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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要逆天》


第一章 仙人改造院

浩然派的清晨透着凉意,昨天夜里刚下过雨,让这凉意更重了几分。

寒轻歌刚从地牢送完饭回来,篮子里装着被摔碎的破碗,她一路低头闷走,显得心事重重,跟周围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明日就是公开处刑堕仙的日子,这可是件大事,更是件盛事。天界各府各派数不胜数,但能引来五雷,将堕仙公开处死的,也只有浩然派。这些日子,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恨不得将身上本派标记绣的再大些。

“寒!轻!歌!送个饭也送这么长时间,你定是又躲懒去了!”

寒轻歌暗自叹了一口气,朝着发声的地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正心师兄安好。”

“安好个屁,一早就知道给我添乱子,今早上的事儿还没完。”

“兰花童子怎么呢?他的腿治不好了?”寒轻歌急道。

今早上她去山中替师父收集新鲜的露水泡茶,不想正好撞见一只硕鼠精想要将一朵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兰花童子吃掉,她好不容易将人救下,可兰花童子的腿已经被硕鼠精的牙齿所伤。

正心戳着她的脑袋道:“腿腿腿,还腿,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早跟你说过,我们占了别人的山头开山立派,就得对这山上的原住精怪以礼相待,不能让外人说我们浩然派以大欺小,以强欺弱。”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今日惹得这祸大了!别说我没警告你,师父刚刚从仲先生那里回来,让我带你过去。”

寒轻歌暗道一声糟了,她最怕她师父,虽然师父总是笑眯眯的,也从未打骂过她,但她对他就是害怕。

正心才不管这么多,拽着她七拐八拐迅速到了一排单独的房子前,又嘱咐道:“师父今天可是为了你的事亲自去了仲先生家道歉,进去后好好说话,别给他老人家添堵。”

“是是,我记住了。”

“是轻歌来了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寒轻歌脖子一缩,正心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赶快进去。

寒轻歌站在门口道:“给师父请安。”

“呵呵,这孩子怎么突然生分起来了,快进来。”

寒轻歌夹着手脚跨过门槛,始终不敢抬头看上座的人。

“坐坐,在师父这里不用拘束。”

寒轻歌连说不敢,义礼微虚着眼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今早你可曾受伤?”

“没伤没伤,多谢师父关心。”

“没伤就好,没伤就好。”

说着走了下来,绕着寒轻歌走了一圈,寒轻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义礼走到她面前站定,依旧是温和的语调慢慢说道:“你没伤,但仲先生伤了。”

寒轻歌猛地抬头,道:“怎么可能,明明……”

“没有明明!”义礼厉声喝道。

寒轻歌赶紧跪下,道:“师父恕罪。”

义礼为难道:“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没有把你教好。你犯了错,别人骂的都是我浩然派,是我这个师父。”

“师父,我……”

“骂我们假仁假义,骂我们倚强凌弱。”

寒轻歌闭上了嘴,义礼话锋一转,曲起指关节敲着她的脑袋,道:“寒轻歌,你知不知道。从祖师爷,师爷,到你师父我,从来没有人敢对原住山精动手!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是怕坏了我浩然派的名声!你可好,我派的清誉让你毁了个干净!”

寒轻歌的头越垂越低,想认个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眼前尽是那只硕鼠怪啃食兰花童子的样子。

义礼看着她这副样子便心生厌恶,这烂泥朽木化生出来的东西,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进了本派,还给他做了徒弟。

“仲先生和兰花童子都在仙人改造院,你把人接回来再好好送回去,再好好跟人道…”

寒轻歌大惊,倏地站起来,道:“仙人改造院!”

仙人改造院可是关堕仙的地方!

义礼对她如此无礼的举动甚是气恼,冷哼了一声拂袖走上正座,不想一转身,寒轻歌竟然跟在他身后,吓了他一跳。

“无礼的东西,你要做什么?”

“师父,为什么会去仙人改造院?!只是治个腿伤,门中就……”

“这是仲先生的要求!”义礼气道,一时又觉得这样太不符合自己的身份,拿起茶猛灌几口,顺过一口气后才道:“仙人改造院也分内院和外院,外院跟寻常的医馆没有两样。仲先生点名要去那里医治,为师还能说不?”

话说完,寒轻歌还杵在在原处,义礼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抓起杯子摔在地上,怒道:“还不快滚!”

仙人改造院的名头实在太盛了!甚至盖过了号称第一大派的浩然派。

所有的堕仙要么被杀,要么自请囚于仙人改造院!

听说,许多堕仙宁愿被杀也不愿意去仙人改造院。

这样的地方,旁人避之不及,生怕扯上关系,那只硕鼠精为什么要去?

寒轻歌好不容易到了仙人改造院门口,脚却自己停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这声名赫赫的地方。

这外院和内院的区别倒是一目了然,外院只有两间简单的砖瓦房,瓦房后面矗立着高大的围墙,一扇宽大的铁门正对着大门,黑色玄铁打造,刻着“内院”两字。

这两个字让她的心突突突跳了几下,就是这扇门后关着所有还活着的堕仙。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干吃饭不做事的东西。”正心的骂咧声拉回了寒轻歌的思绪。

“来了来了。”

还未走近,正心一口唾沫啐到地上,幸亏她躲得快才没到她身上,饶是如此,裤脚上还是沾上了星星唾液,让人恶心至极。

“这人都快出来了,还不快去!我跟你说这次的事都是你惹出来的,好在师父还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别不知好歹!”

一边攘了她一把,道:“快点。”

“怎么这么慢?”

一个长得像粒骰子般四方相等的鼠妖晃了过来,正心的脸上立马换上了谄媚的神情,巴巴贴到跟前道:“来了来了,您出来了,您没事吧?大夫怎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正心脸上,鼠妖挣着脖子怒道:“老子是谁?老子能有事?老子要是有事,你们这群狗腿子都得死!”

第二章 黑莲

“是是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正心自己甩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边陪着笑。

寒轻歌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生怕再露出不合适的神情多生了事端。

仲先生捻着八字胡,迈着八字步,虚着眼朝她慢腾腾地走过来。寒轻歌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连视线都不与他接触。

“狗腿子,这会儿知道怂了?从老子手上抢人的时候,不是挺威风吗?”

寒轻歌又退了两步,拳头已经握紧,正心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道:“不准动手,不准顶嘴,要是再惹仲先生生气,看师父怎么收拾你!”

寒轻歌的拳头松开,只能将头埋的更低,直到看见鼠妖半秃的头从身旁消失,她才松了一口气。

估摸着人已走远,她才站直了身体,不妨背后忽地被狠踹了一脚,她登时被踹出老远,若非刚好路过的大夫及时扶了她一把,她一点摔得很难看。只是人是站住了,这腰也几乎要断了。

“谢谢大夫。”寒轻歌扶着腰道。

大夫对着门外扬了扬下巴,正心正跪在地上让刚踹了人的硕鼠妖踩着他的背上马车,感觉到大夫和寒轻歌二人的目光,硕鼠妖转过头来对着两人咧嘴一笑,用手在脖子处横着划了一下,这才得意洋洋地坐进车里。

大夫忿然道:“浩然派好歹也是第一大派,怎地就让这些山精野怪骑到头上来了?”

不等寒轻歌答话,大夫又道:“若是还在真武神君的时代,这些腌臜秽物连面都不敢露,哪里还敢撒野。”

“这不是没在了吗?”寒轻歌揉着被踹疼的地方,苦笑道,“祖师爷常教导我们,要以礼待人,咱们浩然派是名门正派,又是天界第一大派,占了别人的山川水泽开派立宗,就得好好的照顾他们,不能让天下人说了闲话。”

大夫显然也听多了这些大道理,不以为然着:“本就是一群臭东西,没想到还翻身了。”

“跟我进来,我给你治治。那东西实在是可恨,这一脚怕是不好受,难为你还能站着。”

寒轻歌想要推迟,大夫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屋,

“你坐会儿,我去拿药。”

寒轻歌恩了一声,还没坐下,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她的视线被牢牢钉在屋子中间的病床上。

就是这个孩子,刚刚化生的兰花童子,今早上她刚从鼠妖手中抢下来的。薄薄的被子勾勒出身体的形状,身子只剩下了半截!

怎么会这样?

今早上她把人抢下来的时候,只有左腿受了伤,伤的虽重却也不至于不能治。

可现在,为什么会两只腿都没了?

“呀!!黑莲!黑莲去哪儿呢?!谁把我的铁柜弄烂了!”屏风后传来大夫的惊叫声。

寒轻歌一惊,两步冲了过去,只见在她面前的墙壁被刨了个大洞,大洞里有一个被啃得只剩下半截的铁柜子。

大夫抓住寒轻歌的衣袖,声音不住发抖道:“是那个腌臜货,一定是他。刚刚正心上仙将我叫出去,这里便只剩下他和这孩子。”

孩子?

孩子的腿?

一定是他干的!

“黑莲,黑莲,他拿黑莲想干什么?难道他想给谁种下?”大夫惊慌道。

寒轻歌心头一颤,回身一把掀开兰花童子身上的被子,顿时浑身血液凝固。

一朵黑莲正在他的左臂上恣意绽放!

黑莲是所有堕仙的标记,身有黑莲者,必为堕仙!

“天杀的!”大夫叫道。

寒轻歌深呼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问道:“黑莲怎么会在外院?”

寒轻歌的话让大夫稍微冷静了一点,抓着她的手依然在发抖,道:“前日里,你派长老前来,说是夜观星象将有妖星乱世,特多请两朵黑莲,今早刚刚请出。”

说到这里,她募地睁大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问道:“这孩子身上,有…有几朵?”

有几朵?能有几朵?一朵就足以让他永不超生。

难道……

寒轻歌脸色一沉,严肃问道:“这柜中原本有几朵?”

大夫颤巍巍地生出两根指头,指头还未伸直,寒轻歌已经冲了出去。

她闷着头一路狂奔,刚冲到山门前,眼前一花,三个穿红戴绿的女子闪到她前面,挡住去路。

看她们的样子显然已在这里等她等了很久了。

她扫了三人一眼,这长宽高相等的体型,不用说跟那硕鼠妖定是一家子。

为首的女人画着浓妆,一头乱发像个特大号的钢丝球,叉着腰捏着嗓子斜着眼道:“今儿那崽子是你从我当家手中抢走的?”

寒轻歌心头冷笑一声,她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找上门来了。

“哟哟,还敢瞪人!你给老娘站好了,老娘抠了你这双眼睛!”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扑了上来。

她们自忖寒轻歌不敢将她们怎么样,动起手来也不讲究什么招数,只求让对方在被打得很惨的同时还被打得很难看。三双爪子全往她的脸上招呼,是铁了心今天要给她破个相。

“寒师姐,你可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守门的道童的声音远远传来,寒轻歌抽眼一瞧,他已经飞速上山去叫人了。她脑中闪过兰花童子断腿的模样和臂上的黑莲,眼中寒光一闪,袖口一挥,一道劲风抽过去,这三名鼠妖同时痛呼一声。

硕鼠妖们哪里吃过这种亏?

这么多年只有她们咬人的份,哪里轮得上被人打?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寒轻歌抬手一招,剑已出鞘,一剑划向这三妖的喉咙。

三只妖怪根本来不及反应,寒轻歌有心要在派中来人前将她们解决了,这一剑挥出毫不留情。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叮”一声,一道寒芒射中她的剑,巨大的力量反击回来,打得她连连后退。

“啪啪啪”几记耳光接踵而来,寒轻歌眼前金星直冒,站都站不稳,只能用剑撑着地。

“畜生,简直胡闹!”

紧接着她的膝盖窝被人各踹了一脚,将她踹到在地,两只胳膊被反扭到背后,两名刑堂执法弟子踩在她背上,将她压倒在地。

第三章 补偿

“孽障,还不快道歉。”寒轻歌看了看,是本门掌门,义法。

说来真是讽刺,这掌门师叔向来不轻易下山,没想到一涉及到这鼠妖的事,不仅亲自下了山还来得这么快。

道歉?

她就算想道歉也没机会开口了。她刚被制住,三名女妖立马冲了上来对着她便是一顿狠踹狂挠,浩然派的人想阻拦,却被掌门师祖的眼神制止了。

众人只听见三名女妖一边打着一边骂着,寒轻歌的脸没多大一会儿便不成样子了,地上也是血迹斑斑。

“哟哟哟,浩然派欺负人了,浩然派欺负人了,这么多人打我家三个女人,不要脸,浩然派不要脸了。”硕鼠妖不知道从那里钻了出来,窜到场中,拉开嗓子就闹。

“仲先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义法微笑着劝慰道。

正心从人群中走出来,笑得脸上开了花,哈着腰凑到跟前道:“您别生气,掌门师叔在这里,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都会尽量满足的。”

“滚你的。”硕鼠妖一把将他推开,气沉丹田,吼得半座山都听得见:“浩然派打人了,浩然派打人了。快来看哦,这个整日里说着要以德服人,要照顾弱小的浩然派动手打人了,不得了哦。抢了人地盘还要赶尽杀绝,活不了了。”

他这一吼,顿时无数鼠妖都窜了出来,一个个怒气冲冲地围着浩然派的人。不仅如此,赶来参加明日堕仙大会的人也被这里的乱子吸引了过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大骰子冲自家媳妇儿使了个眼色,顿时几声哎哟,方才还揍人揍得挺精神的三名妖怪顿时痛苦倒地,一个捂着头,一个捂着肚子,还有一个抱着脚,滚作一团,呼号连天。

大骰子一屁股坐在自己媳妇儿旁边,蹬着腿嚎哭着:“看看,看看。这就是名门正派,这就是天界第一大派,整日里欺负我们也就罢了,今儿连女人都不放过,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旁边的鼠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撸袖子撸袖子,拿武器的拿武器,随时准备着跟浩然派拼命。

义法对义礼道:“师弟,你去劝劝,有话好说,莫要在山门前这般闹。”

“闹?你说我们在闹?还有没有天理!大家伙看看,快看看,这就是浩然派的作风,这、这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不给我们活路了,这是要逼死我们。”

义礼忙劝道:“没有说你闹,你听错了听错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大家是邻居,也相处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义礼也算是浩然派的第二号人物,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给足了硕鼠妖面子,他立刻停止了嚎叫,眼珠子一转,道:“成,既然义礼上仙诚心诚意要帮我们这些难兄弟,我也不识抬举的人。今儿早上,我修炼到了紧要关头,被你们的人打扰了,这百年道行化为乌有,你看这怎么算?”

