让他虚脱十次,不过他依旧咬牙攥拳,时刻准备拼命把狄安护送出去。

“坊正,有人!”屋外的一声大喝彻底荡尽了狄春心中的侥幸,可是就当准备他拼死一搏之时,变故却发生了。

房门被彻底打开了,却没有如狄春之前所预想的那样有人冲了进来。

“快追,别让他跑了。”随着屋外一道大喝声响起,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众人却忽然间迅速远去。

“呼!”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狄春就好像一个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眨眼间就瘫软了下来。

“走吧。”屋外的人刚离开,房间内就响起了狄安的声音。

……

两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客栈中,刚一躺在地上,一个不速之客却突然破窗而入。

“谁?”狄春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护在了狄安的身前。

一道火光突然在来人的手中亮了起来,紧着来人的面容也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是你!”看清了来人的容貌,狄春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放松,反而越发绷紧了身体,就好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不必紧张,狄春。”还没等来人开口,狄安就一边斜靠着一张案几,一边盯着来人抢先说道,“既然有客来访,去煮点茶吧。”

狄春迟疑了一下,警惕地盯了眼来客后,才缓缓地退出了房门。

“不错,长进了。”狄春刚一走,狄安就对着来人拍了拍手,一脸称赞道。

“你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来人依旧站在原地,像是要刻意与狄安保持着一定距离。

“害怕?”狄安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一笑,眼中掠过一缕戏谑的光芒,“夜班三更有妙龄女子主动上门应是一大乐事,何惧之有啊?”

“混蛋!”见又被狄安摆了一道,来人脸色不禁微微一红,“本姑娘现在就要把新仇旧恨给一并算了。”说着,手中利剑登时应声出鞘,看架势是要动真格儿了。

“刁妇,你敢!”来人的话语刚一落下,一直守在屋外的狄春就立马冲了进来。一时间,房内的火药味顿时又浓了几分。

“狄春,不得无礼。”面对女子气势汹汹的模样,狄安却是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紧张。他无比放松地打了个呵欠,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不急不缓地说:“这位唐姑娘刚才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呢。”

“啥?!”狄春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尔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眼登时瞪得如铜铃般大,语序也变得紊乱了起来,“她!怎么可能,她会……”

“哼!又在疯言疯语。”麻衣女子脸庞微微一偏,目光微敛地反驳道。

“唉,真是不孝之徒啊。”狄安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唐明府可还没入土为安呢,你说你整天跟着我们屁股后面干什么,难道是……”说着,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笑容,“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看上你!”麻衣女子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给气死过去。她手中利剑一挥,大喝一声:“本姑娘剁了你。”

“天可是快亮了哦,“剁”的话太花时间了,要不就随便砍上几刀算了。”由于不知道麻衣女子武功的高低,狄春的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倒不是害怕对方,而是因为这里空间狭小,一旦打起来狄安就难免不被伤到。他正盼着狄安能说些稳住对方的话,却不料狄安竟然还在火上浇油。

可是更让他吃惊的是,听到狄安的调侃后,麻衣女子却忽然间冷静了不少。她迅速地瞥了眼窗外,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后,就把宝剑收入了鞘中。

“下次再收拾你!”麻衣女子瞪了眼狄安后,脚尖一点,身体就如一片羽毛一般飘出了房间。

“这,这?!”狄春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直到麻衣女子的身影在视野范围内彻底消失后,才缓过了神来。他迅速将目光转向狄安,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公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狄安微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孤独的启明星,语重心长地回道:“狄春,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两种事情一知半解要比寻根问底要好。”

“哦,什么事?”狄春茫然地问。

第九章 一截布帛

“一个是你自己的心,如果想太多你可能会发“疯”。”狄安缓缓地说,“另一个是妇人的心,如果想太多,你会发现其实“疯”掉也挺好的。”

“是么,难怪你有时疯疯癫癫的。”狄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一转道,“对了,公子,之前在吕仵作的屋里你是不是知道那女的会帮我们引开人群,所以才会……”

“你这个习武之人都没发觉,我又怎么会察觉呢。”狄安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眼见狄春又要询问,又接着说道,“不过,猜出此事也并非难事。给你两个提醒,一则时机太巧,二则嘛……”他拖着声音,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缓缓地走到房门口,“天快亮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也好好睡一觉吧。”语一道完,也不待狄春开口就大步离去。

刚关上房门,门外就传来了狄春低沉的抱怨声,不过狄安对此却是一笑而过。他摸了摸袖中之物,缓缓地走到了窗前。

“呼!”他深吐出一口浊气,伸入袖中的右手缓缓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截布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布帛,目光虽依旧像往常一般冷静,可是却不禁多了一分期盼。布帛缓缓地展开了,他那冷静的目光也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狄公台鉴:武康实虎狼之穴,非久留之地。素闻狄公高义,故冒死留书一封,失礼之处还望狄公海涵。勘验文书小民早已上表,然有一事却未敢明说。十余日前,小民收敛唐明府尸首时,鼻尖曾嗅到尸身散着一丝异味。其味甚淡,若非小民略通岐黄之术,绝无察觉可能。后思之,窃以为似是某种药草之味。后细查之下,竟在武康……”

许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武康”之后竟没了下文。

面对这突兀的结束,狄安的神色虽看不出丝毫变化,一双微眯着的眼睛却散发出几缕神秘的光芒。

目光在布帛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后,他才把目光慢慢移到了窗外。此时天际那颗孤独的启明星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有些扎眼的火红朝霞,窗外寒风正劲,谁也不知道那藏在霞光后面的是朝阳,还是又一场风雨。

……

当狄安被狄春从被窝儿中拖了出来,日头早已上了三竿了。

“公子,赵县丞来了。”眼见狄安好不容易被弄醒了,狄春连忙压低声音报告道。

“哦?”狄安有些懒散地打了个呵欠,眼睛半睁半闭道,“他是来找你的,关我什么事?”

“可是若被他黏上了,我的行踪恐怕就彻底暴露了。”狄春有些担忧地回道。

“他此次找你,八成是为了吕仵作之事,你去去也好。”狄安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冷静地分析道,“另外,从今日起你我就暂时分开。按来时的计划,你在明,我在暗。”

“明白。”狄春点了点头,“我还是按计划去查那个人吗?”

“嗯。”狄安点了点头,“以后若有什么事我会叫孙三去找你的。”

“他?!”狄春不由扬高了声音,尔后似是意识到了不妥,又压低声音,一脸不愿道,“公子,这太冒险了。”

“我自有分寸。”似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狄安淡淡说了一句后,就从袖中取出一截布帛,递到狄春手前,“好好保管。别让赵县丞久等了。”

狄春点了点头,接过了布帛,施了个礼后,就转身离去。可是刚一打开房门,却突然发现屋外竟然站着一个人。

“孙三!”狄春全身一震,就仿佛脑中炸响了一颗闷雷。

看着狄春那双瞪得如拳头般大的牛眼,以及那黑过阎罗的脸色,孙三也是当场吓呆在原地。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之际,狄安缓缓地来到了门口。他拍了拍狄春的肩膀,看着孙三,微笑道:“看来这厮昨晚没睡好,竟然又犯糊涂了。你找我有事?”

孙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嗫嚅了半天,尽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时,狄春也缓过了神来。他清楚狄安绝不希望他在此耽搁,所以便顺着狄安的话给孙三赔了个不是后,就大步离去。

狄春刚走,狄安就对孙三做了个请势:“进屋说吧。”

孙三点了点头,低着头,满脸忐忑地走进了房间。

“不必紧张。”狄安一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盯着孙三说,“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

“我。”孙三咽了咽口水,才缓缓移起目光,看着狄安说,“我昨夜想了一宿,还是不想待在这里。”似乎生怕狄安误会,他又接着保证道:“不过恩公您放心,我依旧随叫随到。”

“别恩公长,恩公短的。”狄安微微一笑道,“若是不嫌弃,就叫我狄先生就好了,既然这里不习惯,那咱们就搬走吧。”

“嗯。”见狄安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孙三连连点头答应。可是突然发觉他说的是“咱们”二字,又立马一愣:“咱们?恩,哦不,先生也要……”

狄安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尔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说:“这儿太别扭了,咱们去一个好去处。”

“好去处?”孙三皱着秀眉问,“什么地方?”

狄安一脸向往地吐出三个字:“乐南坊。”

“啊!那里!”孙三大吃一惊,脸色有些羞涩地劝阻道,“不行!先生,那里可是……”

看着孙三一副激动的模样,狄安不由微微一笑,他也不多做辩解,而是转开话题道:“还记得昨日我说过有些事情想问你吗?”

孙三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应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就把那四个衙役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吧。”眼看孙三就要开口,狄安又接着跟了一句,“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了乐南坊再说吧。”

“这……”虽未明说,不过孙三的神情就已表明他觉得这是狄安在为去乐南坊而找理由。

“快走吧,若是误了时辰,可就要夜禁了。”看着孙三迟迟不开口,狄安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好吧。”见狄安心意已定,孙三最后还是只好无奈地妥协了。

第十章 乐南坊

两人刚一走进乐南坊,欢歌笑语,丝竹管弦之声就如无处不在的轻风一样在耳边不停地飘来飘去。

狄安随意地扫了眼四周热闹的景象,尔后看着一副怯生生模样的孙三,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佛家常说:“‘以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你我如今好不容易来到这“极乐”世界,岂有辜负这良辰美景的道理?”

“极乐?这里!”尽管孙三对佛家不甚了解,可他也明白佛门弟子是要遵守清规戒律的,因此这个花柳之地怎么能与佛门相提并论呢?

“难道这里的人不都很快乐吗?”狄安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简单反问了一句。

“那是……”孙三想要反驳,可张开嘴后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好啦,不闲扯了。”狄安拍了拍孙三的肩膀,“说说那四个衙役是在哪一家出的事吧?”

孙三点了点头,回忆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好像是,是杨五家。对,就是杨五家。听说,它可是武康最好的风月场所呢。”

“那就是前面那家吧。”狄安指着前面一家装饰豪华的宅院说道。

“多半是。”孙三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一路走来,可也就属它最气派了。”

“我记得你曾说过,四个衙役的死和陆家有关。”狄安一边缓缓地走着,一边问道。

“对。”一听到陆家,孙三地眼神立马一冷,“据说,陆家二公子可是杨五家的常客。”

“哦?”狄安正想说话,目光却瞥到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妇女小跑了过来,口中的话也随之吞了回去。

“哟,这位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胖妇一上来就对着狄安行了个礼,尔后也不等狄安说话,就朝后喊道,“安红,翠花迎客啦。”紧着,两个女子就一扭一摆地走了出来。

“假母可真厉害啊,这里前几天才发生一起命案,可你的生意却是依旧这么红火。”看着老,鸨那一副笑里藏奸的表情,狄安亦是毫不留情地调侃道。

一听到狄安说出“命案”两个字,假母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不过她倒也懂得应变,仅仅一瞬间过后,脸上的笑容又绽放了开来:“公子是怕奴家在价钱上欺负新客吧,你放心,这都是其他家的规矩。在奴家这儿,可不分什么新旧呢。”

“哦,是吗?”狄安淡淡笑道。

“公子快进去找一方席位吧,一会儿奴家的掌上珍珠佳弘可是要出来表演呢,她可是我们武康的都知呢。”见狄安没有再纠缠那些扰人的事情,假母又开始笑得像花儿一样。

“难怪啊。”似是被将要出场的名妓挑起了兴趣,狄安的脚步顿时变得急切了起来。

……

进入大堂后,狄安和孙三就寻了一处角落坐下。

“先生。”孙三迅速打量了圈大堂四周,低声道,“这里的人在武康可大多都是非富即贵呢。”

“所以陆家的二公子经常来这儿也是很正常的咯。”狄安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看来看去。忽然,他似是发觉到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登时闪出一个疑惑:怎么感觉这些人都在看我啊?

