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情人 - xp1024.com
《大众情人》


1、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人们都说,憨人有傻福,可是,最近憨哥遇到的,全是些倒霉事儿。而且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像劣质山楂果做成的糖葫芦似的,串成了串儿,让他感到又酸又苦又涩,横竖心里不痛快。于是,连花生豆也没吃,他就咕嘟咕嘟喝了一瓶六十度的二锅头,摇摇晃晃从家里出来,要到外面去透透气,否则没法活。母亲又操着沙哑的声音在喊:“别人说你憨,没错的,你就是憨呀!婚事咋就不放在心上?真要活活把我气死不成?”他没理这一套,依然回了句:“我是憨,谁叫我脑袋进水了!”直把母亲撞到了南墙。

因为华北大地震那年,京津唐地区为了防震,无论男女老幼都住进了简易的防震棚里。正是在那个灾难性的龙年,他出生了。母亲头上包着围巾,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龙年生子,该是龙子”,忽然,哗啦一声,大地的余震把防震棚晃塌,襁褓中的他,顺着坡儿,骨碌骨碌就滚进了运河。

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中,邻居王大爷、张大妈等人跳进冰冷的河里,奋力抢救。当人们捞起他来时,都惊讶地说:“这孩子活着像死了一样,脑袋比常人大出三五圈去,咋不知道冷,咋不知道饿,咋不知道哭,就会憨憨地笑?”母亲见他没死,再也不敢相信“龙年龙子”的说法了,急忙请来在医院接生的魏大夫。经检查,得出的医学结论是:这孩子脑袋进水了,今后很有可能智力出问题。

由于他姓韩,又出生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所以在去派出所报户口时,母亲碰到了居委会主任张大妈,问给孩子起个啥名儿好?都寻思了几天还是没想出来,张大妈琢磨了一阵子就说:“就叫他韩革吧。”

其实,母亲偷偷去过寺庙,烧过香拜过佛,庙里的和尚根据时代和人物的特点,为他起的名儿叫“憨哥”。

母亲诚惶诚恐地回来,天天念叨着:“憨哥憨哥,劫后逢生好养活。”的确,此话得到了印证,在既往的二十多年里,他没病没灾,没苦没难,幸福地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可是最近,他喊着“二十一世纪了,憨哥的时代到了!”本想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却像中了邪似的,秽事一件接着一件,把他搞得晕头转向,一时找不到北了。

邻居胡喜比他小好几岁,算得上是个朋友,可这小子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心情,整日嬉皮笑脸地催促他说:“玩深沉呀?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这么不开化?你点个头,我就好给你操办婚事,兴许能冲冲喜呢!从此呀,你的事业就会兴旺发达了!哥呀,都说你憨,你真的憨吗?难道不知道和女孩儿在一起幸福吗?你是金刚不坏之身的和尚吗?”他甩开胡喜的纠缠,打了个饱嗝,喷出浓浓的酒气,瓮声瓮气回道:“我就是不开化,怎么了?我就是憨,怎么了?我就是和尚,怎么了?”

他摇摇晃晃往前走,毫无目的,毫无感觉,只看见天是红红的,云彩是蓝蓝的,太阳像个乌紫的饼儿,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从那里面射下万丈锦丝,诱得他非要去抓去摸。然而一伸胳膊,却抓了个空,手里什么也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糊里糊涂之中,他觉得眼前香烟袅袅,似乎到了一座寺院——也许是一个餐厅,或者一座超市……忽然,他酒性发作,胸中一阵恶心,就要呕吐。猛一抬头,用手向天空指指点点,胡言乱语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有一位和尚哈哈大笑,来到他的身边,大喊着:“缘分呀缘分,你有慧根!”就顺着他的手指说:“上是天,下是地,你就站在这儿。”

他却一把打了那人的手,摇晃着脑袋说:“你说的那是手,那是五个指头,而不是我看到的东西。没有它们指点,太阳照样是太阳,月亮照样是月亮。”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说的是醉话还是醒话,只觉得身边的人群呀,汽车呀,树木呀,都在向后匆匆移动,自己的身子被那和尚带着,飞速地向前迅跑——跑落了太阳,跑来了月亮,还有星星:一颗、二颗、三颗……满天都是闪闪烁烁的眼睛。更让他好奇的是,一个滚瓜溜圆的光脑袋,摇呀摇地在眼前动来动去,晃得他眼冒金花,以为是颗星星,就欣喜地伸出手去摸,却觉得是个和尚的头。细细听,晚风之中,似乎有人一遍一遍地在说:“缘啊缘,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星星没了,天渐渐亮了。他觉得,经历了一场梦幻似的,自己此时醒过来了。仔细看看周围,原来自己坐在一个新绿化的小公园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疑惑地说:“我好像是被谁带到了这儿,那和尚呢?”他抠抠脑袋,发现头顶光秃秃的,地下满是碎头发,就说道:“光头还在这儿,和尚没跑,而我上哪去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就听见母亲和一些街坊邻居都在喊:“这一夜,憨哥跑哪去了?天都亮了,咋还不回家?憨哥呀憨哥,咋就这么憨?”

他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发现自己坐的这儿,离自己家并不远,本想回一句“找我干什么?我都找不到自己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却抠着脑袋,没敢跟人们打照面,心里在说:“平日里好好的,都说我憨,昨晚大醉一场,脑袋也稀里糊涂被人剃光了。如果叫他们看见,还不把人骂死了?”

于是,他赶紧回了一句:“妈呀,你们别费心找了,我丢不了,无非喝了些酒,到外面透透空气罢了。现在,我醒了,这就上班去!”

他匆匆离开了这儿的时候,心情开朗了许多。因为旭日东升,红霞满天,鸽子在天空飞翔。孩子们正去上学,年轻人在长跑,老年人在打太极拳。他由衷地说:“不管前途是好是坏,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2)

2

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之声,从一座四合院中响起,把天上的鸽子惊得炸了群,慌慌乱乱向四面八方逃散,连居委会黑板上挂着的“人口普查”标语也被震落下来。

胡同口,急匆匆挤出一个画着三角眼、白鼻梁小丑戏妆的老汉,扯着嗓子喊着:“今天是啥日子?我耳朵背,你们听,你们快听呀!”他是王大爷,六十岁上下,紧张地扶一扶欲坠的戏帽,还想说什么,又怕误了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闻声后,胡同里又挤出几位画着大红脸,着戏妆的老太太,她们都七嘴八舌道:“好啊好,许是谁家结婚办喜事吧?”

王大爷对门内喊道:“张主任,你无非是装新娘嘛,还真的当起新媳妇来了?咋这么磨蹭?快出来看呀,看真新娘子!”

居委会张主任,人已发胖,果真是旧式新娘出嫁时的扮相,边出门边往头上戴花,笑着嚷道:“新娘子,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哈哈哈哈……当新娘真好……”

王大爷与众老太太笑道:“你这新媳妇儿,还没上轿,迎亲的鞭炮就响起来了!”

张主任听了听,笑道:“是呵是呵,哈哈哈哈……刚想睡觉,就给了个枕头;刚遇着雨,就得了把伞。”她立马停了笑声,严肃地说:“不对!咱北京禁放烟花爆竹这么多年了,谁在违犯规定?”王大爷抻脖望着道:“像是他韩大妈那院儿。”

李大妈对陈大妈等人说:“如此看来,憨哥找上对象娶媳妇了?还说他憨呢,还说他和当今时代格格不入,”拍一下大腿,又说道:“喝,前两天,他还去美容店理了个时髦的头呢,头发又光又亮,原来是预备着当新郎官呀!”

王大爷笑着嚷:“谁说不是?我见他打扮得那么精神,就问他啥时候办喜事。他冲着我嘿嘿笑,我想一定是快了。没料到,今天就……”接着抻长细细的脖子,嗓门提高八度道:“好事!好事啊!这下,韩大妹子再也不用为儿子的婚事犯愁了!”

“那也不能放爆竹!我得去管管!”张主任制止住了人们的喧闹,边说边向前走,并从口袋里掏出红袖标戴上,一挥手道:“你们都愣着干啥,还不快跟我去瞅瞅!”

陈大妈捧着大红裙子,问道:“张主任,咱这秧歌比赛咋办?”

张主任说:“那只是业余活动,误了就误了,先紧这正经事吧!”

王大爷边跟着走边求情:“嘿嘿,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嘿嘿,憨哥这孩子才回来,不懂制度,不是?嘿嘿,你可别训韩大妹子……”

李大妈笑道:“憨哥的问题解决了!王大爷,瞧你乐的,想必你老人家是要娶韩大妹子呀!”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3)

3

出租汽车公司院内,停着几辆红色夏利车。正面一排办公室,挂有“会计室”、“安全调度室”、“经理室”等牌子,七八个司机的哥,围着正擦车的憨哥哄然大笑。

大胖子孟师傅说:“好你个憨哥,真是引领时代潮流,比周杰伦还时尚呀!昨儿个还留了个小分头,今天来上班却剃了个大光蛋!哈哈哈哈……行呀行,你可真是百变金刚呀,全公司的人都成了你的粉丝!”更有一些的哥,研究起了憨哥的装束:有人说是复古型,有人说是超前型,有人说是后现代,有人说是行为艺术——因为许多年之后,在首都北京,在的哥行列之中,新来的憨哥,居然穿着文革时期的绿军装。

在人们的笑声和猜测声中,憨哥终于抬起了脑袋。阳光在头顶闪闪发亮,把孟师傅等的哥们的笑声立马抑住,大家全都围拢上来,谁也不再说话,像看动物似的,观赏着憨哥的一举一动,就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我没有犯错误……”憨哥一脸严肃,瓮声瓮气说:“你们咋老是笑呀?是不相信我的话?我没说谎呀,骗人我是小狗!”

众人等了半天,却等来这句话,也就不再追究小分头变成大光蛋的问题了,猛然爆发出比先前更加猛烈的笑声。

“真的,我是好人!”憨哥红着脸,又申辩了一回。

孟师傅擦着因笑而出的泪,转身嚷起来:“头儿——这人愣不明白,还得你再给开导开导!头儿,你快来呀!”

瘦精精的李经理,从经理室走过来,制止住孟师傅等人的喧闹。当发现今日的憨哥成了和尚,也禁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镇静下来,上前对憨哥道:“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又不是非得犯错误,才来咱这儿。这是哪国的说法呀?”

憨哥脸憋得通红,擦了把汗说道:“李经理,我知道,干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也知道,能干的哥就很不容易了。可是,我真的没犯错误呀……”

李经理望着憨哥的光头和绿军装,就说:“你呀你,咋就一根筋呢?还说没犯错误呢,你知道吗?如今看守所里的人,才是你这打扮呢!”觉得这话有点过,便补了一句:“放心吧,虽说咱公司小,可大家伙都不欺生,都把你当哥们儿看待!”

孟师傅腆着大肚子,拍拍憨哥肩膀道:“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憨哥正对着李经理的脸,猛地扭了过来,觉得这话问得唐突,就梗着脖子答道:“是啊!怎么……”

孟师傅瞅了瞅李经理,又与众人大笑着说:“我看你像个傻老外!咱拉活时,常见到那些老外剃了光头,穿着军装,戴着毛主席像章,满街乱跑……你呀你,怎么连这点中国国情都整不明白?你来这儿,不是下放,这叫改革,你懂吗?甭说你韩革了,就连中央那些部长、局长不也都……”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4)

“我韩革和大官儿们可不一样!”憨哥打断了孟师傅的话,认真地说:“我又没干坏事,真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憨哥被人们搞得很不自在,抠着大光脑袋说:“有什么好笑的?”接着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是坏人?我本来就规规矩矩嘛!”

李经理边笑边指着憨哥说:“看来孟师傅说得对,这花名册上的‘韩革’呀,真该改叫‘憨哥儿’喽!前天你还给我递了一个决心书,说是不管怎么着,你也要做时代的先锋——这装束打扮,的确够先锋,可是一说话,就露了馅儿,就露了怯。”

“憨哥呀憨哥,”孟师傅拍着憨哥的肩膀说:“我不说你是隔世之人了,也不说你演绎《大话西游》了,我只想说……”

憨哥用手拨开孟师傅的手说:“我憨、我傻,行了吧?跟你们说也说不清楚。”他有些生气了,觉得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的,就不再吭气,去埋头擦车。

忽然,李经理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些破胎,你补了以后,还真都派上用场了,公司得谢谢你呀!这才来几天,好事就做了一大堆,又是修桌椅板凳,又是修停车场……哈哈哈哈……活雷锋嘛……”

“嘿嘿……”憨哥抬起他独有的大光头,受到表扬,有点不好意思了,就搓着手说道:“我别的不行,干这些很在行呢……”

小个子王师傅平时出车最积极,在公司很少停留,偶尔看见憨哥,并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总在那埋头干活,就对着孟师傅的耳朵小声问道:“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修理工出身?”

孟师傅想了想说:“可能过去是个缝鞋匠。社会发展这么快,他忽然就发了,又忽然就栽了。”王师傅又一次瞅了瞅憨哥,点头道:“像,像,是那个行里的人……”

这时的憨哥,已经把车收拾好了。李经理见他要出车,急忙嘱咐道:“开车悠着点,安全第一!”

憨哥条件反射似的立正,向李经理敬了个军礼,一字一顿说道:“请领导放心!”

李经理一惊,茫然回道:“领导?我算哪一级领导呀,你别逗了!”然后和的哥们一起,猛地大笑起来。

憨哥不自在地收回右手,看着它,自己也笑起来:“嘿嘿……是不该敬礼的!嘿嘿……”他急忙驾车出去,背后又是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

4

近日胡喜很得意,生意很顺,手风也好。没想到这个世界如此精彩,自己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获得了一条信息。别的哥们都不以为然,而他却打开手机,给广州方面和山西方面搭了个话儿,两家就成交了一个项目,按百分之十二的中介费,他一次就得了七万五。

“逗啊真逗!瞧我胡喜这本事,咱也进入款爷行列了。哩格楞呀哩格楞,咱是大款,咱发了,这理儿上哪去说?”他猴儿似的在街坊邻居面前上蹿下跳,耀武扬威,一说起话来,就像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世界乱飞,喷在韩大妈脸上时,韩大妈刚要擦去,他便制止住人家,眯缝着小眼儿高叫:“福星福星,这可不能随便擦呀#鹤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你的干儿子,这就给你送点喜,也给我哥驱驱邪,接下来他就会飞黄腾达的,别擦别擦!”

这会儿,他扭动着瘦精精的身体,嘴里哼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和着录音机里发出的喧嚣声手舞足蹈。接着,他捋捋刚染的黄发,学着宋祖英的腔调,用女声唱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咱打开家门,迎呀么迎春风……”虽然捏腔捏调,可“好日子”三个词,唱得最准,真有歌后那味道呢。京剧他也行,尤其喜欢梅兰芳,在公园举行的票友清唱中,他的《贵妃醉酒》把人们唱得如醉如痴,连被邀请来的中国京剧院那位老琴师也忘了拉京胡,冲上来与他握手,博了个满堂彩。现在,录音机里正放着鞭炮的录音,满地都是五颜六色的小气球,他住了嗓子,又欢乐无比地踩爆地下的气球,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震得墙上贴着的“喜”字也一颤一颤,整个小院,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5)

韩大妈大喘着粗气,和身着戏装的张主任、王大爷等人猛地推门进来,见到这个情景,全都大吃一惊。

由于身体发胖,张主任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她下意识地擦了一把脸,脸蛋上红色的油彩抹到了鼻梁上,顿时没了《花为媒》中新娘子张五可的模样,倒像个拉纤保媒的阮妈妈了。她并没感觉到自己破了妆,只把胳膊抬得老高,用那上面的红袖箍来显示居委会主任的权威。她上前一步嚷道:“猴精,你在搞什么鬼?”

王大爷瞅了瞅张大妈,捂嘴笑了一声,转头提醒李大妈和陈大妈,要他们千万不要擦汗,然后对胡喜说:“大清早的放鞭炮,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啊!你小子歪,用个录音机,就整出这么大动静来,怪不得你能发财呢!”

胡喜从王大爷手中接过水果,热情地请大家吃,并学着戏里的腔调,抱拳笑道:“大叔大婶,乡邻高朋,小可今日,喜事来临,特请诸位,闹腾闹腾……”

韩大妈与胡喜同院。她是在小花园送走儿子上班后,才得到胡喜通知的,说是翻过皇历,今日大喜,央求她去市场买些水果,所以她才如此急急匆匆。此时见状,顿生几分怨气,红着脸说道:“得得得,别耍贫了!不是说小朱子他们说话就到吗?不是说你要搞个闪电战吗?不是说你要给街坊邻居一个最大的惊喜吗?你呀你,可把我当猴耍了!看你把这搞得乱劲儿……”

张主任望望胡喜,不解地说道:“小朱子?我说胡喜呀,你俩咋没到居委会去登记?虽说如今开放了,年轻人都喜好未婚先同居,可咱是老街坊,你是大爷大婶们看着长大的,你可不能赶那时髦,还是按法律程序办才好呀!”又望望韩大妈,说道:“怎么?这事你知道?你和胡喜这是唱得哪一出戏啊?”

胡喜嬉皮笑脸道:“报告主任,本居民不结婚,今天只是订婚,小朱子接她娘家人去了!”又拿腔拿调对众人说:“我知道规矩,我也知道大家伙忙,所以才用鞭炮声把你们招来,给我这晚辈壮壮声威,谁叫大家都是邻居呢?请,请进屋吧……”

张主任撇撇嘴道:“你小子,歪点子可真不少啊!”

韩大妈见大家站着,也尽起了地主之谊,说道:“我们这院儿小,憨哥整天迷迷糊糊,说是要修缮一下,可总是没时间。张主任呀,陈大妈,都快屋里坐吧。”

王大爷没有进屋,而是盯着胡喜问:“猴精,喜事啥时候办呀?”

胡喜回道:“快,快……说办就办,就这两天……”

这时,闻讯又从院外拥进一大堆男男女女,他们都在嚷:“憨哥办喜事?娶的是谁?”顿时院内乱纷纷的。

人群中,夹着一位五十上下的妇女。看上去,她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还是现实中的巧合,她叫刘小庆,长得也酷似那位电影皇后。七十年代她年轻那会儿,街坊邻居们都追着屁股,喊她“大明星”。学生娃娃们只要一碰到她,就成了追星族,有的询问他和陈国军的婚事,有的打听她和姜文的关系,有的关心她最近的绯闻,而且越声明自己不是刘晓庆,人家越坚信她是刘晓庆。甚至到菜市场去买菜,那些河南的菜贩子们,也每每围着她,非要让给签名留念不可,搞得她实在无法正常生活,只好戴个墨镜,或者故意把脸蛋搞丑,用这种方法来面对世界。八十年代以后,直到二十一世纪,她的心情一直不好,与街坊邻居也少有来往,街道的文娱活动,张主任一般也不通知她参加。听说憨哥结婚,不知哪根筋绷了起来,她鼓足勇气,来到了这座她最不愿来的院儿。

胡喜是个人来疯,见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来,立马大叫大嚷起来:“错了错了,不是憨哥结婚,是我胡喜——是我要办喜事!”

刘小庆望着胡喜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暗道:“唉,我家文秀咋没和他成?这下全没戏了……来这院有啥意思,早知如此,八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母夜叉,谁稀罕到母夜叉这儿来呀!”转身就要离开。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6)

韩大妈喊着“都进来呀,都进来呀,咱前街后院的,是该多走动走动,”热情招呼众人往里走。当她的眼睛与刘小庆对在一起时,顿时没了笑容。俩人谁也不先与谁说话,条件反射似的各扭各的脸。

王大爷看着这情景,心里暗道:“做思想工作,做调解工作,我都做了几十年了,可她俩呀……”不由叹道:“唉,一对冤家!”

院里正纷乱时,一群来搞人口普查的年轻人拿着登记本,也被这里的热闹劲儿吸引住了,他们喊着“啥事儿,咱也瞅瞅”,直往里挤,一眼看到了刘小庆,似乎明白了人们围观的原因,就七嘴八舌地说道:“报纸说你偷税一千多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哪里坐的牢?那十几处房产抵押出去了吗?都说你倒霉之后,方才看清了世态炎凉,都说你没地方去,住在了小胡同里……”他们的好奇,搞得刘小庆气愤不已,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申明自己究竟是谁了,而是骂道:“滚,滚,别给老娘哩格楞!”一转身,逃命似的离开了。

张大妈曾经多少次为刘小庆解过围,正准备上前说明情况,却见刘小庆走了,人口普查人员们也走了,忙高高喊了声“文秀妈,得空也到居委会坐坐”,就转身对胡喜说:“猴精,待会儿你还要招待小朱子娘家的客人呢。今儿我们就不进你喜房了,结婚那天我们一定来——现在我们得去参加秧歌比赛呢!”一挥手道:“走啊,走喽……”

在纷乱中,王大爷忙里偷闲,与韩大妈说起了悄悄话:“憨哥的事,你急也没用,有空还是要活动活动筋骨,千万要保重身体,你的心脏病……”韩大妈摇摇头说:“我有啥病?那小冤家的事弄顺了,我的心病就了啦。”王大爷笑笑:“嘿嘿……憨哥也真是的!可是你,你比前一阵瘦多了……”

张大妈挤开人群,见状捂嘴而笑,冲王大爷嚷道:“挪不了窝了?你们俩唱的是哪出戏啊?我今天真不该画这个妆的,倒不如韩大妹子来新娘子得了!”

陈大妈、李大妈等人哈哈大笑。王大爷顿时不好意思了,辩解道:“这哪儿跟哪呀?你们就喜欢瞎起哄,哦……咱去演戏……”急忙跟众人一起往院外挤。他的眼睛,仍回望韩大妈,脑袋撞在了门框上,“砰”地一声,更逗得众人笑做一团。

胡喜见张主任他们走后,其他街坊邻居也都陆续散了,就扶着门框,一个劲地喊叫:“别介别介,都别走啊,我还有节目呢……”此时的小院,录音机里扔在响着鞭炮声,满地都是五彩缤纷的碎气球片儿。

韩大妈望着狼藉的一切,只好自己动手拾掇。她叹着气说:“你呀你,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瞧你搞的……”

胡喜却不这样认为,他说道:“你瞅着乱吧?越乱越有味道呀,越乱越有意思!这样,不是更显得喜庆吗?”不由伸长脖子,向院外张望道:“小朱子,怎么还不来?”

他俩正说着话,小朱子进了院儿,见状就嚷道:“胡喜,你这是搞得什么鬼?看看,像打了败仗似的,又像遭了匪劫似的。”

韩大妈没有顾得上和小朱子打招呼,而是瞅着院外道:“快快,请你娘家人进来呀!”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干什么好了。

小朱子说道:“大妈,他们今天有事儿,不能来了。”

“这……耍人玩呀?”胡喜嘴巴张得老大:“这不白忙活了?”

5

立交桥交错纵横,各式汽车,如河在流……憨哥迎着朝阳,开车在路上行驶,可他的脑子里却总在翻来覆去地想事儿,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嘀咕着:“我没犯错误呀#涵害我?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他的车上,安了一个小小的弹簧芝麻官俑人儿,看上去煞是可爱:这家伙白鼻梁,三角眼,咧着大嘴乐个不停,两个帽扇在汽车的运动下忽闪忽闪,使他不由瞅着它说:“笑?你不是在笑我吧?我知道你是清官,你说说看?”那芝麻官被路上的小坑颠了一下,连脖子带身子,更加夸张地舞动起来。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7)

看着它那滑稽样子,他情绪似乎好多了,下意识地抠抠脑袋,说着“不追究了,糊涂就让他糊涂去吧!不管咋说,我还是我!”就不再去想自己为什么喝醉,为什么好端端的头发被人剃掉,为什么……他知道光头会使人清醒的道理,却发现要想清醒,就应该不想事情,越糊涂越好。于是,他用手拨了芝麻官一下,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最没有烦恼的,我该向你学呀!”那尤物的身体前后摇摆,发出声来:“你好,请坐稳……”

千姿百态的女士,姹紫嫣红,在车外缓缓地流动;汽车与佳丽们,组成北京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下了立交桥,憨哥就拉了一位年轻女士,只觉得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本来想跟她聊聊,说些李经理才教给他的奥运宣传内容,做一个合格的首都的哥,可那女士一上车就对着小镜子画妆,根本不理他的茬。

忽然,她彤红的嘴在镜中尖叫起来:“过啦过啦!有这样开车的吗?”一转头,耳环闪闪发亮,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她的确爱咋呼,而且声音特大,接着又尖叫道:“这是到哪了?你咋不认识道儿?”

憨哥减慢了车速,对她说道:“对不起,这段不能停车,你瞅那标志……”边说边将车程表扣下去,又激起那女士“黑车呀,咋不敢打表”等一连串的指责。他一时脸憋得通红,恨自己脑子反应慢,嘴巴更加迟钝,忙解释道:“你坐稳了,这段路不收费,算我送你了!”

这女士名叫李亚男,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有模有样。也许是被这个社会宠惯了,所以见到男士,就习惯于颐指气使,而且喜欢一惊一乍,大惊小怪。她优雅地看着皓腕上的手表嚷道:“瞅瞅,这都几点了?我还有急事儿呢!真是的!”

憨哥笑道:“嘿嘿……没法子呀!这就给你停……给你停……”车在马路边规定的区域缓缓停住。李亚男交了钱后,憨哥认真地核对一下记程表,然后给她撕票。

“真嗦,”李亚男夺过票就急匆匆离席,拉起她的摩登包带子,关门便跑。哪知动作太猛,那包却被夹在了门里。“哎哟妈呀”一声尖叫,她跌倒下去。憨哥急忙下车,过去扶她。她却气恼地甩开他道:“都怪你!”

街边仍是佳丽如流,玉腿如林,不时传来清丽的笑声。

憨哥“嘿嘿”着将包给李亚男弄好,见她连一句谢的话也没说,匆匆离开,就准备上车,继续拉活,可背后忽然传来一片女人的脆笑——他不由转身,才发现刚才那位高傲女士的高跟鞋跟儿断了,走路一高一低,十分滑稽,惹得满街哄笑,他也被逗乐了。

“这叫我咋办?”李亚男冲着憨哥尖声吼:“什么破车!”

憨哥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

望望四周路人,都在笑她,李亚男又见憨哥也如此,就冲憨哥道:“你也来取笑!我是因为坐了你的车才搞成这狼狈样儿的,你得赔我损失!”又指指点点道:“大光头,你听见了吗?我可不是好惹的!”

街上过路靓妮们全都捂嘴而笑,叽叽喳喳说道:“上街呀,最怕的就是这事情!这女的惨喽!今儿在街上,她成了现世宝,供人参观呢!”有人好心提醒道:“喂,生气有什么用,还不快去修修?嘻嘻……”

李亚男感激地说着“是该修呀,否则把人就丢大了”,向四处张望再三,始终没发现补鞋的。正失望时,一回头,却愣住了——原来她看见,憨哥从汽车后箱里取来了一个工具包,赔笑要过那鞋,对她说道:“拿来,我给看看。”

李亚男惊异地交出鞋去,摇晃着脑袋说:“你……你会吗?我这可是表妹从美国带回来的呀,名牌,真正的世界名牌。”

“甭管哪儿的,坏了就得修,”憨哥熟练地给鞋上胶,然后修了起来。他瓮声瓮气说:“弄好就能穿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亚男好奇地望着蹲着干活的憨哥,态度逐步变好,说道:“那也是的。”见憨哥动作麻利,又是一惊一乍道:“哇!你真会缝啊!你可能不是开出租车的吧?”

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8)

憨哥蹲在马路沿上,边缝边侧脸反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我不像?那你说说,我是干什么的?”

李亚男脑中闪现出那些穿着绿军装,躲在胡同口找活干的外地人的形象来,指着他,坚定地说:“师傅,你是缝鞋匠。”

“缝鞋匠?嘿嘿……”憨哥又低下大光头干活了。他下意识地将缝鞋的黑丝线打成结儿,一条一条挂在耳朵上。在缝鞋时,他又很熟练地一条一条往下抽——显然,这是他的一个习惯。由于被人误解太多,不想解释什么,他边干边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没关系!”

李亚男又警惕起来,脱口而出道:“你开车有本儿吗?”

“本儿?有啊!”憨哥停了手,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我干什么事人家都怀疑?我说什么人家都不相信?我……”

李亚男望着正在发愣的憨哥道:“喂,快缝呀!”

“哦……哦……”憨哥又缝了起来。他的身边,花裙玉腿不断地流动,如遍地盛开的花朵似的。他瞅一眼,就自己对自己说:“嘿嘿……多少年没回来了?如今满世界全是女人……”一不留神,针将手指扎破了,急忙收回神来道:“哦,哦……这就缝,误不了你的事儿。”

李亚男又大惊小怪起来,尖叫道:“哇,手指扎破了!快包包!”

憨哥将手指放在嘴里吸了吸,然后拿出来,朝地上用力摁了一会儿,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手上果然不流血了。

李亚男见他真的会修鞋,而且会修高级鞋,反而不好意思道:“师傅……要不是你,我今天可就栽了!你手真巧呀!”

憨哥低头干着活儿,说道:“我笨死了,学啥啥不会!”这不是谦虚之词,而是他的亲身体验。因为前一阵子,胡喜嚷嚷着“如今的时代,不会电脑就算是文盲,就要被淘汰”,非鼓动他去学电脑不可。然而,他交了钱,买了书,到培训班去报了名,却怎么也学不会。那字根表上的口诀,又怪又拗口,把人搞得头昏脑涨。更可气的是,自己的手指,和键盘根本不配合,想着要摁第一排键,偏偏摁的是第二排键,学来学去,最终连“韩革”这名字都不会打,果然就成了二十一世纪的新文盲……

李亚男没有注意憨哥在嘀咕什么,她一只腿金鸡独立,双臂张开,时不时地跳着,以保持身体平衡。随着“哎哟妈呀”一声尖叫,她没能站稳,倒了下去。憨哥慌忙去扶,但又不太敢碰她的身体,只能在一旁指挥:“脚趾用力,就站稳了!”好一场忙乱,等李亚男站定之后,他却忘了挂在耳朵上的丝线,递过修好的鞋,望着她笑道:“就这么着了,穿着试试吧!”

扶住憨哥肩头穿鞋,李亚男一用力,却把憨哥弄倒下去,四肢朝天,光头着地,惹得过往的男女老少开怀畅笑。李亚男急了,尖叫着“脑袋撞破了吗?要紧吧?”上前来扶憨哥;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挥着手说:“我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是有急事儿吗?快去忙吧!”

李亚男穿上那鞋,觉得正合适,非常高兴,再看一眼地上的憨哥,知道他并无大碍,说声“师傅,谢谢你啦!”憨哥已经起了一半身,见李亚男来扶他,一紧张又倒了下去,擦着汗说:“我……我就怕女人,怕女人碰我……”

路人见状又一阵大笑,不知谁还唱起了《女人是老虎》的歌儿。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1)

1

憨哥的家十分普通:前半部分,有桌椅、柜子、床铺等,都很旧;后半部分有一挂帘子,里面显然是憨哥的床。

收拾完院儿,韩大妈把胡喜和小朱子叫进了自己屋里,精神似乎也比早晨好了许多。三个人说得很开心,笑声不时从屋里飞出。

小朱子上来揪住胡喜脸皮,不让他继续瞎吹乱侃了。韩大妈却擦着因笑而出的泪,接着追问:“猴精,别听小朱子的,快说快说,后来呢?”

胡喜一边挣扎一边说:“她呀,当真去相那校骇哥儿去了。一见面,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你猜怎么着?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头儿呀!哈哈哈哈,人家把她卖了,她还帮人家数钱呢,这就是小朱子干的事!”

韩大妈又是大笑一番,说道:“征婚,把人都征傻啦!”

小朱子红着脸就打胡喜,笑骂道:“叫你再编排我,叫你再贫!别动呀,别躲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胡喜边笑边告饶:“夫人手下留情,小可再不敢宣传你的光荣历史了!”

小朱子住了手道:“搞清楚点儿,还没结婚呢,谁是你夫人?”

“我可是一切都准备好了。”胡喜用手指着自己家道:“你刚看过,结婚物品不缺啥了吧?就缺你来当新娘了……”

小朱子推了他一把道:“去你的,我还没有享受完自由呢,谁稀罕住你的金屋……”两人笑闹起来。

韩大妈捋捋头发,正色说道:“别闹了,还是接着说正经事儿吧!”她急呀,瞅着人家热热乎乎,而自己的儿子却……情绪又低落下来。

胡喜举举笔和纸,高声嚷道:“大妈,这不正策划着呐!”

韩大妈叹口气道:“我这儿子呀,有你一半灵气,我就阿弥陀佛了#蝴人又憨,还偏偏爱认死理儿,犟得很呢,真拿他没办法呀!”

胡喜忙说:“大妈,你别急嘛!我哥是有点那个,可做弟弟的,决不会袖手旁观!对我哥光荣而艰巨的征婚事业,你老可不能灰心丧气。毛主席说,在困难之中,要看到光明,看到希望,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得得得,耍贫呀?”韩大妈推他一把道:“又逗我玩儿,是不是?”

胡喜解释道:“哪能呢?这不,征婚广告又另弄了一份,绝对地道,绝对专业,绝对有水平……”

小朱子拧住胡喜的耳朵道:“甭废话,再润润词儿!”

韩大妈苦笑几声道:“唉,甭提那征婚广告#旱的是你韩大哥年纪老大不小了,人又老实,性情又温和,手脚又勤快,心肠又善良,得赶紧优先解决。征来个小朱子,长得也水灵,嘴巴也会叫人,处事也通情达理,可就是……唉,闹了一场乐子,她却成了你胡喜的媳妇。天底下,有你们这样办事儿的吗?”

一席话,把小朱子说得不知如何回答了,她一脸窘迫,嘴皮子也不利索了,“我……我……”了半天,竟没有一句囫囵话。

胡喜想说明那件事,但又怕越说韩大妈越生气,就停笔道:“大妈呀,我的好大妈,又来了,又来了不是?小朱子本来是冲我哥来的呀!那时候,她可是奔着结婚来的呀,不信你问她……”

小朱子脸一红,摇着韩大妈说:“我当初——大妈呀,我本来——我真的——我向你发誓——我……”

“算了算了!”韩大妈打断了小朱子的话说:“我不是怪你们呀!其实,胡喜儿也跟我亲儿子一样。今天瞅着你俩怪和睦的,说不定是命中安排,就该如此呀!大妈我看着眼热,也为你们高兴呢!”

胡喜忙说:“那是那是!大妈呀,为了哥早日成家,我胡喜甘愿上刀山、下油锅,他没解决之前,我决不结婚!”

小朱子笑起来道:“谁稀罕跟你结婚!”

“要结要结!”韩大妈认真起来,拉着他俩的手说:“不过,丑话说头里,你们大哥的事儿,可不能撒手不管呀!”

胡喜和小朱子在韩大妈一左一右遥糊道:“好大妈呀,你就放心吧!”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2)

2

送走李亚男,憨哥收拾好工具包,正准备开车,手机响起,他听了听,急忙回话:“喂,对,是我是我……”

街上,各式各样的车在飞奔。一辆崭新的红色尼桑从憨哥身边驰过,非常醒目。车里,一位身穿民航制服的空姐,正兴奋地用手机打电话:“你是韩先生吗!你的征婚广告我看过。前一阶段,出航美国,航班任务紧,最近才回国休假,咱俩见个面,好吗?我叫肖铃,在航空公司工作……”

憨哥已听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我……我……你听我说,那广告是朋友给发的……是的,是的……不过已经过时……”

车在走,那位名叫肖铃姑娘,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仍在笑着通话:“我对先生你的条件很感兴趣呀!什么?没关系,人没错吧?”

“没没……韩革就是我,我就是韩革,”憨哥说:“你听我说,我真的忙,不愿谈恋爱,请你谅解!”

由于职业关系,肖铃比较西化,说话办事都是快节奏的,她对着时尚的手机又是一番大笑:“忙?这哪是理由呀!你听我说,咱俩一个小时后见面谈。爱情这东西,关键是看缘分!怎么样?韩先生,欧罗巴俱乐部,咱不见不散,就这么着了!”

憨哥脸憋得通红,说着“可是……可是……”而手机中却是不息的笑声。他还想说什么,对方已挂机,只好无奈地苦笑几声,骂道:“都是胡喜这小子干的好事!”又内心自问自答:“这咋整呢?不理睬她!对——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

他一踩油门,开车上路,拉客去了。

3

韩大妈与胡喜、小朱子,仍在屋里商量着为憨哥征婚之事。

胡喜说:“大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哥的这事儿,包在我俩身上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谁说我哥不听话,他也许不听你的话,可他最听我的话了!我计划着,最好是我们和大哥的喜事一起办,这才叫……”

韩大妈瞥了他一眼道:“天桥把式,光说不练!”

“练!练!你这就看好儿吧!”胡喜拿起已经写好的纸,学着播音员的声音读起来:“韩先生,具有后现代意识的时髦青年,具有开拓眼光的未来大企业家,未婚白马王子,现年二十九岁……”

韩大妈挥手打断胡喜的话,叹口气道:“唉!甭念了,那是老皇历了#旱话间,他都三十挂了零,还在打光棍儿呢!”

小朱子安慰她说:“大妈呀,你不懂恋爱心理学呀!二十九跟二十一是同一档次。人们常说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是这个概念,写三十岁,人家会想他有三十三、三十五、校耗十,可就是质的不同了。”

胡喜嚷起来:“我向全世界宣布,咱哥只要没有娶上媳妇,就甭想过坎儿——永远都是二十九!”

小朱子笑着推了他一把,韩大妈这就催促道:“小猴精,亏你想得出,二十九就二十九吧——快,再往下念!”

胡喜干咳一声,接着念道:“有稳定经济收入,车房俱全……”

韩大妈“嗯”了一声,指着胡喜嚷叫:“你们以为他真是大款?真是老板?弄点虚词还可以,要真说什么‘车呀房呀俱全’,在哪儿呢?别逗我玩儿了!”她立马生了气,上去要撕那纸。

“别介,别介!”胡喜安抚韩大妈说:“我的好大妈呀!这就叫:实——事——求——是!”小朱子也上来劝道:“大妈,咱这房虽然破点儿,不也是现成的吗?如果拆迁,政府还不是要给几十万?”

大妈说:“车呢?”

胡喜笑道:“那夏利,虽说是公司的,可咱不是押进了几万元吗?我哥那单位可是股份有限公司呀,和比尔·盖茨的微软公司,和张瑞敏的海尔集团,和李嘉诚的长江股份公司,性质全都是一样的——好好赖赖,咱也是股东呀!”

小朱子夺过胡喜手中的纸,边看边说:“大妈,这次的,可比上次的好,字字句句,我俩都反复琢磨过!”胡喜也上来帮腔:“大妈呀,再说了,如今是市场经济,人们看重的,不是国家机关,而是物质基础。”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3)

“他有什么物质基础?”韩大妈挥挥手道:“尽瞎吹,非闹出事儿不可!”

胡喜赶紧解释道:“咱这征婚行动,也是战略行动,总得紧跟国家形势吧——也就是说,要有泡沫经济——泡沫广告因素,才能成功呀!你看人家日本,之所以成功,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就是‘泡沫’起了作用,才创造了奇迹。”

“泡沫?”韩大妈笑道:“你说的那些,一会儿美国,一会儿日本,全都不着边际。这一回,你如果给我泡汤了,看我不打你猴精的屁股!”

4

憨哥想着另外的事儿,把车也尽量往左边开,“砰”地一声,轮胎撞着了马路沿子,芝麻官疯狂地摇晃着,发出一串“你好,请坐稳”的叫声。他一打方向盘,车轮又驰向了快车道。速度渐渐快起来,他却越走越发愁,自言自语道:“不行,对人要有礼貌……肖铃?空姐?我是大丈夫,我不能做缩头乌龟,得当面向人家解释清楚……如今,骗钱的有,骗感情的更多,人家把我当成骗子咋办?”想到这儿,他将车在路边掉了个头,朝相反方向开去。

过了一个小时,肖铃已经将车带到了约会地点欧罗巴俱乐部。这儿的确很豪华,许多外国人出出进进,全都彬彬有礼,举止有度,毫无拘束之感,仿佛他们是到了自己国家的某个地方。肖铃习惯性地向与自己打招呼的人们微笑着点头,从大门款款而入。

一位欧式打扮但并不是金发碧眼的中国女领班,一见肖铃,就笑迎上前,说道:“肖小姐,嘻嘻……你今天可是迟到喽……”

肖铃不解地问:“人已经来了?”女领班告诉她:“是呵,在雅间,跟我来吧!”就领着肖铃前行,而肖铃却疑惑地边走边自语:“这位韩先生,嘴巴上推三推四,心里怪热呀,他倒挺积极的……”

这是一座涉外高级饭店,广场上停了许多车,有宝马、奔驰、尼桑,也有夏利、富康、奇瑞,一群群外国人一会儿乘车走了,一会儿又拎着大箱小包乘车来了,忙忙碌碌,熙熙攘攘。门前的保安,身着拿破仑时代的服装,胸前亮着猪奶似的两排扣子,殷勤地为客人们开门,拎物,引导……

憨哥觉得自己来晚了,他把车停住后,慌慌乱乱向前走去。望着这大厦,这广场,这人流,心里不免有点胆怯,自言自语道:“这像是到了国外呀,她是中国人,怎么喜欢这鬼地方?”两个笑眯眯的保安,一口一个“先生”,熟练地为他开门。他愣了片刻,以为是给别人开的门,但抠抠大光脑袋,向四周望望,此刻门前仅他一人,便“嘿嘿”而笑,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肖铃被让进一个名叫休斯敦的豪华雅间,一进去便喧声四起,她呆住了——原来,在火箭队大中锋的中国小伙姚明的巨幅照片底下,像比赛时半场休息进行美女表演似的,小丽、小芸、小芹等一群女大学生,举着手臂,晃着秀发,热烈地喧闹着,欢笑着,比过节还高兴。

小丽扭了一下腰肢,仰头大笑道:“肖铃姐,你啥时候从美国回来的?可把姐儿几个想死了!快快快,愣那干什么?”

小芹捋了一下红头发,发现其中的绿丝仍在眼前飘舞,就用嘴将它们吹开,摇晃着脑袋说:“你答应请我们吃西餐的!”又对服务员笑嚷着:“快上吧……还是老样子,多上些糕点,各式各样都要……”

小芸没小丽和小芹那么疯,也没有穿露脐装,甚至连本色黑头发也没有染成其他颜色。她见肖铃痴呆呆地望着她们,就上前拉住肖铃的手,笑道:“姐,快坐快坐……我们这就要毕业了,你快给姐儿几位支支招吧!如今呀,爹妈好不容易把我们供完大学,毕业就等于失业,人才交流会到处都是,可找工作比登天还难呀!”

小丽和小芹等人也又拽胳膊又拉手,向肖铃絮叨着各自毕业后的志向。在她们说笑之间,西餐西点,如是一簇簇鲜花,被一个个服务员端上来,缤纷着整个大桌。

肖铃心里暗暗叫苦:“这群馋猫,疯得没边没沿了!我还以为是他……”一时急了,看看手表,想说什么,但又被小芹等人的热情给压回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4)

小丽说:“你别说,你别说,先听我的!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一直在盼着你回来呢!咱们都是老乡,你是我们的大姐啊!你毕业后工作这么好,可不能不管我们呀!”

肖铃脸上沁出汗来,看了看满桌西餐西点,摇摇头,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儿?”

小丽说:“我们给表姐打电话了,她说你刚才用手机告诉她,你不回去了,要到这老地方来。所以,我们就……”

肖铃想了想,“唔”了一声,看看桌上,发现那标准的英式三道二十一味糕点,已经全都上齐,又瞅瞅小丽们,才说道:“是我给表姐打过电话。可我今天来,的确有要紧事呀!你们找工作的事,咱改天再说吧……”

“不行不行!”小丽打断她的话说:“你出航班之前答应过的,说是回来就替我们谋划,苟富贵,勿相忘嘛!”

小芹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肖铃姐,见色忘友呀!我猜想,你该不会是为我们找了一个姐夫吧!哈哈哈哈……”

“姐夫?给我们找姐夫?”小芸愣了一下:“你呀你,说话怎么怪怪的?”

顿时,几位大学生拉着她们的肖铃姐,笑得前仰后合。满桌如花的糕点,在笑声中更加鲜艳,更加夺目。

雅间外面的豪华大厅里,白天也亮着如是满天星斗似的大吊灯,憨哥仿佛走进迷宫,被墙上那些裸体油画逼得抬不起脑袋,只好怯生生地边走边嘀咕:“什么鬼地方?满世界都挂着光屁股女人像,没羞没臊!”

晕晕乎乎,他艰难地走到大厅中央,却不知道往哪儿去了,心想:“她在哪儿呢?这让我上哪儿找呀?”拉磨的驴似的,在原地一圈圈地打转转。

这时,小丽、小芹、小芸等一帮女大学生,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出了雅间,边拉扯边向门外走来。

小丽说:“嘻嘻……咱猜得没错,你瞧她急得那样子,果然是来约会呀……真逗……女人呀,不管职业多么高贵,一旦谈上了恋爱,什么身价都没有了!”

小芹颇为遗憾,她说道:“咱要了那么多西餐西点,还没来得及吃呢!”

小芸拉了她一把,说道:“留给咱那位姐夫享用吧……哈哈哈哈……”

当小丽和小芸说笑着走出大厅时,小芹无意间瞥了憨哥一眼,将彩色头发撩了撩,大叫起来:“姐儿几个快看呀,绿军装,大光头,这才前卫呢,这才叫超现实主义!”然而,小丽她们已经出了大门,自己也不敢逗留,匆匆跟了出去。

憨哥乖张的行为,引起了女服务员的注意,经过一番询问,他才跟着微笑的女领班向雅间走去。

还是刚才那雅间。几位服务员,又端来一些西点。肖铃在紧张地看着从美国买的瑞士表,说道:“快点儿!把这些英式糕点放中间……”

服务员为难地说:“小姐,这桌子没地方放了呀!”

肖铃指着刚才那些点心道:“快——把那些挪开……”又自语道:“这群馋猫,也真是的,一下要了这么多……”

这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女领班微笑着领来了憨哥。肖铃一见,惊了一下,暗自道:“听电话里的声音,他的性格很传统呀!可是,这装束,也实在太前卫了吧?”又一想:“我见过多少征婚者,有大款,有博士,全都激不起感情的波澜。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人,心里会砰然一跳,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吧?”就挥手对服务员们道:“行了行了,摞起来摆上就行,你们到别处忙去吧……”

服务员们这便住了手。

肖铃比憨哥高出半头,主动伸手道:“你好,我就是肖铃!”

憨哥被这女人的美丽逼得透不过气来,不知所措,本能地也伸出手,刚想敬礼,又把手放下来,机械地与对方握手道:“嘿嘿……你早来了……我就是韩革……”内心自语道:“幸亏我来了,要不然……”

肖铃将菜谱双手递上,微笑着说:“咱第一次见面,韩先生,你再点几个你爱吃的西点吧!你是知道的,西餐西点的花样很多,讲究以人为本,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口味也不同,所以,我不敢贸然为你点餐。”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5)

憨哥看见满桌摆的全都是花花绿绿的西点西餐,抠着大光头说道:“这么一大桌呀,吃不了,吃不了。”就憨憨地谢绝,心里道:“我可不是来相亲的,哪能吃人家这么高级的东西?”搐了搐鼻子,满屋子全是美妙而独特的香味,就说道:“你吃你吃,我是特意来……”

“快坐下,快坐下呀!”肖铃打断了他的话,并大方地将他摁在沙发椅中,指导他用热毛巾擦汗;他“嘿嘿”笑着,只好遵命。

肖铃说:“怎么样?就这欧罗巴的味儿正宗。”

憨哥点头含含糊糊道:“马马虎虎,马马虎虎。”正想说明情况,离开这里,肖铃正式发表了开场白:“其实男人呀,外表倒是第二位的。往往小白脸都是花花心,往往高级知识分子都是感情木头。先生你……”

“我是来……”憨哥打断她的话,急着想走,就说道:“外表呀,感情呀都在其次,我放下工作,就是来和你……”

“先别说白了呀!”肖铃脸腮一红,提高嗓门道:“先生你这工作,有可能被派往国外大使馆去的。我有两个同事,找的老公都是你们系统的,只在机关里熟悉了一下业务,很快就出了国。嘻嘻,真的出了国。”

憨哥汗又出了一头,忙着用袖子擦,连连说道:“人家是人家,可我不行,我真的不行,骗你我是小狗。”

肖铃被憨哥无与伦比的诚恳逗乐了,拿刚出笼的小毛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说道:“看得出,先生很实在,很谦虚。”她总在微笑,总在不停地说话,使憨哥无法插言,话题从工作转到了生活,从生活转到了婚姻大事,她大方地说:“征婚启事上说,你在办公室工作,很努力,很勤奋,很有前途。那么,你一定对电脑很精通吧!”

“电脑?我……”憨哥觉得,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就忙着解释道:“电脑麻烦呀,最费脑子了,而且手要和心密切配合才行呢!胡喜说那是高科技,真的是高科技呀!”

“说起电脑,你一套一套的,”肖玲笑道:“你们搞外经贸的,都是计算机高手呀。瞧你,虽然打扮得很前卫,可书呆子气很重呢!”

憨哥有点惭愧,抠着脑袋,实话实说:“我,我才不书呆子呢!我不骗你,从小到大,我没读什么书,真的没读什么书。”

肖玲摇了摇脑袋说:“别谦虚了……我也买了笔记本电脑,是ibm的,性能不错。我想当学生,你得好好教教我啊!”见憨哥坐立不安,又笑着说:“韩先生,你千万别忙着表态,先给我五分钟时间。”看表定了定时,接着说道:“现在开始,你的嘴只能用于吃东西,另一个功能敬请关闭。”

憨哥“哦哦”两声,只好低头吃。然而,他不懂得吃西餐的程序,也不会用刀叉,居然左右手用反了,引起背后的服务员“扑哧”而笑,慌忙抠抠大光头,学着肖铃的样子用起了餐。

肖铃瞥了背后的服务员一眼,不屑地道:“人家经常吃西餐的。”又对憨哥笑笑:“先生很幽默呀!我在美国时,就见那些幽默男士,为了活跃气氛,专门在宴会上和常规开玩笑,玩这种游戏。想不到你也会玩儿……哈哈哈哈……真有你的!”憨哥似乎无地自容了,而肖铃却继续她的演讲:“我是航校空乘专业毕业的,大学文化,今年二十五岁。还在外国语学院进修过,精通英语,精通西班牙语。看我,说这些干什么,在生活中,这都是次要方面。我还会做菜,你信不信,我能做一手地道的川菜,又麻又辣。粤菜也可以,只是北京离海边太远,海鲜不多,所以我就……”

憨哥急得只想说话,但肖铃指指手表,用手势制止住了。而他却因慌乱将人头马酒弄倒了,赶紧去扶,十分狼狈。

肖铃并不紧张,招手让服务员过来处理,侧身对憨哥道:“看得出,先生你是事业型的男士,没谈过恋爱吧?瞧你,见到女士这么拘束。”又妩媚地笑起来:“一定没谈过。我敢肯定!”

“不是的,我……”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理就不理!(6)

“谈过?”

憨哥急得语无伦次了:“没有,没有谈过……”

肖铃望着他直笑。

5

小朱子一脸喜气,进了婚姻介绍所就大喊:“刘主任呀,我来了,我来了。”这儿,有几间房,每一间房都有许多大柜子,放着男女征婚者的档案资料。各式各样的征婚者都在向红娘介绍着自己的情况,大家都忙忙碌碌,出出进进,仿佛就是个交易大市场。

被称为刘主任的女士,是这里的头儿,她五十多岁,精精干干,一见小朱子和胡喜,就十分热情地起身迎接:“唷,胡喜也来啦!是来送喜糖的吧!哈哈哈哈……今儿一出门,我就听见喜鹊在叫,果然就是抬头见喜呀!”她见小朱子后面跟着位大妈,住了笑,问道:“你母亲?这位是……”

小朱子说道:“刘主任呀,我和胡喜的事已经定了,结婚的时候,自然会请你这大媒人的!”转身介绍道:“咱不是一直在张罗憨哥的婚事吗?这一位,正是咱那征婚的主儿韩革的母亲。”

刘主任与韩大妈刚一见面,就愣住了。

“你是韩……”

“你是刘护士——是刘护士长啊!”

刘主任使劲地点着头说:“啊,快三十年了……”

韩大妈也激动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刚才,胡喜和小朱子给她策划了好半天,终于搞出一份让她满意的征婚启事。胡喜说:“这玩意儿最管用,又现代又时尚,比在网上征婚可靠百倍!”小朱子早已不耐烦了,说声“走,大妈,我们这就领你亲自到婚姻介绍所去一趟,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生生将她拉到了这儿。一进门,看见男男女女来去匆匆,她眼花了,还没反应过来,就遇着了大恩人刘护士长。紧走几步,她调整一下思绪,赶忙上前说道:“真是你呀!那正是闹文革的时候,又要防地震,我生孩子,你救过我的命啊!后来我去谢你,人家说你上山下乡了。”

刘主任一把握住韩大妈的手说:“是啊,是啊,那时候医院搞精兵简政,我就响应号召,在外地干了好些年,退休以后回北京,才干起了这一行。”

俩人说话时,胡喜和小朱子都很惊奇。他们没想到韩大妈总是推说自己老了,满世界谁也不认识,又不会说话,怕把事情搞砸,没想到刚一出山,就遇着了故交,她居然和婚礼界神通广大的刘主任如此熟识,正应了“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那句古诗。

这会儿,刘主任问道:“你那孩子,你女儿……她好吗?”

韩大妈一愣道:“女儿?是你给接的生。我生的是个儿子。”

“儿子?”

“是啊!”

刘主任想了想说道:“那时候真叫乱啊……这么多年了,我也记不清了!”

韩大妈说:“不是我说你,你的记性真不怎么样啊!”

刘主任这才想到让座,笑道:“大妹子呀,瞧我这人,虽说还没有老,但脑袋也糊涂了!坐,快请快请!今儿见到你,我真高兴!哈哈哈哈……”俩人拉着手仰天大笑,然后坐了下去。

小朱子做了个鬼脸,爬在桌台上说道:“刘主任,没想到,你当年接生的孩子,如今又是你给操办婚事,这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韩大妈还没坐稳就急着打听:“刘护士……不,刘主任,咱姐俩改日好好聊聊!今儿,我来你这儿,就是想打听一下我儿子有戏没有?”

“戏?有戏有戏!”刘主任一愣,找出一张表格来,边看边说:“韩革呀——我们婚介所,得向你道喜呢!”

胡喜急切地问:“女方是什么条件?别像上回似的,给介绍个离婚带俩孩子的!我都不敢回去向大妈汇报。我那哥,可是童男子呀,正经没……”

小朱子打断他的话说:“得得得,别说了,听这回的吧!”

刘主任笑起来道:“上一回,不是你猴精急得火要上房吗?说是让我半个月解决战斗,后来又要我十天之内给配好对,哪能有好结果?这回应征的,全是未婚的,什么条件都有,真是美女如云呀!”

韩大妈惊喜异常,但有些怀疑,小心问道:“真的吗?有这么多人相中我儿子?”

刘主任一挥手笑道:“真的真的,有十几个呢!”对工作人员嚷道:“小赵,把韩革的资料快拿来……”

那位叫小赵的女士,亮亮地应了一声,搬来几大沓资料。刘主任这就对着照片,给仨人一一介绍道:“这位小姐,二十七岁,是银行会计,大学学历;这位小姐,是房地产公司的售楼部经理,二十五岁,大专学历;这位是时装模特,二十六岁,人长得不错,就是个儿高了一些,一米八三……”

韩大妈喜滋滋地说:“是太高了点儿,进我家门儿,非碰头不可……”她用胳膊在自己头上比了比,认真地说道:“是要碰脑袋,是要碰脑袋……不过,这没关系,我儿子勤快,啥活儿都能干,我让他赶紧把门改一改……”

胡喜捂住嘴,笑着对小朱子耳语道:“逮祝涵都当儿媳妇,真拿大妈没办法!”小朱子小声道:“我看呀,是急出病来啦!”俩人不由哈哈大笑。

韩大妈喊着“严肃点,严肃点”,回过头来,接着问道:“刘主任,说到第几个了?快,快往下说。”

刘主任翻着资料,嘿嘿一笑道:“这么多姑娘,全是冲你儿子来的!大妹子,你好福气呀!”

韩大妈又开始了她那老话:“啥福不福的?我生他的时候,你最清楚,犯高血压病,险些死掉。我这儿子呀,三岁死了父亲,这么多年,我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

胡喜和小朱子急忙劝慰道:“大妈呀,别再‘痛说革命家史’了!这情况,地球人都知道。你歇歇,还得听刘主任往下说不是?”

大妈忙擦去泪道:“对,对,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儿!往下说!往下说!”

刘主任翻资料的手停下来,胡喜和小朱子都围了上去,韩大妈也凑上去看——原来是一张美女的照片吸引了他们。照片上,空姐肖铃正在微笑。

胡喜说道:“这空姐,笑得真甜。”小朱子也说:“气质也不错。”

韩大妈仔细端详半天,点头笑道:“是不错,是不错!刘主任呀,横竖就是她啦!赶明儿,我把我儿子带来,你安排他们赶紧见面吧!”

在一旁收拾资料的小赵笑道:“大妈呀,瞧你急的,哈哈哈哈……”刘主任、胡喜和小朱子他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6

肖铃微笑着,比照片上的美人更生动更漂亮——在欧罗巴俱乐部的雅间里,她总在说话,憨哥几次想解释,全没成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憋得大汗满脸,内心自语道:“总让我吃,待会儿,我非说不可!”

肖铃喝了口咖啡说:“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个地球村。信息经济,网络经济,一下子就把地球缩小了亿万倍。中国加入wto之后,你的前途无量啊!韩先生,我看你这脸很有官运啊!看得出,你是老实人,不会搞腐败……”

“是的,我没搞腐败!”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子,憨哥急着说道:“我是好人,可他们不相信,再解释也没用……”

“打住打住!”肖铃指指手表说:“时间未到,随便打断女士说话,在美国是不文明的行为,要赔礼道歉的!快吃快吃……”

憨哥无奈,只好接着吃,接着听。

肖铃说:“刚才我就告诉过你,我这肖铃的铃,是铃铛的‘铃’,不是霍金那个弦理论中的‘零’!嘻嘻,有人说我是‘0’,是没有的意思。可是他们不知道,中国道家把‘0’叫做‘无’,无便是有,今后要啥有啥!”

憨哥的脑袋又一次被绕晕了,嘴里含着蛋糕道:“哦……铃铛的‘铃’,这名儿好!这名儿有学问!”迅速转过话题道:“让我也说说我,说说我……”

肖铃指指手表道:“我还没讲完呢。虽然我不是女权主义者,但你也不要破坏‘女士优先’的规则呀!”又是微微一笑:“我今天特别高兴。韩先生,你呢?”

憨哥的话被生生压下去,只好说:“我吃得也很……”

这时,肖铃的手机响了,她终于停了演讲,拿出手机摁了一下说:“你好,我是肖铃。什么?有事?我这就回去……”

憨哥急忙站起道:“不能走,你说了半天,我还没有说话呢!”

肖铃边背包边歉意地说道:“单位有急事儿。韩先生,你说什么?你有话要说?我也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呢!”主动伸出胳膊,与憨哥握手道:“咱们后会有期,等着我吧!”她向外跑着,回头喊道:“我对先生印象不错!”

憨哥却呆如木鸡,恨自己嘴巴木讷,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自己跟自己生起气来。

肖铃的小车,从广场上开出,拐了个弯儿,上直道之前,她从车窗挥手喊道:“韩先生,回见呀……”

憨哥急匆匆跑来,憋足劲大喊:“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已经下来了,真的下来了。不过,我可没犯错误呀……”

肖铃根本没有听见喊声,边驾车走边挥手微笑:“别送了,咱们还会见面的。”

车远去了,憨哥自语着:“我可不想再见你!”他抠着光脑袋一想,说道:“不行,得追上她说清楚!”正要开车去追肖铃,却听保安在喊:“拦祝蝴!拦祝蝴……”

憨哥以为在喊别人,自己的车却被车场工作人员拦住了。两位保安,气喘吁吁带着刚才雅间的服务小姐,匆匆来到他的面前。

服务小姐说:“先生,你忘了什么事儿吧?”

憨哥抠抠大光脑袋道:“没……没丢下什么东西呀!”

服务小姐微笑道:“先生,用过餐,你是不是忘记买单了。”

憨哥说了声“买单”,就无话可说了,眼睛瞪得老大。当他搞清是怎么回事时,已被保安们重新押回到休斯敦雅间。面对一大桌西餐西点,面对服务小姐的耻笑,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7

在鹊桥婚姻介绍所,机敏的小赵,给客人们沏上茶水,嘴里唧唧喳喳,一个劲地向韩大妈介绍空姐肖铃。

刘主任打断她的话说:“小赵呀,忙你的去吧!”又说道:“大妹子,我真想见一见你那孩子呢!这不,你找个空姐当儿媳妇,还能隔三差五出国呢!”

韩大妈乐得合不拢嘴,推了刘主任一把,说道:“你稀罕出国,赶名儿我让他们带你这大红娘出去逛逛就是了!我有高血压,这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想到外国去,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

小朱子边听边想,摇晃着脑袋说道:“不对吧……”

胡喜忙问:“怎么不对?”

小朱子转向刘主任说:“你说得这么热闹,可我总纳闷,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怎么这么多条件优异的小姐,会来挤憨哥这末班车?”

一听这话,胡喜也来发问:“是啊!净顾了高兴了,我咋没想到这一层?我哥是皇上?就这么吃香?”

刘主任白了他们一眼,翻着资料说:“怎么,你猴精眼红了?人家条件好啊,外经贸公司的,吃着中国的皇粮,又能挣老外的美金,可不是爱他的人多呗?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呀!”

韩大妈听傻了,嚅嚅说道:“闹了半天,这些姑娘,全是冲着‘外经贸’来的呀!”

刘主任说:“对啊!你儿子……”

“甭提啦!”韩大妈的泪这就下来了,她边擦边说:“刘主任呀,他下岗了……”

“这玩笑开大了,简直是国际玩笑嘛!”刘主任惊了半天才说:“这……你那孩子是怎么搞的?”

韩大妈一脸无奈,早已无话可说了。

胡喜见局面被搞僵,灵机一动,故意大声叫道:“插曲,那只是个小插曲,咱的大戏这才开始呢!”从小朱子包里取出新拟的征婚材料,双手呈上去说:“刘主任,你快审审这份吧!”小朱子也上来催促刘主任快看。

刘主任回过神来,看了看材料,说道:“这新的也不错嘛,起码是中产阶级的水平。”

胡喜救了局,又上来劝导正在抹泪的韩大妈说:“外经贸咋的?如今是市场经济,我哥自己当老板,开车为自己干,保不齐今年就发了。你知道吗?韩国现代那老总,当年就是靠缝缝补补挣了一辆车,然后拉活儿,然后就发了!”

韩大妈没理胡喜的茬儿,站起来问刘主任道:“你说,这新的管用吗?”

刘主任说:“管用,管用,很快就会有人应征的!这孩子的婚事,我一定管到底,谁叫我当年把他接到这世界上来呢?”

韩大妈受了感动,声音喑哑着说:“刘护士……不不,刘主任,这事全仗你了!”

刘主任应承下来,就送小朱子、胡喜和韩大妈走到门口。小赵也向韩大妈笑着打招呼:“大妈,欢迎你常来呀!”

韩大妈停住脚,望着她笑道:“好,好,好……”小朱子扶着她出门时,她的眼仍在不停地回望再三,然后小声对刘主任道:“这姑娘怪喜庆了,长得也不错,有对象吗?”

刘主任笑了起来:“怎么,想给你儿子拉呀?人家小赵,孩子都两岁了!”

小朱子和胡喜大笑开怀,韩大妈也不好意思起来。

8

韩大妈一脸丧气地回来。空荡荡的小院,中央有一棵枣树,树下安着一个水龙头。她拧开水龙头洗洗手,回想着为儿子征婚所受的挫折,自言自语道:“老不见人,老不见人,今儿咋遇到了刘护士?她可是比当年显老多了,她说什么来着?她说我生的是女儿?啥记性嘛!昨儿个,憨哥不听话,我是不是骂过他?我是不是说过‘你去当和尚’的话?他是不是喝醉了?他说什么来着?这小冤家呀……”絮叨一番,叹了口气,踉踉跄跄,走向自己家门的台阶。

她向四周望望,发现的确无人,才习惯性地从墙缝里抠出钥匙开门。

一进屋,她眼前猛然一亮,顿时发了愣——原来屋里,从桌上到椅上,以及地上,全是打好包的西餐西点。

“阿弥陀佛,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佛教中说的天堂圣境须弥山,这就呈现在眼前了?”她望了望自己供着的观音菩萨像,自言自语道:“这莫非天上真的掉馅饼啦……”

眨眨眼,她的确看见了,满屋的西餐,如是花朵,正簇拥着她,心里想,一定是憨哥出了奇迹,就忙不迭给儿子打手机:“我问你,这满世界的洋饭洋菜洋点心,是怎么回事?你呀你呀,啥事都瞒着我!”

憨哥正在人流中行走,手机响了。他一看,急忙回道:“妈呀,你身体不好,安心歇着吧,想吃什么吃什么……原单位?是原单位发的又怎么样?妈呀,别再瞎操心了……”

听到这儿,韩大妈提高嗓门说:“我说嘛,你过去工作那么好,人人都夸你……可你下岗了,他们送这么多洋玩意儿来干啥?”

憨哥仍在边走边回话:“妈,别打听了好不好?下岗不假,可我没犯错误,就不兴再上岗了?”

韩大妈兴奋起来,双手握着电话,急问道:“这么说,你又上岗了?啥?你说不说?再不说,我就……是上了吧!好好,我吃我吃……”放下电话,她乐得在地上直打转儿,又想到了征婚之事,说道:“不能降低标准,还得是那空中小姐……她叫什么‘铃’来着?对了,今儿真是喜上加喜,得给刘大姐留一份,她可是把憨哥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呀!”

这样絮叨着,她抖抖地将精美的西点供奉在菩萨像下,虔诚地点燃香烛,一遍又一遍祈祷:“阿弥陀佛,知人知心的观音菩萨呀,我一心向佛,天天求你保佑我儿子,果然今天就灵验了,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1)

1

一条新兴的商业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憨哥拎了一包西点,兴冲冲来到文秀姑娘的摊上。文秀不在,邻摊的小红姑娘帮着照看。她一见憨哥,就笑他的大光头,然后说道:“又来看文秀呀?她妈不让她跟你来往,今后你可得小心点儿。”

憨哥抠抠光脑袋,瓮声瓮气说道:“我知道她妈脾气怪!今天人这么多,她不做生意,上哪儿去了?”

小红逗乐道:“她呀,也学了你,相亲去了!”

憨哥认了真,听到这话,本来笑嘻嘻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心里自语道:“我征的哪门子婚呀?文秀也真是的,那些地方,是人去的吗?”

小红并没注意他的表情,仍然笑道:“你哪,拎的是什么宝贝?”

“这……洋玩意儿,老外的西点……”既然人家问了,憨哥只好实说:“嘿嘿……请交给文秀,都尝个鲜吧。”

小红惊奇地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憨哥想起欧罗巴的事儿,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昂起大光脑袋,认真说道:“别问了,我不能告诉你,真的不能。”

“好吧,我不问。不过,我能吃吗?”

“能呀,拿来就是给你们吃的。”

小红抓起一个就要吃,只听憨哥大吼一声:“住口——”惊得小红停了动作。

“我想,你还是忍一忍,等文秀回来,你们姐俩一起吃吧,不是更热闹些?”

小红放下西点,抚胸长叹道:“哇,吓死我啦!”

憨哥连说了五个“对不起”,匆匆走了。

文秀办完事刚回摊儿,小红就把西点递给她,说道:“咱真有口福呀,你快尝尝,比麦当劳、肯德基高级多了!”

文秀捋一下头发,惊奇地问道:“哪来的?好香呀!”

小红说:“憨哥刚送来的,说是给你的。不过他明确说了,也有我的份儿……”

文秀急忙打开彩盒,小红急不可耐地抓起便吃。文秀想了想说道:“哪一家也做不出这样好的糕点呀!一定是从外经贸拿来的。这家伙,到底是真下岗,还是假下岗?”

小红边吃边说:“他时髦着呢,精神又好,脸色又好,看那样子,可能是又回外经贸了。今后,他前途无量,一定能发起来!文秀,你说是不是?”

文秀生了气,将小红递过来的西点向旁边猛一推,苦笑几声,摇着脑袋说:“问我?他如果下来了,我才高兴呢!如今,他爱发不发,与我这卖服装的有什么关系?哼!”

小红鼻尖和脸上,全是五彩奶油。她猛一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原来文秀连美食看都不看,紧紧捂着脸,一言不发。

“文秀姐,你怎么了?”

“吃你的吧,管我干什么?”

2

韩大妈乐颠颠地把那些西点收拾整齐,就听院外有汽车喇叭响。紧接着,又传来“这是韩先生家吗”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门一打开,她乐了——原来那空姐肖铃,微笑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你……做梦似的,菩萨就让你来了……”

肖铃热乎乎地拉着韩大妈的手,说道:“你是韩先生的母亲吧?你好呀,我是国际航空公司……”

“啊,姑娘,我认识你呀!”韩大妈忙请肖铃进屋,笑着说道:“你的名字我也知道,叫什么‘铃’来着?”

肖铃吃了一惊,说道:“大妈,我叫肖铃。”

“对对对,是叫肖铃。”韩大妈说:“瞧我这记性!快请屋里坐。”

俩人进屋后,肖铃问道:“大妈,你怎么认识我?可我并不认识你呀。”

韩大妈让她坐下,笑着端详道:“是长得喜庆,慈眉善目的,就是画上的那些美人儿,哪一个也不及你好看。”觉得有点跑题,这才咳了一声,说道:“我呀,是从姑娘的应征材料上认下你的!只一眼,我就放不下了!”

肖铃明白事情缘由之后,说道:“是的,我是你儿子的应征者。”将包放在桌子上,客气地说:“大妈,初次登门,没什么东西,这是些从美国带回来的巧克力,还有水果糖,你尝尝吧!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2)

韩大妈急忙将桌上的报纸掀去,笑着请肖铃吃西点:“姑娘,你来着了,你好福气,吃吧,快尝尝……”

肖铃见满桌西餐西点,十分不解地惊叹道:“哇,这么多呀!”

“快吃快吃。”韩大妈自豪地说:“这些东西,全是我儿子单位给发的。姑娘,由着性子,放开肚子,你想吃啥就吃啥吧!”

肖铃大为惊喜,说道:“大妈呀,你儿子单位发的这些,好像是专门跟着我的胃口点的——你看,这,这,还有这,全是我最爱吃的。”

韩大妈哈哈大笑道:“是吗?看来,命中注定,咱们真有缘分呢!”

“是的是的,情感问题全靠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肖铃兴奋起来,举起蛋糕,递给韩大妈,殷勤地说道:“大妈,你也吃。英式蛋糕,放久了奶油会融化的。”

韩大妈没吃,心里也甜滋滋的,赶紧说道:“太甜,太腻,我不爱吃这,姑娘你吃你吃。”

肖铃想着:“在欧罗巴尽顾了说话,真没有好好吃呢!”就不再客气了,边吃边与大妈交谈起来。

3

在市场上,憨哥左看右望,并不是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他,也不是小贩们的叫卖声吸引了他,而是希望在人流之中,能发现一个人。他嘀咕着:“文秀,你可不能不理我呀!文秀,你在哪儿?”走着走着,他忽然停步,坚定地说道:“不行,别让小红这馋猫吃光了……”又返了回去。

一到摊儿上,憨哥就见文秀正在忙,并没注意他,就放声咳嗽两下,一直走到文秀面前,人家仍然没反应,才嘿嘿着说道:“文秀,辛苦了你呐,小红把那包洋玩意儿给你了吧?嘿嘿……吃着咋样?”

文秀发现人群中居然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放下手中的服装,抬头一看,顿时傻了:这人搞什么鬼?昨天还留的分头,今天就变成了如此模样,一下叫人认不出来了。眨眨眼,她说道:“我的天,说你脑袋进水了,你真的就进水了?这是听了谁的撺掇,就整起了嬉皮士——这也是你玩的吗?”见憨哥抠着大光脑袋,想要辩解什么,就吼了一声:“我不听,我不听。”因为忽然想到了他又去外经贸上班的事,心里酸酸的,斜着脑袋讽刺他道:“你说什么?高级蛋糕?味道好极啦!就是我这地方太小了,挤挤撞撞的。今后呀,你就别再来啦!免得误了你的大事,我可担待不起!”猛一转身,又收拾起摊里的服装来。

憨哥呆呆地立在那儿,自言自语道:“这是咋搞的?我总想对她好,从来没有得罪她呀,她为啥这么不待见我?”

小红乐呵呵地过来说:“憨哥,还不放心?我把那东西交给你那同日出生的妹妹了!”

憨哥望着文秀的背影,小声问道:“那……她咋了?不高兴?”

小红撇撇嘴说:“你想想看,都是前后院住着的,她妈又那么上心,可是最终人家胡喜要结婚了,她心里能不……”

“去你的,别瞎猜好不好?”文秀不知何时回过脸来,打断小红的自以为是,对憨哥道:“点心我们吃了,多谢了!”又对一位顾客说道:“这件衣服不错呢,试试看吧!”不再理睬憨哥了。

小红吐吐舌头,推了一把憨哥:“你还不走?瞧她正生着气呢!”

憨哥只好无趣地走开,说道:“那……我这就走……这就走……”边说边退时,撞在了一位顾客身上。

那人骂道:“喝醉了?跳街舞呢?没长眼睛呀,这人真是的……”

他又忙着赔礼道:“街舞?我不会跳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4

韩大妈与肖铃,越谈心越近,越谈越投缘。

肖铃边吃边说:“大妈呀,刚才我说那事,这好办,到时候,我们把你接到美国去生活,给你也办上绿卡。”

韩大妈说:“什么绿卡?”

肖玲往前凑了凑,用心解释道:“就是移民证,绿皮皮的,所以叫绿卡。知道吗,很不容易办下来呢。有了它,就可以长期在美国居住了。”

韩大妈急忙将桌上的报纸掀去,笑着请肖铃吃西点:“姑娘,你来着了,你好福气,吃吧,快尝尝……”

肖铃见满桌西餐西点,十分不解地惊叹道:“哇,这么多呀!”

“快吃快吃。”韩大妈自豪地说:“这些东西,全是我儿子单位给发的。姑娘,由着性子,放开肚子,你想吃啥就吃啥吧!”

肖铃大为惊喜,说道:“大妈呀,你儿子单位发的这些,好像是专门跟着我的胃口点的——你看,这,这,还有这,全是我最爱吃的。”

韩大妈哈哈大笑道:“是吗?看来,命中注定,咱们真有缘分呢!”

“是的是的,情感问题全靠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肖铃兴奋起来,举起蛋糕,递给韩大妈,殷勤地说道:“大妈,你也吃。英式蛋糕,放久了奶油会融化的。”

韩大妈没吃,心里也甜滋滋的,赶紧说道:“太甜,太腻,我不爱吃这,姑娘你吃你吃。”

肖铃想着:“在欧罗巴尽顾了说话,真没有好好吃呢!”就不再客气了,边吃边与大妈交谈起来。

3

在市场上,憨哥左看右望,并不是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他,也不是小贩们的叫卖声吸引了他,而是希望在人流之中,能发现一个人。他嘀咕着:“文秀,你可不能不理我呀!文秀,你在哪儿?”走着走着,他忽然停步,坚定地说道:“不行,别让小红这馋猫吃光了……”又返了回去。

一到摊儿上,憨哥就见文秀正在忙,并没注意他,就放声咳嗽两下,一直走到文秀面前,人家仍然没反应,才嘿嘿着说道:“文秀,辛苦了你呐,小红把那包洋玩意儿给你了吧?嘿嘿……吃着咋样?”

文秀发现人群中居然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放下手中的服装,抬头一看,顿时傻了:这人搞什么鬼?昨天还留的分头,今天就变成了如此模样,一下叫人认不出来了。眨眨眼,她说道:“我的天,说你脑袋进水了,你真的就进水了?这是听了谁的撺掇,就整起了嬉皮士——这也是你玩的吗?”见憨哥抠着大光脑袋,想要辩解什么,就吼了一声:“我不听,我不听。”因为忽然想到了他又去外经贸上班的事,心里酸酸的,斜着脑袋讽刺他道:“你说什么?高级蛋糕?味道好极啦!就是我这地方太小了,挤挤撞撞的。今后呀,你就别再来啦!免得误了你的大事,我可担待不起!”猛一转身,又收拾起摊里的服装来。

憨哥呆呆地立在那儿,自言自语道:“这是咋搞的?我总想对她好,从来没有得罪她呀,她为啥这么不待见我?”

小红乐呵呵地过来说:“憨哥,还不放心?我把那东西交给你那同日出生的妹妹了!”

憨哥望着文秀的背影,小声问道:“那……她咋了?不高兴?”

小红撇撇嘴说:“你想想看,都是前后院住着的,她妈又那么上心,可是最终人家胡喜要结婚了,她心里能不……”

“去你的,别瞎猜好不好?”文秀不知何时回过脸来,打断小红的自以为是,对憨哥道:“点心我们吃了,多谢了!”又对一位顾客说道:“这件衣服不错呢,试试看吧!”不再理睬憨哥了。

小红吐吐舌头,推了一把憨哥:“你还不走?瞧她正生着气呢!”

憨哥只好无趣地走开,说道:“那……我这就走……这就走……”边说边退时,撞在了一位顾客身上。

那人骂道:“喝醉了?跳街舞呢?没长眼睛呀,这人真是的……”

他又忙着赔礼道:“街舞?我不会跳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4

韩大妈与肖铃,越谈心越近,越谈越投缘。

肖铃边吃边说:“大妈呀,刚才我说那事,这好办,到时候,我们把你接到美国去生活,给你也办上绿卡。”

韩大妈说:“什么绿卡?”

肖玲往前凑了凑,用心解释道:“就是移民证,绿皮皮的,所以叫绿卡。知道吗,很不容易办下来呢。有了它,就可以长期在美国居住了。”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3)

韩大妈想到了刘主任说的出国之事,就挥挥手说:“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想往外跑?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圆?我可不想死在外国。”

肖铃拉住韩大妈的胳膊说:“你才五十来岁儿。在美国,这个年龄,正是创业的黄金阶段呀!人家八九十岁,都不认为自己老。美国有种说法:当一个七十岁的人,心理状态保持在二十岁时,那么,他实际上就生活在二十岁的年龄里。”

韩大妈被这些话感染,接茬说道:“佛经里也说本我的问题,人只要心理年轻,生理就年轻……”下意识捋捋头发,一下子想起许多事情,就不平起来,心里就嘀咕起来:“还自称刘晓庆呢,还自称大明星呢,有什么傲的?这几十年,你老是跟我攀比,可我也是个美人胚子呀!我走到哪儿,照样有人围观!都说这胡同里藏着两个好看人儿,其实就我一个。她算什么?她无非是沾了名字的光罢了!现如今,虽说我有了些年纪,可谁都说我不显老。去庙里上香,人家还把我当三十来岁的人呢!”想到这儿,脸腮似乎红了一下,见肖铃还想跟她讨论年龄的问题,就有点害臊,急忙转移话题道:“我是不想离开故土的,如果真去给你们带孩子了,也得把他爸的骨灰一起带上。”

“骨灰?”肖铃一愣道:“行啊,美国有公墓。”

韩大妈来了精神,提高嗓门道:“还要带上擀面杖,过年过节,尽吃这些东西……”指着西餐说:“这犯胃呀,咱是中国人,总得包顿饺子吧?”

肖铃大笑道:“带上,带上吧……哈哈哈哈……大妈呀,你真可爱!”