话音刚落,人群里传出一声嗤笑,义法朝发声处扫了一眼,那笑出声的弟子立马低下头去。

“你看这样是否可行,本门的金麒丹一颗正好一百年,我去求求掌门师兄赏赐一颗,就当赔罪了。”

“金麒丹?还只一颗?你打发要饭的?”硕鼠妖嗓门陡得拔高,唾沫星子喷了义礼一脸。

旁边的爆炸头女人吼了起来道:“我们不要金麒丹,我们要乾坤丹,要五颗!”

人群中顿时炸了锅!

这乾坤丹可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莫说五颗,从浩然派开派到现在,公开出现过的也只有三颗。

大骰子忙着点头,一边舔着嘴唇,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道:“我女人的话听见没有?我条件撂这儿了,要是今儿没有五颗乾坤丹做补偿。你们浩然派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的事明天可就传遍天界了。”

义法眉头微皱,目光落在寒轻歌身上,若非她胡乱出手,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义礼顺着掌门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立刻有了主意,传音给寒轻歌道:“你马上自尽,师父一定会将你厚葬。”

寒轻歌甩了甩脸上的血,看着自己的师父,义礼朝她点点头,眼中颇为着急。寒轻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忽地用尽全身力气道:“鼠妖偷了黑莲,你们也不管么?”

“什么?!”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寒轻歌身上。

“还敢在这儿胡说八道!”爆炸头女鼠妖回身一巴掌甩过去,打得寒轻歌脑袋偏向一边,一颗颗血珠子顺着嘴角连着串滴下。

寒轻歌稳了稳神,正要再言,身后的浩然派弟子立马点了她的哑穴,让她再也无法说话。

“她没有胡说!”一个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头上挂着两根兰草,怒指着大骰子道:“就是这畜生,不仅伤了我孙儿还给他种下了黑莲,我、我、我杀了你!”

义礼连忙将他拦住,义法掌门朝旁边问道:“这老人家是谁?”

“是山中的兰草,”义礼忙回道。

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是从别处迁过来的,非原住山精。”

“恩。”义法掌门淡淡道。

义礼对老人道:“老先生有何委屈待会儿再谈,自有本派掌门为你做主。”

老人哪里肯听他废话,双臂一挥化作漫天草丝,冲着硕鼠妖席卷而去。

义礼飞身挡在中间,左袖一挥挡开他的攻击,右手拇指弹出一道暗劲,正中老者胸口,老人惨叫一声,倒飞出去。鼠妖怪笑着一弹而起,追上老人一口将他咬住,咀嚼几下,连皮带骨一起吞下。

“竟敢当众残害他人,太过分了!”场中不乏血性之人,可立马有人将他拦住,对他摇摇头示意这里毕竟是浩然派的地方。

硕鼠妖抹了抹嘴角,昂着头背着手,蔑视着对方道:“浩然派都没说话,哪里来的野狗也敢在这儿撒野?”

接连几声刀剑出鞘之声,义礼忙出来,朝着四周拱手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误会、都是误会。这个兰花老妖的孙子今早竟敢到我派中偷盗,被我派所擒。这老妖是为了孙子的事来报仇的,仲先生的做法过激了点,但完全是一番好意。诸位不要错怪了好人。”

浩然派这是当他们都是瞎子?

但既然浩然派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也无话可说,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当下便有人收了刀剑,连场面话也懒得说,转身下山去。

义法默默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将这些人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

“义法掌门,刚刚你门下弟子刚刚在这么多人面前告我一状,我现在也得好好告她一状。”

第四章 堕仙

义法哦了一声,和蔼道:“仲先生有话请说。”

硕鼠妖哼哼两声,突地往寒轻歌面前一指,大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朵黑莲在她面前静静地躺着,沉重的黑色在这一地的血中显得格外突兀。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他们看见了这朵莲花,同时也看见了莲花旁多出来的一个洞口,要是自己刚刚没眼花的话,还看见一只老鼠爪子才缩了回去。

寒轻歌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去看掌门,对方的神色并无变化,她又看向一旁的义礼,只见他还是笑眯眯的样子,顿时心头一沉。

大骰子的媳妇儿尖着嗓子道:“义法,你们浩然派可是名门正派,地位崇高,平日里老是把以维护天下正义为己任,今儿这贼喊捉贼算怎么个事?”

义礼自然也看得清楚,道:“此事还得从头计议…”

“我呸!”女鼠妖一口浓痰啐到他的道袍上,又尖又长的指甲几乎戳到他的脸上,道:“这么多人都看着,浩然派这是不要脸了是吧?”

说着,往地下一坐,拍着大腿又嚎啕大哭起来,她一哭另外两女也跟着哭闹起来。

“不活了,我夫君刚刚为浩然派立了功,他们却要逼死我们。呜呜呜,兄弟姐妹们,我们一家子是活不成了,你们可得记住把今日浩然派做的好事,原原本本地传出去,切莫忘了。”

众鼠精立马声援起来,整个浩然山都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此女乃淤泥中朽木化生,原非我道门中人。”义法淡淡道,三女顿时止住了哭号,鼠精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

义法捋了捋三尺白须,不急不缓道:“往日念在她一心向道方才网开一面,允她在山中修炼。不曾想……”

“掌门这是在逐我出师门?”寒轻歌打断道。

义法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师父,你呢?”

此事正合义礼心意,正气凛然道:“自作孽不可活,你我师徒缘分…”

寒轻歌冷笑着转过头对还反扣着自己胳膊的两人,道:“二位上仙,没听见你们掌门的话?我既然已不是浩然派的弟子,你们又为何扣押我?”

两名弟子一时不知作何决定,义法对他们点点头,他们才松开了手。

寒轻歌她甩了甩麻掉的手臂,捡起面前的黑莲,莲瓣上的血珠子顺着花径滚下,跟她身上的血混成一块。

“义法,污蔑我是小事,可这偷盗黑莲却是大事。你现在将她逐出师门,却不惩罚,这包庇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他这一说,周围的鼠精们又跟着起哄。

“仲先生有何赐教?”

“我的意思是……”

“掌门的意思是,又不逐我了?”寒轻歌撑着膝盖颤颤微微站起身。

“死丫头,没听见我在跟你们掌门……”

“闭嘴!”寒轻歌打断硕鼠妖的话,忍着疼努力站直了,将黑莲举过头顶,朗声道:“你们听好了看好了。这确实是黑莲,是仙人改造院的黑莲!而我!”她指着衣服上浩然派的标记,一个字一个字道:“是浩然派义礼门下的弟子。这黑莲是我偷的,是我刚刚从仙人改造院偷出来的。”

“嘿,你们听见了,她认了她认了。”硕鼠妖高兴地直跳脚,却没见义法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若说方才鼠妖将黑莲放在地上说明不了问题,那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义法的表情寒轻歌看得清清楚楚,不仅是他,每个浩然派人的表情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呵,这就是跟她相处了近百年的同门?

在这些人的注视下,她猛地将黑莲扎进左臂,人群中顿时齐刷刷地冒出一声惊呼。她眼前一花,义法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伸手去抓那朵黑莲,没想到这黑莲一沾上她的皮肤立马化作青烟消失了。

义法面色铁青瞪着她,寒轻歌冷笑着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袖,那朵黑色的莲花已经在她的手臂上扎好了根,正缓缓开放。

“堕仙!快看,快看那朵黑莲!”

“真的!天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莲!”

“我滴乖乖,真的是黑莲,仙人改造院的黑莲。”

“堕仙,是堕仙!”

众人已经管不了是谁偷了黑莲了,他们只知道这黑莲在谁身上,谁就是堕仙。

堕仙就是耻辱,无论对于哪门哪派而言都是。

“浩然派竟然出了堕仙…”

“呵呵,我看他们还怎么狂?!”

“啧啧,天下第一大派的堕仙,有趣,真是有趣得紧。”

义礼忙道:“诸位、诸位,我这位徒儿生性顽皮,她这是在跟大家开玩笑。轻歌,你真是开什么玩笑不好,再这般胡闹师父可要生气了。”

边说着边向寒轻歌靠近,寒轻歌冷笑着将手臂举得高高的,大声道:“站住,我自请囚于仙人改造院,你别想杀我!”

义礼眼底杀意浓得根本藏不住了,可脸上还是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慢慢靠近道:“好徒儿,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师傅,我怎么会杀你?”

“今天早上想要偷经书的也是我!”

义礼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异常诡异,道:“你这孩子,就是调皮。怎么又扯到经书上去了。”

“就是我偷的!师父,可是你让我去偷的,说偷来好嫁祸给兰花子一家。”

她刚说完这句,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喉咙好像被一双手掐住,义法的声音钻进她的脑子里,“你累了,你想睡了,睡吧孩子,睡吧。”

寒轻歌噗通地跪倒在地,义法的法力透过传音不断地攻击着她的元神,只要再几个呼吸,她的元神便会被他击散。

“义法掌门,本使来领人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如冷水兜头泼下,寒轻歌浑身一松,已是大汗淋漓。在她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背对着她。

“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引渡上仙。”义法咬着后槽牙道。

第五章 好多黑莲

“好说,若非刚渡走一名堕仙耽误了些时候,还能再早点。”引渡上仙手指微弹,一道指风打入寒轻歌体内,下一刻,只见从她锁骨处挣出两根黑色的莲茎,寒轻歌登时疼得冷汗直冒,浑身发抖,一口牙几乎咬碎才没叫出声来。

“此妖孽乃我门中叛徒,引渡上仙能否网开一面将其留给浩然派处置?”义法问道。

“不能。”

说着,他的目光在场中一扫,凡是跟他目光相接的人都低下了头,包括硕鼠妖们。

引渡上仙用手在鼻尖扇了扇,道:“就是这个臭味。”

话还没说完,身影一闪,“咔咔”两声,硕鼠妖的头已经被他拧了下来。

他把头随手扔到义法面前,道:“真的很臭。”

“当家的!”女硕鼠妖尖叫着,一弹而起在空中化成原形,露出明晃晃的两排尖牙对准引渡上仙的脖子。

引渡上仙动也不动,含笑站立,就在女硕鼠妖靠近时,义法长袖一扇,将其抽打出去。

“义法,你敢打我娘!”

另外两个也变回原形冲了过来,这次义礼先挡在了引渡上仙面前,双掌推出,将两鼠推开。

“上仙,您没受惊吧?”义礼问道。

引渡上仙捂着鼻子,道:“真臭真臭。”

义礼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引渡上仙道:“不是说你,我说这窝臭老鼠。”

回头紧了紧手中的莲茎,随着他的动作,寒轻歌锁骨处立刻有鲜血被磨出来。

“慢着。”

“等等。”

义法和寒轻歌同时说道,只不过一个声音洪亮,一个气若游丝。

“慢不了也等不了,小丫头,你把我招来,只能跟我走。至于你,义法,这么多年的浩然派掌门,还用得着我来跟你讲规矩?”

义法额头上的青筋鼓了又鼓,深吸一口气,道:“这偷盗黑莲的贼子已经被你正法,寒轻歌是无辜的,罚为堕仙是不是太过严厉?”

众人一听,心头都跟明镜似的,为了自家名声,义法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引渡上仙哈哈大笑两声,道:“我什么时候正法了贼子?”

“义法,你还不快杀了他!杀了他!”女硕鼠妖大叫着,义礼不声不响地弹出一指,将她打晕过去。

引渡上仙这才接着道:“别的我不管,她身上有黑莲,又自请囚于仙人改造院,就得跟我走!”

话下的意思明明白白,浩然派出了堕仙之事是坐实了!

义法无话可说,一张老脸阵青阵白,再无方才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我会跟你走,可这山上还有一名堕仙,你能不能把他一起带走?”寒轻歌虚弱道。

“不行,他没有选择自求于仙人改造院。”

“他们割了他的舌头。”

“什么?”

“你胡说!”义礼和义法同时喝道。

引渡上仙将莲茎在手臂上挽了两圈,将寒轻歌从地上提了起来,道:“这倒有点意思。”

“上仙,你别听她胡说。”义礼连忙解释道。

“他人在哪里?”引渡上仙向寒轻歌问道。

“地牢。”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自原地消失。

义法和义礼一惊,立马回身朝地牢奔去,但这两人还是来晚了一步,他们见到的只有被定住的两名弟子和空空荡荡的地牢。

义法气得一掌拍碎了牢门,这时外面响起许多脚步声,义礼连忙堵在门口,引渡上仙的声音响彻整个浩然山,“果真被割了舌头,义法,给堕仙选择的权力可是真武神君定下的规矩。若有下次,仙人改造院必定追究到底!”

引渡上仙说完最后一个字,人已经离开浩然派很远了,寒轻歌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自从她百年前进入浩然派很久没睡得如此踏实了,就连浑身的伤似乎都不疼。

等她醒来时,天蓝蓝云悠悠,一切都如此静谧祥和。

她怔了一会儿神,听见身旁有响动,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引渡上仙在她旁边正剥着莲蓬,在船头还有一只灰毛鸟人也笨手笨脚地跟着做。

“终于醒了。”引渡上仙一边剥着一边道。

灰毛鸟人瞥了她一眼,继续这手上的活计,未发一言。

寒轻歌望着他独自傻乐着,他真的出来了。鼻尖传来阵阵幽香,往四周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河里全是黑莲!叶子叠着叶子,莲花靠着莲花,层层叠叠,一望无际。

平日里,见一朵黑莲都难,这会儿竟然让她看见数都数不清的黑莲,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正在出神之际,怀里一重,一颗莲蓬被引渡上仙扔过来,道:“看够了就快剥。”

她看了看也学着他的动作剥起来,这一剥才知道这莲蓬硬得可以。明明他们俩剥得轻巧,可她使了大力气,却连一粒莲子都没抠出来。

引渡上仙不满道:“你在浩然派呆多久了?都学了些什么?怎么这点本事都没有。”

学了什么?这个问题考到她了。

他又指着灰毛鸟人,道:“你还不如他。”

寒轻歌耸耸肩,不可置否。

“你怎么混进去的?”引渡上仙问道。

“是很多人把灵力给了她,将她送进去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就像刚会说话的婴儿发出的声音。

寒轻歌猛地抬头,灰毛怪鸟翻着白眼继续道:“她命好,石头,苔藓,还有泥潭里埋下的许多破烂玩意儿,都没化生成功。死了后,灵力都被她吸了去。”

“你能说话了?”寒轻歌惊喜道。

灰毛怪鸟哼了一声,别过头继续剥着莲蓬,这个蠢货。

“灰毛,你真的能说话了?”寒轻歌两步窜到他面前,惊喜道。

灰毛转了个方向,不想理她,可寒轻歌一直盯着他,他不得不道:“能说两句。”

“用莲藕削了一截给他塞嘴里,凑合能用。”引渡上仙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寒轻歌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回答道:“我当时正在化生,大家消散后灵力便都聚拢到我这里。而我也有了些他们的记忆,泥潭里的很多人都想进浩然派修炼,所以上次召弟子时我便去了。”

第六章 剥莲子

“慢。”引渡上仙摸摸下巴,道:“我猜猜,你什么都不会,打是没法打了,但你能抗,你是一路被打进浩然派的,对吧?”