“这位郎君。”正当狄安暗暗猜测原由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醇厚的声音。他立马循声看去,原来是身前不远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给自己说话。

“郎君有何指教。”狄安朝着书生施了个礼道。

“不敢当。”书生回了个礼,而后规劝道,“郎君还是另寻一方席位吧,你那儿不吉利。”

“此话怎讲?”狄安眼睛微眯,心中闪过了一丝猜测、

书生没有立马回答狄安的问题,而是侧脸扫了一圈四周,见没有侍婢关注他们后,才把位置朝狄安挪了挪,压低声音道:“前几天几个衙役就是在你那儿被打死的。”

“哦?”狄安的眼睛微微一眯,目光顿时变得明亮了几分,“不是说他们是因为被歹人盯上了钱财才导致的杀身之祸吗,毛贼们又怎会如此莽撞在大堂中杀人呢?”

“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书生显然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主儿,张开的嘴巴就像打开了堤坝的洪水,想要拦住就不是什么容易事儿了,“在下那日可也在场呢,亲眼看见那四个衙役是被这儿的打手给活活打死的。”

“哦?”狄安摸着下颚,盯着大堂前遮挡住戏台的帷幕,问,“这里恐怕不仅仅只是一家风月场所那么简单吧?”

“郎君好见识。”书生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此处的来头大着呢。”令人奇怪的是,刚刚还恨不得将腹中的事情一咕噜儿全部吐出来的书生,说到此处却是迅速草草带过,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不过。”书生接着话题一转,“那四个衙役倒也真有几分蛮横,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弄得一些钱财,竟然跑到这儿来耍威风。那一天许是酒喝多了,竟然耍横要佳弘姑娘来陪他们。郎君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明明是几个胸无点墨的莽夫,竟然跑到这儿来扰了佳弘姑娘的清静,真是吃了雄心豹胆啊!不瞒郎君,就可惜当时没有找到一个物事,否则的话,在下定然也要狠狠教训一下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三岁就踩死过一只小强,五岁就骗过隔壁老王,灭绝人性的……”

书生越说越来劲儿,就连一向处事淡定的狄安也有些受不了了。他向书生抱了抱拳,道了一声“告辞”后,就起身匆匆离去。

刚一走出大堂,安红和翠花就迎面拦了上来,还不待两人开口,狄安就装出一副尴尬模样,抢先说道:“囊中羞涩,改日再来。”

“公子不必担忧。”安红和翠花听了狄安的解释后,却依旧没有想要放行的意思,“我家娘子有请。”

一听到素未谋面的佳弘想要见自己,狄安的脸上虽很“配合”地露出了几分吃惊的神色,可心中却是忍不住一沉。“两位……”似乎一时间难以消化掉这个“喜讯”,就连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不是在开玩笑吧?”

“公子这边请。”安红伸手做了个请势,字面上虽说在请人,可语气中却透着几分强,迫的意味。

狄安眼睛微微一眯,没有丝毫想要理睬两人的意思。眼看两侍婢就要动手,他的眼睛却突然一睁,而后态度迅速一转道,“既然佳人有约,在下又怎敢不从。不过,空手前去终是不好,不如……”

话未说完,一旁的翠花就抢断道:“那就请公子的小奴去办吧。”

“这样最好。”狄安点了点头,而后转头对着孙三说,“去吧。”

孙三也感觉出氛围隐隐有些不对劲儿,他没有立马点头答应,而是皱着眉,有些犹豫地回答:“先生,我……”

“快去。”狄安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孙三只好咬住了嘴巴,埋首而去。

“走吧。”孙三刚一离开,狄安就率先向内院迈开了步子。

不多时,经过了几个弯曲的走廊后,三人就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中,与大堂的刺耳嘈杂相比,这里无疑显得太死气沉沉了。

“公子,请进。”翠花和安红一边轻轻地推开房门,一边说道。

房门刚一打开,一股刺骨的冷风就迎面扑来。此刻虽是白昼,可房内却是黑黢黢的。与其说这是一间房间,倒不如说是一处坟墓更为妥当。

见狄安站在门口没有行动,两侍婢还以为他害怕了,正要开口催促,却不料狄安竟一脸轻松地跨进了房间。

嘭!

狄安刚一走进房内,身后的大门就被重重关上了。紧着,房内燃起一缕犹如鬼火般的光亮,随即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房内响起:“狄安,恭候多时了。”

“不用装神弄鬼,我们还没到要见面的时候。”虽然一开始就被人挑明了身份,不过狄安的神情却是没有一丁点儿变化。由于房内光线太暗,所以他也不管对面在说话的是谁,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地上,单手撑着下颌,倒有几分懒散的味道。

“果然是牙尖嘴利之徒。”见狄安身处危境却没有一丝慌乱,神秘男子显然有些不悦。不过沉默有顷后,他又接着说道:“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请”你来此的意思吧?”

“当然。”狄安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道,“这个时候你们除了向我俯首投降外,还能干什么。”

嘣!

狄安的话还没落地,房间内就倏地响起了一道物体碎裂的声音,而后只听神秘人厉喝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语刚一脱口,昏暗的房间顿时燃起数道亮光,一个藏在屏风后面的人影就立马映入了狄安的眼帘。

不过,他并没有心情去仔细打量人影。因为随着房间明亮起来,六个打手打扮的壮汉也一脸恶样地围了上来。

看见打手们有的手持木棍,有的手持大刀,狄安的脸上虽看不出一丝慌乱之色,不过心中却是有些沉重。毕竟,对于这些亡命之徒来说,杀死自己可绝不是什么难事。

打手们的脚步越来越近,骇人的杀气就像一张细网渐渐缚住了狄安的身体。

“永别了,狄安。”看着那越扬越高的刀棍,神秘男子那犹如寒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第十一章 疯癫书生

啪!

正当神秘男子以为即将上演血肉横飞的场景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打手们还在愣怔之际,一个麻衣蒙面人持着利剑就迅速冲了过来。

嘭!

蒙面人仅仅只使出了一记旋风腿,两个中招的麻衣壮汉还没反应过来,蛮牛一般的身体就如沙包一般飞出了几丈远。

“多谢。”早已等候多时的狄安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身体还没站起来,就一口气冲到了屋外。

“逃命的本事倒是一绝。”看着屋外那犹如脚下生风的狄安,蒙面人撇了撇嘴,暗暗嘟囔了一句。而后,她脚尖轻轻一点,眨眼间就追上了狄安。这时,屋内的打手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正迅速向这里围了过来,蒙面人在经历短暂的“挣扎”后,最后还是一咬牙,一把抓起狄安的后背就要飞跃屋顶而去。

可是一件衣服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狄安的双腿刚一离地,后背就传来了一声“咔嚓”的碎裂声。身体越飞越高,若是此时掉了下去,就算不被摔死,也定然会被赶来的打手给剁成肉酱。

算了,死就死吧!

在经历了短暂的礼法“鞭笞”后,狄安最终还是一咬牙,一闭眼,一反身死死抱住蒙面人的纤纤柳腰。

面对狄安这突然的逾矩举动,蒙面人想都没想扬起手中利刃就要把狄安劈成两半。

幸而上天护佑,蒙面人手中的利刃刚劈至半空,一枚飞矢便与之不偏不倚地撞上。紧着,随着一枚飞矢的到来,越来越多的飞矢也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

越来越密集的飞矢让暴怒中的蒙面人的理智得以稍稍恢复,她只好恨恨压住心中恶气,一边躲过飞来飞去的箭矢,一边迅速突围而去。

刚一逃出身后的追杀,还不等蒙面人动手,狄安就抢先一步主动松开了双手,掉了下去。

嘣!

“啊……”还不等蒙面人从空中降下,地面上就响起了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

“这位郎君。“听到身下的惨叫声后,狄安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而后一边整理了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一边对着正在地上四仰八叉的书生拱手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真是太巧了。”

书生看清了狄安的模样后,亦是一脸喜色地站了起来,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向狄安回礼道:“是啊,真是好巧啊。”说着,语气忽然一转,“对了郎君,刚才可有看清是哪个混蛋压住了我吗?”

“刚才啊……”狄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刚想赔个不是,却听书生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了那个混蛋是谁,我一定要先插爆他的双眼,然后再把他的舌头一点儿一点儿地扯出来,等扯到一尺长时,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打一个同心结……”

“啊,同心结!不要吧。”狄安摸了摸嘴唇,见书生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又开口道,“我觉得打一个吉祥结好些。”

“哎呀,随便啦。”书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后又接着说道,“打完吉祥结后,再把他扒光埋在土里,让他的指甲全都沾上污泥。”

“太残忍了吧。”狄安抖了抖双手,出言打断道。

“有吗?”书生挠了挠脑袋,沉思片刻后,才又开口道,“算了,那就把他扒光送给阿黄好了。”

“阿黄?”狄安有些疑惑地问。

“阿黄是我家的一条老母狗,它可是连一窝狗崽都没怀过呢。”书生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够仁慈吧,哼哼。”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我看就算了吧。”狄安拍了拍书生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规劝道。

“你真以为我傻啊。”书生一把推开狄安的手臂,一脸气愤地看着狄安说,“你这么帮那个混蛋说话,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绝对没有。”狄安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我刚才只是在这里欣赏夜色而已。”

“那你说刚才是谁压着我?”书生一脸不依不饶地问。

“呃……”狄安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非常果断地朝天一指,“它。”

“它?!你不会告诉我是星星吧?”书生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相信地望着天空。

“没错,刚才一道流星在我眼前划过后,你就……”狄安正要侃侃而谈一番,却被书生打断了话语。

“完了,它又来了。”书生一声惨叫后,又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不会吧,这都……

狄安眼皮一跳,立马顺着书生刚才所望方向看去,不过星光倒是没看到,利剑的寒光倒是挺刺眼的。

就在麻衣女子夹着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杀过来时,狄春总算很及时地赶了过来。

看见狄春暂时挡住了麻衣女子的攻势,狄安的心也随着安定了下来。正想提醒声书生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却发现那看似痴呆的书生却早已跑远了。

“果然是同道中人啊。”看着书生远去的身影,狄安摸着下颚有些扎手的胡须,若有深意地感叹道。

“先生你,呼呼,你没事吧?”正当书生的身影在夜色中彻底隐去,耳边就传来了孙三的问候声。

“无事。”狄安看着本就累得不行,却还强撑着出声问候的孙三,心中不免流过一丝感动,他拍了拍孙三的肩膀,尔后一脸和气地说,“有劳了,到一旁休息吧。”

“嗯。”孙三点了点头,缓缓退到了一边。

“狄春,退下。”刚给孙三说完,狄安就对着身前正打得难舍难分的狄春吩咐道。

听到了狄安的吩咐后,狄春重重一拳逼退了麻衣女子的攻势,本不想这么轻易饶过麻衣女子,却见狄安走了过来,只好憋着闷气退到了一边。

“姑娘,气可消了?”眼见麻衣女子又要动手,狄安率先抱了抱拳,问。

“先把两只爪子卸了,本姑娘再考虑放不放过你。”麻衣女子一把扯去面巾,气愤无比地回道。

“好,姑娘既然吩咐,在下自然照办。不过……”狄安拖着声音,语气一转,“姑娘三番两次跟踪在下的事,姑娘又该作何解释呢?若是计较起来,恐怕……”

“哼!要不是本姑娘,你今日早就被剁去喂狗了,你还有脸怪我?”麻衣女子显然不服气,气呼呼地打断道。

“姑娘,我想我们是时候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了。”狄安并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麻衣女子做过多的争吵,而是扯开话题道。

“和你谈?!”麻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哼!有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那就是……”狄安望了望天空中最亮眼的启明星,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人生。”

“你可以去死啦!”见狄安又开始不正经,麻衣女子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第十二章 谈人生

啪!

正当神秘男子以为即将上演血肉横飞的场景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打手们还在愣怔之际,一个麻衣蒙面人持着利剑就迅速冲了过来。

嘭!

蒙面人仅仅只使出了一记旋风腿,两个中招的麻衣壮汉还没反应过来,蛮牛一般的身体就如沙包一般飞出了几丈远。

“多谢。”早已等候多时的狄安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身体还没站起来,就一口气冲到了屋外。

“逃命的本事倒是一绝。”看着屋外那犹如脚下生风的狄安,蒙面人撇了撇嘴,暗暗嘟囔了一句。而后,她脚尖轻轻一点,眨眼间就追上了狄安。这时,屋内的打手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正迅速向这里围了过来,蒙面人在经历短暂的“挣扎”后,最后还是一咬牙,一把抓起狄安的后背就要飞跃屋顶而去。

可是一件衣服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狄安的双腿刚一离地,后背就传来了一声“咔嚓”的碎裂声。身体越飞越高,若是此时掉了下去,就算不被摔死,也定然会被赶来的打手给剁成肉酱。

算了,死就死吧!