5

热情洋溢的肖铃,学着美国人办事的高效率,来开展自己的征婚行动。她吃了西餐西点,开着尼桑车,说着“要快要快”,就把韩大妈带到了公寓。

这是一所私家房,一百多平方米,三室两厅,中档装修,门窗全用红榉木包镶,沙发是新式布艺的,对面并没有摆任何柜子,而是放了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机。

门被打开后,肖铃领着韩大妈进来,发现大厅里十分零乱,木地板上放着毛毯等物,沙发上堆着枕头和福娃毛绒玩具,《现代时尚》、《女人保健》、《婚姻与家庭》等花花绿绿的杂志,扔了一地都是。

肖铃说:“大妈,快请进!这就是我表姐家,花八十万买的。在北京,表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每次休假,都要到她这儿来住些日子。”

韩大妈进来后,向四周观望一番,觉得这地方是不错,只是空荡荡的,家具少了些,就说道:“这房子好宽敞呀,住二十个人也没问题!”

肖铃边收拾边说:“表姐让我给找个好保姆,我一直忙,总顾不上。你瞧,沙发上,地板上,这乱劲儿——大妈,你别怪,你请坐。”

韩大妈坐下之后,仍在推辞,笑着说道:“你这姑娘,非要拉我来,真拿你没办法呀!”又说:“我只是来认认门儿,探个路子,改天,我儿子好专门来拜访你表姐。”

肖铃说:“大妈,告诉你儿子,我这表姐,任何事儿,她都较真。过去人家给我介绍过几个对象,都在表姐的测试中给否了。”

韩大妈本来是想帮着收拾地板的,一听这话,就有些紧张,重重地咳了一声道:“测吧,我儿子天生不怕这个。”

肖铃一边忙碌着,一边说道:“大妈,想喝些什么?果汁还是可乐?”她打开了冰箱,却发现没什么东西,小声抱怨道:“表姐怎么搞的,要啥没啥,这哪像过日子的人嘛!如此邋遢,可要坏我的大事呢!”

韩大妈见问,挥挥手说道:“喝?白开水就行!别忙了,只要能解渴,什么都行呀!”

肖铃顺手拿起一个大口袋,急匆匆对大妈说:“你先坐会儿,我下楼买点水果,买点饮料,几分钟就回来。”说着就出了门儿。

韩大妈坐着没事儿,就收拾起沙发上那些枕头、杂志来。自言自语道:“她这表姐真厉害……俗话说,‘大姐当母’,真能完全做她的主呢!测试?这一关很重要呢……”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4)

6

胡喜、小朱子和韩大妈离开鹊桥婚姻介绍所后,小赵收拾资料也乐,打电话也乐,回想着韩大妈,嘴里总在说:“逗死了,咋就看上我了?”刘主任也在笑,正劝小赵别把大牙笑掉,她的老朋友刘小庆就来了。

“喝,文秀妈,我正想你呢,你是我心里的虫虫呀,咋就知道了?快坐快坐!”

文秀妈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后,激切地说道:“刘姐,文秀是你接的生,她的婚事,我就全托给你了!”

刘主任递上茶去,接茬说道:“是啊,是我接的生……”脑中回忆起产床上,婴儿在哭,魏大夫在说:“是个男孩……”她就上去安慰产妇……

文秀妈见刘主任愣神,推了她一把道:“你想什么?咋说半截话?喂,我的好刘姐,人家在跟你说话呢!”

“哦哦……”刘主任回过神来道:“你说啥?我这不是在听着呢……”

文秀妈叹口气道:“唉!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我看这是胡说八道!还是养个男孩好哇!你瞧我那死文秀,我说东,她偏向西,咋这么不听话?”

刘主任点点头,表示赞成这个观点:“她是脾气犟,介绍一个她否一个。”

文秀妈说:“快三十了,你说让我这当妈的愁不愁?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偏偏让我摊上这么一个不听话的主儿!”

刘主任的思想又转了回去,说道:“文秀妈,你说巧不巧……那位和你同日生孩子的韩大妹子……”

“甭提她!”文秀妈的脸立即绷起来:“你别给我介绍,我们就住一条胡同。那人有病,病得不轻#糊呀,时时处处和我作对,我从来不待见她!我跟她是老冤家!”

刘主任有些惊愕,说道:“什么什么?你们认识呀?你来过我这多少回,可从来没有说起她呀!这倒有趣了,生孩子一起生,住又一起住,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呢!我说你呀,别跟人家闹矛盾,她那孩子……”

文秀妈一听“孩子”,忙说:“你是说憨哥?他怎么了?”

刘主任本想告诉她胡喜一伙刚才办的那事,但知道这俩人有矛盾后,多了个心眼,就含含糊糊道:“没没……他没怎么呀。”

“是不是他妈来给他征婚了?”文秀妈气冲冲地说:“哼,还说呢,我家养了个老姑娘不假,她的儿子不也找不上对象吗?”

小赵在一旁听着,忽然冒出一句话:“文秀妈,不如他俩成一对!”

刘主任正在倒水,心里猛一惊:“憨哥和文秀——出生时,俩孩子就……”哗啦一声,杯子落地,摔成了碎片。

文秀妈眼睛瞪得老大,不解地问道:“刘姐,你这是怎么了?”

刘主任忙掩饰道:“没什么……这水真烫……”就赶紧用扫帚收拾碎瓷,小赵说着“我来我来”,夺过扫帚,干起活来。

文秀妈白了小赵一眼:“死丫头,尽瞎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赵不敢多言了。刘主任调整一下情绪,为文秀妈重新沏上一杯茶。俩人和过去一样,从大学生资料堆里,又为文秀挑来选去,认真而又细致,直到文秀妈被送出门时,仍在反复叮嘱:“虽说现在社会开放了,在咱北京城里,三十岁没嫁的姑娘多的是,我可反对那些独身主义,文秀的事,千万要抓紧啊。”

刘主任一个劲地点头说:“放心吧你呐!大学生你看不上,嫌人家没有经济基础。这好说,赶明儿,我给你瞅个又有钱,又有能耐的。”

文秀妈走后,刘主任陷入沉思,脑中又回荡起了两个婴儿的哭声,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仿佛弥漫了整个天际。她不由说道:“难道……弄错了?”

小赵瞅着她说:“刘主任,你……你说啥?”

刘主任望着文秀妈渐行渐远的背影,嚅嚅说道:“我是说——这俩孩子呀!”

7

在公寓里,韩大妈琢磨着:“如今结婚,年轻人都好说‘车房俱全’,这可是个硬指标呀!赶明儿,我也到银行去贷款,从柜底下拿出老本,给憨哥按揭买一套楼房——我是不祝蝴那儿的,但他一定要有,就是空着也好!”边絮叨边收拾房子,猛一抬头,肖铃的表姐回来了——她正是憨哥曾经给修过鞋的李亚男。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5)

进屋后,李亚男吃惊地问:“这位大妈,你是谁?谁让你干活的?你咋进来的?”说话像连珠炮似的。

韩大妈被问蒙了,放下活儿答道:“我……我是随肖铃姑娘来的,她买水果去了。”

“噢,是这样……”李亚男放下包儿说道:“我是她表姐,这是我的房子……”

韩大妈睁大眼睛认了认,发现肖铃的表姐,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老姐当母”的形象,而是一位年轻的女人,觉得没什么了不起,自己儿子也用不着怕她,于是挺直腰板说道:“知道知道,这儿的情况,肖铃姑娘全告诉我了。”

李亚男又说了声:“噢……是这样……”想了想,见这位勤快的大妈继续收拾着屋子,就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正襟危坐——那上面,显示出了“家庭保姆测试表”的文字来。她浏览了北京几个家政公司,发现人家所提供的保姆,不是年龄太小,就是年纪太老,一个都不中意。又拿眼瞥了瞥大厅,感到这位大妈人还长得端正,穿戴也不俗气,满口京腔京韵,实在是太难得了。笑一笑,她边操作鼠标边提问起来:“你家几口人呀?”

韩大妈收拾完沙发,住了手,条件反射似的答道:“问我呢?就两口,我跟我儿子。”

李亚男在电脑“保姆的状况”栏目下停住手,接着问道:“你儿子干什么工作?”

韩大妈瞅瞅李亚男在操作电脑,自语道:“肖铃姑娘说得对,这就测上了……连他妈也要测试一下呀!”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她不干活了,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里,鼓足勇气,接受任何挑战。

停了一会儿,李亚男又高声问道:“请你回答,你儿子多大了,成家没有?”

韩大妈急忙答道:“我儿子三十……不,不,二十九……”顿了一下,她接着说:“这不,肖铃姑娘和我已经谈好了,我来你家是她……”

李亚男打断她的话说:“你儿子有没有前科?”

“前科?”韩大妈不解地问:“啥叫前科?”

李亚男望着屏幕说:“就是曾经干过偷窃,干过抢劫,违反过国家法律,犯过事儿……”

听到这儿,韩大妈生气了,大声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的儿子,堂堂正正,一表人才,从来不替自个打算,就喜欢助人为乐,违法乱纪的事儿绝对不做,谁不说他好?”

李亚男嫌韩大妈有些嗦,就用鼠标点出“保姆任劳任怨测试”栏目,套用欧美家庭主妇与保姆关系的典型案例,对这位大妈进行了测试:“如果说,你打碎了花瓶,我责备你,你怎么办?”

韩大妈擦擦脸上的汗,说道:“这就开始测我老婆子了?”

李亚男见对方没有配合,提高嗓门道:“请你做出回答,我在提问呢。”

“花瓶?”韩大妈回过神来,说道:“你说我打烂了你的花瓶,损坏了你的东西,让你受了损失,那当然我赔,我全赔,你骂你训全凭你。”

李亚男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说,你没有打碎花瓶,而是猫干的,我冤枉了你,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办呢?”

韩大妈想了想,自语道:“她怎么荆旱些不着边际的话呢?”然后提高嗓门说:“那可不能依你,我又不是奴隶,又不是旧社会的老妈子。”

猛然间,李亚男站起身来,走进大厅,一字一顿说道:“你回去吧,我不能用你!”

韩大妈仰脸呆望着她,心想,为了儿子的婚事,我这做娘的受点委屈没关系,可她都说了些啥话,我咋越来越听不懂?嚅嚅问道:“用我?你用我什么?”

李亚男说:“你不是铃铃带来的保姆吗?”

此时,韩大妈才明白过来,站起身,气冲冲向外走。临出门,她猛地转头吼道:“保姆,保你个头!你这儿,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再来了!”

李亚男不解地倚着门框,说道:“我还以为铃铃会办事呢#糊也真是的,这号保姆,也往家里带!”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6)

8

憨哥觉得情绪不佳,一边开车,一边对芝麻官说:“一顿西餐,整去我这么多钱。到文秀这儿,又让人家损……我真的憨吗?我真的傻吗?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无心再去拉客,就将车开回了自己的新时代出租汽车公司。

他一到,大胖子孟师傅等三位司机,这就围了上去,闹闹嚷嚷,挤挤拽拽,一下子就把他的脑袋搞晕了。

孟师傅挺着大肚子,不住地喊:“恭喜你啦#旱曹操,曹操到。我刚还和哥儿几个打赌,说你立马就会出现,给大家伙一个惊喜。怎么样?我猜对了吧!今儿,你得请弟兄们撮一顿呢!哈哈哈哈……”

憨哥被司机们扯拉着,一脸的莫名其妙。

孟师傅却笑得更猛:“还是你牛!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说对了,你的确没犯错误!哈哈哈哈……你是个好人呀!”众司机也在大笑,嚷着拥着,非要让憨哥请客,不由分说,就闹哄哄向经理室走去。

憨哥疑惑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请什么客?你们别拿我逗乐儿好不好?人都是有尊严的!我是憨,我是傻,可我不喜欢这一套!”

李经理迎了上来,拨开众人,笑着紧握憨哥的手说:“祝贺你,又重新上岗了!”

憨哥大喘着粗气,惊讶地问道:“李经理,你说什么?谁说我重新上岗了?”

李经理告诉他:“文秀姑娘来电话说的呀#糊说你又回外经贸了,还说你今后不一定在国内干了!好好好,这多好呀,谁听了不为你高兴?”

孟师傅和众人又在嚷着请客祝贺,办公室里一片欢腾。

憨哥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在国外干?谁满世界造我的谣?”

李经理拉了他一把,说道:“你去好好干吧!把车交了——噢,文秀姑娘为你抵押那两万元,来电话说要撤资;说是你不开车了,她就没那必要了。”

听到这话,憨哥大吃一惊,想哭又哭不出来,忙对李经理和众人诚恳地说:“我没有上岗呀,真的!”

孟师傅上前道:“别逗了,你是舍不得请客吧?哈哈哈哈……”另外几个师傅也指着憨哥笑:“你抠门儿呀!”

憨哥被笑声包围,向四面八方认真地说道:“真的——骗人我是小狗;真的——我骗人我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

肖铃生怕怠慢了韩大妈,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下楼买了许多名贵的台湾水果,急匆匆赶回家来,却见表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操作电脑,急忙问道:“表姐,你不是说忙得很吗?咋回来了?”向四周寻找一番,放下东西,提高嗓门叫道:“大妈——表姐呀,大妈呢?”

李亚男离开书房,走到大厅,问道:“什么大妈?瞧你干的事!你是说那位保姆?”

肖铃急起来,瞪眼吼道:“什么,你把人家当保姆了?她可是我请来的贵客呀!”

李亚男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知道!”又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铃铃,你咋对她那么在意?看看,又买火龙果,又买莲雾,还买芒果,她是干什么的?”

肖铃跺了一下脚,说道:“你知道吗?她是我最近才结识那男朋友的母亲呀!”她哭起来:“在北京,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怎么能故意害我呢?说,你把她怎样了?”

李亚男也是单身女人,深知找对象的不易,不由后悔起来,说道:“我哪知道?我见她在干活,就把她当保姆测了一遍……铃铃,这可如何是好?”

肖铃擦去泪,背起小包,就要往外跑,坚定不移地说道:“我不管,你赔我的人!得得得,你只会给我添乱,我要把她追回来……”

李亚男忙拦祝糊说:“不行啊!你好心把人家请来,是我给你惹的祸,你去能解释清楚吗?这样吧,姐姐将功补过,我跟你一块去好啦!”

肖铃想了想道:“那你得好好向人家说明情况,好好向人家赔礼道歉……”

李亚男也背上小包,连连说着:“知道知道,咱们快走吧!”一时手忙脚乱,刚跑几步,她又一惊一咋地尖叫起来:“哎哟妈呀,钥匙钥匙……”返回来拿好钥匙,俩人急匆匆出了门。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7)

9

胡喜闲来没事,也不想接着做生意了,和小朱子逛了一趟街,购买了一些结婚用品,俩人高高兴兴向家走去。

进了胡同口,小朱子说:“我总觉得咱那事做得不地道,有点对不住人家。韩大哥的事儿,比啥都重要,咱还得抓紧呢!”

胡喜说:“放心吧,我该想到的,全都想到了,错不了,错不了!怎么?盼着给他对上象,咱俩好办事儿?”

小朱子推了他一把:“去你的!臭美!”

俩人正打闹时,忽然停住,胡喜指着前方说:“你看你看,咱院儿演西洋景呢……”小朱子住了手,也疑惑地张望起来。

原来,院外停着肖铃的红色尼桑车,一阵喧笑之中,李亚男和肖铃,小心翼翼地将韩大妈扶出了院门。

李亚男说:“刚才我都讲了,都是我有眼无珠,错怪你了,大妈你可得多包涵呀!”

肖铃殷勤地为韩大妈打开车门,笑道:“大妈呀,你刚说,不愿去表姐家了,咱就去我那儿,民航公寓很好玩儿的,有卡拉ok,有保龄球,有游泳池……”

韩大妈站在车前,犹犹豫豫说:“肖铃姑娘,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想去。”

李亚男扶住韩大妈的胳膊道:“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错。你还是听铃铃的话,去民航公寓玩玩吧。不然,我妹妹非跟我急不可!”

这时,胡喜和小朱子跑过来问:“大妈,这是怎么回事?”

韩大妈见他们回来了,就说道:“她姐妹俩,这就拉我去拿——拿什么来着?”

“不是拿什么,”李亚男笑道:“大妈呀,是叫桑拿浴!”

“对对对,洗桑拿!”韩大妈说:“她们说是蒸一蒸,治百病。”又转身介绍道:“她是她表姐,她就是……”

“哇噻,空中小姐!”胡喜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笑道:“肖铃女士!”小朱子也说:“是她是她!”

肖铃被搞得有点不自在了,问道:“你们——你们怎么认识我?坐过我的航班?可我并不认识你们呀!”

胡喜摇晃着小脑袋,大笑起来:“我们是从征婚材料上认识你的!果然靓丽绝伦,果然气质不俗,果然甜美怡人。”

小朱子拧了他一下,制止住了他的赞美,上前说道:“小姐,你看上的,恐怕不是他那个人,而是……”

韩大妈急忙打断小朱子的话,说道:“死丫头,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又得意而又神秘地小声对胡喜和小朱子说:“知道吗?我儿子又上岗了!”

胡喜大喜道:“真的?哇噻,这太棒啦!我哥是怪,动不动就给人一个惊喜!”

小朱子想了想说:“噢,我说嘛,这就对了!”立马笑着对肖铃和李亚男道:“这真是大好事呀!你们拉大妈去,不仅散散心,还可以给她做做保健嘛!”

李亚男说:“谁说不是?民航公寓,什么项目全有,欧式的,日式的,土耳其式的、印第安式的……要啥有啥。”

肖铃望望小朱子和胡喜,知道他们与大妈的关系不一般,热情地说道:“干脆这样,二位这就跟大妈一起去,更热闹一些!”

小朱子与胡喜对视一番,拿不定主意,韩大妈却笑起来道:“对!对!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胡喜这才下了决心,拉着韩大妈的手说道:“行啊,我还想着发了财,让我哥和你沾我的光呢,这倒好,咱先沾大妈的光!咱也玩玩那洋的,开一把洋荤。”

说着笑着,众人欢欢喜喜上了尼桑。

车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小朱子扶韩大妈出车门,胡喜也跟着下来了。

胡喜向车里人说道:“还是大妈的主意高!这一回,就把我哥的事搞定。你们先去准备,我们等我哥回来后,立马过去,今儿玩个痛快!”

车窗两边,两只玉手在挥动,随着一阵清脆的“一定要去呀”之声,车也渐渐远去。

回到家,韩大妈自豪地说:“我儿子那公司富得流油,劳保最好,看病也全报销,还发点心呢!”乐颠颠地请胡喜和小朱子吃西餐。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8)

“开洋荤,喜事都赶一块儿了!”胡喜吃得满脸奶油,小朱子也吃得哈哈大笑。

韩大妈:“多着呢,敞开肚子吃!”

胡喜眼珠子一转,叫道:“拿到家里的,就该省着呀!咱别吃了,留着肚子,待会儿,还得去民航公寓吃呢。”

小朱子停了吃,附和他道:“对对,到那儿去,咱不能装斯文。”

韩大妈向外瞅瞅,说道:“该收车回来了呀!”

大花脸似的小朱子,听了这话,向外张望起来,盼着憨哥早点回来。

胡喜急着要打电话,说道:“我呼他回来。”

韩大妈制止祝蝴说:“别打了,他又不好交际,又不打牌,又不神侃,往天这时候,他就该回来了。”

小朱子指着胡喜脸上的奶油说:“快做准备,你瞧你,像只大花狗。”胡喜也指着小朱子笑道:“还说我呢,你瞧你,整个一个狐狸精。”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10

肖铃的车刚出胡同口,立即停住了,原来对面,摇摇晃晃,正走来了背着工具包的憨哥。

肖铃急忙下车,笑着迎上前去,说道:“呀,你下班啦?”

憨哥也吃了一惊,站在那儿,想起欧罗巴的事情,坚定地说:“我下岗了……”

肖铃根本没顾得上听憨哥说话,回头向车内的李亚男喊道:“表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韩先生!快过来,认识一下呀!”

李亚男下车后,看到憨哥,心里说:“不对头呀!”走上前来细看一番,更加不可思议了,问道:“他是……”

肖铃拉了一把李亚男,热情介绍道:“外经贸的,就是刚才那位大妈的儿子……快来认识认识!”

憨哥也认出了李亚男,急忙说:“是你呀!嘿嘿……你这表妹呀……”

肖铃抢过话说:“你们——你们怎么会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李亚男冲憨哥不自然地笑笑,说了声“师傅”,就紧张地将肖铃拉向一边,小声说道:“错啦,全错啦#蝴哪是什么外经贸的?一个补鞋匠……”

“补鞋匠?”肖铃说:“你胡扯些什么?”

李亚男说:“可他真是补鞋的呀#蝴呀,不知在哪儿弄了个车本儿,今天,我还坐了他开的出租车呢!不信,你去问他!”跷起鞋来,接着说道:“瞧,技术不错,这就是他给修的。”

憨哥被晾在一边,脑袋乱乱的,想解释,又感到打断人家说话不妥,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好了。

这时,俩姐妹似乎讲完了悄悄话,又一次来到憨哥的面前。

肖铃说:“韩……我想证实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职业,你的……”

憨哥一挥手,说道:“停停,现在,终于轮到我说话了!”他一脸认真地说:“我不在外经贸干了。”

一听这话,肖铃瞪大眼睛说:“这是——真的?太可怕了……”

憨哥坦然地说:“没什么可怕的!过去,我曾是外经贸的一名普通员工。现在,我下岗了,与外经贸没有关系了,骗人我是小狗。”

李亚男紧追一步说:“你到底是开车的?还是补鞋的?师傅……”

“师傅?你说什么都行,别再叫我师傅好不好?我是一个下岗者。”憨哥认真地道:“不过我声明,我可没搞腐败,没犯错误!”

在憨哥与李亚男说话时,肖铃仰头大笑,想了一想,又笑了起来:“这花花世界,真荒唐!真逗!我真是千挑万选,找了个漏油灯盏……哈哈哈哈……”猛一转身,谁也不理,向车走去。

李亚男见肖铃歇斯底里,憨哥也尴尴尬尬,想到上午那挡子事,就对憨哥说:“这事不怪你。师傅,其实你并不是婚姻骗子。我妹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看你是个实在人。”

憨哥低着脑袋,苦笑道:“我这人呀,不合时尚,被人误解惯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这鞋,穿着合适吗?”

李亚男忙说:“合适,合适!不管怎么说,师傅你不是坏人!”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9)

憨哥又是一笑:“嘿嘿……你妹也是个好人。我祝她幸福,祝她万事如意,也祝你心想事成……”

启动了车子的肖铃,这就嚷起来:“表姐,你不走,我可先走了啊!”

李亚男急忙上车,对憨哥挥手道:“师傅再见!”然后批评肖玲道:“刚才,你怎么能那样对人家说话?我看这人很善良,很诚恳,你不要太傲气了!你呀,要学会尊重人,学会理解人,不然非吃大亏不可!”

肖玲一边戴墨镜,一边开车道:“表姐,你这是怎么了?我受了他的骗,你还替坏人说话?”

李亚男说:“那你也不能出口伤人呀!爱情嘛,可遇而不可求,成不成都在其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依我看,你得去给人家道个歉。”

肖铃加大油门,说道:“我不去!”

李亚男摇摇脑袋说:“那……只有我抽空代你去一趟了。”

肖铃尖刻地撇撇嘴说:“自己想去就去呗,再别扯我了!莫非你这大经理,对他产生想法了?”

李亚男白她一眼道:“死丫头,咋说话……”

11

车开走后,憨哥独立自语:“我是个坏人?我这叫什么事呀!”气恼地扔掉工具包,一屁股坐在道边的石墩上,左思右想,横竖理不清头绪。

“师傅!你是修鞋的吧?”有人让他给修鞋,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修修补补,也是一条生存之路呢!”就用心修了起来。

“师傅,多少钱?”

“钱?不不,不要钱。”

来修鞋的人非要给钱,憨哥就是不要。一些过路者,听说不要钱,也都围了上来,让憨哥给白修。

夕阳西下,文秀收摊回来了,见人们围着憨哥,吵吵嚷嚷,就讽刺道:“唷,外经贸公司的大老爷,怎么在这儿补起鞋来了?哈哈哈哈……同情老百姓的疾苦呀……哈哈哈哈……体察弱势人群呀……”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说道:“姑娘可不能这样说呀!人家小伙子行善,就是急群众所急嘛,该表扬呢!”

憨哥见文秀来了,冲着她高声说道:“在编排谁呢?谁是外经贸的?我这可是下了两回岗,没法子,在这儿练摊儿呢!”

文秀挤进人群,认真问道:“你说什么?真的没有上岗?”

憨哥并不看她,自顾自说道:“不但没有上岗,车又被收回了,饭碗也丢了。有的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文秀一听这话,想了想,自语道:“没上岗就有戏!”顿时高兴起来,哈哈大笑一番,然后驱赶行人,为憨哥收起工具,大声宣布道:“不补了,不补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修什么鞋呀,这是哪跟哪儿?”拉起憨哥便走。

憨哥正在生她的气,倔倔地说道:“你快走开,别动手动脚好不好?”甩开她,独自背着工具包,头也不回,向家走去,背影像个外地来的流浪汉。

12

已经收拾整齐的胡喜和小朱子,正准备出门,垂头丧气的憨哥回来了。

韩大妈一下惊呆,想不到儿子果真剃了个大光头,就诚惶诚恐地说:“阿弥陀佛,我只是说‘去掉头发,就去掉了烦恼’,可你咋就这么听话?你咋就这么憨实?这不真的成了和尚了?”还想数落下去,但又心疼儿子,抖抖地说道:“公司忙?你脸色这么不好,今天怎么啦?”

憨哥见小朱子和胡喜也都望着他的大光头窃笑,一挥手,将手机扔了过去,说道:“兄弟,你给我配备这些征婚装备用不着了。今后,我是再也不征婚了!”

小朱子和胡喜发现情况不妙,惊奇地对视一下,刚准备询问,韩大妈就哭着拉住儿子嚎道:“我的天呀,到底咋的了?”

憨哥无奈地摇摇头,连说了三个“怪”,把今天遇到的一连串倒霉事说了一遍,就摇摇晃晃来到帘子后面,咣当一声,躺了下去,两眼发直,一动不动。

韩大妈又哭起来:“天呐,车没了,今后可怎么生活呀?”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10)

小朱子叹了口气,刚要上去劝导韩大妈,电话铃响了。胡喜对着电话机嚷:“又是征婚的事,烦死人了!”

电话没人接,总是响个不停;韩大妈抹去泪,只好去接。她没好气地说:“你是谁?今后别再骚扰了!”

胡喜在一旁帮腔道:“报警报警,我听是个女的,这可是典型的性骚扰!”

来电话的是文秀。刚才在胡同口,她见憨哥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她,只好回家打电话,想把情况说清楚,解除憨哥对自己的误会。

韩大妈听出是文秀的声音,心头的火气更盛,对着话筒吼:“噢,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乘人之危卡脖子的苏修呢!你真行呀,落井下石……别叫我大妈,谁认识你?谁是你大妈?”

“大妈,韩大妈,你听我解释嘛……”文秀急出一脸汗来,将话筒换到另一个耳朵上说:“你不听?那请憨哥接电话好吗?”

“他死啦,被你给治死啦!”韩大妈说:“你快庆祝胜利吧!和你妈一起,快放鞭放炮,敲锣打鼓,我听着呢……”文秀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根本不愿再听,咣的一声,把电话挂上了,继续哭起来:“欺负人呀,过去一个老的上阵,如今把小的也带坏了!”

13

韩大妈承受不了这些打击,思想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说着“这个世界,净耍人玩呀!”想寻找精神的解脱,就赶紧对着观音菩萨像念到:“阿弥陀佛,你能保佑我,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呜呜地哭上了。胡喜,小朱子赶紧上去劝导,憨哥却呆呆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劝住韩大妈,小朱子说:“人的命运呀,得靠自己掌握,求神拜佛我看没啥作用,咱还得自己想辙不是?对了,我们幼儿园,正缺一个像憨哥这样的电工、木工、修理工样样在行的人呢,不如先去干着,总比闲着强。”

韩大妈抹一把泪,说道:“你是说,让他去当男保姆?”

小朱子说:“我们那儿都叫阿姨……不对,他该是男阿姨……不,不,男……”

韩大妈一挥手道:“这怎么行?一个大小伙子,还没结婚呢,就去伺候孩子,就去干女人干的事,不行不行!”

胡喜也在为憨哥想辙,忽然说道:“对了,我这有一条生财之道。”

韩大妈急切地问:“啥门道?你快说,快说。”

胡喜却卖起了关子,故意咳嗽一番,说道:“我哥又能吃苦受累,又能连续作战,又能任劳任怨,又能……”小朱了拧了他一下,他立马“唔”了一声,如中了子弹,身子猛然向上挺起来。当听到小朱子说“是啥发财的门道”时,他才说道:“唔,我说出来,准吓你们一大跳呢……哈哈,让我哥去卖王八——你别说,贩运那些甲鱼,王八,还有王八蛋,最来钱了。”直逗得小朱子“扑哧”而笑,他却一本正经地接着说:“笑什么?不相信?我有一个哥们儿,去年一年,光贩王八蛋就挣了这个数……”激动地做了个“八”的手势。

“不行不行,”韩大妈说:“歪门邪道,咱干不了!再说,卖王八蛋的名声也不好,今后找对象,人家问是干啥的,咱说是卖王八蛋的?不行不行!”

小朱子捂着嘴,边笑边说:“你这主意够馊的,我听着也别扭——是不能去干那事的!”

胡喜摇晃着彩色脑袋,不屑地说道:“你们呀,也太保守了。浙江温州一个二十亿资产的大老板,当初就是靠收破烂起家的。其实呀,干这行有什么不好的?这年头,只要能把钱挣回来,就是本事,就是天才!”

韩大妈和小朱子都说:“你就是说破大天,咱都不能干那事!”无论如何也不赞成。胡喜又说起了吉利汽车的老板,当初如何在大马路上睡觉;波司登羽绒服的老板,当初如何在上海扫大街;红蜻蜓皮鞋的老板,当初如何给人家补鞋;长江公司的李嘉诚老板,当初如何在餐馆里端盘子……

忽然,院外传来汽车喇叭之声,憨哥猛地弹起,就想往院外冲。这时,随着一阵说话声飞来,呼呼啦啦涌进了出租汽车公司的李经理,孟师傅等三五个的哥。

我这是怎么啦?吃错药啦?(11)

韩大妈迎上前去,吃惊地问道:“这不是李经理吗?我儿子……我们已经和你公司没关系了,憨哥也不会私拿你公司的任何财物,一根钉子都没有带回家里来呀,你们到我家来这是要干啥?”

孟师傅知道她误解了,一把抱住憨哥说:“我们来给你报喜了!哈哈哈哈……瞧你们这紧张样儿!”

憨哥痴痴地瞪着他们,嚅嚅说道:“报喜?报什么喜?”

胡喜和小朱子不解地对视,小声嘀咕着:“憨哥鬼呀,真让人琢磨不透。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李经理安慰了一下韩大妈,大步上前,哗啦一声,将汽车钥匙交给憨哥道:“情况是这样的,刚才,文秀姑娘打来电话,说是继续为你抵押,永不撤资了。她还说,你们误会她了,正愁得要抹脖子。这不,我们立马就送车来了。”

胡喜、小朱子大喜过望,笑逐颜开;韩大妈忙不迭请李经理等人坐下,说道:“果然是喜,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挺着大肚子的孟师傅说:“憨哥儿,该庆祝一下嘛。请客请客,弄点花生米,来盘豆腐什么的,咱喝几口二锅头吧!再说了,进公司以来,咱还没在一起聚过呢!”

憨哥兴奋起来,说道:“是该庆祝一下!”他一掀报纸,满桌都是西点西餐,如盛开的花朵似的。“嘿嘿……咱今天来洋的!嘿嘿……”他抠着大光脑袋说。

李经理、孟师傅和众的哥们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了。韩大妈却一个劲地催促:“吃吧,吃吧,都甭客气!”

孟师傅说:“我说憨哥,你是魔术大师吧?这些洋玩意儿,哪儿弄来的?”

憨哥没有理睬他,来了个锦上添花,说声“变”——他就从冰箱边上一转身,手里举起了一瓶人头马。

李经理和众人呆望了憨哥好久,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来。

胡喜更是来了劲,先把西点一块块地分给的哥们,然后夺过酒瓶,给杯子里都倒上了酒,高声高调宣布道:“贵人驾临,咱不敬茶,也不敬咱中国酒,来来来,咱来洋的,这就叫‘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哈哈哈哈……”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1)

1

为了完成韩大妈交给的“生发”任务,胡喜拼命给憨哥吃核桃。没过多久,憨哥的头上,就长起了密密麻麻的新发,一切有关行为艺术的说法,全都烟消云散。小朱子最懂得时尚,她不管憨哥情愿不情愿,硬逼着他去了一趟美发厅,理了个像模像样的板寸头;再给身上配一件港式t恤,如此一打扮,看上去就和孟师傅他们的哥们一样了。

这天一大早,韩大妈在收拾完桌子,又把菩萨像擦了擦,一如既往地唠叨起憨哥来:“头上有毛了,就不怕见人了。昨晚我给你说的那个刘护士,救过咱母子俩的命呢,我把你的婚事托给她了。今儿,你就别出车了,拎上点东西,去见见人家……”她见憨哥没反应,坐在桌边发呆,停了手中的活儿道:“又装闷葫芦?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憨哥正在思考,根本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琢磨着:“这事儿奇了?如今这世道,啥怪事都有……”

韩大妈又叫了一声:“喂,你听见了没有?”

憨哥被吵得没办法,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说:“妈,总也忘不了那事!你有完没完,快歇着吧,别瞎操心了!”

韩大妈见儿子出门,冲外面喊了一嗓子:“这孩子,人家是接你来到人世的大恩人……哎——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憨哥回头道:“我遇着难事儿了,想跟胡喜兄弟说说!”

2

同院的胡喜,正在准备结婚,家里摆着几样崭新的家具,音响和液晶电视一应俱全。和别的新房不一样的是,这里还有一个放着许多坛坛罐罐的多宝阁。吃罢早点,他习惯性地在用放大镜审视着一个罐子,欣喜地说道:“明朝宣德年的,没错没错!那潘家园古玩市场,还得去勤点儿呢!喝,谁说我年轻少阅历?谁说我收藏没经验?瞧这眼力,正经淘了件宝贝玩意儿……”正得意时,憨哥不声不响地进来,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问道:“哥,有什么事儿?”

憨哥认真地望了胡喜半天,忽然冒了一句:“什么是性生活?”

胡喜被问傻了,不知如何回答,哈哈大笑一通,但见他却真的是一本正经,就说道:“这也难怪,与世隔绝太久了……看来,小弟有必要给仁兄开化开化!哈哈哈哈……是得给你上上课了,免得被人耻笑。”

憨哥吼道:“笑什么?严肃点!”

胡喜住了笑,摁住憨哥,让他坐下,轻咳一声,卖了个关子,说道:“我的好大哥,你听弟弟说。这个性嘛,就是男女之间——就是夫妻之间——就是在床上——就是……”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了。

这时,韩大妈进屋来,冲憨哥道:“瞧我这记性,昨晚跟你说的那事儿,今天你不正有空吗?快去把那补助金领回来呀!”

憨哥很为难地说:“妈,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韩大妈说:“在这儿和猴精嚼什么舌头?赶紧的,办完那事,还要去……”

胡喜打断她的话说:“大妈,有急事儿?领钱?领什么补助金呀?”

憨哥说:“妈,你就别操心了,这不正研究这个问题嘛!”边推韩大妈边说:“你身体不好,快回屋去吃药是正事!”

韩大妈说:“这孩子,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你呀你,就知道瞎琢磨……”硬是被憨哥推出了门。

韩大妈离开后,胡喜愈加不明白,抻着脖子问道:“哥,我看你面有难色,说出话来也怪怪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憨哥犹豫再三,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公章的通知单,说道:“你自己看吧。”

胡喜疑惑地念起来:“韩革同志,按照上级有关规定,特发给你一次,性生活补助费两千元……”

“别念了,”憨哥说道:“你听你听,这是什么话嘛?叫人听着怪那个的……”

胡喜抠抠脑袋,想了想,不解地说道:“绝,绝!如今社会全面开放,新鲜事儿真不少,看看,咱又长见识了。”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2)

憨哥斩钉截铁地说:“什么新鲜事儿?什么新见识?下流!”

“哈哈哈哈……”胡喜大笑道:“你知道吗?我二大伯那单位,过年专门给老同志发壮阳补酒,还有壮阳补药呢!”

憨哥却一脸严肃地说道:“可我……你是知道的,从没有过那生活,这种补助费,怎么会发给我呢?”

胡喜说:“这费……可能是专给结了婚的发的吧?看来结婚好处大大的有哇!”

憨哥抠着脑袋说:“如果不是亲身遇上,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种事儿。如今这世道真怪呢……”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胡喜说:“你哪,真是少见多怪!我姨那单位,果真就在三八节那天,给妇女们发性生活补助呢,什么肾宝,什么激素荷尔蒙,什么太太口服液……那盒上写得明明白白:增加情欲,增加……”

“别说了!”憨哥打断他的话说:“你头脑活络,依你看,我这事应该怎么办?”

胡喜忙不迭地表起态来:“那还用说?钱自然是好东西,不管什么名目,给了就要。你呐,和谁都可以过不去,可千万别跟钱过不去!”

憨哥为难道:“这可不合适呀……”

3

回到家,韩大妈仍在唠唠叨叨:“啥单子呀,咋就藏着掖着,非不让我看?天底下,哪有给钱不去领的?这孩子,越大越憨了,非要把我气死不可……”

门“吱”了一声,推门进来了外经贸公司办公室的金秘书。她打扮得像只金丝鸟,头发金黄,脖子上的丝巾还金光闪闪,人很漂亮,打扮也很时髦。一进屋,她就热情地说:“大妈,好想你呀,在忙什么呢?”

韩大妈转过身子,立马笑了,热情地说道:“哎呀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想大妈,大妈也想你呀!有些日子没来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呀?快请进,快请坐……”

金秘书一个劲地笑,扭动着苗条的身子,坐下后说道:“大妈呀,我好忙呢!今儿,我是特意来送补助金的,哈哈哈哈……咱娘儿俩又见面了!本来,是该自己去领的,我想你呀,所以就专门来了!”

“送补助金?”

“是啊,不管咋说,也是一笔钱嘛!”

一边说,金秘书一边郑重地把一个信封交给韩大妈,然后,指点着让她在花名册上签字画押。

“我哪能签?”韩大妈冲门外喊道:“快回来,外经贸公司来人了……”听得这话,憨哥与胡喜全都过来了。

金秘书和憨哥见面,两人都愣了一下,都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后,金秘书才大大方方上前,就要拉住憨哥的手:“又见到你了,你现在可好?”

憨哥吓得直往后退,连连说道:“别……别……你别碰我……”

金秘书有点尴尬,笑了笑道:“你这人呀……真拿你没办法……”改去热情的动作之后,随手拿起花名册,指给他道:“这儿,签个名吧!”

憨哥看了看,别过脸去,坚定地说道:“我不签!”

胡喜脑袋特灵,上前笑道:“领钱可是好事呀!金小姐亲自上门,哪能为难人家呢?哪能不给面子呢?我来签,我来签!”

金秘书犹豫了一下,望望韩大妈,又望望胡喜,只好说道:“这也行啊!”

在胡喜签字的空挡,金秘书有意扭到憨哥身边,摇晃着金发说:“这屋真热……真热……”下意识拉开胸扣,用美丽的纤手为自己起了风。韩大妈看得眼睛有些发直,胡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暗暗拉一拉韩大妈的衣角,直使眼色。韩大妈醒悟之后,心里在想:“怪不得她过去经常来,该是看上我儿子了吧?”想笑又不敢笑,说了声“小金姑娘,你在你在……嫌热打开窗户……”就随胡喜匆匆从屋里退出。

憨哥立马觉得自己孤单了,张口喊道:“妈,怎么走了?”

胡喜头也没回,捂着嘴说:“我有要紧事跟大妈说……哦哦,小朱子对床上用品不满意,我让大妈给参谋参谋……”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3)

憨哥还在说着“钱不能要”,可金秘书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静默而尴尬的气氛,又一次弥漫了俩人的空间。

憨哥转过身去,背对着金秘书说:“我已经不在你们那了,你今后别再来了。”

金秘书说:“我就那么令你厌恶?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这次来,可是公差唷!财神上门,还不欢迎?”

“那钱,我坚决不接受!”

“为什么?”

憨哥拿出通知单,扭过脸来,拍在桌上道:“瞅瞅,你们外经贸公司发的这是什么鬼钱?”

金秘书疑惑了,上前看看道:“这文件,是我打印的,没问题呀!”读了之后,她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我多打了一个逗点,应是‘特发给你一次性生活补助费’,哈哈哈哈……这一看,真成了‘性生活补助费’了,哈哈哈哈……你呀,你真可爱,真招人疼……”猛地扑进他怀中。

憨哥浑身一震,像触电似的往后退缩。

金秘书紧紧抱祝蝴,情谊绵绵地说道:“你别怪我呀,你也别躲我,我真的……如今,像你这样的老实人,真的不多!我爱你……”

突然,憨哥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呆呆地木立,像一尊雕像,脑中像过电影似的,闪现出当初的情景来。

在外经贸公司吕主任办公室,刚复员来工作的憨哥,穿着军装,拎着工具包,认真负责地修理着水暖。墙上挂着“廉洁奉公,开拓进取”的巨大条幅,沙发边摆着《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党报党刊,背后是一排整整齐齐的保密柜。头儿吕主任出去了,金秘书笑嘻嘻地说:“边防站,好玩儿吗?你给好好说说!”

憨哥边干活边说:“好玩儿呀,有松鼠,有老鹰,有雪鸡,还有大狗熊呢……星期天,大家没事了,战友们就进山去玩。”

金秘书被紧紧吸引住了,放下笔和纸,时装模特似的走到桌前道:“我就喜欢听你说话!这么说,你们那儿,不成动物世界了?嘻嘻……”她笑着,扭呀扭的,扭到憨哥面前,热腾腾的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憨哥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把脑袋埋得更低。她却说:“你们那边防站,真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女兵一定很多吧!”

憨哥继续干活,嚅嚅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当兵十年,净在山沟里站岗放哨,没见过一个女人……”

“哇噻!经典经典!”金秘书惊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叫道:“太不可思议了!二十一世纪,还有这种生活?你这话,夸张了吧?”

憨哥抬头道:“真的,真的,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怎么还不信?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嘿嘿……边防站全是男的,全是大雪山……”

金秘书眼睛转了转,表情变得柔媚起来,叹口气说道:“好可怜呀!这天下,真不公平!有的人,有老婆还要霸占几个小秘小妮,而像你,青春、事业、金钱、女人,什么都没有得到……”边说边猛地扑在他怀中,热辣辣地说:“我喜欢你!天天都爱听你讲话,天天都爱看你工作,你付出的太多太多,快三十了,还没碰过女人……”

憨哥被这突然之举吓傻了,僵立在那儿,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金秘书将他抱得很紧很紧,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嘛……”他脑袋发胀,眼冒金花……

突然之间,吕主任领着几个人闯了进来,一见这情形,大发脾气,拍着桌子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脸!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我办公室里干这勾当!”

憨哥还没反应过来,金秘书就一把推开他,披头散发对众人哭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捂脸奔出门去。

吕主任打了憨哥两个耳光,正想教训他,却又不放心地对手下人说:“快快,别让她跳楼自杀了,快去追,快去追……”几个工作人员又转身追金秘书去了。

此时的憨哥,脑中一片空白,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浑身发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好好的呀,我们什么都没做,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4)

“问谁呢?”吕主任指着他骂道:“我以为,军人个个都是好样的,所以才破格录用了你!外经贸这么好进吗?多少人打破头都挤不进来呢!你呀你呀,真让我失望!你呀你呀,你这腐败分子!”

好一顿炮轰,把憨哥轰晕了,他呆呆地仰着脑袋说:“我……我是想好好工作呀,星期天从来都没歇过班。我……我没腐败呀!我……”

吕主任根本不愿意听他申辩,又拍了一通桌子道:“假装积极,假装清廉!这回露馅了吧?才来几天,你就敢如此违法乱纪!你就敢如此胆大包天!”

吼声把更多的人引进了办公室,当大家伙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有的说:“这小子在军营里呆傻了,逮住个女人就要抱!”有的说:“泡妞儿也不看看对象,金小姐是能随便搞到手的吗?”更多的人义愤填膺,纷纷嚷起来:“开除他,开除他……这样的败类,公司不能要!”

只觉得天在摇,地在晃,人们说些什么,憨哥已听不见了,只能无助地说:“我没腐败,我没腐败……”

此时此刻,被推倒在床上的金秘书爬了起来,和从前一样“嘻嘻”着。看得出,她并没生气,而是扭着杨柳细腰,来到憨哥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呀你,好大的力气呀!依我看,是被那次给吓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憨哥又发起抖来,决绝地说道:“你别碰我,千万别碰我呀!”他的身子在晃,脑袋又有点晕,她只好不去动他了。

4

“哈哈哈哈……”隔壁,韩大妈和胡喜并没有谈论别的事儿,所有的话题都在憨哥身上,笑声一阵响过一阵。

韩大妈向自己屋瞅了瞅,生怕因这面的动静,影响了儿子的好事,急忙小声说:“猴精,你说什么来着?你说她长得像章子怡?我看不像,那女孩有点寡妇脸,有点克夫相。我倒觉得这金秘书像周涛,你别说,一笑真像呢!”

胡喜说:“何止是像那大美女,精神气质更比周涛还美。我早就看出,她对我哥有那个意思。”

韩大妈说:“是吗?前些日子她经常来,我怎么没看出来?”

胡喜赶紧递上茶水,不无神秘地说:“你老了,眼睛看不见那些奇妙的东西。爱情是什么?爱情像闪电,爱情像彩虹,爱情像鲜花……你能看见吗?”

“嘿嘿……有那么美吗?我眼花了,是什么也看不见。”

“大妈呀,这就对了!”

“猴精,怎么偏偏让我看不见就对了?你这话是咋说的?”

“你想想看,对于我哥和金秘书的事儿,你老不就是应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吗?”

“哦……那是那是……哈哈哈哈……”

胡喜见韩大妈得意忘形,又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急忙来捂她的嘴,示意她声音小一点儿。当她领悟之后,自己赶紧捂严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起来。

一墙之隔的这一边,金秘书见憨哥始终处在尴尬地位,自己仿佛成了主人,大大咧咧说道:“你呀,还傻站着干什么?放心吧,我不碰你,快坐呀!”

憨哥环视四周,觉得危险已经过去,才僵硬地坐下。然而,金秘书却没坐,在他眼前扭来扭去道:“那‘物件’,你如果拿了,就交给我,好吗?”

憨哥摇摇头说:“我没看见,真的!”

金秘书不再笑了,兀自点了根烟说:“我都给你说了好多次了……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什么地方了?”

憨哥想了想,仍是一脸的诚恳:“我不骗你,真的!”

“哈哈哈哈……”金秘书吐着烟笑道:“你呀,任何一个动作都那么惹人疼爱。”

听得这话,憨哥立马紧张万分,生怕她再扑入怀中,摆手说道:“不,不要过来,不要……”

5

别墅区里,住着大款和钱客。一些因为演电视而发起来的明星们,一些因做买卖而一夜腾达的暴发户们,也都聚拢在这儿。人们都说,蓝领租房住,白领贷款买公寓,金领挑着住别墅。吕主任也属于金领阶层,下班后,他没回自己家,而是在新置的金屋里,穿着睡袍,焦急地踱步;卫生间的大帘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金秘书在洗浴。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5)

顾不上喝杯里的干红,也顾不上吃一口新鲜葡萄,吕主任从大厅中央返回沙发,猛一转头,大声说道:“这东西找不到,我就完蛋了!你知道吗?现在纪检委查得很紧呢!工会陈主席也关心起这件事了……你快说,那傻小子说什么来着?”

金秘书已经洗浴完毕,穿着披着阿拉伯风格的大浴巾,头发用毛巾紧紧裹着,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她优雅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细支摩尔烟,吕主任急忙殷勤地为她点燃,她吐了一口烟雾说道:“还是那老话,他说他没看见。”

“这不可能!”吕主任扔掉打火机道:“当时,我出去开会了,你也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我办公室搞修理呀,他没看见,才见鬼呢!看起来他傻乎乎的,是不是在和咱们玩猫腻?那可是高智商的人参与的游戏呀!”

金秘书摇摇头说:“我信他的话。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他好了!”

吕主任见金秘书有些不耐烦,上前来抱祝糊说:“我的金丝鸟儿,我的宝贝儿,这事还得你为我排忧解难啊!”

金秘书用手推开他,说道:“你呀你,当初偷开保险柜,做那些鬼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吕主任一愣,正要发火,却又笑起来:“说啥呢?虽说我也算个厅局级,可工资奖金就那么一点点,咱公司给国家每年上缴的钱,都有好几个亿呢!你说你说,在当今的经济时代中,我心里能平衡吗?好宝贝,我干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咱俩今后?嘿嘿……咱俩今后……”

“得得得,不要给我灌迷魂汤……”金秘书用手点着他的鼻子说:“你们这些当官的呀,又想在场面上体体面面地高人一等,又想在下面捞钱搞腐化,怨不得老百姓不服气,怨不得下面的人要骂你,我算是看透了!”

吕主任一愣:“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又一想,便软了下来,搂住金秘书的肩膀说:“亲爱的,咱好不容易见面,说那些没用的干啥?我知道你的公关能力强,那小子的工作,还得你去做。”说着说着,就把金秘书抱到床上。

俩人上床后,金秘书拉掉头上的毛巾,一头金发像瀑布似的泻了下来,她一边捋着一边说:“为了那玩意儿,咱也够缺德了,愣用美人计把他给赶出了机关。”

吕主任搂住金秘书,在脸上吻了一口,嘴巴贴在她的脖子上,呢呢喃喃说:“当时,不那样不行啊!可如今……我说这话,你别生气……宝贝,实在不行,你就把这身体献出去吧!我……我忍疼割爱……”

“混蛋!”金秘书猛地挣开吕主任的拥抱,拿开自己乳房上的那只手道:“我才不走那小马秘书的老路呢!你那黄脸老婆又管不了你,你为了一个急坎儿,把人一推出去,然后就抓住了把柄,随时都可以扔掉我,另寻新欢!”

吕主任嘿嘿着赔起了不是,给她发誓道:“你是谁?你是我的肉啊,你是我的心啊……你放心,我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你的!这房子,还有我弄回的那些钱,不都是为了你吗?亲爱的,你说呢?”亲昵地笑起来,然后把灯拉熄……

6

文秀家比憨哥家经济条件好得多。冰箱、彩电、空调等电器一应俱全,家具也都是新式的。入夜之后,文秀妈正在铺床,文秀在一旁看书,母女俩各干各的,相安无事。

过了一会儿,文秀妈的脑子又转到了女儿的婚事上,说道:“小朱子家的亲戚,今天来得可真不少,胡喜儿要结婚了,可你……”

“他结婚,结他的好了,”文秀顶了一句:“这与我有啥关系?”

文秀妈说:“我当时说,要抓紧吧,可你就是不听……虽说他为人滑头一些,可人家那时对你多上心,在咱家还跪着求过你呢!”

文秀啪地合上书本,撅着嘴说:“妈#蝴比我小那么多,根本不合适……你别乱点鸳鸯谱好不好?我跟胡喜没缘!”

文秀妈急了,上来点着女儿的脑袋道:“你呀,你呀,过去那么多合适的,你就是这样,找各种理由把人家否了。我可是又去了婚介所,托刘主任给你……”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6)

“妈,我不!”文秀打断她的话说:“你还是给自己物色个人吧……省得精力过剩……”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文秀妈气得不知如何是好,随手抓起镜框砸在地上,哭着道:“没良心的东西,你敢这样跟你妈说话呀!想当初,闹文革,你那挨千刀的爸,为了躲避批斗,狠心丢下我逃海外去了。我怀着大肚子,真是不想生你呀!可如今……”伤心地哭了起来。

文秀见她妈真的生了气,有些害怕,急忙收拾起地上的玻璃,劝道:“妈,别生气了,你这一气就砸东西,又伤精神,又伤物质,何必呢!我说过多少遍了,我的事我自己办!”

文秀妈坐在床边抹泪的时候,文秀捡起那张老式黑白照片,用心地看着道:“这就是我爸——他现在……”

文秀妈一把夺过照片,吼道:“他死了,你别念叨他了!”

文秀想了想,又扯起了那个话题:“妈……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和憨哥同时出生?你为什么……”

“别提那家人,他那妈不是个东西!”文秀妈陷入了沉思。

文秀推推她的胳膊,小心翼翼说道:“妈,你怎么了?脸色那么不好。”

“哦哦……”文秀妈长吸一口气,收回思绪,一字一顿道:“文秀,记住,咱家和韩家有仇,今后不许提韩家的事!”

7

翌日,在市场上,文秀换了一套新衣服,似乎心情也比昨天开朗了许多。她哼着歌儿收拾起了服装,临摊的小红拿了张报纸走过来,说道:“你看,这么多征婚的呀!咱也去玩一把征婚游戏?一定很有意思呢!你说如何?”

文秀转过身,瞥了那报纸一眼,说道:“征婚?我妈催了一百遍,可我才不干呢!”

小红说:“文秀姐,你不比我,都这么大了,为什么就……”

“那多无聊!”文秀说:“你想想,咱自己愣把自己晾出去,让满世界的人挑选,跟卖牲口有什么两样?不去不去,我不干那鬼把戏!”

小红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呀——你看憨哥都征婚了呢?”

“他?”文秀说:“那是他妈和胡喜他们,吃饱了撑的。”

小红说:“这不假!可憨哥自己总得有个态度才对,你说是不是?”

文秀边收拾服装边说:“没说这人憨吗?他在外当兵十年,刚回来,知道什么?他又是一个孝子,还不就是他妈说啥就应啥呗!”

“那也是的!”小红收起报纸,想了想,笑起来:“是、是这个理儿……”

文秀接着说:“你可不知道,他妈那老太太……”

“文秀姑娘——这么热闹啊……”这时,韩大妈喜滋滋地走过来,说道:“你们在说啥呀?”

文秀一惊,手上的服装落到地上,赶紧说道:“你老今儿咋有空出来呀?”

韩大妈笑着问道:“你们刚才在说谁呢?那老太太……我还以为,你们也在编排我呢!刚才从居委会过来,没进门,我就听见一屋人在说什么空中小姐,我一进去,他们全不吱声了,一个个都冲着我乐……”

文秀赶紧辩解:“你别疑神疑鬼。大妈呀,那是他们,我们可没说你呀!”随手捡起地上的服装,以掩饰自己的惊慌。

小红侧着脑袋说:“大妈,你今儿想来点什么?”

文秀将那服装上的土打去,然后挂好,捂嘴笑了笑,说道:“大妈呀,是不是又要买被面儿、床单儿什么的?你那家呀,赶明儿可以开个婚礼用品商店了!”

“是啊,是啊,”小红也上来凑热闹:“光我瞅见,你老就买了好几回呢,儿子结不了婚,总也派不上用场!哈哈哈哈……”

韩大妈瞪了她一眼:“死丫头,管得着吗?我乐意!”

文秀这就走到韩大妈身边,停了笑,小声说道:“大妈别生气!其实照我说,买那些东西,不用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低下脑袋,然后柔声轻问:“大妈,你今儿这是来干什么的?市场上人这么多,小心挤着你!”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7)

韩大妈想起金秘书嫌房子热那档子事,说道:“我呀,是想买个电风扇。”她朝文秀摊里望了望,说道:“文秀姑娘,电器你这儿有吗?”

“电风扇?”文秀说道:“我……我这儿有一台,只是旧了点儿,你老如不嫌弃,就搬回去用吧。”从柜边将电风扇的插头拔了下来。

小红对此大惑不解,眼睛瞪得老大,说道:“怎么?白送……”

文秀说:“大妈,你就搬回去用吧,省得没事儿老往婚姻介绍所跑……”

小红指着文秀道:“唷——你向来手紧得很,今儿咋就这么大方?”

文秀说:“大妈有心脏病,身体不好,也该享受享受了!”冲着小红道:“你没见,人家素不相识的人,都在搞什么献爱心活动。更何况,憨哥为咱居委会做了那么多好事,我这电风扇算什么?”边说边将电风扇擦干净,递给韩大妈。

“文秀姑娘,使不得!”韩大妈急忙推辞道:“这怎么可以呢?我从来不沾别人的便宜,怎么可以白要呢!”

文秀说道:“大妈,你就给我点面子吧,让我也体验一下,啥叫助人为乐!”

俩人你推我让,一时纠缠不清。

小红见状,笑道:“这么说,大妈也体验一下,啥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哈哈哈哈……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韩大妈愣了一下道:“对,不能拿,不能拿!”

文秀硬给她道:“大妈,瞧你这认真样儿!”

8

憨哥又开上了车。

他对的哥这工作越来越珍爱了。心里想:在边防站没事的时候,总琢磨着,自己得学点技术,复员专业后,干点自己愿意干的事情。别的战友学物理,学化学,一门心思准备报考军校。他却认为自己脑子进过水,智力不够,老老实实学起了机械和修理。然而,书本上的方向盘是一回事,复员后到驾校去学开车又是另一回事,自己的脚和手,总是协调不好:一踩油门,就忘了刹车;一打方向盘,又忘了看反光镜……一起学习的人摇头叹息说:“这人真笨,根本不是开车的料!”不知怎么搞的,练习时,明明要躲开标志杆,而自己却鬼使神差地专门去轧那玩意儿,惊得王大爷和张大妈等人瞠目结舌,都劝他说:“咱憨,咱学不了这,快回去吧,咱另弄别的!”母亲更是哭了起来,死拽活拽,非要将他拖出汽车:“我的天呐,这不是要照着人身上轧吗?如若真的撞了人犯了事,赔钱不说,还要押去判刑劳改呢……这让我咋活呀!小祖宗,求求你了,快罢手吧,咱不干这危险事儿。”他却不听这一切,凭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死活不愿离开教练车,还对胡喜说:“丢人也罢,显眼也罢,我啥都不怕!既然花了三千块钱来学习,我非要学个样子出来不可!”人们的讥讽声越来越高,他却在驾照考试中得了个前八名,而且在维修技术上,比教他的老师还在行。直到这时,他才笑了:“嘿嘿,憨人自有憨福。”

太阳暖洋洋的,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街边的花呀草呀,都在向他微笑,都在向他招手,他拉了两趟活儿,冲车外笑笑,就停在路边,自顾自地思考起来:“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真的没看见呀……这脑袋,本身就不够用,千万别再分心,万一精力不集中,开车出事可了不得!”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接道:“喂……金秘书呀……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真的没拿……哪儿?我……”

各种汽车川流不息。

他关掉手机,自言自语道:“盯住我不放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她让我到那干什么去?”低头看见小芝麻官对着他笑着,就问它道:“笑什么?你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小芝麻官仍在笑。他一抬手,将它动了一下,它“呼”地弹起,发出一串“你好,请坐稳——你好,请坐稳”的声音。

9

市场上,什么时候都是人流如织,文秀和小红,与其他商贩一样,忙忙碌碌地经营自己的摊位。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8)

送走两个买服装的顾客,小红转过身说:“你不是最不待见憨哥妈吗?今儿这是怎么了?干吗非要死乞白赖给她送东西?你有病啊?”

“我……我这是……”文秀心里有话又说不出口,摇了摇头,笑道:“知道吗?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俩人正说话时,韩大妈又返回来了。她将电风扇放在柜台上,说道:“文秀姑娘,我过去还从没看到你的好呢,总觉得你老跟我们家作对。今儿的事,大妈谢谢你了……”

文秀难得受到韩大妈的夸奖,低头抿嘴而笑:“大妈,瞧你这话说的,咱谁跟谁呀?”

小红插嘴道:“唷——好亲热呀!”

韩大妈没理小红的茬儿,将电风扇推到文秀面前说:“文秀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台旧了点儿。”

一听这,文秀和小红面面相觑。小红说:“白送的东西,还挑肥拣瘦呀?”

韩大妈瞥了小红一眼道:“我不是嫌弃——文秀姑娘,这台我不要了,你收好吧……”

文秀吃惊地望着她说:“为什么?”

韩大妈解释道:“其实我老都老了,还用什么电风扇?不是白糟践东西吗?是这么回事儿,人家金秘书昨天来屋,嫌热,我想买台新的。”

“金秘书?”小红提醒文秀道:“就你那业余商贸班的同学……”

文秀打断小红的话说:“怎么?那黄毛妖精又来了?”

“你这话是咋说的?”韩大妈说:“黄毛妖精?我看人家姑娘又热情,又懂礼貌,比你强出百倍呢!”

文秀将电风扇送回原来地方,气呼呼道:“我说你咋这么上心呢?原来是为了她呀!你快走吧,我可没功夫理睬她!”

韩大妈也生了气,怒道:“为了她又怎么了?你好凶呢!这碍你什么事儿?我呀,这就去给她买一台新电风扇!我走!我走!”

“你去买呀,反正我是不会伺候那黄毛妖精的!”文秀眼睛看到了天上,摇晃着脖子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和我一样,是个业余商贸生嘛!就会傍大款,恶心!”

韩大妈指点着文秀道:“你呀你呀,怎么乱骂人?”

文秀哼了一下,用调侃的口吻说:“我说你呐,不如买台空调得了,又上档次又舒坦……对对,快去买空调吧!”小红听后哈哈大笑,文秀也跟着笑了起来。

韩大妈气得一跺脚,冲文秀吼:“你……你……我就说嘛,你跟你妈一样,从来都是跟我们老韩家做对头的!我呀,还偏偏不买空调,电视上说了,那要得空调病呢!”

小红大笑起来,文秀进一步调侃道:“你呐,是买不起吧……柜式数码机,一台就得一万多,菲利浦的也行,松下的更好,大妈呀,别心疼钱!”

韩大妈气得脸色发白,跺着脚喊:“好你个文秀……你……你……你欺负人……”

10

由于时代变了,生活节奏加快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许多未婚男女,都愿意把自己的婚事托付给各式各样的婚介机构。这样一来,鹊桥婚姻介绍所的工作量大增,前来征婚者络绎不绝。

李亚男等了好久,才轮到她和刘主任说话。一番热热乎乎的寒暄过后,就进入了正题。然而,她是有经验的女士,故意避开自己的个人问题,转了个话题说道:“我那表妹太不懂礼貌,把人家损了一通,你一定要代我向人家赔礼呀!”

“行呀行呀……”刘主任望着对方道:“你咋不说了?你刚才说什么?那韩革——你认识?”

“我……”李亚男只好回到原来的话题上,说道:“见过,见过……”

刘主任说:“你知道吗?他呀,是我接的生呢!”

“是吗?”李亚男说:“这世界真奇妙啊#蝴呀,人挺不错的!”

刘主任瞅着她的脸,忽然说道:“小李,你不是一直在征婚吗?前几个你都不中意,倒不如我把这孩子介绍给你!”

怎么老是缠着我问?骗人,我是小狗。(9)

李亚男毫无思想准备,红着脸说:“这……刘主任……你咋会把我和他拉在一起?我这次来,可是代肖铃道歉来的。”

刘主任笑道:“小李呀!既然来了,还这么磨不开脸面!”指着电话,说:“来呀,你这就给他通个话,先联络上。来呀,别不好意思嘛!”

李亚男习惯性整整衣服道:“刘主任,虽说认识,可让我主动给人家……”为难地说:“我看,还是你替我打吧!”

“你呀你……”刘主任指点着她道:“好多人都是这样,为了面子,误了自己的大事儿呀!行啊,我来替你打吧……”边笑边拨起电话来。

11

韩大妈从市场回来,气鼓鼓的,打开电视,看了看夕阳红节目,发现那上面的老太太、老头儿,全都抹着红脸蛋,又舞又跳,又唱又闹,觉得没啥意思,就关了机,一如既往地唠叨开来:“这文秀,以前还把她当好人了,我还心存感激呢!如此看来,她和她妈没啥两样,没礼貌没教养不说,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奚落我!这也好,母女俩都算在一起,一老一小两个冤家,我从此开始和她们势不两立……”看看钟点,拎着包,刚准备出去买菜,电话响了,就急忙返回接电话:“喂……哦哦……刘主任呀,有回音儿了?”一时激动起来,换了个耳朵听话,忙说道:“谢谢你了,我没事,我没事,快说吧……”

婚介所的刘主任瞅了瞅站在身边的李亚男,不无深意地笑了笑,对着电话,拿起材料,把这位女士的征婚条件一一进行介绍,然后提高嗓门说:“就这情况了,人很优秀,长得也俊俏,是‘离未育’……”她捂住电话,转身问道:“我说的没错吧,短婚史,是离婚没生过孩子吧?”

李亚男红着脸,点点头道:“是的是的,责任在男方,那家伙做生意挣了钱,就到歌舞厅去找小姐,整夜整夜不回家,所以我就……”

“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没见我在打电话吗?”刘主任指头松开话筒,继续对韩大妈说:“急?看把你急的,嚷什么呀!依我看,这位女士挺合适的,你们赶紧给人家一个回话儿。”

韩大妈对着电话喊:“刘护士,不不,刘主任,你可是知人知心的活菩萨呀!我知道,我知道……你等等……”急忙戴上眼镜,拿圆珠笔认真记录起来,嘴里仍在不停地说:“你千万给我留祝糊……我给回话,我给回话……”

在纸上,她一笔一画写了三个大字——“李卫玉”。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1)

文秀心情很不好,为两位顾客包好服装,面无表情地送她们刚离开,又过来一位小姐,问她这儿有没有保暖内衣,她没好气地说:“人家嫌热,你还嫌冷。没有!”那位小姐吃惊地望了望她,一生气,转身走了。

瞅着那台旧电风扇,文秀觉得很不顺眼,上去就想把它砸掉。“破玩意儿,给我招来一肚子气!”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她舍不得砸,就狠狠拍了一下,似乎解了些气。

这时,那台旧电风扇下,“丁当”一声,掉下一颗金灿灿的螺丝钉来,文秀气了,一脚将它踢在一边。

那螺丝钉闪闪发光,似乎不愿意离开她的摊子。文秀痴痴地望着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憨哥给我说过,姓金的盯着他要一样东西,好像是螺丝什么的……于是,文秀眼珠一转,急忙将那螺丝钉捡起,赶紧打起电话了。

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金秘书在边驾车边想心事,琢磨着憨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真的憨吗?还是真的有韬略?想来想去,脑子一团乱麻,手机又响了。她皱皱眉头自语道:“烦死了,这姓吕的虽然对我好,可胆子也太大了,把天捅了个大窟窿,我又不是女娲,我能为他把这天补好吗?”一接通,她却有点惊讶,并不是吕主任来的,而是久未交流的老同学文秀打来的电话。她放慢了车速,急忙说道:“你讲慢一点,我听着呢……你说什么?你有急事儿……”想了想,兴奋地嚷道:“好好,我马上赶过去!”

关掉手机,她猛踩油门,加快了车速,连超几辆车,箭一般地向前飞驰。

按照约定,金秘书来到伊人居餐厅。

这儿来的多半都是女士,环境很幽雅,气氛也很温馨。桌上已经摆了几个菜,文秀早已来到,热情非常地拉金秘书坐下。

气喘吁吁的金秘书从小包里掏出面巾纸,边擦汗边不解地问:“老同学,你约我到这儿,说是有要紧事儿,我来了,你现在就说吧。”

文秀并不急着说事儿,而是挥挥手道:“咱姐俩商校毕业之后,你本事大,进了国家大公司。我没能耐,干起了个体,平时咱姐俩各忙各的,还从来没在一起吃过饭呢。今儿我请客,咱先干一杯!”俩人举起高脚杯,各喝了一口香槟酒。

金秘书放下杯子,疑惑地望着文秀道:“老同学,我忙得都要火上房了,刚吃过饭,一点都不饿!有啥急事,倒是快说呀!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文秀身子往前欠了欠,不无神秘地说道:“咱不兜圈子了,实话实说——你去找憨哥,我知道为的是什么。”

金秘书正在搛菜,一听便停了筷子,吃惊地瞪着文秀道:“为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文秀望着她那样子,大笑起来:“你真像侦探片里的那种女特务呢!根本用不着画妆呵……”

金秘书大睁着眼,脑中急速地思考着:吕主任的事儿——憨哥修暖气——我扑进憨哥怀里——吕主任带人来捉奸……

文秀见金秘书愣神,提高嗓门道:“告诉你吧,我可不是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你是借着要东西,想跟他套近乎,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这儿,金秘书也大笑起来:“怎么?你跟憨哥什么关系?”

“别无聊,我跟他任何关系都没有,只是个街坊而已。”

“听说你俩同时来到人间的。嘻嘻……这真有意思!”

“是又怎么样?老同学,咱不谈这个了,好不好?”

“那么,我问你,他告诉你,我要的东西是什么——必须说真话。”

“你听仔细了,他把那东西让我保管着……”

金秘书心里咚咚直跳,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顿时大喜过望,嚷道:“真的吗?这太好了!”

“那还用说!”

“快拿来,让我看看……”

文秀卖了个关子,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正在得意地笑着,金秘书却急不可耐地上来就抓;文秀早有防备,只一躲闪,金秘书没有抢着。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2)

“快给我,快给我!”

文秀站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最近经常光临我们那儿。告诉你,得了这东西,就别让我在胡同里见到你了!”

金秘书急忙表态:“行啊行啊,再用不着我来回瞎跑了!没问题没问题!”

直到这时,文秀这才把那东西郑重其事地交给金秘书。金秘书急切地要打开看验,文秀却一把摁住道:“错不了,回去再看!”

金秘书小心翼翼将它装进包里,说了声,“遵命,我的姑奶奶!”

2

春蕾幼儿园,是附近几条街道最好的幼儿园。

这儿,不仅教孩子唱歌跳舞,而且还经常请老红军爷爷讲当年的长征故事。家长们把孩子托付在这儿,都很放心。有的家长事儿多,工作忙,直到晚上才顾得上来接孩子,阿姨们也都耐心地等待又等待,从来没有怨言。

这天,街上华灯初放,当最后一个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接走后,小朱子边送边说:“我受点累没关系,把孩子接回去,晚上给洗个澡,让他早点睡觉。”

孩子的父母感激地说:“小朱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单位今天加班,让你等了这么久。”执意送她一包水果,她死活不要。小心送走这一家大小三口,觉得自己这工作很有意义,自己的人生很有价值,不由哼起了《丁香花》的词儿。

“小朱子,这么晚还没下班呢?”急匆匆跑来了胡喜,他叫道:“总工会的头儿咋没来?这不是活生生的先进分子吗?他们评劳模,咋就漏了你呀!”

小朱子看见他,住了唱歌,笑道:“贫!不贫就没办活人?这么急,啥事情嘛?看把你喘的!”

胡喜上前说道:“咱来正经的,我真的有件急事儿,要向美丽善良的夫人报告呢!”

“什么夫人夫人的!”

“那叫什么?”

小朱子笑着推了他一把,用夸张的口吻说道:“叫——同志!”

“叫战友得了!”胡喜说:“咱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呢!不是吗?”

“又来贫的!你这人就是会耍嘴皮子——有啥事儿?快说呀!”

胡喜这才认真起来:“最近,那位外经贸的金秘书,就是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又上院儿来了。我胡喜是谁?我眼睛能错吗?我敢断定,她是看上咱哥了!”

“能有这事儿?”

“你怎么能不信呢?她来时,故意在咱哥面前畅怀,千方百计进行勾引,真正当了一回咱哥的性生活启蒙老师呢!”

“哦……金秘书也钟情于他……”小朱子陷入沉思,自言自语说道:“看不出,憨哥真是人见人爱呢……”

胡喜一听就急了,说道:“这么说,你后悔了,还想吃回头草?”

小朱子从沉思中收回神来,有些生气,撅着嘴儿道:“你呀你,老毛病又犯了不是?这就要结婚了,吃得哪门子醋呀?”

胡喜大声申辩道:“我没呀,我这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心胸最开阔,最有绅士风度,最尊重女性隐私权,最……”

小朱子拧了他一把,斥道:“小声点儿,你在做演讲呀?”

胡喜笑道:“我这不是有点怕吗?嘿嘿……”

小朱子笑道:“你这心啊,放到肚子里去吧……”

3

在国资委开完庆功会,吕主任又为公司挣到一面“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双优”锦旗。

回到公司,他立即召开了一个中层干部会议,对各处室领导做起了报告:“大家知道,我国加入wto这几年来,经济发展很快,每年的gdp都按照10%左右的速度递增。对国家贡献最大的,除了电子产业,除了制造业,就属咱们外经贸了!今年,进入了入世之后过渡期,有些同志担心增长速度会受到影响。实践证明,改革开放就是好。咱们的企业,接受了挑战,经受了考验,在竞争中上了三个台阶,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嘛。至于我个人,这次会议,上级专门给了十万元的奖金。按照当初签订的责任状,这些钱,我是可以拿的。然而,此时此刻,我想到的并不是个人。因为这些成绩的取得,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全公司上下齐心协力,勇于开拓,共同奋斗的结果!”说到这儿,他欠了欠身,从包里掏出十沓钱来,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上,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各级领导干部都必须做廉洁奉公的模范,都必须做……当然喽,收下这笔钱,与腐败没有任何关系。我决定,把这笔钱交出来,在公司建立一个廉洁基金,专门奖励那些在廉政建设上做出突出贡献的同志!”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3)

他的话,赢来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不少科室的同志都赞叹道:“吕主任真不简单,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对自己要求真严呀!”

坐在吕主任旁边的工会陈主席,先赞扬了他的高风亮节之后,接着说道:“同志们,大家静一静,咱们公司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最近在经济上也出现了大的漏洞,损失好几百万呀。我上次就说过,希望大家动员起来,寻找线索,向上级纪委和公安机关报案,尽快把那个问题查清楚。”说到这儿,陈主席侧了侧身道:“吕主任,你说对不对?”

吕主任擦着脸上的细汗,赶紧说道:“对呀对呀,咱们一定要上下形成合力,坚决把腐败分子挖出来……”

散会后,吕主任觉得自己有点虚脱,对办公室说了声“我不舒服,要去看个病”,就独自开车去了别墅区。钻进金屋后,他一屁股瘫在沙发里,身体已经不会动弹了。金秘书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说了些什么,吕主任似乎并不知道。

“办成了?”当看见金秘书果真拿来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一时亢奋万分,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慌忙打开那个布包,抖抖地举起那颗螺丝钉,看了又看。

金秘书释然地点着一支烟,边抽边说:“行啦,我算是保你这大主任过了这个生死坎儿。长点儿记性,下一步想着该咋样谢我吧……”

突然,吕主任将那螺丝钉拍到桌上,吼道:“妈妈的!闹着玩儿呀?”

金秘书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你上当了。不是它,不是它!”

“那……你不是说,保险柜上丢的那玩意儿,像个钉子什么的?”

吕主任指指点点道:“可是,你瞅瞅,这哪是保险柜上的东西嘛,分明是一颗普通的螺丝钉呀!”想了想,厉声问道:“这玩意儿,你是从哪得来的?”

金秘书掐掉了烟,把文秀约她的事情说了一遍,特意强调了文秀和憨哥是街坊发小这个细节。

吕主任搞清事情原委后,下达了新的指示:“你这个女同学很难缠,你赶紧撇开她,还是一对一,和那个傻乎乎的憨哥单练,务必把那东西搞到手。”

4

下班回来,憨哥很累,韩大妈赶紧让他吃好饭,却见儿子又坐在那儿发呆,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螺丝一样的东西……可我没见过呀……”

韩大妈边收拾碗筷边说:“在瞎琢磨什么呢?刚才,给你说的那个李什么来着?”急忙拿起纸来,看着说道:“李——卫——玉——人家女方还等着回话儿呢!”

憨哥烦躁地站起来,说道:“妈——你老的心思,别整天老是征婚!我的事儿,你再别操心了,好不好?我忙着呢,我心里有数!”

韩大妈瞅着儿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心里有人了,才说这话儿?”

憨哥没理这个茬儿,回到自己的床上,气呼呼地将帘子猛地拉上了。韩大妈愣在那儿,想想自语道:“哦——是金秘书……也好也好!”接下来,又是叮咛儿子手机不能关了,又是嘱咐儿子一定要和金秘书保持联系,搞得憨哥一夜没有睡好。

其实,韩大妈多虑了,用不着替憨哥操心,第二天一大早,金秘书就主动给憨哥打起来手机,脸上笑成一朵花儿:“我邀请你来呀!嘻嘻……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快来吧,来了你就知道,有好事儿呢!嘻嘻……”

憨哥十分注重交通规则,接手机时,主动将车停在了路边,说道:“好事儿?惊喜?那你可别骗我……哦哦,我知道怎么去……”他把手机挂了,仍在抠着脑袋思考:“好事儿,啥好事儿……”

这时,突然落下倾盆大雨,他惊叫起来:“下雨了?这……”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太阳红红的,原来是一辆洒水车喷云吐雾,缓缓过去。

一样的太阳升了起来。

清晨,文秀看着天,也是那么蓝,云也是那么白,心情格外爽朗,欢乐地唱着歌儿,从服装摊的帘子后出来,仿佛变了个人儿——今天,她特意犒劳自己,选了一身最漂亮的衣裙,像花儿似的,美美地陶醉着。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4)

小红见到她,问道:“哇噻,这么高兴,这么漂亮,是打扮给谁看呀?”

文秀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裙子舒展如云。她转身就跑向街去,脆脆儿对小红嚷道:“拜托了,帮我看着摊儿……哈哈哈哈……”

小红说:“你这是去干什么呀?”

文秀头也没回,答道:“有好事儿呢!暂时保密,回来告诉你……”洒下一串如铃的笑声。

5

大街上,车水马龙。

憨哥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接上了花枝招展的金秘书。

憨哥直奔主题道:“咱这是要到哪儿去?”

“嘻嘻……我说过,有你的好事儿,嘻嘻……”

“真的?”

金秘书不无神秘地说:“嘻嘻……甭打听……你真可爱呀!”瞅着一脸严肃的憨哥,刚想上去吻他一下,憨哥马上警惕起来,用毛巾擦着脸说:“你坐稳,我要上三环了!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

金秘书只好收住性情:“你专心开车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憨哥出车之后,韩大妈又想到婚姻介绍所去找刘主任,打探一下李卫玉的情况,可又放不下金秘书这一头,赶紧找来闲在家里的胡喜,想听听他的意见。

还没等她把事情说完,胡喜就打断她的话,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呀!人家古代的智者,都知道脚踩两只船;人家现代的老外,都知道把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要不怎么说,大妈你是天才呢?”

“去去去,”韩大妈拍了一下胡喜说:“什么天才地才?尽瞎给我戴高帽子。”

胡喜伸了个懒腰,歪着脖子说:“大妈,听你刚才的话,金秘书的情况,你怎么会全都知道了?”

韩大妈笑笑:“那当然呀!过去,她一老来,我全问过了。她呀,大专文凭,独身一人,在外经贸公司办公室当着主任秘书。她还告诉过我,上班儿都得穿白衬衣……白领子……”

“哈哈哈哈……”胡喜笑得更猛:“不是什么白衬衣白领子的!大妈呀,那叫白领阶层!”

韩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如今这时代,新名词真多呀!甭管叫什么,她的情况,我全都了解!知道吗?你哥对她挺上心的……”

6

金秘书将憨哥领到那别墅区的那间金屋里,用心安排他坐下喝饮料。

憨哥独自坐在沙发上,很不自在。他喝了一口咖啡,觉得很苦,认为自己这辈子也享受不了这洋玩意儿,想要吐掉,但见人家客厅铺着豪华地毯,又无处可吐,只好闭着眼睛生生强咽下去。

“啥好事?”

大厅里只有憨哥一人,他的问话,金秘书并没有回答。

一会儿,从浴室里传来金秘书的笑声:“嘻嘻……真有你的好事呀!你等着,我冲一下就过来!咱俩好好……嘻嘻……”

憨哥头上冒起汗来,瓮声瓮气说:“快点儿,我还要去拉活儿呢!”