寒轻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引渡上仙指尖一划,她的领口顿时开了一道口子,她连忙捂住。

“这么快就愈合了,你还真抗造。”

听他这么一说,寒轻歌才发现自己锁骨冒出来的莲茎没了,她连忙去看胳膊,那朵黑莲还在,却已经不再是鲜活的模样。

“黑莲我取出来了,但这印会一直跟着你。”引渡上仙又开始剥莲子。

引渡上仙似乎想起什么,道:“你们说那泥潭,可是万年前真武神君决战的地方?”

“是的。”

“一个万年前的古战场,出了一只丑得要死的鸟怪,还有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化生子。真是妙哉!”

“哎哟,”灰毛怪鸟怪叫着,一声莲蓬落水的声音。他挽起袖子就要下水去捞,引渡仙人忙拽住他的脚踝把他捞了过来,指着他对寒轻歌道:“看见没有,就这么蠢的能干成什么。”

引渡仙人又教训道:“这水我都不敢下,你下去试试。”

灰毛怪鸟悻悻地重新抓过一颗莲蓬剥了起来,船上一时无话。寒轻歌一边对付着手中硬得要命的莲蓬,一边天人交战着,终于鼓起了勇气道:“灰毛对不起,我、我没去救你。”

灰毛怪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忽然不自在起来,抠抠头又抓抓手背,视线四处飘着,踟躇半晌才道:“其实也不怪你,你每天给我送白面馒头,馒头挺好吃的。”

“哟,浩然派的伙食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引渡仙人打趣道。

“你叫灰毛是吧?你又是怎么被种了黑莲关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在山上打着盹就被打晕了,醒了就在地牢里,胳膊上也多了黑莲。”

“不能啊……”显然他的说法没有满足引渡仙人的好奇心,又朝寒轻歌问道:“你来说?”

突然被点名,寒轻歌也有些闹不明白,只能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好像师父他们早就知道要出现堕仙似的,早早地便洒下英雄帖,邀请道友们明日来观五雷轰顶之刑。”

引渡仙人一拍手,道:“还是丫头机灵,这确实是浩然派干得出来的事。前几日还派人来说多请两朵黑莲,只怕他们是想把这五雷轰顶大会连着开个十天八天,好好在天下人面前抖抖威风。”

引渡仙人为自己的推理高兴地不已,但灰毛和寒轻歌却沉默了。曾经的浩然派可是他们的梦想,也是所有在泥潭中挣扎的众生梦寐以求的圣地。

引渡上仙见两人如此,一手抓过一头脑袋,使劲地乱揉。

“难过个什么劲?苦头还没吃够?下界的人总想得道成仙,可谁又能知道咱们天界其实和他们人间差不了多少,除了活的久一点,该遭的罪一点没少。”

两人被他揉的晕头转向,更没法答他的话,他揉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道:“就拿我们这仙人改造院来说,在凡间就叫精神病院。”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灰毛忙道:“我脑子没问题,她、她有问题,有问题的人才进浩然派。”

寒轻歌翻了个大白眼,引渡上仙仰面大笑,随手又把几个莲蓬扔到两人面前,道:“剥吧,剥吧,快到了,船费凑不齐谁也下不了船。”

寒轻歌使劲地抠着,可无论怎么样都动不了这莲蓬,她偷偷去看剥得不亦乐乎的灰毛,心底一阵郁闷。

三人停止说话后,小船从莲叶间划过的声音格外响亮,她不禁奇怪这河中的莲花莲叶莲蓬怎么会同时存在?

“这些莲花不是在一个时空的。”引渡仙人见她到处乱看目露疑惑便解释道:“他们有的活在几个月前,有的是这个月的,有的却是千百年前的,还有些是很久之后的。”

这等匪夷所思的事两人还是第一次听说,灰毛眨巴眼看向寒轻歌,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没有。”

“两个大笨蛋,还不快剥!”

灰毛利用自己的长喙不一会儿便剥完了一颗,但寒轻歌却连皮都没弄破,灰毛想要搭把手,被引渡上仙一脚挑开,道:“让她自己弄,一颗都剥不了,不如淹死在这水里当化肥。”

寒轻歌也学着灰毛的样子用牙去咬,这莲蓬还没到嘴又被引渡上仙教训道:“你学他干嘛,你们是一个物种吗?”

这时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灰毛和引渡上仙剥完了整船的莲蓬,就剩她寒轻歌手中这颗依然完好无损。

“不好意思,再等等,我一定能剥开的。”

引渡上仙道:“再等下去,我们就都到不了了。”

此时河上已经起了风,风冷浸骨,再不似白日那般温和。

他指着渐沉的日头,道:“到了晚上,这水可就直通冥界了,不想去逛逛,你就快点。”

灰毛和寒轻歌同时惊呼出声道:“冥界?!”

引渡上仙道:“难道我堂堂引渡使还骗你们不成?”

说着,他戳着两人的脑袋道:“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若非这黑莲河水能阻断三界,又凭什么将那么多堕仙都封住,成为内院的大门?”

大门?

“大门不是那个门吗?”寒轻歌想起之前见过的黑铁大门。

“那是修着给人看的,没什么用。”。

“别管什么门了,烂木板你倒是动作快点。”

眼见着这太阳就要下去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可不想一转头又去了冥界。

寒轻歌当然也不愿意,心头一动,祭出剑来,引渡仙人劈手抢过,折成两半扔进水里了。

“自己剥!用手剥!”

天边只剩下一点点光晕,船上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莲河不再平静,风好像变成了一柄柄细刀子从莲叶间穿过,风声呼呼,风势渐强。

灰毛身上的每根毛都被吹得都站了起来,紧张地搓着手眼珠子都快掉进寒轻歌手中的莲蓬里。

寒轻歌的十根指头全磨出了血,可这莲蓬依然一点被剥开的迹象都没有。这船被这风浪吹得时高时低,灰毛惊恐地发现,四周的莲花、莲叶正在成片逐渐消失。

第七章 入院

“烂木头,你使劲啊使劲抠!”

引渡上仙懒洋洋地靠在船上,目光却片刻不放松,四周的莲叶更少了,而这风却吹得更猛。灰毛身上的毛站都站不住了,在风中狂乱地摆动,一根根好似要被这风揪走一般,而他本人早就扑在船上,死死抓着船体。

可就算如此,他仍然心惊胆战。这越来越高的风浪,让这船不停地跳高坠低,每一次都像要将这船搅碎了般。

“你再不快点这船就流进冥界了,我倒是想去化生宫看看各位鬼仙妹妹,你们两个可就只有去地狱了。”

“上仙、上仙,您、您,想、啊啊,想法…”

“边儿去。”引渡上仙推开凑上来的灰毛,目光却依然停在寒轻歌身上,忽地眉头一展,表情产生细微变化。

只见寒轻歌手中的莲蓬终于破开了,可仅仅只是一条缝隙。但有了这条缝隙足够了,她将双掌从这缝中插进去,窄小的缝隙将她手背上划拉出道道血口子,鲜血顺着莲蓬流下,这漆黑的莲蓬变得又黑又红,分外妖冶。

她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手,使出吃奶的劲将这缝隙扳得更大些,将手伸得更深些。

在灰毛的惊叫声中,她终于把莲子掏了出来,一颗两颗,不一会儿便都掏了出来,捧到引渡仙人面前。

引渡仙人道了一声好,将所有的莲子都扔进水里,两人顿时眼前一花,耳中呼呼作响,身子腾云驾雾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待眼前再清楚时,脚已经在了坚实的泥土上。

灰毛和寒轻歌都吓傻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上岸了。

“这、这这,是莲河?”灰毛哆嗦着指着面前平静流淌的河水惊讶不已。

“对,只是到了晚上就没莲了。”引渡仙人道,又指了指后面,两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月光下只见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矗立着两只巨大的石兽,身形似狮头却长着一颗巨大的羊头,肋生双翼,身负鳞甲。

但除了这两只突兀的石兽,什么都没有。

引渡仙人对寒轻歌扬扬下巴道:“去吧。”

寒轻歌一脸懵道:“去哪儿?”

“从那两只魌中间过去,便是内院,里面会有人接你。”

寒轻歌有些疑惑,但还是相信引渡仙人所言转身招呼灰毛一起走,两人刚动身,引渡仙人一把抓住灰毛后脖子的软毛,惊魂未定的灰毛登时哇哇大叫起来。

引渡仙人抓住他的长喙用力一合,将他的声音都堵了回去。

“我让她走没叫你,刚刚院主准你跟着我,以后啊你就跟我在这黑莲河中剥莲子。”

引渡仙人拍拍他的头,一转身便从原地消失了。

寒轻歌拍拍脸,好半天才确定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转身朝着两只魌的方向走去。到了跟前,她顿了顿,目之所及前面依然是一片。但引渡仙人既然这么说了,定是这里没错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步穿了过去。

在她经过魌的瞬间,两只石兽中间现出一面光幕,这光幕随着她的穿过晃了晃,并跟着她一同消失。

几乎同时,引渡上仙和灰毛又出现在原地,引渡上仙的目光似要穿透这光幕。

“引渡使者,还不离去?”两只石兽动了动身子,身上石色褪去,露出原本的鳞甲,一说话鼻中喷出白茫茫的烟来。

引渡上仙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地失落,又有一点满足。如此复杂的神情落在灰毛眼中,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还不走?”两只魌的尾巴同时在空中甩了出响声,并伴着火花。

引渡上仙咧嘴笑笑,一把提起灰毛,腾空而起,倏忽消失。

“哼。”两只魌又坐了回去,正要变回石兽模样,却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你们好歹也算同僚,就不能对关渡客气些?”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魌顿时恭顺起来,左边那只道:“我们只是在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不过每次在门口望一眼,刹那的功夫,别太较真。”

右边的接着道:“院主也实在偏心了些。”

“你们也可以看。”

“哼。”

“你给他了一只鸟。”

“……”

“我们想要个棚子。”

“石兽要什么棚子。”

“这儿风太大了,天天的磨,我们比之前都小了一圈。”

“这是考验。”

“昨夜冥界的人打这儿过还笑话我们,说现在人间的石兽过年都能挂朵红花,我们什么都没有。”

“可不是吗?人间……”

“我把你们俩送人间去,好不好?”

“您给了引渡一只鸟。”

“您给了引渡一只鸟。”

“您给了引渡……”

“成成成,棚子是吧,起!”

两只石兽的四周顿时长出了一个茅棚来,顿时把头昂的高高的,似乎为了让他们更神气些,月光如练,照在这绿油油的茅棚上,这顶棚真是绿的发光。

“多谢院主。”两人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悦。

“两个呱噪的家伙。”

“院主,等等。”

“没事别烦我,今儿过节,我得去准备。”

两只魌又唤了几声,已经没人应他们了。

“隔几日就过节,有什么好准备的。”左边那只腹诽道。

“我一点都不想参加。”

“我也不想,一点都不想。”

但有人不想参加,却逼不得已的参与了进来。

这个人就是寒轻歌。

她曾经对仙人改造院有过无数种设想,这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不论是哪一样,都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她一进来,顿时被挤得差点背过气去,耳朵也瞬间失聪,巨大的欢呼声像要把这黑夜吵翻过去。她毫无准备地被推到人群中跟着他们一同前行。

这些人看起来都非常亢奋,连唱带跳,高歌不断。四周不停地有鞭炮响起,锣鼓唢呐一样不少,天空中花瓣不断落下,馥郁的香气弥漫了整条大街。

寒轻歌手中不知何时被塞了了一块糕点和一杯酒,不停有人和她碰杯,还有人给她添酒,还有人将花插在她的头上,一路上,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喝了多少,但还没个到头的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八章 明江月

“他们要杀你,快跟我走。”一个少女的声音地传进寒轻歌的耳里。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她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却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可见说话之人修为之高。

“谁?”寒轻歌环顾四周,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少女的声音又响起,急促道:“跟我走!”

寒轻歌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立马飞了起来,她就像一只风筝被少女拽在手中,两人在人群中不停地穿梭,如此拥挤的人潮,竟然一点阻碍都没,几个左冲右突,身边的人渐渐变少,寒轻歌的脚终于沾上了地。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在这里歇息,脚下一点,她立马又飞了起来,耳畔风声呼呼作响,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了。”不知又飞了多久,少女终于停下了。

寒轻歌想说谢谢,可一张口忍不住胃里翻腾,冲到一旁将方才吃下去的都吐了。

“给。”一张洁白的丝帕递到她面前,寒轻歌摆摆手道:“别弄脏了。”

她这时才有空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这是个极秀气极好看的姑娘,一头如瀑秀发披在身后,发间插着一支玉钗,穿着一身对袄襦裙,看着跟她一般年纪。

可她知道,在天界,年纪是不能用外貌来评断的。

“多谢前辈相救。”

女子用丝帕轻轻挡着嘴,笑道:“我看着有这么老吗?我叫明江月,你呢?”

“寒轻歌。”

“你是浩然派的?”

寒轻歌一怔,随即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浩然派的道袍,心中五味杂陈,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别难过别难过,我不问便是。”

“没什么,你救了我,我自有问必答。”忽地她又想起一事,问道:“请问这院中监管之人在何处,引渡上仙说会有人来接我,可是…”

说到这里,她瞧见明江月抿着嘴对着她笑,顿时恍然大悟道:“明前辈就是来接我的?”

明江月拉住她的手,欢喜道:“别前辈不前辈的了,到这儿都是一辈。你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江月,我唤你轻歌,如何?”