在经历了短暂的礼法“鞭笞”后,狄安最终还是一咬牙,一闭眼,一反身死死抱住蒙面人的纤纤柳腰。

面对狄安这突然的逾矩举动,蒙面人想都没想扬起手中利刃就要把狄安劈成两半。

幸而上天护佑,蒙面人手中的利刃刚劈至半空,一枚飞矢便与之不偏不倚地撞上。紧着,随着一枚飞矢的到来,越来越多的飞矢也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

越来越密集的飞矢让暴怒中的蒙面人的理智得以稍稍恢复,她只好恨恨压住心中恶气,一边躲过飞来飞去的箭矢,一边迅速突围而去。

刚一逃出身后的追杀,还不等蒙面人动手,狄安就抢先一步主动松开了双手,掉了下去。

嘣!

“啊……”还不等蒙面人从空中降下,地面上就响起了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

“这位郎君。“听到身下的惨叫声后,狄安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而后一边整理了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一边对着正在地上四仰八叉的书生拱手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真是太巧了。”

书生看清了狄安的模样后,亦是一脸喜色地站了起来,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向狄安回礼道:“是啊,真是好巧啊。”说着,语气忽然一转,“对了郎君,刚才可有看清是哪个混蛋压住了我吗?”

“刚才啊……”狄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刚想赔个不是,却听书生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了那个混蛋是谁,我一定要先插爆他的双眼,然后再把他的舌头一点儿一点儿地扯出来,等扯到一尺长时,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打一个同心结……”

“啊,同心结!不要吧。”狄安摸了摸嘴唇,见书生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又开口道,“我觉得打一个吉祥结好些。”

“哎呀,随便啦。”书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后又接着说道,“打完吉祥结后,再把他扒光埋在土里,让他的指甲全都沾上污泥。”

“太残忍了吧。”狄安抖了抖双手,出言打断道。

“有吗?”书生挠了挠脑袋,沉思片刻后,才又开口道,“算了,那就把他扒光送给阿黄好了。”

“阿黄?”狄安有些疑惑地问。

“阿黄是我家的一条老母狗,它可是连一窝狗崽都没怀过呢。”书生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够仁慈吧,哼哼。”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我看就算了吧。”狄安拍了拍书生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规劝道。

“你真以为我傻啊。”书生一把推开狄安的手臂,一脸气愤地看着狄安说,“你这么帮那个混蛋说话,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绝对没有。”狄安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我刚才只是在这里欣赏夜色而已。”

“那你说刚才是谁压着我?”书生一脸不依不饶地问。

“呃……”狄安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非常果断地朝天一指,“它。”

“它?!你不会告诉我是星星吧?”书生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相信地望着天空。

“没错,刚才一道流星在我眼前划过后,你就……”狄安正要侃侃而谈一番,却被书生打断了话语。

“完了,它又来了。”书生一声惨叫后,又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不会吧,这都……

狄安眼皮一跳,立马顺着书生刚才所望方向看去,不过星光倒是没看到,利剑的寒光倒是挺刺眼的。

就在麻衣女子夹着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杀过来时,狄春总算很及时地赶了过来。

看见狄春暂时挡住了麻衣女子的攻势,狄安的心也随着安定了下来。正想提醒声书生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却发现那看似痴呆的书生却早已跑远了。

“果然是同道中人啊。”看着书生远去的身影,狄安摸着下颚有些扎手的胡须,若有深意地感叹道。

“先生你,呼呼,你没事吧?”正当书生的身影在夜色中彻底隐去,耳边就传来了孙三的问候声。

“无事。”狄安看着本就累得不行,却还强撑着出声问候的孙三,心中不免流过一丝感动,他拍了拍孙三的肩膀,尔后一脸和气地说,“有劳了,到一旁休息吧。”

“嗯。”孙三点了点头,缓缓退到了一边。

“狄春,退下。”刚给孙三说完,狄安就对着身前正打得难舍难分的狄春吩咐道。

听到了狄安的吩咐后,狄春重重一拳逼退了麻衣女子的攻势,本不想这么轻易饶过麻衣女子,却见狄安走了过来,只好憋着闷气退到了一边。

“姑娘,气可消了?”眼见麻衣女子又要动手,狄安率先抱了抱拳,问。

“先把两只爪子卸了,本姑娘再考虑放不放过你。”麻衣女子一把扯去面巾,气愤无比地回道。

“好,姑娘既然吩咐,在下自然照办。不过……”狄安拖着声音,语气一转,“姑娘三番两次跟踪在下的事,姑娘又该作何解释呢?若是计较起来,恐怕……”

“哼!要不是本姑娘,你今日早就被剁去喂狗了,你还有脸怪我?”麻衣女子显然不服气,气呼呼地打断道。

“姑娘,我想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了。”狄安并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麻衣女子做过多的争吵,而是扯开话题道。

“和你谈?!”麻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哼!有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那就是……”狄安望了望天空中最亮眼的启明星,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人生。”

“你可以去死啦!”见狄安又开始不正经,麻衣女子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第十三章 哭

孙三咽了口口水以滋润干燥的喉咙,尽管他是这栋小院的主人,不过此时却显得如作客他乡般拘束。尽管双手的位置移了几次了,不过他仍然觉得双手放的位置不符合礼数,最后只好拨弄起火炉中的木炭来稍稍稳定内心。尽管在埋首拨弄木炭,可他的目光却是一直没有离开过正相互看着对方的狄安和麻衣女子。他俩就像石化了一般,从来到这里到现在除了互相盯着对方就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你,到底是谁?”麻衣女子总算没了耐心,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记得上次到府上吊唁的时候呈上过名刺吧。”狄安微微一笑道,虽然这是女子第一次这么问,不过他心中却是早已将此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还嘴硬。”麻衣女子似是早已猜到了狄安会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嘴角微微一扬道,“不过你的那些小伎俩又怎么骗过本姑娘呢。”

“哦,是吗?”狄安没有丝毫慌乱地回道。

“那还用说,你的那套在我看来至少有四个疑点。”麻衣女子自信满满地说,“其一,你说你是堂叔的同窗好友,为何我堂婶会对你毫无印象?其二,由于我堂叔的死因很特别,别说是寻常好友,就算是许多亲朋也是畏之如虎,一个多年前的同窗又怎会登门拜访呢?其三,你的名刺上说你是一个私塾先生,那你为何深夜鬼鬼祟祟地去吕仵作家呢,他可是武康唯一一个勘验过我堂叔伤势的人,而且你一去他就死了?其四,就是今日那些人为何要杀你?”

“分析得不错。”麻衣女子不仅话语针针见血,就连眼神也煞是逼人。不过狄安却是依旧没有丝毫想要躲闪的意思,他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尔后缓缓端起瓷碗饮了一口凉水,又接着说,“不过我身份有无疑点和你跟踪我应该是俩回事吧。”

“没错。”见狄安开始开诚布公,麻衣女子也打算不再藏着掖着了,“上次去客栈找你,本就只是为了算算之前的帐。可是不曾想刚一到客栈,就看见你俩从客栈里跑了出来。本想当场动手,但又好奇你俩想要去哪儿,所以就尾随你们到了吕仵作的院外。”

“不过那时由于被人发现了,所以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日听说了整个事情后,我才对你的身份有了兴趣。”

“说的倒是合情合理,不过……”狄安摸着下颚,一脸随意地说,“你既然看见我进了吕仵作的院子,你为何不去报官,或者就算不报官,至少也该避而远之吧。”

“哼!报官?你以为这武康的官吏都像我堂叔那样廉明吗?”麻衣女子瞪着双眼,就像老师训斥弟子一样训斥狄安,“要不是吕仵作是武康唯一一个勘验过我堂叔伤势的人,本姑娘今天早就为民除害了。”

“哦?看来你也对唐明府的死因有怀疑?”狄安双眼微眯,嘴上虽这样说着,可是脑子里却是在想着另外的一些事。

“那是当然,我堂叔为官这么清廉,怎么可能会落得这般下场。”麻衣女子无比确信地点了点头,尔后双眼带有些许威胁意味地盯着狄安,说:“要是让我查明在背后捣鬼的人,我一定不会轻饶他。”

狄安没有理会麻衣女子威胁的目光,而是转头向狄春问道:“狄春,查到了什么没有?”

“暂时,还没有。”狄春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

“不必自责,这些都还在预料之中。”狄安点了点头,简单地安慰了一句狄春后,就盯着麻衣女子,沉默了起来。看他那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眯地模样,似乎是在做一个决定。

“臭混蛋,你又想搞什么花样?”见狄安盯着自己,麻衣女子不由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麻衣女子虽是一脸谨慎,狄安却是好不容易正经了一回。但见他跪坐于地,双手相叉,持于胸前两三寸前,再加上一脸温和的表情,端的是一位谦谦君子的模样。

见狄安突然正经起来,麻衣女子竟然感到有些错愕。愣怔片刻后,才有些结巴地回道:“啊,我,唐欢。”

“唐欢姑娘,其实在下的真实身份是本朝冬官侍郎狄公的书僮,而狄春正是狄公派来协助我调查霸王显灵一案的。”虽然唐欢没有问,但狄安却是将两人身份直接说了出来。

“啊!”话一脱口,不但唐欢和孙三犹如惊雷劈顶石化在了原地,就连狄春的目光也是微微一闪。

“你!”愣怔了半刻后,唐欢才逐渐缓过了神来,她上下打量着面前正脸含微笑看着自己的狄安,一双水灵灵的美瞳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吧?”

“难道唐姑娘觉得我会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吗?”狄安一脸“无辜”地问。

狄安的话刚一说完,还不等唐欢开口,孙三就一脸老实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孙三的话刚一落地,唐欢就忍不住“噗呲”一笑。

“狄春。”唐欢的笑声刚一响起,狄安就立马指着孙三说,“拖出去教育。”

狄春自然明了狄安话外的意思,所以也不管孙三作何辩解,两只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孙三就走了出去。

“真是小肚鸡肠。”看见孙三被拖走,唐欢有些打抱不平地撇了撇嘴。不过嘴上虽这么说,她却没有一点儿想要阻止狄春的意思。

“这还不都是跟你学的。”狄安顺势回了一句,不过为了有个“和谐”的谈话氛围,他也未在这个话题做过多的争辩,而是迅速转开话题道,“唐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哼,之前你个混蛋多次对本姑娘轻薄无礼,现在竟然还敢妄想本姑娘给你办事,休想。”虽然唐欢的话语表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过从她一脸得意的表情中还是可以看出,此事大有转圜余地。

“错。”狄安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反驳道,“不是你替我办事,而是在下为姑娘效劳。”

“你会为本姑娘效劳?”唐欢一脸不相信地盯着狄安。

狄安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面对唐欢的疑惑,他只是简单地反问了一句:“你堂叔尸骨未寒,可你却不顺从礼俗在家守丧,反而还在外来回奔波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查出真凶,还我堂叔一个公道。”唐欢一脸认真地说。

“这不就完了嘛。”狄安摊了摊手道,“我刚才也说了我也是为此事而来。只要我查明了此案的真相,凶手又岂能逍遥法外,你堂叔的公道也就随之讨回来了,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做事吗?”

“油嘴滑舌。”尽管唐欢清楚狄安在乱接因果,但由于两人目的相同,所以她也不再做过多计较,“可是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叫我如何能相信呢?你既然说你是狄公的书童,那你有什么凭证吗?”

“有。”狄安一脸轻松地微微一笑,“一凭我腹中万卷诗书,二凭我……”

“到底有没有?”唐欢拼尽全力忍住了性子,气汹汹地问。

“没有。”狄安回答得很干脆,不过眼看唐欢又要使脾气,他又连忙开口道,“不过有和没有其实又有多大区别。在这个地方,真亦可作假,假亦可乱真,只要同归,又何必去在乎殊途呢。”

“那倒也是。”唐欢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反正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本姑娘发现你要是有什么歹意,大不了把你剁了便是。说吧,你想求本姑娘干什么?”