忽然,金秘书在浴室喊道:“喂!劳你的大驾,能不能帮忙递条浴巾?就是沙发边上那一条,那一条阿拉伯式的……”

憨哥站起来,拿起花花绿绿的浴巾,向浴室走去。然而,他又马上停住了,说道:“这……这不合适……”就站在那里,将浴巾扔向浴室的门。

门内,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憨哥被这声音逼着退回沙发,正襟危坐,再也不敢动弹了。

终于,裹着浴巾的金秘书,浑身散发着热气,从浴室扭了出来。她笑着瞥了憨哥一眼,在衣柜边对着镜子梳起头来。

憨哥哪见过这场面,慌忙将脑袋转向墙壁——而那墙上,正挂着一幅欧洲裸体女人的画像,“这……这……”又将头转了回来。

金秘书拿余光一直在观察着他,止不住嘻嘻直笑:“尴尬吧?拘束吧?难受吧?如今是啥时代了,咋还有这样封建的男人?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憨哥并不在乎别人的调侃,用双手捂住眼睛,认真地道:“你完了没有?告诉我啥事?办完我要走了!这一向,你的事搞得我头昏脑涨,再也不能耽误了!”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5)

金秘书瞅瞅他的憨样儿,摇晃着纤腰说:“你呀你呀,咋那么逗……”

7

李亚男候了几天,没等着消息,又来到了鹊桥婚姻介绍所。

这一回,她没有了女性特有的矜持和孤傲,主动向刘主任表示,憨哥这个小伙子,心肠善良,又有爱心,她是打心眼里看中了的,催着刘主任快快给她联系。可是,刘主任打电话的时候,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对一旁的小赵说:“我是不是太主动了?我是不是太掉价了?”没等小赵回话,她看看手表,起身说道:“公司忙,我该回去了,姐儿几个还等着我呢……”想要离开这里。

刘主任对她说:“这可是大好事儿,再等等,再等等。”忽然大笑起来,对着电话道:“有人接了!喂,是韩大妹子呀……考虑得怎么样了?”

买菜回来的韩大妈,听见电话铃一直在响,抓起来就说:“啊……刘主任呀,你都催了好几次了……我这儿真有特殊情况呢!要不,这么着,先把那李什么来着给我摁住,咱留下个备份儿……”

刘主任气愤地说:“你说什么?这又不是个物件,是个大活人呀!你们家不急着娶,人家还急着嫁呢!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听了这话,李亚男的自尊心受了极大的刺激,猛地夺过电话,歇斯底里嚷道:“什么?让我当候补啊!你在选妃子呀!还要建三宫六院不成?听仔细了,你就真是皇帝老子,来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会去的,哼!这叫什么事儿……”

韩大妈一听,并不是刘主任的声音,急忙说道:“李……别介别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嘛……”对方电话已经挂断。她叹了口气,放下电话说道:“这个李卫玉,脾气倒挺冲的!哼!你以为离了你,我儿子就非得打光棍儿?”

8

在金屋,浑身不自在的憨哥,仍然瓮瓮地说:“你完了没有,快说事儿呀?”

金秘书把梳子往浴室里一扔,说道:“我这就好了,你抬起头吧,没有危险了!哈哈哈哈……小和尚下山,可是山下的老虎不吃人呀!哈哈哈哈……”

憨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开,坐直身子,而脸上的汗却直往下流,自己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别耽误了,我的时间宝贵,还要去拉活呢!”

金秘书用心瞅着憨哥,上前说道:“你这人呀,刚进屋我就让你去洗一洗,这样要感冒的……听话,去吧!”就去拉扯他。

“不不不……”憨哥身子直往后缩:“我不洗,我说不洗就不洗……”

金秘书只好停了动作,忽然大笑起来。

憨哥说:“你笑什么?”用手摸一摸脸,发现上面全是汗,忙用袖子擦汗道:“是不是我的脸成了大花脸?”

忽然,金秘书停了笑,痴痴地说:“听着,我爱你!我……”

憨哥缩到沙发一角,连连说着:“不……不……”

金秘书眼里似乎有泪,哽咽着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发自内心的!”

憨哥猛地站起,吼道:“我不信,我不信!我听说你和吕主任好!”

金秘书吃了一惊,冷笑着说:“那是只狼,而你是只羊。他们那号人和你,完全是两种不同类的动物。说实话,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纯真善良的男人……”

憨哥仿佛在和谁斗气,歪着脖子说:“你骗人!你对我好,还不是为了想要找回那个东西?”

金秘书望着他那样子,摇摇头,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信不信由你。你不理解也罢,你误会我也罢,反正我说的是真心话!别生气,坐呀……”憨哥只好又坐了下去。

一时间,金秘书容光焕发,香气袭人,说是为憨哥倒茶,乳房却在他脸前晃过来晃过去,吓得他直往沙发后面靠。咣当一声,他将沙发边上摆着的花瓶打破了,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急忙去收拾那些碎陶瓷。

金秘书却无动于衷,说道:“甭管它,碎了就碎了。”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6)

憨哥边收拾边问:“很贵吧?金灿灿的,有花儿,有鸟儿,这么好看……”

“哈哈哈哈……”金秘书仰头大笑起来:“痛快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憨哥问道:“你咋了?你笑什么?”

金秘书摇晃着脑袋,自嘲地说:“这花瓶是好看——我就像它一样,在这儿只是一个摆设!”

憨哥收拾好碎花瓶,又抬头望望金秘书,不解地道:“你和它……这,哪跟哪儿……”

“给你说,你也不懂!咱不谈这些了!”金秘书顺手从小包里掏出一沓钱,扔在憨哥面前道:“这是五千块钱,你先拿去花着,不过要尽快把那东西给我。”

憨哥立马沉下脸,说道:“你这是干啥?这钱我不要!你那东西,我真的没有拿呀。”一把将钱推了过去。

金秘书也不生气,有意提示道:“知道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当时会不会在收拾工具时,把它收进了工具包里了?”

憨哥一听,想了想说道:“工具包?”站起来就往外跑。

金秘书拉祝蝴,关切地问道:“你要干啥?闹肚子了?卫生间在这边……”

憨哥甩开金秘书的手,说道:“我这就下楼,去把那包拿来看看。”

金秘书想拦阻他,笑道:“嘻嘻……不用急嘛!咱俩……咱俩……”

“别拉我!”憨哥箭一般地冲出门去。

楼下停车场,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憨哥气喘吁吁跑到自己的车边,手忙脚乱打开后备箱,翻找工具包里的东西,自言自语道:“咋没想到这儿呀?当初我干活时,是拎着它的……”

这时,手机响了,他一接电话,脸上立马露出了喜气:“喂,是我……哦,文秀啊,怎么这么高兴?你说啥?有好事?那……什么什么,你已经交给金秘书了?好吧……”他挂掉手机,琢磨着:“这个金秘书,已经拿到东西了,还……”眼前,仿佛金秘书正对着他嘻嘻而笑——她大张着双臂,向自己扑来……猛一抖擞,长吸一口气,金秘书不见了……他抠抠脑袋,这才恍然大悟道:“哦……我咋这么憨?她在我面前洗澡,这是要……”手机又响起,他再一接,还是文秀打来的,就说:“喂……你别再说了,那件事的确了结了,我心里很高兴,你等着,这就去你那儿……”

楼上的金秘书左等右等,盼不来憨哥,就打开窗户向外看——楼下,憨哥的夏利车已经不在了。这使她疑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呀……真怪着呢……”

9

韩国的一个小成本影片,名叫《我的野蛮女友》,不知是触动了当下人们的哪条神经,竟然在京城一夜走红,无论是大学生,还是来干活的民工,全都趋之若鹜,纷纷涌向了各家电影院。

在巨大的海报之下,憨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位,刚刚把车泊定,穿着漂亮衣裙的文秀就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

憨哥下车后,望着文秀笑道:“今儿是啥节日,打扮这么漂亮呀!”

文秀嘴一抿,反诘道:“骂我不是?我不打扮,就是丑八怪吗?”

“嘿嘿……不不……”憨哥低头搓着手,说道:“我是夸你好看呢!真的。我问你,你真的给金秘书了?我都搞不清楚,你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文秀说:“她不就是要一颗螺丝钉吗?我亲手交给她的。她呀,就是想借机跟你套近乎呢!你就没一点察觉?”

憨哥喃喃道:“我说嘛,为了一个螺丝钉,不至于……”然后抬起头来,对文秀说:“你说得对!我这人就是笨。”

文秀望着他那样子,问道:“你这是咋的了?舍不得开空调?怎么浑身是汗?”

“嘿嘿……”憨哥没敢说是被金秘书吓成了这样,胡乱解释道:“让洒水车给浇了一脖子,这不,已经快干了。”

文秀笑道:“你倒是会享受,就这么免费淋浴啊!”

憨哥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你的嘴好厉害,又来损我……”脑袋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啥好事?如果骗我,我可不去!(7)

文秀见一对对情侣说着笑着,流水似的从身边过去,想起了正事,拿出两张电影票,拽了他一把说道:“愣啥神儿?瞧你一脸的官司,整个一个苦大仇深的样子。谁叫你经常无私奉献,帮我拉货?今儿我请客,咱进去看电影。听小红说,逗得很呢!”

憨哥转过神来,一身轻松地说道:“嘿嘿……既然这问题解决了,我就可以踏踏实实拉活儿了!”说着就钻进了车门儿。

文秀急忙叫道:“哎哎,电影票都给你买好了!你咋这么不给面子?”

“滴滴……”憨哥已经将车启动,边开边说:“文秀,谢谢你了#涵不想休息休息?谁不想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可是,我目前不是还要加紧努力,还你钱吗?”

文秀望着已经远去的夏利车,气得跺了一下脚,将电影票撕得粉碎,嚷道:“这人,咋这么傻?”

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1)

1

吕主任到医院遛了一圈,急急匆匆回到办公室,安排了一下公司的廉政建设工作,让办公室主任为自己挡驾,说是自己要专心致志研究公司的方针大计和下半年的生产任务,任何人都不得干扰。

一切安排妥当,他急忙将金秘书从金屋里招来,让她赶紧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以及事情的最新动态。

金秘书说:“我把什么招都试了,可他说下楼去拿工具包,好像很真诚,可就再也没上楼来……”

吕主任边踱步边说:“金钱,美女,难道都不起作用?你是不是还没有做到位?”

金秘书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红着脸说:“去你的,还让我怎么到位?”

吕主任这就赔笑道:“亲爱的,别生气嘛……我在想,是不是他嫌钱少?这么着,你给他两万——最近这段时间,那房子我也不去了,你把那小子弄去……”

“呸!”金秘书吐了一口道:“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但凡见个年轻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吕主任又陪起笑来:“我的大美人,生气了?”

这时,有人敲门,俩人立即慌乱一阵;吕主任要跑回座椅,而金秘书要出门,咣地撞在了一起,吕主任说着“镇定点,你先别出去”,然后大声道:“谁呀,请进……”

办公室主任来请示道:“我本来不想打搅的,只是下午的会议,能按时开吗?你能参加吗?我下不下通知?”

吕主任坐回到自己的皮椅内,喝了一口茶,指示道:“怎么不开?这个廉政会议很重要呢,反腐败是压倒一切的大事!你们按我说的,赶紧下通知吧。”他话头一转,拿起桌上的文件,冲金秘书道:“这稿子,我下午做报告要用。不是我刚才批评你,你呀,总是有打错的地方。说严重点儿,这可是对廉政反腐的认识上不去!”

金秘书也恢复了常态,连连点头道:“吕主任批评得对,我一定细心。”

“好吧,下不为例!”吕主任将稿子交给金秘书,看也没看她,就说道:“小金呀,我是经常批评你,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从来不跟我讲话。不说这些了,你回去吧,改好再拿来。”

金秘书望了办公室主任一眼,说道:“吕主任,我马上去改好,误不了下午的事儿!”拿着稿子,转身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等吕主任处理完刚才的事情之后,才敢上前道:“吕主任,还有什么指示?”

吕主任向他摆摆手,习以为常地说:“你快去安排吧。”

2

没有找回那物件,金秘书愁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又一次给憨哥打电话。听了对方的解释,她急忙说道:“不对不对……文秀交给我的,根本不是那东西!你还是赶紧来一趟,把工具包拿来……我求你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声音凄惨而又诚恳,几乎要哭出来了。

憨哥本不想再纠缠这事了。但是,他想到,既然人家可怜巴巴来哀求,一个女人也真不容易呀。于是心一软,只好拎着工具包来到金屋,小心翼翼地前去敲门儿。

“咚咚咚……”好一阵子,屋子里都没有动静。他正想离开,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就将门推了开来——蓦地,眼前的情形把他惊呆了,“不不!”他急忙用手捂住眼叫道:“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

屋内笑声朗朗响起,金秘书的声音传了出来:“嘻嘻……傻样儿,还不快进来呀,快关门儿……嘻嘻……”

憨哥反而直往后退,抖抖瑟瑟地说道:“你不穿上衣服,我就不进去!”将脑袋努力扭向身后,在外头等着,就是不迈进门槛。

裸着美丽身材的金秘书,只好边系睡袍的带子,边迎上前来,用力将憨哥拉进了屋,顺手关上门道:“你呀你呀……怕什么呢?嘻嘻……”

憨哥涨红着脸,几步走到茶几边上,将工具包放在上面道:“我说没有,你非盯着这包不放。里面的物件我动也没动,你过来看吧,是啥东西?”

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2)

金秘书凑上前来,俩人翻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个包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磁铁,当憨哥将它拿起时,包底的缝子里,就当啷一声,掉下一个奇特的物件来。

听见声音,金秘书内心一喜,赶紧检查磁铁,却发现那上面除了大大小小的钉子之外,根本没有她要找的东西,顿时纳闷起来。

“怎么样?啥也没有吧?”憨哥重新将磁铁放进包里,奇异的磁性,又将刚才掉出的那物件吸进了包底的缝子里。

金秘书说:“刚才,好像听见什么响,咋就啥都不见呢?”急忙将包拿起来,见茶几上什么也没有,十分疑惑地说:“怪事儿……”丧气地倒在沙发里。

憨哥说了声:“没事了吧,我去拉活儿!”拎起工具包,咚咚咚地边下楼边琢磨:“到底是个啥样的物件?肯定不是螺丝钉。她怎么费这么大劲儿?缠着我不放呢?她……”

3

刚刚开完廉政会议,金秘书就来汇报。

吕主任觉得不可思议,连连说道:“怪事儿……的确是怪事儿。那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是不是他真跟咱们斗起了心眼儿?”急得在地上打转转。

金秘书一屁股坐进主任的宝座,抓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说道:“我认为,他是老实人,可能他真没拿。”

吕主任却坚定地说:“除了他,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百分之百是他拿的!”

突然,金秘书大叫起来:“那个包,那个包底下掉出过东西,真的掉出过东西,好像正是你说的那玩意儿……”

话没说完,吕主任就扑了上去,一把搂祝糊说道:“我的姑奶奶,快去快去,不然咱俩全玩完儿了!”

金秘书挡开肆无忌惮的他,说道:“喂喂喂,你搞错没有,这可是办公室!你瞅瞅,墙上挂的是什么?”

吕主任向四周望望,这就放开了她,激动地笑道:“是,这不是地方……”

金秘书撇撇嘴,想到自己第一次被他占有,正是在这个宝座里!就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其实都很坏!花言巧语,把我们这些小姑娘并没当人,而是当了手中的玩物!”接着,把头发捋顺,严肃地说:“我倒非常敬重憨哥的人品。”

“好好好,”吕主任忙说:“事成之后,你嫁给他,我都没意见。”

金秘书苦笑一声道:“玩儿腻了?想甩掉喽……”扭动着腰肢,走了出去。

憨哥回到家,打开工具包,再三再四翻找,心里好不纳闷:“没呀……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到底是个啥东西……”

“滴滴……”随着院外的汽车声响,金秘书又匆匆赶来。

一见到她,憨哥说:“金秘书,我让你别来嘛,怎么你总缠着我呢?”

金秘书从包里拿出两沓钱道:“这是两万元。实不相瞒,是吕主任让我亲手交给你的——他所要的东西,你是知道的。”

憨哥一下怒了,猛地站起,吼道:“钱!钱!怎么又来这一套?我没拿,没拿!”

金秘书红着脸说:“你别生气嘛,我也是受人之托,没法子呀,你再找找看吧!”

憨哥将包往金秘书面前一推,说道:“你自己找!”

“那也好……”金秘书从包里将磁铁取出来,就听得包底“当啷”一声——那物件在桌上闪闪发光。憨哥好不吃惊,金秘书扔掉磁铁,狂喜地一把将它握在手心,叫道:“我的天呀,总算找到了……”又看了看,生怕会飞走似的,急忙将它握紧。

憨哥呆呆地望着她那激切的举动,喃喃道:“果然在我这儿……果然……”

金秘书说着“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你了……”抖抖地将那东西放进自己的小黑包里,不住地擦汗,不住地点头。忽然,她动情地扑进憨哥怀中,热热乎乎说道:“我打心眼里真的爱你,多少人追求我,我都没动真情。你愿意娶我吗?”

憨哥怔住了。片刻之后,又紧张起来,边推她边说:“不……不……你别这样!”在推搡时,他用力过猛,把桌上金秘书的小黑包碰倒了——桌上那磁铁,鬼使神差地将包里那物件又吸了出来。

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3)

一阵忙乱之后,金秘书最终被推开。她自嘲地笑笑,整理一下衣服,背起小包,边走边说:“等着我,咱们有的是时间,以后我会……”

“站住——”憨哥吼了一声,把金秘书吓得尖叫起来:“我的妈呀,魂都要掉了,你这是怎么了?”

憨哥指着那两沓钱,毫不含糊地说:“拿回去!”

金秘书望了望憨哥,笑道:“嘻嘻……我算是服了,天下还有跟钱过不去的人!”只好将钱重新装回包里道:“这还是你的,先放我那儿存着!”临走时转头说:“我也要下岗了,打算自己干,到时候咱俩合伙经营生意。”

憨哥木然而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秘书急匆匆回到金屋,发现吕主任已经焦急地等在那儿了。她把黑包往沙发上一扔,大大咧咧说道:“东西拿回来了!”

“是吗?”吕主任喜不自禁,搓着双手说:“真有你的!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天底下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天才天才!”

金秘书从茶几上抓起一罐饮料,噗地拉开,边喝边斜着脑袋说:“这下你得救了!”

吕主任喃呢着“是咱俩,是咱俩”,激动地上前吻她搂她,一时性起,催她道:“前一阶段,精神太紧张,怎么弄也起不来,如今好了,你快去洗澡,快,快……”

金秘书问道:“洗澡干么?”

吕主任说:“我最闻不得你身上有别的男人味儿,让人恶心,影响性欲……”

话没说完,金秘书挥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吼道:“你别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和人家比,你连狗都不如!”

吕主任被打傻了,捂着脸说道:“你……你……你真的爱上那个下岗小傻瓜啦?他有什么魅力,值得你动情?”

金秘书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想甩我,就明说,别给我来这一套!”

吕主任慌忙上来劝慰她:“这话说哪去了?爱都爱不够呢,我的小金丝鸟儿……我的小宝贝儿……”

“宝贝?”金秘书厌恶地说:“还不快去看你那宝贝?”指着那黑包道:“那才是你的宝贝呢!”

“哦哦,净顾了亲热,咋把大事忘了?”吕主任被提醒,立即冲到沙发跟前,抓起黑包就翻,却始终不见他要的东西。金秘书也急了,俩人又是一番查找,仍然毫无结果。

吕主任瞪着眼睛说:“是不是被那小子耍了?他傻乎乎的,能有这么高的智商?”

金秘书绞尽脑汁,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自言自语:“我是放进去了呀……它会长翅膀飞了不成?这……这是怎么回事?”

4

金秘书走后,憨哥望着工具包,对这件怪事百思不得其解,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陷阱。

忽然,他恍然大悟地叫起来:“我明白了……吕主任是坏人……那东西,不能让金秘书拿走……”风风火火奔出门,开车就去追赶。

来到外经贸公司大厦,他直奔办公室,没有找到金秘书,也没有见着吕主任,在过道里想了想,理顺了思绪,朝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工会陈主席正在低头办公,忽听门外传来“报告”之声,就抬起了头,笑道:“声音好响,谁呀,快请进来!”见憨哥猛地推门进来,热情地上前道:“小韩子,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咱工会那帮人,天天念叨你呢!你部队还来了几封信呢!”

憨哥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陈主席,我有紧急情况,要向首长汇报!”

一脸皱纹的陈主席立马住了笑,愣了一下,摘下老花眼镜,说道:“小韩子,你还是部队作风啊!有什么紧急情况?”

憨哥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吕主任,就是公司的头儿,他是坏人,是腐败分子#蝴害我呀!还有一个东西……”

“东西?”陈主席感到事情严重了,忙说:“小韩子,慢慢讲,慢慢讲……”拉他坐下,听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4)

在憨哥到公司的同时,金屋里的吕主任,也在和金秘书商量着对策。

吕主任满头虚汗,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可是到了要紧三关呀!我去开会,部里正准备要提拔我呢!人家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愿意开拓国外市场,很可能最近就会调我到欧洲去工作……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真的看见那东西了?我在想,你不是落在了哈里波特的魔界里,而是生活在现实之中……”

突然,金秘书大叫一声“磁铁”,背起黑包,就向外跑。

“你疯了?”吕主任说:“你这是要哪儿去?”

“我就是疯了!”金秘书淡淡一笑道:“不过,趁着这会儿还清醒,我去把你那东西拿来!”

“那……”

临出门时,金秘书回头说:“你等着,为你取回那宝贝后,不等你甩我,我就跟他结婚……”

5

韩大妈买菜回来,见桌子上放着一块磁铁,上面吸附着一个精致的小玩意儿,觉得十分好奇,瞅着它说道:“这是啥稀罕物?”

这时,金秘书驾车来到。一进门儿,她就发现了要取的东西,但见韩大妈正注意着它,便笑道:“大妈,这是啥?让我也长长见识……”

“金秘书来了,快坐快坐!”韩大妈一见到她,热情得就有点癫狂,忙招呼道:“也没打个电话,也没听憨哥说你要来,看这桌上乱的,别见怪,别见怪,我这就收拾一下……”手忙脚乱拾掇起了工具包和磁铁。

金秘书心儿怦怦直跳,一把就将那磁铁抓到手里道:“大妈,别客气,我来我来……”擦着汗,就想从磁铁上取下那物件。

“瞧我这记性……”韩大妈慌忙从桌下搬出一台崭新的电风扇,笑着说道:“这屋是热,我新买的,新买的……”说着就要去插电源。

金秘书并没在意韩大妈的热情,而是捧着磁铁应承道:“大妈,我不热,真的不热,你老别忙活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韩大妈说:“瞧你满头大汗,哪能不热呢?”见金秘书在看磁铁,又说道:“快放下那铁疙瘩,快坐快坐。”热情无比地上去夺抢,金秘书哪里肯放手,执意要帮忙收拾桌上的东西,俩人这就纠缠在一起。

“你放下!”一声断喝,憨哥回来,看清了磁铁上那东西,大声说道:“你们都撒手!”

韩大妈松开手,瞪了憨哥一眼道:“这孩子,吃错药了?咋这么大嗓门说话!吓着我不要紧,吓着人家姑娘,我可不依你!”

金秘书窘了片刻,知道暂时拿不到东西了,采取了缓兵之计,便笑道:“你回来啦……嘻嘻……看你热的,我来帮你擦擦汗……”

韩大妈见状,捂嘴而笑道:“金秘书,我到居委会拿封信去。你们聊着,早上我买了鱼,待会儿在这吃饭……”边说边向外走,喜滋滋地自语道:“胡喜的眼睛就是准,她真的对我儿子有意呢……”

韩大妈走后,憨哥伸出手道:“给我!”

金秘书捧着磁铁,没有动弹。

憨哥沉沉地说:“我在这儿,你是拿不走的!”

金秘书望着憨哥那威风凛凛的样子,仿佛觉得这人高大了许多,自己反而变得十分渺小。僵持了一会儿,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放下磁铁,咚地跪地说道:“我是帮凶,我是坏人。现在,我把一切全交给你了,你说咋办就咋办!我听你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憨哥扶起凄惨的金秘书,郑重地把磁铁双手交给她,说道:“拿着吧!”

金秘书接到手里,嘴里喃喃道;“你这是……我不要了……”

憨哥说:“拿着——我交和你交,性质完全不同。你是可以立功赎罪的。金秘书,我相信你!”又补了一句:“把眼泪擦去,把精神振奋起来,快去吧!”

金秘书痴痴地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

文秀穿着漂亮的衣裙,因为上回没有看成电影而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路边一个小石头,她气恼地用脚踢向一边。猛一抬头,两眼发愣——原来,金秘书正驾车从胡同里出来。“她怎么又来了?”急忙伸手拦车道:“停下停下!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5)

金秘书停住车后,强装笑脸道:“老同学,咱又见面了,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

文秀一脸怒气,上前说道:“又来要那东西啊?我不是给你了吗?你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金秘书从包里拿出那东西,给文秀看了看,认真说道:“不错,我是来取东西的,这才是真的!”

文秀吃惊地看着那东西,说道:“憨哥给的?真漂亮呢,你要回来了?”

金秘书苦笑一声道:“是的,我终于拿到了。文秀,我再也不可能来这儿了,再也不可能!”

文秀并没有理解那话的深意,听后高兴起来:“这么说,问题全解决了?那好那好,你快走吧!祝你幸福!”

“幸福?”金秘书苦涩地摇了摇头,驾车远去。

顿时,文秀心情大悦,欢呼起来:“太棒了!太棒了!”绿树、蓝天、白云、鸽子……仿佛都在跟她一起欢呼。

6

外经贸公司的腐败案,终于水落石出了。

然而,憨哥的心里,反而产生了失落感。他又一次来到公司大厦,见院子里停了几辆警车,台阶上,各科室的领导还有许多员工,都在议论纷纷。

好不容易找到陈主席,他嘿嘿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上前说道:“报告领导,我有重要情况要汇报!”

陈主席愣住了,问道:“重要情况?小韩子,快说!快说吧!”周围的几个领导,也都紧张地围拢过来。

憨哥咳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再说你们也不相信……”

陈主席焦急地说:“急惊风偏偏遇上个慢郎中——我的天呀,你倒是快说呀!”

几位领导也催道:“啥紧急情况?你是老实人,你说,我们信,我们信……”

憨哥瞅着他们,严肃地说:“是这样的——据我调查,金秘书和姓吕的可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

陈主席等人望望警车,说道:“原来,你要报告的就是这事儿呀!”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小韩子,你帮助公司破获了这起特大案件,上级都通报表扬了。不过,金秘书是案子的嫌疑人,又是知情人。如果审查后,她的问题不大,很快就会放的。”

憨哥抢话道:“她不是坏人!的确不是坏人呀!我敢担保。”

陈主席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憨哥仰起脑袋说:“笑什么?真的!”

陈主席和领导们又笑起来,指着他说:“瞧你这严肃样儿,法官似的。刚才,还把我们吓出一身汗来……金秘书,谁也没有说她是坏人呀!”

正说话时,警察押着带着手铐的吕主任从楼里走出来,当他看见憨哥时,停住脚步,苦笑一声道:“想不到,我栽在了一个傻瓜手里……”身边的警察喊了一声“快走”,他只好沮丧地垂下头,向警车走去。

陈主席、憨哥等人目送着吕主任的背影,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这时,身后传来金秘书的声音:“放心吧!我去了,会把全部情况交代清楚的,我不愿和腐败分子同流合污……”

憨哥转过身,看见金秘书手里捧着卷宗和文件,正向他走来。她并没有戴手铐之类,只是身后跟了两位纪检干部。

见到憨哥,她不由自主停了脚步,俩人对视良久……她说道:“谢谢你救了我,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停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憨哥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想挥挥手,但却习惯性地敬了个礼;旁边的陈主席和公司的同事们都笑了起来,他却没笑,把手拿下来后,竟不知往哪儿放了。

警车呼啸而去,憨哥还在琢磨着这件事儿,就被拉到了外经贸公司的会议室。

沙发上,坐着几位领导,茶几上摆着许多水果和瓜子儿,大家有说有笑,气氛十分热烈。

陈主席对憨哥说:“小韩子,真该好好感谢你啊!”又给剥香蕉,又给递苹果。领导们也都让着憨哥。

你咋这样呀?我没看见,我不看……(6)

憨哥被公司头儿们挤在中间,很不自在,连连说:“我没做什么,嘿嘿……你们别客气,这样我很不舒服。”

纪委书记握着憨哥的手说:“你人虽然离开了单位,可是,心还在单位,真是了不起……”

陈主席与领导们对了一下眼神,对憨哥说:“我们研究了,还想请你回单位来!”

纪委书记也说:“小韩子,回来吧!你这反腐倡廉的模范,知道吗?你的先进材料,我们已经报到上面去了。你当然要回来呀,我还要组织员工们听你做报告呢!”

对于公司的这个决定,憨哥感到有些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

陈主席拉了他一把,笑道:“小韩呀,你咋像个大姑娘似的?看看,脸都红了。”

笑声包围着憨哥那张不知所措的脸。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1)

金秘书的事情,在胡同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居委会张主任带着红袖箍,专门把韩大妈找去谈话,让她擦亮眼睛提高觉悟。王大爷也关心地说:“你看电视上都在演,坏女人都是打扮成美女,你可要小心点呀,如今这社会乱,搞不好就会上当受骗的!”

回到家,韩大妈叹口气,对好言好语劝导自己的胡喜说:“前院那老狐狸精,这回可扬眉吐气了!你这猴精,全怪你把我带到了沟里!”摇摇头,将新买的电风扇又收了起来。

胡喜不解地说:“一码是一码,这是和谁过不去呀?大热的天儿,怎么能不用它?”

韩大妈边擦插头边说:“这……管得着吗?我乐意!”然后嘀咕道:“金秘书,怎么会是坏人?这……”

胡喜接话道:“大妈呀,别瞎琢磨了!我哥这婚事儿呀,还真得睁大眼睛,提高革命警惕不可呢!”

韩大妈冲胡喜抢白道:“天下的话,都让你说尽了——不是你让我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要说上当,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胡喜摇着脑袋说:“如今这社会复杂不是?坏人脸上也没刻字儿呀!”感到无趣,便向外走,说道:“这可赖不上我呀……”

韩大妈急忙拽祝蝴:“这么说,你就撒手不管了?”

胡喜只好站住,拍着瘦干干的胸脯说:“哥是谁?我是谁?眼瞅着哥哥就要沦为婚姻困难户了,我这做弟弟的,你说咋能不扶贫呢?”

“甭卖乖了!”韩大妈说:“猴精,那你快去婚姻介绍所,看看最近有没有回音儿的?”

胡喜说:“大妈呀!我看你是‘皇帝不急太监瞎急’……哈哈哈哈……”

韩大妈愣了一下,明白此话意思之后,上来就打胡喜:“我叫你这猴精——我叫你再编排我……”

胡喜边笑边逃出门去,回头喊道:“好大妈,我这就去……”

2

憨哥立功的消息,传到了出租汽车公司,的哥司机们像过节似的高兴,一见到憨哥就起哄开来。

李经理说:“祝贺你!真是好样的!过去,人家说你是阿甘,我就批评他们!”

忽然,门外一阵喧哗,大胖子孟师傅等一群司机,边说边笑涌了进来,大家围着憨哥道:“请客,请客。这一回,韩师傅有好事儿,咱跟他好好乐一乐,也长长咱工人阶级的志气!”

憨哥被围在中间,不解地问:“怎么了?请什么客?”

“可别抠门儿啊!”孟师傅高声大嗓门叫道:“今儿咱不来洋的了,也发扬一回爱国主义精神……”

小个子王师傅挤上前来说:“韩师傅,你呀,准备买单吧!”

左一句,右一句,憨哥正六神无主时,只见孟师傅将手一挥,嚷道:“国酒茅台请进——”

穿白大褂的厨师,端着几瓶茅台酒进来了。

“全聚德烤鸭请进——”

来送餐的厨师,端着烤鸭进来了。

“红烧鲤鱼请进——”

白大褂们又端着红烧鱼款款而至……

憨哥像看戏一样,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冲李经理问道:“好香呀,我来晚了,这是要干什么?”

“刚还表扬你呢,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李经理说:“这是大家伙特意为庆祝你重新上岗而准备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孟师傅拍着憨哥的肩膀笑着嚷:“好小子,你果然厉害,愣是又杀回去了!哈哈哈哈……杀了个回马枪!”

直到这时,憨哥才明白过来,在众师傅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他大吼大叫:“我没有回去呀——我没有上岗呀——谁又在造我的谣?”

王师傅指着他笑道:“抠门儿呀,是不是不想买单?”许多人都笑着说憨哥是老抠儿,气氛更加热烈。

憨哥急得直嚷:“我不抠……我真的……你们让我说话呀……”人们只是笑,只是闹,挤进休息室,喊着“大口大口吃肉,大碗大碗喝酒,咱的哥行里出人物了,工人阶级万岁!”谁也不听憨哥说什么。他摸摸口袋,无奈地自言自语:“起早贪黑出车,总想着赶紧把文秀那钱给还上。这倒好,欧罗巴交了一次餐费,现在又要交一次餐费了!”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2)

最近,小丽等人有点烦。大学课程,一门接着一门都结束了。校方说是让她们不要分心,积极准备毕业论文。其实,这也就放了羊。接下来,每个人都搞了几大摞《应聘自荐书》,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自己毕业后的工作而忙碌起来,甚至学校的宿舍,她们也不经常住了。

风风火火,她们来到李亚男的公寓,围着肖铃,说这说那,一群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闹闹嚷嚷。

小丽说:“肖铃姐,咱们都是老乡,现在我们几个都面临毕业找工作的关口了,电视台正讨论‘女人干得好还是嫁得好’的问题。我看呀,还是找个好老公,在北京干,你说呢?”

小芹、小芸等人也都嚷起来道:“肖铃姐,上次没谈成,这次快谈谈你的高见吧!你可别见色忘友,不管我们呀!哈哈哈哈……”

小丽从沙发上弹起来说:“那天在欧罗巴,你约会的结果如何?那白马王子,一定帅呆了酷毙了!哈哈哈哈……看你当时激动的样子,非要赶我们走呢!”其他人也嚷道:“快说说看!我们那位姐夫,到底什么样子?”

大家闹成一团,肖铃却挥挥手道:“那是一场误会呀……”她想了想,仰头大笑一番,然后正色道:“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们的事情吧——咱们都是老乡,毕业后自然不要回那贫困山区了。但是,在北京找对象,也不容易,搞不好要上当受骗的。”

小丽说:“姐,这么说,你上过当?”

肖铃摇晃着脑袋说:“我这么聪明的人,能上当吗?”想想憨哥那档子荒唐事,又仰脸笑起来。

小芹推了她一把:“肖铃姐,什么事这么乐?”

肖铃的笑声没停:“一个也许是补鞋的,也许是开车的,总之,是个下岗的无业人员,愣跟我……你们还说什么白马王子呢!哈哈哈哈……”

这时,李亚男端着一托盘刚煮好的咖啡,从厨房来到客厅,说道:“大家好开心呀!今儿咱是老乡聚会,先喝点儿,呆会儿都尝尝大姐我做的菜!”

小丽、小芹急忙接过托盘。说道:“李大姐,你也坐下歇会儿。”

坐进沙发后,李亚男问道:“把天都闹翻了,你们刚才在笑什么呀?”

肖铃赶紧说:“对了,这事儿表姐都看见了,她是见证人,让她说,让她给你们学学——真的可笑呢!”

李亚男疑惑道:“让我说什么?”

肖铃喝着咖啡说:“就是给你缝鞋那位!就是傻乎乎的那位!”

顿时,李亚男不快乐,白了她一眼道:“你在作践人家?我看他人挺实在的,只是他妈有点莫名其妙。”

肖铃瞪大眼睛道:“怎么?你又去了?你啥时候扯上他妈了?好你个地下工作者,快快老实坦白!”

小丽、小芹拉着李亚男道:“李姐,快讲讲,快讲讲你们二位的浪漫故事,让我们也学几手。”

李亚男左右为难,不知从何说起,只有苦笑道:“我……我才比窦娥还冤呢,跟谁浪漫呀……”

4

韩大妈坐不住了,不管胡喜愿意不愿意,拉着他就来鹊桥婚姻介绍所。她本想解释一下,可一开口,人家就笑个不停,连最尊敬她的小赵也敢当面笑她,搞得她实在有点尴尬,含糊其辞地说道:“我又不是孙悟空,我又没有火眼金睛,咋知道金秘书是坏人呢?如今这社会上,坏人长得比好人还好。你们别笑,还真得防一手呢!”

胡喜连连点头道:“谁说不是?你像见义勇为的、助人为乐的……”不便说出憨哥的名字,接着道:“那种人,不也是常被别人当坏人吗?”

“嗯?”韩大妈觉得这话味儿不对,问道:“猴精,你在说谁?”

胡喜说:“我的好大妈呀,这可不是说我哥,你别乱联系呀!”

刘主任上前说道:“是啊,大妹子,大家笑归笑,你别神经过敏!”

韩大妈急切地拉住刘主任的手,这就进入了正题:“刘姐,李什么来着那事儿,都是我的错。今后,你还得多费心呢!”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3)

刘主任把韩大妈摁着坐下,说道:“我说大妹子呀,你就是犯了吃在碗里望在锅里的征婚大忌了!”

胡喜帮腔道:“刘主任,政策可不能一刀切呀!咱是贫困户,韩大妈不是想弄点储备粮吗?”

“储备?”小赵给俩人敬上茶来,说道:“这不鸡也飞了蛋也打了?想的倒挺周全嘛!”

“那……也是的。”胡喜脸一红:“这不,我又陪韩大妈来给刘主任和你说小话儿来了?说一千道一万,还得求你老人家……”

小赵瞪他一眼:“你说我老呀?”

胡喜忙改口道:“不老,不老……我们只是还得求你为我哥的事儿加把火!事成之后,我请你去钓鱼台吃御膳……”

“得得得,尽瞎吹,”刘主任道:“我说胡喜呀,你知道国宾馆的门儿朝哪开吗?”

胡喜抻着脖子申辩起来:“刘主任,你别不信呀!我有个哥们儿就在那儿当厨子,专门给元首呀、总统呀那号人做饭。赶明儿,我整辆大奔,非拉你和小赵去证实证实,到时候别不敢上车呀……”

韩大妈拉了他一把:“猴精,别再瞎咧咧了,咱还是谈正事儿吧。刘主任,我儿子可是你接他来人世的,如今你可不能……”

刘主任见她要哭了,赶紧劝道:“大妹子,你就放心吧,这孩子的事儿,我们一定会尽快给解决的。”

韩大妈这才高兴起来了,拉着刘主任的手,连叫活菩萨,连叫大贵人,胡喜拽了半天,她才依依不舍离开这儿。

王大爷总想来安慰安慰韩大妈,听见胡同里脚步声响去,心里在琢磨:“挨了张大妈的训,心情本来就不好,今儿和胡喜去婚姻介绍所,还不知怎么样呢……”猛一推开大门,并没有看见韩大妈,而是同院的文秀垂头丧气向家走。

王大爷问道:“文秀姑娘,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脸色很不好嘛!”

文秀没好气地边进门边说:“你甭管!”

王大爷关上院门,跟在文秀屁股后面絮絮叨叨:“知道吗?咱前院的憨哥,给外经贸破了一个天大的案子,人家几位领导,都请他回去工作呢!这真是大好事啊!”

文秀停了步,白了王大爷一眼道:“他就是上天和我有什么关系?给我讲这些干啥?你有完没完!”气冲冲进了自家的门。

王大爷一愣,望着文秀家道:“文秀这是咋的了?看来,姑娘还是不能养老了,这性格都变了……”

门内,传出文秀尖利的吼声:“谁变态了?你在说谁?”

王大爷吃了一惊,急忙说道:“我的小姑奶奶,没说你,谁敢说你呀!”

在王大爷絮叨憨哥的时候,刘主任也在跟保管档案材料的工作人员絮叨着憨哥的身世,声情并茂,委婉动听,把正在看美女照片的小赵也吸引过来,她脱口而出:“噢,好复杂呀,是这样的……”

刘主任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是啊,当时闹文革,天下大乱。可是生孩子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能不管吗?”

小赵问道:“刘主任,你再想一想,会不会真的弄错?”

刘主任摇摇头:“事情过了那么久,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们正说着,一阵喧闹,急匆匆跑来了胡喜、小朱子,后面是气喘吁吁的韩大妈。

“号外号外——”胡喜高声叫着:“刘主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不不,国际新闻广播电台,现在播送最新消息……”

韩大妈制止住胡喜道:“你等等,还是让我来说……”她喘了几口气:“改,改……我们要改征婚启事。”

“改征婚启事?”小赵不解地说:“大妈,为什么呀?”

胡喜一挥胳膊道:“外经贸公司的领导们,如今用八抬大轿,又要把我哥抬回原单位去呢。所以,他的身份,还是外经贸公司员工……”

小朱子也说:“刘主任,给你们添麻烦了,还是快些给改了吧!”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4)

韩大妈一步上前,拉着刘主任的手道:“我的好姐姐,你说句话呀!”

刘主任坚定地说:“这还用说?情况变了,条件变了,咱说改就改。”

胡喜瞥一眼小赵手里那些美女照片,洋洋得意地说:“也好让那空中小姐呀,白领女士呀,看看咱是不是婚姻骗子。”

韩大妈点点头:“对!还有文秀那死丫头。”

刘主任笑道:“小赵,快给改呀!这孩子从小我抱过,真有福相呢!”

5

憨哥吃过亏,所以自己的事情,向来不愿给母亲说,急得韩大妈一个劲地追问:“你立了那么大的功,都说你回外经贸上班了,为啥还在开这破夏利?”见儿子又是一副闷葫芦模样,接着说道:“是不是领导说还要研究研究?等几天也好,过了车检,咱善始善终把车交出去,免得给那公司留下话把儿。”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就指派胡喜天天跟着憨哥。

街上依旧上车水马龙,憨哥依旧握着他的方向盘,与他并排坐着的胡喜,西装革履,头发闪亮,说了半天话,憨哥才闷闷地回了一句:“你有病!真的!”

胡喜指自己的鼻尖道:“我有病?呵呵,我有病……”

憨哥一脸认真道:“是的,整天瞎折腾。”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谁叫你是我大哥呢?做弟弟的不操心,能行?”

“你还是操心你的正事儿吧,别老是……”

胡喜看看手表,忽然嚷起来:“功课,功课,时间到了!”

憨哥瞅了一眼收录机开关,摇头笑了笑,没去管它。

胡喜急了,拧开收录机,说道:“这可是和韩大妈定好的呀,你不完成可不行!”

车刚拐了个弯儿,优美的音乐就停了,开始播送征婚广告:“现在是《玫瑰之约》节目时间,下面播送,最新红粉佳人,大学文化,二十三岁,一米六四,京籍未婚,外企白领,车房俱备,漂亮可爱,气质高雅……”

憨哥嘿嘿而笑,说道:“有啥听的,荆旱些外表……像在念诗……”

胡喜忙说:“听着听着,别打岔!”

收录机里继续在播:“下面特别推荐,靓丽才女,大专文化,一米七一,二十七岁,京籍未婚,曾在多部电视剧中担任演员。亲爱的男士,你如果一米七五以上,三十五岁以下,有别墅名车,并想娶一位具有现代浪漫气质的小姐当太太,请你拨打电话62……”

憨哥关掉开关,胡喜又将它打开道:“听下去,听下去,这可是必修课。不是做弟弟的损你,你啊,真得好好学着点儿!”

憨哥摇摇头道:“学这?”

胡喜叨叨着:“哥呀,面对当今这世界,你真欠缺太多,是该好好学呢,不然别人把你给卖了,你还给人家数钱呢!”过了大北窑,车子三拐两拐,进入商业区,胡喜喊了声“到了”,夹着包下车,向前走了几步,又指指手表,回头说道:“功课,功课,下午三点半还有呢。”

车里的憨哥挥挥手:“快忙你的正事儿去吧!”

胡喜走了几步,又一次回头道:“三点半,好好学,千万别误了。”

6

经过肖铃和李亚男的指导,小丽等人也都一致认为,当务之急不是找工作,而是尽快找到对象,把自己嫁出去。

回到学校,见同学们也都浮浮躁躁,谁也没心思搞什么毕业论文,她们就手拉着手,进到宿舍,有的在电脑上搜索白马王子的信息,有的在翻看科学生活类杂志。

小芸打开收音机,一下子就把小丽和小芹吸引过去了,那里面正播着收听率最高的《玫瑰之约》节目:“亲爱的女士,尊贵的小姐,今天本栏目特别推荐的是,在当今社会上卓有建树的成功先生。第一位,经济学博士,三十四岁,海归白领……”

“快听快听,”小芹嚷起来:“小丽,昨天那位很可笑,广告说他阳刚气十足,可是一打电话,原来是个娘娘腔,一点男子汉气质都没有。这位‘海归派’,吃多了生牛排,一定不缺钙,我看符合你的标准吧!”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5)

小丽放下杂志,也凑过来倾听,小芸和另一位同学听得更认真。

收音机里,一个甜美的声音继续在说:“这位先生,国外名校毕业,并在国外创下了一份事业。如今回国,在中关村开发高科技。离异,有一子……”

小丽关了收音机,四个人又议论起来。

小芹说:“我还以为这个不错,原来是在找后妈,到底没戏呀!”

小丽拨拉了一下报纸杂志,不服气地说:“优秀男士,为什么都是离离离?就没有一个未婚的!真邪门儿了!”

小芹嚷着“发哪门子火,别弄地下啊”,拣起登有征婚广告的报纸说:“比来比去,还就是十七号合适。”

小芸说:“就你有眼?人家小丽,早就把十七号定为梦中情人喽!”

小芹抬头望了望小丽说:“这样吧,今儿学校没事儿,又马上面临毕业了,咱姐儿几个都出去玩玩儿,约那位先生出来,看谁的运气好。”

小芸拍手赞成,另一位同学也大叫“这样才公平”。

小芹说:“对呀,生活太平淡,咱也来玩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征婚游戏!”

小丽想了想,最终表态道:“行啊,看谁有缘吧!不过,大家都得严守游戏规则唷,同进同退,同行同往……”

四人又笑闹一场,望着墙上的张东健、周杰伦、孙楠等明星海报,憧憬着各自的幸福生活,唱着歌儿,手忙脚乱打扮起来。

7

憨哥把车在服装市场入口停下。他吃力地从后厢中拎出一大包服装,急匆匆一转身,撞掉一位摩登小姐正在吃着的雪糕。

那小姐哇哇嚷道:“眼睛瞎了?这人真是的!”

憨哥笑着给她十块钱,连连说道:“对不起,我没看见,我赔你,我赔……”好话说了一大箩,小姐怒气渐渐平息,骂骂咧咧走后,憨哥才拎起大包,在人流如织的市场中向前挤去。

逛服装市场的,大多都是女性,而且处处奇装艳服,令人眼花缭乱。小丽、小芹、小芸等四位同学,也像一群欢乐的麻雀,在人群中边笑边逛,来到了文秀的摊儿前,看这看那,什么都稀罕,什么都想要。

文秀热情地给她们介绍商品,招揽生意,忙得不亦乐乎。

小芹看中了一条裙子,说道:“这条真好看呀!”

文秀说:“相中了就来一条。新款的,香港刚到的货,小姐你穿上一定漂亮……”边说边热情地为小芹服务。

小丽看看手表,催小芹道:“别挑啦,买衣服下次再说,咱还要去办正经事儿呢!”

小芹想了想,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裙子,说声“对不起”,就被小芸等强拉走了。

“闪开闪开!”拎着大包,憨哥挤挤撞撞地来到摊儿。

文秀一见到他,立即没了笑容,但看他拎来一大包东西,累得满头大汗,心情又矛盾起来,上前说道:“又给你添麻烦了!快放下歇着。”手忙脚乱,又递毛巾又递水道:“这也许是最后一回了吧——这么着,这批新款卖出去,我得正经八百的请你一次客呢!”

憨哥连连说道:“不用不用,我得感谢你出钱为我租车呢,嘿嘿……”

文秀叹口气道:“唉,别说车了,我还能为你继续租吗?”

憨哥不解地问:“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真不明白。”

文秀不想点破有关憨哥回外经贸的事儿,瞅着他这样子,心有所动,说道:“咱不说这事了……无论干什么,别再叫胡喜小朱子搞什么征婚活动了,人家结人家的婚,你在那儿掺和什么!”

憨哥辩解道:“那都是我妈的主意。嘿嘿……其实我……”

文秀赶紧接话道:“其实——找对象呀,远在天边,近在……”意识到此话不妥,脸一红,忙用笑来掩饰:“哪儿不能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憨哥低头,憨憨地说:“是的,没错儿!”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6)

文秀愈发爱看他这样子,正色道:“说心里话,要不是妈拦着,我早就……”

憨哥充满希望地抬头问:“早就咋着啦?”

“早就——早就结婚啦!”又是一阵亮笑。

憨哥有点失望,低头道:“那是那是,你长得又漂亮,人又聪明,不愁嫁。”

“哎哟——”忽然,文秀尖叫起来,把憨哥吓了一大跳。原来她解开那包,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发现五彩缤纷的衣裙之中,夹有一块粉红色的雪糕,惊异地拿出来,研究再三,见上面印着口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憨哥做了必要的解释:“刚才撞到一位小姐,是她给……”

“不对呀!”文秀打断他的话,一脸怒容道:“人家给你雪糕,你干吗要塞到我这衣服里?”

憨哥抠着脑袋:“这……是她……”话也说不全了。

文秀将那雪糕举到他眼前,调侃一番:“吃吧,她给你的,香得很呢!”

“别逗了!别闹这些没意思的事了,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憨哥忙夺到手,一把将雪糕扔到垃圾箱里了。

俩人堵起了气,谁也不再说话,小芹却又返回摊子来,大声嚷道:“刚才那裙子,让我再看看。”

文秀瞥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小丽她们也追过来说:“算了算了,没时间了!”

小芹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啦,你们先打个电话约他嘛!”

小丽、小芸一听有理,连连说:“对,对……”嫌这儿人多声杂,就到一旁打手机去了。

文秀因雪糕的事儿,没好气地对小芹说:“对不起,不卖了,啥也不卖了!”

小芹一愣,望望垂头侧立一旁的憨哥背影,又望望文秀,笑道:“明白了,两口子正闹矛盾呢!”转身向小丽她们走去。

文秀冲她背后,气呼呼地嚷道:“你才两口子闹矛盾呢!”

摊边的空位上,小芸对着征婚报纸,小丽拨起了号码,她回头问道:“闹哄哄的,把我都吵晕了,这位十七号,电话尾数是多少来着?”

“两个六……”小芹从文秀摊那边跑过来,说道:“六六大顺呀,这是个好兆头!你不能打电话,你的声音多柔媚,多娇娜,还不把十七号一下就迷住了?这样不公平!依我看,还是发短信,不要署名。”

小丽说着“你真鬼”,几个姑娘又抱做一团,笑个不停。

呆立着的憨哥,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拿起来,却是一条短信,看完文字,摇摇脑袋,一脸无奈。

文秀望着他的表情,讽刺道:“又是哪位应征小姐发的吧!”夺过手机,边看边读:“韩革先生,我是你征婚广告的应征者,外语学院的学生,请你拨冗面谈。”

文秀交过手机,脸色不佳:“我说‘韩革先生’,”后四个字,她咬得特别重,然后说道:“赶紧给人家回话儿呀,愣我这儿干么?”

憨哥摇头苦笑一声:“不理她。”

“哈哈哈哈……”文秀大声笑道:“真看不出,你咋长脾气了?外语学院的呀!女大学生在追你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憨哥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手里的手机竟不知如何处置了。

小丽等了半天,摇头说道:“咋回事,像咱这条件一打出去,起码能收回一大篇爱情散文呀#蝴咋不回话儿?这十七号,架子倒是挺大!”

小芹说:“外经贸公司嘛,门槛儿高。用我手机再发一条试试。”于是,她拿出报纸,对着号码,编起短信来。

摊前的文秀仍在数落憨哥:“你呀,样样都好,为什么总是对不上象呢?”

憨哥抬头问道:“为啥?你给指点指点!嘿嘿……我憨……”

文秀笑着道:“你哪,就是个花花肠子花花心,你花的很呢!哈哈哈哈……就因为这原因!”

憨哥感到委屈,红着脸辩解道:“我一点儿也不花呀!我……”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不想看了。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7)

文秀拿过来看看,指着屏幕笑道:“外经贸公司韩革先生……”抬头说道:“又是一位小姐,还说心不花呢?这么多小姐,为什么追……”她想了想,严肃地问道:“你老实说,那外经贸公司,你是不是又回去了?”

憨哥忙说:“文秀,今儿来,正想跟你商量呢!是这样的,外经贸领导让我再回去,可我……”

文秀表情很复杂,笑道:“那好啊——大好事,大好事——你就赶紧回呗!”转过身,动作激愤地收拾起服装来,不再搭理他了。

憨哥站在那儿,喃喃道:“文秀,你希望我下岗吗?告诉你,我下岗也没犯错误,也没搞腐败……”

文秀猛地转身道:“得得得,你腐败去嘛,找十个八个女人也行啊!现在,你不是更有条件了?”

憨哥急得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叹口气,一脸无奈道:“文秀,你也不信我的话呀!不说了,我走了,有事儿言语一声儿。”垂头丧气地离去。

小芹她们仍然没收到回话儿,就指点着报纸说:“这十七号儿,还说什么随时可以面谈,连个短信也不回!”

小丽说:“管他呢,既然出来了,咱姐儿几个干脆去单位找他!”

小芹也说:“对呀,田娜娜找外经贸那男朋友,第一次就是直接去单位的#糊那才叫新潮呢,咱们为什么不能像她那样?”

小丽拿定主意,挥手说道:“姑娘们,快行动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们来路边打车,却出现了问题:一辆辆出租车从眼前驶过,就是不拉她们。

小芹说:“咱人多,人家拒载,还是分两辆走吧。”

小丽不同意这个方案,说道:“去见十七号,有先有后,机遇不平等,那怎么能行?不符合游戏规则嘛!”

小芸仍然不死心,说道:“我就不信,几朵花儿开在路边,没有一个的哥动心的?对,四人一起,才叫公平!”

憨哥刚把车开出停车场,就被小芸她们截住。

小丽上前说:“师傅,去外经贸公司,知不知道地儿?”

憨哥说:“外经贸公司?太知道了,上车吧!”

小丽、小芹对视而笑,边上车边说:“还是这位师傅心肠好!前面那几个有钱都不知道赚!还对媒体抱怨,说是汽油费太高。”

8

憨哥刚走,小红乐呵呵地跑回来,手里还举着一束红玫瑰,笑着说道:“太有意思啦!真逗!哈哈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

正在收拾服装的文秀回头问道:“啥事这么高兴?看把你美的!你表姐那事成了?”

小红说:“文秀姐,是这样的。这回呀,我把我表姐事先安排坐好,把她的双拐藏起来,你猜效果是什么?”

文秀摇摇头道:“残疾人征婚,难着呢!我哪知道她的效果?死丫头,快说!”

小红一边夸张地表演她表姐的坐姿,一边说道:“就这样,就这样,很优美,那位应征男士,一下就迷上了我表姐,说她太像王思懿了,又赞美她富贵大度,品貌超群,又为她献花!哈哈哈哈……”

“那男的如果说你姐像潘金莲,那不是骂人吗?”

“不是的,人家真的是赞美啊!”

“不说那了,后来呢?”

“他呀,请表姐去吃西餐……我可不能让表姐挪窝呀!我忙说,她吃过了,我替她去。那人只好请了我这红娘一顿,你说逗不逗?哈哈哈哈……”

文秀拿过红玫瑰,想了想说:“这样最浪漫,这样最刺激。小红,你也给我当红娘吧,也让他给我来献花……”

小红立即止住笑,问道:“他?他是谁?”

“别打听,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行啊行啊,怪不得你这么沉得住气呢!哈哈哈哈……”

文秀想了想,也跟着大笑起来。

小红去自己摊上收拾货物去了,文秀仍在摆弄那束红玫瑰,自言自语道:“没错,没错……是憨得可爱。不过,也叫人琢磨不透呀!如今更加……”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忙喊了声:“小红,帮我看一下摊儿……”扔下那花,撒腿就向外跑。

别拿我当傻瓜耍好不好?(8)

小红应了一声,正将三五顶帽子叠在头上,手里也全是帽子,不解地望着文秀的背影道:“啥事这么急?”没想到一伸脖子,所有帽子全落下来了,街上路人大笑开怀。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1)

1

街上的车,前头望不到头,后头望不到尾。

夏利车里,小芹、小芸等三人挤在后排,小丽与憨哥并排而坐,她努努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呼他还不回话儿,架子倒不小!不过一米六几的小个嘛!我穿高跟儿鞋还比他高出半头呢!”

憨哥在专心地开车,小丽又一次侧脸道:“师傅你说,男人不上一米七,是不是二等残废?是不是不达标?”

憨哥笑道:“这……也有个儿矮的嘛。嘿嘿……你像我,个儿就不高……”

后排的小芹说:“师傅说得对,剑桥大学有个研究成果,男人个儿矮,官运高。你像那个……”忽然不往下说了。

几个人一听这话,又闹起来,都说有道理。

小芸接着说:“小丽,今天如果你有缘,日后发达了,可别不认老同学呀!”

小丽自信地说:“放心吧,我要是能成功,把你们仨全办出去。咱学这行儿的,事业前途不在国内。”

小芹想了想说:“你看田娜娜的男朋友,为了wto,忙得今天美国,明天欧洲,全世界都转过八遍了。我呀,这次要是运气好,搞定了他……”

红灯一亮,车停住,惯性使小芹的双手伸过了护栏,悬在憨哥肩上。

小丽回头问道:“又怎样呢?”见小芹的手之后,大笑道:“哎呀呀,你这双又白又嫩的纤手,搞定谁呢?哈哈哈哈……”

小芹不好意思起来,瞅了一眼憨哥,忙缩回手道:“这是哪跟哪儿嘛!”

几人大笑不止,憨哥也嘿嘿了两声,等着绿灯的开启。

小芹望着憨哥背影,忽然说道:“这师傅,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憨哥说:“我可从没见过你们呀,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

小芹撩撩头发,小声对小芸说:“咋这么眼熟呢?错了吗?”

2

“空中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同意,我还不稀罕呢!还说带我去美国,不定什么时候飞机掉下来,连我这把老骨头都找不到了!哼……”韩大妈坐在电视机前,并没有看那上面演的是什么,边想边说:“金秘书也不行——那个李卫玉也不行,我儿子如今又去外经贸了,条件还得提高,我还是去那里看看……”

婚介所里,刘主任正在打发着一个个征婚者,忙得不亦乐乎,韩大妈就匆匆进来,开门见山问道:“怎么样,有应征的吗?”

刘主任说:“瞧你急的,好像是给自己找对象。”

韩大妈拉祝糊的手说:“我的好刘姐呀,你可不能拿我这守了半辈子寡的人开玩笑啊!你最清楚,为了这个儿子,我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啊!”

刘主任安慰她说:“大妹子,咋又开始忆苦思甜了?别抹泪疙瘩呀!”

韩大妈说:“我能不伤心吗?”

刘主任拿起暖壶,在杯子里放好茶叶,边倒水边说:“是啊是啊……我记得生孩子那会儿,你在西床,她在东床……”

韩大妈激动起来:“不对不对,我在东床,那个女人在西床,我犯心脏病,她还跟我横……”

刘主任停了倒水的动作,眼睛瞪得老大,喃喃道:“这么说,孩子搞错了?”

韩大妈开始紧张了,站起身一把抓住刘主任的胳膊,高声大气嚷道:“你说什么?我生的是闺女?”

刘主任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幽幽地说:“那时闹‘文革’,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我也实在记不清了……”

韩大妈摇着她的胳膊吼道:“不!我生的是小子!韩革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突然,她心脏病复发,喘气困难,大汗淋淋。

刘主任和小赵急忙扶祝糊喊:“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韩大妈用颤抖的手指着口袋,嘴巴一张一张,但是说不出话来。顿时,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喊着:“快送医院……”

毕竟是护士出身,刘主任显得很有经验,说道:“大家都别乱——她这是心脏病突发……”从韩大妈口袋里掏出药来,边给她喂边说:“大妹子,没关系,不要紧。”又对小赵说:“快拿水来!”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2)

在刘主任的护理下,韩大妈很快苏醒过来。她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韩革,他是我生的呀……我生的……”

刘主任等人也松了口气,边给她喂水边重复她的话:“是你生的——没错——韩革是你生的……”

小赵捂着胸口说:“韩大妈呀,你这会儿是好了,可是把我吓出心脏病来了。”

韩大妈说:“唉,我这都是几十年的老病。”

刘主任说:“可不是吗?当年你生孩子的时候,就是这么危险,把整个妇产科搞得鸡飞狗跳,那个乱劲儿呀,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众人望望刘主任,又望望韩大妈,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3

轿车下了二环,转过一条街道,小丽说了声“到了”,憨哥就把车停了下来,望着雄伟的大厦,他百感交集。正愣神时,小芹催促道:“师傅望什么呢?咋不给撕票?莫非你这是黑车?”

憨哥急忙收回神,笑着撕票道:“你们到这儿来,办什么事儿?”

小丽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来这儿爱干什么干什么,碍你什么事儿!”

憨哥碰了一钉子,说道:“是不该问,那也是,那也是。”开车离去。

小丽她们整整衣襟,拿出小镜子,又补了个妆,却被保安拦住,一个个撅着嘴儿,在大厦不远处的雕塑边发起了短信。

憨哥开车正准备上主路,手机响了,他放慢车速,拿起来看时,上面写着:“请你马上到外经贸公司门前来,有急事……”

他在路边停住车,想了想道:“急事?公司找我干啥?”再看看手机,害怕耽误了正事,就掉了个头,回到了外经贸大厦。

雕塑边的小丽等人一边诅咒着那该死的门卫,一边守株待兔,等待着十七号的出现。

小芹说:“小丽啊,亏你想得出,咱隐蔽在这儿,就看这回了!我听说,田娜娜第一次来这儿,横竖进不去,气得在外面直哭,就是她男朋友下楼,才把她接进去的。”

小芸没听她的话,指着前方叫:“你们看,你们看……”

她们看见,憨哥与两位进来的工作人员热情握手问候之后,从大门里走出来,脑袋仰得老高,正向四处张望。

小丽诧异地说:“你们说怪不怪,刚才开车的那位司机,没见他开车进去呀,他有什么门路?他咋从里面出来了?”

小芹说:“快看快看,他在那儿转悠什么?”

小丽说:“还用问?在等人呗!”

小芹说:“没准人家也有约会呢#蝴在等外经贸的女朋友吧?”

小丽推了她一把,笑起来道:“别逗了,瞧他那人的长相,哪有那好事?那傻样儿,谁跟他约会?哈哈哈哈……”

四位姑娘指指点点,搂在一团,大笑不止。

4

韩大妈从婚介所回家,嘴里唠叨着:“我的儿子,我生了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这么大,那一年闹地震,滚到运河里,险些就没命了……”忽然一愣,在胡同里,对面走来了文秀妈。

文秀妈也愣了一下,本来她是走在边上的,此时,却故意跨到路中间,用意很明确,就是不想让道。

韩大妈见状,也不相让,在路中央与她迎头对进。俩人越走越近——俩人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决斗。

当走到一起时,韩大妈憋了半天,终于先开口了:“存心呀!别挡道好不好?”

文秀妈说:“这又不是你一家的,凭什么让我走边上?”

“你欺负人惯了,还想耍横呀!”

“谁横谁横?你才不讲理呢!”

韩大妈指着文秀妈吼叫:“我没功夫和你纠缠,你闪开!”

文秀妈哪里肯依,挺着胸膛说:“你让开,你让开……”

俩人几乎要打起来了。这时,闻讯跑来了王大爷,他赶紧上前劝架:“唉,你们这俩人呀,咋跟小孩似的,快别闹了,让人家见笑……”先将文秀妈劝走,又来劝韩大妈道:“大妹子,别生气了,当心心脏病,身子骨要紧呀,快回去吧!”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3)

文秀妈骂骂咧咧进了自家院门。

王大爷见韩大妈提着东西,十分殷勤地要帮她拎:“大妹子,我送你回家吧!”

韩大妈还没有解气,摔开他的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一边唠叨着,一边向自己家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王大爷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只好挥挥手说道:“那……大妹子,那你就好走……”

回到家,韩大妈喝了口水,冲前院呸了一口,算是把霉气吐出去了。提提精神,觉得无事可干,就拾掇起憨哥的黄挎包、行军壶、背包带等物来。

院外传来“大妹子,在家吗”的喊声,居委会主任张大妈来了。

韩大妈急忙笑脸相迎道:“我在家!快请屋里坐,瞧我这儿乱的……”

张大妈戴着袖标,一手拎包,一手拿着笔记本和材料,坐下说道:“你可是好久没过组织生活喽!”

韩大妈不解地道:“他张大妈,你弄错了,我不是党员。”

张主任哈哈大笑道:“我是说,咱那练剑练拳扭秧歌、锻炼身体的组织活动呀!”

韩大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是啊,儿子憨,你是知道的,他的那些事,缠着我整天走不开呀!”

张主任说:“大妹子,我看你整天废寝忘食,不屈不挠地奔波,有结果吗?”

韩大妈叹息摇头道:“难啊#蝴爸死得早,我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又她抹起泪来。

张主任急忙劝慰道:“又来了?又来了不是?你这情况,光在我面前,就说了不下二百遍。”

韩大妈抹去泪,为张大妈泡茶递水道:“老姐姐,请喝茶,我再不说了。”

“这就对喽,免得让人烦你。”

“那是,那是……”

5

“警车?”憨哥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很荒唐——当初这儿,是停着警车的呀!吕主任是被押走了,陈主席还表扬自己呢。他抠了抠脑袋道:“那事解决了呀,谁找我?”转来转去,不见有人,正准备离去,小丽等人跑了过来。

小芹笑着问道:“开车的师傅,我们刚才看见,你怎么可以进院儿的?”

小丽也说:“他们都和你打招呼,和你握手,你跟这儿很熟吧?”

憨哥见到她们,笑道:“公司那么多人,也认不全。”转头又在寻找,自言自语道:“谁约我的?”

小芸她们这就围住憨哥,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傅,我们想打听一下,有个叫韩革的先生,你认识吗?”

憨哥愣住了,说道:“怎么?”

小丽和小芹对视一下道:“你认识?我们约他……”

憨哥惊异的望着她们,心里暗道:“闹了半天,是她们约我呀!可我并不认识她们……”忙对着小丽小芹说:“我就是韩革,你们有什么事儿?”

听了这话,小芹、小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丽说:“不对吧?”

“我真的是韩革。”

小芹从包里掏出征婚广告,还想核对些什么:“这上面明明写的……”

“甭看了!”憨哥用手挡了一下那报纸,说道:“没错,就是我。”

小丽吃惊地张着嘴道:“怎么会是你呢?”又扬头看一看外经贸大厦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实在无法把这个人和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憨哥正尴尬时,过来一辆奥迪,缓缓在小丽、小芹她们身边停下。车里,一位领导模样的人笑道:“小韩子呀,我正要找你呢,走,跟我到办公室去!”憨哥一看,此人正是工会的陈主席。正想说话,陈主席不由分说地将他弄进了车里,望着小丽、小芹等人,对他说:“喝!佳丽如云,你这是在忙什么呢?你不是婚姻困难户吗?”

车开走了,小丽嚷道:“喂——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憨哥探出头道:“你们等会儿,我马上出来,把一切都向你们说明白……”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4)

小丽她们等了很久,见这儿树木茂盛、花草芬芳,景致非常优雅,不远处,有人在打太极拳,有人在散步,小芹就从包里掏出英语课本,背起了单词。她的行动却被小丽、小芸等人骂做书呆子,丢了西瓜去拣芝麻……正嬉闹时,憨哥果然没有失信,从大厦里出来,急着要去拉活,就简单地把自己和这儿的关系说了。

小丽打断他的话说:“行了,行了,我明白了。”

小芹表情仍在惊讶之中,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憨哥擦去额头的汗,诚恳地说:“你们都看见了,我刚才去领导那儿,就是向组织上说明情况,我不适合在这大楼里工作,所以……其实,是我妈非要让我赶那时髦,我真的没办法呀!”

小芹说:“真逗,我们毕业还没有上岗呢,你却主动要求下岗了——怎么偏偏征婚就撞到一起去了?”

憨哥笑笑:“嘿嘿……我也搞不清,都是我妈……对不起你们了!对不起……”

小丽说:“我真不明白,外经贸这么好的工作,你干吗推辞呢?”

憨哥一本正经说:“我是个普遍人,只能做平平凡凡的工作。那儿都是国家的人才,我在那儿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很难受呀!”

小芹说:“看得出,你这人很坦诚……”

小丽却拉着小芹说:“别瞎扯了!今儿,才知道啥叫无聊。咱们走吧!”

她们正准备离开,憨哥忽然鬼鬼祟祟,蹲下躲在小芹背后,小声道:“帮帮忙,千万别动……”

小丽、小芸等人大吃一惊,嚷道:“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憨哥无法解释清楚,小声说道:“求求你们,别嚷呀!”

小丽瞅着憨哥那怪诞样子,对小芹说:“看看,这不像特务一样,你的眼光真有问题了,还说这是个老实人呢!”

憨哥央求道:“愿说什么说什么,希望你们一定帮帮忙吧,帮帮忙……”抖抖瑟瑟,一头大汗,躲在小芹们身后,紧张地说着:“她怎么也来这儿凑热闹?”

在大厦那边,文秀四面里张望着,寻找着,一脸官司,走了过来:“刚才,好像是看见他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他手机上明明显示着‘外经贸门口’,该在这儿呀……”

小丽、小芸正纳闷,很不情愿给憨哥当掩蔽物,小芹也道:“这人真是的!”希望这鬼把戏快点结束。

6

韩大妈并不在乎张主任批评她不参加“组织活动”的事情,而是觉得,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老街坊,今天可得跟她好好絮叨絮叨儿子的婚事,直说得口干舌燥,大汗淋漓。

张主任瞅见她嘴一停,赶紧加了个塞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恒了,咱不谈这个了……”

韩大妈将茶水递给张主任道:“不说了不说了,一说这我就闹心。老姐姐,喝水……”

张主任喝了一口茶,咳了一声,打开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花镜戴上,然后认真地说:“绕来绕去,你把我引沟里了。今儿,我来正经有件事呢!我这是挨家挨户登记,这会儿走到你家来了。”

“啥事?”

“计划生育的事儿,上级要求人人登记,不留死角。”

“我当是啥事呢?我这个家,有什么生育可计划的?”

张主任指点着红头文件说:“看看,认识有问题不是?这可是国家大事呀!”

韩大妈说:“我这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老都老了,守寡这么多年,还用得着计划吗?”

“你儿子呢?”

“我儿子都三十了,刚不是说过,还没对上象呢,计划个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我的大妹子,他迟早要结婚的嘛。计划生育工作,必须走在头里才行呀!”张主任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韩子,有三十了?”

韩大妈眼中又湿润了:“怎么没有?‘文革’时上山下乡那年生的……我是心脏病患者,那时大夫就说我不能生孩子,可我偏要生,险些丢了这条命……”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5)

“对对对……”张主任打断她的话说:“一晃就三十年了!我记得你醒过来那天,我们街坊们都去医院看你,你乐得像孩子似的!”

韩大妈自豪地笑起来:“谁说不是?”

张主任说:“那天,你躺在西床上,文秀妈躺在东床上,街坊们……”

“不对,不对,你咋也糊涂了?”韩大妈猛地站了起来,打断她的话说:“我在东床,她在西床,我生的是小子,她生的是闺女。”

张主任愣了一下道:“噢……那也许是我记错了。”

韩大妈这才释然地坐下,说道:“你肯定是记错了,有时候你明明拿着奥运宣传材料,却说着注意防火的事儿,忘性大着呢!”

张主任挥挥手,打开一个本子道:“那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忘了也正常,咱不提它了。这儿有个表格,我给你念念——新婚家庭,是计划三口之家,还是丁克之家?是计划……”

韩大妈说:“等等,等等,你念的,啥叫‘丁克之家’?”

张主任解释道:“丁克之家呀,就是男女双方自愿不要孩子。”

“不行不行!”韩大妈急忙打断她的话道:“我儿子不过那生活……那我们老韩家不断子绝孙了?”

“大妹子,你不知道呀,现在的年轻人,就时兴这啊!”

“我不管别人,我家可不赶那时髦。”

张主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来,忙从包里取东西,笑着说:“哎呀呀,瞧我这记性!你看,你看这是啥?”笑哈哈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红本儿道:“你们家被街道评为‘计划生育光荣之家’了,这是光荣证,快拿着!”

韩大妈一惊,接过本儿道:“我当是你要让我看什么呢?”疑惑地打开看:“这……还是这……”

张主任笑道:“刚才在居委会临来时,还惦记着给你送本儿的,来到却忘了,哈哈哈哈……这可是荣誉啊!”

韩大妈嘴撅得老高,交出那本儿,说道:“老姐姐,我不要这!”

张主任吃惊地问:“那你想要什么?要奖金?”

“不不……至今儿媳妇都没有,我——我要儿媳妇呀……”韩大妈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要哭了。

张主任生怕又被绕进去,赶紧从憨哥家告辞,想着工作,来到了文秀家的院内。没见到要找的人,就和几位老头老太太说起话来。

王大爷挤上前去说:“如今,搞人口普查,可要细致呢,千万别搞出错了……”

“谁说不是?”张主任举着手里的本本说:“我呀,总在想,小韩子和文秀,当年会不会是抱错了?”

“你说什么?”几位大妈吃惊地问道:“这俩同日生的孩子,难道会搞错?几十年了,这怎么可能呢?”

王大爷说:“那年代的确是乱……”忽然停了口,说道:“她最不愿意提这个,咱别惹她生气,闹腾起来谁都烦心。”

张主任和几个大妈向门口看去——原来文秀妈回来了。她感到气氛有些异样,说道:“大家都在这儿呀!刚才,打老远我就听见这儿热热闹闹的。我一到,你们干吗都不说话了?有啥新鲜事儿,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呀!”

有一位大妈想说什么,王大爷急忙制止住,把话岔开道:“嘿嘿……文秀妈,我们没说什么,刚才在排练秧歌呢……”

张主任也含糊其辞地说:“对对,我们又排了一个新段子……”

王大爷顺着张主任的话往下编词儿:“这新节目很不成熟,嘿嘿……所以,你一来,我们就不敢练了……”

众大妈也附和着嚷起来。

文秀妈摇摇头说:“这有什么?你们练啊,只管练啊……”边说边向自己家走去。

张主任将红袖箍胳膊举得老高,说道:“你等等,我正要找你填表呢。”就跟着文秀妈进了屋。

7

外经贸大厦旁边的花坛,憨哥仍然在小丽她们身后躲躲闪闪,十分紧张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文秀,焦急地说:“帮帮忙,千万别让她给看见了……”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6)

小芹也看到了文秀,低头对憨哥说:“我认出你了,你那卖服装的爱人找你来了!”

小丽一听,就火了:“什么什么,这人有家庭,有老婆,还搞什么征婚?骗子,派出所去!”

憨哥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她是街坊邻居,我真的是个单身汉……”

小芹指着他揭发道:“不对不对,我在服装市场时,明明看见你们俩口子在吵架斗气——我说嘛,这一路,总觉得这人眼熟!”

小丽说:“甭跟他废话,咱去报警,为民除害!”小芸也说:“就是的,现在社会上,骗婚骗感情的色狼多得很呢!”四人气愤地声讨起了憨哥。

这时的憨哥,一脸无辜:“我……我冤啊!不信,你们去问她……”他从人缝中指着向这面张望的文秀,心里暗道:“完蛋就完蛋,我豁出去啦!”

小丽回头道:“你说你说,她既然不是你老婆,你咋这么怕她?”

憨哥支支吾吾说:“我……我欠她的债……欠她的钱……”

小芹见文秀已经走了过来,就说道:“算了算了,我们权当做好人好事儿吧,我们也不通过她来证实什么了。”

小芸也说:“他像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小丽似乎消了怒气,说道:“好吧,看你怪可怜的,我们就帮帮你!”用身子护祝蝴说:“反正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又不能把我们怎么着……”

文秀又看到刚才在她摊子那几个女生,很不理解地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小芹说:“服装丢了?找什么呢?”

文秀高扬着头说:“刚才好像看见他就在这儿的……就在这儿的……”不想理睬小丽她们,又寻找起来。

憨哥慌乱地躲向一侧。他太紧张了,一时没蹲稳,倒了下去,胳膊就在文秀的脚边。但一动不敢动,生怕暴露目标,暗道:“文秀啊文秀,千万别低头,看见这副德行,我就没法再活啦!”

小芹冲文秀问道:“你说的‘他’?他是你什么人呀?”

文秀想起小芹说过“两口子吵架”之事,没好气地说:“是猫儿是狗儿,你管得着吗?”只顾张望,高跟儿踏着憨哥的手掌,疼得他咬牙咧嘴,大汗淋漓,但不敢吱声儿。

小芹低头发现后,“扑哧”一声,捂嘴而笑。文秀一转头,小芹立马扬起头来,大声说道:“好像到那边去了!”

文秀的高跟鞋,在憨哥的手掌上刚踩过来,又踩了过去,并在上面停了停,这才挪开他的手,白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可笑的?”向前方寻找去了。

直到这时,憨哥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向外看,长出一口气,心里道:“我没死,谢天谢地……”

小丽低头说:“喂,警报解除了!”

小芸不解地笑道:“你怎么趴在地上了?”

小芹知道原委,开怀大笑道:“他这手,刚才和人家那脚丫子握手呢,哈哈哈哈……”

憨哥缓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打土擦汗,抱着手,抖抖颤颤道:“没掉就好!谢谢你们呀!”

“谢?”小丽俏皮地笑道:“你打算怎么谢?”

小芹一想,上前说道:“师傅,你不是在那儿干过吗?给我们介绍些外经贸的小伙子,成不成没关系。”

小丽、小芸等人也都嚷起来,闹着要他还这个人情。

憨哥抠抠脑袋说:“是啊是啊!刚才拉我进去的那位,就是工会陈主席呀,专门管为单位的小伙子解决个人问题的。改天,我领你们一起去。公司的小伙子中,博士、硕士多得很呢!”

小丽、小芹、小芸她们喜出望外,高兴得拉祝蝴的胳膊直摇道:“师傅呀,今儿遇到你,真是太棒啦!”

憨哥的手疼痛难耐,嗷嗷直叫……

8

张主任离开后,韩大妈看着那“计划生育光荣之家”大红本,又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她摇头笑笑:“嗨嗨……光荣,光荣,年年光荣一回,不要还不行,嗨嗨……真邪乎!我们老韩家,怎么尽得些这?”

像一群小麻雀,这么能闹腾。(7)

原来桌上,被韩大妈摆了一大堆此类的红本儿,怒气冲冲道:“发了本儿,她到哪去了?今后,再给我发这些,我可要跟她急。”

前院里,张主任也给文秀妈发了个这样的本儿,也向这一家宣传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意义,然后话题一转,说道:“听说老文从香港又去了台湾,在那边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呀!你们不还通着信吗?”

文秀妈叹了口气道:“唉……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惦记我和文秀,我打听他又有啥用?”

张主任说:“如今改革开放,大陆和台湾联系的不少呢!咱区里的红十字会,把你家的情况都列为重点了,还说帮你联系那边……”

文秀妈打断她的话说:“不提他了,谁叫他家过去是老财,压迫剥削老百姓!”

“哈哈哈哈……”张主任笑道:“你呀,怎么还是‘文革’时造反派说的那话?前几天,人家台湾的连战和宋楚瑜都来了。你想想,他也怪可怜的,年纪轻轻,一天也没有剥削过人,愣是被戴上高帽子,白天晚上游街批斗!”

文秀妈抹起泪来:“是啊……他当时那惨样儿,我现在都能记得起,只要一闭上眼,那时的情形就在我面前了……”

“别哭别哭,”张主任安慰她道:“他呀,是被批斗怕了,才出去的呀!”

文秀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怪伤心的,咱不说他了。”

张主任说:“这么多年,你容易吗?怎么能不说呢?你赶紧翻箱倒柜,找找看,有没有资料呀、线索呀,我上报区里,尽快让你们这个家也团圆团圆。”

“唉……”文秀妈叹道:“这么多年了,我哪保留那些?”