寒轻歌不自觉跟着她笑开,道:“好。”

“走,我就住那儿,你以后就跟我一起住。”明江月指着十步之外的一座单独的小屋说道。

寒轻歌简单扫视一圈所处之地,只见面前是一泓望不见边的湖水,湖面上挂着一轮明月,远处水天相接处隐隐还有小岛的轮廓,湖面上有水鸟掠过,湖水清澈见底,能看见不断摇摆的水草和在水草中游来游去的鱼。

这广阔无边湖畔竟然只有明江月一座小屋。屋前还有一畦花田,花田里种着绣球花,色彩各异,开得极为繁茂。

这样好的地方,不禁让她再一次怀疑,真的是仙人改造院?

“轻歌,走,回屋歇歇。”

寒轻歌跟着她朝小屋走去,路过花田时,身临其中她不得不再次感叹到这花真的好美,一团团一簇簇,每一朵都让人挪不开眼。

待到房前,她才发现在这花田中还有一人,一身黑袍黑帽,就连脸上都罩着黑巾,就是这样一个人,正在花田里忙碌着。

“他是?”

“花匠。”明江月一边开门一边介绍道。

还有花匠,寒轻歌有些意外,问道:“他也是堕仙?”

明江月似乎愣了一下,道:“当然。”

两人进了屋,寒轻歌始终觉得那花匠似乎正看着自己,她一回头对方依然锄着地,好似根本没有抬起过头来。但她却很肯定,这让人背脊发凉的目光,一定来自这从头到脚都笼在黑袍里的花匠。

明江月热情地搬来椅子让寒轻歌坐,可这屋里就一桌一椅,寒轻歌不肯落座,明江月板起脸来佯装不高兴,寒轻歌这才挨着一点椅子边轻轻靠着。

明江月道:“我给你倒杯水去。”

寒轻歌立马起身连道不用,明江月将她按了回去,转身出了门。

屋里只剩寒轻歌一人,这屋虽小可东西也少,倒是显得格外宽敞。只是这屋子太暗,只有一扇窗,窗外还被密集的绣球花遮了大半,即便此时外界月光大亮,屋里也是昏暗一片,少少几缕从绣球花枝中透进来的月光,都像是偷来的。

“来,喝点水。”明江月将一个茶杯塞进她手中,杯身滚烫,寒轻歌刚一碰到条件反射一缩手,她马上又捧住,不好意思看了一眼明江月,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才稍稍放心。

“喝吧,那些人的酒喝不得,幸好你吐了一些,再喝口水冲一冲。”明江月轻柔道,寒轻歌不好拒绝,虽然肚子涨的厉害,还是就着杯子喝了一口。

她一点也不渴,原本只想抿一口的,却不想这一喝便停不下来了,直到把这杯水喝光才停下。

“这水……”寒轻歌也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会将这一大杯水喝光。

“是绣球花的花汁。”明江月简单道。

寒轻歌从未听过有人用绣球花做的汁,一时生了好奇,想要多问,明江月却指着她对面的一堵墙说道:“轻歌,你认得他吗?”

寒轻歌这时才发现对面墙上还挂着一幅画,这画应该已经挂了很久了,久到跟墙壁几乎成了一个颜色,纸张已经发黄,但仍然看得出上面画的是一位出征的将军,铁甲印盔,手执长枪,威风凛凛。

“不认得。”她老老实实道。

“不认识?”明江月的声音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

“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你怎么会不认识?”她的声音无比哀怨。

寒轻歌后悔不已,道:“我、我……呃…呃…”

第九章 你怎么会不认识他

“你怎么会不认识他?”明江月低低抽泣起来,哀怨道。

光线从屋中慢慢退走,寒轻歌已经连一个声音都不出来,她全身僵硬,好似一根木头一样放在椅子上,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动。

明江月哭够了,抹了抹眼泪,道:“轻歌,你别急,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寒轻歌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听她娓娓道来——

“他是我夫君,我们在青莲山下已经修炼了许多年了,可这么多年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突破散仙的境界。我们的寿命即将耗尽,如若始终不能突破,也只有消散的命运。但能跟他相守这么久我已经很知足了,他也同我一样心意。

但可惜的是,真武神君号召众仙一起扫荡堕仙。除去堕仙是大功德,真武神君又是即将迈入神域的真仙,跟着他一同作战,定能修成正果。

他去了,可他却不让我跟他去,他说不能让我去冒险。他说他一定会回来的见我,跟我继续相守。所以我得等他呀,等他回来,他说过会回来的,他从来没骗过我,所以我得等……

我要是不等他,等他回来时见不到我,该有多伤心,你说是不是?轻歌。”

一声轻歌,寒轻歌喉头一松,咳出了声,可她身子依然不能动弹,就连意识也越发昏沉。

明江月呆呆地望着她,等着她发问,可寒轻歌只是咳了两声便垂下了眼来,并未多问。

“你没有话要说吗?”

寒轻歌摇摇头,她根本无法说话,就算能说她也不想说了。

明江月有些愕然,她似乎忘了寒轻歌不能说话了。

“你瞧见外面的绣球花了,好看吗?”

她的声音飘进耳里已经变得模糊。

明江月凑到她跟前,蹲下身来,自下往上看着她。寒轻歌的睫毛动了动,明江月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们都不和我说话的,你也不陪我说说吗?”她又小心地将寒轻歌往椅子中间攒了攒,让她坐的舒服些。

“喏,”她又指向墙上的画,道:“画是他托人给我带来的,带画的人说,他很受真武神君器重,是很威风的将军了。”

寒轻歌垂着头微眯着眼,这画什么样、她的故事什么样跟她没有半分关系了。这个关头,她反而想起灰毛,想起那个兰花童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呜呜呜,”耳畔又传来嘤嘤哭泣声,“轻歌,我也想留下你,可你是浩然派的弟子。神差说,只要见过死亡便能见到我的夫君,可我已经杀了很多人了,见了那么多的死亡了,为什么还是没有见到他?”

神差?寒轻歌微微睁了睁眼。

她竟然见过神差,不是只有要消散的时候才会见到神差?

“吱呀”,寒轻歌听见门被推开了。

一个暗哑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道:“时候到了,该走了。”

是神差?!真的是神差来了?!

明江月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门口,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来,神情清冷道:“急什么,她就快死了,不会耽误的。”

“还不罢手吗?”

明江月冷笑道:“罢手?是你告诉我,只要见过死亡便能再见到他,可这万年了,我杀了多少人见了多少死亡,为何还没见着他?你让我罢手,让我如何罢手?”

一袭黑袍到了寒轻歌跟前,她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花匠吗?

这侍弄花草的花匠,竟然是神差?

听他们的话,似乎很早他便要带走明江月,可这么多年两人好像又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明江月一直活着。

寒轻歌闹不明白,她的精力也容不得她在想如此复杂的问题,算了,管他什么神差,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干嘛…

“明江月!”一声爆喝直冲脑门,寒轻歌浑身一颤,脑中顿时清醒了许多。

明江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掌拍向寒轻歌的天灵盖。几乎同时,窗户应声而碎,湖水倒灌,明江月惊叫着立刻放弃了寒轻歌扑向墙上的那幅画。

待她将画抢下时,椅子上的寒轻歌已经不见了。

她带着画踏水而出,只能看见寒轻歌被这水龙卷卷着径直拖向湖去。

“我在这湖边住了这么多年,你敢用它对付我,也太小看人了!”明江月抓了一把绣球花瓣,扬腕一散。

花瓣纷纷射入水龙卷中,这水龙卷立刻变成了普通的水,连同寒轻歌一道,往下坠落。

方才还澄净如境的湖面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天地同时变色,乌云蔽月,黑云压境,似乎下一刻便要毁灭一切。

明江月毫不胆怯,她手指一曲,暗中又打出一枚花瓣,直射寒轻歌的灵台。

可湖水来的更快,在寒轻歌的四周筑起了一道道厚实的水墙。

明江月冷哼一声,道:“你今日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这是我的人,今儿刚入院,我连面都没见着你就敢抢。到底是谁跟谁在做对?”

明江月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道:“易潇,今天寒轻歌我杀定了!”

“好说,今天这人本院主也保定了!”

明江月气得几近大叫,道:“易潇,你从来不管我的事的。”

“这个不一样,她可好玩着,敢用浩然派的脸面去擦脸,就凭这点,本院主也不能让她这么快就死了。”

明江月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真不是为了管她的事而来,怪只怪他二人都对这浩然派的弟子产生了兴趣。

明白了这点,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不论如何,今日我必须要杀一个人。”

“好说。”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水里被扔了出来,像条死鱼一样扔在明江月脚下。

“我可还行?”

“哼。”

“喂,神差大人,没事别总在她那一亩三分地里杵着,今儿给这新入院的孩子过节,一起来乐乐。”

神差站在明江月旁边一动不动,易潇也没打算等他回答。水龙卷重新将寒轻歌卷起,将她拖回湖里。

第十章 被煮了

湖边又恢复了宁静,除了一片狼藉的花田和被打碎的玻璃,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绣球花依旧鲜艳美丽,湖面依然平静,那只水鸟又飞了回来,在湖面上盘旋着鸣叫着。

可寒轻歌已经不是刚入院的寒轻歌了。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她自打化生便是在水中,可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难过。她不但在水龙卷中猛烈翻滚着,她不知吐出去了多少东西,又被灌进来了多少水,如此循环往复,她的意识终于渐渐清醒。

但她宁愿自己还昏迷,这被逼着灌入大量的水又被逼着吐出去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当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吐出的时候,她终于停下来了。除了眼前依然不停转动的星星,天地终于归位了。

“清醒了?”

声音从她左边传来,寒轻歌知道这就是仙人改造院的院主,易潇。原本她对这位院主非常好奇,可现在她连转头看一眼的心思都没了。

“我问你话。”胳膊被踢了踢,寒轻歌干脆闭上了眼。

“嘿,还跟我杠上了。”易潇蹲下身来戳了戳她的脸,寒轻歌依然没有理他,他又戳了戳,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呵”一声轻笑,寒轻歌只觉身体一轻,待她的脚站在地上时,耳畔立刻又炸开了锅!跟她刚进仙人改造院时一模一样。

她睁开眼竟然看到自己又回到行进的人群中,酒还是那时的酒,人还是那样的人,就连喧闹声和欢呼声都没有变。

沸腾的欢呼声让她恍若隔世,似乎根本没有离开过,仿佛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只是她的错觉。

人群行进了一会儿开始分流,到了她这里,周围的所有人都分了开,她一下子暴露出来,每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口正放在火上烧的通红的鼎上。

人声乍止,好像所有人同时被点了哑穴。忽然安静下来的人群将这鼎里的咕噜声衬托的格外刺耳。

两名穿着宫装的女童从鼎后缓步而出,两人见着寒轻歌就像见着亲人了般,笑得无比灿烂。

“寒轻歌,你终于来了。”

两人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晃着,若在平时,面对这样两个粉嘟嘟的小孩她一定会想着法的给她们找糖吃。

可现在她一点这样的心思都没有,面前这口大鼎足有三个她这么高,莫说将一个她煮了,就算十个也不嫌挤的。

“你来了就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过节了。”

过节?

这到底过的是什么节?难道是她的清明节?

看来明江月说的并不都是谎话。

“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寒轻歌还来不及问,这两个女童一人架着她一只胳膊带着她飞了起来。她心下一沉,好似她每次飞起来都不会有好事。

果然,她们带着她到了鼎的上方,一人冲她甜甜一笑,同时松开了手。

在掉下去的瞬间,她终于理解了引渡仙人那句话,“仙人改造院在人间就是精神病院”。

“嗵”,寒轻歌掉入沸腾的水中,炸起了进半丈高的水花,人群立马炸了锅,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锣鼓唢呐同时奏响,礼炮礼花竞相燃放,天空中的花瓣倾泻而下,甚至还飞来两只青鸟,在大鼎上空盘旋着,声声鸣叫。

她渐渐下沉,心底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她并不是被人煮了,而是得道升天了。

等等,为什么她还能正常思考?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灼热?她明明已经在鼎里,这不断上升的气泡和沸腾的水面不都说明这水是滚烫的吗?

她在水中站直身体,脚尖触碰到底部,立马缩了回来,烫得她差点叫起来。水面上倒映出一张人脸,这张脸旁的两缕长发垂到水中。

寒轻歌跟他隔水对望,在对方眼中,自己的脸都被变了形。可他们还是对瞧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

水面上的脸还看得津津有味,寒轻歌却越看越不是自卫。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人可不愿继续在水里被煮着。

她一蹬冒出水面,水面上的人吃了一惊。

两人又大眼瞪小眼,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都看得更清楚了些。这人蹲在鼎上,双手乖巧地搁在膝盖上,伸长脖子瞪着眼,让寒轻歌想起了曾经照顾过的那只母鸡,它也很喜欢以这个姿势站在水缸上面。

“你热吗?”

这人一开口寒轻歌马上知道了他的身份。

“易潇?!”

易潇毫不客气地捏住她的左脸,更正道:“是院主。”

又道:“你不热吗?”

寒轻歌又发问道:“你救我就是要煮了我?”

“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好像煮不熟。”

“好像是这样。”

“我能烤了你吗?”

“我能打死你吗?”

“你要叫我院主。”易潇又捏住她另外一边脸。

寒轻歌突然对他笑了笑,就像那两个小女孩将她扔进来时那样笑了笑。易潇咦了一声,忽然他的手腕被抓住,下一刻他便被寒轻歌拖进了水里。

“妈呀!”

易潇一声惨呼,顿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砸到了自己的脚背上,又有多少人的眼珠子掉了下来。

院主被煮了!!

但下一刻他们又爆出大笑,水可是院主的武器,他怎么可能怕水!

易潇不怕水,可他怕烫!

在这热水里,他一点本事都施展不开,更别说寒轻歌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易潇只觉自己的双腕好似被两支铁钳卡住,疼得快断了。

他真是恨死引渡仙人了,他竟然在船上给了寒轻歌一颗莲蓬王!剥开莲蓬王竟然让她的腕力竟然涨到如此地步。可他忘了,这一切都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进行的。

“咕噜噜,咕咕噜噜。”易潇一张口吐出一串泡泡,他立刻改为传音道:“你松手,我们扯平了。”

寒轻歌冰冷地瞪着他,废话,他都要煮了她还要烤了她,她又打不过他,松了手还有好果子吃吗?立马使劲将他往鼎底拽。

易潇破口骂了一句,这女人想干嘛?