“很简单。”狄安丝毫没有理会唐欢的威胁,只是压低声音道,“就一个字,哭。”

“哭?”唐欢一脸不解地问。

“对,就是哭。”狄安神秘地微微一笑。

第十四章 名医老谢

黑夜总是短暂的,火红的朝阳一如既往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先生,起床了。”孙三牢牢记住了狄春临走时的叮嘱,天刚亮不久,就把狄安从被窝中拖了出来。

狄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一个懒腰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多时,孙三脸上的烦闷之色就映入了眼帘。

“一大早就这般落魄,难道是意中人嫁人了?”尽管心中十分明白孙三在为何事而恼,但狄安却依旧忍不住想要调侃一下孙三。

“啊!不,不……”孙三当然清楚这是狄安在开玩笑,但毕竟年少涉世未深,所以尽管急忙摇头否认,脸庞却依然露出一缕羞涩之色,“其实是……”说到此,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唉!先生,实在是太气人了!”

“哦?”狄安并未做过多言语,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孙三。

孙三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后才又接着说:“按你昨晚的安排,狄春和李县尉今天一大早就带人查封了杨五家。可是别说抓住昨晚那伙恶徒了,就连里面的假母和都知也都不见了踪影。原本以为他们这次定是在劫难逃,却没想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尽管孙三越说越生气,但狄安却始终是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他拍了拍孙三的肩膀,微微一笑道:“如此合情合理的事情,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呢?”

“合情合理?!”孙三忍不住惊呼一句,尔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语气也变得紊乱起来,“难道先生早已……那你还……”

“别急嘛,好戏才刚刚开始呢。”狄安没有想做过多解释的打算,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才开始?”尽管不明白狄安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既然狄安不愿明说,孙三自也不会多问,“那先生……”沉默片刻后,他又开口道,“我能干什么?”

狄安看了眼孙三,稍稍沉默了一下后才开口回道:“你放心,自然有需要你的地方。不过在让你办事之前,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事儿。”

“先生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狄安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回道。

“能说说陆家有什么产业吗?”狄安摸着下巴,不疾不徐地问道。

一听到“陆家”二字,孙三的目光一下就冷了下来。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回忆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回道:“要说陆家的家业,那在武康可绝对算得上个土霸主。陆家不仅有良田千亩,而且就连武康几个有名的酒肆赌坊也都与陆家有着莫大关系。不仅如此,据说就连东西两市中所贩卖的货物,绝大部分也都是受陆家调度的。”

“哦?”听完了孙三的讲述,狄安那静若秋水的目光中不由闪烁起一缕微弱的光芒,“那这陆家可是名门望族?”

“呸。”孙三一脸嫌弃地吐了一口吐沫,满眼鄙视地说道,“也不知那群狗鼠辈十年前干了些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竟然短短几日之间就从默默无名的宵小之徒摇身一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巨商大贾。”

“短短几日……”狄安微眯着双眼,轻声嘀咕了一句,随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微微一闪,十年前,这三个字就像被施了妖术一般,深深扎根于他的脑中难以散去。

难道是巧合吗?他在心中忍不住追问自己。

“孙三。”微微愣神过后,狄安的目光又恢复成了往常的平静,“有一件事想要劳烦你一下。”

“先生尽管吩咐。”孙三重重地抱拳回道。

“我想知道那四个被杀的差役从进县衙以来所有能被打听到的事,你能办到吗?”狄安也不墨迹,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先生放心,我现在就去打听。”孙三亦不啰嗦,向狄安施了个礼后,就转身大步而去。

孙三刚走不久,狄安就慢慢地走出了小院。他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吕仵作的住处,尽管他在吕仵作那里拿到了那份无比重要的“遗书”,但他依旧觉得还有必要再访一次,一则吕仵作的死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理应前往吊唁。二则,他相信在那里将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按照狄春之前说的路线,他很快就来到了吕仵作住的小院外。虽然时间只隔了一天,但与上次来相比,此刻的小院却显得荒凉了许多。由于事先对狄春有过交代,所以官府对吕仵作的死也只是简单地例行了下公事,并没有做过多的检查,所以房屋内外物事的摆放都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看了眼依旧半遮半掩着的院门,尔后伸手轻轻推开了院门,刚想走进去,一个鬓染寒霜的老者却拄着拐杖就走了过来。

“郎君这是?”老者在狄安的身前停了下来,带着些许疑惑目光问道。

“老丈安好。”狄安向老者做了个礼,一脸沉痛地说,“晚辈狄安,惊闻吕公噩耗,特来吊唁。”

“唉!真是难为你有这份心啦。”老丈摇了摇头,目光虽变得和善起来,语气却是一转,“不过,今早我们已经把老吕安葬了。”

“这么快?”狄安的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仅仅一天时间就出殡了,这于情于理都难以说通。

“小辈莫怪,这也是无奈之举啊。”老者叹了叹气说,“想来你也知道,老吕他老伴走得早,而唯一一个女儿又远嫁他乡,几无音信,再加之在武康老吕除了与我们这几个乡坊社里的老相识还有点交情外,又几无相交之人,所以大伙才狠下心将他草草下葬。不过比起在人世遭受虫鼠之害,早早入土为安也算得上是个好的归宿了吧。”

“那倒也是。”狄安语气中虽饱含同情之意,但目光却依旧沉着冷静,“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老丈不吝赐教。”

“小辈无须多礼,直说便是。”老者很是爽快地答应道。

狄安向老者又行了个礼后,才缓缓说道:“老丈既与吕公相识,定然清楚吕公的处世为人。此次吕公惨遭枉死,不知老丈有何见解?”

“唉!”老者摇了摇头,又是一叹,“老朽又哪会有什么见解呢,老吕身前从不与人相争,却没想苍天无眼,如此憨厚之人,到头来竟是落得这般下场,唉……”

“那老丈可清楚吕公身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呢?”虽然没有听到有价值的线索,但狄安依旧耐着性子问道。

“你这话官府的人也问过。”老者捋了捋胡须,缓缓地回道,“不过老吕这几天都和我们在一起,实在是没什么可值得说的地方。”

虽然从话面上看,老者的话语没有多少有用的地方,可是在狄安听来,这里面却是大有文章。他的脸上虽依然平静无奇,但心中却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离他想要找的那个答案不远了。

“原来如此。”狄安装作了解地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吕公身前对晚辈有大恩,此次本就专为操办吕公安葬的一切事宜而来,却不想老丈们早已将吕公后事安排妥当了。但恩情未报,良心实在难安。还望老丈给晚辈一个机会,让晚辈替吕公好好答谢你们。”

“小辈言重了。”老者摇了摇手,一脸和蔼地说,“老吕要是知道你有这份心,他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了。至于答谢嘛,那可就太折煞老汉了,老汉还希望百年之后能有脸面去见老吕呢。”说着,眼见狄安的脸色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老者语气便立马微微一软:“不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可以去见见老谢,他可是我们几个中最和老吕谈得来的呢。而且就在出事前几天,俩人可没少私底下聚会呢。老吕出了这档子事,我们虽说也悲痛万分,可老谢却因此身染沉疴,尽管他是武康的名医,可是对自己的病却也只能听天由命啊。”

一听到“名医”二字,狄安的目光忍不住一闪,他连忙追问道:“不知谢公家住何地?”

“莫急。”老丈一脸慈祥地笑道,“老汉这就带你去。”

第十五章 突发变数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后,狄安就在老者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宅院前。尽管宅院从外表来看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但见多识广的狄安却一眼就已看出,宅院的用料是比较讲究的。虽然不如豪门望族般精致,却也至少比武康平民强上不少。

老者一步一顿地走到了两扇高大的黑门前,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枯黄的手臂,轻轻拉了拉门上刻着蝙蝠图案地门环。

不多时,门内就传来了一阵响动,紧接着,两扇大门就缓缓地打开了。院门刚一打开,一个仆役打扮的小奴就弓着背脊小跑了出来。

“哟,廖公你来啦。”小奴抬头看了眼老者,尔后一脸微笑地说道。

老者对着小奴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转向狄安道:“这是狄郎君,他是特意来看望老谢的。”

老者话刚一说完,狄安就将手中方才购买的礼品交到了小奴的手上:“略备薄礼,但望谢公早日康复。”

“烦劳狄郎君费心了。”小奴一边接过了礼品,一边侧到一边说,“廖公,狄郎君,前面请。”

在小奴的带领下,狄安俩人很快就来到了一间房屋外。在一番禀告过后,狄安两人终于得以走进了房间。

一跨进房门,一股浓烈的药草味就在狄安的鼻尖缭绕不散。

“咳咳,老廖,狄郎君,咳咳,老朽沉疴在身,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海涵。”狄安刚走进房屋的内间,一道嘶哑的声音就传入了狄安的耳中。

狄安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脸无血色,面如薄纸的老者正半躺半坐地依靠在床沿上看着自己。

“唉,老谢,钟医生不是给你说过,你的病需要多透透风,你怎么老是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呢?”老者刚一与老廖打了个照面,就忍不住出言“指责”道。

面对老友的“指责”,老谢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老廖,这位狄郎君是?”

“呵,瞧我这老糊涂,光顾着说话,竟是差点把尊客忘了。”老廖眼含歉意地看了狄安,随后就将刚才的事情给老谢大致说了一遍。

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廖刚要将事情讲完,一直虚弱无比的老谢却毫无征兆地俯首痛哭起来。瞧他那声嘶力竭的模样,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与敬佩。

“咳咳……”哭着哭着,老谢突然抓着胸口剧咳起来,眼看老谢病情迅速恶化,屋内众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正要上前搀扶,却不料老谢忽然咳出一滩黑血,紧着就昏死了过去。

老谢的昏迷吓坏了屋内的侍婢,不过幸好他们早有准备,所以在短暂的慌乱过后,早已备好的良药就被端了上来。

虽然老谢服下了良药病情得以稍稍好转,但狄安却知道今天是无法再与老谢交谈了,是故,他向老谢等人施了个礼后,就独自离去。可是刚一走出院门,宅院里就突然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哭嚎声。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他的目光虽依旧无比平静,可是两道微皱的剑眉却早已道明了他此时的心境。他就这么站着,似乎忘却了该如何抬起脚步。

突然,一道黑风颲颲刮来,满天的沙尘竟然吹得他难以睁开眼睛。

咚!

远方炸响一道惊雷,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眨眼间就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在武康,狄安终于领会到了江南的多变。

豆大的雨滴犹如一通乱拳重重地捶在了他的身上,原本喧哗嘈杂的武康也安静了下来,但他却没有心思去享受这难得的安静,他知道他的脚步必须加快了,因为这武康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可是他刚走了几步,一辆马车却忽然出现在了前方,并顶着瓢泼大雨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缓缓而来。

马车很快来到了他的身前,尽管他早已侧避一旁,却依旧被车轮溅了一身泥水。虽然从车夫那满含嘲笑的眼神中就可看出此事绝非偶然,但他对此却是不甚在乎,因为他的脑袋里一直在回忆刚才与老谢相见的情形。尽管这次会面的时间短得最多只能算的上打了个照面,但他清楚这里面却蕴含着天大的玄机。

但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尽管他的心中已有了答案,但要想验证那个想法却还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

“狄兄。”就在他一心思考着如何去验证心中的那个想法的时候,马车内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如寒冬暖阳般温和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引起了狄安的注意,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马车内正端坐着一个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也正看着狄安,两人四目相对,气势竟是平分秋色。

“好巧啊,陆奉孝。”狄安的嘴角扬起了一缕微笑,就仿佛看见了久别的老友。

“外面雨大,不如狄兄来车内避避。”陆嘉亦是还以微笑,他一边说着,一边也不失礼仪地做出了一个请势。

对方既然相邀,狄安自然也不拘俗。他也不管身上有多狼狈,几步间就跨上了马车,进入了车内。

刚一坐下,陆嘉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并送到了狄安的面前:“狄兄,若是不嫌弃,就将就一下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狄安嘴上虽说着不要,可是双手却是顺势拿过了披风,也不管车外车夫的眼神有多么鄙夷,眼不眨,心不跳地就将做工精美的披风套在了满是泥泞的身上。

狄安那略显无赖的举动全被陆嘉看在了眼里,不过与车夫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春风般温暖,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更是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知狄兄几时来的武康,可还玩得尽兴?”陆嘉盯着狄安,就仿佛老友重逢般寒暄了起来。