“找到了就赶紧交给我!”张主任戴上老花镜,看着笔记本说道:“文秀妈,如今搞人口普查,上级要求一定要搞准确,下发了十几张表格呢!”边说边翻着一些表格。

文秀妈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说道:“人口普查……那就查呗,我们这个家,就我和文秀俩人。”

张主任想起了什么,说道:“刚才我去……”急忙改口道:“那年人口普查,就有人反映,说是当年‘文革’那会儿,你和韩大妹子同时生孩子,会不会把俩孩子抱错了,我一直在琢磨……”

一听这话,文秀妈猛地站起道:“不可能,不可能!当时我一醒来,抱着的就是我的文秀啊#糊那时正犯心脏病……她那人越来越怪,咱不说她了……”想了想,坚定地说:“文秀肯定是我生的。”

张主任说:“文秀妈,不瞒你说,多少年来,我心里总有点怀疑呢!这么着吧,这些普查表你先别填,好好想一想再说。”

“这不明摆着的,我不用想!”文秀妈说。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1)

1

张主任又提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情,把文秀妈搞得心烦意乱,顾不上给文秀做饭,说着“太阳快落了,我得堵祝糊”,急匆匆向鹊桥婚姻介绍所跑去。

刘主任下班刚要出门,文秀妈就拦祝糊说:“刘姐,你等等。”

刘主任看她满头大汗,就说:“瞧你这,家里失火了?啥事这么急?”

文秀妈上前来,拉住刘主任的胳膊道:“是这么回事,这不在搞人口普查吗?我们居委会的张主任刚才来我家,她……她……”

“她怎么了?”

“她来说文秀的事儿……”

“怎么回事?”

文秀妈气喘吁吁地说:“文秀当年是你接的生,我在产床上,昏昏迷迷听你说过‘生了个小子’,你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刘主任吃了一惊:“这……”

文秀妈急切地说:“你说呀,你说呀!这很重要!”

“我……”刘主任支支吾吾起来:“当时那么乱,又事隔三十年了,我也记不清了呀!”

文秀妈的眼睛,直直地盯住对方:“那么,刘大姐呀,你总能记得我生的是闺女还是小子吧!”

刘主任想了想道:“时间太长了,我记得不真,也许,那男孩是你的……”

文秀妈一把抓祝糊的胳膊嚷道:“怎么也许?”

“那你要让我说什么呢?”

“文秀是我的孩子。”文秀妈说:“她真的是我生的呀!”

黄昏,美丽的晚霞映红了西天。憨哥收车,一开进胡同,见文秀正在从三轮车上向院儿里卸服装,赶紧把车在自己院外停好,就来帮她了。

文秀撩起散落在腮边的秀发,望着他说:“今儿穿得怪整齐,不会是为了迎接奥运,单位特意要求的吧?我想呀,你一定又相亲去了吧?”

憨哥连连说着“没有没有,奥运会还早着呢”,动手干起活来。

文秀望着他那样子,笑了起来,忽然问道:“你今儿去外经贸公司了?”

憨哥忙说:“没……没呀……”在掩饰中,他不知不觉脱下手套,用胳臂擦起汗来。

文秀停了干活,自言自语道:“他没去?这事儿奇了……”

憨哥卖力地搬着东西,院儿里有大妈大爷们的声音不时传出:“又来帮忙了,待会儿进院儿坐坐……”他笑着道:“前后院儿住着,不用客气。”

“哇,我的天!”背后的文秀惊叫起来:“你,你的手,这是咋啦?”

憨哥回过头忙说:“没,不碍事儿!”文秀想要看个究竟,他急忙藏起来。

文秀说:“这可不是雪糕……这一回,说不定是哪位小姐给踩着了吧?”仰头大笑起来。

憨哥脸红气短,说道:“没没……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

文秀止住笑,正色道:“憨哥,肿这么厉害,是怎么搞的?快让我瞅瞅……”

憨哥满头是汗,把最后一包卸下车来,喃喃道:“不……不用了,干活的人,手是经常会受伤的,你别大惊小怪。”

文秀气了,说声“谁稀罕看你的手”,推起空车,咣咣啷啷进了院儿;憨哥也想进去帮忙,文秀却“哐”地一声把门给关了,险些碰了鼻子。

门外夕照中,憨哥低着脑袋,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小声冲门甩了一句:“问谁?就是你这小姐给踩的!哼,还追到外经贸去,踩住就不放!”

2

憨哥总在努力,总在忙碌,想着要在尽快的时间内把文秀那钱给还上。否则,一个大老爷们,在人家面前说话,老是挺不起腰杆。顺义、昌平那些地方,孟师傅他们都说长道儿不安全,经常发生杀人夺车的事件,可他不听那一套,越是远越拉。这天上午,他跑了一趟房山,又跑了一趟首都国际机场,把客人拉到民航大厦门前,停住车后,就忙着为那位女乘客将行李取下来,放好在行李小车上。

那女士很感谢,边拉着行李走,边挥手向他致意。他下意识作了个敬礼动作,发现不妥,赶紧改过来,也向女士挥手。正笑着,却猛地紧张起来。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2)

原来,从民航大楼的旋转门里,走来了空姐肖铃。她也看见了憨哥,顿时停了脚步,俩人都愣住了。

忽然间,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子,将憨哥撞倒,蹿上前去,一把夺过正在愣神的肖铃的手袋,喊着“抓坏人啊”,就往人群中跑。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肖铃这才发现东西被抢,惊恐地喊叫起来:“不好了,有人抢劫,那小平头……那小平头……快抓呀!”

憨哥从地上爬起,揉揉眼睛,认准了那个作案歹徒,三步并做两步,冲进人群,揪住那家伙的衣领喊,“狗东西,光天化日就敢抢呀!”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将抢到的东西扔到他怀里,三撕两拽,挣脱了他的手,迅速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民航大厦门口的人们,正在喊着“小平头小平头”,憨哥已经来到肖铃面前,气喘吁吁说:“那家伙真狡猾,让他逃掉了!现在社会乱,可得小心自己的财物啊!”郑重地将手袋交给了肖铃。

周围的人一下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这位空姐,你不是要抓小平头吗?是不是这家伙抢了你的东西?怎么回事,咋又送回来了?”更有一些喜欢凑热闹的人,义愤填膺起来:“贼喊捉贼呀,小平头这把戏玩得不新鲜,快快,把他扭送公安局!拿出电棍,不用审就清楚了!”

一时喧声四起,把憨哥的脑袋都吵晕了,他抠抠自己的小平头,急忙申辩道:“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急得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指着肖铃说:“你们问她好了,她知道我是谁!”

肖铃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发现手袋里的信用卡、手机等物品并没见丢失,说了声“东西没少,别追究了”,优雅地挥挥手,让人们散去,又盯着憨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时,那位拉着行李的女士见没了危险,才喊道:“肖铃,你没事了吧?我回来了,快来帮帮我……”

肖铃应了一声:“哦……陈蕊蕊,你们航班提前进港了?我这就来……”

那位叫陈蕊蕊的空姐,跑上前来,欢乐地抱住肖铃,俩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气氛。

憨哥见她们在亲热,转身要走,肖铃却说:“喂,我有话问你呢!”

“有事儿?”憨哥只好停下,瓮声瓮气问道:“啥事儿?”

陈蕊蕊惊奇地望望憨哥,又望望肖铃,说道:“你们俩认识?”

“何止是认识!”肖铃想了想,摇摇头,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陈蕊蕊不解地问:“怎么回事?你俩有故事?快给讲讲。”

肖铃刚想说话,从东边来了李亚男。她边跑边嚷:“铃铃,快给定一张今天去上海的机票,我要去提货呢!”

肖铃转身应道:“表姐,这么急啊!你不是要去深圳的吗?咋又要去……”她见李亚男已经不再看她,而是盯着憨哥直瞅,还不无亲热地说着:“师傅——咱又见面了,你近日还好吧?”

“还凑合!嘿嘿……马马虎虎……”憨哥抬头问道:“你怎么样?”

李亚男被他的回答逗笑了:“我也——马马虎虎!哈哈哈哈……我也——还凑合!哈哈哈哈……”

一阵亮笑,使憨哥很不自在,不由得低下了脑袋。

陈蕊蕊拉了一把肖铃笑道:“你咋回事,傻看什么?你表姐和这师傅,有点那个意思!嘻嘻……你看你看……”

“去去去,”肖铃说:“他们呀,不过是一面之交。”

陈蕊蕊笑着说:“是吗?可是,我看你表姐已经是一见钟情了!哈哈哈哈……我的眼力没错!”

肖铃认真起来:“我怎么没看出来?”

憨哥结束了尴尬,抬起头来,对李亚男说:“你忙着——那我这就走了!今后如果遇到难事儿,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吱声。”转身准备离去。

“回来,回来——”李亚男赶紧嚷道:“我这就要去机场,你能送我一趟吗?”又向肖铃挥挥手道:“站那儿干吗?还不赶紧给我弄张十二点三十分的票……”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3)

肖铃望着他俩,觉得实在不可思议,陈蕊蕊却伏在她的耳边说:“怎么样?你姐对他有意思吧——爱情探测气球已经放飞了!”

李亚男见肖铃不动,催促道:“你们嘀咕什么呀?铃铃,赶紧去呀!”

肖铃回过神来,忙说:“表姐,我这就去……”又对憨哥道:“韩……韩先生……”她不知如何来称呼憨哥了,只好说:“麻烦你等会儿……”

陈蕊蕊搂着肖铃的肩膀说:“这不正好吗?肖铃,咱进去弄票,让他俩在这好好谈谈!”又向李亚男挤挤眼道:“帮我看着行李——你们谈,你们谈……嘻嘻……”就和肖铃一起进了旋转门。

3

“论文论文,烦死了!当代大学生又不是木头,本来就应该加强情商嘛!这该死的论文,把咱都变成机械系的了!”小丽在宿舍发起了脾气,将准备了多时的论文底稿撕了个粉碎,顺手扔进了垃圾篓。

小芸却不急着论文,瞥了瞥小丽,继续听自己的收音机,她被播音员的声音吸引住了:“现在是《玫瑰之约》节目时间,在这次节目中,特向各位女士推荐一位最新成功先生,他是互联网某财经网站负责人,经济学博士,短婚史,但无子女——有关他的详细情况,在听完《征婚广告》之后,我会告诉你……”

小丽本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关掉收音机,说道:“卖什么关子?真没劲!”

“都来看呀,最新征婚信息——”小芹拿着一沓报纸进来,肆无忌惮地喊着:“这张,满版全是。小丽,快过来挑一个培养情商!”

小芸等人一听,麻雀围食似的,围着小芹,看起报来,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小丽不解地问:“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可笑?”

小芹指着报纸说:“你来看,这人的手机号码,跟那位司机韩革的一样呢!后面也带着两个六——六六大顺。哈哈哈哈……六六大顺……”

小丽看了看,说道:“真是的,有意思!有意思!号码一模一样啊!”

小芹学播音员腔调,这就念起那征婚广告来:“最新白马王子,现年二十九岁,京籍未婚,有稳定经济收入,车房俱全……”

小丽说:“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搞错呀?”

四位大学生,面面相觑,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呆了半天,肖铃打来电话,让她们来聚会,她们才说说笑笑地上了路。

可是,一到李亚男家,茶几上沙发上,居然有十几种登载征婚广告的报纸,她们不由又谈起了刚才那个话题。

小丽越想越不对头,激愤地说:“什么六六大顺,我得去报警,别让其他女同胞上当受骗。”边说边收拾包,准备向外去。

小芸站起来说:“小丽,我跟你一起去,逮条色狼回来!哈哈哈哈……”

小芹恍然大悟地叫道:“回来回来!”将老报纸与新报纸放在一起对比着说道:“你们来看,是同一个人呀!这份,是他过去的;这份,是他现在的……”

端着茶盘的肖铃,从厨房走过来,插话说道:“小丽,你们刚才说什么,遇到色狼了?哈哈哈哈……啥样儿呀,让我也开开眼。”

小丽说:“肖铃姐,你也过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肖铃放下茶盘,请她们喝茶,然后顺着小芹的指点,看起报纸来,自言自语道:“这……这不是‘他’的号码吗?怎么又成了‘车房俱全’?怎么又成了‘有稳定经济收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丽、小芹吃惊地望着肖铃,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肖铃想了想,又仰头大笑起来:“这世界真奇妙,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小丽说道:“你别笑,我们也认识他呢!而且还……”

“你们看,你们看,”小芹打断了她的话,从报纸堆里又翻出一张来,嚷道:“他呀,在这个征婚启事上说,又回外经贸工作了……”

肖铃瞄了一眼那则广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人真是个谜呀,让人实在猜不透……可不能让表姐上当了……”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4)

小丽放下报纸告诉肖铃:“这人看起来傻乎乎的,他还向我们吹嘘,说是在外经贸给我们介绍对象呢#旱是那儿博士硕士多得很!”

肖铃听后,边摇头边大笑:“外经贸?他能在外经贸给你们介绍对象?天方夜谭,天方夜谭,这玩笑开得都有国际水平!”

4

在外经贸大厦的职工活动室,陈主席忙忙碌碌,三四个小伙子,在他的指挥下,有的在贴字,有的在剪花,用心做着“单身青年联谊会”的准备工作。

干事小刘说:“我说主席大人,干脆叫‘光棍联欢会’,更名副其实呀!”几位小伙子也笑着一起起哄。

陈主席说:“放心吧,你们学历这么高,条件这么好,打不了光棍的!别发牢骚了,快干快干!”

这时,门外传来响亮的“报告”之声,陈主席一愣,笑道:“又是小李子,在跟我搞恶作剧!这小子呀……哈哈哈哈……”

小刘“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别闹了,一起过把恶作剧的瘾,就与科研处新来的小黄一起,将装满花花绿绿纸屑的废纸篓放在门框上面。

门外,又在喊“报告”。小刘说:“这家伙,玩得挺到位呢,像个傻大兵。”众人都捂嘴窃笑时,陈主席喊道:“进来吧!”

那人推门而入,纸屑落满全身,而那纸篓,正扣在脑袋上,谁都没有看清进来的是谁,全都笑成了一锅粥。

陈主席说:“小李子,这回好玩儿吧?”

那个头戴纸篓的人,踉跄了几步,摇摇晃晃转到了中央,因为脑袋被纸篓卡住,一时慌乱,小刘等人急忙上来,帮他卸下纸篓。

顿时,小刘、小黄等人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急忙说着:“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是小李子那鬼头呢!”

陈主席这才看清,进来的原来是憨哥。

好一阵热情的寒暄之后,憨哥说是有新情况报告,就把小丽、小芹她们找对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小刘一步上前,殷勤地为憨哥择着头上身上的纸屑,激动地说:“我们正愁这事呢,你可是雪里送炭、雨中送伞的贵人呀!不过,人家女生真的肯来?”

憨哥说:“没问题,我就是专门来办这事儿的。”

陈主席拍着憨哥的肩膀说:“噢,小韩子,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天在大门口,我见到的那几位小姐?小刘呀,小黄呀,那几位,长得真不错呢!”

憨哥连连摆手说:“不,不……”

陈主席诧异地问:“怎么,不是她们?”

憨哥的眼睛从大厦的窗户望了一下街边的美发厅,想起自己曾经在那儿的一次劫难,赶紧解释道:“不,人家不是什么小姐,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心肠又善良,为人又爽朗。可好啦!不是小姐。”

众人听后大笑起来,陈主席道:“都一样,都一样。你可能不明白,如今对未婚女子都叫小姐。哈哈哈哈……”

小黄激动地拉住憨哥的胳膊说:“太棒啦!快请她们来!”

“对,对,小韩子,你这就去请她们。”陈主席见憨哥脸上失去了笑容,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痛苦起来?”

憨哥的手,被小刘小黄等人握着不放,使他疼痛难耐,满头大汗,见陈主席盯着自己问,忙掩饰道:“没……哎哟……没什么……”

5

幼儿园轮休,小朱子来到鹊桥婚姻介绍所,想在结婚之前,把自己以前征婚的档案给消除,没想到和胡喜同时到达。

刘主任指着材料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又仔细看了看日期道:“不过,那时我还没到这儿来……但你们俩明明是给韩革征婚的,怎么会填上自己的资料呢?”

小朱子和胡喜,急忙将各自的东西抢到手里。

小赵非常吃惊地问:“怎么?小朱子你……”

“甭打听!”小朱子看也不看,就将它卷起来,说道:“你们这儿的工作很细致,没有搞错,这都是历史了……”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5)

“对对!”胡喜赶紧帮腔:“是历史,是历史。不是说得向前看吗?咱还是接着为我哥征婚呵——接着征婚……”

刘主任望着他俩手忙脚乱的样子,问道:“搞的什么鬼?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

小朱子说:“刘主任,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你们这儿不是有规定,一定要为征婚者保护隐私权吗?”

刘主任和小赵对视一眼道:“是,是……”

“哇,太棒了!”这时,胡喜望着桌上的材料叫起来道:“小丁,你看小丁也来征婚,这不正好……”

小朱子也兴奋起来,看着那材料,说道:“没错,没错#糊来征婚,她也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正好给憨哥介绍!”想了想又说:“她最近到外地出差去了,不过没关系,回来告诉她也不迟!小丁呀……这俩人配对,有戏有戏!”

胡喜对小赵道:“快拿张表来,我替我哥填了——横竖就是小丁了!这一回,非把韩大妈乐掉门牙不可!”

小赵把新表格递给他们道:“填吧,可别再出差错了。”

胡喜停了笔:“再?那有‘再’这一说?小朱子当初可是要……”

“别犯贫,”小朱子有点不好意思,也笑起来,暗拧了胡喜一把,小声道:“没人把你当哑巴,快写!”

胡喜急忙去写,笔却拿反了,逗得众人大笑一堂。

办完这事,俩人出来之后,已经快到了中午,胡喜要去潘家园淘古董,小朱子对此毫无兴趣,最终俩人一折中,来到中华世纪坛。

历史和现代,交汇在这座宏伟建筑之中。许多中外游客,有的在这儿观看雕塑,有的在这儿观看壁画,有的在这儿认读中华世纪钟上的铭文。

小朱子边逛边说:“你呀,就喜欢这些老古百气的玩意儿。”

胡喜说:“是啊,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

“你有病?笑什么?”

“我是笑,刚才咱俩不约而同去撤材料!哈哈哈哈……真逗……连商量都没商量过,莫非咱俩心有灵犀?”

小朱子笑起来:“我是想自己赶紧撤下来,免得你知道后又吃醋!”

胡喜说:“我是想偷偷撤下来,免得你见到它以后,又会旧情复发。”

小朱子推了他一把道:“去你的!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

胡喜赔笑道:“还真生气了?”

小朱子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吃醋了不是?你呀你!”

俩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许多中外参观者驻足观望,不知这一男一女在干什么。

6

灯光明明灭灭,乐声优雅动人,外经贸公司的单身青年联谊会,如火如荼地正在进行着……憨哥把小丽、小芸、小芹她们如期约来,与这儿的年轻人翩翩起舞,互相交谈,皆大欢喜。

小芹的舞伴是小刘干事,跳着跳着,俩人已经四目传情。

小刘说:“有幸能与你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我非常高兴。”

小芹今天赴会,将自己做了有生以来最彻底的一次打扮。正是因为她,小丽她们才相信了憨哥的话,姐几个才获得了这次难得的机遇,所以,此时,她因为自豪和激动,显得愈加妩媚,说话声音愈加娇娜:“我也很开心。”

小丽与小黄在大厅中央共舞,心情同样很好。

小黄说:“听说你正写毕业论文,我过去的硕士论文,正好是关于中西文化异同方面的,虽然水平低,写得不好,但你可以拿去参考参考。”

小丽激动起来,镭射灯照在身上,就仿佛是天下所有的幸福之光都聚向了自己身上——学业,论文的问题解决了;感情,也有了着落,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小芸也与小李子共舞,配合默契,交谈甚欢……

在一旁的桌子前,憨哥独自坐在那儿,望着他们成双成对,自己也欣慰地笑着。

陈主席过来说道:“小韩子,真该感谢你呀!你虽然离开了单位,但还在为单位做工作,这样的人如今可不多见呀!真是让人敬佩!”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6)

“没……没什么……”

“小韩子,咋净咧嘴傻笑?你也进去跳啊!”陈主席热情地去拉憨哥,让他也加入到欢乐的海洋之中。

憨哥急忙说道:“陈主席,别介别介,我不会,我不会,你去跳吧……真的,自小到大,我从没跳过舞。”

陈主席见憨哥果然不会跳舞,自己就进去跳开了,侧脸说道:“小韩子,那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喝饮料,吃瓜子,别客气呀……”

灯光闪闪烁烁,憨哥好像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在悦耳的音乐声中,自顾自地打起了电话。

北京的夜景,街灯灿烂,汽车像银河,人们忙忙碌碌,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精彩的故事。

正在欢快跳舞的小芹,突然停住步子,向外望去——原来,肖铃和李亚男正急匆匆的来到,俩人望着这无比美好的一切,既好奇又惊异,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丽也停下舞步,拉着小黄的手,走过去问道:“肖铃姐,你们咋来了?”

陈主席等人也都发现了肖铃和李亚男,随着小丽、小芹、小芸一起,迎接肖铃她们的到来。

小丽向陈主席等人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老乡,她叫肖铃,在民航总局工作,这是她的表姐……”

“欢迎,欢迎啊!”没等她介绍完,陈主席就热情地说:“我还以为你们俩来不了呢!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小芹拍着巴掌叫道:“太棒了,冥冥中好像有什么魔力,咋就把咱们姐几个又聚到这里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肖铃仍在向四周张望道:“人呢?”

“人?”陈主席说:“这不都是人吗?快来跳舞呀!你找什么?”

李亚男说:“那个叫韩革的,在这儿吗?刚才是他给我们打的电话。”

小丽恍然大悟道:“哦……是他邀请你们来的呀!我们也是他邀请来的!”

肖铃望着这些灯,这些景,这些人,心里自语道:“真像做梦似的,这人可真神啊……”她又大声问道:“他人呢?”

李亚男也急切问:“对呀,他人在哪儿?”

陈主席向四周看看,想了想说道:“小韩子?刚还在这儿坐着呢,一转眼就不见了,他会到哪去呢?”众人这才发现,憨哥不见了,于是吵吵嚷嚷,寻找起来。

此时的憨哥,独自一人在走廊里散步。他掠过会计室、经理室、主任室,在秘书室门前停住了。耳边,又响起了金秘书的声音:“小韩子,你是我见到的最纯正的男人——我爱你,真的……”

憨哥自言自语道:“她是个好人啊……”

小芸、小芹等人,一路寻找着过来;陈主席发现憨哥后嚷道:“小韩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小丽说道:“可让我们好找!快回去,快回去!”

憨哥说:“你们跳舞,我又不会,就随便出来走走。嘿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陈主席嚷道:“你是主角啊!我这老头儿,白顶了一个主持人的空衔儿,今天,你张罗得真好!哈哈哈哈……”

小刘、小黄、小李子等人搂抱着憨哥,重新把他拉回联谊会,呼呼啦啦,人们一下子把他围在中间。

陈主席说:“小韩子,这台戏全是你导演的,你不来怎么行?”

憨哥说:“我头晕,出去遛了遛,没走远,你们不必为我操心……”看见肖铃和李亚男,立马笑起来,对她们说:“嘿嘿……你们真的来了,这我就放心了!嘿嘿……我的话兑现了。”

肖铃高傲自大的心一下紧缩起来,从那里面滋生出那么多的内疚和歉意,红着脸,主动向憨哥伸出手,笑着说:“韩先生,你的情况他们都给我说了,过去全是误会,多有得罪,请你原谅啊!”

憨哥十分拘束地握了握肖铃的手道:“嘿嘿……没什么……我呀,经常被别人当坏蛋呢,习惯了习惯了。”

李亚男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找几句俗话充面子:“啊——你是好人,我早就知道你是好人了!好人一生平安。”

没那些事,我真的不花心!(7)

“他当然是好人,那还用说,”小丽对肖铃和李亚男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他这个人呀……”

“哈哈哈哈……”肖铃打断她的话说:“闹了半天,我和你们,都跟他有一腿呢!”

李亚男瞪了她一眼:“铃铃,瞧你,咋说的话?”

肖铃笑得更灿烂:“表姐,还有你呢——没想到,咱们这些人都跟他有故事啊!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陈主席提高嗓门说:“小韩子为我们破了一起大案,还挽救了一位年轻的秘书同志,人家非要……”

憨哥打断陈主席的话说:“快别说了,你老是表扬来表扬去的,叫我心里怪那个的!”

“好小子,真有你的!”陈主席拉着憨哥的胳膊道:“我不说了,咱们还是跳舞吧!”

小丽、小芹、小芸等人也都欢呼起来:“对啊,咱们都来跳舞吧!”

肖铃向憨哥伸出手道:“为了感谢你今天的邀请,也为了咱们消除误解,表示向你道歉,我请你跳一个舞——信不信由你,我这是生平第一次邀请男士……”

“不行不行,”小丽打断她道:“我们还没表示谢意呢!我来先请韩先生……”

李亚男急忙推开小丽叫道:“我来我来,是我先认识他的……咱们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热情地上前,邀请憨哥跳舞。

在她们的争夺中,憨哥一步一步后退,连连说着:“我不会,我不会……”一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个脚朝天。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1)

1

最近太忙,韩大妈好不容易抽了空,和几位善男信女一起,到运河放了一回生,声声念着“阿弥陀佛,正是你的保佑,我襁褓中的儿子,才没有在这里夭折……”接着,又去寺院烧了香。

从寺院回来之后,她买了一大包上好的苹果香蕉鸭梨,虔诚无比地在观世音菩萨像前供拜之后,才把它们放在了吃饭桌上。因为今天是个佛光普照的好日子,婚姻介绍所的刘主任莅临她家。

“哈哈哈哈……韩大妹子,别忙别忙,”正摆瓜子时,贵客刘主任已经来到。她情绪极高,边进门边笑:“你也拜佛?好多跟咱年龄仿佛的人,都是居士呢!我只不过是偷闲来你这儿看看。”

韩大妈念了声“阿弥陀佛”,没说自己参禅的事,笑着迎上前去:“刘姐,你可是贵客,想请都请不来呢!”

刘主任打量着屋子,笑道:“咱姐俩可别这么说呀!”指着布帘道:“那就是孩子睡的?”

“是,是……”韩大妈说:“我这地方太小……你喝茶呀……”

刘主任接过茶杯道:“别客气呀,我今儿来,就是想见见那孩子。”

韩大妈连连说:“是该见,是该见——谁叫他是你接到这人世来的?”又对外喊道:“胡喜,快过来给你哥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就说今天家里来贵客了……我脑子迟,他的号码总是记不全,一拨就错,总被别人数落。”

“来喽!”胡喜应诺着,跑来也没与刘主任打招呼,就拨起电话来。

刘主任说:“自从那次你说了之后,我这心里呀,就一直挂着这孩子,大妹子,他长什么样?”

韩大妈笑着说:“能长什么样?还不都是俩眼睛一个鼻子?”

“帅气吗?”

“这……帅气!我生的儿子,丑不到哪儿去!嘿嘿……”

一旁的胡喜,听着她们说话,捂嘴而笑道:“我哥呀,长得像阿兰德龙,又像张学友,又像刘德华,还像黎明……”

韩大妈瞥了他一眼:“没你什么事儿,还不快打!”

“打着呢!打着呢!”胡喜赶紧拨打起电话来。

刘主任笑道:“俗话说得好,‘有苗不愁长,三年树成行’,你这孩子……”

“唉!”韩大妈叹口气道:“成行不成材,又有啥用!还说不愁呢,他呀,当了十年大头兵,回来总是傻乎乎的,真把人愁死了!”

胡喜拿着电话,汇报道:“我拨通了,可他却挂断了。”

韩大妈说:“怎么,他说啥?”

胡喜放下电话说:“他说他正拉着一个老头,人家身体不好,他开车格外小心,一时回不来。”

韩大妈摇摇头说:“唉……总是关心别人,自己的婚姻大事,全耽误了。”

刘主任想了想,忽然说道:“现在的年轻人脑子活络得很,和咱有代沟,什么事都不会跟咱讲。他该不会是背着咱们,自己行动吧?”

韩大妈说:“他要有这一手,我做梦都会笑醒呵#蝴呀,憨着呢!”

“不憨!不憨!”胡喜这就学韩大妈的口吻道:“谁敢说他憨,我就跟谁急……”

刘主任听得仰天大笑。

韩大妈一愣,冲胡喜嚷道:“学我呢?好你个猴精,想招打是怎么着?”举手就要打胡喜。

胡喜边躲边笑:“不敢不敢!你是总指挥,我是马前卒,哪有领导打群众的?”跑回自己家里,去看他每期必看的中央二套的《鉴宝》节目。

韩大妈摇起了脑袋,拉着刘主任的手说:“你看你看,打电话他也不回来,越大越不听话了!小时候他可乖呢,在院儿里玩,文秀他们几个女孩子都敢欺负他,不管他张大妈还是他王大爷,谁说话他都听……”

刘主任笑着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你怎么一股脑儿往外倒啊!”

韩大妈说:“他爸死得早,我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

刘主任急忙打断:“瞅瞅,又来了不是?”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2)

韩大妈说:“我知道你们烦我。不过,有信儿可千万别忘了通知我。”

刘主任说:“你哪,就是吃在碗里,看在锅里!”

韩大妈想了想道:“那个李什么来着?真的生气了?”

“可不?”刘主任说:“自从那回以后,人家再也没登过我们这个门儿。”

韩大妈叹了口气,道:“唉……再有信儿,甭管是谁,赶紧通知我!”

刘主任一边应承,一边说着“我那事情还多着呢,下回抽空再过来,非要看看你的儿子不可”,就急匆匆地走了。

2

憨哥没有说谎,他的确拉了一位大爷,小心翼翼送他去丰台,时不时地侧身说:“你坐好,早晨路上车多,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当心撞着头……”

这位大爷点点头说:“是啊,这些年,不知哪来的这么多车,路是越修越多,可还是到处堵车,人家外地人到北京来都说,首都首都,实际上就是首堵首堵。”

憨哥赞同地说:“我记得从前,咱北京可没有这么多人呀,现在是怎么了?现在是……”一回头,发现老大爷人呼吸困难,面色蜡黄,急忙将车停在路边。

老人用手指指口袋,呜呜呜地说不清一句话来。

憨哥立马明白,这是心脏病突发!就顺着老人手指,从口袋里掏出药葫芦,将老人靠好,扶伺老人吃药,用自己的水给老人喝,然后将老人上衣扣子解开,动作十分熟练。

过了一会,老人缓了过来,说道:“小伙子,谢谢你呐!你很懂行呀……”

憨哥说:“我妈就是这病……”

一打方向盘,他将车汇入了车流之中……

医院里,两位女护士,用推车推着那位大爷,向病房走,憨哥交完费,跟在她们身后提醒着:“把脑袋垫高些。”

护士忙垫枕头答:“是——是——”

憨哥又道:“推平稳些,不要震动。”

“是——是——”

车在向前走着,护士请示道:“可以量血压吗?”

憨哥说:“到病房去量,小心穿堂风。”

“是——是——”

车到病房门口,护士说:“大夫,推进去吧……”见后面没人应声了,她们一回头,却见是憨哥。

俩护士面面相觑道:“你……你不是大夫。”

憨哥坚定道:“别废话,快推进去!”

她俩对视一下,吐了吐舌头,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3

这是个三人的病房,几天之后,那位被抢救过来的大爷,靠在床上,一位年轻姑娘削好苹果递给他吃。她叫吴瑛瑛,二十六七岁光景,由于酷爱看书,来陪护病重的父亲,仍然带了几本《简爱》、《乱世佳人》等名著。她想了想说:“爸,你是怎么搞的,一大早出个门,心脏病就犯了?听护士说很危险呢,差点就像《东京物语》上那位可怜的老父亲了。”

同室的病友郭大爷,像单田芳说评书似的,把当时抢救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结论是:“喝,老吴头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乃呈祥!”

老吴头制止住郭大爷的演讲,气鼓鼓地对女儿说:“你来干什么?工作咋办?”

吴瑛瑛说:“爸,幼儿园的事儿,小朱子在帮我看着呢!”她看着手表,又说道:“你总不说话,总不理人,我马上要回去了……快吃呀……”就要去拿书,准备走。

老吴头把头一扭向一边道:“我不吃!”

吴瑛瑛为难起来:“爸,身体要紧,你这是……”

“你少气我就行了!”

“爸,这回我怎么气你了?”

老吴头抖抖地指点着女儿:“还说呢,都二十六七了,还等什么?看书看书,书里头有你的爱情吗?叫你到婚姻介绍所去,为什么不去?”

吴瑛瑛脸涨得通红:“爸,我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

“怎么叫瞎操心?”老吴头伤感起来:“你妈死得早,这些年,我又当爸又当妈,你打小,一把屎一把尿……”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3)

“打住打住!”郭大爷操着沙哑的嗓子喊:“老吴头,才两天,你这话都说过八百遍了,我和老孙头都告诫过你,说不要再惹人烦,你咋不听呢?”

老吴头还想争辩,吴瑛瑛忙打断道:“爸,又来了,又来了,我就说嘛,你再不要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真的烦呢!”

老吴头抖抖地指着她道:“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吴瑛瑛父亲突发心脏病,园长催促她不要工作了,专职陪护,并嘱咐小朱子多干一些,好让吴瑛瑛不至于分心。

作为同事和朋友,小朱子实在放心不下老吴头的病情。下班之后,买了两大包水果,匆匆来到医院看望。她见老人闭眼靠在床上,气色的确不好,与吴瑛瑛打了个招呼后,就小心翼翼地候在一边。

吴瑛瑛对小声对小朱子说:“园长来电话,说你一人干俩人的活,谢谢你了!你的白马王子一定很帅气吧?你好小气,也不领来让姐儿几个看一看。喂,婚事啥时候办?我好给你准备礼物呀!”

小朱子笑笑,含糊其辞道:“快了,其实都已准备好了,你千万别麻烦。”

吴瑛瑛刚想说什么,老吴头马上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她嚷:“看人家,看人家,比你小那么多,都要成家了,你呀你,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小朱子和吴瑛瑛赶紧安抚老人。这时,护士拎着一包水果进来,说道:“大爷,你儿子送东西来了,他让我交给你,嘿嘿,你真好福气呀……”

吴瑛瑛和小朱子惊讶不已道:“儿子?”

老吴头也被搞得一头雾水:“我儿子?”

吴瑛瑛把书往旁边放了放,站起来说道:“爸,这是怎么回事?”

小朱子也站了起来,接过那包东西之后,疑惑地望望护士,又望望老吴头。

护士突然想起那天抢救时的惊险场面,说道:“他多果断呀,多有主见呀,怎么?他不是你儿子吗?”

“哦……”老吴头恍然大悟道:“是他是他……”

护士说了句“你快收着吧,你儿子说,得空再来看你”,就嘀咕着“这老汉得了场病,糊涂了”,就退了出去。

吴瑛瑛和小朱子大眼瞪小眼,喃喃道:“他?他是谁?”

4

跑了一趟顺义,有位老板要给憨哥大钱,让他跑趟保定长途,他却拒绝了,说着“我要去看个人”,在身后“傻帽,给双倍钱都不要”的讪笑声中,他把车开到了医院,顾不上休息,就削好苹果,给老吴头递上去,笑着说道:“你吃,你吃……你的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真让人高兴。”

老吴头一见到憨哥,打内心深处往外冒喜气,急忙接过苹果,瞅着憨哥,忽然大笑起来。

憨哥不解道:“你笑什么?我刚跑了一趟远的,是不是灰头土面的?嘿嘿,让你见笑了!”

“不不,”老吴头说:“小伙子呀!你对我这么好,人家都以为你是我儿子呢!你抢救我的那些故事,人家老郭头都编成评书了!”

憨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嘿嘿……你老这病,和我妈的病一样。”

老吴头说:“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上回你急着要走,我说到哪儿了?”

憨哥想了想,回道:“说到你女儿今天二十七……”

老吴头点点头:“对对。她妈死得早,这么多年,我又当爸又当妈……”

憨哥马上打断道:“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

老吴头被劝住,笑道:“小伙子,你不会笑话我吧?”

憨哥急忙说:“哪能呢?”

老吴头自嘲地一笑:“是啊,是啊!我只要一说这,但凡是个人,都不爱听。我女儿一听这话,就跟我急。”

“你女儿?”

“她单位事多,我让她回去上班了。”

……

幼儿园里,孩子们都在院里奔跑,玩耍。有拍球的,有骑木马的,有摆积木的……四周围了一圈木板栅栏。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4)

小朱子忙着招呼孩子,不时喊着:“要团结友爱,要互相帮助……好好玩儿,别摔着了,别碰着了……”

被老吴头从病房赶回来的吴瑛瑛,手里捧一本厚书,边感伤边叹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牵浩一江春水向东流……”

小朱子打断了她的沉吟,说道:“看来,爱读书不是什么好事儿。你呀,总是这样多愁善感。早晨又没吃饭吧?”

“唉!”吴瑛瑛说道:“我爸为我的事儿,急得都住院了!而我这头,真的愁如一江春水……唉!没劲,没劲呀!”

小朱子说:“是呀,是呀,对上象就有劲啦!我不是说,你总不能在书本里寻找幸福吧?你这是典型的鸵鸟心态,很不合时代潮流呢!”

吴瑛瑛摇晃着脑袋,开始阐释自己的观点:“你是知道的,我征婚这些年,征来的对象还少吗?无非就是电话呀,手机呀,下馆子呀,逛商场呀……那一套俗,太俗!我的观点是,不幸的爱情,都是一样的,而幸福的爱情,各有各的不同……”

小朱子笑道:“你呀,把《安娜·卡列尼娜》书上那话倒过来说了!”

“本来嘛!这是真理!”吴瑛瑛说:“也许,我这人就是这么特立独行,这么不合时宜,我的心老了,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都浮浮躁躁,毫无内涵。”

“老?”小朱子说:“还不到三十呢,老什么?我知道你厌烦时髦,讲究内在的东西。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位?先处着,也好给你爸有个交代。”

吴瑛瑛边照护孩子边摆手道:“又是那路电话来电话去的主儿?现在的恋爱方式,真正是‘言而无信’啊,你别折磨我了!”

小朱子问道:“怎么就是‘言而无信’呢?”

“那可不?”吴瑛瑛说:“谁都在忙着跟电话说话,可谁给谁写过一封信吗?唉,没劲——没劲啊!”

小朱子笑道:“是这么个‘言而无信’呀!那好那好,我给你找个老实忠厚、言而有信的。”

孩子们欢快地玩耍着。园长向吴瑛瑛问了问她爸的病情,又把小朱子叫到一旁,指了指那些破旧的栅栏和板凳说:“上回你说的那位修理工师傅,他怎么没来?”

小朱子忙说:“他……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这么着,园长,我再跟他联系一下,他呀,人又勤快,干活又细致,咱这些事儿,他几天就能干完的。”

园长说:“街道要来大检查呢,咱春蕾幼儿园的先进红旗可不能丢了。你呀,就赶紧跟他联系吧,咱这活很急呢!”

小朱子连说:“好!好!”就到一旁打电话去了。刚拨了一半号码,她却停了手,自语道:“我不能说破,先得安排他们来一段‘感情磨合’。”于是,放下电话,笑了笑道:“我先给胡喜通个气,两头用力,就这么办!把吴瑛瑛介绍给憨哥,再合适也不过了!”

5

胡喜急匆匆和小朱子见了一面,商量了一番下一步的战略部署,说着“分进合击,两头进攻”,就乐颠颠跑到菜市场,找到韩大妈,准备汇报工作。这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总是插不上口,只好跟在后面,帮着拎菜,时不时地指着一堆堆西红柿嚷:“大妈,这堆不错,不不,还是那堆,那堆更好!”

韩大妈说:“你呀,再别给我瞎参谋了,听你的,黄花菜都凉了。”

胡喜赶紧转到正题上说:“大妈,你怎么生我气?我可是全心全意为我哥好——这一回,可是双保险……”

韩大妈没吱声,掠过第二溜摊摊,在第三溜摊子上买了一堆西红柿。

胡喜跟着她说:“大妈,我在说我哥的事呢,你在听着吗?”

韩大妈说:“接着说,这一次是怎么回事儿?哪儿的?”

胡喜赶紧道:“小朱子说是她们幼儿园的。我也没见过,不认识,她说安排让我哥去跟人家‘感情磨合’,到成熟了再……”

韩大妈一听急了,转头说:“感情磨合?你不知道你哥太老实,太憨厚?不说破那层关系,怕是到八十岁也磨合不好啊!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5)

胡喜思考片刻大叫:“有啦!”

韩大妈急回头拉祝蝴说:“快说说,有什么新招?”

胡喜说:“不是感情磨合吗?咱可以让它加快磨合速度呀!”

韩大妈眼睛放光:“怎么个加快法?”

胡喜说道:“咱可以用我哥的名义,主动先给女方写信,一封像样的情书,立马可以把那颗芳心俘虏过来。快,这事儿快得很呢,完全可以速战速决。”

韩大妈喜道:“你小子,点子真不少!那你就赶紧写,赶紧发。”

胡喜说:“行啊!写情书,是我哥的弱项。做弟弟的,别的事情不行,肚子里多少还有一些墨水。为了他,我可是两肋插刀呀!”

韩大妈从他手里接过菜篮子道:“你的好,大妈记着呢!快,这就去写!我看这事儿能行……”

胡喜应声刚退了几步,韩大妈又喊祝蝴道:“你回来,小朱子跟女方一个单位,嘴不牢,咱这边的事儿,千万不能让她也知道啊!再有,也先别让你哥知道!”

“大妈放心!”胡喜学着日本人的样子:“我的——大大的明白!洒扬娜拉!”做了个日式再见的动作,笑嘻嘻地走了。

买好菜,韩大妈一出门,望着太阳,心里充满了新的希望,回家就给儿子打电话,可是拨来拨去,憨哥的手机始终处在关机状态,气得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唠叨着:“这孩子,最近总是忙忙碌碌,究竟在干什么呢?”

此时的憨哥,又来到医院,正和老吴头聊着自己开车的心得,俩人有说有笑。

老吴头说:“小伙子,没想到,你为了遵守交通规则,想了这么多窍门儿呀!哈哈哈哈……别说自己笨,往往笨办法,却是最灵的!”

憨哥谈兴正浓,说道:“其实呀,车跟人一样,脾气性格摸准了,怎么都行!”

“是啊是啊!”老吴头赞许地微笑着说:“你这小伙子,跟我太对脾气了;上回护士把你当我儿子,又把你当我女婿,既然你没有对象,干脆……”

憨哥赶紧打断他的话说:“上回你也说过了,我没有答言,我觉得这事儿不合适呀!”低下脑袋,补了一句:“嘿嘿……不合适。”

“哈哈哈哈……”老吴头指点着憨哥说:“害羞了不是,脸红了脸红了,老郭头他们都说你好呢!哈哈哈哈……”

憨哥被笑得乱了方寸,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不行不行……老郭头他们那话不能听,救人是完全应该的,好像非得图个报答不可,我成什么人了?那怎么行?”

老吴头笑得更起劲:“你别磨不开了,我给我女儿说——赶明儿她来了,你俩就在我这儿见面……”

憨哥急忙站起来,不知所措地说:“别介别介……你还是好好养病,千万别……”边说边往外退去。

6

胡喜坐在桌前,望望身后的多宝阁,又望望书架,直抠脑袋,觉得世上的事,看起来简单,没有一样是好做的。他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又撕了下来,揉成团扔了。一会儿工夫,已经满地废纸了。

桌上,摆满了《情书大全》、《爱情诗抄》、《怎样写情书》等书,他翻来翻去,不知怎样写才好,郁闷地说道:“情书这玩意儿,真还不好整呢!”

翻开书,他对着上面抄录警句,并不时朗诵着:“你是阳光,你是空气,当我漫步在巴黎的街头,你就……”愣了一下,又撕下来,摇摇头道:“我还以为……嘿嘿,怎么整到法国去了?”忽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了在邮电局门口,就有代写情书的,随便给点钱,就能解决问题。于是,望了满地废纸,说了声“拜拜”,撒腿就跑。

果然,邮局门口人来人往,许多人来发信,发电报,寄包裹……大门一侧的台阶边,坐着几位文人,其中一位老先生,戴着眼镜,蓄着花白的长发,面前就有“代写情书”,“代写状子”的字样。

胡喜喘着粗气,看了半天,才蹭到老头儿身旁,与他砍起价来:“我刚看了,这写情书嘛,很简单的事儿……你大笔一挥,说来就来。怎么样?能便宜点?”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6)

代笔老头六十来岁,精精瘦瘦,腰板挺得笔直,人也似乎很刚正,他捋着胡子说:“就刚说的那价,愿写就写。”

胡喜蹲下身子道:“嘿嘿……这个价也行。那么,一定要高水平的,高质量的,高情商的。”

代笔老先生说:“小伙子,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告诉你吧,不好不要钱!”

胡喜说:“你呐,先别吹,不是我说好就行了,而是非得让女方感动得流泪才算数呢!”

代笔老先生说:“放心吧!我写的情书,能让嫦娥思嫁呢!”

胡喜说:“老先生,如果真能成了这事儿,我得好好谢你呀,王府饭店,怎样?香格里拉,行不?国贸大厦,京广中心,假日酒店,欧罗巴……”

“得得得!”代笔老先生说:“先别来这一套,说说情况吧!”

“哦……哦……”胡喜赶紧说道:“情况是这样的……”把憨哥的事儿,绘声绘色说了起来。

7

那一头,同样在行动着的小朱子,领着穿了工作服,背着工具包的憨哥,来到幼儿园。她并不把事情点破,而是带他先见了园长,接受了修理任务,领了些木料和油漆,乐哈哈地来到了院子一角。

俩人刚走了几步,小朱子就喊起来:“喂——吴瑛瑛——这就是咱园长请来的那位师傅,快来迎接呀!”

吴瑛瑛与过去完全判若两人,又是欢笑,又是喜迎,高声叫道:“啊,师傅,快来快来,小朱子说了有些日子了。今儿,你终于大驾光临!”就把信装进口袋。

小朱子说:“啊,你们聊,我去,我去……”急忙到一旁去沏茶,心里自语道:“奇怪,她总是闷闷不乐,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一见憨哥就这么开心了?难道……”

吴瑛瑛见孩子们都在玩耍,就和憨哥热情交谈起来。憨哥从包里一件件往外取工具,吴瑛瑛就一件件接过。她笑道:“你这包,什么都有,真是个聚宝盆!果然就像小朱子说的,样样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

在一旁观察着的小朱子,不由笑了,暗道:“看来,俩人挺投缘的,我以前还担心这书呆子性格孤僻,憨哥不好接近呢,没想到她这么主动……”

吴瑛瑛喊着:“小朱子——快点儿,给客人端茶呀!”

小朱子应了一声,忙将茶递给憨哥道:“你们聊着,我去园长那儿有点事儿。”就要转身离开。

憨哥站起来道:“小朱子,你不能走呀,是你叫我来的,这活儿怎么干?”

小朱子边退出边笑道:“她在呀,有事儿问她。”就捂嘴笑着赶紧撤。

吴瑛瑛并没注意小朱子的举动,而是说道:“师傅,你先歇歇,待会儿先修那木马和小椅子吧。”在一旁自顾自地看起信来。

憨哥放下茶杯说:“不用歇呀!我去干活儿,你忙你的吧。”

吴瑛瑛头也没抬,应了一声:“那好……谢谢你啦……”她兴奋地读着信,被“我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爱情就像沙漠里的一滴水,爱情就像冬夜里的一盏灯”等词语深深感动,不时抹起喜泪。

憨哥修着木马,孩子们都围着他;他边干活边和孩子们逗乐,心里想,“这倒好,车检这几天,又干活了,又开心了。”

忽然,孩子们问道:“叔叔,你是我们吴阿姨的男朋友吧?”

“男朋友?”憨哥说:“不是不是……”

孩子摇晃着小脑袋,七嘴八舌说:“你骗人,你骗人,那你怎么来帮吴阿姨干活儿,让她在一边休息?”

憨哥望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样子,笑道:“我呀,是你们园长请来的修理工。孩子们,别打听大人们的事情,好好玩儿去,别摔着了……”

孩子们“噢噢”地欢呼着,像出窝的鸟儿,四处散开来。

吴瑛瑛情绪的变化,完全是因为得了这封情书。此时,她像捧着宝贝似的,兴奋地自语着:“字儿也写得可以,文采又这么美,真是太难得了!”她看孩子们被憨哥照顾得有条有理,就掏出笔来,心情激动地写起回信。孩子们被憨哥的一句什么话逗得哄堂大笑,她抬起头来望了望,说道:“这师傅,憨憨的,挺招孩子们喜欢呢。”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个样儿?(7)

有几个孩子要跑过去,憨哥忙用刨花卷成玩意儿,举着笑道:“看呐,这才好玩儿呢!快都过来,阿姨正忙着呢!”他们叫着笑着,又奔憨哥而来。

吴瑛瑛笑着举举笔道:“师傅,多谢啦!”

憨哥说:“嘿嘿……在写什么呢?”

吴瑛瑛想了想,照直说道:“师傅,不瞒你说,我在谈恋爱,正在给我那位男朋友写情书呢!”

“嘿嘿……”憨哥说道:“这是好事儿,你好好写吧,孩子们你甭管了。”

孩子们围着憨哥,又欢呼起来。

这才叫“自作自受”呢!(1)

1

趁着天气好,韩大妈从柜中将一大包东西搬出来,准备拿出去晾晒,边放床上整理,边唠叨着:“枕头套三双,枕巾四条,双人床单三条,缎子被面两双……唉,东西都准备好几套了,如今呀,就缺人啊!”

胡喜气喘喘吁吁跑回来。

韩大妈吓了一跳,说道:“咋了?你这是咋了?”

胡喜只是大喘,连说:“信——信——信……”

“咱的信?不行?”

胡喜抓起水杯就喝个没完没了。

韩大妈已经感伤上了:“唉……完了,你说磨合,如今还没磨合,就熄火了……”

胡喜放下杯子道:“大妈,你说什么?这回成功了呀!”

韩大妈一把抓祝蝴道:“真的?”

胡喜拿出信来,边擦嘴边说:“我办事,啥时候出过差错?看看,人家回信了!”

韩大妈眼里顿时有了光彩:“回信了?都讲些啥?”

胡喜说:“人家收到信,很高兴,很激动——那代笔的老头儿果然有两下子,愣让女方动情流泪了,”指着信道:“这不,可不是我写的,是人家姑娘含着泪,亲手写的呢!”

韩大妈抹起泪来:“是啊……我也……我也……”

胡喜瞅着她说:“大妈,你怎么也流起泪来了?”

“我……我也高兴呀,也激动呀……”

“这不,一下成了火箭速度,咱们的思想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喽,二十一世纪什么都是快节奏的,咱们还在想着磨合感情,人家已经主动约咱见面呢!”

韩大妈大喜过望:“这真叫快呀!”

胡喜说:“所以,我赶紧跑回来通知呀,让哥做好准备,下午两点,在信上说的这公园第二个小亭见面。”

韩大妈一听急了,叫道:“这可咋办?他这几天不知又在忙什么,手机都没带,日头落了,才回来呢!”

“这……”胡喜抓儿挠腮,乱了方寸:“这是多好的机会呀,百年不遇,千载难逢,这还不泡汤了吗?”

韩大妈急得在屋里打转转:“通知女方,改天行不?”

胡喜抖抖信说:“不行啊!这上面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这样吧,你下午去,给人家好好解释一下,千万要稳住这个。”

“让我去,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我哥因为拉活儿不来约会吧!”

韩大妈望了望床边的药瓶子,抓在手里说道:“就说他生病了,生了重病起不了床。”

胡喜已经开始编了:“说感冒?不行;说非典?更不行!这……”

“猴精,你小子,平时不是最会编话儿吗?这回,你就见机行事吧,千万不要让她飞掉了!”韩大妈直接下了死命令。

胡喜一咬牙一跺脚,说道:“我……我这一百多斤,就为我哥的事业豁出去啦!豁出去啦——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肯豁出去,没有办不成的事!”

韩大妈说:“瞧你说的,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就这点芝麻绿豆小事儿,还没干就臭表功!”

“好好好,我不说了。大妈,你就在家听好儿吧!”胡喜匆匆离去。

2

来到公园,胡喜见游人并不算多,他边跑边数道:“第二个亭子……是这儿……是这儿……”整整衣服,左右张望起来。

不远处松树后面,藏着吴瑛瑛,她着实打扮了一番,正用心观察着胡喜,自言自语道:“人挺精干,就是瘦了些。不错,像是有才气的主儿。”

胡喜看了看手表,觉得时间已经超过,就有些焦急。

树后的吴瑛瑛,也看看手表,捂嘴而笑道:“才超过一刻钟,让他再等等。谁叫咱是女的,就应该矜持一些,这就叫情调!”

胡喜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心想:“是不是弄错了?”急忙掏出信看起地点来。

这时,笑盈盈跑来了吴瑛瑛,她故意气喘吁吁,说道:“对不起,到处都堵车,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这才叫“自作自受”呢!(2)

胡喜看了看这位年轻女士,举着信问:“你就是吴瑛瑛小姐吧?”

吴瑛瑛说:“是——我这信,是用心血凝结的呀,是抗拒当下时髦而写的呀,你怎么可以随便拿着满世界张扬呢?”

“哦……哦……”胡喜支支吾吾说:“吴小姐,我是照信说的,来找地儿呀!不然,错了咋办?”

吴瑛瑛笑道:“那倒是……”接着,边朝前走边说:“办任何事儿,我都最讲究开头——如果今天你没找对地方,或者迟到了,咱俩这辈子就无缘喽。万事都讲缘分呢!”

胡喜急了,暗暗叫苦不迭:“糟了,糟了,怎么把我当对象了?这如何是好?”

吴瑛瑛说:“你在嘀咕什么,你说是不是?”

“哦……是什么?”

“缘分!”

胡喜回过神来,擦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珠,连连说道:“对对!缘分,缘分……不过,吴小姐,这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哥今天来不了……”

吴瑛瑛一愣,停了步,转头道:“你哥?哈哈哈哈……你谈恋爱,你哥来干什么?给你当参谋?真逗……”

“不不!”胡喜急忙辩解:“我哥他……”还没把话说全,吴瑛瑛就说:“好啊,赶明儿,你领我见见你哥,让他看看,本姑娘是不是丑八怪,让他好放心!”

胡喜只好点头:“不用,不用……”心里想:“这种大事可不能办砸,还不敢捅破呢,得稳祝糊!”

他俩来到亭子里,吴瑛瑛建议坐一会儿;胡喜忙将廊凳擦干净,十分殷勤地请吴瑛瑛坐下,吴瑛瑛对此十分满意,说道:“恕我直言,我可不赞成这种时髦——相亲呀,见面呀,男女俩人还没怎么着呢,就让亲戚朋友参与进来,评头论足当裁判!”

胡喜又是惊出一头大汗,边擦边说:“那是那是……”内心自语:“看来,那事儿是提不成了!”他左右为难,望着亭顶直摇头,心里叫苦:“我的妈呀,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浊事,这可咋办?”

吴瑛瑛问道:“怎么,你不赞成我的观点?”

“观点?”胡喜赶紧敷衍:“哦……赞成!赞成!”

八角凉亭,俩人各坐一方,胡喜好不容易抢了个主动,赶紧说道:“我也赞成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是想,一般第一次约会,往往会搞错的,这样例子古今中外,举不胜举,真能活活把人气死呢!”

“非也非也!我不赞成你这观点。”吴瑛瑛说:“我这人呀,最重视第一印象,只要见一面,永远不会忘的。”

“那让我……让我……”胡喜尴尬起来:“让我还说啥好呀?”

吴瑛瑛说:“没让你说啥呀?让你怎么了?”

胡喜赶紧说:“让我……十分佩服!十分佩服。”

吴瑛瑛抿了抿嘴说:“说起谈恋爱,我爸老是催我,给我介绍的主儿也不少,可我不喜欢目前时尚的谈恋爱方式。”

胡喜引导道:“吴小姐,那么,你喜欢怎样的恋爱方式呢?比如,坐上出租车,边兜风边谈情倒很有意思呢!我哥就是……”

“俗,太俗!”吴瑛瑛打断道:“我呀,还是喜欢恋人们从前那种用书信传情的方式,那可是在嚼橄榄——越嚼越有味儿!”

“是不错,是不错,读情书,可以让人……”胡喜瞅了一下对方的脸,说道:“可以让人感动得泪流满面。”

“是啊!”吴瑛瑛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芒,说道:“你的文采不错呢!遣词造句,都十分优雅,行文谋篇,也颇见功力,尤其是用典,更是准确而生动,简直就是极其美妙的抒情散文,你一定读过许多书吧?”

胡喜又惊出一头大汗来,彻底落入下风,含含糊糊说道:“读书?没……没事儿瞎看过几本……瞎看着玩儿……”

吴瑛瑛说:“学问这么高,你太谦虚了。”

“没……没学问……没……没谦虚……”

吴瑛瑛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我也挺爱看书的。不过,我那才叫瞎看着玩儿呢!真的,今后呀,我有许多问题,还要向你请教呢。哈哈哈哈……我说的是真话……”

这才叫“自作自受”呢!(3)

“请教?不敢当,不敢当。”胡喜忙不迭地摆手,坐着更加不自在了。

“哈哈哈哈……”吴瑛瑛清脆的笑声,又一次绕梁响起:“我见过社会上许多人,明明狗屁不通,却满世界大吹大擂;有些人为了充斯文,故意在家摆上《红楼梦》,恶心!像你这样,越是有水平的人,越是不肯张扬呀!”

“嘿嘿……我水平不高,水平不高……”胡喜手足无措,慌得站了起来。

3

在幼儿园,憨哥正在修理木栅栏,小朱子急匆匆地跑来,嚷道:“呆子,说你憨,你真的憨呀?园长不是说了,今天放你的假吗?吴瑛瑛出去玩了,你咋没一起去?”

憨哥边干活边说:“你也真是的,我去干什么?”

小朱子说:“是这样的,前一阵子,她一直很郁闷,你来之后,她的心情,奇迹般的好起来了,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今天该她轮休,我早都给她说过了,让你陪她一起去玩玩儿的。”

“嘿嘿……”憨哥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中午特意来过了,说是感谢我的帮忙,改天再一起出去。”

小朱子说:“她没说去干啥?”

憨哥笑道:“嘿嘿……去和男朋友约会呗!”

小朱子说:“尽瞎扯#糊的事,我还不清楚?”

孩子们围了上来,闹做一团。小朱子边照料孩子,边与憨哥继续说话:“你呀你,心肠又善良,又有这修修补补的手艺,赶紧成个家吧,凭这一手,还怕啥?”

憨哥仍在干着活儿,说道:“我这两下子不值钱,胡喜心细手巧,修补好一个古玩,就值好多钱呢,比我强多了。”

小朱子笑笑道:“他呀,那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

“可不能那么说。”憨哥说:“胡喜从小就喜欢收藏邮票,对陶瓷也很有研究,满屋都是坛坛罐罐……”

“不说这了……”小朱子转了个话题道:“哎,我最近没回院儿,他小子在忙什么呢?”

憨哥回道:“可能在忙他生意上的事吧?我也不清楚。反正总是来去匆匆,有什么事都跟我妈嘀咕……”

小朱子笑道:“你也得观察观察呀,他们该不会又在策划着为你找对象吧?哈哈哈哈……”

“别拿我开涮!”憨哥认真地说。

4

小凉亭里,吴瑛瑛一旦谈到文学艺术,就口若悬河,信马由缰,而胡喜却感到尴尬和无聊,实在坐不住了,就站了起来,抬头望着亭顶说道:“这画的水平太次!中国画讲究笔墨神韵,讲究神似而不在乎形似。你瞧你瞧,太死板了嘛,一点动感都没有!”

吴瑛瑛看了看他的表情,惊奇地说道:“如此说来,你很精通古典艺术呀!”

胡喜搪塞道:“瞎琢磨呗!”

吴瑛瑛道:“还说呢,你对古词很有研究吧?我也很喜欢那些古色古香的玩意儿呢!”

胡喜一听,从尴尬转入兴奋,大叫道:“绝了!绝了!你也爱古瓷?也爱那些老祖宗的玩意儿?”

吴瑛瑛情绪高涨起来道:“是啊,我非常喜爱!”

胡喜手中比划着瓷器的模样,白活道:“古瓷太有意思了,我常去琉璃厂的!”

吴瑛瑛说:“是啊,只有在那儿,才能看到盒装的,特古朴,特精美!诗不说,单说词,全套宋代的词都有呢!”

胡喜兴奋地道:“没错,宋瓷宋瓷,那才是真正的中国艺术呢!博大而精深,美妙而动人,现在的人都弄不出来。”

吴瑛瑛也激动的转过身子,高声说道:“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没想到我遇上了你这知音!”她边走边说:“我最喜欢秦少游……”

“对!”胡喜一拍柱子叫道:“我也讨厌锃亮的,喜欢少釉的!”宋词名家中有叫“曾亮”的。他边说边比划,作坛罐状。

吴瑛瑛有些不解,但很快便释疑,边走边背诵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胡喜急忙殷勤道:“吴小姐真是才女。背得真不错,古瓷上有这句子,有这句子。”

这才叫“自作自受”呢!(4)

吴瑛瑛问道:“你听我没背错吧?”

胡喜判道:“没错没错,上面是这样写的。”

吴瑛瑛望望西下的太阳,背了一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款款说道:“今天,我真高兴——很久了,没这么开心过。相对论就有这个观点,和悦心的人在一起,时间再长也嫌短。今后,你给我寄词来,好吗?”

胡喜一愣,说道:“寄瓷?那玩意儿不好寄,还是当面送给你吧!”比划着坛坛罐罐的样子,很是为难。

吴瑛瑛背过身去,望着西天的红霞,娇柔地说:“不嘛!当面就没情趣了,我要你寄给我嘛!”

胡喜无奈地呆立,不知如何是好了。

5

胡喜逃命似的回到家里之后,韩大妈赶紧过来,又是递茶,又是递香蕉,把他今天工作的每一个细节都问得一清二楚,然后下了决心:“对,女方说什么条件,咱都答应,非要把这件事做成不可!”

胡喜小心翼翼从多宝阁中端起一件陶瓷,说着“唐代的,市面上根本见不着”,舍不得拿出来,又看了另一件陶瓷,又嘀咕一番:“这是宋瓷……”这些宝贝,他看了一件又一件,愈发百思不得其解。

韩大妈也纳闷了:“谈恋爱,女方提出非要瓷器……这事儿真新鲜……”

胡喜摇着头说:“她是女的,怎么对这玩意儿这么感兴趣?”

韩大妈想了想说:“肯定她家是搞古董的!猴精,别舍不得,你先送一件,值多少钱,大妈回头给你。”

胡喜端起个无釉的大瓷瓶说:“钱倒无所谓,人家不让送,非得要寄。这万一碎了,不是太可惜了?”

韩大妈说:“这么说,还得钉个箱子?”

胡喜说:“那也不保险啊!”

俩人愁得无计可施,最后还是用上好的木材,钉了个十分结实的大盒子。胡喜觉得它像棺材,又大又沉;韩大妈却不管那些,认为只要能把事情办成,使什么招都可以,催着胡喜快去行动。

第二天,搬着有着“易碎”字样的箱子,来到邮电局门口,把情况向代笔先生说明之后,那些等着写状子和写情书的人们先是一震,左猜右猜,终于搞清是怎么回事情,大家都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代笔老先生捋着胡子说:“小伙子,抱回去吧!人家女方既然是个才女,是要你写信寄诗词去呢!”

胡喜不好意思地抠着脑袋道:“我说嘛!嗨嗨……多亏你老指教,赶明儿咱北京饭店……不,那儿太闹,我领你去京广中心……不,那儿楼太高,也不优雅。这么着,我带你去钓鱼台国宾馆……”

“得得得,”代笔老头说:“快说情况吧。”

胡喜瞪眼道:“怎么,你不信!我有哥儿们在人民大会堂国宴厅当经理呢,我可以随时带你去。”

“行了行了,”代笔老头说:“快说正事吧,人家还排着队呢!”

胡喜干笑了几声,不再张扬了,说道:“老先生,这回呀,整些高水平的诗词去……”想了想,又自嘲地笑道:“嘿嘿……诗词……诗词……”

代笔老头说:“行啊,不过,得另加钱。”

胡喜大张着嘴说:“怎么?涨价了?”

代笔老头道:“小伙子,你要加料,可不得加钱?一分价,一分货。我不是吹,现如今,中国的文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还会写诗词?那是要讲究平仄,讲究韵律的,深奥的很呢!”

“哦哦……”胡喜边掏钱边道:“给加点绝的……要绝的……”

6

吴瑛瑛自从有了那次凉亭约会,整天像个快乐的公主,总是说不停,笑不停。还经常为干活的憨哥递这递那。

憨哥望着她快乐的样子,说道:“你和小朱子一个比一个快乐,跟孩子打交道,这工作挺有意思的。”

吴瑛瑛递上一根钉子,说道:“你呐,是初来乍到,一时新鲜……”

“嘿嘿……”憨哥边干活边说:“真的,我也挺喜欢孩子的。”

这才叫“自作自受”呢!(5)

吴瑛瑛说:“那好,你来当男阿姨吧!我们这儿,正缺这么一个人呢!”

“男阿姨?”憨哥说:“这名儿,听着怪别扭的……”

孩子们和憨哥已经混熟,这都围上来嚷道:“叔叔,你来吧,叔叔,你来当阿姨吧……”像一群小麻雀,唧唧喳喳。

这时,小朱子拿着些玩具过来,见憨哥与吴瑛瑛在一起如此开心,就停了脚步,观察片刻道:“感情磨合得真不错呢!人呀,接触接触就会有故事的。”她笑了笑,不愿打搅他们,急忙转身就走。

吴瑛瑛扬手喊道:“喂——瞧这儿多热闹,怎么走了?快回来!”

小朱子说:“你们热闹吧,我……我去去就来……”居然跑了。

憨哥对吴瑛瑛说:“嘿嘿……刚才,你不是正忙吗——你忙去吧,我这会儿不需要帮忙了。”

“那就多谢啦!”吴瑛瑛又走到一旁,将一沓情书摆在那儿,边读边笑:“是有味儿!真想不到,这么年轻,肚里的古玩意儿还真不少#蝴是诗人作家的材料啊!”又望望憨哥,见孩子们都围着他,就放心地写起了回信。

憨哥用纸折了个纸鸟,逗得孩子们一片喧笑。

一个女孩从地上捡起几张纸,交给他嚷道:“叔叔,也给我折,我也要鸟儿,你给他们,我也要嘛!”

憨哥接过纸,正要折,立即停了手,抬眼望着吴瑛瑛,又看了看那纸,急忙闭眼,举着它,侧身嚷道:“吴瑛瑛,给,你的信呀……”

吴瑛瑛接过信,见他那副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请相信,我没看,我绝对没有看内容,绝对!”

“看了也没关系,真的!”

憨哥见信已被她拿走,才说:“是孩子们捡到的,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的信!”

吴瑛瑛笑道:“我说了没关系嘛——来,你给念念。我呀,非常想听一听,从男士嘴中发出的这种声音——求你了,帮帮忙……”将信交给憨哥。

“不不,我念不好,再说这是恋爱信……”

“你要不念,我可真的生气了——你太驳人面子了,太让人难堪了……”

憨哥只好从命:“那……好吧,我念。”

吴瑛瑛拍手笑起来:“念呀!哈哈哈哈……艺术的语言,往往是通过读和听,才能感受的——多谢了。”孩子们也跟着欢呼起来。

憨哥很勉强但又很机械地念道:“我亲爱而美丽的瑛,我想你,我爱你,我真不忍心看着你再单飞了,我要把你捧在我的手心,你是我最可爱的宝贝……”

吴瑛瑛闭目陶醉着,幸福着。

孩子们都在静静聆听,他们听着听着,就望见了天空的大老鹰,喊道:“叔叔,我要鹰……我也要……我也要……你让它从天上下来呀……”

吴瑛瑛吼道:“都别闹!听叔叔往下念。”

憨哥对孩子们说:“嘿嘿……要鹰呀,我可没那能耐!”

孩子们又嚷起来:“那你不是说,能让大老鹰落你手心吗?”

憨哥仰头,果然见万里晴空,有一只大老鹰在盘旋,他望着那鹰,“嘿嘿”又“嘿嘿”,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好意思地抠起了脑袋。

在孩子们的喧嚷声中,吴瑛瑛一把夺过那信,果然生气了。

憨哥赶紧解释道:“我……我不是存心骂你大老鹰,真的。”

7

近日,可把胡喜忙惨了,他发的词越多,人家回的信越勤。

“读你的来信,已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了#狐像阳光,像空气,像雨露,时刻滋润着我的生命!我渴望,天天都能收到一封你的来信……”念到这里,他自语道:“这怎么得了?天天都要寄,这情书开支可就太大了!”

琢磨着这是个问题,胡喜又来找代笔老头了。一见面,他先笑上了:“嗨嗨……老先生,你呐,果然是高手!高手啊!我不是吹,不仅中国,就连外国人,别看得什么诺贝尔奖,也没你写得好!”

这才叫“自作自受”呢!(6)

代笔老头手托下巴,洋洋得意地笑起来。

胡喜这才转入正题:“老先生,刚才我说了,这回活儿大大增加了,一日一封呀,咱是不是也搞个‘半价优惠’什么的?”

代笔老头说:“你以为这是在商场买鞋子呀?这可是精神产品,一封和一封都不能重复,无法批量生产的,所以呀,不能降价。”

“真的不降?”

“不降!嫌贵,你就另请高明吧!”

胡喜向另一位年轻代笔者挪去,嘴里仍在嘀咕:“这不多的是?有什么了不起?这玩意儿简单,给钱谁不会写?”用眼翻着那代笔老头儿……

忙了一天,憨哥回到家,刚洗完脸,韩大妈就将饭菜端上来了。她问道:“这些日子你在忙什么呢,总是这么晚才回来?”

憨哥将毛巾放下,坐在桌边说道:“妈,快吃吧,我又不是犯人。你呐,每天总是审过来,审过去的……”

韩大妈把筷子递给憨哥道:“瞧你说的!好好好,我知道,问你也不会说的……”想对儿子说起信的事儿:“快吃吧,一会儿咱到胡喜家,我有话跟你说。”

憨哥停了筷子,问道:“啥事儿?”

韩大妈见儿子如此认真的样子,心里想着还不到时候,急忙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吃你的吧,没啥事儿……”

胡喜家,他正在对着买来的情书抄写,不停地抱怨:“过去还好抄,如今一天一封,这抄到猴年马月去啊……”

他放下笔,好像想起了什么,过去将门扣死,说道:“千万别让他闯进来了。”又看看那情书,苦笑道:“嘿嘿……这才叫‘自作自受’呢!”

吴瑛瑛的情绪,又如当初似的,非常低落,非常沮丧,不管身边的孩子们如何欢闹,她都不停地叹气:“唉,没劲呀——没劲!”

小朱子很是惊讶,问道:“前几天,你情绪还那么好,这几天怎么了?”

吴瑛瑛道:“你别来烦我了好不好!”

小朱子望着她,又望了望修理了一半的木栅栏,想着要给憨哥打电话,说道:“好吧,我不烦你了!”疑心重重地离开这儿。走着走着,她又回头,见吴瑛瑛在一边看信,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正在收拾车内卫生的憨哥,接到小朱子的电话后,说道:“喂,是我,我忙着呢,上面要来检查……”

小朱子激切地对着手机喊:“你好几天没来了呀……活儿干一半扔那儿怎么行?什么?再忙也得来……对,对,对,你不来,人家吴瑛瑛情绪很不好呀……”

憨哥不解地说:“吴瑛瑛?她情绪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小朱子笑着说:“怎么没关系?她就希望见你呀!不是开玩笑,你快来吧……”

憨哥手里握着手机,一边沉思一边自语:“吴瑛瑛希望见到我?”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1)

1

居委会是前院后院最热闹的地儿。张主任、王大爷,还有几个大妈,又聚在了一起,一如既往地吵吵嚷嚷。按照小朱子的话说,托儿所托儿所,居委会就是这儿的托儿所,活着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老小孩。为了电视上《夕阳红》的节目内容,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过了一会儿,话题一转,说起别的事情,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爷说:“给我看看!”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还是先给文秀妈看!”张主任手里拿着一件公函,交给十分激动的文秀妈道:“你还不信呢,瞅瞅,这是真的!”

文秀妈抖抖地接过公函,边看边说:“这……像是在做梦似的#蝴还想回来呀……”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来。

王大爷等人也挤在一起看着说:“别哭呀,眼窝就这么浅呀,说你像演员,你这泪还真的说来就来了——看看,咱红十字会,到底和他联系上了。”

张主任说:“这上面说,人家有心想回来探亲呢!”

文秀妈顾不上矜持了,哭道:“探什么亲呀!这么多年,他在海外,还不早就娶了别的女人?我们算什么?”

张主任说:“可不能这么想呀!只要他还掂着你和文秀,咱就应该发个邀请函,请他回来。”

“是啊!”王大爷说:“从道理上讲,当时闹‘文革’,他天天挨批斗,咱这些街坊邻居,除了韩大妹子,我看谁也没有好好保护过他……”

张主任回忆道:“他挨了红卫兵的打,我记得还在老韩家住了一个多月呢!”转头对文秀妈道:“抄家以后,你对他也忒那个了吧!”

文秀妈吼道:“别说了——别说了好不好?”

众人知道她脾气怪诞,又见她真的发火,都不再言语了。

沉静了一会儿,张主任说:“那都是历史旧账,咱不翻它了。不过,文秀妈,人家愿回来,我看,你还是写个邀请信吧!”

文秀妈满眼含泪道:“我……我……这让我说什么呀?”

王大爷瞅着文秀妈道:“刚不是说过,怎么又抹起泪疙瘩了?应该高兴才对。这可是大喜事呢……”想了想说:“快去写呀,文秀妈,把我对老文问候的话也捎上……”

张主任和众人哄闹起来:“老王头,这碍你什么事?别没事瞎搅和!”

王大爷梗着脖子,像争论电视节目一样认真:“怎么叫瞎搅和?当年文技术员刚来厂里,我还是他的师傅呢!咱中国人论理都论根儿,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文秀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主任等又哄笑起来:“串辈儿啦……哈哈哈哈……让文秀妈叫你一声‘老爸’,你应得起吗?哈哈哈哈……还死犟呢!”

王大爷一想,便不好意思笑道:“嘿嘿……是不合适……”

这封突如其来的海外信函,把文秀妈久已平静的心折腾得波涛汹涌。回家后,她捂着被子哭了一场,似乎把仇呀怨呀都宣泄出去。入夜之后,文秀回来,母女俩却相对无语。

文秀看着那张文志强当年的黑白照片说道:“妈,你眼睛直直的,这样可要得神经病的,你快说话呀……”

“那院的骂我神经病,你这臭丫头咋也这样编排我?”文秀妈激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唉声叹气,仿佛从冥冥中回到了现实,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回来就回来吧!”

文秀没搭那个茬,也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妈,我那爸……他长得帅气吗?”

文秀妈点点头说:“帅气!比你长得俊。”

“那……”文秀说:“你怎么能让他离家出走呢?要叫我呀,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一个家庭……”

文秀妈说:“那是啥年代?啥形势?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不留恋他,而是他狠心扔下我跑了……”

文秀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说:“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父亲呀!妈,让他回来吧,我真想见见他呢——这么多年,我没有父亲,生活中就像缺了半个天似的!妈,你写封信,让他回来吧!”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2)

连载:大众情人作者:张鸿疆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社

“唉……”文秀妈又抹起泪来。

与此同时,在后院里,韩大妈也是愁肠百结,桌上放着米饭,放着西红柿炒鸡蛋、冬瓜炖蘑菇,还有两盘自制的泡菜,她看也不看,根本无心动筷子,自言自语道:“他要回来了……他还是当年那个俊模样?他真是命大呀……”

胡喜急匆匆地跑进屋来,喊道:“大妈,大妈,你听这一回……”

韩大妈收回神儿,拉祝蝴的胳膊问:“今儿,又有什么好事?”

胡喜掏出吴瑛瑛的信,一脸沮丧地说:“有情况——不行啦……”

“吹了?”韩大妈紧张起来:“快说说,啥情况?”

胡喜说:“瞅瞅,人家说了,还没结婚,还没有进入热恋期,感情就大降温,而且水平大退步……”

韩大妈一跺脚,指点着胡喜的鼻子道:“你呀你,净耍小聪明!你呀你,以为别人傻呀!我当时就说,你那省钱的办法不行。怎么样,人家果然不买账吧!”

“这不砸锅了?”

“还是请那老头写。你呀,真不该……”

“我不是考虑情书开支太大吗?”

韩大妈这就打开柜子,拿出她那个包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存折,交给胡喜道:“甭瞎折腾了,你呀,拿上这钱,还是去请那高水平的老头儿吧!”

胡喜一愣,说道:“大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血汗钱呀!我的好大妈,留着,留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韩大妈说:“甭废话,钱在关键时刻不用,留着垫棺材呀!拿着,快去!”

胡喜死活不肯拿存折,说道:“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自己解决——大妈,你歇着吧,我走了!”说着,又匆匆离去。

2

硬着头皮,胡喜又一次笑嘻嘻地蹲在代笔老头儿身边。

邮电局门口,似乎来求文的人比先前多了许多,那位代笔老头,瞥了一眼胡喜,忙着为一位中年妇女写状子,根本不理睬他。

一会儿,状子写好,中年妇女抖抖瑟瑟地看了看,抹着泪说道:“老先生,情况就是这样,你写得真好,我和孩子还有瞎眼的母亲,都谢谢你了!”

代笔老头儿捋着胡子说:“冤假错案哪个朝代都有,你别哭了,把这状子拿去交法院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嗨嗨……”胡喜插了个空子,说道:“老先生,你听我赔罪呀……你忙你的,只分过来一个耳朵就行!嘿嘿……”

代笔老头儿将手制止住胡喜,继续对那中年妇女说:“这官司,你能赢!”

中年妇女小心地收起状子,说着“那就太感谢你啦!”千恩万谢地走了。

后面又有几个等着求书,胡喜挤上前,笑着为老先生嘴里插支烟,忙着点火,又忙着赔礼道歉:“老先生,你呐,大人不计小人过#旱一千道一万,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嗨嗨……你老别生气了……”

代笔老头儿说:“小伙子,这就叫市场经济,这就叫适者生存,活儿不好,就甭想在这世面上混,你懂吗?”他说这话时,目光同时横扫周围那些年轻代笔者。

胡喜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我这回算是完全彻底懂了。所以嘛,水平高就是高,低就是低,一看就能看出来。嘿嘿……嘿嘿……还得劳你的大驾呀!”

代笔老头儿摇晃着脑袋说:“你小子呀!就是嘴甜,要是换了别人,这活儿我是绝对不会再接的。”

“那是那是……”胡喜又忙着给老头儿嘴里插烟。

“还没抽完呢!”代笔老头笑了:“嘴里插两根烟,那才叫猪嘴巴里插葱——装象!”候文的人,还有旁边那些年轻代笔者也都笑了。

胡喜尴尬了一下,便将烟夹在了老头儿耳朵上,笑道:“事成后,咱去钓鱼台。老先生,你别不信呀,我有个哥儿们在国宾馆当厨子呢,专门给布什呀,普京呀这帮人做菜。那地方,我是常来常往的,赶明儿我带你去。”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3)

“得得得……”代笔老头听也不听,就说:“说情况吧。”

胡喜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好!好!这一下,我就有救了。”

这时,文秀拿着一封专递邮件走了过来,心里琢磨着:“爸,你在海外一定活得好吧?我和妈的信,你能收到吗?”一抬头,看见胡喜蹲在台阶上,正与一位老头说笑,好奇地上前道:“喂,胡喜,你不是在筹办婚礼吗?不干正事儿,蹲在这儿干什么?”

胡喜见到文秀,立马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曾经追求过文秀,更因为此时他在求人代笔,所以,机敏地站起身来,挡住代笔老头,笑道:“啊——是文秀呀……”

文秀见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接着道:“问你呢,怎么不回答我?”

“嘿嘿……我……我没事儿,来转转邮市!”胡喜好不容易找准了话题,赶紧说道:“文秀,你可不知道,如今做邮票生意,可是大有赚头呀!人家上海的大邮票商,拎着小包飞来飞去,一年能挣好几百万呢!怎么,你也来试试?”