第十一章 我知道把你放哪儿

想干嘛?

当然是拉他一起陪葬!

寒轻歌下了狠心,不论易潇说什么她就是不松手。

易潇撩起一脚踹到她的身上,寒轻歌张口喷出一口血,却更精神了,死瞪着他,双手如同铁钳将他抓得更紧。

易潇真急了,他感觉自己快熟了,这女人怎么这么倔,为什么还不放弃?他很想再来一脚将她踹死算了,可他堂堂仙人改造院院主,要是这样把她踹死了,不就说明他输了吗?他绝不认输!但迂回一点还是可以。

“我不煮你也不烤你了,你先松手!”

易潇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沉到水底,他拼命缩着脚生怕碰到鼎边,即使这样铜鼎的高温也将他的衣服边烤的卷了起来。

“姑奶奶,你松手啊!”

寒轻歌不会传音,用口型道要死一起死!

这女人是真的疯了!她疯了他可不想给她陪葬!

他心念一起,法力运转,这沸腾的水突然静止下来,寒轻歌察觉不对,易潇双掌往下一按,这口大鼎立马爆开,碎片四飞,水幕炸起,他带着寒轻歌冲天而起,从水中一跃而出。

两人听着下方惨叫一片,这沸水四溅,挨着近的人都遭了殃,四周立刻已空出了一大片来。

两人落在地上,易潇立马叫道:“死女人,你还不松手?你要拉着本院主到什么时候!”

一出来就凶?刚刚在里面不还叫姑奶奶吗?

寒轻歌受伤不轻,可就是不想便宜了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易潇的手几乎要断了,嘴角开始抽搐,这女人难不成真的疯了不成?

“羞羞羞,羞羞羞,潇潇不害臊。”

“潇潇成虾子咯,潇潇成虾子咯。”

两个欢快的声音从两人的身边传来。

寒轻歌余光瞥见那两个宫装漂亮娃娃一人手中举着一束鲜花,正围着他们两个欢快地跑着圈。

“闭嘴。”易潇气急败坏道。

这连个娃娃根本不理会他,又蹦又唱道:“潇潇被煮咯,潇潇被煮成虾子咯。”

“再乱讲我杀了你们。”

这话果真有效,两人停下来,刚好一只脚还翘在半空,左右分立一个,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易潇,似乎快哭了。

“两个孩子你也不放过!”寒轻歌的手指都快抠进他的手腕里。

易潇的脸上渐渐变色,眼见的从绯红变成青白,红是煮的,白是疼的。

“你、你有病啊,这两个是我的式神,我想干嘛要你管。你再、再不松手,本院主、院主连你也杀。”

他疼得话都说不清了,话音刚落,两个瓷娃娃一边一个跳到他的肩上,一边用花束敲着易潇的头,一边无比认真地对寒轻歌道:“他不能杀人的,他自己定的规矩。”

寒轻歌愣了?这什么规矩。

右边那个娃娃补充道:“仙人改造院第一条规矩,院主不能杀人。”

又戳了戳易潇的脸,道:“潇潇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

他竟然给自己定下这样的规矩?寒轻歌登时对他有些改观了。

左边那个晃着两条腿道:“所以你别怕,他不敢的。”

易潇气得快背过气去了。

“我要把你们两个拆了。”易潇刚说完,嘴里立刻被塞满了花束,两个女童挥起拳头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揍。

她们下手毫不留情,又全对这他的眼睛和鼻子、嘴角招呼,几拳下去易潇的脸已经肿得像猪头。

“新来的,把他抓好,别让他跑。”

女童这一说,寒轻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他,悄悄地松了力。易潇立马挣脱,左右一指同时点出,两名女童立马被定住。

易潇摸着自己的脸,怒瞪着这两个女童,挽起袖子似要大干一场。

寒轻歌挡在两人面前,道:“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吗?”

易潇指着自己的脸,道:“我都毁容了,我能不好意思吗?”

是被打得有点惨,可就算这样寒轻歌也不能让开,撩起头发露出自己被鼠妖挠得乱七八糟的脸,道:“我不也是吗?大老爷们儿,怕什么。”

易潇一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她的脸,寒轻歌侧头一避,道:“干嘛?”

易潇假意咳嗽一声,道:“我听关渡说了,你的伤也是硕鼠一伙干的吧。”

寒轻歌放下头发,道:“关渡是谁?”

“引渡使。”

又道:“你管他叫什么。莫非你看上他呢?”

寒轻歌顿时急道:“你胡说什么。”

易潇揣着手阴笑道:“你看上他也不是不可以,你让我烤一次,我就让他娶了你。”

寒轻歌一拳挥过去,易潇敏捷躲过,窜到她身后,飞速将她点住,才又走到前面道:“你果真抗造,竟然还有力气攻击我。”

忽地一拍手,喜道:“我知道把你放哪儿了。”

连打两个响指,那两名女童飘到他身边,易潇吩咐道:“给她换身衣服,记住要白的,全白那种。换好后带她来见我,快去去去去。”

他要把她放哪儿?

寒轻歌想问,可易潇已经走了,那两名女童一左一右将她扶住,带着她飞了出去,期间她再问什么,她们只是笑着并不回答。

待寒轻歌换好衣服,再见到易潇的时候,他竟然正蹲在太师椅上练字,表情极度认真,跟之前胡闹的样子判若两人。这巨大的反差让寒轻歌揉了揉眼睛。

一见她,立马喜笑颜开,热情道:“小轻歌来了,快来看看本院主写的字,可好?”

小轻歌?

寒轻歌感到头皮发麻,心底一阵恶寒。

易潇却热情得很,亲自来门口来接她,寒轻歌躲开他热情过度的手,道:“我自己会走。”

易潇不以为杵,小跑着抢在她前头到了桌案前,举起自己刚刚写的字,道:“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寒轻歌歪着头认了半天,不确定念道:“土、土…”

易潇脸上一垮,道:“土你大爷,你不认字?”

指着上面两个大字,道:“跟我念,神,墟!”

第十二章 碑

易潇自己念了几遍,寒轻歌也没开口,反倒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潇潇,你肾怎么呢?”

“潇潇,潇潇,你这画的是什么?”两个女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桌上,捧着头看着他的字。

易潇彻底放弃了,将自己的大作放下,将笔墨塞给寒轻歌,又回头对两位童子道:“左左、右右,把家看好,我等会儿就回来。”

左左?右右?这什么烂名字,寒轻歌腹诽道。

“好。”两个女童乖巧道,“路上小心。”

“走。”

易潇拽着寒轻歌的胳膊,飞到空中,稳稳落在一片云上,长袖一挥,便动了起来。易潇看了一眼寒轻歌,道:“没坐过吧,我这云可是从孙大圣的筋斗云上揪下来的,孙大圣可是我把兄弟。”

“吹牛。”

易潇脚下一跺,这云真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寒轻歌立时摔了个四脚朝天。易潇哈哈大笑,可他还没笑完,脚脖子一阵生疼,低头一看,寒轻歌一只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腿,五根指头就像五根铁钉子。

“松松松,松开。”易潇蹲下身来,一抖袖子,露出两根淤青的手腕,道:“你看看,手腕都被你捏成这样了,我的脚你也不放过?”

寒轻歌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想到他要煮了她心中的愧疚感马上少了不少,却还是松开了手,“谁让你吓我。”

“我是院主,在这仙人改造院我想干嘛就干嘛!”

易潇说完半晌,却没听见寒轻歌有任何动静,偷偷去看她,只见她看着下方一脸震惊。

易潇轻咳一声,道:“你现在看见的,都是仙人改造院的范围,换句话说,都是我的地盘。”

又道:“怎么样,大吧?”

寒轻歌点点头,真的很大。她从来没有想过仙人改造院虽然被称为“院”,却根本不是个院。

冰山湖泊,河流山川,沙漠戈壁,城郭乡镇…

这根本是一个完整的大陆!

易潇背着手摇头晃脑道:“你现在求我,我就给你大发慈悲,给你选一块风水宝地。”

寒轻歌斜了他一眼,道:“我还没死。”

易潇一屁股挨着她坐下,道:“我要带你去哪儿,你知道吗?”

“不想知道。”

易潇心情似乎很好,道:“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地盘。这第一项,就是要知道仙人改造院的规矩。”

他瞟了一眼认真听他说话的寒轻歌,道:“第一条,什么都得听我的。第二条,还是什么都得听我的。第三条……”

“还是什么都得听你的?”寒轻歌接道。

易潇正要夸夸她,可她的表情就像刚刚看见他的字一样,他有些挫败,复又挺起胸膛道:“我是院主,你不信我?”

“第一条不是院主不能杀人吗?”

易潇摸摸鼻子,道:“你就把这个记住了。”

寒轻歌道:“规矩,左左和右右都跟我说过了。”

仙人改造院就两条规矩,每任院主都有权力制定两条规矩,但也只能制定两条。易潇的规矩就是:第一,院主不能杀人。第二条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寒轻歌记得左左和右右跟她说的时候笑得满地打滚。

“你知不知道潇潇那个大傻子,他好不容易打败了上任院主,第一句话就是院主也不能杀人。他哪里知道打败了院主,他就是新任院主,新院主的第一句话就是立院规。”

左左刚说完,笑得停不下来的右右捶着地道:“潇潇第二句就说,你放心,我当了院主之后,你那些臭规矩我都给废了,仙人改造院再也不许有规矩!”

“哈哈哈哈,潇潇是个大笨蛋。”

“寒轻歌!”

“什么?”

易潇气苦,看她这个样子,那两个小东西定是又笑话他了。

“你在笑我?”

“我没有。”寒轻歌别过头,动了动脸,她刚刚笑了吗?

易潇轻哼一声,往下一看,说了一声一声到了抓起寒轻歌一跃而下。落到半途,易潇忽然将她点住,随即在她背上一拍,寒轻歌顿时全身僵硬,绷得笔直。

两人下降速度不减,易潇在空中欢呼一声,抓住她的肩膀朝下俯冲,靠近地面的时候,、将她朝地上一贯,寒轻歌立时半个人被插进了土里。

“哈哈,”易潇得意地拍着手,从她手中拿过笔和墨,唰唰唰几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挥而就。

写好后,他退后两步,好好看了看,不断点头,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

可他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寒轻歌被他定住又插进土里,竟然自始自终没有任何抱怨,这让他的成就感大打折扣。

“喂,你…”

易潇这才发现,寒轻歌根本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某处,已经入了定。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只巨大的双头巨鸟在地下刨着什么。许是闻见了生人的味道,两只长着肉瘤的脑袋探了出来,目中露出贪婪的神色。

易潇轻笑一声,这双头巨鸟瞬间倒地身亡。

寒轻歌吃了一惊这才回过神,这怪鸟她认识,当年浩然派上也偶然飞来一只,全派上下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死了三名弟子,花了整整五天才抓住。可易潇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它杀了?

易潇有些得意,这样的表情才对。

“这里是神墟,仙人改造院的神墟,既然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外面有的东西,咱们也得有。在仙人改造院,是没有人可以修成正果的,所以每个人大限到了,都得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寒轻歌等着他的下文。

易潇对自己的字非常满意,道:“这地儿什么都好,就是差块碑。”

“所以,现在我就是这块碑?”

“聪明。”

“嗯。”

嗯?没了?这就接受了?

这下轮到他有些不能接受了,道:“那,我走了?”

“好走。”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

“真没有?你可以再求求我。”

“不用,谢谢。”

“要不我送你个愿望吧?”

“不必。”

第十三章 重遇兰花子

易潇终于走了,在寒轻歌夸了他字好看之后。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双头怪鸟身上,或者说是它的附近。在它旁边,有一个小土堆的土色是新的,尖上冒出一点新绿。如若再看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这是颗兰草。

“怪鸟死了,兰花子你出来吧。”寒轻歌喊道,心却嗵嗵嗵急跳,她不敢确定在这下方的兰花童子是死是活。

土堆半响没有动静,寒轻歌的眼睛像要钉在那颗兰草身上,如果她还能动,那么她此刻一定全身发抖。

“兰花子,我是……浩然派那个,你还记得我吗?”她又道。她想说她是救过他的人,可这个“救”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土堆上方一颗极小的石子滚了下来,寒轻歌的眼睛一眨不眨,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一刻,那土堆上的泥沙开始慢慢滚下,越来越多,越滚越急,寒轻歌渐渐看不清了,眼中氤氲一片。

她拼命眨眼想把泪水都挤掉,可掉的多涌出来的更多,朦胧中她看见兰草缩了回去,一个人形从土堆里艰难地爬了出来。

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也终于哭出声来。

“原来是为了这么个东西。”易潇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她无暇去管,眼中只有拼命从土里往外爬的兰花子。

“姐姐。”兰花子双手撑着地冲她甜甜一笑,脸上满是泥垢。

寒轻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得哇天哇地,哭得易潇听不下去了,一窜到了兰花子身旁,将他从土里拔了出来,将他倒转过来,边打他的屁股边道:“都是你都是你,她都不跟我求饶。”

“你住手,住手。”寒轻歌边哭边喊。

易潇被她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他没听错吧寒轻歌的声音都喊劈了。

“你别嚎了,别嚎了成不成?嚎得我头都大了。”易潇提着兰花子到了她面前,递给她道:“喏,好好的。”

兰花子似乎想把她擦擦眼泪,可却只有半截身体的他怎么伸长胳膊都够不到,易潇哎一声,拍了他一下,兰花子浮了起来,终于替她擦到眼泪。

“姐姐,你怎么也进来了?”

“她牛啊,自己把黑莲种自己胳膊上,就跟你屁股后面进来了。”易潇抢道。

“院主。”兰花子还想问,却被寒轻歌打断。

这一声院主让易潇有些不适应,不由站得直了些,道:“干嘛?”

“你刚刚说我可以提个要求的。”

“过期作废。”

“我要你帮这孩子接一双腿。”

“我说过期作废!”易潇嚷道,一回头却对上寒轻歌一双含泪的眼,这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好好好。”

只见他左掌一收,那头怪鸟的尸体立马朝着这边飞了过来。右手一抓,又把兰花子抓到手上,盘算了一会儿左手在怪鸟身上虚画几下,怪鸟的尸体顿时被他破开,腿骨跳了出来。

“等等。”寒轻歌急道。

“你又干嘛?”易潇没好气道。

“他是兰草,这是鸟兽,合用吗?”