“唉,别提了。”狄安摇了摇头,装出了一幅很郁闷的表情,“本想着来这里快活几天,却不想这里的人就跟中了邪似的,要么张口谈霸王,要么就闭口拜霸王,真是无趣得很。”

虽然狄安是一脸苦色,可陆嘉却渐渐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难道狄兄没有听过霸王……”

“当然听说了。”还不等陆嘉说完,狄安就大大咧咧地抢断道,“我还听说你当时也在场呢。”

“正是。”陆嘉没有矢口否认,而是非常耿直地点了点头,“不瞒狄兄,在下一向对怪力乱神之事毫无兴趣,甚至就连那些巫祠也是能不去就绝对不去。那次若非不得已赶去霸王祠目睹了一切,在下也是绝对不会相信此事的。“

“不得已?”狄安似乎听出了门道,立马追问道。

陆嘉点了点头,没有立马回答狄安的提问,而是绕开问题道:“既然狄兄听说过霸王显灵的事,那自然也多少知晓些此事的起因了。”

“那是自然,不过对于你们陆家来说,却不是什么好话。”狄安没有因为对方是陆家的人而将话说得委婉些,一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直指对方痛处。

“陆家在此事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当。”陆嘉倒没有因此而遮遮掩掩,而是很光明磊落地接受了指责,“不过狄兄可能不清楚,在下那日赶去霸王祠正是为了阻止我二弟的举动。”

“哦?没想到陆兄如此仁义。”狄安的双眼微微一张,目光虽依旧平静如结了层薄冰的湖面,可是大脑却飞速地运转着。尽管无论从神情,还是动作来看,陆嘉所说的话绝对没有一丝掺假的可能性,但他却依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为自打第一眼看见陆嘉开始,他就知道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只要不是为友,就绝对不能有一丁点儿的疏忽。

“狄兄过奖了。”陆嘉很是自谦地笑了笑,而后接着说道,“只是很可惜的是,等到在下赶到那里的时候,局面却早已失控了。双方还不待陆某调停,就打了起来。不过虽然事态越来越严重,但在下却也清楚事情并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过那时如果只靠在下一人之力,却绝对是万万不够的,所以在下就打算先到大殿里去劝服已经气昏了头的唐县令。可是,还不等在下走到门口,一道蓝色闪电却忽然击中大殿的屋顶。爆炸声顿时震破苍穹,殿堂的木石更是滚落无数。”

“也就在那一刻……”说到此,陆嘉竟要稍稍停顿一下来平缓平缓心情,“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本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却不想大殿外的众人都瞪住了眼睛,石化在了原地。在那一刻,我敢肯定无论是谁都一定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天神的恐怖天威。”

“当真有这么邪乎?”狄安仍旧一脸不相信。

第十六章 又一条线索

“不!”陆嘉一脸认真地说,“绝对要比我说的还要恐怖千万倍,当时那四个跟着唐县令的差役虽然由于离门口很近,爆炸声一响就逃了出来,但还是由于离大殿很近而当场被吓昏死了过去,而且这一昏迷就是四天。”

“看来真是世事难测啊。”狄安也不表明态度,只是模凌两可地说了一句。接着,他有意地偏了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哟,雨停了,我还有事,只能改日再与陆兄相约了。”

“也罢。”陆嘉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尔后一拱手道,“在下今日正好也要去看望谢公,咱们来日再聚。”

谢公!

一听到陆嘉说出这两个字,狄安的目光就不禁一闪,难道这谢家也与陆家有什么关系?

虽然心中不断盘算着各种可能性,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先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还给了陆嘉,随着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告辞而去。

此时的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尽管不再下雨,却依然给人一种难以释怀的压抑感。

不消多时,狄安便回到了小院中,趁着阿六还未回来,他迅速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换完了衣服后,他又来到了庭院的石凳上。坐在石凳上,他凝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又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再次分析了一遍。

尽管从表面上来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相互间几乎都是孤立的,但若是深究其根本,却也不难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有陆家的影子。不过,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要说陆家与此案脱不了关系,那倒还有几分道理,但若是据此就判定陆家是背后的凶手,那却是万万说不通的。

因为就算陆家实力超强,有干出此事的可能,但最关键的动机又如何说呢?至少在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唐奇无论从私人关系,还是公开表现来看,就算说他是亲陆派也并不为过。既然如此,陆家又怎会对他痛下杀手呢?

可是如果不是陆家,在武康又有谁会跟唐奇有生死之仇呢?或者说,谁又有能力干出此事呢?因为就算抛开完成此案的各种困难不谈,就单拿唐奇与陆家的关系来说,就已经让绝大部分人望而生畏了。

而且从百姓对唐奇的评价来看,他倒不失为一个好官。既然他是好官,百姓就多半不会去谋划害他,那这样一来,无论是从平头百姓,还是富绅豪门来看,都没有杀害唐奇的理由。

既然唐奇的死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那霸王显灵一事就一定是真的吗?不,尽管所有目击者都拍胸膛地声称此事确切无误,尽管在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要让所有人都自愿坚持一样的论调实在是非人力可为,但它依然并非毫无破绽。

“先生。”就在狄安凝神沉思的时候,孙三却从外面跑了进来,从他那如飞地步伐来看,他似乎打听到了一些东西。

“辛苦了。”狄安收回了思绪,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孙三坐到了石凳上。

“多谢先生关心。”孙三搽了搽额头的大汗,缓了一口气后,才又说道,“那四个差役都是本地人,从两年前被征入县衙以来,行事一直比较蛮横。并且加之喜欢花天酒地,所以都是孤身一人……”

“喜欢花天酒地?”不等孙三说完,狄安就一面坐回石凳,一面摸着下颚,出言打断道。

“对。”孙三点了点头,“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就在事发之前,那四个人可是非常反常地老实了一阵子。”

“反常?”尽管狄安的目光温和如一缕拂过湖面的春风,但眼中闪烁着的自信光芒却透露出他已经洞察了一切,“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囊中羞涩了。”

“对,他们可是没少赊账呢。”孙三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而后见狄安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又接着开口道,“不过此事虽说反常,可是等我跑到他们的住处附近打听了一番后,却又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据那里的几个卖消息的人说,他们那几天除了不去那些花柳之地外,倒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嗯,还有吗?”尽管孙三的语气中有些遗憾,但狄安听后却是一脸微笑,看起来他的心情暂时还不错。

“唉,没了。”孙三的眼皮一沉,头也随着垂了下去,“那四个差役昏迷过后就一直被安置在了县衙内,所以暂时还打听不到。接着他们苏醒不久又……对不起,先生,让你失望了,我明日再去打听。”

狄安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双手抓着孙三的双臂,语气无比诚恳地说:“用不着自责,你已经把我想要的全都给我打听到了。”

“真的?”虽然对于孙三来说,刚才所说的事情没有一丁点儿可以值得去推敲的地方,但既然狄安这么说,那一定就有他的道理,所以虽然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但孙三还是立马选择了相信。他迅速抬起了头,松了一口气道:“听到先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终归还是个孩子啊!

看着孙三这如变戏法般地变脸,狄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句。

“那先生,咱们接下来又干什么呢?”得到了狄安的肯定,孙三也似乎立马恢复了干劲儿。

面对双眼布满斗志的孙三,狄安却有些不应景地了个呵欠。他有些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尔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那还用想,当然是干正事了。”

“什么正事?”孙三也跟着站了起来,满眼疑惑地看着狄安。

“吃饭,睡觉。”狄安回答得很干脆,也不管孙三作何反应,就大步离去。

“这也算。”孙三满脸黑线地嘀咕了一句,随后就跟了上去。

……

第二日,天才刚亮不久,狄安的房门就突然“嘭”的一声被踢开了。紧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并随手又关好了房门。

第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公子,有重大发现。”还不等狄安睁开眼睛,耳边就响起了狄春的声音。

似乎早已在心中等候了多时,狄春的话刚一落地,狄安就立马来了一个鲤鱼打挺,刹那间便翻身而起。随着,他也不管衣服有多散乱,刚一坐正,就目光炯炯地盯着狄春,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尽管房门早已关好,但狄春还是习惯性地扫了眼房外,待确定没有情况后,才转身压低声音回答道:“昨天我按你的吩咐带人去查封了杨五家,虽然一如事前所预料的那样,并没有什么收获,但在查封过后我却从差役们的闲谈中听出了一个重大的消息,他们竟然都是几天前被征入衙门的。”

“几天前?”虽说是疑问的语句,但在狄安的嘴里却更像是陈诉的语气。

“对。”狄春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之前曾仔细看过县里的文书,十分清楚地记得县衙里的人员早已完备,所以短期内绝对不应该有征召的可能。而且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可能一次征召这么多。所以为了解决心中的疑惑,我就在武康暗中访查了一番,结果这一查,竟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狄春不仅说得绘声绘色,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什么,惊人的秘密!?好,说得实在是太好了。”狄安似是很高兴,拍了拍手掌道,“这位郎君果真是巧舌如簧,不知你想要多少赏钱呢?”

“呃,这个……”狄春微微一愣,抓了抓后脑勺后,才一脸讪笑道,“其实也没啥,就是那一日到霸王祠的差役,除了四个被杀了外,其余的都在我们来之前离开了武康。”

“离开?”狄安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尽管只说了两个字,但话中的意味却令人颇为寻味。

狄春自然明白狄安的话外音,他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地说:“虽然他们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根据他们的族人和邻居的描述,他们都是主动离开的。另外还有一点不同的是,有的人是举家离开的,而有的人却是独自一人。”

“唉!”听完狄春的补充,狄安脸上的肃穆之色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就连两道剑眉也是微微皱了起来。不过他皱眉倒不是由于困惑,而是一种愤怒。尽管他早已猜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真正听到事情后却依旧怒火难平。

“难道他们都已经被……”狄春从狄安的脸色中看见了差役们的下场,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点,但他知道只要狄安有了十足的把握,那么事情就无需质疑了。“呔!”他本就是个直脾气,一时气不过,脱口一出就是一句脏话,“真是一群灭绝人性的狗杂种。”

狄春的话刚一骂完,还不等他继续开口,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紧着,一个人端着盆水走了进来。

“先,呀,狄春你也在啊。”孙三刚一跨进门槛,就看见了狄春的身影,身体自是不由得一怔。尽管狄春的年纪绝对可以让他恭敬地叫一声长辈,但无奈这小子性子太倔,所以除了狄安外,他对所有人都是以平辈来对待。

狄春本就在气头上,此刻自是没有心情去理睬孙三。他绷着马脸点了点头后,就把脸别到了一边。

“他又犯浑了,不用理他。“狄安倒是很会控制情绪,转眼间就换上了一张温和的笑脸,“看你小子的脸色不错,难道昨晚梦见姑娘了?”

“当然不是。”孙三似乎已经习惯了狄安的调侃,脸也不红了,应答起来也不慌乱了,“先生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一边说着,他就一边将手上的木盆轻轻地放到了床边。

狄安理了理衣襟,虽然心中非常明了孙三在问什么,但嘴上却不愿直说。他一边捧了一捧凉水冰了冰脸,一边拖着声音说:“明日啊,应该是丙寅日吧,按彭祖百日忌的说法,那天不宜祭祀。”

“不宜祭祀!这不会是真的吧。”孙三嘴巴惊得可以塞下一个大馒头,“刚才我还在为大伙儿打算补办祭祀大典而高兴呢,先生这么一说,那明天岂不是……”

“嗨,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不过……”狄安听出了一些端倪,立马打断道,“你方才说补办?”

“对,每年四月初二大伙儿都会在霸王祠举行祭祀大典,只不过今年由于陆家那群恶棍的搅和,闹出了人命,所以……”孙三一脸愤然地说着,“不过现在好了,霸王在武康显了灵,那帮恶棍肯定不敢再乱来了。而且这段时间武康聚集了无数慕名而来的人,我相信明天的祭祀大典一定是最热闹的一次。”

孙三一反平常沉默少言的品性,越说越激动,第一次给人展现出一种根本停不下来的感觉。

尽管孙三说得两眼直放光,但狄安却不禁陷入了沉思。尽管通过四天的调查,他在心中对案情已经有了一个大致地推测,可是却依旧感到眼前迷雾重重,而这是他之前从未遇到过的。

“狄春。”沉思有顷,狄安终于开了口,“你不能在这里呆久了,赶快回去吧。”

狄春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轻声道:“公子可有安排?’