“我可没那功夫!”文秀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小声说道:“胡喜,我有话一直想要对你说,总是不得空。这是过去你送我的,你还是拿回去送给小朱子吧,给……快拿着,别让别人看见……”

胡喜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接过戒指,笑道:“嘿嘿……我怎么好拿回来呢?你收着吧,留个纪念……”

文秀看着他那样子,捂嘴而笑道:“我说你这猴精呀,别把它再送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扔了——还说是什么南非钻石呢,其实,我老早就知道,那上面镶着一块烂塑料!哈哈哈哈……”

胡喜被文秀笑得无地自容,红着脸抢白道:“塑料?这怎么可能呢?那狗娘养的珠宝商,把我给骗了?看我不用刀把他跺了!”一边嚷,一边急忙离开了这儿,意思是,赶紧把文秀引开,待会儿重新回来,取那高水平的情书。

3

憨哥又一次被小朱子领回了幼儿园。从园长办公室出来,俩人边走边聊,孩子们也都欢呼着“叔叔又回来了,我们可想你了”,小朱子安抚了一下孩子们的情绪,说道:“看看,全园上下都欢迎你呢,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忽然,一阵笑声喧起,俩人止步望去,原来是吴瑛瑛,兴高采烈迎了上来,大班的孩子们也在呐喊着,欢呼着。

吴瑛瑛情绪极佳,满面春风道:“师傅,你又来啦?快请快请!我和孩子们,都想你呢!”又是帮着拿工具,又忙着叫孩子给他让路,乐不可支。

小朱子立在原地,望望吴瑛瑛,又望望憨哥,自言自语道:“奇迹#糊又活过来了,憨哥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呀……”

憨哥见小朱子仍站在栅栏外,就喊道:“你怎么不进来?”

小朱子脑中又盘算着让这两个人“感情磨合”的新计划了,胡乱敷衍道:“哎呀,我正忘了一件事儿呢!你们在,我去去就来……”她一转身,笑着捂嘴而去。

孩子们在笑,吴瑛瑛也在笑:“瞧你,在我们这儿,人缘多好!”

憨哥说:“我也怪想这里的。”

“叔叔,你给我们讲大老鹰的故事吧!”

“叔叔,我最爱听大老鹰的故事了!你快讲嘛……”

在孩子们的哄闹声中,憨哥尴尬地望了望吴瑛瑛,对孩子们道:“别别别……那是不礼貌的,咱不说,咱不说。”

吴瑛瑛今天却没生气,还笑着安慰尴尬中的憨哥:“你还记着呀?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的!告诉你吧,我现在收到的情书,有这么厚一沓了……”她用两手,比了个十几公分的高度。

“那——不错,不错。”憨哥由衷地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爱学习,你男朋友多珍视你呀,你真幸福。”

吴瑛瑛说:“幸福是一种感觉,情书就是幸福的基础。现在的人们,都不重视它,而它对于我来说,是真正的精神食粮。”她盯着憨哥说:“师傅,你的手艺高,能帮我钉个木盒子吗?”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4)

“木盒子?你要它……”

“我要把情书全装起来,一封也不能少!”吴瑛瑛认真地说:“什么是罗曼史,这就是爱情的历史——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就读,这可是最好的心理良药呀!”

憨哥说:“你男朋友文化真好,水平真高,写这么多呀,是该收拾好——木盒子,我帮你钉,一定做个又牢实又漂亮的。”

吴瑛瑛说:“那就太感谢你了……”

小朱子拎了一罐油漆走来,老远望见吴瑛瑛和憨哥又说又笑,十分高兴,便站在一旁观看,实在不忍心破坏那和谐美满的一切。

吴瑛瑛对憨哥说:“你是实在人,我和你在一起,用不着提防什么,很有安全感,整个身心很放松,都很自在……”

憨哥边干活边笑道:“我也很乐意听你说话呢。真的,我一点都不拘束。”

吴瑛瑛说:“有些人,可以是爱人,但未必就是朋友;而有些人,不可以成为爱人,但肯定是很好的朋友,你说呢?”

憨哥笑道:“我文化浅,还整不明白你说的是啥意思。嘿嘿……”

吴瑛瑛望着他那憨样儿,仰头大笑不止。她优美地在地上旋了一圈,发现了小朱子,就喊道:“快过来呀,瞧我们多热闹。”

小朱子这才走过来,为憨哥放下油漆道:“是热闹啊……你们在,我还得去园长办公室,把那两桶油漆拿来……”话没说完,又走了。

吴瑛瑛把孩子们安顿好,坐在一旁看憨哥干活儿,问道:“师傅,能谈谈你的经历吗?”

“嘿嘿……没啥值得谈的……”憨哥谦虚地说:“我的经历很简单,当过兵,现在开出租车。”

吴瑛瑛说:“就这几句就完了?这么简单呀?我目前正谈着的那位,也当过兵,不过,人家在部队立过大功,复员后在国家机关干过,爱好十分广泛,现在也在开出租,他是作家诗人的料,据说最近要出书呢!”

“哦?”憨哥赞许道:“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你那男朋友真是个人才呀,怪不得那么能写……”

4

老吴头的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渐渐好起来,病房里,几个老头儿把病房当成了家,天天海阔天空地侃大山,自有一番乐趣。

老郭头吃罢药后,边喝水边说:“老吴头儿,你那爱看书的女儿,过去总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样子,脸色很难看,最近情绪咋这么好哇?”

老孙头对老郭头说:“你没见那天,老吴头儿给他女儿讲对象的事儿,他女儿高兴的样儿?”

老吴头的吊针已经打完,独自在一旁思考,笑着自语道:“嘿嘿……听小朱子说,他是部队转业,在机关干过,现在开出租车……”

老郭头提高嗓门说:“喂,老吴头儿,你女婿是不是那个开出租车的小伙儿?”

老吴头仍在沉思:“哦……哦……要能成,就好喽!”正在这时,憨哥拎着一塑料袋水果,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老郭头操着评书腔调喊着“说曹操,曹操到”,迎了上去;老吴头也笑容可掬地拉着憨哥问这问那,不知如何高兴了。

随后进来的护士,指着憨哥送来的水果,笑着对老吴头道:“他对你那么好,你也不说,我还真以为他是你儿子呢!”

老郭头来了劲,抢话说道:“女婿能顶两个儿,一样的,一样的……”

老吴头拉住憨哥坐下,护士给老孙头拔了针头后,嘀咕着“儿子……女婿……”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由于老吴头的病情渐渐好转,又由于老吴头每回都叨叨着想把女儿介绍给憨哥,所以憨哥来的没有过去勤了。听着满屋子“女婿”之类的议论,憨哥很不自在,红着脸,小声问候道:“你老近来精神好多了呀!”

老吴头忙着给憨哥剥香蕉,接话说道:“是啊是啊!你的情况,我给我女儿说了……”

老郭头打断老吴头的话说:“小伙子,好事儿呀!哈哈哈哈……”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5)

憨哥不解地说:“好事儿?这从何说起?”

老吴头笑着说:“是这样的,我没说你名字,可我把你的情况,给我女儿一说,你猜怎么着?她呀,说这条件正是自己要找的……”

憨哥低下脑袋,嚅嚅地说:“可我……”

老郭头斜着脑袋说:“哟——大小伙子,还不好意思呢?大方点嘛,都二十一世纪了。”

憨哥急着想要说话,老吴头拉祝蝴的手说:“总是文齐武不齐,总是鼓响锣不响,你来她就走了——这么着,赶明儿,你俩在这儿凑一块了,我给你们把话挑明白!”

老孙头用棉球摁着胳膊,也说:“这就对了!打铁可要趁热。”

憨哥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站了起来,在众人笑声包围之中,抠着小平头自言自语:“这可咋办呀……”

5

听说圆明园的几件国宝,从美国流回了故宫,胡喜心里一动,想要去琉璃厂看看古玩的最新行情。可是,情书的问题,把他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牵扯进去了。没奈何,他只好放弃古董,来到菜市场。虽然这儿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他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正在买菜的韩大妈,急匆匆地说:“家里没有,我打电话,刘主任说你也没去婚介所。我估摸着这钟点儿,你准在这儿。”

韩大妈把菜收拾好,问道:“年纪轻轻的,喘什么呀?有事儿?”

胡喜说:“是这样的,我天天废寝忘食地买信、抄信、发信,老这样儿,也不是个事儿呀!我琢磨着,是时候了,该让我哥进入角色了。”

“角色?”韩大妈问道:“什么角色?”

胡喜说:“就是把信全部交给我哥,让他赶紧熟悉熟悉,心中有数,别到时候抓瞎!”

韩大妈说:“这事我早想过了。他现在这么忙,怎么行?再缓两天,专门集中几天时间,我守着他看信。”

胡喜说:“那也对。到时候,我让那代笔老头儿把信给刹住,进入下一个战役,以后他俩就专门见面交谈了。”

“就这么办!”韩大妈下了最新指示:“下星期就让那老头儿刹信吧!”

“好的。”胡喜正要离去,韩大妈大声叫住了他:“回来,回来,这事千万别让小朱子知道。这节骨眼儿上,她插一杠子,准会坏事儿!”

胡喜说:“好久没见着她了,鬼知道她在忙什么!”

得了将令,胡喜又来到邮电局门口,嬉皮笑脸地将代笔老头儿嘴里还没抽完的烟扔去,给嘴里插一根新的,一边殷勤地点火,一边说了新的计划。

代笔老头听后想了想,说道:“行啊,今天开始就慢慢收着,这支生花之笔,朝俩人见面谈情的阶段上引。”

胡喜说:“老先生,太谢谢你了!你可是下凡的神仙呀,怎么能把女人的心思揣摸得这么透?”

代笔老头儿闭目抽烟,没有回答。

旁边一位年轻代笔者说:“你以为呢?刘老师可是大作家啊!八十年代,他的校旱全国获奖,轰动神州……”

代笔老头儿用手制止住那人道:“校旱?哈哈哈哈……现在一切向钱看,谁还看校旱?小李子,你不也是写戏剧的吗?”

那个叫小李子的年轻代笔者叹道:“唉,商业社会,文化沙漠,人心浮躁,世风日下,真正的文学艺术,没人理睬喽!咱这帮人,只好在这儿练摊儿喽!”

代笔老头儿激奋起来,眼中似有泪光:“练摊咋的?总比瞎编那些狂打乱杀、动不动就上床的东西高尚吧!”

“那是那是,你瞅有些电影电视,里面那些……”胡喜说了个半截,忽然就做贼似的开溜了。

原来,吴瑛瑛也来寄情书了。她哼着歌儿,正兴高采烈走过来。她并没发现胡喜,见老头儿摊上有“代写情书”字样,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代笔老头儿刚听胡喜在神侃,忽然没了声音,就向四周望望,疑惑地说道:“怪事,人呢?”

吴瑛瑛鼓足勇气,走到代笔老头跟前,抿抿嘴说道:“老先生,我有几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6)

代笔老头儿望了望她,说道:“什么问题?”

吴瑛瑛说:“都是有关情书的。”

代笔老头儿觉得生意又来了,就点头道:“嗯,你说说看。”

吴瑛瑛说:“老先生,啥叫做‘柳毅传书’?”

代笔老头儿说:“这是一个典故。简单点说,就是从前有个美女,被坏人抢去,有位叫柳毅的书生,历经千难万险,舍生忘死为她传信,后来她家人救出了她……”

“哦……是这么回事!老先生,谢谢你!”吴瑛瑛转身欲走,代笔老头儿将她叫住:“姑娘,你这词儿,是从哪儿看来的?你不是说情书……”

“是情书。”吴瑛瑛说:“我男朋友给我的情书上,用了这个词儿。”

“哦……”代笔老头儿思考片刻,自言自语道:“一般的小青年,词汇贫乏,怎么会用这个典故呢?”

这时的胡喜,正趴在邮局门边,向老头儿和吴瑛瑛这边偷看,心里暗道:“她要是发现那信,可就瞎菜了,这如何是好?”然而,他马上松了一口气,因为吴瑛瑛向代笔老头儿问过“柳毅传书”之后,就离开了那摊儿。

“这可是我的芳心呀!”吴瑛瑛进了邮电局,来到绿色邮筒边上,手捧一封信,心情激动地将它吻了一口,小心翼翼投进去,转身正要离开时,却看见了胡喜。

隔着许多人,胡喜发现吴瑛瑛看见了他,溜掉也不是,打招呼也不是,顿时手足无措。

吴瑛瑛高高举起手,想与胡喜打个招呼,但又一想:“不行,他肯定是来为我发情书的。这就见面了,多没情趣!”于是,妩媚地笑着,匆匆离去。

6

这天上午,韩大妈拎着菜,向家走来,不时与邻居街坊打招呼。

“滴滴……”憨哥开车回来,急忙停下车,为母亲拎东西,说道:“大热的天,你身体不好,在家歇着,买这么多菜,能吃完吗?妈,我来拿。”

韩大妈说:“就这两步路了,你还是把车开咱院儿停好吧。”

憨哥夺下东西,拎着就走。韩大妈跟在他屁股后头说:“今儿咋搞的?大上午的就收车了?”

憨哥说:“公司通知,要进行消防检查,我回来取个本儿。”

“哦……”韩大妈想了想,喊道:“你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憨哥停步回头道:“妈,啥事儿?”

韩大妈瞅瞅过往的邻居,小声道:“嚷啥嚷啥?就你嗓门大!这个可是秘密事儿,还是回到家再说吧。”一进院儿,她就嚷上了:“猴精猴精,把宝贝准备好,一件都不能少,快快到我家来。”

没人应声。憨哥抠着小平头说:“妈,什么宝贝,咱不搞收藏,更不懂文物,看什么,那些坛坛罐罐,我可不感兴趣!”

韩大妈见胡喜家锁着门,就嘀咕了一句:“还战略部署呢,还第二战役呢,要真的打仗,脑袋搬家了,还不知咋回事呢,哼,要紧三关就掉链子!”转身对憨哥说:“你不是拿本吗?赶紧把手头的事情办好,给李经理请一礼拜假,就别跑车了。”

一听这话,憨哥急了,梗着脖子道:“妈,你这又是一出什么戏?你让我七八天不上班,守着你在家里干什么?”

韩大妈说:“你别问,只管去请假是正事,等胡喜回来,我自然会告诉你。”

憨哥说着“我不请,我不请”,拿着东西走了,背后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你呀你,明知我有病,非要把我气死不可……”

当天下午,一个紧急电话,胡喜被韩大妈招了回来,俩人好一阵手忙脚乱,把两大堆情书收拾起来。

胡喜说:“大妈你看,成绩有多大,一天一封,把人活活往死里整呢!现在结束了,全在这儿,你快检验一下咱的战利品吧!”又说道:“大妈,给他讲好了吗?”

韩大妈说:“没呢!不是要见面吗?等今天见过女方之后,让他吃个定心丸,再专门让他在家看信。”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7)

胡喜将那些信件包起来,说道:“这更好,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大妈你安排得真周到。只是,我怕他今天不肯去。”

“这事,还能由着他?”韩大妈说:“猴精,你再给他打一次电话。”

“是喽!遵命!”胡喜趴在桌子上,拨起电话来。

“妈——妈——”急匆匆的憨哥跑回家来,边擦汗边说:“妈,你又犯病了?可把我吓得腿发软,心也慌,啥事情都干不了啦!哪儿不舒服?咱去医院吧!”

“回来得挺及时嘛!”胡喜向韩大妈做了个鬼脸,说道:“刚吃过药,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吃药?我没……哦……哦……”韩大妈理解了胡喜那话的意思,赶紧说道:“是吃了药,我没事儿了。你快准备一下,待会儿跟胡喜去相亲。这件事,比天大,比地大,比我的身体重要得多!”

憨哥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跺了一下脚,无奈地说:“妈——早知道是为这事,我真不该回来呢!”

韩大妈说:“你敢!你以为这是小事呀?你都三十了!快洗脸换衣裳。”不由分说,就给儿子打扮起来,还特意在新西装的口袋前别了三支笔,用以显示学问高深。

“唉……”憨哥叹了口气道:“胡喜,这回上哪儿?”

胡喜说:“公园,公园呀,那地儿环境美。”

韩大妈解释道:“是这样的,胡喜见过女方,人挺不错的。你们俩一起去,他给你做介绍——这回,一定要好好谈,知道吗?”

憨哥满脸无奈地站在那儿,不知脚该往何处迈。

7

公园门口,花香扑鼻,景色如画,人来人往,笑声盈盈。

在一侧的停车场上,身穿西服的憨哥,与同样西服革履的胡喜,急匆匆从夏利车中走出来。

胡喜说:“就按我刚说的办。她呀,最注重第一印象,你先去,给她留下一个良好印象之后,我随后就去做解释工作——谁叫你那次不在家来着?”

憨哥向大门走去,回头喊道:“你得快些来呀!”

胡喜挥手道:“放心去吧!记住,从东边数,过了那尊雕塑,第二个亭子,她穿花格裙子,披肩长发……”

公园的亭子里,吴瑛瑛已经站在台阶上了——她今天特意将头发扎起,穿了一条牛仔裤,显得很有活力。还是这个亭子,还是同样的心情,她没有玩矜持,没有玩深沉,直奔目的地,抬头仰望一番穹顶上的画儿,憧憬起了今天的美好会面,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正兴奋时,她却感到有些意外——原来,对着亭子,正面走来了穿西服扎领带的憨哥。

吴瑛瑛诧异地说:“师傅,你怎么有空到公园来?哈哈哈哈……还弄了一套洋打扮,看上去很不协调呢!”

憨哥见到吴瑛瑛,也有些好奇,笑道:“嘿嘿……你在这儿呀。”

吴瑛瑛问:“你有事儿吗?”

“事儿?没,没……我是来找个人的……”憨哥向四周寻找起来,内心自语道:“没有穿花格裙子的呀……”

吴瑛瑛焦急看了看表,说道:“师傅,这亭子……你找人,能不能到那边去找?”

憨哥感觉到自己影响了人家,向她点点头,笑道:“嘿嘿……你在,我到前面去瞅瞅,回见呀!”歉意地向她挥挥手,向右侧找去。

吴瑛瑛也挥挥手,然后又看看表道:“他怎么还不来?”就朝左侧张望。当她的身子转向右侧时,却见憨哥又寻找着回来了。

“那边没有……”憨哥不好意思地说:“嘿嘿……没有……”

吴瑛瑛有些犯急,用手绢擦了把汗道:“师傅,咱是老朋友了,你找人,可不可以离这儿远一点儿?”

憨哥“嘿嘿”了几声,又看看表,忙对吴瑛瑛说:“你在你在,我不找了!”转身就朝吴瑛瑛挥挥手,沿来时的路,气鼓鼓地大步而去。

正焦急等待在车旁的胡喜,见憨哥返回,赶紧迎接道:“怎么样?”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8)

“什么怎么样?”憨哥愤然道:“今后你该干啥干啥,别别再把我当猴耍了好不好,拜托了!”

胡喜大吃一惊道:“咋啦?天大的好事,你咋跟我发起火来了?”

憨哥气恼地甩开他,开门进车,发动车子,猛踏油门,对车窗外的胡喜吼道:“你去看看吧,人家根本就没来!”说完,开车便走。

胡喜一脸不解地道:“这不可能啊,约好的事情嘛!”

小亭边,吴瑛瑛仍在张望,忽然,她眼前一亮,兴奋起来——原来,正对着她,走来了步履匆匆的胡喜——她脸一红,身不由己地跑上去迎接:“你终于来了,这回,你可是迟到了呀!”

胡喜一见她这身打扮,心里骂道:“我的姑奶奶,咋就没穿花格裙子?这不要人命吗?”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急忙止步道:“我哥他……”

“又是你哥!”吴瑛瑛说:“走,今儿你领我见见他去!你那哥的谱真大呀!走呀走呀!”就来拉胡喜的手。

“不不……”胡喜忙缩回手去,向停车场方向望了望,知道已经无法追回憨哥了,于是说道:“他……改天,我一定安排你见他……”

“这很重要吗?”

“重要!重要!比我见你重要百倍呢!”

“你……”吴瑛瑛疑惑地望着他,摇着脑袋笑说:“你读古书太多了,封建意识很严重啊!”

“我没读什么古书。”胡喜说:“给你这么说吧,我的事儿,实际上就是我哥的事儿,咱俩……咱俩谈什么都不能算数,我这一方面,一切得听我大哥的……”

吴瑛瑛打断他的话,忽然问道:“你父亲去世了吧?”

胡喜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吴瑛瑛说:“看看,还说没读什么古书呢,这不,三纲五常就来了。好吧,咱就听你大哥的。”

胡喜好不容易把话头扭过来,咧嘴说道:“我那大哥呀,人特忠厚,特内秀,特喜欢见义勇为,特喜欢……”

吴瑛瑛笑起来:“你这是‘大哥当父’呀!我是不是也该向你介绍一下我爸?哈哈哈哈……我那老爸呀,脾气特好,待人特温和,处事特……”

胡喜处境十分尴尬,笑比哭还难受,连连挥手道:“别……别……”

吴瑛瑛回到了自己的题目上,说道:“你信上说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说我‘空谷幽兰,超凡脱俗’,我蒲柳之姿,能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胡喜早已大汗淋漓,连连说道:“是这样说的,是这样……”这时,手机响起,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接电话:“喂,是我……是我呀……好的……好……”

在家遥控指挥的韩大妈,急得也是满脸大汗,抓起电话,就向胡喜询问最新战况:“喂喂,猴精,你怎么声音在发抖?什么?什么?怎么不说事儿,老在那儿‘是我’?谁不知道你?怎么又‘好’开了?好什么?”

吴瑛瑛望着胡喜将手机关闭,刚要问话,他却先开口道:“哦,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吴瑛瑛问:“谁来的?看你那乖样子,是你那位大哥吧?这都啥年月了,真拿你没办法。”

“大哥?”胡喜反应过来:“是!是!是他!”

“你那位大哥,果然管得很宽呀!”

胡喜眼珠转了几转,叫道:“我大哥有心脏病,让我赶紧回去!”

“这……”吴瑛瑛停了笑,紧张地说道:“咱们还没……”

胡喜边跑边挥手道:“改天,我安排你见大哥……”

8

医院的门诊大厅,这儿的人很多,有挂号的,有排队的,有取药的,有扶着病人上楼的……

憨哥从老吴头的病房下来,在混乱的人群中,急匆匆向大厅外奔去。忽然他停了脚步,朝门口望去,看见吴瑛瑛拎着一些食品、水果,怀里仍然抱着一本厚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电梯口走去。

“她……她来干什么?她有亲人在这里住院?”憨哥边看边琢磨,想跟吴瑛瑛打个招呼,连喊了两声,人家都没听见,直接上楼而去。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9)

望着她的背影,憨哥不解地离开大厅,去送一个出院的大妈去了。

病房里,老吴头和几位病友,都焦急地围着刚进来的吴瑛瑛,喧声四起,她不知道听谁的才好了。

到底是老郭头的嗓门大,把事情说了一遍,搓着手说:“才走呀,你俩前后脚。”

老吴头也抱怨女儿道:“这真是,你早来一步,不就见上了?”

吴瑛瑛放下东西,说道:“我哪知道人家会来?”

老吴头抖抖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纸,吼道:“还不快去追——这是他的地址!”将那纸塞到吴瑛瑛手中。

吴瑛瑛低头看了看,猛然激动起来,忙从口袋掏出一封信,进行对照后,叫道:“太棒啦!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老吴头和病友们面面相觑,问道:“怎么回事儿?”

吴瑛瑛边笑边向外跑:“真是太富有戏剧性了,再伟大的天才,也导演不出这么精妙的大戏呀!哈哈哈哈……这才叫生活如诗!生活如戏!”

吴瑛瑛手里仍然拿着那张纸和那封信,打车来到胡同口,气喘吁吁地直奔憨哥家,到了门口时,看看信封,又望望门牌号,想进去,却又犹豫着再三:“直接进去是不是太突兀了?他家的人……他大哥那么有威严,那么重旧礼,我还是……”忽然,她紧张起来,向胡同望去——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随着朗朗诗词声,胡喜夹了个文件袋,兴冲冲回家来,心里暗道:“你别说,看看情书,真还学了不少东西呢!”

吴瑛瑛一听喜上心来:“这是宋代名家晏殊的词呀,他随口就来,背得真溜呢!”急忙躲向一边,自语道:“自古文人多自傲,让他看见我这卑微小女子主动上门儿,多掉份儿啊!”

胡喜越来越近,吴瑛瑛慌慌张张地躲向了院墙一侧,心儿怦怦直跳,急忙用手捂嘴,生怕心掉出腹外。

“回来喽……”胡喜大大咧咧地开门进院去了。

此时的吴瑛瑛立在院外,抿嘴而笑:“我爸和我,真是不谋而合啊!”

9

第二天,吴瑛瑛果然收到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美妙华章,一时亢奋,文思泉涌,一挥而就,写了一封回书,唱着歌儿,来邮电局邮寄。

这儿,一如既往地簇拥着许多人,什么时候都是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

吴瑛瑛上台阶时,又一次注意起了那代笔老头儿,不由上前观看。

那代笔老头儿,正对着一封情书,在专心致志写着回信。

吴瑛瑛只瞅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自语道:“天呐,这是我的信呀!”她惊得浑身打颤。

“学习的敌人,是自己的满足。你的每封信,都是我学习的范本……我做梦时,你就倒在我的怀中……”代笔老头儿摇晃着脑袋念着念着,果然,吴瑛瑛站立不稳,眼睛一闭,倒在了他的怀中……直吓得老先生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

胡同里,韩大妈和小朱子高兴地边走边聊。小朱子的自行车上,驮着韩大妈刚买回来的新鲜蔬菜。

韩大妈说:“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呀!你和胡喜那婚啥时候结呀?”

“快了!快了!”小朱子说:“不是说好了,我们和憨哥一起办吗?”

“他哪能赶得上?”

“没准他还办在前面了呢!”

韩大妈愣住了,问道:“那怎么可能?”

小朱子说:“怎么不可能?大妈,我这次回来,是要报告你一个特大喜讯呢!”

韩大妈马上停步道:“什么喜讯?我听你的,你可不像胡喜,净瞎吹,一件正事也办不成!快说快说。”

小朱子笑道:“瞧把你急的,咱快回家,我好好讲讲这段故事!太生动啦,太有趣了!”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10)

韩大妈拉了小朱子一把:“瞧把你乐的!快走!快回家。”

刚到院外,就听里面在大吵大闹,俩人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在古色古香的胡喜家,吴瑛瑛正与胡喜吵架。她从代笔老头那儿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拿来一大包情书,找胡喜对质。

胡喜一个劲地说:“你千万别激动,别生气,听我慢慢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

“看这事给闹的!”胡喜在屋里打转转。

“你……”吴瑛瑛说:“情书怎么可以让人代写呢?水平不高,可以慢慢提高嘛……你这人太虚伪,太不诚实了……”

胡喜急得双脚在地下跳着说:“你听我说,我这也是……我哥……”

小朱子和韩大妈喊着“怎么了怎么了”,知道发生了事情,火烧火燎地闯进来,把吴瑛瑛和胡喜都惊呆了。

冷场片刻之后,小朱子问道:“吴瑛瑛,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胡喜,这是怎么回事儿?”

胡喜见状,忙说:“小朱子,事情是这样的……”

吴瑛瑛望望小朱子,又望望胡喜,指着他们说:“怎么,你俩认识?”

小朱子仰头道:“是啊!”又反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吴瑛瑛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啊!”

“男朋友?”这一回,轮到小朱子和韩大妈大眼瞪小眼了。

10

老吴头出院了,老郭头、老孙头等几位病友都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护士在一旁看着直乐:“哎呀呀,真成了霸桥相别了,看看,都是老爷子呢,泪疙瘩都下来了。”

憨哥将车门打开,向老郭头、老孙头他们挥挥手道:“我问过大夫,你们也快出院了,回去吧,谢谢你们,别送了!心脏有毛病,最不能动感情,快把眼泪抹了。”

吴瑛瑛早已忘了接父亲出院的事情,此时她正和韩大妈、小朱子闹得不可开交。

胡喜实在受不了了,边嚷边走道:“吵呀闹呀,这还让不让人说话了?跟你们扯不清,我走,我走……”

小朱子一把拉祝蝴的胳膊道:“不清不白,你到哪去?这会儿不能走!”

吴瑛瑛和小朱子在这一点上保持了高度一致,也拉祝蝴另一个胳膊道:“今儿个,非说清楚不可!非得搞个丁是丁,卯是卯!”

韩大妈也气愤起来,搬过来一把椅子,使劲掼了一下,也说:“对,让他坐下,老实交代,到底搞什么鬼!”

小朱子对吴瑛瑛道:“你刚才说什么?”用手从胡喜指到吴瑛瑛道:“他——他是你吴瑛瑛的男朋友?”

“那当然了!”吴瑛瑛瞅了瞅被摁在椅子上的胡喜,又说道:“不过,我现在已经重新认识这个人了。”

小朱子一把拧住胡喜的耳朵嚷:“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你是谁的男朋友?”

胡喜疼得哇哇乱叫:“我说!哎哟!你撒手呀,我说……”

小朱子说:“快说!装什么蒜?”

胡喜说:“那当然是你的呀!咱俩可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

“你……”吴瑛瑛听到这话,捂脸哭起来:“这花花世界真荒唐,你们这是演的什么戏嘛!”

韩大妈的眼,一会儿瞅这个,一会儿瞅那个,连连说道:“咋回事?什么戏?我脑子转得慢,这是咋的啦……”

胡喜从小朱子手中挣脱,镇定了一下情绪,大声说道:“吴小姐,请坐下——小朱子,你也坐下,听我慢慢说呀!”

韩大妈最先坐下,说道:“猴精,快说,我也想听听,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你可不能昧良心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呀!你快快坦白交待!”

胡喜苦笑着说:“我的好大妈呀!我这全是听了你的指示,才惹下的祸啊!”

“我?”韩大妈吃惊道:“你们这些事,和我还有关系?”

11

憨哥把老吴头送到家,又回到幼儿园,孩子们欢乐地围着即将离去的他,七嘴八舌道:“叔叔,你以后还会来吗?”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11)

憨哥说:“活儿干完了……不过,我有空还会来跟你们玩儿的。小时候,我比你们还淘气呢。”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

四十多岁的园长,立在一旁,欣慰地看着笑着。

憨哥转身道:“园长,活儿是干完了,只是油漆还没有完全干透,让孩子们小心点儿,别碰它。”

园长点头说道:“韩师傅,谢谢你啊!”

憨哥说:“园长,你看,哪儿干得不合适,我再给返工。”

园长说:“都挺好的,都挺细致……”

孩子们一拥而上,抱住憨哥的腿,叫嚷着不让他走。

园长说:“韩师傅,你瞧,孩子们多么喜欢你呀,你就陪他们玩一会儿吧!”

憨哥说了声“别看我木讷,其实我最爱和孩子疯了”,放下工具包,与孩子们玩耍起来,像个快乐的大孩子。

笑闹声中,小朱子、胡喜和吴瑛瑛,乐哈哈地向这边走来。刚才,经过一番三堂会审,对面鼓,明面锣,几个人把事情往中间一摊,扣解了,误会也就消了。

吴瑛瑛边走边说:“真逗,为什么小朱子和胡喜你俩不早告诉我?”

胡喜笑道:“这都是韩大妈的主意!在战略战术上,这叫做‘两头出击’。话又说回来了,早告诉你了,哪能得到人家老作家那一大包心血杰作?”

小朱子也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事还闹对了?你知道吗?人家吴瑛瑛就需要这——精神食粮……不过你不也学了不少文化?”

三人走着走着,不由止了步——新修好的木栅栏里,憨哥头上扎着条红绸带,与孩子们在玩着游戏,园长也站在那里,看着乐。

吴瑛瑛想到了许多事情,说道:“瞧人家,内心多充实,活得多自在!”

“唉!”胡喜叹口气说:“我们纯粹是在瞎折腾,人家倒好,一身轻松,没事儿人似的!”

吴瑛瑛白了他一眼:“本来嘛,人家从来就没参加这场游戏!”

孩子们和憨哥的笑声一阵阵传过来,小朱子望着望着,会心地笑起来,不由回忆起了往事——刚刚复员的憨哥,在花红柳绿的公园里,与小朱子站在一起。他穿着没有领章帽徵的军装,动作十分拘谨,引起韩大妈等人的开怀大笑。胡喜举着照相机在喊:“靠近点儿,靠近点儿。”小朱子越往憨哥身边靠,憨哥越往旁边挪,把街坊邻居们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憨哥和孩子们的笑声,把小朱子的思绪打断。她感慨地说道:“当初呀,我真傻!”

胡喜一听,心里的那个弦猛地绷起来,急忙盯祝糊问:“怎么?说说清楚,你是不是要吃后悔药了?”

吴瑛瑛不解地望着他俩道:“怎么回事?你也跟他有一腿?”

小朱子推了她一把,红着脸说:“这……去你的!胡喜这人是个醋罐子,别听他瞎咧咧。”又对胡喜说:“谁后悔了?尽瞎猜……”

忽然,三人同时爆发出大笑来,原来,快乐的憨哥摔倒下去,孩子们全部扑在他的身上欢闹。

12

憨哥哭了,哭得很无奈,哭得很无助。

他将车停在院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瓶牛栏山二锅头,坐在街边的小花园里,没吃一口菜,就咕嘟咕嘟将酒全都灌进肚里,经风一吹,酒性发作,头晕目眩,想吐又吐不出来,难受得死去活来。

“我这是怎么了?”

记得十多年前,这儿本来是个废品收购站,夏天蚊蝇孳生,臭气熏天,王大爷他们出去锻炼身体,都要绕远,还要捂着鼻子。现如今,政府加大了整治力度,也许是为了迎接奥运会的召开,也许是为了提升城市品位。不管怎么说,老百姓得到了实惠。这儿,移栽来一些国槐和松树,地面铺上了像绿毯一样的草皮,旁边盛开着月季花,还特意安了几个供人们休憩的靠背座椅。

一段时间以来,面对纷乱而无法理解的世界,他只要心里有疑惑,感觉不得劲,就会撇开唠唠叨叨的母亲,来这儿静坐。尽管傻呆呆的,一动不动,一坐就是几个钟点,尽管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人家照样耻笑他,照样误解他,可他仍然愿意来到这儿。他甚至觉得,在这个花花世界上,只有这一点点地方,才是自己的净土。

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12)

都说助人为乐,遇到的一桩又一桩荒诞无稽的事情,使他感到,助人是对的,但他并不快乐,时时处在痛苦和迷茫之中。

在边防站,寂寞啦,孤独啦,实在无法排遣内心的苦闷时,他会发疯似的跑到后山,来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吼大叫一场。有一回,他稀里糊涂地狂奔,差点越过了国境,差点被开除军籍……

“的确,小时候,我脑袋进过水,所以长大了就憨就傻……”他醉醺醺地自我解脱着,自我安慰着。

本来是想复员转业之后,努力将自己融入当今时代,好好工作,享受生活,开创人生灿烂的前途,然而,在外经贸公司只干了没几天,就被以“腐败违纪”的罪名,让坏人吕主任给赶走了。好不容易考上本儿,当了的哥,却在拉客去延庆的途中,遭到三个无赖歹徒的袭击,被抢走八千元不说,还遭了暴打,险些丧命。大肚子孟师傅看到他后,哈哈大笑:“这回知道了吧,的哥这一行,可不简单呢,你这是破财免灾呀,有福气有福气!那几个家伙没把你宰了,没把车抢走,就算你有福了!”他心里愤懑,又无处说理,去找文秀;而文秀却高仰着脑袋,连看也不愿正眼看他一眼,还讽刺他:“什么遭劫了?鬼相信!你呀,还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呆得太久了,没见过女人,跑到歌舞厅里泡妞去了?钱花在小姐身上,你没什么值得抱屈的!”说完,唱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一转身走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又难受起来,哇哇地叫了几声,可就是吐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钟点,也许三个钟点,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远远近近的电灯先后亮了起来。

他的眼前,仿佛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儿,都在瞅他,都在笑他——那是空姐肖铃,那是她表姐,那是金秘书,那是小朱子,那是大学生小丽、小芹、小芸……

“我都是诚心诚意对她们的呀,她们笑我干什么?”

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最心疼自己,但又是最不理解自己的人。刚回来那会儿,他有什么心事,都乐意给母亲说。但说一次事儿,母亲就坏他一次事儿。母亲说他是“倒霉蛋”,是“背时鬼”,强拉他去寺院,拜见真悟法师。那老和尚总是笑眯眯的,告诉他,说是“刚刚出生的时候,掉进了运河,是老衲给做了法事,求动西天如来,赐下‘憨哥’的名儿,才保佑这条命活到了今天”。那和尚一口一个“你有佛根,你有善缘”,还说什么“人的晦气在于骨髓,而发为骨之余,剃去头发就没了烦恼”。母亲一听,连连阻止,无论如何不让给剃头。

然而,烧过香拜过佛,他的命运并没有任何好转,而且遇到的倒霉事更加多了。一气之下,他用酒将自己灌醉,独自跑到寺院,醉醺醺地让和尚给“剃去烦恼”。人家说,寺院是清净无为之地,见他酒气熏天,连扯带拽,把他往家里送……也是天黑了,也是在这小花园,他的头发没了,醒来一看,和尚不知所踪,自己似乎成了和尚。

“憨哥,车停在门口,你到哪去了,这么晚了,可别出事呀……”母亲的呼唤声,在晚风中一阵阵飘来,打断了他信马由缰的思绪,站起来,摇晃了几下身子,叹口气道:“唉,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呀……妈身体不好,我该回去了。”

就你会点鸳鸯谱!(1)

1

居委会这儿,常年摆着两张旧桌子,一排旧沙发,墙上挂着一些新旧不一的锦旗:社会治安先进居委会,计划生育先进居委会,老年秧歌比赛第二名……

张主任、王大爷等几位老人,正在与文秀妈谈话。

王大爷说:“文秀她妈,喝点水,慢慢说,别着急。”

张主任说:“发出去这么些日子,按说是该有回音了。”

“唉……”文秀妈叹口气说:“我就说嘛,人家在海外,早把我们娘儿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恒啦算啦,我不指望什么了……”起身要走。

张主任急忙摁祝糊道:“瞧你——可不能丧失信心呀!”

王大爷陷入凝思之中,幽幽地说道:“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又和蔼又知书达理的人……工作完了,从不打牌搓麻将,也不到邻居家串门儿……在胡同里,只要见了人,他都首先让道,但从不多言语……”

听到这里,文秀妈说道:“所以,大家说他像个特务。”

“是这么回事。”张主任说:“反正他的行为,和那个时代不合拍,让人看了很可笑——有点像现在的小韩子……”

王大爷想了想:应道:“是啊!小韩子就像他——都很可笑!哈哈哈哈……像!像!哈哈哈哈……”

文秀妈立马站起来,厉声说道:“说是我长得像明星,往那一杵评委就会给咱居委会代表队高打些印象分,让我来为你们呐喊助威的,说了半天话,这是哪跟哪?怎么扯到那小子了?”

张主任和王大爷这才回过神来,对视片刻,不知如何说话了。

最终,文秀妈也没有去为他们助阵,而居委会代表队却在比赛中获得了第一。

小丑扮相的王大爷笑着说:“咱这回是凭实力才得第一的!”

张主任说:“那还用说?咱这回动作多整齐?就说你那小丑,比西街的强,也比百老井的强!”

王大爷说:“你那新媳妇也不错呀!哈哈哈哈……”

张主任笑得合不拢嘴:“我还是太胖,要是像以前,让韩大妹子去演,会比我演的俏——她身段还苗条些,模样儿也可以和刘晓庆打成平手。”

她的话,勾起了王大爷的满腹心事:“是啊,她可是有些日子没跟大伙乐了——她呀,整天为儿子忙活,也真是的!”

张主任打趣道:“怎么,你想她了?”

王大爷不好意思起来,说道:“这……尽瞎掰,哪儿跟哪儿呀……”

众人在胡同口分手,各回各家。

拐进胡同,王大爷正乐着,就见从胡同里走来了韩大妈。

韩大妈一见他那扮相,立马笑起来:“老王呀,真有你的!这么大岁数了,脸涂得像鬼似的,还敢在大街上吓人?”

王大爷上前道:“大妹子,我们是比赛秧歌了,你也该继续参加活动才是呀!瞧这,多开心!多喜庆!人活一世,就是图个乐呀!”

“谁说不是啊!”韩大妈说:“可我儿子这一大堆事,忙得我整天头昏脑涨,哪还有那闲功夫?”

王大爷说:“大妹子,那你也得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想想呀……”

韩大妈反问道:“怎么?我这不是在为自己活?”

王大爷感到说话唐突,便转了个话头道:“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还凑合,只是那次在婚姻介绍所,犯了一次……”

“我都听说了。”王大爷想了想道:“现在搞人口普查,咱居委会张主任总怀疑,当年你们俩会不会把孩子给抱错……”

韩大妈眼睛一瞪,打断他的话说:“老王,你听了也跟着人家瞎起哄?”

“我……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那么,你就告诉他们,没抱错——憨哥是我生的——他是我的儿子!”韩大妈气哼哼地走了。

2

摊儿上,文秀和小红每天都在忙活。

小红擦擦汗,喝了口水问道:“文秀姐,生活果真是悲欢离合——听说你爸要回来了,是吗?”

就你会点鸳鸯谱!(2)

文秀说:“你听谁说的?”

“你还想保密?如今,地球人都知道呢!”

文秀不语。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说实话,我最近心里很乱,不知道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福还是祸?”

小红说:“那还用说,当然是福了!”

三四个少女说说笑笑,勾肩搭背走了过来,在文秀摊上选起了服装。她们千挑万选,最终相中一条裙子,放身上反复地比试,爱不释手。

文秀对她们说:“太漂亮了!如今的女生,就兴这时髦。”

旁边几位顾客都说:“不错,真的不错!”

少女们买下裙子,正当文秀给装袋儿时,憨哥来了,拿眼直瞅文秀手里的裙子。

“瞧什么呢?”文秀讽刺道:“是靓妞儿,还是服装呀?”

憨哥说:“文秀,我瞅那裙子挺好看的。嘿嘿……挺好……”

文秀趋身道:“怎么,想给你那征婚女郎来一条?哼,花花世界,花花公子!”

憨哥红着脸说:“尽瞎掰,我的心一点也不花,哪有什么征婚女郎!”

文秀仰着脑袋,并不看他:“你就别骗我了,胡喜前几天还说,给你介绍了个幼儿园的。是有这回事吧?”

憨哥实实在在地说:“那是他在瞎起劲,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没弄成。真的。他和小朱子,还有我妈,这个行动全失败了!嘿嘿……全失败了……”

文秀脸上显出平和的微笑来:“哦……没成功……”又问道:“那你来干什么?”

憨哥瓮声瓮气说:“刚才你卖出的那条裙子不错,我也想来一条呢。”

文秀脸色又变了,问道:“买裙子?你买裙子干什么?”

憨哥说:“文秀,你千万别误会!是这么回事儿,我前几天帮幼儿园干活,油漆时弄脏了老师吴瑛瑛的一条裙子,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想买一条赔她。”

文秀摇晃着脑袋说:“看看,果然是幼儿园的教师。好啊,是该买点东西送人家的!”

憨哥急了,说道:“你别不信呀!我……真的是赔人家的,骗人我是小狗。”

文秀一边拿裙子一边说道:“你这话,鬼才信呢!”将裙子装好袋,交给他又道:“送也好,赔也好,用不着给我说这些,我呀,两耳不闻天下事,只操心卖东西。”

憨哥交了钱,文秀就转身收拾起服装来,他见人家不理自己,拿着那服装袋,立在那儿良久,憋了半天,才叫了一声:“文秀……”

文秀回头见他,说道:“还没走?啥事?”

“我……”憨哥一脸诚恳道:“我是想告诉你,真是赔人家的。”

听到这话后,文秀仰脸大笑,憨哥却一脸窘相,想笑又想哭。

拿着裙子,憨哥回到院儿,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没有应声,他说道:“哦,买菜去了……”从墙缝里抠出钥匙,正要开家门,又想了想说:“不行,妈看到这东西,肯定又要多事!”把钥匙又塞进墙缝,就到胡喜家门边,从墙缝里抠钥匙,把门打开,说着“先放他这儿……”

他进了胡喜屋,把裙子在床上放好,觉得没问题了,将门重新锁好,将钥匙重新塞进墙缝,才放心出院,开车拉活去了。

3

文秀背着小黑包,穿着漂亮裙子,在前面走着……一辆夏利与她并行时,车速慢下来。

她侧身一看,是憨哥正拉了一位摩登小姐,跟着自己,并不超越,就把脑袋扬得更高,呱呱呱地走自己的路,根本不予理睬。

憨哥打开车窗,冲着她道:“文秀,那是真的呀!”

文秀边走边说:“什么蒸的煮的!”

憨哥说:“那裙子,真是赔人家的。骗你我是小狗。”

文秀瞥了一眼车里那女子,脸一沉,说道:“你爱赔不赔,管我什么事儿?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憨哥无法解释清楚,陷入了尴尬,嘿嘿笑道:“文秀,你等等,你慢些走……要不要我送你一趟?”

就你会点鸳鸯谱!(3)

“和你在一起,我的行动可不方便唷!”

“你要干什么去?”

“本姑娘这就去征婚——你给看看,我这行头还可以吧?哈哈哈哈……征婚去喽,征婚去喽……”

憨哥一急,猛地踏了刹车,那小姐“哎哟”一声尖叫,险些将头撞在玻璃上。车外,传来文秀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

小朱子背着小包,兴致勃勃地进到院儿,叫了声“韩大妈——”,没人应声,就径直走到胡喜门前,向四周望望,见没人,便从墙缝里抠出钥匙,开门进去。

一进屋,她就被床上的服装袋吸引住了,“哇,港式的!”急忙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条漂亮而新潮的裙子。一时高兴,她对着镜子将裙子在身上前前后后地比试,笑道:“胡喜这家伙,心挺细的,还真有眼力呢!”

4

文秀从工商所出来,手里拿了个本儿,边走边放进黑包里——显然,她并非征婚,而是来办手续的。刚走下台阶,她却呆住了,原来迎面走来了小朱子,长发飘飘,春风满面,尤其是那条漂亮的裙子,让文秀看得两眼发直。

小朱子主动打起了招呼:“文秀,你办好了?人多不?”

“哦哦……”文秀这才从呆滞中缓过神来,问道:“你也来换本儿?”

小朱子笑道:“你是民营老板,我是什么?一个小单位的小工人。我呀,是被园长抓差,让我给单位跑个腿儿。”她笑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裙子如花朵似的展开,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文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当俩人走到了一起时,文秀又一次细细看了一下那裙子,自言自语道:“没错,是那条!”

小朱子见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得意地笑道:“哈哈哈哈……刚才我过来,回头率大增啊!咋样,这裙子不错吧?”

文秀脸色很不好,只扔下俩字:“不错。”就气鼓鼓地走了。

“文秀,文秀……”小朱子望着她的背影,十分不解:“我没得罪她呀,这人怎么对我这个态度?”

5

胡喜准备着结婚事宜,特意跑到城外城大超市。这儿,各式各样的家具,应有尽有。

转了很多摊位,他被一个古色古香的梳妆台吸引住了,上前说道:“嗨,‘宫廷家具’,有意思,有意思……”

三十多岁的女售货员赶紧迎接,笑着介绍道:“先生,你算是个明白人!这梳妆台呀,可是按故宫乾隆皇上暖阁那样子做的,你瞧这款式,这木质,这油漆……”

胡喜连连点头:“是不错,够气派,配上多宝阁,才显贵族气呢,比清朝的大臣家也不差呀!”

售货员追着他屁股说:“先生是结婚用吧!那么,来这套最合适,不仅可以赏心悦目,还可以增强夫妻情欲呢!”

胡喜笑了:“吹,这就吹上了!如今啊,做啥买卖都凭吹!”

“先生,可不是我吹,”也许售货员忘了自己是女性,丝毫没有羞涩之感,继续说道:“你不能不信呀!那乾隆皇帝,在暖阁里,抱着妃子,照着镜子,何等风流,可人家的肾愣是不亏,活到七八十岁,还得了宝贝龙子呢!”

胡喜笑道:“我算是服了!我呀,正是预备结婚的,莫非我也要当一回皇上?哈哈哈哈……”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他的笑声,急忙掏出了手机。

“喂,你结什么婚?做梦去吧……”电话是文秀打来的。

他在一旁紧张地对着手机喊:“文秀,怎么回事?我咋越听越不明白?什么?什么……”

文秀冷笑着说:“没什么呀,只不过是你那未婚妻,如今旧情复发,正穿着她旧情人给新买的裙子,满世界张扬呢!就这点小事儿,小事……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吗?你过去不是说你心胸像大海一样开阔吗?这小小不然的事情,不必挂在心上呵!哈哈哈哈……”

胡喜已是满头大汗,抖抖瑟瑟地对着手机说:“真有这事儿?我不信!我……我做梦都担心这事发生呵!我没吃醋,我不信……”

就你会点鸳鸯谱!(4)

电话那头,文秀继续刺激他道:“醋,你爱吃不吃去!信不信由你呀,你过来看看就全明白了……”

胡喜急了,声音也在颤抖,用央求的口吻说:“文秀,你等我会儿吧,求你了,我这就过去……”挂掉手机,木然而立。

售货员等了半天,见他打完电话,又笑嘻嘻来到他身边道:“这套最好,先生不知道吧,这是根据《黄帝内经》的原理设计的,购买它,我们还配一套《房中秘术》呢,结婚呀,还是这套好,新婚夫妻……”

胡喜苦笑道:“结婚?嗨嗨……头昏……”

6

小朱子喜形于色,正边笑边打手机……

不远处,急匆匆赶来的胡喜和文秀一起,用心观察起了她的一举一动。

文秀说:“这回信了吧?”

胡喜喃喃道:“是……也是当初那种裙子……”

文秀拍了胡喜一下道:“你瞧,她多得意,她多亢奋,准是又接上头了,俩人正在叙旧呢……”

胡喜的眼中,小朱子的形象变模糊了……当初,小朱子也是穿这种裙子,但发型略有不同,她也是在打电话,笑一会儿,听一会儿,又笑一会儿,又听一会儿……

胡喜还在凝思,文秀推了他一下道:“看,她打完了!”胡喜这才揉揉眼,从回忆中醒来,说道:“哦哦……这的确是新情况——重大情况!”

这时的小朱子,把手机放回包里,汇入大街的人流中。

胡喜紧追几步道:“快,看她去干什么?”

文秀白了他一眼:“那还用看,通了话,接着就约会呗!对了,她告诉我,这两天她都休息……”就尾随小朱子而去。

胡喜边走边说:“我说这几天眼皮咋老跳,敢情是……”

“敢情是要戴绿帽子喽!哈哈哈哈……”

“你这张嘴呀,比刀子还厉害呢,你就饶了我吧……”

俩人说着话,在人行道上走着看着;小朱子根本没有发现后面有人盯梢,她的裙子在人流中显得很突出。

前面,有几个背着大包小包、土里土气的民工,挡住了胡喜、文秀的视线。

文秀说:“咋搞的?怎么看不见了?会不会是在跟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胡喜加快了步伐:“有可能,有可能!”

那些民工的身子,摇摇晃晃……胡喜的眼睛被晃花了,被晃模糊了……

当初,在许多背大包小包的外地人遮挡下,胡喜来到火车站广场,焦急地等待着,寻找着。忽然,他脸上一喜,隔着许多人大喊大叫起来:“哥——哥呀……”

刚刚复员转业回家的憨哥,无领章无帽徽,身穿褪色军装,背着标准的军用背包,左手拎了个大化纤口袋,右手拎着工具包,刚下火车,被人流推着向前走,欣喜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奇。

胡喜终于穿过人群,气喘吁吁来到他面前,热情地一把夺过行李嚷:“别瞅了,快跟我走……”

憨哥十分警惕地夺过行李,从上到下审视着胡喜道:“你是谁?”

胡喜大笑道:“哥,我是同院儿住的胡喜弟弟呀!哥这兵当得真叫绝,六亲不认了!哈哈哈哈……”

“你过来!”

胡喜收住笑,疑惑地上前,憨哥端起他那脑袋,从头发缝里寻找起什么来。

胡喜诧异地嚷道:“哥,你这是……我的发型可是韩国式的,我刚打了摩丝呀!你可千万别给搞乱了啊……”

“猴精,我真不认识你了!”憨哥猛地大喜,一把紧握胡喜的手大叫:“这脑袋上的疤,是你六岁那年淘气碰伤的,还记得吗?是我给你包的……”

胡喜紧握憨哥的手,笑道:“有那么回事儿!你瞧你,又不是破案,还要找出证据才肯信呢!”

憨哥又上上下下打量着胡喜道:“我走那年,记得你才上初中吧?这突然窜出个大小伙子来,我哪敢认?”

胡喜说:“是啊是啊,哥,你这一走,可不就小十年了?”

就你会点鸳鸯谱!(5)

憨哥说:“十年都过了,都快三十的人了。在边防站,战友们都叫我老韩啊!哈哈哈哈……北京变化真大,我一下火车,方向都搞错了!”又向四周张望起来。

胡喜拉祝蝴道:“快出站吧,大妈在家盼你,眼泪都盼干了!你那对象,正等着见你呢!”

憨哥不好意思起来:“嘿嘿……改天吧!我还是先回家看妈。”

胡喜说:“别介!这都是韩大妈定好了的,让你们俩今天一起回家,这叫做‘双喜临门’!哈哈哈哈……这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目的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

“哥呀,快走吧!我看你是小和尚下山,以为女人是老虎,可是一见到,就喜欢上了。”

“你呀,现在人长大了,啥都敢说……”

胡喜牵着憨哥,说说笑笑,出了车站……

7

胡喜仍在张望……

文秀忽然说:“喂,长眼睛是出气的?你在愣什么神?她好像到那边去了。”

胡喜回过神来:“走,咱也过去。”

俩人刚到路口,红灯亮了,等了好一会儿,才越过马路,继续向前寻找。可是街上的人太多,转着圈儿也没见着小朱子的影子。

胡喜懊恼地说:“真有猫腻呀#糊心不虚,躲我们干什么?一转眼工夫,咋就不见了?”

“那儿——”文秀指着前方嚷道:“她进馆子了。”

“馆子?”

“没错,我看得真真的,是进到那里面了。”

俩人对视一下,向餐馆跑去……

胡喜自语道:“正是在馆子里,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啊……馆子,没错,就是馆子!”脑中立马呈现出那时的情形来……

当初的小朱子,坐在餐馆里,服务员递上菜谱,她忙笑道:“等一会儿,人来齐了再点……”又沉思道:“胡喜给介绍的这位,他——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胡喜拉了几下,硬把才下火车的憨哥拉进餐馆。小朱子见后,脸一红,站了起来。

胡喜说:“唷,你倒积极,早来了?好好好,火车误点了,我们是……”

小朱子打断他的话说:“没关系。你俩快请坐吧!”

胡喜将憨哥让到前面来,笑嘻嘻介绍道:“这就是我给你介绍的那位韩革……”

小朱子点点头,很有礼貌地说:“你好,韩先生。”

憨哥瞅了她一眼,满头大汗道:“好!好!”

胡喜竖起大拇指说:“小朱子,你可不知道呀,我这哥,在部队可是这个,完全是团长、旅长的材料,立过功,受过奖,为祖国,为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不,还是爱情的力量大,人家就是为了你,愣是前途不要了,打报告退伍回来了……”

“没……没那事儿,”憨哥慌忙说道:“我是义务兵,后来转了个志愿兵,排长都没当过。”一脸的认真严肃。

小朱子笑笑道:“都坐吧!看一脸的汗,坐下再说。”

胡喜将憨哥向小朱子那边推,说道:“你们坐,我把行李送回家,给韩大妈报喜去。”

憨哥紧张起来,死死抓住胡喜道:“不不,你不能走啊……”

“你们俩先——先那个……”胡喜做了个两手对接的动作,说道:“待会儿,点几个菜先垫补垫补,吃完打车一起回去就是了。”

憨哥开始发抖了,说道:“不!听我的,还是一起回,一起回……”

小朱子只好说道:“胡喜,那你就坐着,咱仨人一起聊聊,韩革坐火车累了,咱也算是为他接风吧。”

“喂喂喂,”胡喜说:“搞清楚点儿,什么咱咱咱的,这儿没我什么事儿,我得听韩大妈的,回去为你俩张罗那边的事儿呢!”

憨哥仍是死死拉着胡喜不让走。小朱子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憨哥:“别管他,请用茶。”

憨哥转身接茶,眼光一和小朱子对视,就像触电似的赶紧避开,用袖子擦起汗来。

就你会点鸳鸯谱!(6)

胡喜观察着他俩,心里很为憨哥着急,笑嘻嘻说道:“小朱子,你有所不知,我哥呀,从前是最讨女孩子喜欢的主儿。参军临走时,七八个女孩,一个比一个靓丽,愣是围着我哥玩了一夜……”

小朱子瞪大眼睛道:“什么?玩了一夜?这也太……”

胡喜忙改口道:“不不,玩了一天!女孩们都争着和他交朋友呢……”

“没——没那事儿。”憨哥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没有?”胡喜说:“那时候,女孩们都巴结他,喜欢跟他说笑。哥当兵十年,没见过女人。小朱子,你可是第一个呀!”

小朱子问道:“是吗?边防站没有女兵?”

憨哥说:“哪来的女兵?都是大雪山,海拔四千多公尺,我们巡逻都在五千公尺以上,呼吸都很困难呢……”

胡喜接话说:“我说小朱子,今后呀,你可真得好好照顾我哥呢,让他把人生中损失掉的东西统统补回来,否则太不公平了。”

8

想到这儿,胡喜鼻子有点酸楚,隔着窗户,向馆子里里探视起来,文秀也凑了过去。

胡喜说:“她在等人……在等谁呢?”

文秀说:“那还用说,等她那位旧情人呗!”

胡喜说:“当初,也是她先到的,也是这个情形呀……”

馆子里的小朱子,看看手表,想了想,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起身离席。

文秀一把将胡喜拉到树后道:“她出来了,我可是在为你做事呀,你说怎么办吧?”

胡喜目送着小朱子出来,继续朝前走,就说:“别声张,跟上她。我今天豁出去了,非要探个究竟不可。”

文秀说:“嗯。是得看看他们还有多少秘密联络点!”

胡喜说:“咱也当一回福尔摩斯,或者当一回动画片里那侦探柯南……”猫腰走了几步,又叹道:“唉,瞧咱鬼鬼祟祟的样子,真像特务似的……”

文秀立马停步,厉声道:“我不去了!你是在说我们,还是在说她?谁是特务?”

“特务?”胡喜说道:“那……当然她是呀!”

“那咱呢?”

“咱自然是跟踪追击的地下工作者!嘿嘿……地下工作者!”

“这还像人话!”

9

老街坊们都还记得当初迎接憨哥回来时的情景。

文秀、韩大妈、王大爷、李大妈、陈大妈等人,以及已经先到家的胡喜,都在胡同口焦急地张望。

居委会张主任说:“这孩子去当兵,也有八九年了吧?”

韩大妈边抹泪边说:“十年了!一去就这么久,从来也没有回过家呀!”

胡喜说:“人家保卫祖国嘛,在遥远的边防站上,哪能说回来就回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就回来了,这就回来了。”

韩大妈瞪了他一眼:“我又没说不让保卫国家,那也该到家了啊!都怪你,非要安排什么双喜临门!”

文秀怪声怪气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喜法!”

胡喜得意洋洋地说:“文秀,你也甭说风凉话,他俩一见面就投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文秀嗔道:“就你会点鸳鸯谱#旱不定你这乔太守,点错了还不一定呢!”

胡喜道:“错不了!错不了!我对天发誓,这一对如果有问题,天来打我,雷来劈我,鬼来抓我!”

文秀撇了撇嘴说:“你贫不贫?发誓赌咒有啥用?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张主任说:“怎么还没到呀?是不认识家门了?燕子都不会找错窝……”

韩大妈又开始抹泪了,哽咽着说:“他呀,三岁上就死了爸,我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

众人一齐劝道:“今天是喜庆的日子,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啥?”

胡喜说:“大妈,你看你,见了面可千万别……”

韩大妈忙说:“我不说,我忍着……我忍着。”

就你会点鸳鸯谱!(7)

忽然,文秀大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

韩大妈和众人屏着呼吸,睁大眼睛向前看去——前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了憨哥,他的身后,小朱子已经疲惫得无法迈步了。

人海茫茫,车水马龙,往事如烟……大街上的胡喜和文秀,在街边转着圈子,失去了跟踪目标。

文秀说:“果然她在跟我们做鬼,怎么样,信了吧?也许这会儿,他俩正在重温旧情呢!”

胡喜颓丧地抱着脑袋,蹲下哭了起来:“呜呜……事情怎么会这样?丢了丢了,这让我今后咋办……”

警察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大老爷们,咋就在街上哭上了?咋就嚎个不停?丢什么东西了?”

一时间,围过来好多人;胡喜抖抖地哭道:“丢东西?我——丢人了!”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1)

吴瑛瑛与小朱子同一宿舍,正好她休息,就坐在床上读书。小朱子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她并没有抬头,仍在用功看书,这一回看得是《约翰·克里斯朵夫》。

小朱子将包放下,问道:“见园长了吗?”

吴瑛瑛说:“说是去妇联开会了。”正看书的她,眼前一亮,放下书本,就下了床,盯住小朱子的裙子看,说道:“哇,真漂亮,在哪儿买的?”

小朱子很得意地在地上转了一圈说:“不错吧?是我男朋友给送的。”

吴瑛瑛说:“你还真别说,胡喜那小滑头,吹牛大王,办别的事儿也许不行,办这等事儿,倒挺在行……”

小朱子不乐意道:“怎么说话?什么叫办别的事儿不行?”

吴瑛瑛反诘道:“不是吗?他在那儿大包大揽,整回那么多情书来,酿出一桩千古冤案,活活能把人气死!”

小朱子笑道:“你呀你,还在记那仇呢?”

“唉……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吴瑛瑛又瞅着裙子道:“别误会,我是夸他有品味,有眼力呢!瞧,买这条裙子多好看!”

小朱子转怒为喜道:“是不错,我今天在街上走,不仅回头率大增,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追着看我呢!”

“哈哈哈哈……”吴瑛瑛笑了起来:“是错觉吧?自我感觉可不能这么好啊!”

小朱子认真地说:“真的,我第六感觉灵得很!”说完,拿镜子照了照自己,又去上班了。

被憨哥修理过的木栅栏,面貌焕然一新。痛苦不堪的胡喜,垂着头来到这儿。“小朱子,我来了……”当看到孩子群中,她穿着那条漂亮的裙子时,急忙止了步,想着她和憨哥的事情,呆呆地立着,眼前一片模糊……

2

“咯咯咯咯……”小朱子的笑声,像云雀般清脆地喧起。

胡喜拿着照相机,正为憨哥和小朱子照相。

来到公园的假山跟前,胡喜大叫道:“这儿好,你俩站好!古人最爱近石,你瞧着这些空儿,就知道什么是海枯石烂了,在这儿照,最有意义。”

小朱子穿着一条漂亮的裙子,站好之后,妩媚地笑着,而憨哥却站得离她很远,仿佛照相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胡喜笑道:“哥,近点呀,小朱子身上没有火,你不用怕烧着你。好!都要笑,我喊茄子,就开始……”

假山台阶上,一个小男孩,正在看他们。

胡喜喊了声“茄子——”摁下快门,说道:“咱是谁,咱的艺术感觉谁能比?这构图,这光线,简直绝了,赶明儿《家庭婚姻》来约稿,我就把我这杰作给人家,也好让我哥风光风光。”

韩大妈、王大爷、居委会张主任等人,都望着哈哈大笑。

紧接着,一行人来到一座别致的亭子,迎面便是“紫气东来”的匾额,柱上镶嵌着一副对联,道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背面柱子上也写着对联,显得古色古香,颇有前朝遗风。

在亭子边,小朱子和憨哥,被人们安排并肩而立;人们看见,憨哥仍是军人模样,十分严肃,十分认真。

胡喜说:“哥,笑一笑呀!你看过《中南海保镖》吗?你呀,整个成了小朱子的大保镖!哈哈哈哈……成了主仆关系!”

憨哥笑了笑,动作更加机械;小朱子向他身边靠了靠,他却直往旁边轻轻闪躲。正慌乱时,胡喜喊了声“茄子”,摁下了快门。

“哈哈哈哈……”几天以后,胡喜喊着“杰作杰作”,韩大妈和小朱子立即围上来看照片,憨哥并不积极,而是在一旁收拾他的工具包。

小朱子说:“人家当兵,第四年,第五年就能探亲,你怎么一干就是十年也不回来?”

胡喜忙说:“刚不是说过了?边防站情况特殊,有母亲病危的——有父亲过世的——有家乡遭洪水的——再说了,我哥又是标兵,又是模范,可不就得一年一年让别人呗!”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2)

憨哥说:“谁不想回家?可谁家没难处?”

韩大妈举起一张照片,招呼小朱子道:“你来看,你来看……”照片上面,小朱子笑着站在假山边,憨哥不好意思侧在一旁,俩人中间,居然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男孩。

韩大妈道:“这……这是什么呀?还没结婚,咋会有这结果?”

小朱子也看得一头雾水,嗔道:“你胡喜想象力真丰富呀,是不是两次曝光,把别的地方的景儿,移到了我们中间?亏你想得出!”

韩大妈举起第二张照片:那亭子边,小朱子在微笑,憨哥离她有些距离,严肃紧张,像个站岗的大头兵。俩人表情反差强烈,目光各看各的方向。

“这……这……”韩大妈嚷道:“猴精,咋照成这样了?看看,这哪像谈恋爱呀,简直就是吹灯拔蜡了,俩人的分手照嘛#汉掉撕掉,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呀!”

胡喜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咳,摄影师嘛,三五个胶卷,能照出一张成功之作,就已经很不错了!”

韩大妈举起第三张照片看时,那上面,小朱子仍在微笑,憨哥却伸出手,张着大嘴在呼在叫,半个身子没照上。

韩大妈嘟着嘴说:“这……猴精,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呀你,是不是存心在跟我捣乱?”

在一旁的憨哥,看了看说:“妈,这是我在喊你呢,嘿嘿……我在边防站天天都想你,所以喊你过来一起照……”

韩大妈说:“像谁抽了你一嘴巴似的,鼻子还有点歪,眼睛也有点斜。”转身对胡喜吼:“我就不信,你哥就这么丑吗?”小朱子也看得捧腹大笑。

好一阵子没了动静,胡喜早已吓得溜回自己家去了。

不几天,憨哥穿着褪色的绿军装,头上戴着一顶军帽,在小朱子的陪同下,第一次去外经贸公司上班。

来到大门口,小朱子说:“祝贺你,这工作的确不错,很多人削尖脑袋,想进都进不来。你立过功,是荣誉军人,可要珍惜这个机遇呀。”

憨哥说:“军人嘛,一切服从命令——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干工作时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

小朱子笑道:“说快板呀,你的语言很不合时代呢,下来我给你好好教教,不然的话,你一开口,人家就会笑,岂不成了现世宝?”

憨哥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嘿嘿……我知道,我努力适应时代,你跟胡喜回去吧……”侧脸向花坛一侧的胡喜眺望。

不远处,胡喜笑嘻嘻地望着他俩,伸出一对大拇指,直将指头往一起撞。

憨哥根本没看懂胡喜的动作,转过身去,正正规规走向门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一字一顿报告道:“复员军人韩革,今天前来报到!”

小朱子无奈地摇晃着脑袋,脸上没了笑容……

3

胡喜想着往事,看着欢蹦乱跳的孩子们,身不由已向前走了几步,小朱子发现了他,急忙跑出栅栏迎接……

胡喜眼中的小朱子,幻化成了当初的小朱子……

由于关系太铁,胡喜十分关心刚刚上班的憨哥。有一天就把小朱子叫来询问情况:“我给你介绍这个对象不错吧?人又实在,品德又高尚,手脚又勤快,心眼又特好……”

“不,不……”小朱子第一次用否定的口吻说话。

胡喜问道:“怎么,你不中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朱子说:“他呀,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可他的一言一行,都跟这个社会相悖呢,你说东,他偏要西,你说南,他偏要北,而且特幼稚。公司搞一次赈灾捐献,人家头儿才捐五十元,无非是意思意思。他居然把刚发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全部捐了出去,被好多人骂作傻帽。我一说他,他还跟我急。很可能,我和他成不了……”

胡喜怔怔地望着她,嘴里说道:“可是……要么……不过……”真的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过了些日子,小朱子又给胡喜讲了一个新的故事——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3)

憨哥天天从外经贸大厦旁边上班下班,临街就是一个辣妹子美容美发厅。有一回他正路过,就见里面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士向他频频招手。

憨哥不知是怎么回事,想问个究竟。他一进去,那几位女士立马围了上去,有的说“我们这儿能给你幸福”,有的说“我们这儿一条龙服务,什么都有”,有的说“不贵不贵,你快坐下吧”,把他搞得一头雾水,怔怔地说:“同志,你们搞错了吧,我并不认识你们呀?”

“同志?”一位胖乎乎的女士神秘地笑道:“你真逗,咋把我们叫同志呀?看看清楚点儿,我们又不是男的——男同性恋才叫同志呢!”说到这儿,捂着嘴,自顾自地笑,再不往下解释了。

一位瘦瘦的女士,扭呀扭地来到憨哥身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又拉又拽,将他安排在座椅里,操着很浓的南方口音说道:“同性恋也没关系嘛!现在社会开放了,好多人既是同性恋又是异性恋,两种世界来回尝试,人生才叫多彩呢!”

这女士不由分说,就给憨哥的肩膀和脖子按摩起来,说道:“喂,这位大哥,别叫我们同志好不好,就叫小姐吧,这样才顺耳呢。你别动,我给你干洗,好好干洗,然后全套服务。”

“干洗?”憨哥想站起来,但很快又被她们摁了下去,疑惑地问道:“啥叫全套服务?我不理发呀,我不刮脸呀,小姐小姐……”他改了称呼。

那位胖小姐千方百计想把他挽留住,就用肉鼓鼓的手掌抚摩他的脸,谓之“干洗”,并且说道:“你别动,我给你讲故事听。”她讲的是:有一个小姐,在歌舞厅被一个大老板相中,当晚就带到宾馆里,说好一次八百元的,可是俩人同床共枕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那老板才给了五百元小费,说是公司工作忙,就要离开。小姐哪里肯依?非要让他将钱补齐不行。没奈何,老板就给她写了一张条子,让她拿着到公司去解决问题。吃过早点,小姐将自己梳洗打扮一番,穿着超短裙,按照条上的地址,呱呱呱地来到了公司。秘书急忙为老板挡驾,小姐这就拿出条子,说是老板欠了她的钱,特来讨债的。秘书大惑不解,问是什么钱。小姐说是欠“房费”,秘书听后笑了,说自己的老板有好几亿资产,别墅都有好几座,怎么会欠你一个年轻小姐的房费,说破大天也不相信。小姐急了,在走廊里大叫大闹。秘书没办法,只好拿着条子找老板核对事实。老板正在会议室向下属发表指示,见了秘书的条子后,用笔在上面批了三条意见:第一,房子太大;第二,没有自来水;第三,卫生条件不好。结论是“拒绝付款”。秘书把条子给了小姐,小姐也掏出笔来,在上面另批了三条意见。第一,房子太大,是因为你家具太小;第二,没有自来水,是因为你压力不够;第三,卫生条件太差,是因为客人刚走,没来得及打扫。结论是“必须照价付款”……

她说到这儿,瘦小姐和其他几位小姐都哈哈大笑,而憨哥却莫名其妙,说道:“几百块钱的事,老板为啥要赖呢?”

他的话,引起了胖小姐等人更加猛烈的笑声:有的乐得捂起了肚子,有的乐得直不起腰来。

瘦小姐的手机响了。她在憨哥的后面对着手机说:“对呀,我是小丽,我在北京找到了好的工作,在外经贸公司上班,一个月八千块呀,有时候一万二,有时候一万五。呵呵呵呵……轻松呀,工作太轻松了,太刺激了,太幸福了,不要学历也不要技术。我不是吹,两年之内,我就能买一套楼房。呵呵呵呵……想要追求我呀,那起码也得有点条件吧。县长的公子怎么了?本姑娘还不把他放在眼里呢……”她的声音很尖,把憨哥的脑袋吵得嗡嗡直响,心里道:“她们是什么人呀?明明是干理发的,根本不在外经贸上班,咋敢吹自己一个月挣那么多钱?”

正琢磨着,那位瘦小姐已经挂了机,而胖小姐不知何时拥到憨哥面前,说道:“先生,要不要鸽子,好吃的很呢,包你满意。”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4)

她的话,让憨哥更加莫名其妙了:“鸽子,这儿不是饭店呀,你们还卖肉?你们……”话还没说完,一对白亮亮的大乳房,呼扇呼扇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那胖小姐揪祝蝴两个耳朵,伏身说道:“快吃快吃”,就要让他吃奶。

“天呐,这是要干什么?”憨哥呼地站起,抱着脑袋,逃命似的冲出了这间辣妹子美发厅。

猛一抬头,小朱子就站在门前,见他满头大汗,失魂落魄,冲上前来,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狂射,一连问了三五十个问题。“我吓坏了,我吓死了……”然而,憨哥总在瑟瑟发抖,竟没有一个问题说得清道得明,气得小朱子一跺脚,转身就走,凿凿实实摔下一句话来:“你这人,太不可捉摸,我无法和你在一起了!”

4

想着想着,胡喜急忙眨了眨眼,说着“小朱子呀小朱子,你冤枉了憨哥呀!正是为了这,你心里总在内疚,总想赔礼道歉,总想……”话没说完,孩子们笑声喧起,迎面而来而来的,真真切切的是小朱子#糊优雅地用手捋了一下木栅栏,仿佛是弹了一排钢琴键,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她灿烂地笑着,在地上转了个圈,裙子美如花朵,朗朗说道:“这裙子,真是选得太棒了!”

“哦哦,”胡喜苦涩地说:“是不错!”

小朱子疑惑地问道:“你,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怎么一脸的不高兴?怎么了?”

胡喜嚅嚅道:“我……我问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小朱子吃了一惊,说道:“园长约我上街的,可她因为妇联有事儿,没有去,我打了几回电话,都没跟她在街上见面。”上前拉胡喜,他却甩开了她的手。

“谁信呀?”胡喜说:“我再问你,这裙子……我我——我实在问不出口。”

“裙子?”小朱子低头看着裙子说:“我还跟吴瑛瑛夸了半天呐,这不是你特意给我买的吗?”

“我?我什么时候送你裙子了?”

小朱子瞪大眼睛问道:“怪事儿。我回院儿,你床上放着的——不是送我的?那你是要送谁的?”上来揪住胡喜的耳朵:“你说话呀!”

胡喜习惯性地感到了疼痛,想了想,一股幸福的暖流拥上了心头,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太棒了!我就说嘛……”

小朱子问道:“你笑什么?”

“我明白了!”胡喜说:“一定是我哥买的,要送什么征婚女郎,又怕大妈看见了多事,才放我那儿的!”

“你是说,他有意中人了?”小朱子想了想,说道:“怪不得,给介绍来介绍去,他都不上心……”

胡喜说:“咱这才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哈哈哈哈……荆旱些啥?”

胡喜拉拉那裙子道:“喂喂,你又不是韩大妈,别瞎搅和哥的事好不好?还不赶紧脱下来,我给人家拿回去?”

小朱子恍然大悟道:“对对,他经事少,脸皮薄,咱装什么都不知道,暗中观察他。”

“暗中观察?”

“是啊!咱偷偷地……像地下工作者那样……”

“干这事儿,我最在行,我最有经验。”

小朱子拧了他一把,问道:“笑什么?你咋神神秘秘的?对了,我今天上街,好像看见你在街上,可是一转头,就不见人影了。”

“没没……”胡喜赶紧说着:“我咋会跟你屁股后头呢?还没结婚,这不太掉价了,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干什么事都光明磊落!我呀,今天去看家具了,不信我这有号码,你问城外城家具店。”

“好了好了!”小朱子说道:“又贫上了,咱赶紧行动吧!”

5

胡喜心头的乌云散了,太阳又出来了。他精心地做了一番安排,就领小朱子来到行动的目的地。俩人趴在墙边,悄悄地进行战地侦察。

发现车在院外停着,胡喜小声说道:“果然有新情况,我就知道他要赶大妈买菜的点,回来拿东西。你往后站点儿,他该出来了……”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5)

小朱子拉了他一把道:“你也别暴露目标!”

这时,憨哥拎着服装袋,急匆匆出了院儿,上了车,发动车,就出了胡同口……

胡喜和小朱子早把自行车提前放在了这儿。此刻,一人一辆,骑上便追。

胡喜笑道:“怎么样?仙人自有妙计!哈哈哈哈……他还以为可以瞒过我呢!”

小朱子边骑边说:“别得意了!咱这原始工具,怎么能追得上人家的现代化?”

胡喜笑着说:“你就不懂吧,他是谁?他是最讲究交通规则的主儿,除主干道以外,你啥时候看他飙过车?”

小朱子指着前方嚷起来:“你看你看,往那边拐弯儿了……”

胡喜却停了追赶,跳下车,说道:“冒傻气不是?快下来,快下来……”

小朱子不解地下车,问:“怎么不追了?”

胡喜笑道:“不用追,不用追……”

小朱子嗔道:“犯什么神经?这笑的是哪门子呀?”

胡喜说:“你瞅瞅,往那边拐了——一定是去婚姻介绍所了!还用追吗?他不管把裙子送给哪个女的,全都有登记……”

小朱子恍然大悟:“是这样的呀!兴许人家女方在那儿正等着他呢!”

“谁说不是?”胡喜洋洋得意地说:“咱傻愣愣地去了,不得定个妨碍公务、影响安定团结的罪名?”

小朱子笑了起来:“天下的话都叫你一人说了!”

6

吴瑛瑛一如既往厌倦时尚,继续读自己的书。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自己必须这样,好像生活就该如此似的。

安排好孩子们做游戏,她手拿一本书,低着头,沉浸在书里的意境之中。

憨哥将车停下,叫道:“吴瑛瑛,还看书呢?好多人都喜欢金庸,喜欢古龙,喜欢梁羽生,你在看谁的书呀?”

吴这才发现是憨哥,说道:“你真逗,我从来不看那些书。”又问道:“你来有事儿吗?”

憨哥手捧服装袋,瓮声瓮气说:“真对不起,那天油漆,把你裙子搞脏了。今天才有空,买来一条赔你。”

吴瑛瑛连连摆手,说道:“没,没什么,可以洗干净的。”

“拿着吧。瞎买,不知合适不合适。”憨哥将袋儿递给吴瑛瑛,说道:“别推辞,孩子们的眼尖,推来推去要遭误解呢。”

“这……”

“损坏东西,就应该赔嘛!这裙子,你一定得收下。”憨哥说完,开车便走:“今后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吱声。”

吴瑛瑛欣喜地捧着裙子,喊了几声:“喂——喂……太客气了,太让人不好意思了……”车已经走远。

到了半上午,孩子们小休息,小朱子认真看管着他们,不时提醒着“小心摔跤,小心碰头”,她一抬头,脸色忽然大变:“这?这又是哪一出?”

原来,吴瑛瑛从宿舍出来,并没有拿书,而是变了模样——小朱子曾经穿着的那条裙子,却真真切切穿在了她的身上。

吴瑛瑛见小朱子盯着她发呆,问道:“怎么样?我这裙子不错吧?”

小朱子忙机械地应付道:“好!蛮好的……”内心自语道:“难道说,他真爱的人,是吴瑛瑛?”

“喂,好看吗?我在问你话呢!你今天咋了?怎么老是神不守舍的样子?”

“哦……好看好看……”小朱子直截了当地说:“是憨哥给买的?”

“你怎么知道?”

“那你就甭管了!”

吴瑛瑛肯定了她的说法:“对,是他刚才送来的。”

“你穿着真不错。”

吴瑛瑛大笑道:“这是我穿在身上,感觉最好的一条裙子啊!哈哈哈哈……”

小朱子在她的大笑声中,自言自语道:“这个憨哥,真是个谜,尽做些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吴瑛瑛见小朱子脸色不佳,走近前来说道:“怎么?你忌妒了?你那条漂亮裙子呢?”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6)

小朱子忙回过神来,笑道:“裙子?我哪敢忌妒你呀?我那条……”内心骂了一句:“死丫头,问啥?这不正穿在你身上呢!”