竟然怀疑他?易潇气了了,道:“要不用你的?反正你也是木头,你俩正合适。”

“好。”寒轻歌毫不犹豫答道。

易潇反倒怔住,扭过头继续摆弄着鸟腿,边道:“你倒是想得美,本来就矮得跟土行孙似的,再削一段儿去,我这神墟的牌子不就又没了?”

说话间,他已经替兰花子接好了腿,拍拍手,道:“成了,起来试试。”

兰花子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光这腿骨就比易潇还高出半个人来,他这一站好似踩在高跷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兰花子苦巴巴地望着寒轻歌,寒轻歌看向易潇,易潇却道:“不用谢了,好好替我看着神墟。”

寒轻歌又看回兰花子,道:“待会儿去磨磨,他的审美跟他的字一样,真的很烂。”

易潇不满地敲敲她的头,道:“说什么呐。”

转头问兰花子,道:“你来说说,本院主的字哪里不好看?”

兰花子瞅了半天,问道:“字在哪里?”

寒轻歌差点没憋住,易潇抓着她的衣服,道:“这里,这里。好好看看,本院主的书法怎么样?”

兰花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半晌道:“我还小,我还不识字。”

易潇翻了个大白眼,亲自教兰花子道:“神墟,记住了吗?”

“记住了。”兰花子乖巧地点点头。

易潇满意地点点头,道:“没事儿,本院主就走了。”

“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

寒轻歌道:“要不你给他换成翅膀吧,这腿我们不要了。”

她记得这双头怪鸟的翅膀坚硬无比,浩然派弟子的刀剑斫于其上,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易潇斜乜着她,道:“你当在我这儿买东西怎么着,我还得包退包换?”

寒轻歌这次学乖了,道:“他有了翅膀也好保护我,不然我动也不能动。明天你再来我被谁拔去了也不一定。”

易潇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坚硬的牌子,折是折不了,可别被人偷去垫了桌角。

寒轻歌和兰花子看着他,目光殷切,易潇袖子一撸,豪气万丈道:“成。”

暮色四合,易潇替兰花子换上翅膀后便离开了,走时他似乎欲言又止,但另外两人都沉溺在喜悦中,没有注意到。

“姐姐,我叫兰微,你叫什么?”

“我叫寒轻歌。”

“寒姐姐,嘻嘻。”兰微绕着她飞了一圈,高兴得很。这一丈有余的大翅膀一展开,几乎将他淹没,挥舞起来也极其费力,飞不了几下就得停下,可他依然乐此不疲。

“等我出去后就可以飞给公公看,他就再也不会伤心我没腿了。”

寒轻歌想起被硕鼠吃掉的老兰花精,心头发酸,可看着兰微如此高兴,到嘴边的真相又咽了回去。

仙人改造院,有进无出,不如就一直骗着他吧。

“寒姐姐,你说公公会高兴吗?”

“会,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两人说着话,这翅膀实在太重了兰微飞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停下来靠在一颗树下休息。

不想,他刚一靠上,这树忽然抖动起来,沙沙作响。他吓得一个咕隆滚到一边,回头一看,只见这树的树冠变成了一盏灯笼发出惨碧的光。

第十四章 神墟的夜

兰微双唇瑟瑟发抖,一时竟然连跑都忘了,寒轻歌急道:“快过来。”

兰微总算回过神来,翅膀都来不及展开,仅仅在地上撑住几乎是用滚的到了寒轻歌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

寒轻歌不能动弹,心里也十分害怕,面上强作镇定还是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

“昨晚都、都没有的。”

“你昨晚就在这儿呢?”

兰微点点头,道:“昨天进来就在这儿了。”

原来如此,原来就算从一个门进来,也会到不同的地方。

两人说到这儿,那颗树抖了抖,两根树枝化作手臂,双掌作捧心状,手掌上幻化成一本书来,树干上露出一张绝艳的女子的脸,一双美目看着掌中的书,时不时捂嘴轻笑,看得极为认真。

她看着书,寒轻歌两人看着她,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寒轻歌极其轻声道:“别打扰她,困了就挨着我睡。”

“哎,哎,呜呜呜……”树美人低低抽泣起来,刚有些困意的兰微立马清醒了,大半个身子躲在寒轻歌身后。

“好惨啊,好惨啊……”树美人边抹着泪一边翻着。

旷野中,她的哭泣声虽不大却显得格外突兀,寒轻歌壮了壮胆子,道:“姐姐在看什么?”

树美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人,继续翻着掌中书,忽又破涕为笑抚掌赞道:“男儿当是如此。”

寒轻歌和兰微对视一眼,兰微跟她摇摇头,树美人又轻轻哼起小调,曲调时断时续,透着一股悲凉。

兰微拉拉她道:“寒姐姐,我们别打扰树姐姐。”

寒轻歌嗯了一声,道:“你睡吧。”

“那你呢?”

“我不困。”

兰微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挥着小拳头,道:“寒姐姐,下次院主来了,我一定求他解了你的法术。”

寒轻歌会心一笑,道:“好。”

不一会儿轻轻的鼾声从寒轻歌身后响起,他这几天一定都没睡好,寒轻歌有些心疼。不想一抬眼树美人竟然离她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相对于她的惊讶,对方却很淡定。视线也终于不在书上,而是在她身上,认真地辨认着易潇写的字。

“土…龟…”树美人慢慢说出了这两个字,面上淡淡的,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转而又回到她的书上,又抽泣起来,飘飘摇摇朝旁边行去。

她这般粗壮的身体,走起路来竟不显笨拙。这一颦一笑一姿一容,怎么看都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她不禁替她惋惜,自己这丑陋模样在这儿当块碑也就罢了,这样的美人易潇怎也舍得让她留在这里?

今夜连月光都暗淡了许多,寒轻歌眼角忽然暼到巨鸟的尸体动了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再看去,鸟头又动了下,一颗头歪到一边,死不瞑目地一双眼睛正好对着她。寒轻歌听见自己一颗心嗵嗵嗵地加速狂跳。

鸟啊鸟,是易潇杀你的,跟我可没关系。

不对,他不是不能杀人吗?

或许,这怪鸟并不在不能杀的……范围?

另一只鸟头也转了过来,寒轻歌虽然刚刚已经经历了一次,但还是惊了一跳,但这只脑袋的眼窝处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见这脑袋接着再转。

“咔咔”两声轻响,跟树美人的哭泣声交相呼应,寒轻歌全身的鸡皮疙瘩也跟着跳了跳,“咔咔”又是两声,这颗鸟头竟然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寒轻歌这才看清在怪鸟巨大的身子上还有一个枯瘦的身影,对方伸手去捡掉下的鸟头,手忽然顿住,粗噶的声音兴奋道:“翅膀。”

糟糕,她还来不及叫醒兰微,对方已经窜了过来。她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绿皮干瘪的矮小老头,尖尖的耳朵,瘦的就像在骨头上披了一层皮。

老头一下子便窜到了寒轻歌身后,“哎哟”一声痛呼,他又倒飞回来。

“兰微、兰微。”寒轻歌急急唤道。

“嗯,”兰微模糊应道,声音懒洋洋的,还没醒来。

老头盯着寒轻歌背后,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恐惧地盯着寒轻歌身后,时而又贪婪地盯着兰微的翅膀,不敢近又不舍得离开。

”兰微,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咦?姐姐,你是谁?”

姐姐?又多了个姐姐。

一名女子从寒轻歌旁边掠过,身着一袭大红嫁衣,披散着长发,低垂着头,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长相。

兰微跟着她走过来,揉着眼睛,忽然看见前面的怪老头,吓得他一下贴住寒轻歌,问道:“你你你、你是谁?”

老头忌惮地看着慢慢走近的嫁衣女子,嫁衣女子只是从他身边飘过,又从树美人身旁飘走,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女子走开后老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贪婪地盯着兰微的翅膀。兰微将自己越缩越小,可这巨大的翅膀无论他怎么缩,都依然醒目。

老头一步一步朝这边过来,寒轻歌心急如焚,奈何不能动弹,她急道:“兰微,你快飞走。”

兰微害怕得不行,上下牙齿不断打颤,这打颤的声音听在寒轻歌耳中,她知道让他一个人跑是不成了。

“老头,你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寒轻歌色厉内荏道。

老头斜着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可下一刻他便注意到寒轻歌衣服上的字,眉头微微皱起,伸长脖子用力地吸了吸,神情变得捉摸不定。

寒轻歌顿时明白,他定是识得这字是易潇所写,看来他这个院主还是有点威慑的。

“没错,我就是院主亲封的神墟的,嗯…嗯…那个…”

墓碑?路牌?她绞尽脑汁,老头冰冷冷地看着她,让她感觉好似有一条蛇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顺着皮肤慢腾腾地吐着信子。

“守卫!”

老头面露怀疑,她马上道:“我身上有院主亲自题的字,还有假的不成?!”

“叮叮—啪”,“叮叮—啪”,远处传来击节敲铃的乐声,搭配着悠扬的笛声,黑暗中出现星星光点,一颗两颗,又出现灯笼,一盏两盏,不一会儿,远处的光点汇成了星河,灯笼下生出脚来,排成了两支队伍,队伍簇拥着一座大纛,薄纱笼罩的大纛中隐隐能见有人斜倚而卧。

第十五章 被偷了

乐声越来越近,绿皮老头就地一滚,消失地无影无踪。树美人双手合十,将书收好,双臂变回树枝,美人脸从树干上隐去,又成了属的模样。

这一切都在告诉寒轻歌,来者绝不简单。

她低声嘱咐道:“兰微,切勿乱动。”

兰微将自己完全藏在翅膀里,轻声道:“我知道。”

他刚刚藏好,最前面的两盏灯笼已经距离寒轻歌不足百尺的距离。灯笼从她面前飘过,在灯笼外侧各有一对穿着宽大白色衣袍、带着白色方巾的小人手中拿着铃铛,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这些小人的表情颇为奇怪,表情生动又夸张喜怒哀乐各自精彩,目中却无半点神彩。

小人和跳跃的灯笼行过一半,被簇拥着的大纛终于到了眼前,由四个形似貔貅的怪物抬着,四角上各挂一串铜铃。薄纱周围绕着无数萤火虫,淡淡的光晕让里面的人多了份慵懒。

寒轻歌屏住呼吸,待大纛从她面前过时,她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一只手从薄纱中伸出来,骨节分明肤色苍白,对着她点了一点,又收回去了。

立时有四个小人和两盏灯笼朝着寒轻歌蹁跹过来。灯笼照着亮,小人抱着她的腿使劲往上拔,奈何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白衣小人朝着大纛哼哼几声,那只手又伸了出来,手掌向上轻轻一抬,寒轻歌自己飞了起来,四个小人欢欢喜喜地将她抗在肩上,凌空虚踏回到队伍中去。

这四个小人扛着她跟在大纛后面,薄纱被风吹起搔动着她的脸和脖子,脸上忽来一阵冰凉,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顿时全身汗毛都站了起来。

好在对方只是摸了摸就收了回去,再没有别的动作。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因为被人扛着,她能看见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夜,直到这天渐渐泛白,眼前一暗,上方成了切得平平整整的石顶,好像进了一个山洞。

周围的路变得越来越窄,她从一开始平躺着到这会儿头上脚下被倾斜着走,这道变得极陡,抬着她上身的两个白衣小人飞到了半空中将她肩膀抓住才不至于让她滑落下去。

这个奇怪的姿势倒是方便她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只见四面都是削得极为平整的石壁,每行不过百步,左右便出现一个三尺见方的格子,白衣小人纷纷缩小跳了进去,每次遇到多则十几人,少者几人。

越往下走,人越少,直到只剩下抬着寒轻歌的四个小人时,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这四人将她放在地上,这是件不大的石头房间,墙上嵌着几颗东珠,那个大纛便占据了大半的地方,而那四人将他放下来后,便退到了甬道口,模样一变,变成了四个石佣。四只怪兽身子下压成了四樽底座,将大纛驮在其上。

待他们都归好位后,薄纱自动挽了起来,里面的人露出真面目,只见他身着黑底龙纹长袍,头戴旒冕,竟是人间帝王装扮。

这人斜靠在大纛上,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也瞧着她身上的字,眉头皱了皱,寒轻歌暗想就易潇这鬼画符,说不定他也没认出这是什么。

他看了半天也没说一个字,许是看得累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睡了?

寒轻歌有些纳闷儿,他把她扛回来干嘛?再一想或许他只是把她当成路边一块碑了,而他正好缺块碑。

其实对她而言,在哪里都一样,或许在这里更好,不用日晒雨淋。她只是担心兰微,那个绿皮怪老头对他的翅膀虎视眈眈,他刚断了腿元气大伤,翅膀才接上又用的不熟,他该怎么办?

“安静点,你吵得朕睡不着。”他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但声音却直接在她脑中响起。可她并没有说话。

那人声音又在她脑中出现,道:“你想的东西打扰了朕。”

寒轻歌一阵郁闷,这不说话可以,但这思想却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男子慢慢睁开了眼,声音依然在她脑中响起:“既然如此,朕来帮你。”

寒轻歌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寒轻歌的脑中立马出现了一个宫殿,殿中有玛瑙珠宝筑成的山川平原,还有美酒汇成的河流。这宫殿一角,数位乐师正在演奏,乐声如方才白衣小人敲击的一模一样。

男子随着乐声微微点头,又慢慢阖上眼。

这算什么?她身子不能动了,连脑子也被占了?

这念头一起,一记重击打在她的太阳穴上,她痛呼出声,骂道:“你要干嘛?”