“明日霸王祠再见吧。”狄安摇了摇头,似是随口一说。

狄春应了一声,拍了拍孙三的肩膀,叮嘱了他几句后,就大步离去。

狄春刚一走,狄安便又对着孙三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今天就在小院里好好歇息吧。”

“外面的天可比私塾里老先生的黑脸还要阴沉呢。”孙三一听狄安出门不带他,立马就急了,“先生若是一个人出去,狄春知道了会责怪我的。”

“你啊。”见孙三一脸坚持,狄安摇了摇头后,却不再言语。

“多谢先生,你等着,我去拿伞。”见狄安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孙三就跟猴儿一样地蹦了起来,几步间就跃出了房间。

孙三前脚一走,狄安后脚就踏出了房间。刚把房门关好,一转身,一股黑风就迎面吹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看了眼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心中暗叹一句后,就大步朝着目的地大步而去。

第十八章 再往唐府

“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孙三很快取来了雨伞,跟在狄安的身后问道。

“唐府。”狄安一边说着,一边气定神闲地打量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尽管此时寒风刮得让人不得不缩紧脖子,但大街上却依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虽然对于一些体态臃肿的人来说,没了脖子就跟一只腆着大肚皮的癞蛤蟆没什么两样。

每个人就像中了魔怔一般,脸上都堆着一模一样的笑容,眼中都藏着一模一样的期待。在此刻,武康不再拘泥于地域之分,也不再芥蒂于男女之别,倘若孔夫子再生,看到这般和美的景象,恐怕也不免会来上一句,“郁郁乎文哉,吾从武康”。

但相比于大家的一脸欢乐,狄安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本就对霸王显灵一事持无比怀疑的态度,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已经有多少条无辜的生命被残忍杀害。

这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明明是制造痛苦的万恶之源,人们却在经历了它的折磨后,反而将它想象成一个虚无的希望,并对它顶礼膜拜。

“呵,正要去找你呢。”狄安俩人刚要走拢唐府,唐欢却迎面而来。尽管此时脸上水肿的眼袋和干黄的脸色已经让她疲态尽显,但从她轻快的脚步和嘴角扬起的笑容来看,她的心情貌似不错。

狄安从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唐欢,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也瞬间安定了下来。

“搞定了?”两人刚一走近,狄安就率先开口道。

“这还用问?”唐欢用剑柄点了点狄安的肩膀,下巴微微扬起道,“你现在先想想如何报答本姑娘的大恩大德吧。”

“大恩大德?”狄安接过话头,有些痞气地笑道,“那岂不是只有以身相许了。”

面对狄安的调侃,唐欢却是柳眉一竖,手中利剑顿时亮出半截,半是挑衅,半是威胁地回道:“是吗!只可惜你没那个胆子。”

“嘿嘿……”看着寒光四射的铁剑,狄安只好干笑两声,知道胳膊腿拗不过大腿,所以在心中暗念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后,就扯开话题道,“算了,咱们别在这说些有的没的了,干正事要紧。”

“哼!”唐欢自然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冷哼一声后,就收好了宝剑,“跟我来。”说着就率先迈开了脚步,可是刚一走,却又立马停了下来,“对了,我还要去给黑叔抓药呢。”

“他的病严不严重?”经历了上次老谢的事,狄安对“生病”不由变得敏感起来。

“唉!倒不是什么大病。”唐欢摇了摇头,柳眉微蹙,“只不过他可是看着我堂叔长大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身子骨又怎么吃得消嘛。一会儿你问他话,可得注意点儿分寸。”

“明白。”狄安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着孙三道,“小子,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孙三应了一声,从唐欢手中拿过了药方后,就大步离去。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只与黑叔见过一面,为何就能断定黑叔并没有痴呆呢?”孙三一走,唐欢就一边走着,一边对身旁的狄安问道。

“你说的不对,不是断定,而是猜测。”对于严谨的狄安来说只要不是有十成的把握,那么永远都仅仅只是一个猜测,“虽然我与黑叔只见过一面,但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些值得玩味的东西。”

“哦?”唐欢也学会了狄安的动作,也不多问,只是眉头稍稍一抬。

“绝望。”狄安的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见唐欢依然一脸不解,又接着解释道,“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当然你可以说,他就是为唐明府而活,所以唐明府一死,他就觉得生无可念了。但,这样想的话却有两点说不通。

一,说句很不近人情的话,他为何不听到噩耗后就自尽呢,毕竟唐明府可是有家有室的人,完全不需要他来操心唐明府的后事。二,如果唐明府的死能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的话,那么他与唐明府的关系就一定不会比你差,但就连你都不相信唐明府的死因,那他为何会如此平静地接受呢,要知道那可是等于默认了唐明府的确是该遭天谴的人,而如果是这样的话又岂不正与之前所说的相悖吗?”

“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唐欢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可是不是这样的话,又该作何解释呢?”

“要弄明白这个事情,就必须得先从一个“巧合”谈起。”狄安有条不紊地分析道,“还记得上次拜访的时候,曾有人给我说过,就在你堂叔被害的那天,他的书房却碰巧走水了。而书房本就是机密文案储藏之地,防范自然严密,突然走水着实令人寻味。”

“你的意思是……”唐欢的反应也不慢,一眨眼就明白了狄安的意思,“我堂叔的死与书房被毁有关?”

“这件事只是值得去推敲而已。”狄安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随后又接着刚才的思路说道,“既然突然走水不正常,那我们就可据此做一个假设,此事是人有意为之。而假如是这样的话,倘若不去考虑对方想要混淆视听的可能,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书房里有让放火者忌惮的东西。”

“哦,我知道了。”唐欢的脚步一顿,高兴得就像一个猜透了大人心事的小姑娘,“我记得黑叔的职责就是看管堂叔书房。唉,不对啊……”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一转道,“我可没告诉过你啊,你怎么知道的?”

“呵!对我而言,要想知道整个事情,只要发现一丁点儿端倪即可。”狄安也不说明,只是得意地笑了笑,“唐府到了,咱们到里面再谈吧。”

“切!脸皮真是够厚的。”唐欢撇了撇嘴,翻了一个白眼后,就动作娴熟地弄开了木门。

“请吧,大天才!”她轻轻地推开了木门,手上虽然做了个请势,可是口中却满含调侃的意味。

面对唐欢的“夸赞”,狄安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正要抬脚,身体却是突然一怔,他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身后看着自己。他微微偏了偏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四周,却是连一个鬼影子也没发现。

难道是错觉?!

不!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

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他却是没有多做停留,瞬间过后就又重新迈出了脚步。

……

就在狄安走进唐府的同时,一个正在武康莫名湖畔闭目垂钓的男子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鱼上钩了。”他看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湖面,不带一丁点儿情绪地自言自语道。

第十九章 疑云再起

不消多时,狄安两人就来到了一间破木屋前。由于是唐欢带路,所以中途并没有被其他人撞见。

“黑叔,是我。”唐欢走到了门前,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后,又轻声地呼唤了一声。

“娇娃,这么快就回来啦。”唐欢的话语说完后,死寂的屋内才缓缓传出几声窸窣的响声。

虽然黑叔的话语看似平常,但听在狄安的耳里,却是瞳孔微微一缩。真是个老狐狸,他不禁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门内一阵响动后,房门就打开了。

黑叔拄着木杖一步一顿地走了出来,与上次相比,身形虽显得更为羸弱,但一举一动中却带着一股无言的威势。尽管额前浓密的白眉几乎遮住了视线,但那一双黄豆大小的眼睛却如两只藏在草丛中的恶狼一般,一动不动地匍匐着,只为等待对方致命弱点的出现。

“这位是狄郎君吧。”他一出来,目光就落在了狄安的身上。对于狄安的突然到来,他仅仅只是白眉微微一抬,而后就迅速恢复了常态。

黑叔的声音有些沙哑,就仿佛喉咙中卡着许多碎石子儿,十分地难听。不过狄安却顾不上这么多,他对着黑叔拱了拱手,不疾不徐地回道:“正是晚辈。”

“寒舍简陋,委屈狄公了。”黑叔弓着背,退到了一旁。

狄安自然明白黑叔的用意,也不多说,并着唐欢就走了进去。

黑叔朝着右手旁的柴房咳了咳嗽,一个小奴打扮的少年就推开门走了出来。黑叔向少年递了一个眼色,而后就转身走进了房内。

“老奴拜见狄公。”刚一走到狄安的身前,黑叔就一屈膝,跪拜在了地上。

黑叔突然的举动,着实打了狄安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幸好他应变能力极强,所以立马就俯下了身体,就要将黑叔扶起来。可是当他抓住黑叔的双臂时,却发现黑叔就跟粘在了地上一样。

“黑叔,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一定尽力而为。”他没有继续生拉活拽,而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呜呜……”黑叔抬起了头,早已年过花甲的他却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狄公,阿郎死得冤呐!”他涕泗横流地说着,目光虽无比悲伤,可也带着些许释然,终于不用再承受内心的折磨了。

唐欢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想走过来劝说两句,却见狄安摇了摇头。他知道黑叔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场痛痛快快地大哭。只有这样,黑叔才能消除心中那郁积已久的情绪。而只有黑叔没了心理负担,那接下来的谈话才会变得更加顺畅。

“老奴失态了,还望狄公海涵。”黑叔哭了一会儿后,才逐渐恢复了理智。

狄安一边将黑叔扶了起来,一边安慰道:“黑叔言重了。不过,往者已矣,黑叔切莫太过耿耿于怀。我相信,这也是唐明府所希望看到的。”

黑叔似是听从地点了点头,而后弯着腰,一拱手道:“烦劳狄公挂心了。老奴与阿郎相处了三十余载,早已将他视作亲生。如今他惨遭枉死,老奴的心早就跟着空了。若不是大仇未报,也不会苟延至此。”

说着,他忍不住用衣袖拭了拭眼眶中的泪水,接着又转身对着唐欢说道:“娇娃,老奴身体不适,能不能劳烦你去厨房煮点好茶来招待一下狄公?”

还不等狄安开口推辞,唐欢就一脸不乐意地回道:“黑叔,不用……”话才说一半,却见黑叔眼神微微一黯。虽然她的本意只是想针对狄安,可是当场回绝黑叔,却是难免拂了他的面子,所以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将嘴边的话吞入了腹中。

“好吧。”她妥协地点了点头,瞪了一眼正在偷乐的狄安后,就走出了房门。

“我的口味很挑剔,所以一定要亲自下厨啊。”狄安走到门口,对着渐行渐远的唐欢吼了一句,尔后也不管唐欢作何反应,就转过身对着黑叔说,“你可真是够谨慎的,就连她也信不过?”