吴瑛瑛兴高采烈地说:“你也穿出来嘛!你那条好像跟我这条有点像,咱俩都穿上,去街面儿溜一圈儿,人家准会认为,咱像姊妹俩,哈哈哈哈……”

小朱子忙说:“不像不像,我那条不行,你这条高级。”

吴瑛瑛反问道:“是吗?”

小朱子赶紧说:“那当然,那当然!你这条又上档次,又特时髦。”

吴瑛瑛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奥菲尼娅的裙子,也不如这条美;斯佳丽的裙子,也不如这条美;包法利夫人裙子不如这条美……”

小朱子在吴瑛瑛的自我陶醉中陷入沉思:“看来,她和憨哥这事儿,真比想象的还要美好哇……我们前一阶段的磨合战术,真是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呢!”她猛然撒开腿,边笑边跑:“你先在这儿盯着,我有点急事儿,去去就来!哈哈哈哈……真比什么电视剧都有趣啊……”

7

憨哥妈给观音菩萨面前上了供品,虔诚地焚香拜谒,把自己祈求过一万遍的心愿,又说了一遍。然后转过身子,瞅了一眼电话道:“李卫玉那电话断了之后,刘姐再也没来过电话呀!看来,在家等着,不是个事儿!”边说边向外走。

小朱子乐哈哈地跑来,嚷道:“大妈呀,你这是要到哪儿去?你可是有福之人,坐在家里,好事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别瞎咧咧!”韩大妈说:“我去婚姻介绍所,听听有没有信儿。”

小朱子急忙将韩大妈摁在椅子上,笑道:“甭去了,甭去了……喜事来了,乐掉你的大牙,我可不负责给你镶!”

韩大妈愣了一下,问道:“你说啥?”

小朱子笑道:“你别瞎忙活啦。憨哥那个人就是慢热闷骚的主儿,人家早已经对上象了!哈哈哈哈……真的对上象了。”

韩大妈嘴巴张得老大,瞅着她问:“女方是谁?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呀?”

小朱子说:“我的好大妈呀!咱们都还蒙在鼓里呢,人家送的裙子,都穿在女方的身上了。”

“这……真有这么好的事儿?”韩大妈拉小朱子坐下道:“快,给韩大妈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小朱子坐下后,提高嗓门说:“还是我们那个吴瑛瑛呀!我说憨哥外憨内秀吧,他呀,心里真的装着吴瑛瑛呢!”

“吴瑛瑛?”韩大妈摇晃着脑袋说:“不就是那个咱给寄信的主儿?她不是嫌咱文化不够吗?你咋越说我越糊涂?”

“哈哈哈哈……”小朱子笑道:“正是她,正是她……大妈呀,你听我慢慢说,慢慢说,”编故事似的,把憨哥给吴瑛瑛送裙子的事儿,惟妙惟肖地说了一遍。

韩大妈一听,喜得跳将起来,对着菩萨喊:“阿弥陀佛,我的祈祷总算是灵验了!”拉着小朱子的胳膊,嚷着“我看看……是真的吗?”急匆匆地朝幼儿园跑去。

刚一到,小朱子就指指点点说:“大妈呀,你看……”又冲着栅栏喊:“吴瑛瑛,你快过来……”

吴瑛瑛应了一声,见韩大妈来了,就乐呵呵地迎了出来。

“真像做梦似的!”韩大妈看着吴瑛瑛身上的裙子,激动不已:“姑娘,好好……你们这事儿办得好。不过按照老理儿,该给大人通报一声……不过没关系,没人计较这!办得好,办得好……”

吴瑛瑛被搞得莫名其妙,怅然说道:“韩大妈,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装蒜装蒜!”小朱子大笑起来,嚷道:“还在跟我们捉迷藏啊!哈哈哈哈……知道吗?憨哥的母亲,专门看你来了!”

“哦哦……”吴瑛瑛说:“韩大妈,大热的天,你怎么来了?对不起,那一回在你院里,我脾气不好。那信的事,咱不是了结了吗?”

韩大妈更加激动地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上下打量她的裙子道:“真不错呀……姑娘,你训胡喜训得对,脾气大,我不在乎!我来就是想表个态,我同意……同意……”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7)

“同意?”吴瑛瑛说:“你同意什么?”

小朱子又是一阵大笑:“你呐,别再藏着掖着了,韩大妈同意你和憨哥的事儿呀……你们俩呀,整个一对地下工作者!哈哈哈哈……”

吴瑛瑛听后大惊,后退几步,望望韩大妈,又望望小朱子,生气地说道:“这哪儿跟哪儿呀!你们别拿我开涮好不好?情书的事,还没折腾够吗?这可好,又来捉弄我了!”

韩大妈倒抽一口凉气,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朱子瞅瞅裙子道:“这……这不是憨哥送你的吗?”

吴瑛瑛说:“我就知道,你又瞎联想了,还把韩大妈都搬来了!实话告诉你们,这裙子呀,与感情问题根本不沾边儿。神经病!”

小朱子和韩大妈面面相觑,然后直直地盯祝糊问:“那……这……”

吴瑛瑛的思路终于理顺,说道:“是这么回事儿——前几天,憨哥油漆栅栏时,溅到我裙子上几个油点儿,就不过意,买了条新的,说是赔我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唔!”小朱子一拍腿说:“是这么回事呀,差点又整出一个冤假错案来。”

听到这儿,韩大妈一跺脚,哭道:“我的天呀!菩萨没有遂我的心愿呀!这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呀……”转身便走。

“唉……看这事闹的!”小朱子叹了口气,急忙追上韩大妈,扶着她道:“大妈,身子骨要紧……大妈,这件事,是我误会了,你千万别生气……”

吴瑛瑛站在那儿,摇着脑袋说:“真是的!咋又整出这种事儿来?”

8

鹊桥婚姻介绍所依旧忙忙碌碌,人来人往。

小赵在打电话,刘主任正与一位中年妇女告别:“你先回去,有合适的应征者,我们会立即安排见面的。”那位女士道着谢出去了。

在门口站了好久的李亚男,这时才走进来,抿了抿嘴说道:“刘主任,你啥时候都这么忙呀……”

刘主任见是李亚男,热情地说道:“啊,小李,你来了,欢迎欢迎!”请她坐下后,边翻材料边说:“小李呀,咱们闲话少说,直奔主题吧!这么着,上回那个没成功,这回我们这儿又有不少优秀男士——这一位,还有这一位……”指着照片介绍道:“我看都挺不错的,和你的要求,也没什么距离……”

“我不看。”李亚男咽了咽口水,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刘主任,我还是想跟那位叫韩革的处一处。”

刘主任停了介绍,望着她道:“什么?那……有点不好办吧,你们不是在电话里吵翻了吗?他母亲可是个记仇的主儿,一个胡同的老姐妹,她都可以记恨人家几十年呢!”

李亚男说:“前阶段我出差在外,好好地想了个遍!我认为我们的事,与任何旁人都没关系。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与他直接接触?”

“那……”刘主任高兴说:“小李呀!你说得对!绕过他母亲,你俩单独谈……”想了想又说:“你知道吗?那孩子,当年就是我接的生啊!我真希望你们能成功!”

李亚男笑道:“上次你说过了。刘主任,要是真能和他成了,我……我给你当干闺女……真的,我愿意认你做干娘!”

刘主任一愣,拉祝糊的手道:“好啊好啊!这可是我上辈子修下的福分,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的小棉袄,好啊好啊……”

小赵见状,凑过来一本正经说道:“李亚男女士,祝贺你成为我们刘主任的第六位干女儿!”然后,拍着手大笑起来。

刘主任说:“你夸张了,没那么多吧?”

李亚男的脑子里,又一次闪现出在外经贸公司联谊会的神奇灯光和美妙音乐中,被一个个美女争来夺去的憨哥的形象来,心里甜甜的,不好意思地笑了。

9

大街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人们的生活,的确进入了快车道。

憨哥驾着他的夏利车,为快节奏的生活而感叹:四环路外,过去还是一片庄稼地,没有多久,忽然就像雨后春笋般地从地底下钻出一片高楼大厦来。五棵松那面,过去都是荒坟。如今倒好,这儿成了二○○八年奥运会的比赛场地。那雄伟壮丽的鸟巢体育场,那晶莹剔透的水上运动中心,还有运动员公寓,还有奥运新闻中心,一眨眼工夫,有的在建,有的已经建起来了。北京的变化太大太快了,真令人目不暇接。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8)

面对日新月异而又纷乱喧嚣的世界,他努力想使自己尽快适应,尽快融入其中。然而,竭尽全力,总是无法如愿,不是这出问题,就是那捅娄子,使自己常常处于一种尴尬无助的地位。他总在说:“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憨点傻点,可是我敢说,很多人很现代,很时尚,其实比我还落伍呢……”

忽然手机响了。他放慢了速度,将车归入慢行道,掏出手机一看,对方的留言是:“我是你的老朋友,我太想你了,咱们务必见一面。”他皱皱眉头,边思考边自语:“是谁呢?莫非是部队的同志来北京办事来了?大雪山,老边防,我才更想同志们呢!”开足马力,飞驰向前。

按照约定的地点,憨哥匆匆赶到,下车一望,顿时愣住了——原来,站在自己对面的,是衣着朴素,变黄发为黑发的金秘书,她的身后,有一堆行李。

俩人对视良久。憨哥说:“你……你的变化太大,真让我认不出了!”

“是我给你发的信息,我知道你是个守信用的人,谢谢了!”金秘书不再妖艳,不再浮浪,大大方方地主动伸手道:“能见到你,我真高兴!”

憨哥机械地与她握手,说道:“我脑子里一直在想,出了那事后,人家会把你怎么样?你这是……”

金秘书打断他的话说:“但凡是个人,都会有三灾五难的。这辈子,你是我的大恩人——现在,问题彻底查清楚了,我出来了!”

“这就好,这就好!”憨哥说:“我只要到外经贸去,不管见到陈主席还是见到其他人,凡是认识的,我都说,你和姓吕的家伙不一样,不是坏人!”

金秘书又一次道谢道:“谢谢你挽救了我!”

“可别这么说!我……”憨哥望着她的行李道:“你搬这行李,是要……”

“是这样的!”金秘书说:“我要重新活一回,所以,我不想在北京干了。”

“你要到外地去?”

“是的,不过不远。我要去天津经济开发区。我有个姑妈,在那儿创办了一家进出口贸易企业,正需要人手。”

“那……也好,也好。我听胡喜说,将来北京要和天津合并,凡是搞经济的,搞贸易的,都要向天津转移。在那儿,正好可以发挥你的优势。”

“所以,临别了,我想请你送我上火车。”

憨哥一听,就忙着要往车上装东西,金秘书制止祝蝴道:“其实呀,东西也不多,不用送,我也能走。只不过,我就是想再见你一面。”目光聚在憨哥脸上,久久不肯离开。

憨哥不好意思起来,低下脑袋道:“嘿嘿……你有能力,我相信你能干好……”

金秘书望着他那样子,动情地说道:“我过去,那不叫生活,只是整天在梦里雾里飘着,自从遇上你,才醒过来……”

憨哥说道:“你别这样想,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金秘书苦笑几声道:“金钱呀,物质呀,享受呀……只要不是正道来,都会让人时时处在犯罪的折磨之中的!”长出一口气,顿时轻松了许多,款款说道:“你看,天多蓝,云多白,地多美——今后,我也可以跟你一样,坦坦荡荡地做人了!”她激动起来,将憨哥的手抓得很紧很紧,身子不由向前,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憨哥本能地后退,却被行李绊倒,十分尴尬;但金秘书却没耻笑,而是极其友善地扶他起来,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不过请记住,有一个坏女人,这辈子第一个动真情爱过的男人,就是你……”阳光下,眼中似乎闪着泪光。

憨哥不知如何对答。

金秘书看看手表,往夏利车上装起了东西,说道:“时间不多了——人海茫茫,世事难料,今后,我会回来看你。”

憨哥也跟着忙活,连连说:“听说京津之间要修高速铁路,将来你用不了一个钟点就能回来。外面热,你进车里歇着,这些力气活儿,我来我来……”

“我不会忘记你……”金秘书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不过,这要看我那老同学欢迎不欢迎喽!”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9)

“老同学?谁呀?”

“文秀。”

憨哥抠着脑袋说:“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金秘书只是笑,什么也不说了。

10

市场入口处,满头大汗的小红,拎着一大包服装,在人流中挤挤撞撞,正要从这儿进去,憨哥的车就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小红高声嚷道:“喂,你不是最喜欢无私奉献吗?以后也帮我拉拉货呀!免得不公平!哈哈哈哈……”

“啥叫无私奉献?你别逗我玩……”憨哥坐在车里,笑道:“拉货没问题,有事儿只管言语一声儿……”

“好哇!一言为定。”小红拎着东西,乐呵呵向摊位走去。

憨哥犹豫了一下,举手问道:“小红,你这货从哪来的?文秀也去进货了?”

小红回头道:“她呀,今儿一天像掉了魂儿似的,不知忙活什么。刚才闪了个面儿,说是到幼儿园去,不知又抽什么风,气鼓鼓的……”

憨哥一听,在脑门上猛地拍了一下道:“我的妈呀,这不瞎菜了!”掉转车头,赶紧离开市场。

小红望着这情形道:“他也抽风?这是怎么了?”

文秀和胡喜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跟丢了小朱子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扔下摊子,嘀咕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就心急火燎奔幼儿园去了。

一见到正在愣神儿的吴瑛瑛,文秀劈头就问:“喂,小朱子呢?”

吴瑛瑛本来心情就不爽,见到一个陌生女人如此吆三喝四跟自己说话,没好气地回道:“你找她有事儿?刚走!”

文秀紧追一步道:“喂,她上哪儿去了?”

“谁是‘喂’?你在跟谁说话呢?”吴瑛瑛不想理睬她,高扬着脑袋道:“你问我,我问谁?”

文秀碰了个钉子,刚要转身走,却又发现了新情况,回过头来,围着吴瑛瑛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盯住裙子不放,还用手去摸了摸,自言自语道:“没错,是那条,怎么又穿到了这人的身上?”

吴瑛瑛被激怒了,反感地说:“今儿这是怎么了?喂喂,我不认识你,你盯着我瞎瞅什么?对人应该有起码的尊重!你……你懂文明礼貌吗……”

“文明礼貌?还爱国卫生呢!”文秀这就讽刺起来:“我呀,什么都不懂,整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大傻瓜!哈哈哈哈……我是大傻瓜!”她仰着头大笑几声,突然转过身子,冲着吴瑛瑛道:“你懂什么?可我懂——爱情。”

“爱情?”吴瑛瑛被搞晕了,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还用问我吗?快说出实情吧,说不定本姑娘一高兴,还会送你一条裙子呢!”

“你是谁?你这话我更加不明白了呀!”

文秀一脸严肃地说:“怎么?她的旧情人,啥时间又批发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小朱子到底搞什么交易?”

吴瑛瑛望着她,更加不解道:“新情人,旧情人,你在说些什么?我跟小朱子做交易,做什么交易了?”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文秀仰头大笑着,转头就跑。

吴瑛瑛望着她的背影,恨恨地道:“疯子!神经病医院跑出来的吧?”

11

把问题解决之后,胡喜惦着那套古色古香的家具,又跑到了城外城。他气喘吁吁地向那位三十多岁的女售货员问道:“那套能增加情欲的梳妆台呢?就是乾隆的,就是皇上的,我还想再看看……”

“啊啊,是先生你啊,”女售货员一见他,就叫起来:“那一套,已经出手了——那天,你不是说不结婚来着?”

胡喜急了,伸着脖子嚷:“我啥时间说过我不结婚了?”

“先生你——就在你站的这儿说的呀。”

“哈哈哈哈……”胡喜演讲开来:“革命形势好转了嘛!有的时候,事业上出现一些挫折,受到一些打击,这都是难免的!你没见古瓷瓶瓶上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我呀,还站在这儿说,我要结婚!”

我小时候脑袋进过水……(10)

女售货员说:“那……好办好办,货有的是呀!这后面,还有仿康熙皇上的,比那套更能增加……”

“得得得……”胡喜打断她的话道:“又吹上了不是?张嘴就来!比我还能耐呢,真有你的!”

女售货员说:“咋,先生你不信?乾隆才活多大岁数?人家康熙,一口气就风流了八九十年呀,临死还有六十个妃子呢!先生别不信,清史有记载,那些妃子可不是摆设,天天轮着用呢。”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胡喜瞅了瞅,见她脸不改色,气不大喘,跟说吃萝卜白菜一样轻松自然,赶紧说道:“我服你,我服你,我就要那仿康熙的……”

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喂,哈哈,是小朱子呀,你说什么……”表情由喜悦到发呆,说道:“吴瑛瑛?什么冤假错案……”又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是赔的呀!哈哈哈哈……”挂掉手机,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自言自语道:“真逗!这世界真奇妙!”

女售货员凑上前来,恭维道:“看得出,先生的业务挺忙,处理点私人事情,都身不由己!现如今,业务忙就是人上人。”

“业务?哦……那还用说,本公司目前在融资,从事文物的收藏工作。知道吗?盛世重典籍,盛世重收藏,这可是最大的爱国主义呀!你知道王羲之的《丧乱帖》吗?那件国宝流失到了日本。你知道西夏王国的绝世孤品黑水城双头佛吗?现在流失在俄罗斯。你知道康熙玉如意吗?现在流失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你知道……给你说这么多也没什么用。本公司要融资二十亿,把这些流失海外的国宝,统统都……”胡喜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他冲女售货员道:“业务又来了,尽是请示汇报工作的……”接起电话道:“喂,是文秀呀,别急别急,全错啦!全错啦!对,对,你听我慢慢说……那裙子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绝对没有……”

一脸狐疑的文秀,没有找到小朱子,扶着幼儿园的山墙,在她心爱的手机里,专心致志听胡喜给她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到最后,开心地笑道:“知道啦!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你说啥?去你的,我才没那闲心管憨哥那些鬼事儿呢#蝴爱找谁找谁,与我有什么关系?玩你的去吧……”鸟儿似的飞呀飞呀,找到吴瑛瑛,刚在赔礼道歉,小朱子就回来了。

小朱子说道:“文秀呀,你可是稀客,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呀?”文秀望着她,又扯了扯吴瑛瑛的裙子,眼珠儿一转,说道:“我来呀,正经是有事呢!我是倒腾服装的,最知道去污的方法,我是特意赶来,给你们讲一讲裙子上的污垢怎么祛除。怎么,不欢迎呀?”

“欢迎欢迎!”小朱子乐得合不拢嘴:“到底还是文秀,到底还是老朋友,你呀你,想得真周到呀!”

吴瑛瑛还在琢磨着“她刚才不是说,专门过来给我道歉的吗?咋就……”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就被文秀拉到宿舍,与小朱子一起,将被油漆了那条裙子取出来,又拿到露天的水龙头下洗了起来。

洗着洗着,小朱子说:“这不,又干干净净了吗?”

“是啊,是啊……”吴瑛瑛说:“可他非要赔新的不可,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开上车就走。”

文秀笑着说:“这倒挺划算嘛!几个油漆点点,愣赚来一条新裙子!赶明儿,也让咱碰上这样的好事儿……哈哈哈哈……”

小朱子说:“那可不行——说不定又要闹出一些阴差阳错的故事来,非把人活活折腾死不可!哈哈哈哈……”

忽然,三人停了笑,表情都不自在起来——原来,不知何时,憨哥已经木木地站在了她们面前。

“嘿嘿……”他仍然是那副样子。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1)

1

憨哥拉了几个短活儿,把从出租汽车公司领来的奥运宣传材料,向几拨外地客人一一进行分发。临别的时候,也学着孟师傅等人的样子,挥挥手,向他们说起了“bye-bye!”客人们无不摇头,尤其是那位老广,瞪着眼睛说:“师傅呀,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别叫我伯伯,好不好?”把他搞了个大红脸,心里琢磨着:“宣传奥运,的哥都要学英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背了几个“你好、欢迎、请坐稳”等英语单词,感到很拗口,很滑稽,害起羞来,拨拉一下白鼻梁的小芝麻官,它身子肆无忌惮地摇晃起来,发出一连串的“您好,请坐稳。您好,请坐稳……”听起来,比英语好听多了。

快到中午,憨哥收了车,专门从批发站帮文秀提运服装。

文秀坐在车里,心情欢快地说:“过几天,我的摊儿扩大业务,到那新批发站进货,你也给拉?”

“新批发站?”憨哥说:“拉,拉,那还用说?”

文秀笑道:“这车就像我自己的……赶明儿我的店开大了,你就……”脸一红,不言语了。

憨哥也格外兴奋。这是他开车以来,文秀头一回坐他的车。心里热烘烘的,试探着问道:“我就?我就怎么了?”

文秀想了想,立即掩饰道:“你就用不着帮我忙喽……”大笑起来:“你就可以腾出时间,去当征婚专业户了!哈哈哈哈……”

憨哥有些犯急:“你又拿我开涮了。”

文秀说:“怎么?生气了?还男子汉大丈夫呢,抗打击能力这么差!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

憨哥认真道:“我……我跟你咋什么话都说不成?”

“那干脆什么话都甭说了!”文秀又笑着道:“我说你听,就可以了,又不是胡喜,整天犯贫,那才把人烦死了。”

立交桥如似一道长虹,各种汽车在上面来回穿梭,编制着城市美丽的壮锦。憨哥的车,也在桥上飞驰,他只觉得,今天的心里爽爽的。

文秀说道:“憨哥,你总是这样天天忙,那可不行呀!今后的路还长着,自己不疼自己,谁管你?”

憨哥说:“咱当兵出身的人,摔打惯了,有一副钢筋铁骨,有使不完的劲儿,没事儿,我坚实着呢!”

文秀瞅了瞅他,说道:“人嘛,毕竟是血肉之躯,就是机器长期运转也会劳损的。要不然这么着,明儿我歇班儿,不卖东西了;你也给自己放一天假,咱俩去八达岭玩一趟,放松放松如何?”

“人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憨哥也兴奋起来,连连叫着:“好哇!好哇!不瞒你说,我这北京人,还没去过长城呢!”

文秀见他情绪正高,拍了一下巴掌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这多好……”憨哥一脸的幸福感,心里窃喜:“这多美呀!总想和她在一起,总想和她在一起,这回终于如愿了。”

文秀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来了不是?告诉我,你嘀咕些什么?”

“没,没……”憨哥用手将芝麻官猛一拨,只见它欢快地上下弹摇,发出一串:“你好,请坐稳”的声音。逗得文秀仰脸大笑。

2

当天下午,红霞满天。憨哥把车打扮得漂漂亮亮,乐得合不拢嘴,心中有一种想唱想叫的感觉。他拿起才买来的一束鲜花,闻了闻笑道:“谁说我憨?谁说我不懂爱情?这回看我的!嘿嘿……”

韩大妈买菜回来,见他忙活,问道:“把车打扮得新娘似的,你这是……”

憨哥抿嘴笑道:“新娘子?妈,瞧你说的……”

韩大妈见儿子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赶紧问道:“你今儿咋这么高兴?是不是明儿要去约会?”

憨哥辩解道:“妈呀,你又往那方面想了……我呀,明天是要拉贵客呢。”

韩大妈唔了一声进院,又返回身子,认真嘱咐道:“那一定是大款爷……你呀,别太憨,人家给小费甭不好意思要。如今这社会呀,不要白不要……”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2)

憨哥生怕母亲看见那鲜花,匆匆将它藏在背后,说道:“妈,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家歇着吧。”

晚饭,憨哥食欲极佳,吃的比平时多出一倍去,使得做了一辈子饭的韩大妈蒙了:第一次饭不够了,菜也不够了,盯着儿子说:“你是不是拉稀呀?今天的肚子,完全是空的,进去多少都没个饥饱?”

憨哥根本不愿向母亲透露心事,打着饱嗝,来到隔壁的胡喜家,见胡喜正拿着计算器算账,就问道:“这一回,又赚了?”

胡喜指着计算器道:“你还说做生意不好?观念得变一变喽!瞧瞧,这一回,我可是又发了!哈哈哈哈……时代造英雄,匹夫也能扛大旗!”

“那我就祝贺你发财吧!”憨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充电器以及耳机之类,往胡喜面前一放,说道:“你给配备的这些征婚装备,今后我就不用了。”

胡喜大睁着眼,说道:“如今是信息社会——信息高速公路,你懂吗?这几种一样都不能缺!否则没法在社会上活人!哥,说说看,为什么不用了?”

憨哥不无神秘地说:“算你的账去,别问了。”

“怎么?又生气了?”胡喜忙上前去,将那些东西重新塞进他的口袋道:“别介别介,咱哥俩谁跟谁呀!你不是还没对上象吗?这值不了几个钱,拿着拿着……”

“不!”憨哥说:“不用了,整天不是叫,就是短信,不是这小姐,就是那女士,把人的脑子都搞晕了。”

胡喜这才搞清楚,原来他是烦这个,赶紧做起了必不可少的思想政治工作:“这才对嘛!信息社会嘛,做生意也罢,找对象也罢,就是这特点。我说哥呀,离了这现代化装备,你还真找不到北呢!”

憨哥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用不上了,真的用不上了。”

胡喜眼珠一转,惊喜地抓祝蝴的胳膊嚷:“怎么着?对上象了?”

憨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甩开他道:“哪里的话?八字还没一撇呢!”

胡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在说:“我说嘛……快拿着,没真正对上象,就不能卸下武装——《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说什么来着?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觉得这话不贴切,又嚷嚷起来:“说什么商场如战场,其实情场才是战场呢,我说哥呀,只要没对上象,你就不能卸下武装!”又要将那些东西塞给他。

憨哥死活不要,放下东西后,“嘿嘿”笑着,说了声“好弟弟,别再为我的事操心了”,转身走了。

“这……”胡喜追了一半,停步想了想道:“明儿给韩大妈,还得她老人家亲自出马才行呢。”

入夜,月光透过窗棂,如是清凉宜人的水,静静地洒在地面上。憨哥一脸喜气,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睡。半夜里,他悄悄爬起来,又是翻箱又是倒柜,忙得不亦乐乎。

韩大妈听到有动静,问道:“你干啥?犯神经呀!”

“哦……把你惊醒了……”憨哥听见母亲的呵斥,便放轻了手脚,说道:“我想找个东西。”

“这大半夜的,搞什么鬼?那个李卫玉……”韩大妈从枕头下拿出那张写有“李卫玉”的纸,说道:“你既然睡不着,那就还是躺下,给我考虑考虑这事儿吧……”

憨哥应付道:“妈,你睡吧,知道了,知道了……”

韩大妈唠叨着睡去,憨哥又开始寻找起来——他找到了一个红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里面有几枚军功章,月光照在上面,闪闪发亮。

憨哥手在颤抖,眼中不由自主地涌出泪花。他看了良久,又悄悄拿出工具包,用钳子将一枚徽章和下坠分开,并包成两个小红包儿……

这时,韩大妈听见响声,又张开眼睛,抬头望了望,问道:“月亮都西沉了,你不睡觉,还干什么活儿?快撒手,明天可以干么!”

憨哥一惊,忙将那两个红包儿贴在胸口上,说道:“没……没什么……没干活儿……妈,你快睡吧!”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3)

“我怎么能睡得着哇……那个李什么来着,”韩大妈迷迷糊糊又唠叨起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憨哥将那两个小红包放进口袋,收拾好东西道:“妈,你睡吧,我考虑就是了。”

“那行,你得听话呀……”韩大妈又睡着了。

躺下之后,憨哥怎么也睡不着,月光晒在脸上,白亮亮的,痒飕飕的,好不舒服,好不惬意。他默默地说:“别人恋爱都送东西……我这军功章,可是用这条命换来的呀!也不知她喜欢不喜欢?”

3

天还没有完全大亮,被幸福笼罩着的憨哥,已经急不可耐地出车了。今天,他特意打扮一番,穿上了西装,戴上了领带,皮鞋擦得锃亮。

临出门时,韩大妈从屋里追出来,唠叨道:“平时让你去相亲,从来就不讲究。今儿这是怎么了,收拾得这么利索?”

憨哥抿嘴偷着乐,说道:“妈——今后呀,我的个人问题,你老真的不要再操心了!我自己能解决。”

“你在说什么傻话?”韩大妈急了:“我不操心能行吗?对了对了,让你考虑的那事儿……”

憨哥急忙打断她的话说:“考虑了,考虑了一夜呢!嘿嘿……”

“考虑得怎么样?”

“妈呀,我……这让我怎么说?这样吧,我回来告诉你,你就等着听好吧!”

韩大妈望着儿子道:“那也成!路上乱着呢,出车千万小心安全呀!”

憨哥应了一声,就开车而去。

天上露出了鱼肚似的白光,憨哥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下子就甜到了心里。他把车开到文秀院前,连摁三声喇叭,院里却毫无反应。

出门练剑的王大爷总是起得比别人早,他出来问憨哥道:“年轻娃娃,不多睡会儿,干活能撑得了一天吗?这么早,来找谁呀?”

“哦哦……”憨哥见三声喇叭没起作用,只好硬着头皮说:“王大爷,你老能不能进去告诉文秀一声,我在等她呢!”

王大爷说:“有事儿?”

憨哥低头笑笑道:“是有事儿!嘿嘿……劳你大驾……”

哪知王大爷过于热情,返身进院,就大声大气喊道:“喂,我说文秀姑娘,还睡着呢?外面小韩子开车来了,等你有事儿呢!”

憨哥急得赶紧进院,忙捂王大爷的嘴道:“哎哟,我的王大爷,前邻后舍都还没醒,你老小声点儿呀!”

王大爷说:“咋的了?”

憨哥说:“千万别让她妈……”话没说完,他立即呆住了。原来,一脸怨气的文秀妈,拖着鞋,披着衣出来了,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憨哥立马陷入窘境之中:“嘿嘿……大妈……你起来了……”

王大爷说:“文秀妈,小韩子找文秀有急事儿呢!”

文秀妈一脸不高兴,说道:“找我家文秀干啥?你一个大小伙子,天还没亮,叫文秀有啥事儿?”

憨哥支支吾吾,语无伦次道:“没……没什么事儿……我只是随便过来,随便过来……”

“随便?”文秀妈说:“我文秀可是没出阁的大闺女呀!”

王大爷瞅瞅憨哥又瞅瞅文秀妈,为难地说:“这哪儿跟哪儿呀!文秀妈,都是街坊邻居,你怎么这么不待见小韩子,一大早就嚷上了……”转身拉着憨哥道:“说事儿,你说事儿呀,咋不吱声儿了?”

“妈,你嚷嚷什么?”文秀边穿衣服边奔出门儿,说道:“憨哥今儿这么早来,是有急事儿的。”

“啥急事儿?”文秀妈没理女儿的茬,对着憨哥问:“你说,你快说!”

憨哥无法回答,只好把事情如实相告:“大妈,是这么回事儿,文秀今天歇班,我也正巧休息,说好的去一趟长城……”

文秀大惊失色,忙上前打断道:“是长城公司——是为长城公司那笔款子的事儿……很急的很急的……”

文秀妈追问道:“长城公司?什么款子?”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4)

文秀挡在憨哥与她妈之间,随口说道:“业务上的事儿,妈呀,你就别刨根问底儿了,就是车款的事儿……”她用手频频示意憨哥道:“你快回去吧,那笔款子的事儿,不着急,不着急!”

“车款?”文秀妈拨开女儿,冲着憨哥问:“你不会说谎,你快给我讲讲,什么车款?你这么早过来,是要……”

憨哥没理解文秀的意思,对文秀妈诚恳地说:“大妈,我今儿没打算来还你家钱。真的……”从口袋掏出一沓钱来,垂下脑袋说道:“对不起,我只带了这点儿……才一千来块,连个零头都不够。”

文秀妈望着他,忙问道:“你这是……”转头冲文秀嚷道:“死丫头,快说说,这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文秀急得说不出话来。

4

居委会张主任和李大妈、陈大妈等几位老太太,穿着大红大绿的民族服装,头上扎着花朵,脸上抹着浓艳的胭脂,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宝剑,说着笑着,准备去参加街道举办的晨练比赛。

张主任说:“老姐妹们,今儿咱们可要争他个第一回来。”

陈大妈指着张主任的脸笑道:“老姐姐,你这打扮,哪像个英姿飒爽的女豪杰,倒像个老妖婆子呀!”

张主任也指着她们笑道:“拿镜子照照去,你们不也是一样吗?什么老妖婆?老年人就不能打扮了?这叫做‘永葆革命青春’,你们懂吗?”

李大妈说:“对对对……这叫老牛吃嫩草。”

张主任批评道:“又说错了,瞎比喻。”

大妈们正在喧闹,忽然,张主任侧耳倾听,说道:“你们听——这大清早的,文秀妈怎么了?和谁吵架?”

大妈们停了喧闹,都认真听起来——晨风中,文秀妈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越来越凶……

陈大妈说:“文秀家该不会是遭贼了吧?”

张主任从口袋里掏出红袖箍,边跑边往胳膊上戴:“赶紧的,咱们去看看,咱居委会可是刚得了‘联防治保流动红旗’呀!”

李大妈随手拿起扫把道:“咱该带上些家伙的!”

“谁说不是?”张主任举了举手里的宝剑,嚷道:“你啊,快把那玩意儿扔掉!咱这些老太太,上战场没武器哪行?走,快点呀!”

前院里,文秀妈仍然在逼着文秀问:“钱是怎么回事儿?你快说,不说实话,我饶不了你!”

文秀被逼得靠在院里的树干上:“我……是我……”

憨哥见文秀如此为难,急忙告诉文秀妈:“大妈,你别训她,我今后一定会把出租车抵押金还上的,而且我保证,就在最近三个月之内,说到做到……你别生气,我说话绝对算话!”

文秀妈听后大怒,回头就打文秀,嚷得更凶了:“好哇,好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辛辛苦苦攒点钱,把老本都搭上了,让你开店。可是你倒好,真是长能耐了,居然把店里的钱拿出去瞎折腾,你通过谁了?”

“我我……我是想……”文秀被打,但却说不出委屈;王大爷放下手里的宝剑,和憨哥一起上去拉架。

憨哥说:“大妈,你消消气,都是我的错,要打你就打我吧!”

王大爷边拉边批评文秀:“这么大的事儿,你咋能随便做主呢?是该给你妈说一声的呀!你看你看,把她气得嘴都乌了!”

憨哥哪能容忍文秀挨打?巴掌落在文秀头上,疼在他心上。他抓住文秀妈的手央求开来:“大妈,求你了……别下手呀,看脖子都打红了……”

文秀妈拨拉开他的手道:“我管教我女儿,碍你什么事儿?滚开!”继续边打文秀边骂:“翅膀还没长硬呢……我叫你胆子大,我叫你有主意……”

文秀疼痛难忍,拼命躲着闪着,并不哀求,而是冲憨哥喊:“都是你惹的祸!果真憨呀,果真傻呀,还不快走,你以为这是在看戏?”

憨哥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想上去帮忙,又不敢造次,连连说道:“文秀,快跑呀……大妈,别打了别打了……”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5)

文秀妈根本不听。发生的这件事,成了她泄愤的爆发点,越来越歇斯底里,把平时文秀不愿去征婚,不愿干家务事,不愿与人交际,动不动与她顶嘴,把怒气一股脑儿宣泄出来。

憨哥却在犯傻,硬着头皮又上去拉架,带着哭腔喊道:“大妈,不赖文秀的事儿呀,她是好心,真的是好心……我肩膀上肉多,脖子上软和,脑袋也比别人大一圈,来来来,有气往我身上撒吧。”

他越劝,文秀妈越来劲,边打文秀边骂:“养个狗儿,都知道忠诚!你呀你,整个是个不顾家的野猫,整个是盏漏油的灯……”

文秀急得直跺脚,朝憨哥吼道:“傻帽,瞎掺和什么?你怎么还不走?非要看着把我打死,等着收尸不可?”

王大爷似乎也看出了点门道,赶紧说:“小韩子,别添乱了,快开你的车走吧!”

憨哥只好往门口退去,边退边冲院里说道:“那钱,我一定会还上的,决不赖账!”最终跺了一下脚,“啪”地抽自己一个耳光,骂道:“你呀你,这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遭劫了?打起来了?”张主任和几位大妈,举着宝剑,气喘吁吁赶来时,却见院子里空空如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张主任诧异地喊道:“文秀妈,你在家吗?——刚才我们好像听见,你这儿在打架呀!怎么没动静了?”

“哦……是张主任啊,”家里传出文秀妈的声音:“什么打架?刚才,老王头在院里舞了一会剑,出去找你们去了。我们家还没起床呢……”

陈大妈、李大妈等几位老太太都放下宝剑,目瞪口呆。

张主任说:“莫非我老了,是在做梦?刚才明明电闪雷鸣,明明……”由于跑得满头大汗,不由自主擦起脸来,结果把油彩抹得乱七八糟,脸像是鬼画符。

陈大妈一转头,望着张主任等嚷道:“鬼……这是遇到鬼了!”张主任等人都互相望着别人的大花脸,见谁都像见鬼。

5

心情沉重的憨哥,开车刚下三环路,几位旅游的中学生就拦下了他的车:“师傅,长城能去吗?”

“别说长城,我心里正烦呢!”想了想,才打开车门说:“你们去登长城?我……行啊,我送你们去!”

孩子们在车里发现了一束美丽的鲜花,就七嘴八舌问道:“师傅,这花是你女朋友给送的吧!你女朋友真有品味,一定长得很靓吧?”

“靓?”孩子们非常时髦的词儿,憨哥却听不懂,只苦笑道:“女朋友?嘿嘿……女朋友……”

把孩子们送到八达岭,憨哥惦记着文秀,开车飞奔了回来。

路过居委会门口,居委会张主任和几位大妈,把他拦了下来,说是这儿椅子坏了,沙发也需要修理,让他奉献奉献。

由于忙,憨哥已经好久没来这儿了。墙上挂着的锦旗,又多了“老年活动优胜”和“卫生大扫除优胜”两面锦旗。表格和迎奥运全民学英语的宣传画也贴满了墙。大彩电旁边的椅子和沙发,的确该修理了。

张主任看着憨哥把工具包打开干活,一边沏茶一边说:“你小时候那个淘呀!大中午,就在这屋顶和别的孩子掏鸟窝,真应了那句老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哈哈哈哈……”

陈大妈笑道:“是啊是啊,你妈心脏不好,胆子又小,生怕你掉下来,急得在下面打转转!哈哈哈哈……”

憨哥给沙发木架钉着钉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小时候,不懂事儿,闯过不少祸呢!”

张主任笑着说道:“真不错呀!当兵就是锻炼人,瞧你,居委会这些活儿,哪样你不是争着抢着来干?”

“对对!”李大妈点点头:“小韩子呀,像你这样的人,如今可就不多见喽!”

憨哥边干活边笑道:“可不能这么说。我当兵在外这么多年,我妈全靠居委会照顾,现在我回来了,为咱居委会做点事儿,是应该的。”

张主任和几位大妈都夸憨哥长出息了,陈大妈却忽然问道:“小韩子,今天早晨,你遇到鬼没有?”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6)

“鬼?”憨哥抬头说:“这世上哪有鬼呀?”

张主任说:“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我们几个都听到了文秀家那边在打架,抽风似的往她家跑,可是去了以后,什么也没发生,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李大妈说:“小韩子,你耳朵好使,又前后院住着,离得近,你听见了吗?”

憨哥一听,顿时大汗淋淋,边擦汗边说:“我睡得沉,什么也没听见……”

张主任和几位老太太面面相觑,仍在那疑神疑鬼:“这就怪了……”

这时,邮差送来了报纸和信件,张主任等人又是拿戳,又是签字,一阵子忙活。

“文秀姑娘的信——”张主任的一句话,使憨哥猛一哆嗦,榔头砸了自己的手,“哎哟”了一声,大家忙过来看。

张主任问:“砸手了?疼不?”

憨哥活动活动手道:“没……没事儿……”他站起来,凑到报纸和信件跟前道:“有没有我的信?”他抓起文秀的信,看着信蒙了。原来,精美的信封上写着文秀的名字,下面落款是:“新世纪现代服装批发站——李亚男”。

憨哥怔了怔,心里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她最近总往那批发站跑……那男的原来叫李亚男……”

6

两天后。文秀仍然忙自己的摊儿。她正往外挂服装时,憨哥匆匆赶来,关切地问道:“文秀,那天打伤了没有?”

文秀停住手中的活儿,白了他一眼说道:“伤不伤,碍你什么事儿?你就别再来给我添乱,拜托你了,行不行?”

憨哥情绪低了下来,心里想:“怪不得老是刺我,原来她是想着李亚男呀……”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还以为……”

“得得得……”文秀以为他在说母亲打她的事儿,挥手打断道:“那事儿,跟你没关系,行了吧?”

憨哥低下头来,自言自语道:“是和我没关系……是没我什么事儿……”几乎要哭了。

文秀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喂喂,又在瞎琢磨什么呢?”

憨哥强咽下泪去,抬头说道:“没……没什么……”

文秀发现憨哥脸色灰灰的,情绪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大为吃惊道:“我的妈呀,你这是怎么了?眼睛里都是泪呀……”

憨哥急忙掩饰,冲天上望了望,说道:“今儿的太阳真大,刺得我都睁不开眼了……”用袖子将眼泪擦去。

文秀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为我……”没了下文。

憨哥嚅嚅道:“文秀,你妈打你,全是我惹的祸。”

文秀道:“咱不说那事了,好不好?我烦——烦死了!”

“哦……我不说……”憨哥心情异常复杂,低下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郑重其事交给文秀。

文秀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憨哥道:“多多保重吧……”转身走了。

文秀望着他的背影,想喊但没有喊出声,心里高兴道:“他一点也不憨,总是想着我,总是念着我,蛮有情调的嘛,还知道给我写信……”将那信贴在心口,一脸幸福之感。

小红在一旁见了,悄悄上来,一把将信夺到手,边跑边嚷:“哈哈哈哈……谁给你写的情书?让我学习学习……”

文秀大惊,急忙去追去抢,喊道:“死丫头,快给我,快给我……一会我请客,请你吃麦当劳……”最终,文秀抢回了那信,贴在心口,站在那儿大喘气。

小红不解地问:“文秀姐,你咋了?”

“我心——心跳得厉害……”

“看把你激动的——快看吧,精神食粮,比麦当劳更有味儿。”

文秀这才从信封中抽出信来,走向一旁,展开一看,顿时怒火升起,嚷道:“什么破信!什么玩意儿!”

见文秀就要撕那张纸,小红赶紧上前,问道:“怎么了?写了什么?你发的哪门子火?”

文秀扔给她道:“你看你看,你说气不气人——憨哥说我妈打伤了我,愣给整来个跌打损伤的药方子#蝴也真能想得出来!”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7)

“哈哈哈哈……”小红拍手大笑:“我还以为是情书呢!这人真逗!”

文秀边撕那纸,边骂道:“还让我按方抓药呢——见他的鬼去吧!”

7

大街上,车如流,憨哥却缓缓地把他的夏利车靠在路边,停了下来。身后跟着的孟师傅喊着:“抛锚了?要不要哥们儿帮忙给你拉回去?喂,你听我说,老是揩你的油不合适,哥几个商量过了,一定要请你搓一顿,饭店酒店任你挑。可是你呀,总说自己忙,老不给哥几个机会……”

憨哥挥挥手,示意孟师傅快快过去,说道:“没事儿,车好着呢,你快拉活去吧,谢谢大家的关照!”

等孟师傅走远了,憨哥从车里出来,靠在后备箱上,发起呆来:“不管怎么说,我也该去侦察一下的!何况我在部队里学过这一套。”

决心下定之后,他又驾车汇入到车流之中。

按照行动计划,憨哥跨过铁路,走过两座立交桥,来到一个很大的批发市场。他看见:院子里,人来车往,纷乱嘈杂。靠墙一线,全都是公司,每一个门脸房都挂了一个某某某批发站的牌子,有的是铝合金的,有的是灯箱的,有的是喷绘的,有的是彩色塑料的……

开车来到目的地,憨哥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新世纪现代服装批发站”的招牌。于是,小心谨慎地把环境观察了一遍,抠着小平头说:“不怎么样呀……我看她眼睛有问题,真要嫁到这儿?”听见里面传来一片紧张杂乱的叫声,他急忙朝屋里奔去。

这儿堆着如山一样高的各种货物,有三五个年轻女子,因为管道跑水,正惊慌失措地叫着喊着,手忙脚乱地搬运着东西……

憨哥脚下都是水,见她们忙忙乱乱,毫不犹豫冲进去,吼道:“这不行,这不行,越堵水冒得越急,一定要先把水源断掉……”

他的吼声,使几位女子惊讶不已,七嘴八舌说道:“我们也知道呀,可水喷得太猛,这咋整呢?”

憨哥拨开她们道:“我来看看!”见地下胡乱摆着些钳子扳手之类,就拿了两件操在手里,十分熟练地抢修起来。

几位女子仿佛有了主心骨,也都来为他递这递那,有人递上一瓶矿泉水,被他一把打掉:“这都啥时候了?要紧三关,比打仗还紧急呢!”忙乱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女的?那个叫李亚男的,干什么去了?”

刚刚递饮料的那位女子瞅着他的脸,反问道:“你认识我们经理?找我们李经理有事儿?”

憨哥边干边说:“没什么事儿……”心里想:“这小子,还是个经理……可眼下,经理总经理多如牛手,他一个批发站的小经理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哼!”继续干活,继续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头头咋不在?你们都别急,这就好了……”解决了水管问题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向四周望望,不无嫉妒地说道:“这生意,的确不小啊……”

这儿的人们,见不跑水了,有的用脸盆往外舀水,有的搬运东西,那位递饮料的女士和旁边几个人,连连说着:“谢谢你师傅,要不然,公司就全完了!”正说着,她们齐齐儿朝正搬运大箱子的人喊了一嗓子:“亚男——李经理,这位师傅找你有事儿呢……”

憨哥转身望去,顿时,呆了——原来,并不是什么冠男亚男的小伙子,而是一位女士,她正是肖铃表姐李亚男。

憨哥眼睛瞪得老大,说道:“怎么?你就是李亚男?这是你的公司?”

李亚男擦着脸上的细汗,说道:“是啊,是啊!”一时大喜过望,上前拉住憨哥的手,热乎乎地说道:“师傅呀,你怎么来啦?这可真是……真是太棒了!”

憨哥觉得自己这趟军事行动很荒唐,抠抠脑袋,却将手上的污垢抹了一脸,赶紧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我还以为……原来是这么回事!嘿嘿……”就动手帮着搬起东西来。

几位女子不解地望着李亚男,说道:“这人……李经理,他说要找你,一进来就稳定了大家的情绪,还很快把水管修好了。”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8)

李亚男掏出手绢,要给憨哥擦去脸上的污垢,却被他笑着拒绝了。她长吸一口气,朗朗说道:“多亏了你呀,要不然,损失就太大喽!你知道吗?光是随便一摞箱子,就值好几十万呢!师傅,这让我咋谢你!”

憨哥朝李亚男笑笑,说道:“咱是老相识了,正碰上你有困难,哪有不帮把手的理儿?”又对女士们喊了一嗓子:“问题解决了,都愣那儿干什么?快干呀……”她们这才回过神,争先恐后干起来。

憨哥一个顶仨,边干活边笑。李亚男问他为什么乐,他根本不予理睬,居然笑得收不住了。

8

韩大妈被一个电话招到了鹊桥婚姻介绍所。

刘主任欢喜而又神秘地说道:“来得真快呀!”

韩大妈说:“刘姐,你电话上不是说喜事吗?啥喜事?”

刘主任说:“见到人你就会高兴的!哈哈哈哈……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韩大妈说:“你搞什么鬼?”刚想坐下,眼神一移,突然间道:“是你?咋会是你呀?”

原来,早已等在这儿的李亚男,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上前便道:“韩大妈,你好!”

刘主任本来是想下一番大工夫,把这俩人中间的矛盾和误会解除掉,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人家先对上话了。她疑惑地望望她俩,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哦,哦……”韩大妈说:“认识,是认识……”

刘主任和小赵对了下眼神,双手一拍大腿,叫道:“这不是更好吗?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呀!韩大妹子,一直以来,我给你说的,正是她!”

韩大妈上下打量着李亚男,连连笑道:“好好……上回没细瞅,这次看你,长得这么俊呀!身材也苗条,脸蛋也俊秀,的确让我高兴!刘主任还让我考虑考虑,有啥考虑的?我同意,我同意……”拉着李亚男的手,热乎乎地说:“还说啥呢?走,这就跟我回家去,我叫我儿子赶紧回来,你俩一见面,这事就成了!”

李亚男被拽着走了几步,有些为难地道:“韩大妈,到你家去?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呀……”又瞅瞅刘主任道:“既然征婚,还是按照程序,在这儿谈话更合适,见面也更自然些……”

“对啊,对啊……”刘主任对韩大妈说:“不是我说你呀,大妹子,过去你总不积极,今儿咋急得要火上房似的!哈哈哈哈……人家是女的,是有身价的,就是真要去你家,也不能这么随便,总得准备准备吧!”

“我不讲究那些老礼数,还准备啥?”韩大妈乐不可支地说:“走吧!哈哈哈哈……你比你那妹妹性格绵多了,我老早就相中你了!”

李亚男脸红起来,没想到这事儿发展的速度会这么快,一时没了主张,说道:“韩大妈,这……还是按刘主任的说的办吧。”

刘主任笑着说:“我看这样得了,还是让你儿子到这儿来吧,啥事都讲究个正正规规嘛,再说人家小李……”

“小李听我的。”韩大妈没理刘主任的茬儿,亲热地拉着李亚男的手说:“你和我们老韩家有缘啊,你叫李——卫——玉——我没说错吧?小李,大妈的记性可以吧?”

一听这话,刘主任和李亚男大惑不解,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韩大妈仍然在自我陶醉:“知道吗?你的名儿,我都写在纸上,贴在我家墙上了!走,咋愣神了?不相信?跟我去看呀……”

在韩大妈热情拉扯下,李亚男却不动窝,一脸狐疑地望着刘主任说:“不对呀,我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主任问韩大妈:“我看呀,你刚才乐糊涂了吧?你都说了些什么?谁给你说小李子叫李卫玉?”

韩大妈冲她嚷道:“你说的呀——你打电话告诉我的呀!这还能错吗?”

“打电话?”刘主任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过这回事儿,她摇着头说:“我没说过呀#糊的名字,叫李亚男!”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9)

“没错,我是叫李亚男。”李亚男瞅了一眼小赵,冲刘主任说道:“你们做这事,可得细心,怎么又冒出个李卫玉来了?”

转眼间,韩大妈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了,她忐忐忑忑问道:“怎么?错了?你们给介绍的不是她?”

刘主任更是一头雾水,望望小赵,望望李亚男,望望韩大妈,大张着嘴巴说:“这……这是哪跟哪呀?”

“别逗我玩了!”李亚男实在忍受不了这一切,将小包重新背好,气恼地夺路而去。

9

“哈哈哈哈……”憨哥乐颠颠来到市场,看小红正给客人介绍服装,就转过头,笑着对文秀说:“今天这儿人真多,像过节似的热闹;今天我来这儿,比什么时候都高兴!文秀,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文秀催促憨哥道:“快说,快说,为什么呀?该不会是又弄了张什么祖传药方吧?”

憨哥想说“新世纪现代服装批发站”那事儿,话到嘴边,但又咽了回去,抠抠小平头,说道:“嘿嘿……这事不能告诉你!”

文秀听出了歧义,笑容立马没了,一如既往地讽刺他道:“瞅你这样儿,又是征婚的事儿对不对?你还别说,我呀,真的没功夫听你瞎白乎呢。”转过身,气呼呼地收拾起服装来。

憨哥急了,说道:“不是那事儿……”

文秀回头问道:“那是什么事儿?”

憨哥从口袋里掏出装有军功章的红包儿,抖抖地说道:“是这个事儿……是……”

“我不听,我不听!”文秀头扬得老高,嚷道:“又是吞吞吐吐,什么这呀那呀?乱七八糟的!”

憨哥见她根本不看自己,就认真地说:“文秀,到时候你就会……”只好将包又装回口袋,瓮声瓮气说:“不理我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文秀看见他动作乖张,就追问道:“别鬼鬼祟祟,你往口袋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憨哥急忙掩饰道:“我说文秀,你不是想去八达岭玩吗?等有了空儿,咱一起去!”

“哈哈哈哈……”文秀大笑道:“一起去八达岭玩?这辈子甭想,等下辈子来世再研究研究吧!”

憨哥失望极了,连连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那天没去成,还让你妈打了你一顿!”边说边摇头,无奈地向外退着。

正要离开,文秀叫祝蝴道:“你口袋装的是什么?那天当着我妈的面儿,你不是顺手一掏就是钱吗?先别走,今儿就把钱还了吧!”

憨哥慌慌乱乱捂住口袋说:“这不是……钱放家里了。”一副无可奈何之相。

文秀叹气道:“你呀你呀,那天有这表现,就是天才了。”

憨哥被数落得汗流浃背,实在无趣,执意要走,文秀就是不让走,两人这就僵在了一起。

一些来选购服装的熟客,热情洋溢地与文秀打招呼,问道:“这回进的新款式里,有没有我们合身的?”

文秀说:“别理我,烦着呢!”将他们一一打发走,朝憨哥伸着手掌,厉声说道:“拿钱来呀!”

憨哥呆呆而立,心里十分难受,暗自嘀咕道:“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是故意找茬呢,还是压根就瞧不起人?”抿了抿嘴,诚恳地说:“文秀,关于车款,现在没有,真的!”

文秀望着他那样子,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就把自己押这儿,别走了!”

“不让走了?”胡喜路过这儿,冷不丁听了这话,上前说道:“文秀,你也太厉害了吧,要把我哥怎么样?这是怎么回事?”

憨哥一见胡喜,就紧张起来,他不愿意让胡喜掺和自己的事儿,就赶紧说:“是这样的,她妈那天打了她一顿,闹得很厉害呢!”边推胡喜走,边小声道:“你来添什么乱?我们正解决问题呢,就为了她背着家里借钱给我的事……”

文秀说:“那事儿与我妈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是我现在要他还钱!”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10)

胡喜听后,似乎明白了是非曲直,赔笑劝文秀道:“现在?当下非得还啊?依我看,你能不能发发慈悲,缓些日子?俗话说,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我知道你厉害,可也别逼人太甚呀!”

文秀一直对胡喜为憨哥积极征婚有意见,讽刺他道:“你不是最肯为他卖力吗?一会儿给征个小姐,一会儿给征个女士,本事大得很嘛!怎么样,你给还上吧?”

胡喜赔笑道:“还!还!等我发了……等我这笔买卖做定,等我把流失海外那些国宝赎回来,等我……”

憨哥真生气了,一顿足道:“文秀,我会还你的!”转身就走。

胡喜忙追他而去,好言相劝:“等等我呀……咱可以跟她拖嘛!没听人说,‘欠钱的是大爷,要债的是孙子’?拖到最后,她就没脾气了。”

他们刚走,文秀却大哭一场,冲着他们背影伤感地喊:“你脑袋真的进水了?你真的就憨到了那个程度?你呀你,怎么始终不明白我的心啊……”

10

回到家里,藏不住话的胡喜,就把文秀的所作所为对韩大妈绘声绘色做了汇报,俩人一唱一和,起劲地骂起了文秀。

胡喜说:“文秀那人,一时阴一时晴,你还不了解?过去把我都骂得狗血淋头,这回呀,轮到我哥倒霉了,她是给咱上眼药水呀!我哥老实,受了委屈,从来不回来说,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你能信吗?她扣着我哥不让走呢!”

韩大妈说:“旧社会的财主,对待欠债的就是这样。”

“没错儿!没错儿!”胡喜接话道:“那《白毛女》里的黄世仁,干的就是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

韩大妈说:“对#糊就是黄世仁——女黄世仁!”

胡喜说:“她是黄世仁的妈才对!那老太婆,动不动就心口疼,犯心脏病,指使她儿子到处寻女人……”他立马住了口。

“你……”韩大妈指着他说:“小猴精,我脑子转得慢,听来听去,你该不会是在编排我吧?”

胡喜忙解释道:“这怎么可能?”

韩大妈说:“我怎么总听着,像是在骂我?”

胡喜说:“咋绕回来了?大妈,都是文秀把人脑袋都闹晕了!都是文秀……”

“对,都是文秀卡脖子给闹的……”韩大妈愤愤地说:“你不知道呀,那时候咱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大灾三年,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正是在那个关键时刻,苏修赫鲁晓夫非逼着咱还债不可,鸡蛋都是拿圈儿套着比着,大一点小一点都不要……”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给下一代的爱国主义教育。

胡喜习惯性地接起了电话,拿腔拿调道:“喂,我们忙呀,连接电话都没空儿。你知道吗?我国已经进入了wto后过渡期,进口汽车全都降价,不值钱不值钱。我们这就要出门儿,到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采购一辆凯迪拉克,奔驰也可以,宝马还凑合,绝对不会低于奥迪a6的。行了行了,我们没空说废话……”仔细一听,顿时傻了眼,急忙告诉对方:“大妈在家,大妈有的是时间。好好,她这就过去。”放下电话,擦一把冷汗,把刘主任来电话的内容转述一遍,催促韩大妈赶紧行动。

鹊桥婚姻介绍所仍然同往常一样繁忙。刘主任拉住韩大妈的手,两人的谈话,立马进入了实质问题。

韩大妈气喘吁吁说:“胡喜那是瞎掰,我一听到你的召唤,赶紧撒丫子跑来了。看看,这事儿叫我弄的……”

刘主任安排她坐下,笑着说道:“瞧你说的,我是干什么的?不管怎么说,她给我表过态,希望你们别挑别拣,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她是中意你儿子的!”

“这就好,这就好!”韩大妈想了想,又问道:“你上次电话上不是说女方是李卫玉吗?怎么成了李亚男?”

刘主任疑惑地说:“李——卫——玉——李——卫——玉……”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的好大妹子呀,你听错了,我是说她‘离未育’呀,哈哈哈哈……”

她怎么老跟我过不去?(11)

韩大妈不解地道:“还是这名儿呀!”

刘主任笑道:“我那是跟你介绍情况,是告诉你,她是离婚没有生过孩子的,哈哈哈哈……你真逗!”

韩大妈独自琢磨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哦……是这么回事儿!如今征婚,这新名词真不少呢!”

刘主任扶着韩大妈,俩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1)

1

在朝阳门外新开辟的商务区里,小朱子望着一座座摩天大厦,说道:“过去这儿都是些服装摊儿,百货摊儿,这才几年,全都变了,这广场那广场的,大楼一座比一座建得高,里面都住着些什么人呀?写字楼?哪需要那么多人在里头办公?”她看看手表,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好长时间,西装革履的胡喜,才夹了个公文包,从里面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她迎上前去说:“谈得怎么样?”

“还行还行,”胡喜摇晃着脑袋说:“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呀,愣把那几个广东客商弄得晕乎乎的,只有说‘这不错的啦’、‘这很好的啦’,神侃呗,哈哈哈哈……你瞅瞅,我胡喜是谁?”

小朱子拧了他一把,说道:“甭得意的太早,不是还没成功吗?”

胡喜说:“你就放心等着点票子吧,这事儿错不了——我的好太太!”揽住小朱子的腰,就向前走去,说道:“走吧,这一回成了,咱玩一把洋的,结婚不在胡同里办了,咱到欧洲去旅行,到威尼斯水城去坐钢都拉,那才叫浪漫呢,那才叫品味呢,那才叫刺激呢!哈哈哈哈……我的太太……”

“谁是你太太?咱还没结婚呢。”小朱子认真说道:“别犯贫了,你说计划着给憨哥还钱,怎么样了?”

胡喜拍拍公文包说:“这不,正忙这事儿吗?我就不信,文秀能把咱卡死!”

听到这儿,小朱子说:“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街坊邻居,都是几辈子的世交故旧了,文秀这人也真是的,心也太狠了!”

胡喜说:“她那人呀,让我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是最了解不过了……”

小朱子猛地甩开胡喜的胳膊,自顾自地向前走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她。别碰我!恶心!”

胡喜一愣,停住脚,但马上又赔笑道:“那……那不是我想追人家,追了半天没追上吗?那些事儿,我不是老早就坦白交待过了?嘿嘿……小朱子,吃醋了?嘿嘿……还说我是醋罐子呢!”

小朱子拨开他的手道:“谁是醋罐子?谁吃醋?”

“那就好,那就好……”胡喜拉着小朱子就走,大声宣布道:“醋多难吃呀,咱还是吃饭去,咱上香格里拉——上假日大酒店——上……”

小朱子说:“尽吹牛,走啊走啊,咋不往那些地方迈腿?”

胡喜嘿嘿着,拉小朱子到路边一个小餐馆停下,而小朱子却拽着他朝相反的方向去,说道:“甭上假日大酒店了,咱全聚德就行——吃烤鸭,你不是最爱这一口吗?怎么不挪窝?快走啊……”

胡喜把公文包故意夹了夹:“怎么?你以为我吹牛?这不是目前正在艰苦创业,处在初级阶段吗?人家那些温州有钱的富豪,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讲究的就是‘艰苦创业’四个字。嘿嘿……咱不学那抠门,赶明儿,咱上钓鱼台国宾馆……”

“你呀你呀……”小朱子边笑边走到一个路边的食品窗口停住,说道:“吹牛能当饭吃?还是跟我来吧!”

胡喜追了上来道:“你别不信呀,国宾馆我真的有哥们儿,和韩国总统还照过相呢,他约我到韩国去玩,我要不是惦着你,上个月就飞去了……”

这时,小朱子已经掏钱买了两包方便面,将一包交给胡喜道:“这就是咱的晚饭,拿着!我知道你现在创业不容易,咱都要节约着点儿才行!”

胡喜望着方便面,不知如何是好,说道:“这……还是你最了解我呀!嘿嘿……”

2

彩霞满天,落日熔金。

从各家四合院里,飘出了红烧肉的香味、炖鸡的香味、炸鱼的香味……人们忙了一天,都回到家里,享受生活的美好。

憨哥光着膀子,浑身流汗,仍在那条沟里埋头干活儿,仿佛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成了一个超乎世外的独行客。

改造这条下水管线,是区里一项较小的惠民工程,工钱并不多。原先,居委会是打算包给民工干的,可憨哥知道后,却找到了张主任,非要保质保量地承包土石方,说每天下班干几个小时,保证十天内完成。为此,韩大妈和胡喜都劝,可谁劝憨哥就跟谁急……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2)

文秀推着服装车,收摊回来,走着走着,停了。她惊奇地看见,这儿被挖开一条壕沟,憨哥正在沟里独自挥锨挖工。她感慨万千,心里暗道:“我真是的,并不是真的逼他还钱呀。这算啥?干的哪门子活呀?”立在那儿半天,不知想过去,还是不想过去,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心,推车走了过去。

憨哥也看见了她,首先开口:“放心吧,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文秀无话可说,暗暗骂道:“这人真是憨到家了!”匆匆而过。

她将服装车停在院门口,急忙跑进家去,见妈不在,打开冰箱,拿出一包香肠、卤肉、面包,做贼似的溜走了。

壕沟下,憨哥仍在低头干活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扔着憨哥的衣服,以及暖壶茶杯。文秀蹑手蹑脚,把那些食物摆在他的衣服上,赶紧撤离,猫着身子趴在服装车后面,悄悄向外观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天都这么晚了,怎么就不知道饿?呆子,快去喝点水呀,就能吃到我的东西了。”

忽然,一只过路的小狗,发现了美食,摇着尾巴,跑到憨哥的衣服边,开始享用美味的晚餐;它不自私,颇显大度,汪汪叫了两声,又呼唤来一个同伴,两只小狗欢乐地聚在一起,边吃边玩耍,好不得意。

正在暗中观察动静的文秀,发现这个情况,急得挥着手,发出“噢——噢”的声音,可又不敢提高嗓门,气得直跺脚。

王大爷一出院门就唠叨上了:“我说文秀姑娘,还不赶紧把车推进院儿去,挡在这儿,谁走都不方便……”见文秀并不理他,做着莫名其妙的怪样子,不解地问:“做鬼呀,你这是在干啥?”

文秀跺脚道:“狗!小狗!”

“狗?哪来的狗啊?”王大爷抬头向前望了望,说道:“不是狗,你年纪轻轻的,啥眼神呀?那是小韩子!”

文秀见小狗们已经叼着东西跑了,就气鼓鼓地向院里边推车边骂:“真是的,他呀,比小狗还笨呢!”

王大爷不依不饶起来:“喂喂,说说清楚,你妈那么不待见小韩子,你咋也跟着学?姑娘家家的,怎么可以随口骂人?”

“就骂就骂……”文秀咣当咣当将车推进了门坎儿。

王大爷愣在那儿,冲院门嚷:“这……姑娘大了,是得早嫁呢!文秀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3

当天夜晚,顶着满天的星斗,憨哥又干了俩小时,才疲惫不堪地扛着工具,蹒蹒跚跚收工回家去。

韩大妈心疼儿子,带着哭腔劝他道:“看,累成这样儿了!听妈的话,别干了行不行?”

憨哥说:“三五天就干完了,没事儿#函一觉,明天浑身又是使不完的力气。”

韩大妈开始了新一轮唠叨:“虽说我跟那假明星有矛盾,我俩这么多年来,谁也不理谁,可我是我,我儿子是我儿子,她不该拿你杀气呀!”话头一转,又骂起文秀来:“这个丫头片子,要钱要钱,急什么呀?急着办嫁妆,还是急着……”

“妈!”憨哥一听就闹心,猛地将衣服摔在地上,吼道:“你别再烦我了,好不好?妈,你消停点吧,我求求你了!”

韩大妈住了口,呆呆地望着儿子,说道:“你这是……妈骂她有什么错?我就是气不过嘛!街坊邻居的,能这样儿干事吗?这不是财主逼债吗?这不是赶尽杀绝吗?”边唠叨边低头捡起儿子的衣服。

憨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韩大妈一拎衣角,红绸裹着的两个包儿掉了出来,她打开一看,是军功章分成了两半儿,吃惊地瞅着儿子说:“这……这徽章是你的宝贝呀!为了它,你险些丢了性命啊!”

憨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夺,说道:“妈——快给我!”

韩大妈神色紧张地问道:“包这么仔细,这是要送给谁呀?”

“妈,你别管!”

韩大妈一把抓住儿子胳膊,摇晃着他问道:“这么说,你心里有人了?那女的长什么样儿?俊不俊?”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3)

憨哥要过军功章,说道:“妈,你就别问了!”

韩大妈急了,拧了一把儿子的耳朵道:“你这个闷葫芦呀,今儿我非要你开瓢不可——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憨哥无奈,只好说道:“妈,我心里有……即便是有,现在也是空的……”

韩大妈招呼儿子坐下来吃饭,瞅着他的脸说道:“心里空着,还不是等于没有?就找她吧……”起身来到床边,拿着那张写着由“李卫玉”改成“李亚男”的纸,笑着说道:“我看她挺合适,打扮得也整齐,人也显得年轻……”

憨哥推开纸,看也没有看,对母亲说:“妈呀!你又在这里瞎折腾些啥事儿?我真服你了。”

韩大妈虽然对找二婚的有些不情愿,但眼瞅着儿子根本不开窍,岁数也一天大过一天,就劝导起来:“听话,咱不能条件太高了,是不是?再说了,人家女方可是等咱回音儿,等了好久呀!”

憨哥的确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吃尽,站起身,擦擦嘴说道:“妈——你整天这样,累不累?”

韩大妈并没明白儿子的意思,笑道:“不累!不累!”

憨哥叹气道:“唉……我都替你累呀……”根本不理睬母亲唠叨的那些事儿,打开工具包,自顾自地将军功章的链条又合在了一起。

韩大妈望着儿子道:“怎么又合起来了?不送人了?”

“送人?送谁呀?”憨哥倔倔地说:“我这辈子谁也不送!”

韩大妈嘴巴张得老大,望着儿子。

4

文秀怕引起事端,说“我今天饿坏了,把冰箱里那些存货全都吃完了”,硬是饿着肚子,一口也没有吃母亲做的晚饭。

文秀妈吃完饭后,和既往的日子一样,也许是为了派遣寂寞,也许就是这一家的重要生活内容,又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文秀边洗碗边说:“妈,你烦不烦?”

文秀妈笑着上来劝女儿道:“我刚才说的那一家,新楼房不但装修得很气派,而且,彩电、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脑、微波炉样样俱全!我去一看呀,嗬!摆了满满一屋子!嘿,还有私家车呢!你别丢了咱家的脸,还得赶紧抽空去驾校,用心学学,非得把驾照拿上不可。只有那样,人家才不会轻看咱。”

洗好碗,擦好桌子,半天文秀才回了一句:“条件再好,我也不去!”

文秀妈生了气,上来拧着女儿的耳朵嚷道:“死丫头,介绍那你不要,介绍这你也不要,你究竟要找谁?我可告诉你,人家等着咱的信呢!”

“他爱等不等。”文秀说:“让他等去好了,头发等白,牙齿等掉,都与我没什么相干。”

文秀妈感到事情严重了,一下子虎起了脸,嚷道:“有你这样跟妈说话的吗?这一个,正经大学文凭,他姐出国,在美国已经得了绿卡,你无论如何要去见见的!”

“见面?”文秀说:“你不是见过了吗?你不是说人家这好那好吗?那你就……”

“死丫头,你……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呀。”文秀妈猛地冲上去,又要打文秀,跳着蹦子嚷:“我咋养了你这样儿死不听话的女儿?我这辈子咋就摊上了你这冤家对头?”

文秀挺起胸膛,眼睛瞅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不屈地说:“打呀,你打呀!反正我也习惯了,打死我算了!”

文秀妈浑身发着抖,巴掌最终没有打下去,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造孽呀……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人呀……”

5

过了一天,憨哥下午收车回来,准备大干一场。然而,刚到胡同口,就看见许多民工,呼呼啦啦已把那些活儿快干完了。一时急得火冒三丈,跳下车来,指着一个民工吼:“这是我的工地,谁让你们在这儿干活儿的?停下来,快停下来……”

“你听我说,哈哈哈哈……”憨哥背后,传来了张主任的声音。

憨哥急忙转身问张主任:“这……怎么回事儿?我没出力?我没按要求挖?干得好好的,咋又冒出他们来?”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4)

张主任拎着暖瓶,抱着一摞茶碗走过来,笑着说道:“我也说这不合适呀!可是,文秀姑娘已经把他们都请来了,反正活儿也不多,这么些棒劳力,今儿傍晚就完工了。所以,我就同意让他们干了。”

憨哥反问道:“这么说,是文秀把活儿包断了?”

张主任放下手中的东西,点头说道:“是啊,是啊……这不正好吗?你出车一天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说实话,这天你下班就来这刨呀挖呀,我心里就不落忍的。你那王大爷,也到居委会来,说我看你老实,哄着你干力气活,你说我冤不冤?”

民工们越干越起劲儿,纷纷嚷道:“没问题,天黑就干完了!这北京城里,好些壕沟都是我们挖的,质量绝对没问题,我们呀,还有市建委发的资质证书呢!”

张主任和陈大妈等人给民工们递茶递水,乐呵呵地说道:“你们干活最卖力,刚不是看过本本了?政府的大红戳子,在上面扣着,我们相信你们。电视上都说了,咱北京城的建设,离不了你们呢!”

憨哥气得七窍生烟,从后备箱里取出铁锨,站在壕边喊道:“都住手,都给我走开!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说过我能干完的,谁插一杠子都不行!”

民工们被他的气势吓呆了,纷纷住了手,望望张主任,又望望周围的街坊邻居,不知该干还是不该干。

“出来,都出来!”憨哥发疯似的将民工们撵出壕沟,在手心上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像在决斗似的,哼哼哼地低头干起活来。

王大爷也嚷了:“小韩子,你这是和谁拼命呀?”李大妈也在嚷:“何必一根筋呢?何必非要争着干呀?”而他根本听不进去,将挖起的土扬起老高,用以向民工们示威。

这一下,张主任真正恼了,把民工头儿叫到自己身边,如此这般布置一番,忿忿然说道:“从小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谁劝都劝不下,还能把天翻了?”就指挥民工们跳下壕沟,不由分说,将憨哥的工具夺下,拖了出来。然后像打仗似的发布了命令:“民工们,我是居委会主任,我是这儿的头儿,不要怕事儿,我请你们干,你们就抓紧时间干,出了任何事我负责。”

被晾在一边的憨哥,只有恼怒、继而发呆的份儿,喃喃说道:“怪了!我跟她没仇没怨,她包什么?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6

这儿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每一个门脸房前,都挂有一个某某某批发站的牌子,各式各样的服装,都从这儿批发。院里,忙忙碌碌,熙熙攘攘,一片繁荣景象。

为了引领时代服装潮流,文秀和小红,特意租了一辆小货车,直奔“新世纪现代服装批发站”。

小红说:“果然是时装领袖,这儿挺热闹嘛!”

文秀说:“是啊,我也是才和他们打交道。现在,很多南方的新款,国外的新款,都在这儿批发呢!咱不到这儿,岂不落伍了?”

文秀和小红,说说笑笑,兴致勃勃地进到门儿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猛地呆住了——原来,柜台前,李亚男的旁边,居然坐着韩大妈。

望着文秀和小红,正在喝茶的韩大妈也发起呆来,想站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是长辈,咳了一声,动了动屁股,才坐稳当。

李亚男热情地站起,迎上前来,说道:“文秀呀,今儿你们算是赶着了,上海这批货刚到,就是我信上说的那位大画家设计的款式,在意大利服装节上得过金奖,在美国丝绸服装界也打出了牌子!来来来,快请看看,快请看看。”

文秀并没有动窝,而是诧异地问道:“大妈,你怎么在这儿?”

韩大妈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顶她道:“文秀姑娘,这话说哪儿去了?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脖子扭向一边,瞅也不瞅她。

李亚男见状,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小红赶紧说:“岂止认识?我们呀,都是老街坊。”

韩大妈瞥了文秀一眼,阴阳怪气说道:“是街坊不错。可有的人呀,总变着法儿,给别人使绊子,下套子。”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5)

“是吗?那就太可恶了,太不近人情了,太不懂道理了……”李亚男随口附和着韩大妈,然后望望大家,又招呼起来:“这么说,都是老熟人呀,哈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小红刚想迈步,被文秀一把拉住道:“走,咱回去!”

小红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边走边嚷:“我的文秀姐呀,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不要这批新潮货啦?”

李亚男已经感到事情不妙了,追出门去,喊了声“正事还没有谈呢!这批货都是样品,明天就批发完了”,但她们头也不回,已经走远。

李亚男的背后,传来韩大妈的笑声:“快回来,咱娘儿俩接着谈正事!”

“好哇,接着谈你儿子#蝴怎么被那小朱子给甩啦?”李亚男返回来后,想了想,也大笑一番,说道:“人家把他卖了,他还帮人家数钱!这故事真逗,简直就是一出绝好的情景喜剧嘛!比现在演的那些《我爱我家》、《东北一家人》、《候车室的故事》有意思多了!哈哈哈哈……”

7

清晨,树木掩隐之中,一座一座四合院,如像《清明上河图》那风俗画似的缓缓展开。胡同里,孩子们去上学;街边上,老人们在打拳、练剑、遛鸟儿;湛蓝的天上,鸽子在飞翔……

随着声声鸽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憨哥吸一口新鲜空气,想把那些烦恼呀,愤怒呀,遗憾呀,疑惑呀,统统甩给昨天,用一种崭新的心情面对崭新的生活。

一出胡同口,他就看见文秀挡在路中央,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个急刹车,趋前小心问道:“文秀,你站这干什么?”

文秀双手张开,大笑起来:“轧呀轧呀!我是碰瓷儿的,专等你轧我呢!哈哈哈哈……”

憨哥焦急地说:“你快走开,我要出车,你究竟要干什么?”

文秀收住笑,来到车前,款款说道:“咱可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你这搞得叫什么事?别再让你妈满世界作践我好不好?”

“我妈?她怎样你了?”

“别问了,不就是为了那钱吗?”

“我妈也真是的!”憨哥一听,说道:“文秀,我妈岁数大了,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呀,也别往心里去。那钱,我一定……”

“别急着走!”文秀打断他的话,郑重告诉他:“知道吗?我今天一大早拦你的车,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你。那钱,我不要了!”

“不要了?”憨哥吃惊地说:“那怎么能行?”

“听仔细了!我呀,当初拿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的。”

“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那好,我再说一遍:那钱我不要了!”文秀说完,高扬着脑袋,背着手,转身向自己家走去。

此时的憨哥,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大吼道:“站——住!”

文秀吓了一跳,停步转身道:“我的妈呀,地震了怎么着?你使吃奶的劲,瞎嚷嚷什么?”

憨哥凿凿实实道:“我也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借姑娘家的钱不还?要不然,你又是卡脖子,如果再扣汽车,让我在这世上还有活路吗?”他开车而去,掠过文秀时,又瓮声瓮气补了一句:“我一定要还,你放心。”

车走了,文秀跺脚骂道:“死心眼,天下第一号大笨蛋!”

当天下午,在摊上忙碌着的文秀,正在收拾东西,几位顾客从人群中挤过来,七嘴八舌问道:“小姐,我们听说来新款了,你这儿有西服吗?让我们看看。”

文秀说:“西服没什么款不款的,基本就是那几种样式。不过,我已经收摊儿了,明儿再来吧。”

那几位顾客刚走,憨哥就来了,直愣愣地说道:“这四千块,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尽快还你。”

文秀转身望着憨哥,见他手中果然拿着钱,坚定地站在那儿,心儿早已乱了,说道:“我不是说过不要了吗?你这人是怎么搞的?”

“拿着!”憨哥的态度异常坚决,好像不收他就会抡起拳头动武似的。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6)

“那就……那就放下呗!”文秀只好收下钱,笑道:“你呀你……这也好,先存我这儿,免得你妈又拿去买什么结婚用品了!还买什么电风扇……”见憨哥扭头要走,便停了讽刺,正色说道:“别走呀,我还有事儿呢!”

憨哥只好返回来,瓮声瓮气说道:“啥事儿?”

“别这么严肃好不好?一脸的官司,好像是我欠了你钱似的!”

“是我欠你的,行了吧?啥事儿?快点讲,我和孟师傅他们在比赛,看谁拉活儿多,真的。”

“是……”文秀想了想,终于编出了词儿:“那天,咱俩不是没去成八达岭吗?咱明天去一趟吧!玩一玩儿,你也好放松放松……”

憨哥认真道:“去长城?这可是……嘿嘿,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这辈子不去了吗?”

文秀扬着脖子直乐:“你咋能跟我较真呢?我这没心没肺的人,随口说那一句,你也当真?”

憨哥想起那天所准备的面包、蛋糕、饮料、鲜花,便兴奋异常,搓着手说道:“好哇,文秀,就是远点儿,你真的想去,就是天边我也跟你去。”

文秀望着憨哥那诚恳的样子,想了想,改口道:“去太远的地儿,那多耽误时间?这么着,咱这就去附近的公园遛遛,我近日老头晕。”

憨哥关切地上前道:“头晕?我妈也是……”发现此话不妥,忙改口道:“我告诉你一个方子,气功能治头晕呢!真的。好些人的病,都是气功给治好的。”

“方子?又是你那祖传秘方?”

憨哥说道:“我爱瞎琢磨事儿,如此看来,秘方不顶事,那我就……”

“你呀,就站那儿,哪儿也别去!”文秀说道:“你不是爱琢磨事儿吗?看着我,好好琢磨琢磨,咱现在就去逛公园,好不好?”

憨哥只好站在那;文秀乐呵呵地边准备边说:“马上走,这就走……”却手忙脚乱地对着小圆镜打扮起来。

8

韩大妈乐颠颠地把婚姻介绍所刘主任和李亚男迎进了屋里:“快进快进!你们呀,真是稀客……”

俩人刚进屋,刘主任问道:“你儿子呢?我这可是第二回了。我真想看看这孩子呢!”颇有感叹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看看,我们这些人能不老吗?我接生的小肉蛋蛋,转眼长成大小伙子啦……”

李亚男并不是头一回来这儿,她见屋里和当初并没什么变化,向四周观察一番,直奔主题道:“大妈,你刚才电话不是说,他在家吗?”