男子左掌凌空横切,她后颈被击中,眼前一黑失去意识晕了过去,可脑中的乐师华池仍在。

终于安静了。

男子闭上眼,耳畔乐声袅袅,正好安眠。

可半盏茶的时间不到,这乐声却走了调,乐师每一下划在琴弦上,都像是用刀再割着钢铁,嘈杂刺耳,每一声都像要刺穿耳膜。

他的眼又睁开,这一次是真的睁开了,正好看见自己刚刚得来的玩物正鼓着眼盯着他。

他稍稍起来了点,这块板子的目光不一样了。

塞进她脑中的乐师华池已经感应不到了,但他感觉到她的戾气。他舔了舔嘴唇,这样的气息他很熟。

“有点意思。”男子终于用嘴说话了,声音格外好听。

寒轻歌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目光阴沉,男子起来半个身子斜靠着,左掌虚按,寒轻歌顿时被压下去半截,双腿插进石壁里,嘴角冒出血泡。

血的味道让男子的眼神变了,他咽了咽口水,双目精光暴涨,右袖一挥,寒轻歌倒飞撞到墙上,血从后脑勺流出。

男子下了大纛,这血的味道实在太诱人。

寒轻歌忽然张大嘴发出尖利的叫声,啸声直击脑门,石室剧烈摇晃,墙面被震出裂痕,男子后撤半步,身前立刻现出四颗铜铃,铜铃摇晃,铃声激荡,迅速将她的啸声压了下去。

铜铃飞到寒轻歌身边,将她围住,铃声大涨,铃身发出橙黄的光。如若细看便能发现,在铜铃上各站着一个小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寒轻歌的嘴慢慢合拢,啸声被压在喉咙里,瞳色蓝中泛紫,神色狰狞,浑身剧烈颤抖,似乎想要挣脱。

四名白衣小人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迅速将她的嘴塞住,并将她绊倒。

男子手中画圆,四枚铜铃慢慢向中间压缩,寒轻歌的身形慢慢缩小,最后变得跟白衣小人一般大小,他们将她抬起,飘着出了石室,扔进了墙壁中的格子里。

男子收回铃铛,喃喃道:“的确有趣。”

第十六章 何为窃国?(一)

寒轻歌扑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依然很快,心底深处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脑海中又出现了宫殿乐师华池,美妙的乐声皱起,殿外有舞姬蹁跹而来,彻底将她的异样压下。

寒轻歌竟然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自己是怎么呢?明明意识还在,却似乎成了旁观者,对那突然袭来似有破体而出的杀人的冲动竟毫无办法,这么会这样?

她想了一想,终究想不明白。或许是这个地方太过怪异,邪祟入体,才让自己变得怪异起来。

脑中的歌舞渐入佳境,她的心情也终于平静,耳中只闻乐声,眼中只见舞姬蹁跹。将她抢来的人坐在上座,身旁有太监宫人伺候着,难道他还真是一国之君?

舞行一半,舞姬中有人旋转而出,手捧酒杯朝上盈盈一跪,男子龙颜大悦,微一点头,身旁的宦官忙替他取过金杯,国主一饮而尽,道:“赏。”

赏字刚出,酒杯还未放下,奉酒的舞姬忽地发难,手持一把短刃割向他的喉咙。宦官大惊,连呼护驾,却被国主一把推开,短刃割破了他的脖子,而美人也被他扣住。

乐声戛然而止,人人惊恐地望着这场瞬间结束的刺杀,国主就着美人的衣袖擦了擦脖子,对下方道:“朕让你们停了吗?”

乐声再起,舞姬们却纷纷亮出武器跟禁军们战作一团。禁军显然很擅于处理这样的事,下手干净利落,就连将尸体拉走后也立马有人擦拭干净地上的血渍,不一会儿又有一队舞姬进宫献舞。

“你喝了我的毒酒,又被我的匕首所伤,你必死!”国主怀里的美人道。

“死于你手,朕也甘心。”

“闭嘴,把你的脏手拿开。”

“我们本该是一对的。我为君,你便是朕的后。”

“闭嘴!”

国主毫不生气,亲了亲她的头发,头埋在她的劲窝将她抱得更紧,道:“酒我喝了,刺也让你刺了,不恨我了,好不好?”

“做你的春秋大梦!”

“做梦你就不恨我?就肯嫁了?”

“……”

“我饶恕了你一家,还赐你父兄高官厚禄,不够吗?”

“我们不稀罕!你弑父杀母,还还杀了…杀了…”

“杀了你的心上人,我的亲哥哥。”他替她续了下去,美人僵硬着头,眼中瞬间溢满泪水,咬着嘴唇不让泪留下。。

“我已是墨南国主,哥哥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

“你不是他!永远不是!”

寒轻歌一惊,脑中画面好似水波般消失,她的脑袋又能思考了。心中却忐忑起来,刚刚的画面似乎并不是这位墨南国主想让她看的,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看到了这些,会不会立刻把她劈了当柴烧?

一股幽香绕过鼻尖,她的身体被一双柔软的手扶了起来。

“你真轻。”寒轻歌认得这声音,这不是方才要杀墨南国主的美人吗?

声音的主人绕到她面前,对她福了福,道:“上仙安好,我叫华泠。”

“我叫寒轻歌,不是什么上仙,华泠姑娘客气了。”

“方才的景象是我让你看见的。”

寒轻歌一愕,担心地看向格子外,华泠微笑着摇头,道:“他睡着了,不会知道的。”

又听她道:“上仙可否助我将他除去?”

寒轻歌苦笑道:“花泠姑娘,我动都不能动,只怕是爱莫能助。”

华泠道:“刚刚你的本事,我都看见了。上仙如此说,实在太过谦逊。”

刚刚?

寒轻歌的心头仍有余悸,那根本不受控的感觉足以在杀掉别人之前,先让自己毁灭。

华泠见她不说话,跪在了她面前,寒轻歌忙道:“有话好说,快起来快起来。”

华泠话未出口已是泪流满面,道“上仙,此贼万死不足以赎其罪。您若不信,便容奴家细细禀来。”

寒轻歌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她的脑子又被占了。

只是这一次没了乐师和舞姬,只有血染的宫殿。

寒轻歌看见了墨南国主,还有他脚边倒着的人,一个穿着同他一样黑底龙纹带着毓冕的老者,一个华服贵妇,还有一个同他模样相近的人。

这便是他的父母和兄长?

他真的杀了他们?

他手中的长剑滴着血,一颗颗落在地上的血中,滴答的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墨南国主忽然转过了身看向他们,寒轻歌猛地一惊,还来不及作何反应他已经走了过来,寒轻歌向旁让开,华泠在她旁边道:“上仙莫怕,这只是我的记忆。”

话虽如此,但这似乎被看穿的感觉太过真实,她还是让到一边,华泠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挡在墨南国主的面前,对方果然对她视而不见,从她身体穿过了过去。

华泠拉着寒轻歌追着他出去,道:“我们也去。”

可一出去,这外间已经没了墨南国主的影子,华泠咦了一声,跑出两步四处寻找。

寒轻歌也觉奇怪,若这都是华泠的记忆,墨南国主怎么会不见了?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滋滋声,寒轻歌回头只见地上三具尸体正在渐渐消融,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看得很清楚,这三人的手背上各有一朵黑莲。

黑莲是堕仙的标志,他们是人,身上怎么会有?再一细看,便发现了不对,这黑莲是纹上去的,线条呆滞,颜色灰暗,跟他们身上的迥然不同。

但这黑莲标记竟然在人间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上仙,快来,我看见他了。”华泠唤她道,寒轻歌应了一声,再回头这三具尸体已经快要消融干净。

华泠的目光在地上扫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眼中的沉痛如此深刻,让寒轻歌根本忽略不了,她注意到华泠的手指尖在发抖。

华泠惨笑道:“你看见了,他就是这么残忍绝情的人。他们都是他的至亲,可他杀了还不算,连一具全尸也不肯给他们留下。”

寒轻歌不知怎么说,她总觉得或许墨南国主毁了他们的尸体,是不想让人看见黑莲印记。

第十七章 何为窃国(二)

“上仙,快跟我来。”

两人出了殿门,寒轻歌回头看了一眼,尸体已经消融干净,那黑莲自然也不见了。

华泠拉着她冲下走廊,穿过殿宇,来到殿前的台阶上。

下方练武场中跪着一排排五花大绑的人,一名身着大红衣衫的女子格外惹眼,看装束是一名萨满法师。寒轻歌一眼便注意到她的手背上也有一朵黑莲!

脖子上被架着两把大刀,可这位萨满法师似乎毫不在乎,她冷笑着望着高高在上的墨南国主,她说了一句什么,墨南国主手中剑高高举起,一剑亲自结果了她的性命。

“杀!”一令下,场中顿时刀光一片,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将士们跪拜在地,高声喧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士们的呐喊声震彻云霄,拥立之功何其之重,荣华富贵马上就会成为现实,怎能让他们不兴奋?

墨南国主的背影看上去却格外萧索,他以剑撑地,微微垂着头,寒轻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这新科皇帝还比不上只拥有三尺石室的他来得有生气。

“上仙,你都看见了?他杀的都是宗亲族人,有的还是从小照看他的人。”华泠冷冷道。

“那萨满法师是何人?”

“是墨南国国师。”

“他们的手背上为何会有黑莲?”

“黑莲,什么黑莲?”华泠疑道。

寒轻歌愕然,她竟然不知道黑莲?

她挽起袖子正要给她看,忽然脑中疼痛欲裂,脚下开始剧烈摇晃,眼前的景象开始崩塌,华泠惊恐道:“糟了,他醒了。”

寒轻歌感觉被一股大力吸住,瞬间将她拉了出去,身体的僵硬感又重新回来,眼前出现的是四边见方的格子边,华泠就在她对面,紧盯着格子外的甬道。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墨南国主并没有出现,只有淡淡东珠的光洒在甬道上,提醒她们这里距离石室很近。

华泠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正要说话,墨南国主的声音从石室传来,道:“天已经大亮了,快睡。”

他话音刚落,浓浓的困意袭了上来。

“你……”华泠刚说了一个字,便扑倒在桌上睡着了。

寒轻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华泠刚睡着她也睡了过去。

刚睡过去她便又回到了墨南国的皇宫里,这一次身旁没了华泠,只有她一人。她动了动手脚,能动便表明她确实是在梦中。

夜色四合雾气蒙蒙,她不停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前方似乎有致命的吸引力让她什么都顾不得继续前行。

待她绕过宫殿,绕过练武场,来到后殿时她终于知道吸引她的是什么。

黑莲!

或者说是带着黑莲标记的堕仙!

墨南国竟然有堕仙!

这堕仙一身笼罩在雾中,在他面前并排跪着墨南国先任国主夫妇和太子,旁边站着萨满法师。

在他们旁边有人忙忙碌碌地搬着柴禾,柴禾已经堆得老高,一名女子被捆绑着扔在柴禾上。

寒轻歌看得清楚,这不正是华泠吗?

他们要杀华泠?

等等,若是他们要杀华泠,为何华泠后来却要为他们复仇?

她怕自己看错了,想要走得近些,可脚下却像突然生了根移动不了半分。

“你竟敢探入朕的记忆!”

寒轻歌猛地惊醒,眼前映入一双愤怒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正是墨南国主,他的剑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非堕仙?”

“你什么身份也敢来问朕!”

“你没跟她说实话?”

“大胆,朕劈了你。”

“你有胆劈了我,却没胆子跟她说实话!”墨南国主高高举起的剑在空中停住,寒轻歌直视着他,倒是他先移开了眼。

高高举起的剑缓缓放下,墨南国主的目光有些慌乱,剑尖擦过地面,良久才道:“泠儿很久没跟人说过话,我给她找了很多玩意儿她都不喜欢。她竟还愿意跟你说话,你陪陪她,等她腻了我再杀你。”

墨南国主收了剑,退出了格子,他的背影了无生气,跟他接受众人跪拜时一模一样。

“你可是墨南国最后一任国主,李昶?”

墨南国主顿住,自嘲似的道:“墨南国的名气这么大?”

“人间的事天界无所不知,浩然派的万国录上有你的名字,你真是李昶?”

“朕便是李昶,墨南国主,最后一任国主。”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慢,却咬得很重。

寒轻歌讶然,万国录上记载,人界边陲小国墨南国最后一任国主丧心病狂杀父夺位,又杀尽同族上万,三日之内整个李氏宗亲只剩他一人,他是第一个将自己诛了九族的人。

次月,敌国入侵,这位在登基前官拜殿前指挥使的墨南国第一铁色将军竟然将江山拱手相让,连一点抵抗都没有爽快地上了降表。

第三月,皇宫中起了一场莫名大火,万国录上记载,“毁广厦无数,帝昶身死,墨南国亡。”

这便是墨南国的结局,曾经辉煌一时的墨南国死在自己皇帝的手中。莫说人间不解,就算在天界,寒轻歌看到这一段是也不解,她记得编纂这一段的门内弟子也是边写边絮叨这李昶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背了万世骂名夺得皇位,又把国家拱手相让,他到底图个啥?

寒轻歌的目光不由落在华泠身上,至少,他还图着这个人吧。

困意再次袭来,这一次她很快便睡着了,李昶这一次下手更重些,寒轻歌睡得很沉。

还没睡的就他一人,他靠在大纛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金杯,目光温柔。今天又听到她的声音了,精神不错,要是每日都能听听她的声音,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铃铛碰撞的声音,寒轻歌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甬道内白衣小人跑来跑去,各自忙碌。

她伸了伸懒腰,这一觉竟然睡得无比舒服,除了身上带伤的地方还疼着,其他的真没什么不满的。

咦,不对,她怎么能动了?

“你醒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男声在她耳边。

她猛地回头,一双弯弯笑眼正对着她,眼中似有星辰大海,她一时看得呆了。

“可是睡得不好?”对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寒轻歌一时没回过神来,对方瞧着她的傻样,宠溺道:“出去后再好好让你看,我们先走。”

出去?

她这时才想起自己是被抓来的。

“你是谁?”

“我是你夫君啊。”

第十八章 我是你夫君

“我夫君?!”寒轻歌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两人的距离靠的极近,寒轻歌的心跳急速加快,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他温柔的眉眼中。这到底是哪里下凡的神仙,怎会生的这般好看?

“居亦然,你到我这里作何?”李昶的声音骤然出现,“你们两个要搂到什么时候?”

恩?

寒轻歌发现自己竟是被居亦然圈在怀里放在腿上,她像被烧了似得跳起来,没想到居亦然却紧紧搂着她的腰,不让她从自己身上起来。

不过她竟然能动了?是谁替她解开了易潇的法术?是他吗?

“我夫妻二人的事,你管的着吗?”

夫妻两字让寒轻歌脸更红了,头垂得更低,她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她肯定得熟了。

李昶嗤笑着讽刺道:“居亦然,这是你第几个夫人?”