黑叔摇了摇头,一边伸出手做了个请势,一边皱着白眉解释道:“老奴虽然听阿郎说过有这个侄女,可是之前却从未见过,所以还是小心点为好。而且,老奴看得出她是个有孝心的女娃,让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反而会给她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倘若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奴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颜面去见阿郎呢。”

“所以你就选了我来做你的棋子?”狄安走到了一处坐榻前,一边斜坐在上面,一边开玩笑道。

狄安的话说得很犀利,可是黑叔听后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他缓缓走到狄安的身侧,对着狄安拱了拱手,神色恭敬地说:“狄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问什么就只管直说吧。”

“就说说你口中的那些麻烦事儿吧。”狄安摸着下巴,笑吟吟地回道。

“这就得从十多天前那一场捉奸的事说起了。”黑叔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后,就陷入了回忆中。

十八日前,黑叔像往常一样驾着马车回到了唐府。虽然他已年过花甲,但由于年少时曾练过几招,所以唐奇每一次出门都会带上他。不过,他并不是马夫。事实上,只有唐奇去见那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去驾车。

虽然唐奇贵为一县之主,可是每次与那人相见,却总是躲躲藏藏的,好像生怕有第三人知道一样。不过尽管唐奇对此事总是守口如瓶,可是他却对黑叔没有那么多防备。虽然没有直接告诉他那人姓甚名谁,却也在无意间透露了来者的身份,一位杭州高官的亲信。尽管武康的县令和杭州官员秘密联系有些不正常,可是黑叔却是没有想那么多,而且这也不是该他想的事情。

回到唐府后,唐奇就到书房去处理一天的公务,而他也将车马安置到了马厩中。他本想回屋换一身衣服,却不想小四一脸急色地狂跑了过来。

小四是他抚养的一个弃婴,虽然是个哑巴,但对于膝下无子的他来说,却也是难得的天伦之乐。

“咿,呀……”小四一跑到身前,还不等缓过气来,就不停地比划着。

尽管对外人来说,小四的语言就仿佛无字天书一样晦涩难懂,但黑叔却是片息间就知道了小四要表达的意思。

“你真看清了!”听完小四的描述,黑叔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娘子竟然和一个黑衣男子在一个房间里呆了小半个时辰,而且还是关着门的……下面的画面他不敢再想,带着小四就要去找唐奇,可是走出两步后,却又停下了脚步。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小四看错了的话,那罪责可不小。因此,一向谨慎的他便决定先去查探一番,不多时,他就来到了房外。刚侧耳一听,眼中登时就燃起两股怒火。

一向稳重的他头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按计划去告知阿郎,直接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第二十章 被请喝茶

说到此,黑叔忍不住摇了摇头,看他的脸色似乎无比自责。

“跑了?”狄安一脸平静地问。

“唉!”黑叔又是一叹,“都怪我太鲁莽了。刚走入房间,那妇人就衣衫不整地从里屋冲了出来。还不由我分说,劈头就是一场大骂。虽然我知道她干了什么事,可我毕竟是一个下人,所以也不敢还嘴。想要去里屋查看,却又苦于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所以就一直被她拦在外屋。而就是这么一耽搁,就给那贼人留出了逃命的机会。”

“最后,阿郎赶了过来,我就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虽然没抓着奸夫,但阿郎还是信了我的话,当晚就与那妇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陆家来人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在家里都敢干这种事情,你家娘子也未免太凶、猛了点吧?”狄安似乎发现了什么,若有所指地问道。

“啐,那就是个悍妇。”仿佛吞进了一只恶心的苍蝇,黑叔一脸厌恶地朝着一个方向吐了一口浓痰,而后扬高声音半是咒骂,半是责怪地说道,“当初我就劝过阿郎叫他千万不要犯糊涂,那妇人可是出了名的水性杨花,可惜他就是不听。结果这倒好,娶进门后常常吵架不说,还不能休掉,等于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

黑叔越说越气,看来对那妇人有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狄安却没有让黑叔的情绪扰乱了思绪,他知道唐欢快要回来了,所以也不敢耽误这宝贵的机会,连忙开口打断了黑叔的话:“那个,我就想问一个问题,你知道书房被毁的原因吗?”

黑叔关住了话夹子,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冥思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事实上,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

“哦?”虽然没有听到希望听到的答案,但狄安的脸上却依旧看不出一丝沮丧。他没有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而是转开话题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最多只能算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仅仅见了两面就将心中的秘密全盘说出,这未免太不符合你谨慎的性格了吧?”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骤然的严肃,让黑叔陷入了沉默,更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哈哈。”黑叔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也不窘迫,只是一脸淡然地回道,“老奴虽只是个下人,却也跟着阿郎见了些人物,所以孰真孰假,老奴还是看得出几分。”

“而且……”他拖着声音,抬头若有深意地看着狄安,“狄公怕是没说明白,不是老奴头脑发热,而是狄公算准了老奴的软肋,让老奴不得不入你这个瓮。”

“果然是个老狐狸。”狄安揶揄了一句,但听他的语气,却全没有嘲讽的意思。

“不,老奴只是胆小而已。”黑叔摇了摇头,眼含期盼地看了眼狄安,拱手弯腰长叹道,“我老了,一切全仰仗狄公了。”

狄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移向了窗外,天空的乌云越聚越多,却依旧没有丝毫想要下雨的势头。虽然呆在屋内,可耳边却依旧传来了远方的呼喊声。

“霸王显灵,佑我苍生!”

“霸王显灵,佑我苍生!”

“霸王显灵,佑我苍生!”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可听在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沉重。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明天或许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茶来咯。”就在两人陷入沉默之际,唐欢也端着茶盏走了进来。不过她显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就煮了这么一会儿茶,就把全身弄得跟唱戏一般,黑一片的白一片。

“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啊。”看着唐欢狼狈的模样,狄安的心里虽早已乐开了花,但脸上却依旧一脸正色。他的直觉告诉他,尽管唐欢现在一脸和颜悦色,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站住。”唐欢反应自是不慢,一闪身便拦住了狄安的去路。神态虽然笑容可掬,但双目中的目光却是犹若她那把宝剑一般带着些许沁人的寒意,“孙三还没把药抓回来,你急什么急。来,吃茶。”说着,也不由分说抓起了一杯热茶就送到了狄安的身前。

“嗬嗬,也对。”狄安干笑了两声,目光转到了茶盏中那浑浊不堪的糊状物上,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恶心。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面退回到了坐榻上,一面竭力保持镇定地回道,“那个,突然也不是那么有食欲了,先放在那儿吧。”

“那怎么行。”唐欢却是一脸不依不饶,她端着茶盏,又向前逼近一步,“这盏茶可是我特意为你煮的,你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啊?”说着,她还特别将“特意”二字说的特别重,其间的威胁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那怎么可能。”狄安自然不会送她一个发飙的理由,连忙拿过了茶盏,暗道了一句死就死吧后,憋足口气就要来个一饮而尽,可是舌尖刚一触碰到茶盏的糊状物,全身就跟被雷击了一般愣住了,这酸爽,哦不对,除了陈年老醋外,其中还有花椒的麻辣,猪肉的油腥……总之,除了茶的味道,里面什么都有。

看着狄安皱成一团的五官,唐欢一脸心满意足地笑道:“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唐欢的笑容让狄安更加愤怒不已,他慢慢地加重了端茶盏的力道,他的耳边甚至听到了茶盏碎裂在地上的声音,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唐欢正有意无意抚、摸腰间的宝剑时,怒火一下子就少了不少,他心想反正都忍辱负重了,也不差再来次卧薪尝胆。

“还不错。”他昧着良心,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才只是不错,而已?”唐欢有些不满地扬了扬眉。

“当然不是。”狄安非常“欣喜”地夸赞道,“简直是美味至极。”

“真的吗?”唐欢就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对外人的称赞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用问!”狄安说得无比坚决,脸上更是露出了一副谁敢质疑就跟谁急的表情。

“那……”唐欢拖着声音,目光移到了门外,拍了拍手掌后,一个侍婢端着数十盏茶盏就走了进来,她一脸微笑地看向狄安,无比“体贴”地说:“既然好吃,你就多吃点吧。”

……

夜幕慢慢沉了下来,尽管伸手不见五指的武康有些像人间的地狱,但人们高兴的情绪却是犹如初春的湖水一样随着“暖日”的到来而越涨越高。不过在这高亢的情绪背后却也存着些许的隐忧,因为一向充当搅局者的官府和陆家也放出了话,他们明天也会参加庆典。尽管他们明确表示不会乱来,但真实的动机却是众说纷纭,无从得知。

今夜,多少人注定难眠,而明日,又有谁会笑到最后?

第二十一章 祭奠开始

咚!

一声鼓鸣,响彻云霄,震住了霸王祠外窃窃私语的人群,也震醒了正昏昏欲睡的狄安。拜唐欢所赐,他昨夜可是非常“幸福”地在茅房里呆了一宿。若不是早上孙三找来了一个土方,恐怕他今天就不是来“拜霸王”,而是直接去见霸王了。

“先生,你还撑得住吗?”看着他一脸憔悴的模样,孙三有些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他死不了。”还不等狄安开口,身旁的唐欢就一脸没心没肺地笑道,说着,她又将目光转向狄安,带着些许责怪的语气说道,“你也真是的,虽然东西好吃,可也得注意节制不是。现在你弄成这副样子,真是让我怪心疼的。”说完,还不忘拍了拍胸口,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哼!”面对唐欢的挖苦,狄安只是冷冷一哼。倒不是他被唐欢整怕了,而是实在没有了与之争吵的力气,毕竟今日来这儿可是要办很多事情的。尽管狄安没有理睬自己,但唐欢也没有生气,毕竟光昨天的事儿就够她乐呵一阵了。

耳边没有了唐欢的叨扰,狄安的心境也变得平静了许多。他不留痕迹地扫了一圈四周,发现来这儿的人大致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黑压压的普通民众,而另一派就是人数虽然不多,但实力却无比强大的陆家和官府。

他怎么没来?!

当目光扫到陆家的人群的时候,他特意放慢了速度,可是却发现竟然没有陆嘉的身影。

陆嘉不是对霸王显灵之事深信不疑吗,怎么会错过今日这等盛典呢?

一时没有思绪,他也不再深想。忽然,一道盛气凌人的目光射了过来,四目隔空一对,两方都没有丝毫想要退却的意思。

对方是陆家的一个年轻人,虽然穿的有模有样的,但那副看人时恨不得把整个鼻孔仰到天上去的神态,就表明了他绝对不是个什么好鸟。

尽管狄安纵横江湖了这么多年,也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纨绔子弟,但对于这种既想当温文尔雅的儒士,又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脸上写着大爷天下第一的奇葩却是从未见过。

看了两眼奇葩后,他又将目光移到了官府的人群那儿。相比于陆家来说,官府的代表倒是不多,只有狄春,李县尉以及一班差役。尽管狄春正在和李县尉说些什么,但他依旧感应到了狄安的目光,尔后他不漏痕迹地点了下头,表示一切正常。

“门开了!”狄安刚收回目光,身旁的孙三就无比兴奋地跳了起来。

狄安将目光移向了正缓缓开启的两扇大门,一向平静的心境却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难道是太疲惫了吗?

他揉了揉有些涨疼的太阳穴,勉强又打起了几分精神。

“巫祝出来了!”随着人群中一阵欢呼,一位身着一件宽松的绛衣,头戴一顶前似鸟首,后似鹊尾的黄帽,脸遮一张黑铁面具的中年男子率着两个童子踱步走了出来。

巫祝在台阶上停了下来,他身后两个童子,一人持着一根白色的羽毛,而另一人则左手抓着一把刻满太古凶兽的铜盾,右手握着一把七尺多高的铜斧,那铜斧上还刻着位头冠长羽、身布重鳞的神人,但见他双耳饵蛇,左手操一龙,右手操一双头怪。左足踏月,右足蹬日,胯下还乘有一龙,像极了古书中的东皇太一。

“拜!”两童子微一侧身,相向而立后,就齐呼一声。尽管声音中还不免夹杂着些许稚嫩,但气势却是相当的威严,就仿佛在那一刻,两人摆脱了凡夫俗子的桎梏,而飞升成了至高无上的霸王的近侍一般。

咚!

童子的声音刚一响起,霸王祠中就有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声。

鼓声还在空中回荡,巫祝就缓缓转过了身体,双膝一曲便跪拜在了地上。

巫祝一拜,身后的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也不管身份高低,也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个都神色肃穆的跪拜了下去。

狄安本不想理会,但就这么站着,又显得太鹤立鸡群,是故只好蹲在了地上。尽管姿势还是有些奇怪,但所幸众人的心思都在祭拜上面,所以也没人往这个角落看。

“起。”

随着童子的一声高呼,众人犹若木偶般动作划一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很多人的衣服和脸上都沾满了灰尘,但却没有一人动手拭去灰尘。

看着身旁犹若行尸走肉的众人,狄安在心中头一回质疑起了自己的信念,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巫术不成?

然而就当他浮想翩翩的时候,耳边却又传来了童子那可恶的声音。

“拜!”

尽管弄了这么久,连门都还没进,但众人却竟然对这繁琐的礼仪没有丝毫的怨愤,他们就像中了魔怔一般,甘之若饴地执行着童子的每一项命令。

如此往复了三次后,童子才终于闭上了嘴,并退到了巫祝的身后。接着,伴着轰隆不绝的擂鼓声,巫祝带着众人缓缓走向了祠庙内。

终于要进入霸王祠了,可是狄安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整颗心就仿佛被什么压着一样,无比的难受。

难道这里真的有楚霸王的神威吗?

他的脑中忽然想起了陆嘉说的话,可是这个念头仅仅一瞬间过后就被他弃之脑后,自己怎么也开始疑神疑鬼了呢?