韩大妈忙着为她们倒茶,笑道:“说话就回来了,误不了事儿!你坐,你踏实坐呀……”李亚男只好坐下,不时地向外望着。

刘主任上去帮韩大妈的忙,对着她耳朵笑道:“瞅瞅,过去她电话上说,你八抬大轿,也甭想抬她来,可今儿比谁都急呢!”

“嘿嘿……”韩大妈脸一红,说道:“过去那事儿,现在不能再提了,谁脸上能挂得住?别笑别笑,你不是说她脸皮薄吗?”

刘主任说:“你就放心吧!呵呵呵呵……我是谁,我还不知道把握尺度?”

独自坐在那儿的李亚男,见她俩人总在嘀咕,就问道:“刘主任,又是啥乐子啊?大声点儿说嘛,让我也乐乐。”

刘主任伸伸舌头,俩人住了笑,端着茶水和糖果之类走过来。

韩大妈对李亚男说:“先喝着,先吃着,等一下他就收车回来了……”

这时,刘主任发现床边一张纸,随手打开来看,说道:“李卫玉——李亚男……这是什么呀?”

李亚男也不解地站起来,想要上来看,说道:“大妈,你写这……”

韩大妈急忙抢到手,不好意思地说:“这不就是……”将纸揉成团,塞进口袋,冲李亚男笑道:“嗨!人都到我家来了,还要这纸干啥?”

刘主任明白了纸上的意思后,也笑道:“是啊是啊,”又对着李亚男道:“看见了吧,这一家人对你多上心呀!”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7)

韩大妈说:“是啊是啊,我每天像念经似的,都要念你的名字呢!”

刘主任看看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抻着脖子朝外瞅着说:“我好想见他呢,你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韩大妈一看桌子上,发现憨哥手机没带,就恨自己昨天没听胡喜的话,而今遇上急事,真没法联系了。这孩子说是去还钱的,估计不会走远,忙对她俩说:“你们坐,我知道他在哪,这就出去找找,几分钟的事儿……”边说边往外急走。

……

夕阳中,憨哥恁听话,老老实实站在文秀的摊儿旁边,心里甜甜蜜蜜,抿着嘴笑道:“嘿嘿……你不打扮也挺好看的!”

“是吗?”

“嗯,骗人我是小狗。”

文秀边梳头边笑道:“你说说,怎么个好看法?”半天却没听到对方说话。她猛地一转身,顿时笑容全消失了。原来,憨哥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并没有看她,就大笑着说道:“你呀你……我收拾好了,抬起头来吧,咱们走!”

憨哥这才抬起脑袋:“嘿嘿……打扮好了?走,我在前面引路。”他的动作又逗起文秀的一阵大笑。

这时,东张西望的韩大妈正向这边走来,当看见儿子时,嚷道:“我的小祖宗,怎么不回家?在这儿愣什么神?”拉着他就要走。

文秀收拾好小背包,赶紧出了摊位,说道:“大妈,天都晚了,这可是下班时间呀,他有休息的自由,你拉他干什么去呀?”

韩大妈这才发现,儿子是和文秀在一起的,头也没回,说道:“你忙你忙,我们有事儿呢!”又来拉扯憨哥。

憨哥问道:“妈,什么急事儿呀?瞧你一头的汗!”

韩大妈说:“那个李亚男……”

“我不去!”憨哥一听,甩开母亲胳膊,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韩大妈急得围着他转,指点着他的额头嚷:“你这孩子,人家都到咱家了,这都火烧眉毛了……”不停地唠叨:“小朱子教你那五种微笑方法,这回全得用上……”

在一旁的文秀,自言自语道:“李亚男?他怎么和她搞上了?”想了想说道:“怪不得,大妈会去那批发站……”

韩大妈见叫不动儿子,就骂上了,使出了绝招:“你这不孝的东西,平时总是忙这忙那,不来照顾我,也就罢了。你知道吗?刚才呀,我在婚姻介绍所犯病,是刘主任和那个李什么来着……送我回的家……”

憨哥一听,立马急了,上前扶住母亲,一声赶一声地问道:“妈——要紧不要紧?救心药吃了吗?”

韩大妈发现,胡喜让她用的这杀手锏果然生效,也就顺着这思路往下编话儿:“吃了一半,就来找你了……”

憨哥急出一头汗来,搀住母亲便走:“妈,你这病得卧床休息,不能乱跑,速效救心丸也得随身带上!”

文秀的计划告吹,心里自然好恼,但还是追了出来,喊道:“大妈……大妈你病了咋跑这么快……慢点呀,小心脚下,小心摔着……”

憨哥回头对她说:“那事儿,明儿吧……”

9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李亚男和刘主任仍在憨哥家焦急地等待。

刘主任不停地说:“小李呀,这也跟你事业上一样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甭急甭急,说话他们就回来了!吃糖呀!”自己当起了主人。

李亚男说:“刘主任,让你一直陪着,我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一直看表,并不是急着想要回去……”

刘主任想见憨哥的心情,并不逊于李亚男,她颇为感慨地说:“这孩子,长什么样儿了?小时候,我记得他脑袋又大又圆,听说他有点憨……”

“才不呢#蝴聪明着呢!”李亚男反诘道:“这个人呀,好多人都误读了他,其实,他特喜欢帮助人,心肠也好,人也实在……”

刘主任吃惊地望着她道:“怎么,你认识他?”

李亚男说:“见过两次面。”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8)

刘主任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好你个小李呀,咋不早说?害得我绕山绕水,冥思苦想……”

“回来了,回来了,”忽然传来韩大妈和憨哥的声音,刘主任和李亚男停了谈话,抬头向门口望去。

一进屋,韩大妈还没来得及介绍,李亚男就主动迎了上去,说道:“那天修好水管,你就走,好不给面子呀!看,山不转水转,咱们又见面了!”

憨哥也愣在那儿,经她一说,才醒过来,便说:“哦……你来我家了,稀客稀客……”

刘主任和韩大妈像看西洋镜似的,惊奇地瞅着他俩。

韩大妈喘着粗气说:“怎么?你们认识?”

李亚男说:“大妈呀,他给我修过鞋,还为我们公司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儿,挽救了那么大的损失,我真想好好感谢他呢!”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比任何安排都好得多呀!”刘主任边说边认真打量憨哥,说道:“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憨哥有些莫名其妙道:“这……这……”

“傻孩子,还不赶快叫阿姨?”韩大妈急忙拉着憨哥的胳膊介绍说:“她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刘护士,当年,就是她接你出生的呀!如今人家又在积善积德,专门给年轻男女搭鹊桥呢!”

憨哥对着刘主任面,憋了半天才叫了一声“阿——姨……”就没了下文。

韩大妈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说道:“尽知道傻笑,还不快请你刘阿姨坐?”

刘主任说:“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老实,厚道……嘴儿显得木讷些,不过这没关系!”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旁的李亚男望着憨哥的样子,也捂嘴偷着乐。

直到这时,韩大妈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憨哥一看母亲大出气的样子,边找药边说:“妈,救心丹我放了三个地方,你一个都记不住?”

“让我吃药?”韩大妈早已忘了自己编得那惊险故事,一愣道:“我好好的呀!”

憨哥又一次上了当,真的生气了,说道:“妈,你何必这样呢?”

韩大妈瞅瞅儿子,又瞅瞅刘主任和李亚男,笑道:“说你憨吧,你还不服气,妈不用这一手,你能回来吗?”刘主任和李亚男也随着大笑起来。

憨哥望了望李亚男,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刘主任见状笑道:“这小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人家说呀?”指指韩大妈道:“瞧,现在呀,咱们俩成多余的了!哈哈哈哈……”

韩大妈急忙起身道:“咱们走,院东头那垃圾站,新修了一个花园,环境美得很呢,我带你去看看。”

憨哥有点急了,就说:“妈,你别瞎起劲好不好?”又对李亚男说:“你过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谈……”引导李亚男出了门儿,他们的身后,响起一片笑声。

到院外,李亚男笑道:“师傅,我还是想第一次那样叫你‘师傅’,你不介意吧!”

憨哥说:“叫什么都行。”他顿了一下,又说:“咱俩按说是老熟人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要把你介绍给我……我认为……”

李亚男紧追一步说:“你认为怎样?”

憨哥抬起头来,似乎有了力量,认真说道:“你是个好人——我认为,你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社会条件,都比我强得多。我妈说你是百万富翁,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哥……”

李亚男说:“这丝毫不妨碍我们……”

憨哥又一次打断她的话说:“你别学你妹妹,千万要让我把话说清楚,不然,又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说,谁也没封你的嘴。”

憨哥认真说道:“我不傻,我能感觉出来,你对我很好。可是,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们俩不合适——这话必须当面对你说。”

听到这儿,李亚男表情非常复杂,就问:“为什么不合适?”

憨哥坚定地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也说不清……”忽然,他愣住了,文秀,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进了院儿。

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9)

李亚男诧异地道:“这不是文秀吗?”

文秀没有吭声,只是望着憨哥。

李亚男也没再理文秀,只是对憨哥说:“师傅,你再好好想想,行吗?咱俩还没处朋友呢,你怎么就知道合适不合适?”

憨哥说:“不用了,不用了。”

文秀似乎听着了味儿,情绪立马由紧张转为兴奋,高声说道:“我的天呐,你们有事儿呀?瞧我这没长眼睛的东西,你们谈,你们谈……”转身哼着“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头也不回,走了。

“文秀……”憨哥叫了两声,无奈地叹起气来。

10

来到公园的文秀,梳着时尚的发型,穿着漂亮的裙子,兴致勃勃,活泼可爱,在前面一路跳着,笑声如铃。憨哥追在她身后,与当初跟小朱子逛公园的心情完全不同,连连解释道:“我跟你说,我跟那位李大经理真的没谈什么……”

文秀边跑边笑道:“你爱谈不谈,关我什么事儿?兴许你妈,今天又领来一个呢!”

憨哥停步道:“你再损我,我就回去了……”

文秀见他那憨样儿,又乐呵呵地返身笑道:“逗你玩儿呢!给个棒槌,你还真当针呢!”

憨哥说:“文秀,我说的,你信不信?”

“信,信,信……”文秀拉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呀!前面好玩着呢!那座毕加索风格的雕塑,一个人三个鼻子,六个眼睛,有人说是超现实主义,可老街坊都说这是三头六脸的神仙,逗死人呢!”

憨哥这才高兴起来,跟着文秀向前跑。他像孩子似的,嘴里“噢噢”叫着,边跳边用手探摸如丝的柳条儿。

文秀说:“谁说你木讷?其实,你活着呢!”

憨哥笑道:“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

文秀说:“以前忙这忙那,这有什么错?要不然,你这大孝子,还不被你妈领着这儿去见面,那儿去约会?那么今后就好了,咱们可以常出来玩玩!”

憨哥瓮声瓮气说:“文秀,今天是我复员以后,最高兴的一天!”

望着他那开心的样子,文秀也快活得像只鸟儿。

我真的不想见呀……(1)

1

韩大妈垂头丧气地买菜回家,小朱子和胡喜,将她的菜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边一个,不时劝导着她。

“唉!”韩大妈叹着气说:“这个叫李什么来着的,我瞅着挺顺眼,可他愣给退掉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我呀,现在脑袋都昏了,你们说,他是不是真憨?”

胡喜说:“那还不全赖你?我哥心眼直,是不是没给他说清楚啊?”

韩大妈说:“我嘴皮儿都磨破了,白天叨叨,晚上也叨叨,怎么没说清楚?”

小朱子却发表了不同意见:“大妈,我看退掉就对了!”

“你这话说的,怎么就对了?”韩大妈瞪了她一眼说:“你当初甩了他,这会儿可看上笑话了……”

“大妈……”小朱子一下被呛住,不知说什么才好。

胡喜拉了小朱子一把,说道:“你呀,不来就不来,来了就好好说话,别惹大妈烦心了,好不好?”

小朱子并没生气,而是笑道:“大妈,我的意思是,憨哥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那号人,干吗非得降低标准,找个离过婚的?”

胡喜一听,忙道:“是啊是啊,我哥可是童男子。这世界,人家有没结婚就同居的;人家有谈恋爱就抱在一起亲嘴的;最次一等,起码男女间都牵过手。我哥纯呀,这辈子啥也没有经历过。”

韩大妈不爱听这话,就说道:“你们呀,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世界这么大,可让我上哪给他找那么合适的?”

胡喜说:“大妈你别说,像我哥这样的,高不成低不就,在目前中国这社会里,还真不好找呢!”

小朱子说:“那就找个外国洋妞得了!洋妞也挺好嘛。”

胡喜顺着杆子往上爬,接话说道:“你别笑啊,真有外国大使馆那些洋妞,愣是死乞白赖,非要嫁到咱中国的四合院儿里来呢——报上登着的,这事还不老少呢!这才叫长中国人的志气呢!”

“得得得,”韩大妈大睁着眼睛说:“你们是不是又在逗我玩儿?”

胡喜和小朱子赶紧安慰道:“大妈,哪能呢?咱不是一起在想辙吗?”

韩大妈说:“话说头里,你们给我弄个洋妞来,中国菜不会做,天天给我整些西餐西点,我可不要!”

小朱子和胡喜对视一下,猛地大笑不止。

2

自从见了憨哥,刘主任的心就放不下了。这天,她把婚姻介绍所的工作安排妥当之后,特意到妇幼医院跑了一趟。

这儿,医护人员紧张而有秩序地忙碌着。走廊的一个条椅上,刘主任坐在那儿,她的旁边,魏大夫正在努力地回忆着往事。她六十多岁了,早已经退休。由于在医院里资格老,工作经验丰富,所以被返聘回来,给年轻大夫进行传帮带。

刘主任推了她一下,说道:“魏姐呀,想起来了吗?当时,你是妇产大夫,你应该清楚的?”

魏大夫又琢磨了一会儿,嚅嚅道:“当时那个乱劲儿呀,现在想不敢去想……外面是一大帮大批判的红卫兵,屋里的产妇一个心脏病昏迷,一个被吓得休克……”

刘主任说:“这些日子,咱为这事在电话上聊了好几次了,你文化比我高,记性比我好,应该不会忘记的。”

忽然,魏大夫眼睛一亮,嚷道:“你怀疑得对!那位心脏病产妇,是住西床,她生的是闺女!那位休克的产妇,生的是……”

“我也想起来了!”刘主任接话道:“本来她俩不是一起生的,一个延产,一个受惊吓早产!是这样的吧?”

魏大夫更进一步道:“是这么回事!那个心脏病患者早产……”

刘主任一把抓祝糊的手道:“这下全清楚了,憨哥妈生的是文秀,文秀妈生的是憨哥!哈!全搞明白了啊!”

魏大夫不解地望着刘主任道:“什么憨哥文秀?乱七八糟的!你明白了,我却被搞糊涂了!”

刘主任笑着解释道:“他们呀,正是当年抱错的那俩孩子呀!哈哈哈哈……”

我真的不想见呀……(2)

魏大夫捋了捋白发,说道:“要说抱错,那也不赖咱。我记得当时乱哄哄的,不知啥时候,那位被吓昏的产妇,自己起来,抱起那小丫头就喂上了奶。”

刘主任吃惊道:“是吗?她认定那孩子是她的……”

魏大夫说:“我也糊里糊涂的,只顾了抢救大人,没注意她们生的孩子是死是活,更没在意是男是女了。”

“是这么回事!当时,我也没注意……”

“不过,按医学分析,延产的一般都是男孩。”

“对呀!”刘主任兴奋道:“文秀妈延产,她生的肯定是憨哥。”

魏大夫问道:“你不是在电话里说,这两个产妇已经闹了几十年的矛盾吗?最近情况怎样了?”

刘主任说:“还是那样儿——一对冤家!”

魏大夫想了想说:“那么,如果把这事说开来,她俩会换孩子吗?”

“这……难啊!”刘主任说:“按理说,谁不想要自己亲生的骨肉?可这事偏偏遇上了这么两个主儿!”又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事难呀……”

3

韩大妈原以为儿子的婚事很快就能解决,可一次次的挫折,使她心里发了毛,战略战术也从速决战转为持久战。大政方针刚订下来,她就约居委会张主任、陈大妈、李大妈等三五个老姐妹,拎来几大包早已准备好的结婚用品,到买主摊上要求退货。

“唉!”韩大妈叹口气说:“谁知道会是这样?看看,都有点发霉了!”

张主任说:“你呀!尽瞎折腾!这倒好,不仅儿子这一辈,还把孙子那一辈的结婚礼品都置办下了……”

陈大妈和另外几个老太太也笑起来。

韩大妈心里只想哭,一来到市场,就唠叨个没完:“不知能不能退?张姐呀,你不是说工商有明文规定吗?你不是说消费者协会,专门保护咱这些人的利益吗?”

张主任说:“行不行,我也说不好,咱试试看吧!”就和几位老太太急匆匆地来到那个要找的摊位上。

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见这来头,觉得事情不妙,板着脸道:“韩大妈,又要买结婚用品?有啥事儿?”

韩大妈将包袱打开:各式双人床单七八条,被罩六七个,枕巾枕套十多对——仿佛是个结婚礼品大展览。

摊主小心翼翼地说:“韩大妈,你这是……我卖的这些东西,都是正经品牌货,质量肯定没问题。”

韩大妈不知如何说话,瞅了瞅陈大妈,又瞅了瞅李大妈,脸红脖子粗,却不开腔。

张主任上前一步,说道:“这些东西,是她一次又一次在你这买的吗?”

摊主连连点头:“没错儿,瞧这鸳鸯枕头,当时别人都订好了,这位大妈死活非得要,为了这,我还把我表妹得罪了,现在还仇人似的。”

“这……”韩大妈说:“我当时不是急嘛?”

摊主说:“韩大妈,急事办过了,你现在还有什么难心事?”

韩大妈瞅瞅自己的助威团,张主任接着说:“是这样的,她家原先是要办喜事的,可儿媳妇一时还没找到,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天长日久,也不是个事儿。反正没用过,就给她退了吧!”

韩大妈忙说:“给退了吧,不然全捂……”张主任急忙暗里拉了她一把,她立马改口道:“我呀,学学雷锋,先紧别人吧!”

摊主一听,立马表态道:“卖出去的货,就是泼出去的水,本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再说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哪能说退就退呢?”

韩大妈梗着脖子说:“怎么不能退?这不全都是新的吗?”

摊主说:“新的也不行!”

韩大妈一时没了主张,又瞅起了自己的身前身后。

张主任指着自己的红袖标,提高嗓门说道:“你可不能不讲理啊。瞅瞅这是什么?”见摊主不言语,接着说道:“我们居委会,是正儿八经的一级社会组织,有权解决纠纷,也有权维护居民的合法权益!”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文件,指着上面道:“瞅瞅,上面写着呢!瞅瞅,有政府的红戳呢!”

我真的不想见呀……(3)

摊主为难了,态度也软下来:“要退,也只能退半价。”

韩大妈不依不饶了:“我像护宝贝似的护着,平常连摸一下都要洗手呢,全新全套的,怎么才退半价?”

张主任来了个折中主义,指着红袖箍说道:“瞅瞅,人家根本不给退的,还是我出面,人家这才松了口。我说大妹子呀,依我看,半价也行啊!瞧你,光这些枕巾,三辈子重孙也用不完。”

李大妈、陈大妈等几位大妈都笑了起来:“就这么着吧,别再瞎折腾了。”

韩大妈无奈地边交货,边唠叨道:“要不是屋里反潮,我还真舍不得,这都是我今天一件明天一件,辛辛苦苦攒下的……”

张主任和几位大妈又劝道:“得了得了,你有完没完……”

摊主嘟囔着:“说实话,半价我都不想退……”

张主任等人忙说:“行啦行啦,你们俩算是纠纷的双方,按照民事调解条例,现在都失去了发言权,听我这仲裁者一句话,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能反悔。”

问题似乎解决了,然而文秀闻声来到,又把这事重新搅和起来。她看到这情形,大笑着对韩大妈说:“你老人家真有本事,给那位幼儿园阿姨预备了一份,给空中小姐预备了一份,给小朱子预备了一份,给李亚男也预备了一份……”拎起一个镶金边的花枕套接着说:“还给腐败分子黄毛妖精也预备了一份……大妈,累呀。”

“碍你什么事儿?”韩大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文秀说:“怎么管不着?你不是说过,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有事儿大家一起上嘛!我是看你有难处,才就过来的。”

张主任和老太太们都大笑着说:“文秀这死丫头,好一张利嘴,谁还敢招惹她?”

韩大妈说:“文秀姑娘,你怎么老是跟我家过不去?”

文秀笑道:“大妈呀,咱们可能是冤家呢,你没听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吗?”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韩大妈想了想说:“对,是冤家!”

“我才冤呢!”那摊主又说话了:“我算了又算,还是太亏了。这又不是常规货,韩大妈你说退就退来了,可我卖不出去啊!”

张主任说:“怎么?反悔了?”

摊主说:“要退,只能付三分之一的退货费。”

韩大妈恼了,冲她吼道:“你别太欺负人了,我告诉你,这可都是喜庆的东西!”

文秀见状笑道:“大妈,算啦算啦,搬我摊上去吧,既然是喜庆东西,我全包圆!”

人们都吃惊地望着她,摊主想说什么,张主任却大声问道:“文秀姑娘,别开玩笑,你说什么?”

韩大妈也问:“说说看,你能退多少钱?”

陈大妈说:“文秀丫头,都是一个胡同走道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千万不能给太少了……”

“哈哈哈哈……”文秀大笑道:“你们听仔细了,我呀,按全价退,行不行?”

张主任和陈大妈、李大妈等人都很惊讶,摊主也觉得不可思议。韩大妈瞅着文秀小心问:“你这话,当真?”

文秀招招手,让她们把货搬到她的服装摊上,问了各件物品的价钱后,用计算器算了算,什么也没说,就给韩大妈退了全款。

韩大妈连声感谢,大喜过望地说道:“文秀呀,你真是知人知心的观音菩萨啊!是你帮大妈过了这个急坎儿,过去,我咋没看出你的好来?”

张主任笑着说:“文秀这丫头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哈哈哈哈……”

陈大妈、李大妈她们也都夸奖起了文秀。

文秀却没有笑,说道:“我不是观音菩萨,我是尼姑。”

“又瞎说了不是?”韩大妈说:“你就是嘴太厉害了,一点也不饶人,得罪了人家,自己还不知怎么回事呢,改一改,日后大妈给你说门亲……”

文秀打断她的话道:“还是先顾自个吧!你老人家整天精力这么过剩,老掂着给憨哥找对象,啥时候能消停?不如我给你介绍个老伴吧。”

我真的不想见呀……(4)

张主任等人听得愣了片刻,突然哗然大笑;在一旁的小红,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韩大妈脸红耳热,嚷着:“毛丫头,看我不打你。”一边追打文秀,一边骂:“没大没小的东西,看我不揍扁你……”

文秀躲在张主任身后,发起了新的攻势:“大妈,我说的是实话呀!我们院儿的王大爷,人挺不错呢……”

韩大妈急了,又追打起来,逗得众人笑得更加猛烈。

4

刘主任见过魏大夫之后,心里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回到她的鹊桥婚姻介绍所,征婚者们问东她答西,小赵等人请示安排见面的事,她却说到了交电费的事,好几天,她脑子都理不出头绪。思考再三,她终于下了决心:“这件事非同小可,决不能鲁莽从事……”在沙发上坐了许久,觉得身边好像没什么人了,正准备下班回家,小朱子来了,连珠炮似的问了些有关小丁的征婚情况,并不想久留,于是,俩人一边说话,一边出了门儿。

小朱子说:“刘主任,你还得多费心啊!”

刘主任拍拍她的胳膊说:“你放心去吧,只要一有信儿,我照你说的,先不告诉韩大妈,免得她节外生枝,立马通知你。”

岔道口,俩人分别,小朱子刚拐了个弯,准备打车回幼儿园宿舍,就看见了二姨魏大夫陪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士走了过来。

“哇——二姨,”小朱子热情地迎上去说:“我妈说你退休后,医院又返聘你了,还说你现在更忙,怎么有空到这地方来?”

魏大夫一见到小朱子,情绪高涨起来,拉着她的手说:“是啊是啊,可我跟这儿的婚介所刘主任是老朋友,就不兴来看看她?”接着亲热道:“丫头,好久没见,越长越俊了!哈哈哈哈……”

小朱子不好意思地说:“二姨呀,瞧你说的!”

魏大夫急忙将身边那位文静的女士拉上前来,小朱子介绍道:“丫头,这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妹,姓周,是我们医院的大夫,拐弯算起来,还是你的长辈呢。”

小朱子主动与她握手:“你好!周大夫!”

这位周大夫,也许是由于经常上夜班的缘故,也许是不擅户外活动的缘故,脸色有些灰黄,精神面貌也显倦怠。她刚要说话,魏大夫又笑着问小朱子:“丫头,你不是对上象了吗?那个复员军人,在外经贸工作,你不是说他心眼特好,为人实在……”

小朱子急忙打断魏大夫的话说:“啊,啊……那个人……正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没谈成……”

魏大夫大睁大眼睛问:“怎么回事儿?”

“以后我给你慢慢说……”小朱子瞅瞅周大夫,转了个话题,问道:“你们找刘主任,不会和征婚的事有关吧?”

周大夫平静地说:“来听听消息。其实我不想来,是老表姐天天催,非要搞什么征婚不可。”

小朱子脑子一转,笑道:“这样吧,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如何?”

魏大夫眼睛一亮,问道:“行啊,你给介绍谁?”

小朱子望着周大夫,实在不好回答,就仰脸大笑起来……

第二天,刚一下班,小朱子就来到妇幼医院,先是看了二姨,然后找到了周大夫,把憨哥的情况细细说了。俩人从门诊楼一直走到大门口,心儿越贴越近,话儿越说越多。

小朱子说:“周大夫,我看你挺忙,患者又多,别送了,情况就是这样。”

周大夫执意要送,诚恳地说道:“都说老姑娘心高,所以个人问题才不好解决。我呀,其实要求并不高,我不要求是高官,是款爷,是海归,只希望对方人品正直,老实可靠,真心想成家过日子就行。你说的那位,我考虑还是可以的。”

小朱子笑着道:“周大夫,你别说,等来等去,说不定你还真等上了一个宝贝呢!”

周大夫停步道:“宝贝?”

“是啊!”小朱子说:“我敢打包票,你一见着,肯定就放不下了!”

我真的不想见呀……(5)

周大夫问道:“他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小朱子说:“那还用说?你自己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5

憨哥家,笑声喧起,小朱子把周大夫的事向韩大妈和胡喜做了汇报。

韩大妈连连说着:“好,好,人家还是大学生,出租公司不是要求他学英语迎奥运吗?以后就教他学学英语。前几天李经理孟师傅到家里来,还说他单词记不住,这下可有救星了。”

胡喜拍手道:“教英语?这都是小菜一碟儿。大妈呀,我这就向你道福了!”

韩大妈问道:“道什么福?”

胡喜说:“这周大夫一迎进门儿,不是可以长期免费给你看病了?大妈呀,这不是你天大的福分儿?”

“没错没错!”小朱子说:“就差憨哥去点一下脑袋,这事儿就全齐了。”

韩大妈想想说:“周大夫是你二姨的表妹?按照你妈那一方面来论,我咋觉得辈分挺不顺的,将来成事儿,你们得叫我儿子姨父,叫我姨奶奶喽!”

胡喜说:“只要成了,别说叫你老人家了,就是把我哥叫祖宗老太爷爷都行啊!”

小朱子和韩大妈也都笑起来,坐在一旁的憨哥却冷冷地说:“再好,我也不去!”

韩大妈急出泪来,上前拧祝蝴的耳朵嚷:“你呀你呀,真让我操不尽的心,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敢不去!你不去我就……我就……”身子在颤抖。

胡喜接茬儿道:“你就犯病,给他犯心脏病看看。”

眼含泪花儿的韩大妈一下笑起来,放开憨哥,推了胡喜一把:“还不是你撺掇的吗?好小子,长几个脑袋,还敢来耻笑我?”

6

医院过道的条椅上,憨哥不大情愿地坐着,小朱子笑着跑来说:“再等一会儿,周大夫处理完病人,就会来的!”她见他的西服口袋不对劲儿,用心为他拽了拽,交代一番,笑道:“我的姨父大人,千万沉住气,别像第一次见我似的,话都说不全,尽闹笑话!”

憨哥红着脸,憋了半天才说:“我……我真的不想见……”

小朱子急了,说道:“那怎么行?为了你妈,你也得见!你忘了,我们笑着笑着,你妈就真的就心脏病犯了,要不是你同意这件事,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

憨哥只好答应道:“嗯,也就是为了安抚我妈罢了,反正见一下就算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小朱子还想说什么,又怕他太倔,把事情弄僵,向前走了几步,又返身嘱咐道:“就是见,也得认真,千万别乱跑呀!”

“知道了。”

小朱子走后,从化验室里过来一位外地小姑娘,战战兢兢,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条椅上。她想呕吐,又终于忍住了,悲伤地抹起泪来。

憨哥无意间看了她一眼,心想:“小小年纪,得的是啥病?怪可怜的……”

小姑娘又想呕吐,又难受起来。当她看见前边过来的几个医护人员时,猛一转身,吐在了憨哥的身上,一时吓得不知所措,连连说道:“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憨哥掏出小朱子给准备好的手绢擦了又擦,只好说道:“没什么,没关系……”

小姑娘这就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大哥,你不嫌弃俺脏,你真的没生气?你是好人呀!我……我……”

憨哥看着她这可怜样子,关切地问道:“看样子,你好像心里有什么委屈吧?”

小姑娘哭得更加厉害,憨哥反而不知如何劝她了,说道:“别哭别哭,这么大声儿,医生要训斥的!这儿不能大声喧哗。”

小姑娘立马忍住悲哀,止住哭声。

憨哥问:“怎么?你得了病,这么难受,怎么没个亲人陪你来瞧病呀?”

小姑娘用牙齿咬住嘴唇,像在恨着谁,又像是没办法说什么,央求着道:“好心的大哥,你别问了……”

这时,一个护士拿着单子喊:“赵小芳!”

我真的不想见呀……(6)

小姑娘缓缓站起来,跟着护士进了周大夫工作的房间。

不大一会儿,赵小芳就出来了,跟在后面的周大夫指着憨哥旁边的空当儿说:“你坐这里等吧。”又瞥了一眼憨哥,叹口气道:“唉,这么多堕胎的!你们男同志,可要体贴女同志的疾苦呀……计划生育,不全是妻子的事,做丈夫的,责任更大……”

憨哥被教育得晕头转向,含含糊糊点头道:“是,是……责任大,责任大……”

小芳泪眼巴巴,望着憨哥说:“大哥,救救我吧,你是好人,我……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憨哥这才搞明白怎么回事儿,说道:“你没钱……是没钱吧?”

周大夫又回头催道:“你们俩咋商量个没完?妻子怀孕,难受着呢,你也过来,快点儿……”

憨哥应了一声道:“这就来……”又对赵小芳说:“你等我一会上,我交完款马上就回来……”

不到五分钟,憨哥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好了……办好了。”

小芳抓着憨哥胳膊,泪汪汪道:“大哥……恩人呀……”

憨哥只好扶着小芳,朝手术室缓缓走去。

我这人不知咋搞的,总被人误会……(1)

1

手术室门前,憨哥独自徘徊,想要离开,又觉得不妥,抠着小平头,心里琢磨起事来:“本来是想糊弄一下我妈的,咋遇上了这事儿?”

“我的妈呀,你在这儿呀!”小朱子和魏大夫急匆匆赶来,一眼就看见了憨哥,抱怨道:“我不是给你说了,不要乱走吗?真让我们好找!”

魏大夫笑笑说:“找着就行了。”上下打量憨哥之后,乐得合不拢嘴:“小伙子真壮实,是不错,好哇好!”

小朱子见憨哥在发呆,上前介绍道:“这是我二姨——愣着干啥?就是我昨晚上说的,医院里妇产科老专家,快叫啊!”

憨哥很不习惯地冲她叫了声:“二姨……”

魏大夫急忙嚷道:“不对不对,别看我有点年纪了,可是放在咱这事里头,就该叫我二姐的。”

小朱子抠抠腮帮子道:“看我这人,把辈分都弄差了!”想了想,觉得挺逗,就大声笑了起来。

魏大夫拉了她一把道:“我的小姑奶奶呀,小声点儿,这不是在你家,想怎么疯就怎么疯,里面正在手术呢!”

小朱子伸伸舌头,用手捂住嘴巴,瞅了瞅憨哥,又“吃吃”地笑个不止。

体态有些发胖的魏大夫,笑着对憨哥说:“小伙子,别等了。咱先去东方饭店歇着,我已经订了席。一会儿下班后,她就去了。”

小朱子拉着憨哥就走,说道:“走吧走吧!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憨哥的眼睛,总朝手术室望着,对小朱子说:“她……她还在做手术呢……还在做手术呢……”

“是啊是啊,”魏大夫乐了,说:“你一个大小伙子,候在这儿不合适!咱走,咱先走。”

憨哥仍然没有动窝。

魏大夫贴着小朱子的耳朵说道:“他俩一见钟情,这就对上象了!瞧,追到手术室来了,怪痴情的。”小朱子说:“这还拉都拉不走呢!”俩人捂嘴笑起来,一边一个,架着憨哥就走。

小朱子诧异地问道:“西服,你这西服,不好好穿在身上,咋揉成团儿拿着?”

憨哥生怕她们发现什么,紧紧把西服挟在胳膊下面,说道:“你们要绑架我呀……这天儿,穿外衣热……热……”

2

妇幼医院正处在繁华地段。在预订的东方饭店雅间里,憨哥把刚才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之后,魏大夫开怀大笑道:“真逗,她怎么就把你当成那女孩子的丈夫了呢?”

憨哥笑着说道:“我这人不知咋搞的,总被人误会……嘿嘿……”

魏大夫把小朱子叫到跟前,又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小朱子就笑嘻嘻地跑了。之后,魏大夫又问憨哥:“这么说,她训你了?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憨哥说:“没关系,都习惯了……”

魏大夫说:“你如果不掏钱帮忙,那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子的手术也没法做。如今呀,像你这样儿的好心人,可真不多见呀!”

憨哥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看那女孩子怪可怜的。”

魏大夫说:“不错不错,你真有爱心啊!过去给周大夫介绍了几个主儿,都是把钱看得很重,缺乏人情味儿,所以都被她否了。”

唠了一阵子,魏大夫看了看手表,说道:“小朱子一向办事麻利,怎么搞的?该回来了呀……”朝窗外张望起来。

服装市场,人流如织,小朱子正在与文秀神侃闲聊。

文秀笑着说道:“你可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是你眼高了,不过来看我,还说我忘了你!自从你跟了那胡喜,嘴上的功夫真见长了!”

小朱子说:“你骂我——你骂我呀!我和胡喜,每天辛辛苦苦给憨哥找钱,眼怎么就高了?”

文秀说:“谁要你们操心了?真是多管闲事。我只要他一个人给我还!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接着还!”

小朱子说:“好厉害呀!”

文秀不想开这个玩笑了,正色说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老朋友别逗闷子了,快说说你有啥事儿吧!”

我这人不知咋搞的,总被人误会……(2)

“是这么回事儿,我想买套西服!”小朱子手指着一套灰西服道:“就是那套!”

文秀给她拿来,笑道:“你要这套?太宽了,你让胡喜穿上结婚,那不成了去演小品相声的了?要我说呀,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小朱子说:“不是的,我给憨哥买的。”

文秀一听,笑容在脸上立马消失,机警地问:“给他买?怎么回事儿?说来说去,你和他还黏糊着呢?”

小朱子推了她一把说:“瞧你,想哪儿去了?”

文秀追问道:“那你给他买衣服干什么?”

小朱子捂嘴而笑:“真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呀!”一边交钱,一边解释:“他呀,烂好人当习惯了,在医院学雷锋做好事儿,好端端的西服,愣让一个孕妇给吐得乱七八糟,真拿他没辙!”

“真有这等事儿?”

“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这不,遇到急坎儿要穿呢,所以,我才顶着大太阳,跑这趟闲腿儿……”小朱子匆匆挥手告别道:“有空上我那儿去玩儿,吴瑛瑛说,她还真想你呢!”

文秀并没有反应,而是在那儿纳闷,自言自语道:“急坎儿?他这是……”冲侧面喊了一嗓子:“小红——帮我看着摊儿……”急尾随小朱子而去。

3

东方饭店大厅很气派,即使是白天,大吊灯也亮着,仿佛是满天的星斗,闪闪烁烁,服务小姐引导着衣裙雅致、特意描眉画了妆的周大夫,款款向雅间而来。

她满面笑容,神采飞扬,一进门儿却愣住了——她见魏大夫站起来迎接时,旁边坐着的,却是——他。

憨哥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俩人全呆住,半晌,谁也不说话。

魏大夫急忙笑着说:“快坐呀,愣那儿干什么?”又对憨哥说:“小伙子,有点眼色,快给她把包儿挂上……”

周大夫赶紧说:“我自己来。”就去挂包。

憨哥呆立在那儿,心里琢磨起来:“她怎么来了?那可怜女孩现在怎样……”

挂好包,周大夫见憨哥愣在那儿,就对他说道:“喂,你爱人正满医院找你呢,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魏大夫本来在焦急地瞅着窗外,巴望小朱子买衣服赶紧回来,一听这话,忙回过脑袋,笑道:“哈哈哈哈……错啦错啦,都快坐,都快坐,事情是这样的……”

憨哥仍然立着,不知如何应对。

周大夫疑惑不解地坐在了魏大夫身边,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人是不是缺心眼,你看他在医院办得那些事,如今又愣愣的,该不会是弱智吧,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魏大夫站起身来,硬把憨哥摁到椅子上坐稳,说了声“小伙子,我明白你的话了,你的确会常常遭人误会”,然后转过身子,把事情原委向周大夫说了……

街上人流如潮,车水马龙。小朱子拿着西服,嘟囔着“要不是文秀瞎白活,我早就回来了,”焦急地穿过马路,走进东方饭店。可她没想到,文秀悄悄跟在她的身后,也追了过来。

“哈哈哈哈……”雅间里,周大夫大笑不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魏大夫也举着菜谱在笑,说道:“是啊是啊,情况就是这样的,差点搞错了,像我领你那回征婚……”周大夫白了魏大夫一眼,她忙改口道:“这回错不了!你看小伙子多老实,多善良……”

憨哥低头“嘿嘿”着,瓮声瓮气说:“在医院里,你训我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怕你呢!”

魏大夫拍拍周大夫的肩膀,忙说:“她呀,其实最温柔了,你处处就知道了!哈哈哈哈……”

这时,急匆匆的小朱子一头撞进来,见状嚷道:“好热闹呀,我还一路悬着心呢,生怕我不在,出现啥问题!”把西服交给憨哥,像下命令似的:“快穿上!”

憨哥正穿西服时,菜一盘一盘陆续端上来。

4

“小朱子这件事办得漂亮!”韩大妈喜得在家里坐不住,想到居委会找人唠唠,又怕张主任、李大妈她们拿自己开涮。想来想去,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知心朋友,只剩了刘主任。“对,找她去,看看有没有周大夫征婚的资料,看看这姑娘长什么模样。”于是,打了个电话,得到了可靠信息,她赶紧到了鹊桥婚姻介绍所,一进来就焦急地嚷上了:“快点呀,快拿来让我瞅瞅……”

我这人不知咋搞的,总被人误会……(3)

刘主任冲工作人员堆里嚷了一声:“小赵,周大夫的档案找到了吗?你瞧,她这么快就赶来了,急得要犯心脏病了……”

小赵应了一声,冲韩大妈做了个鬼脸,小跑着将一份档案材料交给她们。

刘主任看着资料说:“韩大妹子,这可是我当年医院一个老同事的亲戚——你看你看,大学本科毕业,我那位老同事说……”

“什么老同事?”韩大妈打断她的话说:“不就是妇幼医院的魏大夫吗?当年不是你和她一起为我接生的吗?还是小朱子的二姨呢!你说有没有缘?”

刘主任心里咯噔一下,再也不想说这个话题了,赶紧又翻了一页资料,提高嗓门说道:“你看你看,人家有住房,月收入两千多块,又是业务骨干,加上每月的奖金和夜班费,校耗千块呢……这样好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呀!”

“那是那是,真不错,真不错!”韩大妈激动地凑上去,边从包里掏出老花镜戴上,边夺着要看,说道:“胡喜的话没错,找个大夫好。”指着材料上的照片说:“小赵呀,你电话中尽瞎说,这周大夫不显老呀!”

“哈哈哈哈……”刘主任大笑起来:“人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倒好,老太太眼里也出西施!”

“你瞅瞅!”韩大妈将材料端起来,笑道:“这哪像三十岁的人嘛!”

紧接着这话,小赵说道:“好眼力,这分明是十七八岁嘛!”

韩大妈有点不好意思了,摘下老花镜道:“有什么好笑的?就这么着,我同意了,横竖就是她,你们还得给加把火呢!”

小赵大笑道:“大妈呀,瞧你急的?什么时候给我们吃喜糖啊?”

韩大妈听后一怔,笑道:“吃喜糖?”

刘主任笑道:“是啊,早该吃喜糖了!”

韩大妈这就琢磨起来,后悔将那些结婚用品退给了文秀。不过,她并不怕。这才几天工夫,估计那些货,文秀出不了手,拿回来就是了。要紧的工作,就是买喜糖呀!赶紧说道:“你们提醒得好,是该赶紧准备喜糖的!”

刘主任说:“大妹子,我们这儿有一个算一个,可是为你出下大力气,早就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了,早就巴望着能吃上糖,沾上喜啊!”

韩大妈说:“有你们吃的!三两天我就送来了……”

刘主任笑道:“能有这么快吗?”

“能,能!”韩大妈信心百倍地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儿子和周大夫今天就订婚了……瞪什么眼,这是真的呀!这个钟点,我估摸着她们正在饭店里定婚期呢。到那一天,胡喜给安排几辆大奔,你们都是贵宾,都要坐在上席呢,美不死你们!”

5

东方大酒店的雅间里,充满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魏大夫和小朱子,都在开怀大笑,矜持的周大夫也乐不可支:“世上的事,你如果去看,往往第一眼是错误的——就像人站在那里看地平线,明明眼睛里的呈像是平直的,其实是圆的。”

突然,文秀来了,魏大夫和周大夫都不认识;小朱子却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朱子起身问道:“文秀,大热的天,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文秀并不搭言,而是向四周望望。

这时,憨哥见文秀来了,立马不知所措了:“文秀……嘿嘿……刚还准备给你打个电话呢。”

“我就猜到了,什么学雷锋做好事儿,这是在相亲吧!天大的好事儿呀!哈哈哈哈……”

憨哥尴尬地笑着:“嘿嘿……又拿我开涮……”

小朱子见大家窘迫,张着双臂说道:“文秀,我们这是……是相亲!坐吧,你既然来了,就甭客气。”

周大夫与魏大夫对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坐,大家都坐吧!”小朱子心里暗道:“这个文秀,是来要债的?千万别在这儿胡整呀……”急忙对文秀殷勤起来,搀着她的胳膊,笑道:“请坐,请坐!”

文秀坐下笑道:“既然相亲,作为街坊邻居的,也该来看看,兴许,我还可以来参谋参谋呢!”

我这人不知咋搞的,总被人误会……(4)

憨哥额头的汗沁出来了,想解释一下,却说不出来。

小朱子笑着对文秀说:“对呀,今儿咱们只谈相亲的事儿,不谈别的——文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文秀瞥了她一眼:“那是自然的啦!”

乱了一会儿,小朱子扫视四周,咳了一声,提高嗓门说:“大家都甭客气呀!憨哥,这场合,怎么着你也得先说几句!”

“我……嘿嘿……我就免了吧!”憨哥左边是文秀,右边是周大夫,他左右看看,脸憋得通红,汗又下来了。

小朱子见憨哥很不自在,不肯发言,忙打圆场,对周大夫和魏大夫笑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处得久了,你们就会知道他的好处的……”

文秀说:“是啊,他是个大好人!只不过……”

小朱子怕文秀提车款的事,急忙打断,说道:“只不过他不善言辞,嘴拙点,面涩点……”

周大夫和魏大夫对视了一下,又冲文秀不解地望着。

小朱子明白了人,她俩眼神里的意思,就忙解释道:“这是我们的街坊文秀姑娘,大家都不是外人。”

魏大夫只好笑道:“那就都甭客气,吃菜……吃菜……”

6

韩大妈兴冲冲来到百货商店,这儿的商品琳琅满目,让她目不暇接,转了好几个圈儿,终于找到卖糖果的地方,瞅着这也好,瞅着那也好,嘴里不停地唠叨:“生活水平就是变了,如今这糖果就把人眼晃花了!”拿起这个,放了那个,像猴子扳包谷似的,一时忙得不亦乐乎。

年轻的女售货员热情地问道:“大妈,你到底要哪种?”

韩大妈乐呵呵地说:“啊,真多呀!我也不知道哪种好!”

售货员依次给韩大妈介绍起来:“这是中国的,上海出的大白兔;这是法国的,欧洲名牌爱斯特;那是美国的,北美食品博览会金牌巧克力福丽亚斯;这是芬兰的,这是澳大利亚的……大妈,你要哪一种呀?”

韩大妈犯了愁,说道:“这……姑娘,能不能这样,我一样来一点儿……先尝尝!嘿嘿……”

“大妈,这一样是一样,可这价钱都不同呀!”

“姑娘,麻烦你了……”韩大妈特别强调了一句:“我这可是儿子结婚用的,正经是喜糖呢,再来些糖纸上有双喜什么的,有鸳鸯戏水什么的,有喜鹊登梅什么的……”

她的要求,使售货员为难了:“大妈,我们这都是高档糖果,你要的这些种类,在一般的集贸市场上,才能买得到。”

韩大妈颇为失望,但想着要急用,就说了声“你看着办好了”。女售货员只好一点一点地给她准备着喜糖;她却不再说什么了,而是琢磨着另外的问题,自言自语道:“他去相亲,这回该不会出问题吧……”

此时,酒席上的憨哥,夹在周大夫和文秀两个女人中间,十分难受,夹起的肉又掉落下去,将油汤溅在周大夫身上,十分歉意地为她擦拭,赔笑道:“烫着了没有?我可不是故意的……嘿嘿……”

左边的文秀却上了劲儿,说道:“瞧你个笨样儿……我来帮你,我来给你挟。”就一筷子一筷子将好菜夹到他面前的小盘子里。

憨哥忙说道:“不用,不用……”

文秀用话刺他道:“你总是这样日理万机地奔波,不知疲倦地奋斗,我不帮点忙行吗?”

憨哥低下脑袋,瓮声瓮气说:“文秀,你又在骂我呢!”

那右边,周大夫看着就生了气,起身背好包,说道:“我下午有事儿,你们坐吧。”就出了门儿。

魏大夫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擦嘴,说道:“看这事儿闹的……”跟着追了出去。

在大厅沙发边,魏大夫追上了气冲冲的周大夫,硬摁她坐下。

周大夫问道:“怎么回事儿?今儿小朱子安排错了吧?”

魏大夫说:“没错呀!”

“没错?今儿到底谁相亲?”

“这……”魏大夫被呛得无话可说,顿时生气了,说道:“你千万别离开,我让叫小朱子出来,好好问个明白,哼!”

我这人不知咋搞的,总被人误会……(5)

雅间里,憨哥很窘迫——小朱子很为难——文秀很生气。

这时,服务员小姐进来传递消息:“对不起,打搅诸位用餐了,哪位是姓朱的女士?外面有人找。”

正不知怎么办的小朱子,赶紧应了一声,随服务小姐出去了,只剩下憨哥和文秀俩人。

憨哥抬头向外张望片刻,不解地说道:“怎么走了?”

文秀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阴阳怪气地说:“别瞧了,小心眼珠子飞出去呀。”

憨哥笑了笑,低头吃了两口菜,问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文秀白了他一眼,说道:“这话问得欠水平呀!这地方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我不就想看看你那新的应征女郎吗?你说呢?”

服务小姐又进来传话道:“叫文秀的女士,外面有人找。”

“找我?谁找我?”文秀站起来,跟着服务小姐出了门。

憨哥左右看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放下筷子道:“这相的是哪门子亲?”

我真的很专一呢!(1)

1

妇幼医院环境很幽雅,住院部楼下有一片空地,假山下,池水清清,树木掩隐,花儿盛开。

周大夫一脸不高兴地在九曲香径走着,憨哥追上前来,反复解释道:“那天都怪文秀,其实小朱子多虑了,她跑来,并不是要债的,你就别生气了……”

周大夫放慢了脚步,说道:“我可没功夫生什么闲气。”

憨哥抠了抠脑袋,说道:“那就好,没生气就好,我本来以为很复杂的,这样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周大夫说道:“你呀,是个好人,又喜欢做好事儿,真是个‘菩萨心肠的花花和尚’呀……”觉得这个比喻挺新鲜,自己捂嘴笑起来。

憨哥一惊,自言自语道:“她怎么说的和文秀一样的话?”顿时不自在了,问道:“那天,你们几个在大厅里,文秀说我什么了?”

周大夫不置可否地说:“不就是个邻居嘛#糊能说你什么呢?”

憨哥嘿嘿了一下,说道:“她总跟我过不去,总挑我的不是,她那人呀,动不动就翻脸……”

周大夫打断他的话说:“咱俩在一起,不说别人好不好?”

“哦,哦……”

“知道吗?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我要找的老公,一定要情感专一,白头到老。”

“我就是那种人,真的。”

周大夫听后,笑了起来,说道:“你?你是花花心吧?”

憨哥抠着脑袋,又琢磨起来:“她怎么也这样说我?一定是文秀胡乱编排我……”急忙解释道:“我真的很专一呢!我这人一点儿也不花呀,骗你我是小狗……”

这时,那位叫赵小芳的小姑娘,头包大花巾,步履蹒跚地出了住院楼的大门,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一见她,憨哥立马上去问候,关切地说道:“怎么样?不要紧吧?”

小芳又见到了憨哥,激动得热泪滚滚,连连说着:“俺的大恩人,俺的好大哥,没有你帮忙,俺还不知道怎么的呢……”

憨哥说:“别……谁没有难处呀……”

在一旁的周大夫望着望着,笑了:“喂,韩革同志,还说情感专一、心不花呢,哼!”摇摇脑袋,抽身而去。

憨哥瞅着她的背影,瓮声瓮气说道:“怎么走了?”

2

当天下午,憨哥开着他的夏利车,专门到妇幼医院,结了账,拉着头包大花围巾的小芳出院。

一路上,小芳都在说:“大哥,俺怕——俺不敢去呀……”

憨哥让她坐稳,不要乱动,说道:“就照我教你的做,我妈那个人很随和的,家里又没有其他人,你正好可以跟她做个伴儿,别怕!”

汽车穿过几条街道,过了朝阳门内最爱堵车的那段路,小心翼翼地把刚手术后的赵小芳接回家来。

“这姑娘是……”一进门,韩大妈刚问了半句,憨哥就对母亲说:“这是我最好的一个战友的侄女,来北京找工作,暂时在咱家住几天。”

韩大妈见她包着大花巾,说道:“你战友的亲戚,那咱可得好好待人家呀!边防站多艰苦,那些战友都是和你同生共死的呀!可是,又不是坐月子,大热天包这么严实干啥?”

憨哥解释道:“妈,你什么都别问她,她这打扮呀,是当地的风俗习惯——那儿的人都这样。”

“哦……我知道了。”

“妈,你可要对人家好。”

“那还用说,你当兵在外这么多年,你那些战友,不就跟我儿子一样吗?”

“那是那是。”

韩大妈本来就是热心肠,见家里多了一口人,就挺高兴的,赶紧端来一盆凉水,乐呵呵地说:“看这大热的天儿,满脸是汗,快洗洗,快洗洗……”

小芳十分为难,缩手缩脚,不知如何是好。

憨哥理解她的难处之后,将冷水倒掉一半,又从暖瓶里倒些热水,说道:“洗吧,这就是你的家,想咋样就咋样,千万别见外。”

我真的很专一呢!(2)

小芳这才洗起脸来。

韩大妈不解地问道:“三伏天不降温,身子骨非整出毛病来不可!哎哎,这季节,哪有用热水洗脸的道理?”

憨哥说:“妈,你不懂,这是她当地的习惯——习惯。”

“哦……”韩大妈说:“习惯……这习惯可不多见……”

憨哥说:“妈,你可不能为难她。”

韩大妈白了他一眼:“这孩子,瞧你说的,我为难她什么?”又转身问小芳:“姑娘,你是不是少数民族,忌不忌猪肉?”

小芳无法回答,望着憨哥求救。

憨哥赶紧说:“她是汉族,什么肉都能吃,而且到了新地方,人家有讲究,必须顿顿有肉有鱼,否则服不了水土,会不习惯的。”

韩大妈又疑惑起来,问道:“真有这讲究?”

小芳无法回答,只好支吾道:“吃什么都行……俺不挑食……”

憨哥连连说:“要吃好的!妈,中国这么大,各地情况都不同,真有这讲究呢,你呀,就给她天天做好吃的吧!”

韩大妈点点头:“知道了。”

3

医院的草坪边,喜鹊在大杨树上喳喳直叫,小朱子和周大夫肩并着肩,悠然地散着步,时不时有一些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跟周大夫打招呼,周大夫说着“昨晚加夜班了,现在睡不着,出来和朋友遛个弯儿”,继续对小朱子说:“我这事很可能是悲剧……”然后苦笑起来。

小朱子说:“周大夫,这话怎么说的?”

周大夫说:“我都三十了,经历的事情也算不少,凭着女人本能的直觉,我感到,他和那个叫文秀的,似乎才是心有灵犀……”

小朱子笑起来:“你想哪儿去了?那天文秀跑来捣乱,是来要钱的呀,你别想!”

“对了,他已经给我提过了。”周大夫问道:“文秀要钱?要什么钱?”

“他嘴木讷,可能没给你解释清楚。”小朱子说:“是这么回事儿,他借了文秀两万块钱,文秀怕他征婚呀、结婚呀,处处要花钱,还不上怎么办?所以处处跟他过不去,迫使他赶快还钱!”

“哦……”周大夫点了点头:“真是这么回事儿吗?”

小朱子说:“那还用说?文秀的脉,我把得准着呢!哈哈哈哈……你可真逗……还说什么是个悲剧呢!我看你呀,整个一个神经过敏!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周大夫自嘲地笑笑,说道:“你也别那么有把握,我在过去的征婚经历中,真遇到不少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小朱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事儿你放心,绝对错不了!”

憨哥出车,生怕母亲出差错,特意给母亲留了三张纸条。韩大妈戴着老花镜,认真看着,也唠叨着:“这写了满满三大张,让我咋执行呀!”又念了起来:“早晨冲红糖水,打荷包蛋,还有鲜牛奶……中午炖鲫鱼汤,放鸽子蛋……”然后,拿纸问小芳:“这是鲫鱼的‘鲫’吧?”

小芳裹着头巾,捂着被子,忐忐忑忑坐在床角,见问急忙摆手道:“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韩大妈说:“别的好说,可这鸽子蛋,让我上哪儿去弄呀?你不知道,咱这一片老街坊,就没有一家养鸽子呀!”转头又问小芳:“用鸡蛋代替,行不行?”

小芳又是直摆手:“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韩大妈自言自语道:“还给我搞配方呢,我总觉得这是在侍候月婆子……”

今天,本来计划着去婚姻介绍所去的韩大妈,这一下子绊住了脚,从市场上买回来许多红糖、鸡肉、鱼肉……炖好了汤,小心翼翼端到床前,让小芳吃。

小芳受宠若惊,说道:“俺,俺不饿……”

韩大妈说:“姑娘,怎么不饿呀!快吃吧!”

小芳这才战战兢兢接过碗,望着碗里香喷喷的美食,泪水顺脸而流。

韩大妈追问她道:“姑娘,家住哪儿啊?家里都有什么人?家离这儿有多远呀?你进城来想干什么工作?”

我真的很专一呢!(3)

一连问了许多,小芳只是摇头,什么都不答。

韩大妈奇怪地说:“姑娘,是听不懂?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小芳不知说什么才好,深深地勾下了脑袋。

“姑娘,你大哥是干什么的?”

“俺大哥,就是你的儿子呀。”

韩大妈摇晃着脑袋说:“你老是大哥大哥的,我还以为你大哥是他战友呢,可是想想辈分岔了呀,他明明说你是他战友的侄女,你怎么能叫他大哥呢?”

“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憨哥早早就收了车,又买回些鲫鱼和猪蹄,对母亲说:“这些可是好营养品,把它们整干净,给她做着吃。”

韩大妈瞅着这些东西,把儿子拉到一旁,眼睛瞪得老大,小声问道:“这女的,是不是个月婆子?你跟她啥关系?”

憨哥急了,说道:“妈,你这说的是啥话?你的儿子难道你不了解?可别把事情想歪了!”

韩大妈问道:“那么,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战友的女儿就是战友的女儿。”

“你不是说,战友的侄女吗?”

憨哥急忙改口道:“是侄女,你待她要像亲女儿一样才行呢。”

韩大妈无话可说了,唠叨个没完:“一会儿侄女,一会儿女儿,你有没有个准头?都快把我搞昏了。”

憨哥说:“妈,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从那天起,憨哥每天出车之后,韩大妈就忙着伺候小芳,再也没有工夫去看刘主任了,小赵阴阳怪气地来几次电话,催着要吃喜糖,她只敷衍着“急什么,到时候有你吃的”,就把电话挂了。

4

把小芳安顿在家里,憨哥除了拉活之外,最近忙着一件大事。

他经常往公安局跑,向民警查询有关情况;他还一次一次开车到火车站,在茫茫人海中来回穿梭,反复寻找……

一段时间过后,那天韩大妈买菜回来,一进屋,却愣住了——她看见,小芳下了床,头上的花巾也不包了,不用谁叮嘱,就勤快地干起活来。她吃惊地说:“哎呀,你咋下床了?”急忙将头巾给她包上,说道:“这不是你们的风俗吗?”

小芳为难起来,说道:“这……不用……”

韩大妈说:“那哪成?我那儿子说过,北京是首善之区,正在承办奥运会呢,一定要尊重你们的风俗习惯,今后也要尊重老外的风俗习惯!”

小芳被折腾得无可奈何,只好听命,裹着那条又大又厚的花头巾,继续干起活儿来。她说道:“大妈,今后家里的活儿,我全包了,你老人家好好歇着吧……”

这时,憨哥收车回来,小芳赶紧迎上前去,说道:“俺全好了!大哥,真不知怎样感谢你们……”边说边将大围巾从头上捋下。

正在忙碌的韩大妈,见儿子回来,刚要招呼,一回身却发现小芳又将头巾取了下来,忙不迭说道:“快包上,快包上……”

小芳为难地望着憨哥;憨哥一把扯下头巾,对母亲说:“以后可以不包了,大热的天,捂痱子呀,要这干啥?”

韩大妈盯着儿子说:“这不是人家的风俗习惯吗?你要是不尊重,可是破坏民族团结呢!卖羊肉的周大爷也说,边疆人的习惯,古怪得很呢,稍不留神,就要犯忌!”

憨哥嘿嘿道:“是风俗……不过人家有讲究,一旦下床,干起活儿,就不包头了。”

韩大妈摇晃着脑袋说:“不理解,不理解,这风俗真怪。”要倒暖瓶的水,给小芳洗脸;她死活不依,自己到院里打来冷水就洗。

憨哥见母亲目瞪口呆,忙说:“人家那习惯很复杂,有的时候非用热水,有的时候就用冷水。你别管,随她的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韩大妈说:“哪有这种习惯?”

他坚决地说:“有的,有的……我最清楚,有啥事就问我……”

的确,小芳是个非常勤快的女孩,天天干活儿,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韩家几十年前用过的老式马灯擦得锃亮。

我真的很专一呢!(4)

韩大妈十分感慨,说道:“擦它干啥?这是闹文革时用过的。现如今,都信息社会了,谁还用它?快放下歇着!”说着说着,沉思起来,自言自语道:“那时候,我把他藏在家里,天天提着马灯出来,给他弄药弄吃的……”泪光在眼眶里滚动着。

小芳望着失神的她,不解地说道:“大妈,你这是咋的啦?”

韩大妈回过神来,擦去泪道:“姑娘,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小芳说:“大妈,反正没事,闲呆在家里,能讲一讲吗?俺想听。”

“唉……”韩大妈叹口气说:“那年月,我好心救了个苦命的人,又给治伤,又给弄吃食……可后来,我被揪了出来,脖子挂一对破鞋,戴高帽子游街,我……我从此脑子受到了刺激……”

小芳并没听懂她的这番像自语更像对人诉说心迹的话,说道:“大妈……你爱救人,俺大哥也爱救人,你们这一家子真好!”

韩大妈又长出一口大气,从追忆中苏醒,夺那马灯道:“姑娘,甭擦了,我一见它,就闹心,就上火!”

小芳不再说什么。

韩大妈望着小芳,情绪又好了起来,说道:“你呀,真是个好孩子,又勤快,又不多事……”她接着说道:“我们这个家呀,你大哥他三岁死了爸,我又当爸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刚说到这儿,忽然大喘起来。

小芳急忙扶她上床,一边劝慰,一边伺侍她吃药,忙得不亦乐乎。

韩大妈服过药之后,望了望小芳,又望了望小芳,忽然笑了,像是要说什么,但立即把活生生咽了下去。

从此,每天出门买菜,都是小芳陪着韩大妈,俩人亲亲热热,有说有笑,成为这条胡同里的一道亮丽风景。

前院的王大爷见后问道:“好水灵呀,这女孩儿是谁?”

韩大妈介绍说:“她是我儿子战友的女儿,不,不,是侄女。”

王大爷只“哦”了一声,摇摇头走了。

傍晚,憨哥收车回家,小芳乐呵呵地出门迎接,为他打好水,放好毛巾,泡好茶,不停地说着:“大哥,你累了,快歇着吧,大妈出去了,说一会儿回来。”

憨哥应了声,洗脸时与她说着话儿:“还住得习惯吧?有啥事儿,别犯难,别窝在肚子里,一定要告诉大哥,听到了吗?”见无人回应,转脸一看,小芳却不见了。

原来,小芳打来一桶水,正为憨哥洗车擦车。李大妈、陈大妈等街坊都在远处观看着,议论着……

张主任对看稀罕的大伙说:“你们问我,我问谁?说是小韩子战友的女儿,又说是战友的侄女……”

王大爷说:“我见韩大妹子说话舌头不利索,怕不是新招的儿媳妇吧?”

陈大妈说:“我看就是那么回事!现如今,城里好多家都想通了,那些大龄青年专门找乡下的小媳妇,人又勤快,事儿又少,无非就是穷亲戚来得多点,这也没关系。你别说,韩大妹子还真赶了这个时髦呢!”

韩大妈外出回来,见小芳已经做好了饭菜,非常高兴,连连夸奖道:“姑娘,我辛苦了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享到这福气……阿弥陀佛,这都是上辈行善,修来的呀!”

小芳笑着将碗筷摆好后,说道:“大妈,大哥,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小芳独自坐在旁边的马扎上;憨哥让她过来,让她坐到桌前来,她却说:“俺老家有讲究,做饭的女人不上桌。大哥,你吃吧。”

韩大妈问憨哥:“你是知道的,真有那讲究?”

憨哥连说“没有”,而小芳却坚持说道:“有,真有的。”

韩大妈不解地问儿子:“你不是说,你对她那儿的风俗全了解吗?咋搞的?你们俩这会儿说得可驴唇不对马嘴呀……”

憨哥将小芳的碗端到桌上,让她桌前吃,并对她说:“听我的——就得坐这儿吃,我比你懂风俗习惯。”

小芳只好遵命。

5

我真的很专一呢!(5)

一时间,韩家的事儿,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甚至为了把这件事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都误了秧歌活动。

张主任说:“这姑娘,就是年龄小点,体质弱点,不过,我觉得挺合适的。如今有她做伴,省得韩大妹子老往婚姻介绍所跑。前些日子,也让老王头产生了误会,以为韩大妹子是在征婚找老伴似的,让文秀妈抓住了把柄,说那儿征婚的老教授老干部多得很呢,哎呀呀,那些话就不能再提了。”

陈大妈、李大妈情绪亢奋,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憨哥妈就进来了,问道:“啥乐子?快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众人突然住口,面面相觑,不知做什么才好。

韩大妈去居委会,小芳一人在家,刚在擦擦洗洗,猛一抬头,见一个年轻女子,走进院来,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半晌不开口——来人正是文秀。小芳热情地请她进屋来坐。

文秀并不抬脚,直接问道:“喂,你停会儿干活,我问你,你是从哪儿来的?”

小芳胆怯地直摇头。

文秀又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憨哥的?为什么对这家大妈这么好?又是一起买菜,又是打水擦车?”

面对这些提问,小芳仍然摇头,一言不发。

文秀说:“难道我说的这些,你听不懂吗?你怎么不说话呀?”

小芳终于开了口:“是这样的,俺大哥不让俺说。”

“你大哥?”文秀问道:“你大哥是干什么的?”

小芳说:“俺大哥就是这家大妈的儿子。”

文秀疑心重重,转身而去,自言自语道:“这家伙就是个谜,总让人去猜,可总也猜不透。”

居委会里,在张主任的主持下,老街坊们讨论了搞好环境卫生的问题,迎奥运宣传的问题,社会治安的问题,以及秧歌比赛的问题。

开罢会后,张主任说:“那四个大问题,只用了不到一个钟点,可见咱们办事的效率就是高呀!”话锋一转,对韩大妈说:“大妹子,现在没有正规议题了,瞎聊聊家常吧。都是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大家都想知道,你家最近的事情——你儿子战友那侄女,你对她真好呀!”

韩大妈难得来出席一次会议,知道大家伙急匆匆地开完会,就是想要把她当作今天的主席,便直截了当地说:“那姑娘,你们也看到了,又勤快,又善良,人家正经是个好孩子!”

王大爷开始发言:“大家伙都议论好久了,既然这样,不如娶来当儿媳妇,也好照顾你的生活呀!”

陈大妈接着发言:“谁说不是?群众的眼睛可是亮得很呢,你家的一举一动,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的,我们都认为,这样最合适,也最时髦……”

从前开会,李大妈从不言语的。这一回,表现得异常积极,异常踊跃,她打断陈大妈的话说:“韩大妹子呀,前院有人反映,说这女孩子来历不明,要让居委会认真查一查。我们才不听流言蜚语呢,就信你的话,而且咋想咋觉得憨哥有福气。依我说,赶紧趁热打铁,把这事办了!”

张主任站了起来,以显示领导者的身份。她提高嗓门说:“对呀,就这么着!韩大妹子,了却这桩心事,你就可以回到组织的怀抱来了,咱非要把第二次秧歌比赛的优胜红旗夺回来不可!”

众人围着韩大妈,各抒己见,说这说那,又延迟了三个钟点,把吃饭的时间都往后一推再推。临散场时,王大爷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

韩大妈乐颠颠回到家里,见小芳把一切都安排得有条有理,高兴地拉祝糊的手,热乎乎地说:“姑娘,给我当儿媳妇,好吗?”

小芳听后,猛地缩回手,脸上失了笑容,连连说道:“不行不行。”

韩大妈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你看不上我儿子?”

小芳捂住脸哭了起来:“俺……俺连想都不敢想啊!”抬起泪眼望着韩大妈,心里有许多话,但一时无法说出口来。

我真的很专一呢!(6)

韩大妈又恳求道:“街坊邻居都说好,你就嫁我们家吧!这一阵子,咱娘儿俩同进同出,感情好深呢!”

“咚”地一声,小芳跪了下去,说道:“大妈呀,大哥是俺的大恩人,俺这一生都听大哥的安排,可是……”

“可是什么?”

“俺……俺愿当牛做马,伺候大妈一辈子……”

“好好好,谈不上谁伺候谁!”韩大妈以为她同意了,深受感动,急忙扶她起来,自己也哭诉上了:“我那儿子,三岁死了爸,我又当妈又当爸,一把屎一把尿……”

6

对于小芳,韩大妈越看越满意,乐呵呵地跑到文秀摊上,说道:“文秀姑娘,前几天退的那货,我想再重新买回去几件儿……就几件儿……”

文秀爱理不理地说:“真要结婚呀?能有这么急吗?又是给你老人家那外地儿媳妇准备的吧?”

韩大妈不想跟她斗嘴,含含糊糊地说:“还没成呢!嘿嘿……总得提早做点准备吧。”

“不行!”文秀说什么也不肯卖,还特意拿出一对鸳鸯枕套说:“这行头,给多少钱也不卖,是为我自个儿预备下的。”

韩大妈眼睛一亮,叫道:“就是它,就把它还给我!要么,咱商量商量,我多出点钱买回来,总行了吧?”

文秀高昂着脑袋说:“大妈呀,别瞎耽误工夫了,你就是说破嘴皮子,你就是搬座金山来,我也不会卖给你的!”

韩大妈气得直跺脚,骂道:“好你个文秀,又来卡脖子呀!冤家#赫修!”怒气冲冲地离开。掠过市场旁边的公园时,正在游玩的小朱子和胡喜发现了她,隔着花丛,隔着一群唧唧喳喳的孩子喊叫起来。可她早已把世上的一切事儿抛于脑后,一边小跑着,一边唠叨着。

胡喜和小朱子赶紧跑上来,已经不见了韩大妈的影子,以为是个错觉,就继续谈起了自己的事儿。

小朱子说:“周大夫那头,犹犹豫豫;憨哥这头,又热不起来,你看这事儿,该咋办?”

“是不好办,”胡喜拍了下脑门儿,笑道:“哎呀,有了!大妈家住了个女孩儿,街坊都说是她收的儿媳妇。”

小朱子大为惊讶:“是吗?这倒新鲜!”

胡喜说:“得空我问问憨哥的意见。”

小朱子说:“对对,别又是大妈一个人在那儿瞎起劲儿,像那个空姐肖铃呀,李亚男呀,金秘书呀,吴瑛瑛呀……哎呀呀,我都算不过来了!”

“还有你……”胡喜说了半截话,急忙住口。

“你想招打是怎么着?”小朱子上前就要打胡喜。

胡喜抱着脑袋说:“不敢不敢,饶命!饶命……”

小芳出去买菜,韩大妈一人在家,想干这,一看早被小芳干好,又想擦那,拿着抹布满屋转,发现里里外外,全被小芳搞得干干净净,只好坐在椅子上发笑:“嘿嘿……这一辈子忙惯了,猛一闲下来,怪不得劲儿的。嘿嘿……阿弥陀佛,我这是哪辈子修下这么好的福啊……”

“哈哈哈哈……”小朱子人未到笑声先到:“大妈,这么高兴呀!瞧你,真是没事儿偷着乐呢!”

韩大妈见这俩人来了,站起来说道:“快进屋,我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讲呢!”

胡喜环视四周,感慨地说道:“大妈呀,你这老屋子,真是旧貌换新颜喽!真个是:今非昔比,一切全变了模样。”

“真是的呀……”小朱子也注意到了屋里的新变化,问韩大妈道:“听说家里住了个小女孩儿?是哪儿的?”

韩大妈乐哈哈地说:“嘿嘿……你也听说了?她叫小芳,是你哥战友的女儿,从边远山区来的,好像是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和咱都不一样,但不忌猪肉,人挺好的……”

胡喜说:“边疆来的呀?那是维吾尔族?哈萨克族?”

韩大妈摇了摇头说:“我也搞不清楚,你哥是在青藏高原当了十年兵,那姑娘看样子像是个藏族的小姑娘!”

我真的很专一呢!(7)

小朱子说:“怎么找个少数民族的?”

韩大妈一拍双腿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哥说过,是汉族,是汉族!”

小朱子又想提起周大夫的事,总觉得那头更合适一些。但是,她见大妈对这个小姑娘如此上心,只好把想法生生压了下来,故意找些反对的理由,说道:“边远地区来的……那她文化一定很低,穷亲戚一定很多,将来这个家,不就成了扶贫中心?”又说道:“大妈呀,憨哥找来找去,最后选了个边疆的,太冤了吧?”

韩大妈不赞成小朱子的看法,嗔她道:“城市的有啥好?咱征来那么多,哪一个真心对待咱了?你老说我儿子冤,当初你不是也甩了他吗?”

小朱子被呛得无地自容;胡喜也很尴尬,赶紧劝道:“你们咋绕这儿来了?哪儿跟哪儿呀……”

韩大妈说:“问谁?这事儿主要赖你!”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1)

1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憨哥逐渐搞清了事情的真相——可怜的小芳,是被一个叫吴大能的人贩子贩到北京,然后转手卖给一个叫郑经易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并且,憨哥通过跟踪郑经易,最终找到了吴大能在北京丰台城乡结合部的秘密落脚处。

这儿,居住的人员很繁杂,有收破烂的,有倒卖旧家具的,有卖狗皮膏药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有多少个院儿,就有多少个行当。

憨哥赶到时,发现吴大能已经与郑经易扭打在一起了,为了查明真相,他守在门边,用心观察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郑经易挨了一拳,扯着嗓子喊:“她跑了,你得还我钱!”

三十上下的人贩子吴大能怒气冲冲,一手捂着流血的鼻子,一手拎着郑经易的领子,发疯似的吼道:“那我不管,谁让你不看好的!要是让她报了案,咱们都得玩完!”

郑经易伸手挠起了吴大能的脸:“丫挺的,现在装孙子了?不还老子钱,一个电话,就可以来十个八个哥们,先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再说。”俩人又一次扭打在一起。

“哐当”一声,门被突然踹开,憨哥威风凛凛地冲进去,指着他俩吼道:“人贩子!快说,你们是怎么样把小芳拐到城市来的?”

俩人惊恐万分,还想跟憨哥过招,早被一顿乱拳,劈里啪啦,打得屁滚尿流,找不到北了。

郑经易跪在地上,哭着说道:“不赖我,是他是他……”

憨哥一手拎着一个,厉声吼道:“少废话,都放老实点!走,派出所去!”就把这两个人押到了公安局里。

为了这个案子,民警李铁军和憨哥成了老熟人。在审讯时,特意给憨哥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旁边作证。

郑经易指着吴大能揭发道:“我不是人贩子,是咱北京的退休工人,有单位有住址,你们可以调查去。那小芳,是他卖给我的……”

李铁军交代了一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要求郑经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交代清楚。于是,郑经易说:“情况是这样的……”

半年之前,三十几岁的人贩子吴大能从火车上下来,一手抓着小芳,一手抓着另一个姑娘小翠,生怕她们在广场上走丢了。

怯生生的小芳,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到大都市,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稀罕,边走边望,说道:“真的能找到工作?”

吴大能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说:“我能骗你爸你妈?这么好几千里路,我把你们带来,能不给找到好工作吗?放心跟我走吧,好工作等着你呢。”

两个姑娘战战兢兢,穿过人流,只好跟着吴大能走。

在路边那康师傅的大广告牌下,早已等候在这儿的郑经易连忙上前,将一个包儿郑重地塞进吴大能的口袋,说道:“按你说的,全在这里了!”

吴大能将小芳交到他的手里,说道:“你带走吧!”

小芳不解地问:“让俺跟他上哪儿去?”

吴大能说:“工作去呀!你就跟他工作去吧,他门路广得很,开着好几家公司呢,有的是钱。”转身拉着小翠走了。

俩姊妹这就分别,小芳伸手叫道:“小翠,小翠……不是说我们在一起干吗?”

吴大能瞅了瞅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并没有人注意这儿,就低声说道:“你嚷什么?我还要给她找工作呢!”

郑经易牵小狗似的牵着小芳说:“走啊!咱快点离开这儿。”

小芳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在郑经易的简陋的小房里,小芳喊着“我是来工作的”,被郑经易按在床上强暴了。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上了吴大能的当,被卖给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这以后的两个月内,每天晚上,郑经易都会光着膀子上床后,又吼又叫:“过来呀!你以为你是谁?天天上床让我这么费劲儿……”

披头散发的小芳,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人也憔悴不堪,衣服不整,泪流满面,常常苦苦哀求道:“大爷,求求你,放俺出去吧……”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2)

“谁是你大爷?”郑经易上前一把拉过小芳,吼道:“我还没死呢,你哭给谁看?记住了,今后叫我老公……”一把将电灯拉熄。

小芳彻底绝望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趁着郑经易熟睡之际,扒开窗户,小心翼翼地逃出了被囚禁的小屋。人海茫茫,往哪去呢?她在外面东闯西撞了好几天,觉得自己浑身难受,只好到医院去看病,恰巧遇到了憨哥……

案情终于大白,自然,憨哥被派出所表扬了一番。

2

刘主任总惦记着憨哥婚事的进展,处理完其他两对征婚者的事情之后,赶紧给韩大妈打电话:“大妹子呀,进行得怎么样了?”小赵凑到电话机边笑道:“我们还等着吃喜糖呢……”

韩大妈关掉电视,在电话里问道:“喜糖?什么喜糖?”她想起那事儿后,笑道:“我这里又有新情况了!”回身瞅了瞅正在干活儿的小芳,不无神秘地说:“甭管咋说,一定会给你们吃的!错不了,错不了……”

放下电话,小芳问道:“大妈,啥事儿这么高兴?”

韩大妈说:“你这么懂事儿,我能不高兴吗?你来之后,我啥烦心事都没有了,整天都想笑呢!”

刘主任放下电话,琢磨着有空还得去看看憨哥,周大夫已经背着包儿进来了,小赵兴高采烈地拉祝糊说这说那,比亲姐妹还亲热。

刘主任说:“周大夫呀,刚才你那老表姐还来电话呢,说你面涩,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了。既然来了,就别不好意思啦,你的事,我们全知道啊……哈哈哈哈……”

周大夫一进门就被搞得莫名其妙,紧张地说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快要结婚了呀!咋没把喜糖带来呀?”小赵就要翻她的包:“咱姐妹谁跟谁呀,别打埋伏唷!”

刘主任也说:“知识分子嘴就是紧,都到这个阶段了,还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知道啊!”

周大夫急了,嚷道:“你们玩笑开大了吧?结婚?我跟谁结婚?”

刘主任和小赵一看她真不高兴,立马面面相觑,不敢造次了,只能说着几个简单的词儿:“憨哥……你和憨哥……”

此时的憨哥出了派出所之后,就来到文秀的摊上。

文秀扬着脖子嚷:“好些天了,你总是神出鬼没,根本见不到人,那可怜女孩子究竟是怎么个来历?”

憨哥说:“是被人贩子拐来的,一起来了两个,如今还有一个没找到呢!我这几天忙着配合公安找呢!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

文秀摆摆手说:“不谈这事儿了——你说说看,我啥时候损过你?”

“嘿嘿……没,没损……”

“我每次说你,都是有根有据的。”文秀从里面拿出那对鸳鸯枕套,笑道:“瞅瞅,你妈又要拿回去,该不会是又征了一位什么小姐吧?”

憨哥见后,忙说:“没的事儿,没的事儿!”

文秀说:“这可是昨天,你妈亲自来办的事儿呀!”

“这……文秀,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一来就给你说过吗?我在协助破案呢,不信你问李民警,我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谁愿听你这些鬼事儿?本姑娘只操心自己的生意……”文秀一转身,顺手扔给憨哥一条毛巾被,看也不看,说道:“最近,你家里添了那么多的人,夏天热,又无法盖被子,拿去用吧,不用谢我,反正也是你妈在我这寄存的。”

憨哥只好将它拿回家。

3

在一家歌舞厅,灯光极暗,音乐低回,憨哥领着小芳,急匆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穿便服的李铁军等人。

大厅里,灯光闪闪烁烁,憨哥对此十分不适应。还没观察清楚环境,穿着十分裸露的女老板,浪里浪气地迎向憨哥道:“先生!来玩玩嘛!嘻嘻……”

另一个妖艳女人上来就拉着憨哥的胳膊,笑道:“先生,我们这儿一条龙服务,要啥有啥,来呀!”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3)

憨哥正想发火,李铁军急忙制止祝蝴,问道:“包间在哪儿?”

两个女子急忙上前笑道:“看得出,这位先生想……”然后,放低嗓门儿,神秘地笑道:“包间在那边——小姐啥样儿的都有,丰满型,苗条型,甜的,辣的,任你挑!嘻嘻……”

李铁军说:“少废话,领我去!”