寒轻歌身旁一空,居亦然已如利剑般射了过去,李昶对他早有防备,身前立时出现九颗铜铃,铃声大作,直荡人心,寒轻歌连忙捂住耳朵。

“雕虫小技。”居亦然以指为剑,横向一划,九颗铜铃从中间被分开,铃声戛然而止。

铃铛破碎瞬间,李昶的剑也已出鞘,挥剑挡开他的指风,道:“拔出你的剑,我们出去打。”

居亦然瞥了一眼旁边的寒轻歌和花泠,爽快道:“好。”

一黑一蓝两条身影从甬道窜了出去,两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很快消失在远处。

“上仙,我们也去。”花泠当先一步,窜出甬道,可四周的白衣小人同时拥了上来,跪倒在地道:“娘娘请回宫。”

花泠一巴掌甩在最前面的人脸上,怒道:“这不过是那贼子的墓,你要我回宫,我回哪里的宫?”

墓?

寒轻歌看了看,恍然大悟,这真的是座墓。李昶住的地方是主墓室,而这甬道就是墓道,她和花泠呆的小格子原来是陪葬坑。

白衣小人还是一步不让,同时磕头道:“还请娘娘回宫!”

花泠踹到几个,可立马又有人补了上来。这白衣小人的数量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就算跪着挨打,只怕打到那两个人回来也打不完。

寒轻歌还发现自己的身形并未像居亦然和李昶那样恢复,还跟这些白衣小人一样大小。她心头一阵郁闷,看来以自己的修为是没法子自己复原了。

一旁的花泠发疯了般,但凡挡在她面前的都被她踹倒,可这白衣小人多不胜数,她根本不能突出去。

“上仙,快帮我,帮帮我!”

她一定不能放弃,她一定要杀了李昶,一定要逃出这个鬼地方。

寒轻歌发现她的声音不对,再看,她竟已泪流满面。寒轻歌怔住,她是多么渴望逃离这里,逃离墨南国主身边。

可李昶呢?

她不由又想起他记忆中的场景,虽然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侵入他的记忆,但她确定那才是真相。

墨南国灭,必不是万国录上记载的那样简单。

“上仙!上仙!”

华泠尖叫着一边不停捶打着面前的白衣小人,似已疯魔。照此下去,她的精神必定受不了。

寒轻歌揽住她的腰,道:“我带你出去。”

华泠泣声道:“好。”

白衣小人霍地站起,盯着寒轻歌的目光就像无数把刀子要把她戳穿。

“死罪,杀。”

寒轻歌看也不看,足下发力,奋力一跃,跳到半空,踩着白衣小人的头飞速朝外窜。但她刚刚奔出不足五尺的距离,一张几乎透明的网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迎面而来。她连忙刹住,急速后退,又落回原处。

“上仙,我在前面,他们不敢伤你。”

寒轻歌错愕看向她,华泠脸上泪痕未干,依然笑道:“我们能出去的,对吧?”

说着,她主动走到寒轻歌前面张开双臂,寒轻歌抓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再次飞身而起。果然这一次,那透明的网没再出现,两人行进到一丈的地方,铜铃声大作,这声摄魂夺魄如无数把巨大的铁锤捶打着两人的头,心脏好似被紧紧捏住,剧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而来,想要把人碾碎的疼痛从内而发,两人连一声都未发出,极速坠落。

黑暗中冲来两道人影,一边一个将她们接住。

“混账,竟敢伤朕的皇后!”李昶怒而出手,袖上飞龙升空,金光大涨,甬道中的白衣小人顿时化成齑粉。

“轻歌,轻歌。”居亦然担心地唤着寒轻歌,寒轻歌脑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一歪头晕了过去。

居亦然将自己的灵力探入她的灵台,好一阵子寒轻歌才悠悠转醒,她迷怔了好一会儿,闭上眼,喃喃道:“又做这种梦了。”

居亦然好笑道:“你又做什么梦?”

寒轻歌显然把他的手臂当成了枕头,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又睡了。

居亦然爱怜地将她抱起,他知道她是精神受损,李昶的铜铃声不是那么好受的,她能坚持过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但华泠显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居亦然,救救她。”李昶抱着华泠跪在他面前。

居亦然抱着寒轻歌便往外走,对他的恳求置之不理。

李昶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道:“你若肯救她,我愿用命来谢。”

“你的命我要来何用?我是来接我夫人,你伤她我也伤了你,你没救过她我为何要救你的人?”

李昶哑然,居亦然抬步便走,李昶纵身拦在他身前,道:“你若不救,我便让你俩给泠儿陪葬。”

居亦然凛然道:“就凭你?”

“这里是我的地方。”

李昶在此处经营多年,这里又是他亲手修建的陵寝,居亦然有信心带着寒轻歌全身而退,但他却没有办法保证寒轻歌毫发无伤。

居亦然怀里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道:“救救她…”

“这么快就醒了?”

“我、没睡,就是、头疼…”寒轻歌虚弱道:“救华泠。”

居亦然低头浅笑,道:“好。”

第十九章 抢人

居亦然让寒轻歌和李昶等在主墓室外面,寒轻歌迷迷糊糊地靠着墙壁,忽觉口中冰冰凉凉,还未睁开眼,口中的东西已滑入腹中,一股清凉之气瞬间在胸口荡开,体内郁结之处竟有松动的痕迹,疼痛有所减轻,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你给我吃了什么?”寒轻歌道,这东西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耀华精魄。”李昶冷冰冰答道,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室内。

“这是何物?”

“废话真多,咳咳。”

她还待再问,一张嘴竟然漏出一口华白真气,李昶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道:“闭嘴打坐。”

寒轻歌连连点头,马上闭上了眼。

一闭眼她立刻发现不同了,她竟然能内视自己的灵台!虽然模糊,但她确确实实地能看到!

这可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境界,就连在浩然派“正”字辈的师兄,也没有几个练到这个境界。

寒轻歌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引导着耀华精魄的精气在自己体内运行,可浩然派教给她的是最简单的运行法门,运行一周后,也只是极其粗略地在体内过了一遍,这精魄还剩下很多沉积在她丹田处。

三周过后,她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这么快?

李昶问道:“完呢?”

“恩,完了。”

“咳咳,暴殄天物。”

寒轻歌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有点浪费。

“你既有如此宝贝,为何不给华泠?”

“泠儿吃不得。”

“为何?”寒轻歌又想起华泠竟然不知黑莲,又追问起此事。

李昶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

她该知道?

这话问得奇怪,她明明是才认识华泠。

可李昶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故意调侃,她不禁更加疑惑。

“啧啧啧,墨南国主,你这儿是怎么呢?你引以为傲的石佣兵都去哪里呢?”一个沉闷的声音从甬道中传来。

李昶脸色变了变,迅速脱下外袍往石室的方向抛去,黑底龙纹的皇袍在门口形成一张结界,九条金龙活了过来,在结界上四处游走,将里面和外界隔开。

他又对寒轻歌嘱咐道:“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们。”

“不,你在这里,我去。”

李昶的脖子和手臂还流着血,这说明刚刚他跟居亦然一战受伤不轻。

李昶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轻蔑道:“你?”

“我怎么呢?”

“主意不错,但你死了我没法跟居亦然交代。”

“交代什么?”

寒轻歌话一出口便羞红了脸,难不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居亦然的谁?

李昶没有回答她也来不及答她,因为在门口叫嚣的人此刻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人逆光而立,寒轻歌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出他非常的高大,这小小的甬道几乎被他塞满。

她虽然看不清对方,却能感觉到这人在盯着她。

“嘿嘿嘿,你被居亦然伤的不轻。”

李昶横剑而立,傲然道:“你是想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外面?”

“嘿嘿嘿,现在是白日,你又受了伤,石佣兵也没了,你拿什么跟我斗?”这人虽然跟李昶说着话,但目光始终不离寒轻歌。

“居亦然在哪里?我没看见他出来。”

这人大剌剌的样子让寒轻歌心道不好,他到底什么来历,竟然敢来挑战这两人?

李昶指着石室道:“他被我封印在里面,你如果想,我也可以把你封进去。”

“哈哈哈,”这人声如洪钟,寒轻歌被震得忙捂住耳朵,“墨南国主,你当我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进来?”

又道:“正好,一个个地杀倒也省力。等居亦然出来,就是他。”

李昶的剑在空中挥了挥,破风之声格外刺耳,悠悠道:“你的腿不疼了?”

“你!”

他突地指向寒轻歌道:“李昶,你休要狂。我告诉你,识相的把寒轻歌交给我,我就让你再多活一段日子。”

“想从我手上抢东西?”

趁你病要你命,仙人改造院的人最擅长的便是这个。

李昶传音道:“寒轻歌,你就算死也不能让人去打扰居亦然和泠儿。”

寒轻歌郑重地点点头,却也疑惑,他们怎么都知道她的名字?

毫无预兆,狭窄的甬道中两道寒光撞在一起,李昶和对方同时出手,两人的武器一碰便撤,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寒轻歌总算放了点心,这一下虽然看似双方平手,可那大块头却退后了半步。

“李昶,有本事跟我出去打!谁输了,谁就…”他话还没说完,李昶已经发起了进攻,寒轻歌只见眼前剑光掀起漫天光华,刹那间她似乎置身于银河之外,但这等凌厉的攻势还是没有半分声响。

“守好了!”李昶又攻出数招,那人被倒逼着不断后退。

李昶攻势凶猛,只攻不守,那人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拼命的,在他这种打法下倒是显得畏手畏脚。

两人很快从她的眼中消失,她想跟上去看看,可这近乎垂直的甬道让她很快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乖乖回到石室前。

李昶皇袍上的九条金龙四处游走,袍边发着暗黑的光。

寒轻歌定了定神,目光捕捉到一处不对劲之处,只见地面上多了许多黑点,这些黑点就像喷溅上去的墨汁,这是什么?

这些黑点还在不断的增加,除了地面上,在甬道墙壁上、顶上也出现了,黑点不断出现不断汇集,三个呼吸不到,竟然变成了一个个大的圆点。

这些黑点是围绕着她而来的,寒轻歌不禁屏住了呼吸,这些黑点还在不断增加,汇聚靠拢,慢慢地上凸起聚集成塔,慢慢蠕动。

她的汗毛都树了起来,这些黑点越聚越高,跟她靠的越来越近,她脱口道:“好恶心。”

“你说什么?!”黑塔张开了嘴发出了女声。

“恶心。”寒轻歌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倒是镇定多了。

“你敢说我恶心?”女声尖叫道,寒轻歌捡起地上的石块顺手塞了进去。

“塞得好塞得妙,老三这丑模样就不该出来丢人现眼。”

“就是就是。”

寒轻歌头上、身后,左右两侧的黑塔都长出五官来,议论纷纷。



第二十章 疑惑

寒轻歌跳到中间,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从她身上跳下去了,这些形似塔状的东西蠕动着慢慢成型,一个个蜂腰肥臀,姿态甚是妖娆。

“你就是寒轻歌?”从顶上掉下来那个道。

奇怪了,怎么每一个都认识她?

“还用问吗?你看她身上的字,一个土一个龟,还能错?”

寒轻歌干巴巴笑了两声,道:“你们找我有何事?难道你们家也缺碑?”

“啊呸,老娘撕了你。”刚被她塞了石块的黑塔愤怒地扑了过来,寒轻歌见她攻击的样子想起了硕鼠妖的模样,心中厌恶不已,脚下一转躲过,顺势抓住她的胳膊。

可没想到胳膊到了手中却异常滑溜,好似抓了一条活鱼,从她手中滑脱。

“老三,不要冲动。”

两人上前把她抓住,道:“老三,要活的。”

寒轻歌手中暗暗蓄力,做好防备,体内的耀华精魄竟然受到感应,在她体内运转起来。

这五个黑塔般的女人围拢过来,漆黑的身体漆黑的脸,走起路来却半点声音都无,行过之处留下一道黑色的黏糊糊的湿渍,空气中有难闻的味道。

寒轻歌灵光一闪,这味道很熟悉,她在泥潭时经常闻到。

她们也是烂泥堆里出来的?

她心里有了主意,就看成不成了。

“哟哟,瞧瞧这贱人的臭脸,咱们姐妹是被小瞧了。”

说话间,五道黑影朝她冲了过来,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寒轻歌迅速旋转起来,身边带起一道风墙,五道黑影撞上,风墙立破,根本挡不住。但她们每人都往左移出了半分,围攻之势露出了破绽。

寒轻歌等的就是这个破绽,身子一缩,从中窜出。

“混蛋!”

“往哪里跑?!”

寒轻歌一招得手,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在泥潭中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每个人都是从小闹到大的玩伴儿,虽然对方有五人她也不会输。

五人化作黑影又朝她冲来,这一次五人集中于一点,莫说那薄得像鸡蛋壳的风墙,就算是道真的墙她们也能撞碎了。

寒轻歌心头一乐,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甬道本就狭窄,躲避不易。她们这不替她省了地方吗?

两方擦身而过,寒轻歌还有空伸手在她们身上薅了一把。

“妈呀,她摸我。”

“我我我,还有我。”

寒轻歌看了看掌中的东西,黏糊糊臭烘烘的,厌恶地甩了甩,可一甩竟然在空中甩出了一点火星子。

这五人立马噤了声,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寒轻歌瞥了她们一眼,从怀里掏出打火石,五人立马怪叫起来,黑色的身体都扭曲变形,道:“,我、我们不怕,你放回去,快放回去。”

“不怕?我试试。”

“别别别,放下,你快放下。”

寒轻歌举着灯,右手置于打火石看着她们。

“我们姐们才不怕火,一个小小小小的打火石想吓我们,做梦。”

“不怕,一点都不怕。”

还嘴硬?

寒轻歌眉头一挑,一副我知道你们不怕的样子,手中打火石一滑,顿时火星四溅,这五人立马惊叫起来。

“混蛋,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弱点?”

“闭嘴,我们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

“你怎么能告诉她我们的弱点!”

“我没说,是她自己发现的。”

这五人吵了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大,情绪越发激动,吵成了一锅粥。

寒轻歌皱皱眉头,她们在这里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道:“你们退出去,我保证不伤你们。”

五人显然不愿意轻易离开,现在李昶实力大减,她们才敢潜入他的陵寝,若是待他恢复过来,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踏进这里半步。

可自己的弱点被对方看穿,若是不走,难道活生生在这里被烧了吗?

“别怕,她不敢。这里这么窄,她要是敢放火,自己也会被烧成碳。”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另外四人立马挺直了腰板,骂道:“呸,小浪蹄子,你敢放火就试试。”

“你倒是放啊!姐姐们还能被你唬到不成?”

“要放就放,举着也不嫌累。”

“呵呵呵,我看她就是个没胆的。”

寒轻歌动了动举得有些酸麻的手,神情中甚是无奈。在她们的注视中轻轻一搓打火石,这小小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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