“呼!”他驻足深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眼阴沉的天空后,就又抬起了脚步。

不多时他就来到霸王祠内,首先印入眼帘的不是庭院里那群身着素衣,头戴山鬼面具的巫觋,而是不远处大殿里那尊满身血红的楚霸王塑像。

不过由于庭院里青烟缭绕,所以视线也很模糊,要想一探究竟,只能到大殿里去查看,可是大殿门口守卫森严,强突肯定不可能,所以只好等巫祝带大家进去。

可是巫祝走到了院中的三阶圆形黑木祭坛前,却不再前行。他整理了整理衣襟,拱着手朝大殿作了三个揖后,就缓缓地走上了祭坛。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祠庙内的鼓声也是越来越急促。

第二十二章 再次显灵

呼呼!

天空这时也刮起了旋风,滚滚的黑云中隐隐有电光闪动,看来阴沉了多时的武康终于要下雨了。

巫祝来到了祭台中间,一个童子端着一尊青铜爵也跟着走了上来。巫祝双手捧起了盛满美酒的青铜爵,身体一弓,将青铜爵举过了头顶,童子走下祭坛后,他才小步走到一尊铜鼎前。

铜鼎里插着一束菁茅,尽管本身并没有稀奇之处,但在所有的信徒眼中却是高贵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巫祝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爵中的酒一滴不偏地浇灌倒了茅草上,待爵中的美酒全倒完了后,他才慢慢抬起了头,这时方才端酒的童子又捧着架木琴走了上来。

巫祝将青铜爵交还给了童子,并随手拿过了木琴。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童子刚一退下,巫祝就盘坐在了祭台上,并将木琴横放在了膝盖上。他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高声吟唱着《国殇》。清脆的琴声荡人心神,院内的鼓声却不再响起。

伴着巫祝低沉哀婉的楚调,院内的女巫们也开始持着白羽迈起了舞步。相比于女巫们舞姿的优美,男巫们的动作却有几分粗犷。他们左手持着手木盾,右手握着木斧,一边跟着巫祝的调子破着嗓子吆喝着,一边状若癫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盾斧。

巫觋们载歌载舞,信徒们自然不会闲着,也不用谁多说,直接就加入了巫觋们的队伍中。

混乱无疑是最好的伪装,狄安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一边假装舞动两下,一边慢慢地朝着大殿靠近。然而就等他要走到门口时,琴声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没了琴声,众人自然就停止了动作。

狄安下意识偏头一看,巫祝又站了起来,他面东立着,双手平摊胸前,手掌上还放着一根锈迹斑斑的箭矢。

轰隆!

远方炸响了一道惊雷,一股狂风突然从远方刮来,使得人难以呼吸。

咚!咚!咚……

院内的鼓声有节奏地又响了起来,而祭台上的巫祝也再次开了口。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断转动着方向。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嚯嚓!

刚一面向北方,天空就连续劈出了几道闪电。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黄豆大小的雨滴就从天上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不过尽管大雨倾盆,但院内的众人却是没有一丝慌乱,他们闭着双眼,双手拇指相抵,左手四指压在了右手四指上,嘴皮不停地翻动着,显然是在祈祷什么。

“皋,霸王复!”尽管众人神情肃穆地杵在原地,但巫祝的声音却依旧没有停止。他死死地盯着大殿内血红的楚霸王塑像,仿佛随着他的呼唤楚霸王就会再次浴血归来一般。

“皋,霸王复!”他特意扬高了声音,但语调却是越发显得苍凉。一道闪电在他头顶几丈处炸响,可是他却依旧一点儿也不在乎。

“皋,霸王复!”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招魂仪式中的最后一声后,就瘫软了下去。

“故弄玄虚。”狄安眼含嘲讽地笑了一笑,擦了下脸上的雨水后,就欲以躲雨为借口混进殿中。可是刚一抬脚,后面就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刚一回头,耳边就传来了狄春慌乱的声音。

“公子,楚霸王又在杭州显灵了!”

狄安脚跟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他紧紧地抓着狄春的双臂,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还不等狄春开口,众人抬着巫祝就拥了过来,密集的人流一下子将两人挤开了,也不用狄安抬脚,他就被人群给推入了大殿中。

周围都是密不透风的人墙,狄安也只好暂时压下去找狄春的冲动。回想起狄春刚才的话,他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呢,这边刚一招魂结束,那边就传来了显灵的事情。

难道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之前的看法发出了质疑,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再信心满满地迅速予以否定。

他越想思绪越乱,头也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犹如要裂开一般。心中头一次开始毛躁起来,他攥起拳头,直接对着额头就要一拳而下,可是拳头还在半空中,就被人拦了下来。

“你疯啦!”唐欢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大声地责骂道。

唐欢的话本是出自一片好心,可是在此时的狄安听来,却无疑是在油锅中投进了一颗火星,他想起了昨天唐欢对他的戏弄,莫名的怒火顿时“轰”的一声就烧尽了他的理智。他气汹汹地瞪向了唐欢,对着唐欢的脸庞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响起,一时间整个时空都陷入了静止一般。

“滚!”他的咆哮声让吵闹的大殿安静了下来,可是刚一吼完,眼前就突然一黑,接着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面对狄安的无礼的举动,一向刁蛮的唐欢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发火,她脸色铁青地喝退了还在往这边拥挤的人群,而后也不管别人在背后嚼什么舌根,上前一步托着狄安的背就将他虚扶了起来。

她的手在狄安的额头上探了探,果不其然,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这时,孙三也终于挤了过来。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唐欢吩咐道:“背上他,走。”

“可是外边的雨很大啊。”孙三一边背起了狄安,一边无比担忧地说。

“陆府的马车就在祠庙外。”狄春也来到了身旁,尽管他脸上的急色会让不知情者对狄安的身份产生怀疑,但他现在却是顾不了这么多了。

一听到有马车,孙三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他曾发过誓不碰陆家的任何东西,但眼下他却不得不违背誓言了。

然而就当狄春等人要抬起脚步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却在背后响了起来。

“诸位,貌似你们还没有问过本少爷的意见吧?”狄春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趾高气扬,满身铜臭气味的白衣男子正带着一群恶狠狠的家奴走了过来。

情第二十三章 不情之请

来人是陆家的嫡子,名唤陆霸,尽管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但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之事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是故,乌程的百姓们就私下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名叫“陆阎王”。

关于陆阎王的事迹,狄春多少也有些耳闻,对于一向嫉恶如仇的他来说,自然不会对其有一丝好感。可是眼下情况特殊,尽管陆霸一脸不善,但他还是强忍住了胸中的恶气,对着陆霸一抱拳道:“就当卖狄某一个人情,如何?”话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他知道对于这种人来说,只有利益才是最为实在的东西。

“就你……”虽然知道狄春的身份,但陆霸却依旧一脸不屑地努了努嘴,从牙缝中吐出了两个字后,就将一双蜂目转到了唐欢的身上。他迈着鸭步来到唐欢的身前,尽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他那一双炽热的目光却是犹如一条猩红的狗舌一般赤裸裸地在唐欢的身上舔来舔去,倘若不是上次见识了霸王的厉害,让他稍微收敛了些性子,恐怕他现在早也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了。

唐欢自然察觉到了陆霸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的心情本就不好,哪还忍得下这口恶气,左手一抖,一把锋利无比的铁剑顿时就出现在了她的右手上。只见她脚尖一点,瞬间就来到了陆霸的身前,剑尖也顺势对准了陆霸的咽喉之处。

陆霸的身旁虽然高手众多,但却怎么也不会料到在武康居然还有人胆敢对陆霸做出这般“逾矩”的动作。惊诧之余,正要动手相救,却不想唐欢的动作更快,剑尖顿时刺入皮肤,伴着陆霸本能的一声惨叫响起,众家奴也只好暂时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锥心般的疼痛感让吓傻了的陆霸缓过了神来,他刚想拔腿而逃,却不料狄春率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狄春双手如猛虎下山般朝着陆霸的双臂猛地一抓,一声细微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后,就将陆霸的双手反锁在了背后。

陆霸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可是不管他如何挣扎怒骂,他的身体却依旧被狄春的双手紧紧地钳住,一动也不动。

然而,事有阴阳,就当狄春拿下陆霸的时候,却给了家奴们偷袭狄安的机会。还不等狄春等人反应过来,孙三和狄安就被陆霸的手下给抓住了。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待殿内百姓弄清了形势后,双方却已陷入了僵局,不过显然局面明显对狄春这一方不利。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的流逝,但是狄安的病情却显然是拖不起的。狄春一把扭住陆霸的脖子,脸色涨红地怒喝道:“放开他们。”

“谁敢,谁要是放了他俩,本公子就要谁家鸡犬不留。”还不等家奴们开口,陆霸就抢先一声怒吼,“还不给本公子立马宰了那两个田舍汉。”尽管自己的性命掌握在狄春的手中,可是一番话却依然说得杀气腾腾,看来还是有几分心机。

陆霸的疯狂言语不仅让家奴们犹豫不决,也使得狄春两人紧张了起来。倘若按照这个节奏下去,他们必然是第一个妥协的。

“动手。”

陆霸的催促声又一次响起,犹若阎王索命一般,听得狄安一头细汗,真的没有解救之法吗?他的目光绕着大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大殿中的楚霸王塑像上。

“慢着。”就当陆霸又要开口时,大殿里却走出了一人。狄春细眼一看,原来是刚才手持白羽的那个童子。

童子来到了大殿门口,冷眼环视了一圈“闹事者”后,也不管各自身份高低与否,劈头就是一通恶狠狠地斥责:“霸王圣殿岂容尔等放肆,还不速速收手。”

尽管童子的话语无比稀松平常,可是听在众人,特别是那群家奴们的耳中却犹若当头劈下了一道惊雷,震得众人不由脸色一白。他们此刻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怒莽,饶是平时有多么的无法无天,可是在见识了上次霸王恐怖的神威后,他们就知道在霸王祠要想活命,就只能像条狗一样夹起尾巴。

他们迅速放开了孙三和狄安,双腿一软,连忙朝着霸王塑像跪拜求饶。

狄春对童子的话却是不甚在意,不过他也没有多事,一把甩开了陆霸后,就两步跑到了孙三的面前,轻轻地接过了还在昏迷中的狄安。

满肚子怒火的陆霸脱离了狄春的束缚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是刚要发飙,却见童子的目光升起了一丝愠色,迫于霸王的“阴影”,纵然脸黑过玄铁,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三位。”童子的视线转到了狄春的身上,目光也变得稍稍温和了起来,“巫祝有请。”

狄春的粗眉一拧,没有回话,显然是在揣度对方的用意。然而就在狄春犹豫不决的时候,身旁的孙三却是高兴无比地跳了起来:“太好了,巫祝的医术在武康可是一绝啊,先生有救了。”

听了孙三的话语,狄春的心也安定了许多。他看了眼殿外越来越大的暴雨后,就点了点头。

有了童子带路,殿内的众人便很自觉地分开了一条道路。不多时,狄春等人穿过了殿侧的一道小门后,就来到了巫祝的房间里。

房间里摆设很简单,除了放着几件祭祀用的器物外,就只有两方卧榻,而巫祝正戴着面具盘坐在一张卧榻上,方才持斧盾的童子守在了他的身旁。

狄春等人刚一走进屋内,巫祝的声音就在屋内响了起来:“把他放在榻上吧。”

没想到巫祝竟然如此仁义,狄春的脸色不禁一愣,他满含谢意地看了眼巫祝后,就将狄安轻轻地安放在了榻上。

巫祝缓缓地来到了榻前,对着狄安看了两眼后,就扭头对着一个童子说:“姜汁半鸡子壳,生地黄汁少许,蜜一匙头,和水三合。”

童子点了点头后,就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姜水走了上来。

狄春连忙拿过了姜水,尝了一口后,才将姜水给狄安慢慢喂了下去。

等狄安喝完了姜水后,不多时,额头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眼见狄安的病情有所好转,狄春立马对巫祝行了个拜礼,道了声感谢。

巫祝也没多说,带着两个童子就走了出去。

“唐姑娘。”巫祝一走,狄春就对着唐欢一躬身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你多多包涵。”说完,眼见唐欢并没有反应,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唐欢眉毛一挑,刚想扶起狄春,却被狄春挡了回去。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唐姑娘务必答应。”狄春满眼期盼地看着唐欢,背脊挺得直直的,大有不答应就长跪下去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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