女老板很有经验地拦住憨哥和小芳道:“你俩已经有伴儿了,点个果盘什么的,就在大厅玩儿吧!嘻嘻,太刺激了,也可以到墙角的沙发上过瘾。嘻嘻……那儿灯暗,没人打扰,你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憨哥拨开她道:“我们要去包间!”领着小芳,追李铁军而去。身后,女老板惊恐地喊着:“咋这么不懂规矩呀!回来回来……”

李铁军、憨哥、小芳一起进入一个装修豪华的包间。这儿灯光极暗,沙发上坐着十几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化妆。她们一见进来这么多人,都抬头张望起来。

忽然,小芳哭叫起来:“小翠……小翠呀……”

在那些女子中,小翠也看见了小芳,扑上前来,哭喊着:“小芳——要死呀,你来这儿干什么?快走快走!”

小芳瞅瞅憨哥和李铁军,边擦泪边说:“妹,你别怕,俺们是来救你的!”

小翠不知是惊还是喜,痴痴地望着憨哥和李铁军,泪水止不住地顺脸流淌:“做梦似的,这是真的吗?”

那些年轻女子们骚动起来;尾随而来的女老板,吃惊地望着这一切,刚想溜,就被憨哥一把抓住。

“都别乱……”李铁军一声大喝,掏出警员证宣布道:“都听着,我是公安局的,这儿被查封了!”

“俺终于出了苦海,俺……”小翠话没说完,就和小芳抱头痛哭起来。

4

街上华灯初上,五彩缤纷,把城市的夜晚打扮得绚丽斑斓。憨哥开着夏利车,将小翠也一同拉回家去。在路上,他要求小翠道:“别人问什么都别说,一切由我来解释处理。”

小芳也向她传授经验:“妹,你跟着俺学就行。”

刚进家门,韩大妈见儿子又拉来了一个小姑娘,就转头问道:“小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芳不知如何回答。憨哥急忙说道:“妈,这是我战友的女儿,叫小翠。她和小芳一样,又勤快,心肠又好,也是来北京找工作的。”

韩大妈看看小翠,又瞅瞅小芳,问道:“女儿?她俩谁是你战友的侄女?谁是你战友的女儿?”

憨哥说:“小芳是女儿,小翠是侄女。”

韩大妈糊涂了,说道:“你刚不是说小翠是女儿,小芳是侄女吗?怎么又没个准头,说颠倒话呀?”

憨哥含含糊糊说:“反正都一样,一定要像待小芳一样待小翠……”话没说完,就向外走去。

韩大妈问道:“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前一阵子就神神秘秘,说是破案,还不让问,如今又要晚上出车?”

憨哥说:“不出车,我去找找胡喜。”望了望小芳和小翠,对母亲说:“咱家也太挤了,我有事儿,跟胡喜商量。”说完便出了门儿。

韩大妈对着他的背影唠叨着:“整天总是这么忙……”

小芳招呼小翠坐下,给她端水喝。

韩大妈见小翠总是低头不语,就问道:“姑娘,哭什么呀?有啥不顺心的事儿,给大妈说,大妈好有个数儿,准备起来也顺手……”

小翠不言不语,小芳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韩大妈又问:“姑娘,累了吧?你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小翠说:“俺大哥说了,啥事都由他说。”

韩大妈问:“大哥?你大哥是谁?他在哪儿?把他也请来吧。”

小翠说:“俺大哥是你儿子。”

韩大妈“唔”了一声,就问小芳:“我儿子怎么知道她饿不饿?她累不累?接你们来,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4)

正在做饭的小芳无法回答,支支吾吾道:“大哥他……他让俺们该咋样就咋样。”

“是啊,你们就把我家当你们家吧。”韩大妈忙不迭把小芳那大花巾取来,为小翠包头,说道:“就按你们的风俗,该咋办就咋办。”

小翠被裹上大头巾,感到莫名其妙,刚想要取下来,小芳急忙制止,说道:“别动,你就裹着它……”

小翠更加莫名其妙地望望韩大妈,又望望小芳。

5

翌日下午,憨哥收车,胡喜坐在车里,一进胡同,见韩大妈买了一大包猪蹄、鲫鱼、红糖、鸡蛋……正累得要死,俩人急忙将她安排进车。

憨哥说:“妈,你辛苦了!”

胡喜见韩大妈买这些东西,十分不解地说道:“这好像是给坐月子的人买的。大妈,你这是……”

憨哥急忙把话叉开道:“尽瞎联想!”把车缓缓开到家门儿口停下。韩大妈和胡喜拎着东西进屋时,小芳已经做好了晚饭,笑盈盈地迎接他们了。

韩大妈向胡喜介绍道:“你瞧,你瞧,多好呀……这位是他战友的女儿,那位是他战友的侄女……”

小芳笑着纠正道:“大妈,错了,错了,俺是女儿,她是侄女。”

韩大妈笑着道:“你哥说了几回都不一样,我也稀里糊涂的,哈哈哈哈……反正都一样,都是奔我儿子来的。”

小芳这就为胡喜端来碗筷,笑盈盈地请他吃饭。韩大妈却嚷起来:“撤掉,撤掉,咱另做!小芳呀,你帮我来剖鱼……”这就动起手来。

小芳十分为难,但不得不听令,只好卷起袖子,干起活儿来;小翠很认生,仍然一个人包着头巾,坐在那儿,低头不语。

胡喜看着稀罕,问道:“这大热天包头巾干啥?”

韩大妈说:“这是人家老家的风俗习惯,我也不清楚。你哥说,就得这么着呢!胡喜,咱中国这么大,真有这风俗?”

胡喜想了想,一拍脑门儿道:“是有这种风俗呀,新疆的维族妇女,就是一年四季包头的。没错没错……”

憨哥锁好车,也回到屋里,见小翠包个大花巾,愣了一下,捂嘴而笑,想让她取掉,但见韩大妈和胡喜在场,就没有这么办,然后说道:“胡喜,你来,昨晚你睡得早,我没有打搅,这会儿,我跟你说点事儿。”拉着胡喜出去了。

在胡喜家,憨哥直接伸手要钥匙,说道:“看在兄弟的分上,把钥匙给我——这房借我使几天。”

胡喜说:“是不是你在车上给我说的那事?是不是给这俩外地女孩住?”

憨哥说:“是的。”

胡喜看着自己准备的新婚被褥,很舍不得,说道:“天底下哪有还没结婚,喜床就叫别的女人睡的?哥,你得让她俩先洗洗澡再上床。”

“你放心吧!”憨哥要过钥匙,赶他道:“对不起,你现在就给我离开这儿,再说你本事不是大得很嘛,那么多的高级饭店,随便住几宿好了。”

胡喜边出门边神秘兮兮附在憨哥耳边说了几句话,憨哥猛地发怒道:“你这王八蛋,把我当畜生呀!”

胡喜吓得逃跑,临出院仍不忘叮咛:“我屋里的那些东西,件件都是宝贝呢,你可得帮我看好啦,告诉大妈我不过去吃饭了,五星级饭店,不不,超五星级饭店那些晚餐,我去吃从来都是免费的……”

憨哥从胡喜家回来,看见小芳和韩大妈正在剖鱼,就说道:“胡喜不来吃了,这么晚了,做鱼干吗?”

韩大妈说:“这不是风俗习惯吗?你不是说,人家新来到一个地方,换了水土,顿顿要吃鱼吃肉吗?”

“这……”憨哥笑道:“妈呀,人家那风俗习惯,还得因人而异呢。”

韩大妈生气了,放下刀剪和鱼,说道:“尽瞎扯,根本没听过有这种风俗,你肯定是在骗我!”

憨哥忙劝慰道:“是有的,是有的,不信,你改天去问胡喜呀。”

韩大妈只好停了做鱼,边洗手边唠叨:“这风俗习惯,我光是全部记下来,就要把我整死不可!”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5)

憨哥见小翠可怜巴巴,满头大汗,已将那花巾浸湿,就说道:“小翠,听大哥的,快把它取下来呀!”

韩大妈又问道:“这不是你特意交代……”

“妈呀,给你解释不清!”憨哥一把将头巾拉下来,继续说道:“饭都凉了,小翠小芳早都饿了,快吃饭吧。”

饭后,小芳和小翠,被憨哥安排住在胡喜家里。他冲房门叮咛道:“你们早些休息,不要害怕,一切由我处理……”

里面传来小芳和小翠的声音:“大哥,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憨哥应了一声,就回到家中。

一进屋,憨哥就被韩大妈抓住胳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弄她们俩来,到底是……”

“妈!”憨哥看了看外面,小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们是我战友的女儿和侄女,来京找工作的。”

“找工作?”韩大妈说:“那怎么天天窝在家里?”

“这……”憨哥支吾起来:“我不是天天给忙着联系着吗?妈呀,你还看不出,她们都是好人。”

韩大妈点点头说:“是好人,这倒一点没错!街坊邻居谁不夸小芳好?依我看,就把小芳娶来,当你媳妇得了!赶明儿……”

没等母亲说完,憨哥就打断道:“不行,不行。妈,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朝这方面想。前一阶段,我之所以好多事情不敢给你说,就怕你把事情想歪了。”

韩大妈吃惊地说:“我不想歪,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不行?”

憨哥说:“妈,人家小姑娘才十六七岁,我比人家大十多岁呢!”

“这有什么关系?你爸不也比我大?”

憨哥想了想,终于找出一个适当的理由,坚定地说道:“不是的,人家不嫁外地人。”

韩大妈问道:“这也是她那儿的风俗习惯?”

憨哥忙说:“对啊对啊,是风俗习惯。”

“唉……”韩大妈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怎么有这鬼风俗习惯?我只知道,牛街的回民,是从来不嫁汉人的。这下子,可让我怎么给街坊邻居交代呀!”

“妈,你别没事瞎琢磨了——你儿子不会打光棍的!”憨哥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声音似乎很空洞,又似乎很充实。

6

小翠姑娘的到来,给居委会的老街坊们对“韩家话题”那马拉松似的讨论会议,又注入了新的内容,而且发言者,比先前更加踊跃。

王大爷说道:“这倒好,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成双。两个女的,谁是正房,谁是偏房?哈哈哈哈……比旧社会的大户人家还难摆平呢!”

张主任从沙发上猛地弹起,指着墙上的宣传画嚷起来:“这都二十一世纪了,那些大款们即便是包二奶,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呀!这……韩大妹子这不是违反《婚姻法》了吗?”

陈大妈与几位大妈也争先恐后抢着发言,有的说“大红灯笼高高挂”,有的说“东宫西宫”……忽然,所有人的话音都停止了。原来,韩大妈来到了居委会。

张主任痴痴地望着她,首先问道:“大妹子,你不来,我可能这就要过去呢。你家里怎么又多了一个女孩儿?”

韩大妈说:“是啊!还是我儿子战友的女儿。不不,是侄女。”

王大爷凑上前来问道:“那么,哪个被你选为儿媳妇了?”

韩大妈抹泪相告:“老街坊们,我正是为这事来的呀!你们都是好心,这我知道,请别问了,哪个都不行啊!”

张主任、王大爷、陈大妈、李大妈等人不解地对视一番,大眼瞪小眼,小心问道:“你不是张罗得挺红火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唉……”韩大妈叹息道:“你们哪儿知道啊,人家那儿,有个风俗习惯,闺女不外嫁!唉,多好的姑娘呀!”

回到家,韩大妈仍然唉声叹气,刚一抬头,却见俩姑娘将家里所有的被单全都洗好晾起来,顿时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6)

小芳迎着韩大妈,又为她递上毛巾,说道:“大妈,午饭已经做好,就等你回来开饭了。今后呀,在这家里,你啥事情都不要干,就等着享清福吧!”

韩大妈流着泪抚摸她俩的脑袋,说道:“真是好孩子,好孩子……”

小芳和小翠忙着为韩大妈擦汗,欢乐得像两只小鸟儿;但她却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没福啊,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那种风俗……”

这天晚上的月亮,格外明,给地下铺上一层如诗似梦的白纱。胡喜家的喜床上,劫后余生刚刚团圆的小姊妹,头挨着头,手拉着手,呜呜地大哭一场,思念着远方的爹娘,憧憬着今后的生活,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夜的知心话儿。

小芳仍然惊魂未定,擦去泪,说道:“虽然咱们遭了劫难,可咱真是遇上贵人啦!”

“姐,谁说不是?”小翠也停了哭泣,说道:“这大哥,这大妈,对咱姐俩太好了!”

“是啊!”小芳说:“这些日子过来,俺都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每天做饭打扫屋子,心情特别好。”

静了一会儿,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俩人脸上,痒痒的,柔柔的。小翠忽然说:“姐,你不是说想嫁给大哥吗?”

小芳推了她一把:“小声点,这是俺心里最大的秘密,给大妈也没说有,千万别让人听见了!”

“嘻嘻……你要不抓紧行动,俺可要嫁他喽!”

“俺要嫁他,你不能抢先……”

“嘻嘻……姐呀……瞧你急得!”

姐妹俩清脆的笑声,在院里飘荡,不知不觉,月儿已经西沉。

翌日一大早,韩大妈起了床,收拾起屋子。这时,帘子后的憨哥,掀去身上那条文秀送的花毛巾被,满头大汗,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

韩大妈回身一望,惊呆了,抹布落在地上,叫道:“我的天,你怎么成这样啦?”她看见,儿子满脸满身全是花花绿绿的,像个怪物。

憨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妈,你这又是怎么了?大早晨就一惊一乍的!嚷什么,人家小芳她们还没醒呢。”

韩大妈推了儿子一把说:“我的小祖宗,快去照照镜子……”

“俺起来了!”小芳小翠欢乐地跑进屋,只叫了一声“大妈”,就被憨哥的怪样子吓住,叫道:“天呐……这是咋的啦……”

憨哥走向前,认真道:“干吗这样瞅我?”他一擦脸,脸上更花了。

韩大妈想了想,冲向帘子后面,拿来那毛巾被,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愤怒地嚷叫起来:“你呀你呀,还当宝贝似的,夸文秀这好那好!怎么样?她用这掉色的烂玩意儿捉弄你,你还……还……”将东西扔在地上猛踩:“这个死丫头——这个死丫头……”

7

刘主任和魏大夫,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探明了韩大妈所谓的“好事将近”是什么意思,带着周大夫,匆匆向憨哥家走来。

刘主任一进胡同就说:“不会吧——这孩子我见过,挺忠厚老实的,可没那么坏……”

魏大夫说:“我也见过了,这孩子心眼挺善良的,待人也诚恳,怎么就在家养了个农村小姑娘……”

周大夫:“人能看表面吗?画虎画皮难画骨——看了就知道了。”

刘主任催促她们道:“快走!是得眼见为实!”几人不由加快了步伐。

在院里,韩大妈正和小芳、小翠说着话,忽然,院门被推开,进来了刘主任、魏大夫和周大夫。

韩大妈感到惊讶,迎上前说:“刘姐,你怎么来了?她们是谁呀?大热天的,快请屋里坐吧。”

刘主任没有回话,周大夫却撇撇嘴,对魏大夫道:“看见了吧?这倒好,几天功夫,又养了一个。”

院儿的一边,站着韩大妈、小芳、小翠;另一边站着周大夫、魏大夫、刘主任,她们都在对视,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韩大妈打破静默:“刘姐,你们这是……”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7)

刘主任这才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用手指着小芳和小翠道:“她们……她们俩……”

小芳忙说:“周大夫,俺们是……”

周大夫原以为这院里住着另外的女孩,没想到却有刚刚堕胎的赵小芳,就厉声说:“没问你,你别说话!”

韩大妈见他们面含怒容,急忙解释道:“她俩,是我儿子战友的女儿和侄女,来北京找工作,暂时住在我这儿……”

周大夫冷笑一声道:“哼!编书呐#涵来北京找工作?”对小芳道:“现在轮到你说话了,你告诉大家,是怎么回事!”

小芳立马紧张万分,直往后躲,说道:“俺……俺们……”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

韩大妈有些气愤了,说:“做好事真难呀!当年闹‘文革’我救人,背个大黑锅。现如今,我儿子收留这俩女孩,也成了罪人,走到哪儿,都被人指脊梁!”将小芳和小翠拉向前面道:“告诉她们,全都告诉她们。”

小芳与小翠可怜巴巴对视一番,小芳怯怯地说:“这……俺大哥——俺大哥,他不让俺说……”

刘主任问道:“你不是外地人吗?北京哪有你大哥?”

“就是我儿子!”韩大妈转过头来,又对小芳说:“甭怕,别藏着掖着,说呀!”

小芳小翠直摇脑袋,泪水涟涟,忐忐忑忑,无言以对。

这时,憨哥开车回来,他兴冲冲地下车,拎着些食品和水果,没进门就喊道:“妈,小芳……”见如此情景,一下愣住了。

刘主任等人见憨哥回来,都僵在那儿,魏大夫贴着周大夫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你看他这样子,真的挺本分的。”

“男人,哼!”周大夫冷笑一声,说道:“都是花花肠子,有几个老实的?”

憨哥见大家尴尬,上前招呼道:“嘿嘿……都来了。妈,快请客人们坐呀,嘿嘿……都请吧,请……”

刘主任上前,严肃地说:“小韩子,你可是我接生的孩子,你实话告诉阿姨,这俩女孩是干什么的?”

憨哥忙说:“是来北京找工作的,她们都是我当兵时战友的孩子。”

周大夫冷笑一声,问道:“韩革先生,真是这样的吗?”

憨哥看见她和魏大夫的表情,立马不知说什么好了,赔笑说道:“嘿嘿……都快请进屋吧,有话慢慢说嘛!嘿嘿……”

韩大妈怒从胆边生,上来就拧住儿子的耳朵吼:“都说你憨,你就真的憨呀?快告诉他们实情,免得人家说三道四!呆子,你说话呀!”

憨哥努力了半天,摆脱大妈的撕扯,无奈地说道:“妈,你别逼我。”望着小芳和小翠说:“人家都是受了苦的好姑娘,人家今后还要在社会上活人呢!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了!”像头犟牛一样,别过脑袋去。

魏大夫瞅着憨哥,又望着韩大妈,自语道:“他——不像她……”

刘主任见状,对韩大妈道:“他不愿说就算了——我还是相信你们不至于干荒唐事的!”转身介绍魏大夫道:“韩大妹子,这位,就是当年为你接生的魏大夫呀。”

韩大妈与魏大夫对视良久,谁也没有首先开口。憨哥乘机偷偷示意,让正在抹泪的小芳、小翠先去胡喜家歇着;俩姊妹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会儿,韩大妈才对刘主任说:“是吗?当时那么乱,又隔了这三十年,我真的不认识她了——她胖了,模样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大妹子,我对你,还有些印象!”魏大夫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你生的孩子,被那一位产妇抱错了……”

听得这话,韩大妈眼睛瞪得老大,嚅嚅道:“你……你说什么?”

刘主任见魏大夫已经把事情说破,想着既然当事人都凑在了一起,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就说道:“韩大妹子,当年,你和文秀妈抱错了孩子呀!”

“你们……”韩大妈激动地指着儿子说:“你们是说,我的憨哥,是她生的?”

你可千万别想歪了,又来损我。(8)

刘主任肯定地说:“是的——文秀才是你生的……”

憨哥听到这一切,惊愕不已:“这……这怎么可能……这……”

突然,韩大妈眼睛一闭,气喘吁吁,叫了声“我的——天呐……”当场昏了过去。

憨哥和魏大夫、刘主任、周大夫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她抬进屋去;小芳和小翠,也哭喊着从胡喜家奔向憨哥家。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1)

1

高楼,汽车,人流,喧声……又一个崭新的白天来到,太阳从东方升起。欧罗巴门口,各种汽车,有的开走,有的开来,忙忙碌碌。

憨哥的夏利开来停稳之后,他迅速下车,将左后门打开;又跑过去,将右后门打开,扶着一位白人老太太下车。前座的金发女郎和左边的歇顶老先生,相继下车,与老太太走到了一起。

打开后箱,憨哥将他们的四五个箱包一一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往行李折叠车上放,见包里有矿泉水瓶之类,内心自语道:“这些老外,大老远的,啥都带,以为咱中国没水喝是怎么的……”

三位老外,看着憨哥,面露喜色,老太太伸出拇指夸憨哥,老先生直点头,女郎也哈哈大笑。

用橡皮筋将行李捆好,憨哥刚想擦汗,女郎一步上前,热情地说:“古德猫腻!”

憨哥听不懂,只好点头道:“嘿嘿……猫腻——咕嘟猫腻……”

女郎听后一怔,继而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老太太上前,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谢——谢……”

“卸?”憨哥恍然大悟,连连说道:“没了,没了,全卸完了!”

女郎点着头,继续说着:“谢——谢……”

憨哥急了,忙打开后箱,说道:“真的没行李了,不信你们自己看。”

仨老外大眼瞪小眼,耸耸肩,摇摇头,非常不可思议。

老先生从钱包里取出些美金,递了过去;憨哥忙不迭摇头拒绝说:“车费给过了,我们不能乱收费。”

仨老外又是面面相觑,无法理解。女郎以为他嫌小费少,就从自己包里抽出两张印华盛顿头像的灰色大钞票,笑着递给他。

憨哥更是慌忙拒绝,连说:“不要,不要!”退到行李边,差点被绊倒,女郎仰脸大笑,上前来扶他,还没反应过来,女郎就在他脸上扎扎实实地亲了一口。

这时,穿着拿破仑时代服装的服务人员,过来为老外拉走行李;仨老外边向门里走边朝憨哥挥手:“拜拜——拜拜……”

这一回,憨哥听懂了英语的意思,而且是迎奥运所学的英语单词,十分清晰地回了句英格力士:“bye-bye!”

老外走后,憨哥边擦脸上的红痕,边不可思议地说:“她怎么敢随便张口就来?”站在车旁摇了摇头,又不免乐了……

2

车如流水……夏利车里,芝麻官随着车的颠簸,一闪一闪,正在笑着望着——憨哥边开车边沉思着:“怎么回事?文秀是我妈生的,我是文秀妈生的?”又笑道:“这花花世界,真逗……”

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接电话道:“嗯,妈,吃过药了吗?那我就放心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别再操心了……”

家里的韩大妈卧在床上,对着电话说:“我不操心行吗?今天这个,一定要去见见——你听到了吗?这就快去……”

顿时,憨哥面有难色道:“妈——我正忙着呢,真的去不了……”

韩大妈急了,敲着床头吼道:“不去不行!昨晚定好的,咋就变了?你可千万甭听人家瞎咧咧,你是我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得听话呀!你只有去了,妈才能安心养病呀!”

憨哥无奈地对着电话说:“妈——别说了,你保重。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韩大妈擦着泪道:“这回主动点儿,别板着脸儿。小朱子让你学的那五种微笑方式,还有六种握手姿态,这回全都用上,千万别忘了……这孩子……好好好,我不唠叨了……”放下电话,她又唠叨起了另外的事情:“周大夫有啥好的?还怀疑我们!真是的!”冲胡喜家嚷道:“小芳——”见没有动静,下床出门去看,发现那门已锁,疑惑地说:“大清早的,她们会上哪儿去?”

此时的小芳、小翠,坐在憨哥的车里,直接向火车站奔去。下车后,见这儿人山人海,憨哥说道:“我和公安局已经与你们家乡联系好了。下了火车,你们爸妈和当地的领导,就会接你们的。”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2)

俩姊妹感动万分,小翠点头道:“大哥,你想得真周到,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注意安全,快上火车吧!”憨哥将两个包为她们拎上,便在前面领路。

小翠跟在屁股后头说:“俺们回家,该给大妈打声招呼呀!”

憨哥边走边说:“我说不用就不用,一切听我的安排。”又说道:“包里头有茶叶蛋,有面包,有方便面,还有苹果、香蕉和矿泉水,路上的饭不好吃,小心坏肚子,吃包里的东西就可以了。”

小翠走着走着,又停住了。她发现小芳没下车,而是趴在车上呜呜地哭泣。

憨哥返回来叫她道:“小芳,怎么了?”

小芳一把拉祝蝴的胳膊,连叫“大恩人”,泣不成声地说:“大哥,俺不回去了,俺要伺候你和韩大妈一辈子……”

憨哥低头笑笑,说道:“傻孩子,你妈这些日子盼你回家,眼睛都快哭瞎了。快走,火车就要开了。”

小芳浑身都在颤抖,哭着抓住憨哥的胳膊,虽然被小翠拉下了车,但却不肯向前迈步,声声哭道:“大哥,俺……你是嫌弃俺呀!俺……”

憨哥见她动了真情,一时心慌意乱;小翠也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臂求道:“大恩人呀,俺姐这些日子给俺说了好多话,她过去盼回家,现在怕回家——她真的想跟你一生一世啊……大哥,答应吧!”

俩姊妹哭哭啼啼,对憨哥拉拉扯扯,引起了车站联防的注意,他们说着“有情况”,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那头儿戴着红袖箍,十分警惕地嚷道:“我一看就知道,又是拐卖妇女的!快,咱去看看!”几个大汉边说边冲到憨哥面前,不容解释,非常专业地将憨哥与小芳分离开来。

憨哥气恼地怒吼:“你们想干什么?”

三五个联防队员把他逼到墙根,吼道:“老实呆着,没你说话的份儿!”

那联防头儿这就询问起了小芳小翠:“你们别害怕也别哭,我们是政府,有啥委屈,只管说。他是干什么的?把你们俩女孩子怎么了?”

小芳小翠吓得直抖,连连说着:“不……不……”

联防头儿说:“知道吗?眼下要建设和谐社会,提倡以人为本,现在重点是打击人贩子,你们是哪里人?”

小芳小翠对视一下,老老实实说道:“俺们被人贩子拐来,是被他——被俺大哥给……”

联防队长打断了她们的陈述,厉声吼道:“情况完全清楚了,什么大哥?他是不是要卖你们?”

联防队员踹了正要发火的憨哥一脚,训斥道:“老实点儿!呆会儿到拘留所里,有你好受的!”

憨哥一把推开这伙人,吼道:“为啥不让说话?凭什么打人?”

几位联防队员一拥而上,推推搡搡,叫道:“拐了两个小姑娘,又得钱又得色!叫你横——叫你横……”

小芳小翠不顾一切冲向前,没了眼泪,没了悲伤,勇敢地护着憨哥,大声说道:“他是俺们的大恩人,谁敢动他,俺就跟谁拼命!”

联防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3

各式各样的鲜花,五彩纷呈,争妍斗奇,不时有人过来买花。憨哥送走小芳小翠,急匆匆走到花摊边上,自言自语道:“又被误会一次……我怎么老被别人当成坏蛋?”想想挺可笑,便自嘲地说:“嘿嘿……我像坏人吗?嘿嘿……”也过来买花,说道:“要那种十支一束的红玫瑰,把中心那支换成黄的。”

卖花的小姐乐了:“先生这倒很新奇,创意不错,罗曼蒂克!”边笑边按要求换插好,将那束花儿双手递给憨哥。

憨哥交了钱,说声谢谢,望着它嘿嘿而笑。刚挪了几步,一抬头,立即紧张起来。他看见,文秀正推着几包服装从这儿路过。他立马动作乖张,心里想着:“让她看到这花儿,不知又该怎样损我了!”他想躲已经来不及,赶紧将花儿藏在背后。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3)

文秀发现了他,停住车,诧异地问:“唷,你站花摊儿这儿干什么?”

憨哥支支吾吾道:“没……没干什么。走道儿,正好就走到这儿了……”瞅了瞅她,心里仍然在琢磨“抱错了”那事儿。

文秀见他脸两边颜色不一样,仰头大笑道:“你这脸,咋成花瓣儿了,这么美丽呀!哈哈哈哈……”

憨哥从背后腾出一只手来,慌慌乱乱去擦;文秀仍在大笑:“不像花瓣儿,倒像是被哪位征婚女郎给吻的!”

憨哥的心猛地一惊,愈发不自在起来,含含糊糊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没那回事!就是征婚,也是被我妈逼得没法子呀!”

文秀说:“你呀,关键是花花心,所以才老是对不上象。不过,这也好,我……”她没了下文。

憨哥申辩道:“文秀,冤死人了!我一点儿也不花,真的!”心里头嘀咕道:“你又不跟我好,还动不动就耻笑我!”

文秀认真起来,问道:“你这边脸上的红,是哪儿来的?”

憨哥更加紧张,用手猛擦几下,看着手掌说:“没红的呀!噢噢……我小时候,就是两边脸不一样的,不信你问我妈去……”

文秀生气了,推着车便走,说道:“爱一样不一样!别来给我讲。”

憨哥一急,猛然大叫:“我想起来啦……”

文秀停了步;憨哥背着手,像个首长,向她走近,说道:“我告诉你……”就把一大早拉那三个老外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文秀听后大笑道:“那外国女郎亲你脸,怕是爱上你了吧!哈哈哈哈……你这模样呀,很招人呢!”

憨哥低头小声道:“嘿嘿……我这人,要啥没啥,谁会看上我……”

文秀说:“太谦虚了吧?你征婚的本事大得很呢,征来一个又一个!对了,家里那俩外地女孩怎么样了?”

憨哥很不自在,低头说道:“我知道,街坊邻居对这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今天,我把人家送上火车回家了。”

这时,人贩子吴大能的表弟沈志学,西装革履地走了过来,乘文秀不注意,就偷偷地来掏她的口袋。

文秀边笑边问憨哥:“你是大首长呀?手怎么老是背在后面?”

憨哥无奈,只好说道:“习惯了,习惯了……”

文秀说:“胡说八道!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有这鬼习惯?把手从背后拿出来,别做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好不好?”

憨哥只好将花扔掉,把手拿出来——那花正巧扔在沈志学手上,他一惊,掏包没成功。

文秀感到有点异常,忙用手摁住口袋,猛一转身,见沈志学弯着腰,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惊慌之中,沈志学拿起那束花,说道:“没……没干什么!这儿有一束花掉了……”

憨哥见那花被人拿走,脱口说道:“我的……”

文秀望望憨哥,又看看沈志学手上的花儿,问道:“你是说,这花儿是你的?”

沈志学挺起腰杆,显得年轻而帅气,并不回答什么,递上那花说:“先生,如果是你的,就拿回去好了,给——”

憨哥忙说:“我不要,我不要,不是我的。”

文秀说:“这么美丽的花儿,给我算了……”

憨哥这就将花从文秀手中夺下,交给沈志学说:“你不能要的!”

文秀吃惊地问:“为什么?”

憨哥说:“不为什么。你拿了这花……别让人家把你当新娘娶走了!”

“有这么严重?哈哈哈哈……”

憨哥一脸严肃道:“真的,现在人家相亲,全用这。而且都有特殊记号呢,有的还要对暗号呢,复杂的很啊!”

“哈哈哈哈……你这阴阳脸也是暗号?”文秀说:“用花相亲,你怎么知道的?想必你相亲,就用这道具吧?”

“没有——没有……”憨哥说完,转身对沈志学低声道:“拿着你的花,快走吧!”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4)

“这人……哈哈哈哈……这人真逗!”沈志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来,拿着花,呆呆地站在那儿。

憨哥焦急而偷偷地向沈志学摆手,示意让他快走,当文秀看他时,又立马装着没事的样子。

文秀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对正在捋领带的沈志学说:“你看他,像不像个贼?”

沈志学一惊,退了两步:“贼?你是说……”

文秀说:“他这人呀,为了征婚,整天总是鬼鬼祟祟的。”

沈志学听后,擦去额上的细汗,连连说道:“像贼,像贼!”

文秀哈哈大笑,推车而去。憨哥呆望着她的背影,想解释什么,忙跑去追她,但跑了几步又停下自语:“花?我的花呀!”一转身,那个很帅气的小伙子已经不见了。他抠抠脑袋,看了看手表,还是跑上去,帮文秀推车。

4

一束与憨哥刚才那束完全相同的玫瑰花,被叮邯姑娘拥在怀中。她个儿不高,小巧玲珑,挎了个黑色包儿,一束头发扎得很高很高,像旗帜一般,在脖子后摇曳。穿过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不时看看手表,轻快地向前走着。

由于表哥吴大能逮捕入狱,沈志学只好有干起了偷窃的老本行。他拿着憨哥那束花,在一旁捂嘴而笑:“中间是黄的,真别致,肯定是谈对象约会用的。”闻了闻,然后仰起头,做陶醉状。猛一睁眼,捋捋头发,笑道:“嘿,拿着它,我倒真像个新郎官。嘿嘿……当一把新郎官也不错。”

叮邯走过来,发现此人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花,就停步观察;沈志学仍在那儿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叮邯暗暗瞅着他,面露喜色,自言自语道:“不错,真够帅的,小朱子有眼力。”

沈志学收拾利索后,就向前走;叮邯犹豫再三,汗也急出来了,忙从包里掏出手绢,边擦汗边照着小镜子补妆,最终下了个决心,说着“时不我待”,追沈志学而去。

市场一侧,有一座别致的酒楼,在雅间里,媒人小朱子和胡喜,已经等在了那里。

小朱子神不守舍地说:“时间就要到了,他俩该来了。”

胡喜笑道:“放心吧,今天这场戏,我给你策划得绝对有水平,你踏踏实实坐着吃香喝辣就行了!哈哈哈哈……我胡喜的办事能力,你还怀疑吗?”

“得得得,先别吹!”小朱子说:“事情办成了再表功不迟!”

“好好好……”胡喜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接:“喂……啊,是大妈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就好好在家里养病吧,有我在,没问题……”

小朱子夺过手机道:“大妈,所有的工作,都在按咱预定的计划进行着,错不了!行,行,我和胡喜会随时向你这总指挥报告的!大妈,别骂我,哈哈哈哈……”

大街上,沈志学发现有一个姑娘死死盯着自己,心虚想溜,步伐加快;叮邯盯得更紧,不时小跑几步。

沈志学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觉得他掏过包的小姐中,好像没有她,一回头,见叮邯拿一束与自己一样的花,惊魂方才安定,立即停了步,心里暗道:“莫不是来跟我约会?”捋捋头发,转身向叮邯走去。

叮邯捧花,立在那儿相迎。俩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志学琢磨道:“这妮儿长得不错,今天我来风流一把。”叮邯见他潇洒自如,一表人才,正用目光直视自己,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市场上,憨哥帮文秀把车推到摊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忙着卸起东西来,他边干边说:“文秀,你歇着吧,这些笨活儿,我来干。”

文秀笑着刺他:“咱可劳驾不起,欠你的太多了,到时候把我押上去也赔不了你的情呵!”

“那就押上去嘛!”

文秀明知说漏了嘴,忙改口道:“押?你不成了人贩子?”

憨哥笑道:“我呀,刚才在火车站,还真的被人当人贩子审了一回呢!”

“是吗?真逗!你怎么经常会给社会表演这样的滑稽戏?哈哈哈哈……你呀,骨子里肯定有喜剧基因。现在不是相声不景气吗?赶明儿,你上台票一把,准能红过郭德纲呢!”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5)

憨哥无言以对,加快了干活的速度。小红也过来帮忙,她说道:“憨哥,在这儿磨蹭啥呀?这干得是哪门子活?刚才我看见,胡喜和小朱子进了东边那酒楼,是不是又为你安排相亲去了?”

文秀说:“他呀,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显然,她不相信小红的话,又说道:“别吃柿子见软的捏,别老损人家好不好?”

小红说:“喂,你怎么护着他?”

“谁护他了?”文秀笑道:“你瞧,咱这一通话,把他说得都不好意思了#蝴不像咱,面涩着呢……”

小红也开怀笑起来;憨哥想解释什么,但又咽回去了。

街边,把一切都想顺了的沈志学,毫不含糊地握住叮邯的手,久久不肯松开,那指头还在细细把玩。

叮邯抽了几下,也没抽掉,沈志学却笑着开口说道:“社会真进步了。从前的男女,对视微笑,就相当于如今的接吻。”

叮邯难为情地笑着,说道:“你真幽默。那我问问你,从前的男女握手相当于什么现在的呢?”

沈志学说道:“恋爱心理学上讲得很清楚:从前的握手,就相当于现在的做爱!”

叮邯脸一红,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来,向酒楼走去。刚上台阶,却见沈志学在继续往前走着,赶紧回头喊道:“怎么?往哪走呀?”

沈志学停了步,望着酒楼,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叮邯大大方方地说:“请进呀!”

沈志学这才恍然大悟:“进,进,女士优先,女士先请……”就上来挽叮邯的腰。

“别别别……”叮邯转向一侧道:“咱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得有点距离感,你说是不是?”

沈志学说:“我是受过伤害的人呀,我过去那女朋友,和我在一起,总是不让我讲那些男女方面的话,说那叫‘低级趣味’;不让我动她身体,说那叫‘无聊下流’;不让我……谁知背着我,她和别人又乱说又乱动……”

叮邯听得笑起来,说道:“你这帅哥,岂不是戴过绿帽子的吗?”

沈志学说:“是啊!对那些口是心非的假正经女人,我一见就恶心。男人嘛,就应该敢爱敢恨,敢于向自己心爱的人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我跟她吹了。”

叮邯想了想,说道:“哦……是这样……”

沈志学斜着眼睛观察了一番叮邯的反应,然后说道:“今天,咱是‘玫瑰之约’,你别让我再受伤害呀!”

叮邯想了想,下了决心,就主动挽着他的腰,双双捧花,步入了酒楼。

一进大厅,见这儿已经有一些人在用餐了,叮邯向四处寻找起来,说道:“怎么搞的,小朱子还没来?”

其实,在雅间里的小朱子比叮邯更急,一次又一次在窗口眺望,说道:“这叮邯,让她去考公务员,她不去;让她去练摊儿,她又嫌累,整天朝三暮四,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前一阵子,咱本来是要给她说憨哥那事儿的,可是找遍了地球,却不见她的影儿。等你不惦记她了,她又噌地一下,从地底下冒了出来,真拿这疯丫头没办法!看看,今天这事,都几点了,她咋还不来?”

胡喜说:“一个无业青年,没有理想也没有事业,可不就是一心一意想着嫁人呗#旱不定两束玫瑰碰一起了,他俩热乎去了,把咱凉在了这儿。”

小朱子白了他一眼,说道:“我都懒得跟你说话,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蝴们认都不认识,热乎什么?”

胡喜提高嗓门说:“哎,你别不信呀,我有一个同学,就是这样的——咱玩的这一套,就是如法炮制呀!”

大厅里,叮邯和沈志学,来到门边的一个空桌坐了下来。

见叮邯总在寻找着什么,沈志学说道:“找啥呢?咱俩约会,是咱俩的事情,非得弄个第三者来不成?”

“可是……可是……”

沈志学举举花儿,笑道:“咱们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约会——不要红娘花为媒’嘛!哈哈哈哈……”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6)

叮邯也笑起来:“瞧你这张嘴,一套一套的!”

沈志学说:“如今到了二十一世纪,生活节奏加快,谈恋爱的节奏也在加快。我认识两个网友,在网上就聊了一次天,你猜怎么着?下来吃了一顿饭,当下就结婚了——咱点菜吧。不瞒你说,我已经……”生生将涎水咽下肚去。

叮邯有些为难,心里骂了一句“小朱子办事太次”,最终还是同意点菜了,说道:“好吧,咱边吃边聊边等人……”

沈志学一惊,问道:“等人?等谁?”

服装摊边,文秀和小红,还在那儿嘲笑憨哥。

小红说:“人家正等你呢!快去呀……不然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憨哥说:“胡喜这人有病,一点正事没有,天天为我的个人问题瞎折腾。他呀,是在酒楼等我。”

一听这话,文秀立即没了笑容,说道:“果然是……”气呼呼地一转身,把服装用力翻来翻去。

憨哥上前去帮她整理,被文秀一把拨拉开,厉声说道:“误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可担待不起!”

憨哥被呛得立在那儿直抠脑袋:“好好的,咋又突然阴天啦?”

文秀背对着憨哥,说道:“你怎么还没走?”小红也笑道:“我们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憨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一旁尴尬着……

5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饥饿难耐的沈志学大吃大喝,大吹大擂,举起杯道:“来,快干快干,这才叫‘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已千杯……千杯不醉’!哈哈哈哈……干掉干掉,别人都叫我白马王子,本王子有话要说呢。”

叮邯只好举杯,说道:“我实在喝不了啦。你有什么话?快说。”

沈志学望着叮邯通红的脸蛋,说道:“你真美,既然咱俩这是‘玫瑰宴’,我真这就想吻花儿。”

叮邯并没有喝醉,顺手将花儿递给他说:“吻吧。”

沈志学没有接花,说道:“那不是花,这才是……”他起身来吻叮邯的脸;叮邯用花一顶,他吻在了花枝上,嘴巴被刺儿扎了一下,自嘲地笑笑:“好香呀!”

叮邯望着他的样子,笑道:“你们男人呀,就是这么性急……”

沈志学说:“只争朝夕嘛……”俩人大笑起来。

一墙之隔,胡喜等得不耐烦了,说道:“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看咱先一人要碗面,垫补垫补。”

“不行不行,”小朱子说:“咱刚吃着,人家叮邯进来撞见,多不合适!再说了,咱可是在婚介所为他俩登记好了的。要不是前阶段她出差,死活不见面,哪还有周大夫和那俩小村姑的戏?”

胡喜说:“没错,叮邯是个爽快人,说不定现在,咱正为他俩操办婚宴呢!”

小朱子说:“谁说不是?得,九十九道坎儿都过来了,这会儿还得再忍一忍。”

胡喜伸伸懒腰,说道:“这为人作嫁,比嫁自己还艰难呀!”又一次勒紧裤带道:“忍吧……我成了火影忍者……”

大吃海喝的沈志学,在大庭广众之下,酣畅淋漓地表演着吃技,一会儿工夫,桌上的许多盘子已经见了底。

叮邯笑道:“你咋这么能吃呀?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瞅瞅,新上这两盘,又见底儿了……”

沈志学大嚼着鸡腿说:“不瞒你说,我已经好几天没……男子汉嘛,不能吃咋能干?男人不能吃,女人瞧不起呢!”

“那倒是的。”叮邯从黑包中取出精美的钱包,抽出十元钱,交给服务员,让去门外买几串羊肉来,说道:“我最爱吃烧烤了。”

沈志学连连点:“我也爱吃,新疆风味,十分独特,好吃!好吃!你别说,真是缘分,咱俩真能吃到一起!”

叮邯说:“我这人,最讨厌做饭,经常下班了去吃几串儿……”

俩人说着话,服务员就拿来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串,叮邯忙着去接,顺手将那两束花从桌上取下去,放在自己身边的空椅子上。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7)

此时,沈志学已盯上了她那黑包,偷偷将它拿到自己椅子上,正准备拉开拉链,叮邯就递给他一串,说道:“趁热吃,快接着……”

沈志学住了手,急忙接过来,继续海吃神侃,当看到叮邯放松了警惕时,他一只手举杯,另一只手在椅子边偷偷拉开小黑包的拉链。

叮邯说:“你一个人喝吧,我实在不行了。”

“这是最后一杯。”沈志学说:“咱这‘玫瑰宴’,要的就是一醉方休的效果!来来来……醉了同卧花丛,那才叫浪漫呢……”

“是这儿呀……”憨哥进入酒楼大厅,向四周寻找着胡喜和小朱子,正要去雅间,又返回来。原来,他看见了沈志学,心里琢磨着“他把我那花弄哪儿去了?”忽然,他发现沈志学正从椅上那女式黑包中摸出钱包,立马认定:这衣冠楚楚的家伙是个贼!

沈志学得手,摇摇晃晃起身,叮邯问他道:“你想干什么去?”他做起呕吐状来,故意支支吾吾说:“我……我到门口吐一口……我想吐……”偷偷将钱包装进口袋。

憨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猛地冲上来,揪祝蝴喊:“你是小偷!”

沈志学大吃一惊,一看是刚才扔花的那人,眼珠一转,继续表演。他反揪憨哥衣领,大叫大嚷起来:“你才是贼呢!大家看看,这人长得像不像贼?”

一瞬间,叮邯傻眼了,大厅里顿时纷乱起来。

“你这贼,咱到派出所去……”沈志学本打算恶补一场,然后把这傻妞灌翻,拿了她的东西,再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好好享用一番,没等她酒醒,自己就逃之夭夭,那才叫风流呢……然而,现在情况有变,他一心想溜,但被憨哥揪住,无法脱身,就拉着憨哥急匆匆向外奔:“快走!快……不走你是孙子……”

憨哥气愤地打了沈志学一拳,吼道:“你小子,反咬一口呀!”

叮邯上来劝架,指着憨哥嚷:“你是谁,好野蛮,怎么敢随便动手打人呢?”勇敢地来护卫沈志学,问道:“让我看看,伤着了没有?”

沈志学没理她的茬儿,直往外跑,嘴里叫着“有本事跟我走……跟我走……”俩人扭打着出了大厅。

“出事儿啦,像是打架。”小朱子和胡喜听见外边喧声四起,都站立起来,奔向乱纷纷的大厅。

小朱子发现了正在向门外张望的叮邯,拉祝糊问道:“小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害得我们好等呀!”

胡喜看见了椅子上那两束花儿,忙拿起来,叫道:“我说嘛,玫瑰为媒,一切都在进行之中了,哈哈哈哈……”

小朱子见到玫瑰花和满桌酒菜,问道:“叮邯,怎么回事?他来了?”胡喜瞅瞅四周,也问道:“他人呢?”

叮邯说:“他人挺不错的。我们吃饭好好的,就莫名其妙冲进来个男的——俩人打起来,刚出了门儿……”

小朱子说:“怎么会有这等邪门事儿?”

叮邯边去背上小包,边向外奔,说道:“那家伙很野蛮,我没工夫和你们说话了,我得去看看!”

胡喜将袖子挽起,大吼大叫道:“我也去,非揍扁那丫挺!”

忽然,叮邯尖叫起来:“我的钱包——钱包没了!”

小朱子上来看了看,说道:“咋会丢了呢?再好好找找。”

叮邯又在黑包里摸了摸道:“那人果然是贼,是他刚进来偷的!”周围的食客们也都围拢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证实着叮邯的看法。

胡喜说:“咱哥见义勇为,捉贼去了——他就好管这事!”

叮邯背着包就奔出大门。小朱子忙将两束花让胡喜拿着,说道:“你快电话报警,我去把包拿来!”又向雅间跑去。

6

农贸市场,两边全是蔬菜、水果摊儿,沈志学在前面跑,憨哥在后面跑……

一会儿,叮邯追过来,远远望见了憨哥的背影,大叫大喊:“捉贼——捉贼呀……”指着憨哥向人们介绍:“那人是贼,他偷了我的钱包……”与人们一起追赶起来,街上顿时大乱。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8)

沈志学惊慌失措,跑到一片积水处,跌倒在水中;憨哥冲上来,将他扑倒,三拳两脚,显示出军人的威风来,很快制服了他。

憨哥说道:“我全都看清楚了,把钱包交出来!”

沈志学知道遇到了对手,只好交出钱包,低声下气说道:“你得吃饭,我也得吃饭,这么着,钱一人一半,可以吧?咱交个朋友,如何?”

憨哥恼怒到了极点,又给了他一拳,夺过钱包吼道:“起来,公安局去!”

沈志学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立即表演起来,跪下哭道:“饶了我吧,你押我去局子,就等于害了两个人啊!”

憨哥问道:“你说什么?”

沈志学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大哥呀,你可不知道,公司裁员,我已下岗多时,我家有八旬卧病老母亲啊,没法子,没法子……”

听了这番含泪的倾述,憨哥犹豫起来:“这人,还是个孝子呀。”

在后面追赶着的叮邯,实在是跑不动了,被众人扶着搀着,继续前进。一滩积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叮邯抬胳膊,有气无力地喊道:“在那儿呢,快抓祝蝴!”

水边,浑身是泥水的憨哥,狼狈不堪,独自立在那儿,低头挤着钱包里的污水。一阵喧哗,他被人们围了起来,不解地说道:“这钱包……这钱包……”话没说完,就被冲上来的叮邯一把夺到手里,指着他向民警小刘揭发道:“就是他,偷了我的钱包!”

人们用愤怒的目光对着憨哥,都在骂小偷可恶,可恨,一片声讨声中,憨哥急忙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然而,他的话,无一人相信。

民警小刘正了一正大沿帽,说道:“还想赖?人赃俱全,跟我走!”

憨哥不动窝,擦着脸上的泥水直嚷:“我是捉小偷的呀——你们搞错了吧,怎么反过来逮我?”

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你捉的小偷呢?”

“小偷?”憨哥说:“小偷逃了……我真的是……”

叮邯对民警揭发道:“我们正在吃饭,是他偷了我钱包,我那位……那位捉祝蝴,他还动手打人!”

憨哥急得脸红脖子粗,说道:“那是贼呀!我是跟坏人搏斗,为你……”

“你胡说,贼喊捉贼!”叮邯哭了起来,嚷道:“你把他打到哪儿去了?你赔我……你赔我的人……”

憨哥说:“看这事闹的……我……真不该放他的……”

小刘民警推了憨哥一把,吼道:“跟我走!”众人也跟着吼着。

憨哥转着圈儿,向人们解释着:“我是好人……真的……我是好人……”又对民警小刘说:“如果那家伙是捉贼的,那他是光荣的,可他为什么还跑了?”

有人说:“这事是有点怪……”

民警小刘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便对憨哥说:“走吧,你到派出所去一下,把事情核实清楚。”

7

家里,憨哥妈越等越急,念了一番阿弥陀佛,又打起电话来:“猴精,你在酒楼大厅?你是说,已经见了面?什么什么?他俩还避开了你和小朱子?好好,千万别节外生枝,你快去吧!”

胡喜挂断手机,和小朱子一起,手里还捧着那两束玫瑰花,急匆匆来到公安派出所门口。正好叮邯从门里出来,小朱子迎上前去,拉着她的胳膊问:“咋这么长时间?钱包要回来了?”

叮邯说:“要回来了!”

胡喜问道:“小偷呢?”

叮邯说:“在里面,正审着呢!”

“这就好!这就好!”小朱子说:“刚才,我俩一出门,想去帮你一把,就不见你的人影了……”

胡喜想了想,举起玫瑰花,说道:“咱哥呢?他不是逮小偷去了吗?”

叮邯说:“我也不知道他哪儿去了——可能,大概被小偷打跑了吧!”

“不可能!”小朱子白了她一眼说道:“憨哥是当兵出身的,有两下子呀,一套捕俘拳,三五个人近不了身。”

这人,还是个孝子呀。(9)

叮邯说:“小朱子,你可没看见,那小偷野蛮的很呢,上来就骂,上来就打!”

小朱子一脸狐疑,胡喜却笑道:“没关系,这不全齐了?钱也没丢,小偷也逮住了,明儿我安排咱哥来,你俩重新见面。”

小朱子拉住叮邯的手说:“你别在意#蝴那个人呀,就是喜欢助人为乐,见义勇为。今天没尽兴,明天接着谈。”

叮邯低下脑袋,以示默认。

胡喜将一束花交给叮邯,说道:“这是你的,明天还拿它,既可调节恋爱气氛,又可以增加话题。”

叮邯脸一红,接过花后,看了看,三人相视而笑。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1)

1

这天下午,周大夫和魏大夫来到鹊桥婚姻介绍所,和刘主任商量着事情;小赵下班回家,背着包边向外走边说:“刘主任,走时别忘了关窗户。”

刘主任挥挥手道:“忘不了,你走吧!”

魏大夫颇感内疚,说道:“看来,是咱错怪了人家。你说这叫啥事呀,咱仨人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把韩大妹子气得心脏病都发了。”

周大夫脸色也不太好,幽幽地说道:“今天,他把那俩女孩送回家了。这人呀,早说清楚多好!唉……”

刘主任安慰她道:“小周,别叹气呀!”

魏大夫转了话题,对刘主任道:“这个吹了就吹了,我这个老妹妹,还需要你再给赶紧物色一个,她这条件多好,就是没碰上可心的人。”

刘主任只好又翻资料,指着上面说道:“这个——这个还可以,是搞商务的,你来审审……”

魏大夫凑上前看起来;周大夫却说:“不忙——那姓韩的,我还想再……”低下头,没了下文。

刘主任合上资料,瞅着她,喜道:“对呀!我说过,这是个老实忠厚的小伙子,我就希望你能和他处处。”又转头对魏大夫说:“不管怎么说,他是咱接生下来的,应该和小周有缘吧!”

魏大夫笑道:“是这个理儿——今儿晚了,你回去也没饭了,咱这就去东方饭店,我请客……”

周大夫听后,“扑哧”笑道:“又是你那‘东方饭店’呀!”接着大笑不止;魏大夫“哦”了一声,想了想,也笑起来,脖子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

刘主任不知所以,问道:“瞧你们乐的?东方饭店咋了?你们在那儿有故事?”

俩人愈发笑得不可开交。

黄昏来临,韩大妈做好一桌饭菜,又对正在洗头的憨哥唠叨个没完没了:“你啊你,把小芳她们送走,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害得我以为她们跑出去,又被拐卖了呢!唉,你就是个烂好人,让你相亲,你就踏踏实实相亲,怎么捉起小偷啦?真让我操碎了心啊!”

憨哥用毛巾擦头擦脸,说道:“妈,都过去了,没事了,你先吃着吧。”

“吃?我气都气饱了!”

“没啥让你气的……”

韩大妈拎起盆里换下那些衣服,嚷道:“瞅瞅,瞅瞅,还不让人生气?逮小偷,怎么一身泥水?”

“我洗就是了。”憨哥将那盆夺过来,放到自己床下说:“妈,别操心了,如今社会上的事儿复杂着呢,给你说不清楚。吃饭,吃饭吧。”

韩大妈拿来梳子道:“像个犯人似的!给,快梳梳!”

憨哥梳着头,暗自笑了起来。

“你笑啥?愈发憨了。”

“妈,我是不是很像罪犯,很像坏蛋?”

韩大妈愣了片刻,说道:“尽瞎说!”

2

去东方饭店的路上,魏大夫给刘主任说起了那天在医院和饭店的故事。刚开了个头,就被周大夫堵了回去:“得了得了,你别损人家啦!”

刘主任指点着周大夫道:“唷——还没怎么着呢,这就护上了?真有你的……我看这事能成!”

“刘姐呀,这就下班了?我正有事找你呢……”迎面来了文秀妈。

几人住了笑,刘主任迎上前去道:“刚下班。大妹子,啥要紧事儿?”

文秀妈望望魏大夫和周大夫,欲言又止。

忽然,刘主任大笑着说:“这不正巧吗?”拉着文秀妈对魏大夫道:“这就是当年咱接生的那位被吓昏过去的产妇……”又转头对文秀妈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文秀妈想了想,说道:“是……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刘主任说:“她呀,就是当年的接生大夫呀!”

“是吗?”文秀妈只好上前,勉强与魏大夫握手问候。

魏大夫望着她道:“刘主任告诉你了吧?真对不起,当年闹‘文革’,因为一时乱,你的孩子给搞错了。我……”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2)

连载:大众情人作者:张鸿疆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社

顿时,文秀妈甩开她的手,嚷道:“你胡说!秀儿明明是我生的孩子,你——还有你,为什么偏要说是那个鬼女人的生的?”

空气立马紧张起来,刘主任劝道:“这……我没来得及说……”

魏大夫拉拉刘主任道:“怎么?你没告诉她实情?”

文秀妈说:“什么实情?我只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胡说八道。”一转身,也不提自己找刘主任说的事了,气鼓鼓拔腿就走。

刘主任嚷道:“哎——大妹子……大妹子……”

周大夫诧异地问道:“脾气好大呀——她是谁?”

刘主任说:“她就是文秀的母亲。”

魏大夫想了想,嘴里喃喃着:“文秀……文秀……”

刘主任说:“怎么?你认识文秀?”

周大夫冷笑道:“哼!认——识,太认识了。”

刘主任望着她俩,半晌才说:“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跟文秀还有故事?”

3

胡喜得了韩大妈的指示,要他和小朱子务必回家来吃晚饭,然而叮邯的事处理完,已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于是,俩人就在街边的大排档随便吃了起来。

胡喜喝着啤酒说:“今天这事儿,咱哥办得太漂亮了!”

小朱子吃着麻辣烫,头上冒出汗来,说道:“是啊,小偷搅和一下,更在叮邯面前显出了憨哥的英雄本色!”

“快吃快吃,”胡喜说:“我得赶紧向大妈报喜去。”

小朱子说:“你回去后,还得给憨哥再叮嘱些注意事项,把叮邯喜欢吃的菜,都给他列成单子,争取这次成功。”

“你急了?想赶紧给他解决了,你好嫁我?哈哈哈哈……”

小朱子拧了胡喜一把:“又来了,又来了不是?我还没答应嫁你呢,别时不时地自我感觉那么好!”

胡喜一怔,然后笑道:“我努力——我努力争取还不行?”

俩人也没吃什么,胡喜就兴致勃勃跑了回来,见憨哥已在布帘后面睡了,时不时传来呼噜声,刚想去叫醒他,韩大妈就招呼道:“猴精,快坐下,吃饭吃饭!”

胡喜说:“大妈,我吃过了。”又向帘子望道:“我哥睡了?”

“唉……”韩大妈叹了口气:“一回来,说是今天太乏,这不,饭没吃几口,倒床就睡得像死猪似的。”

胡喜伸出大拇指道:“高——高——高家庄,实在是高!”

韩大妈不解地问:“高什么?”

“我哥是这个!”胡喜将拇指在韩大妈脸前晃,笑道:“大妈,你就别老不放心啦!我哥今儿这事儿办得漂亮——就是张艺谋、冯小刚那号人来策划,也办不出这效果呀!漂亮,漂亮啊!”

“真的?”韩大妈问道:“快说快说,咋个漂亮法儿?”

“我哥没给你说?”

韩大妈瞅瞅布帘道:“他呀,外面的啥事儿都不告诉我,自己一个人装在心里,整个是一个闷葫芦。”

胡喜边喝水边眉飞色舞地演说:“大妈,今儿可是全齐了呀!平常男女约会,也就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只有电影电视里,可以看见初次约会,英雄护美人的故事——咱哥今天呀,不仅英雄护美人,而且还与歹徒英勇搏斗……”

韩大妈打断了他的话,撅着嘴说:“猴精,你侃得挺热闹,可你想过没有,相亲的事儿给搅和了呀!”

“谁说搅和了?”胡喜伸着瘦干干的胳膊,继续演讲道:“这叫锦上添花,当场表演……女方感动得呀,热泪顺脸流,现在那颗心还颤抖着落不了地儿……”

韩大妈说:“尽瞎吹,能有这效果?”

胡喜说:“大妈,你怎么能不信呢?我有特异功能,我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小朱子还在安慰着她呢。”

叮邯果然在哭泣,小朱子果然正劝慰她。

“我……我总是摆脱不了啊!我……”在幼儿园小朱子的宿舍,叮邯边哭边说:“你多好呀,看我的命就是苦!人家说狮子座的人爱情不顺,我算是摊上了……”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3)

“好啦好啦!”小朱子扔给她一条毛巾被,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刚咱还乐得笑呢,你怎么这就抹起泪来了?快别哭了,今晚就在我这住。”

叮邯擦去泪,笑道:“是啊,你瞧我,一高兴就这个德性,真没出息,把从前的伤心事儿也搬出来了。”

小朱子说:“别提从前了,刚才你像讲故事一样,把今天这事儿演说了一遍,看得出,你对他是动真情了!实实在在说,他是个真正的好人,我祝你成功!”

叮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衣角道:“可别夸张,只是有好感而已。”

小朱子说:“得了吧,你们俩人,吃了那么一大桌菜,喝了那么一堆啤酒,一定谈得很深入了……”

“其实都是在瞎扯,没一句正经话儿。”

“初次约会,可不都是千方百计朝歪里扯?”小朱子给叮邯剥好香蕉,递上去接着说:“叮邯,咱是老朋友了,你老老实实谈谈你对他的印象,好吗?”

叮邯笑起来道:“别这么严肃好不好?”向周围望望道:“吴瑛瑛呢?”

“看电影去了,说是什么《人鬼情未了》。”小朱子打了她一下:“你别转移目标,今天非谈不可!”

“嘿嘿……怎么说呢?人和人的看法,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什么意思?”

“你说他长相一般,其貌不扬,而我看他长得很帅气,而且……”

“这才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叮邯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还说他憨厚木讷,嘴皮子不利索,而我看他谈吐很潇洒嘛。”

“是吗?”小朱子一愣道:“不过,这人呀,有时候会突然冒出几句话来,真能语惊四座呢!”

“对对!有些话,真让人心惊肉跳。”

“是的是的,他的思想,往往和社会有反差,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叮邯想了想,低头说道:“不过,我倒欣赏他的大胆和勇敢。男人嘛,没这一点精神,女人就惨啦!”

小朱子说:“那还用说,他比谁都勇敢呢,骨子里就天不怕地不怕……”

听了这话,叮邯有点后悔了,说道:“今天,我太保守了……小朱子,你是知道的,我在感情上,受过大伤害,所以,放不开自己……”

“哈哈哈哈……”小朱子说:“这个就太好办了,明天你们见面,放开就是了!想放多开放多开,哈哈哈哈……改革开放嘛!”

叮邯也笑起来。

在家里,胡喜也在和韩大妈谈话,并且海阔天空,旁征博引,把憨哥夸成了一朵花。

听着听着,韩大妈说:“照你这么说,这事差不多算是快成功了?”

“大妈呀,什么叫‘算是快成功’了?人家女方主动邀请,明天再见面呢!这不,已经是百分之百成功了呀!”

韩大妈摇摇头说:“煮熟的鸭子还能飞掉呢!”

胡喜拍着干巴巴的胸膛说:“大妈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事儿错不了!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这回甭到热闹地方去了,偷东西的,拐妇女的,抢钱包的……就数那些地方乱,他又好管闲事,别再给搅和了,得找个僻静地儿。”

“对对!找那没人去的地方,像野外山坡什么的……”

“不行不行,电视刚报道,前几天,在那儿还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呢!”

胡喜惊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

4

当天晚上,文秀已经熟睡,文秀妈却垂泪坐在床边。她想了很长时间,又一次拿起那张黑白老照片,看一眼照片,看一眼文秀,一遍又一遍地说:“真的错了?我生的是那臭小子?”眼前显出憨哥傻笑的面孔来。

文秀说了句梦话,文秀妈又收回了神,将照片藏好,望望女儿,见她并没醒来,才松了口气说道:“唉,就是真的,我也不换……”

翌日,古老的四合院,在街上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苏醒过来。后院的韩大妈手拿玫瑰花,对憨哥叮嘱道:“听话,拿着它,今天再去。”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4)

憨哥见这花熟悉,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胡喜专门为你准备的呀!”韩大妈把方法交代一遍:“拿着,口儿冲外,让女方看见黄的才行。”

憨哥接花,不由嘀咕起来:“又是昨天那一套。”

韩大妈说:“听胡喜说,你俩昨天聊得挺投缘,今天就把她接家来,让我也瞅瞅……嘿嘿……”

憨哥听得莫名其妙,说道:“没呀,花儿丢了,叫小偷偷走了,人都没见着。”

“你说啥?”韩大妈眼睛睁得老大,吃惊地问:“你们没吃一大桌菜?没感动得人家泪顺脸流?”

憨哥摇摇头说:“谁说的?我连人家啥样儿都不知道!”

“这事奇了!”韩大妈让憨哥别动,怒气冲冲,几步出门就喊:“猴精,你出来,你出来……又在逗我玩是不是?”

憨哥一人在家,抠着脑袋自言自语:“嘿嘿……我怎么会有这等好事?倒是进了一回派出所!”

韩大妈返回来,说道:“他上班走了……你可别骗我,真没见着女方?”

“妈,真的没有。”

韩大妈想了想,心里道:“这猴精,尽编些好词儿来骗我。我说嘛,哪会有那么顺利?”又紧紧拉住憨哥手说:“都一样,昨儿没见上,今儿去见——要主动些,热情些,把小朱子说的那些微笑方法全部用上,不要像受审犯人似的,傻坐在凳子上,等人家问一句,答一句。”

5

河水清澈,岸柳依依,花木之间,彩蝶飞舞……

捧着玫瑰花儿,憨哥来到这儿,见四周没人,自言自语道:“不是定好的吗?怎么她还没来?”见不远处,有个小男孩在捉蜻蜓,就向他挥挥手,喊道:“小朋友,可要小心啊,水边不要去玩儿!”

小男孩摆摆手,示意憨哥不要大声嚷叫,因为他正悄悄地走向目标。

憨哥笑道:“这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嘿嘿……”转过身,向前边走边望,忽然脸露喜色,不由将玫瑰花冲外,有些紧张地说:“她来了……”

水湾那一边,垂柳倒挂在水面上,像是绿色丝帘,叮邯捧着玫瑰花,在绿帘后绰绰约约向这边走来。

这时的俩人,隔着湾道,都发现了玫瑰花,都在向前走,但都没认出对方是谁……

高处的小亭里,小朱子和胡喜在说笑中观察着。

胡喜起身说:“走吧,没问题,用不着保驾护航了。”

小朱子说:“再等一等,千万别再出事儿了!”

“说不定呀,人家这会儿,俩人已经……”胡喜做了个拥抱接吻的夸张动作,自己开怀大笑起来。

小朱子拧了他一把:“去你的,憨哥老实着呢,哪有那么快?”

胡喜的笑,忽然止住,认真听起来。

小朱子问:“听什么呢?”

胡喜说:“你听,好像河边有人在吵架……”

小朱子说:“快,咱下去看看!”

胡喜说:“我听着,像是俩要饭的,在争半个馒头!”

小朱子推了他一把,催促道:“那也不行,憨哥就喜欢管别人的纠纷。咱快走,千万别让要饭的给搅和了。”

运河边上,叮邯和憨哥走到一起后,真的吵起架来。

憨哥疑惑地嚷叫:“你……怎么是你呢?好凶呀,在派出所里愣不让我说话,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叮邯面红耳赤,冲上去骂道:“你这小偷,小偷,小偷……”

“我……我……又不给人说话机会,你听我说呀,我是捉贼的……”

“胡说,你贼喊捉贼!好啊,又来骗婚,你这骗子!骗子!骗子……”

“我没骗,你……你这人吃枪药了!”

“我不听,我不听!”叮邯看到了玫瑰花,提高嗓门喊:“别给我瞎咧咧,我问你,这花儿是从哪儿偷来的?”

“偷?”憨哥如实相告:“我没偷呀,是胡喜给我的呀!”

“什么什么?胡喜?你怎么会认识他?”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5)

“我们一个院住着呀!”

叮邯大惊失色,眼睛睁得老大,望着憨哥,直往后退,喃喃道:“这……怎么会是这样呀……他怎么会给我介绍个贼……这太荒唐了……”

憨哥提醒她道:“小心掉水里!”

叮邯猛地哭起来,将花扔向憨哥,双手捂脸,转身狂跑…….

“当心啊……”憨哥见人家根本没理他,就从地上捡起那花,与自己的花对照看,说道:“的确一模一样啊!”

胡喜和小朱子从小亭刚出来,叮邯就边哭边嚎跑上来了。俩人大惊,对视片刻,手忙脚乱去迎接受委屈的叮邯。

“天呐……”叮邯哭喊道:“还说朋友呢,你们为什么这样捉弄我呀……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啊……我……”气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胡喜和小朱子惊慌地扶住叮邯,被叮邯一把甩开,小朱子问道:“怎么了?遇着叫花子抢你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叮邯抹着泪说:“你怎么把那小偷介绍给我?这玩笑开过头了,一点也不幽默!”

一时间,胡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痴痴地说:“小偷?怎么回事?”

叮邯脑袋朝运河边转过去,气愤无比地说:“你自己去看吧!”

小朱子和胡喜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儿了。

6

将两束玫瑰花倒提在双手上的憨哥,呆呆地立在那儿,喃喃说道:“我可不能娶她当老婆!怎么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太傻啦!对,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

“扑通”一声,刚才那小男孩,在水边捉蜻蜓时,一下扑了个空,脚没站稳,真的掉进了河里,在水中挣扎,有一声无一声地喊叫:“救命……救命呀……”

忽然,憨哥听见了叫声,一转头,看见了河中的孩子,顺手扔掉花,毫不犹豫跳下运河,向孩子游去——当他游到河心,孩子却不见了,他急得在水面反复寻找。

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人,有人在边跑边喊:“孩子掉水里啦——救人啊……会游泳的快下去呀……”

一会儿,憨哥扎下猛子,从水底托起孩子,自己也冒出了头,奋力向岸边游。看到这儿,人们才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儿,年年都要淹死人呢……今天幸亏他呀,要不然……”

憨哥将孩子抱上岸,人们立即将他围住;一位老太太急忙接过孩子,人们又将老太太围紧;后面过来的人,也都朝着这儿跑呀喊呀,乱成了一锅粥。

老太太说:“哎呀,这不是东东吗?他妈正到处找他呢!”冲人群外嚷道:“东东他妈,你们家东东在这儿,东东他妈……”孩子大喘着气,吐了两口水,并没有生命危险。

东东妈气喘吁吁地扑过来,一把抱起孩子就哭喊:“宝贝儿——我的天,你怎么掉河里了——我的宝贝儿啊……”

东东睁开眼,望着他妈,望着众人,说道:“叔叔——叔叔呢?”人们这才顾得上寻找,但憨哥已经不在了。

胡喜和小朱子,听了叮邯的哭述,觉得匪夷所思,就三人手拉着手,来到刚才的约会之地。

胡喜问道:“他人呢?”

小朱子看见了前面的玫瑰花,说道:“怎么,花在那儿?”

胡喜指着前方,嚷道:“你们看,那么多人,在干啥?出事了?”捡起了花儿,三人这就走了过去。

在人们围着小男孩忙活的时候,憨哥却在水中缓缓地游着。他觉得,今天这约会这事很荒唐,但无意之间救了孩子一条性命,的确是件积大德的事情,心里不免挺激动的。

“干什么的?”一位护河人员,戴着红袖标大喊:“不许游泳,快上来!”

岸边,展放着憨哥的衣服。显然,他是刚才洗去了上面的污泥,晒后,觉得穿裤衩站着也不体面,所以就又下到河里了。听到喊声,他游上岸来,笑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护河员指指牌子,大叫大嚷:“你说个‘不知道’就完了?罚款!瞅瞅,牌子上写着呢!”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6)

胡喜等人听见呵斥,朝这边走来;那群拥着孩子的人们刚刚上坡,又被护河人员的嚷声所吸引,不由站着回头,议论纷纷。

老太太说:“还下河游泳呀,多危险呀,不怕淹死?”

东东妈说:“我怎么瞅着那人,像是救东东的?”

小男孩向河边望去,穿着裤衩的憨哥,正在交罚款。护河员吼道:“不要命了?下次再下河,送你去公安局……”

小男孩猛地从母亲的手中挣脱,边往回跑边大叫大嚷:“刘大爷,不能这样对待他呀,这叔叔救了我……”

胡喜等人过来看见憨哥,都呆住了。

小朱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地说:“怎么是你?我的妈呀,咋这副样子?”

胡喜见叮邯怒不可遏的样子,忙赔笑说:“情况是这样的,我哥爱好游泳,所以,常教育被罚款……”

护河员刘大爷,并没有听见坡上东东的喊叫,仍在训斥光身子的憨哥:“还不快走,没罚舒服是不是?”显出极其认真负责的样子。

憨哥见到小朱子等人来到跟前,立马不好意思起来,慌慌张张穿起湿衣服,说道:“其实,我是洗洗衣服上的泥,才游了两下,就……”

护河员刘大爷刚想走,又转回来,指着牌子道:“什么什么?你还在河里洗衣服了?瞅瞅第四条,罚款,加倍罚款!”

叮邯冲小朱子道:“你看嘛,我没说错吧,他是坏人!”

小朱子一脸无奈,想不出该说什么,支支吾吾道:“这……他小时候掉进运河,脑袋进过水,今天八成是昏了头……”

几个人正纠缠不清时,坡上那群人返了回来,一下子就把憨哥包围在中间,有的抹泪,有的一把拉住不让他走。

胡喜、小朱子不解地对视;叮邯撇了撇嘴说:“看看,肯定是又偷东西了!”

东东妈泪流满面,上前说道:“同志——先生,让我们咋感谢你呢?”

白发老太太更是抖抖瑟瑟地抚摩着他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人啊……好小伙……好青年——做下这么大的好事,我们连说声谢都没来得及呀……”

众人纷纷道谢,乱作一团。看着这一切,胡喜、小朱子由惧到喜,也挤进了人群。护河员刘大爷终于看懂了门道,十分吃惊说:“他是为了救人呐……嗨!我罚的这叫什么款呀!”

东东拉住憨哥的手,笑着说:“叔叔,今后再不到河边玩了!”憨哥抚摸着他的头说:“你呀你,跟我小时候一样淘气……”

“我说嘛,”胡喜兴奋地冲人群外嚷了一嗓子:“我哥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这不,又验证了……”他的笑在脸上停滞了——原来,叮邯眼睛瞪得老大,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喃喃道:“这世界真荒唐……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

7

东东他们走后,胡喜、小朱子拉着憨哥,重新回到了坡上的小亭子。看着落汤鸡似的憨哥,都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一番核对,小朱子对叮邯说:“你还说小偷的事儿吗?”

叮邯红着脸说:“实在对不起……”

憨哥说:“我这人,常常被人误解。没什么,习惯了,嘿嘿……”

叮邯追问道:“你会记恨我吧?”

胡喜这就来了劲:“叮邯,你说这话证明你还不了解我哥。他呀,不但不恨你,还非常——还十分——还打心眼里——那个你呢!”

小朱子笑得捂着肚子,说道:“你们俩好好谈吧,我去文秀摊上给他买身衣服……”拧了胡喜一把道:“走啊,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胡喜醒悟过来,忙说:“对啊,对啊。”追小朱子去了。

他们走后,叮邯刚上前说了声“对不起,真对不……”憨哥就忽然大叫开来:“站住——不许动!”直把叮邯吓得后退几步,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朱子和胡喜,这就应声停住了脚步。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7)

憨哥用标准的军人口令喊道:“向后——转……面向我,齐步——走……”

胡喜和小朱子转身对视,却没听口令,问道:“怎么了?你发什么神经?”

憨哥说:“你们快回来,千万别去文秀摊上买衣服呀!”

胡喜问道:“为什么?”

憨哥的脑中,呈现出好几次因为买衣服,文秀跑去瞎搅和的往事,赶紧说道:“不为什么,叫你别去就别去。”

胡喜和小朱子只好返回来。胡喜想了想,脱下自己的衣服,非要给憨哥穿,说道:“你这行头,影响恋爱情调……”向叮邯做了个拥抱动作,笑道:“也很不方便呀……叮邯你说是不是?”

叮邯捂嘴而笑;小朱子也大笑着说“不方便不方便……”

憨哥制止住胡喜。他并没看懂胡喜那动作的意思,说道:“别介,没关系,不碍事儿,不怕不怕……”

胡喜冲着叮邯笑:“你不怕,人家还怕呢!”

叮邯被打趣得不好意思了,说道:“猴精,别逗闷子了!这里风大,我看咱还是到馆子去,一边吃,一边聊,一边晾衣服……”

憨哥说:“我最反对动不动就下馆子,白花冤枉钱……”

“我哥可不是小气人儿啊。”胡喜挡在憨哥与叮邯之间,打起了圆场:“他呀,心最细了,是怕你的钱包在馆子再被小偷摸去了。”

叮邯想起了自己和小偷狂吃神侃的经历,脸一红,没有吱声。

憨哥说:“其实恋爱这玩意儿,既不在穿上,也不在吃上,更不在谈上。”

叮邯和胡喜、小朱子互相对视之后,齐声问道:“那么,你说在哪儿?”

憨哥想了想,认真对他们说:“我哪知道?”

8

韩大妈擦着桌子,一如既往地唠唠叨叨:“我就是劳累的命呀,清福没享几天,就把人家姑娘打发回家了!唉,今天,该不会出错了吧……”只听一声“妈”,她一抬头,惊得手中抹布落在了地上,叫道:“我的天呐,今儿这又是咋的啦?”

落汤鸡似的憨哥,一进门就说:“没什么事儿,别大惊小怪的。”自己拿起盆子,去布帘后面换衣服。

韩大妈冲着布帘嚷:“你呀你,相个亲,咋就搞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昨儿,整了一身泥水;今儿,又整回一身的泥水……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憨哥换好衣服,端着盆出来,说道:“妈,你身体不好,就别操心啦!我下午啥都不干,专门洗衣服。”

韩大妈说:“我不操心能行?看看,耳朵后面全是泥,头发上也有,快去洗洗!”

憨哥只好遵命,将脏衣服盆放在地上,面冲墙角的洗脸架洗起来。

韩大妈从地上捡起抹布,弯腰看见了床下昨天那盆衣服,拉出来后,与今天的摆成了一排,叹息道:“你相个对象,咋就这么难……”

小朱子为了安抚叮邯,特意带她来到麦当劳,要了两份巨无霸,两杯可乐,边吃边交谈起来。

叮邯说:“我心里好内疚,应该我请你的。你刚才说得对,他的确太好了,又能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又能甘当无名英雄,任劳任怨……可是,要说让我爱他,实在是太勉强了。”

小朱子想了想,说道:“你这感觉,和我当初一样。”

叮邯喝了一口饮料说:“爱情,真是无法说清呀!在美国,那么多的女大学生、女研究生、女明星,争先恐后去爱牢里的死囚犯,你说怪不怪?”

小朱子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也跟小偷谈了一把恋爱吗?”

叮邯不好意思起来,推搡小朱子,俩人打闹取笑一团。

忽然,叮邯住了手,说道:“我真没脸跟他谈什么恋爱了。这样吧,我也许会把我妹介绍给他呢!”

小朱子一愣,说道:“你妹?”

叮邯:“我看我妹跟他最合适!”颇有几分神秘之情。

小朱子不解地望着她,说道:“你该不会是祝英台,说是介绍小九妹,其实还是你自己吧!哈哈哈哈……”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8)

叮邯说:“你呐,就等着瞧好吧!”

9

误会虽然解除了,叮邯的事也似乎画上了句号,但在小朱子的策划下,在母亲的催促下,憨哥又一次手捧玫瑰花,前来运河边约会。

依然是柳丝如绿帘——他看见丝帘那边,一位女士,手捧同样的玫瑰花,正朝这边走来,就捋捋小平头,弯腰向柳丝缝中观察,自言自语道:“可别又是那叮邯呀!”

柳丝那边的女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憨哥一愣,原来此人是市场上倒腾小饰件的丁雪。俩熟人见面,根本用不着玫瑰花做接头暗号,身心也能够自由自在,不必顾忌任何事情。

于是,俩人相视而笑,交谈起来。

为了招待丁雪,也为了避免在酒楼饭店吃饭发生节外生枝的事情,韩大妈特意在家张罗了一桌饭菜,让胡喜赶紧打电话叫憨哥回来陪客。

胡喜打了一会儿电话,放下话筒说:“他正忙呢,说是护送一个病重孩子去医院打针,这会儿回不来。”

“唉……”韩大妈叹了口气:“总是关心别人,自己的婚姻大事,全耽误了。”

胡喜边摆筷子边说:“大妈,反正他俩都是老熟人,不在乎这顿饭。人家丁雪,今儿这双休日是专门来看望你老人家的,头一回登咱这门儿,你是主角啊!”

“我这老太婆有什么看的?只要他们能成,比什么都强!”

“能成能成!昨儿在运河边,你别说,他俩还谈得挺热火的呢!”

“那也是同志关系……我问你,这回成不了咋办?”

胡喜拍着胸膛说:“这回成不了,我就从国贸大厦——不,我就从京广中心那最高一层跳下去……”

“得得得,”韩大妈说:“你小子张嘴就来呀!选的地儿倒不错,楼也够高度,可你有那么多钱上去吗?”

这时,小朱子领着花枝招展的丁雪如期而至。

一进门,丁雪就认真地向韩大妈鞠了个躬:“韩大妈,你好!”

韩大妈喜滋滋地盯祝糊,嘴张得老大,连说:“好!好!好!姑娘好,姑娘好,我儿子就稀罕你……”

大家乐了一会儿,胡喜拉拉小朱子衣角,对她耳朵说:“你仔细看吧,接下来,就该‘痛说革命家史’了。”

韩大妈乐呵呵地与丁雪坐在了一起,开口说道:“姑娘,你来我家,我真高兴啊……”随后抹起泪来,说道:“你不知道,我这儿子呀,三岁就死了爸,我是又当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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