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毕业生》 第1章姓名 “我叫白驰,不是白痴,其实该叫白马也。” “因为我一出生自带双牛眼睛,哭泣流眼泪就会看到那些脏东西。爷爷用棺材本请来的老道士说,得给我取个好名字。” “老道士掐着手指背一通咒文,叫着‘是马也,是马也,是马也非牛也!’就叫白马也吧!寓意这孩子将来成大器,是个千里马!” “我爷是老实的庄稼汉,说可怜娃都是牛眼睛了,名字又带马,这做牛做马的不好吧。” “老道士皱了皱眉又忽悠说‘白马非马’听过吗,这名字好的不得了,不行就把两字合一起单名一个驰字。” “事后大家才觉着名字不对,喊着喊着就成白痴了。” “我爷说傻人有傻福,名字傻点好养活不碍事,就这么定下来,叫了我十几年的痴儿,痴儿。” “等我上中学才知道,当年那老道士嘴里背的课文是韩愈的《马说》,把这事跟爷爷讲了,我爷嘿嘿一笑,说也不算被骗,都是命。” “我爷爷在——” 停! “问你什么说什么别浪费时间!” 方脸的中年民警有些不耐烦的放下录音笔,瞪了一眼这个下巴还冒着青春痘的少年。 白驰点点头咧嘴笑笑,“一会儿您还得问我。” “人家家里办白事儿,你为什么去捣乱,还哈哈大笑?交代清楚!” 白驰端直身子,嘴角咧开准备开口。 “警察同志,你看这小王八犊子还笑!”一个圆脸的妇女叫着就想过来揪白驰,被她身后因戴孝布头发蓬乱的丈夫拽住了。 方脸民警横了那女人一眼,“在警局咋呼什么,人家19岁一半大小子都比你们懂得配合工作!” 民警又示意白驰继续说,他才刚看到白驰身份证上的年龄。 一群中年人拉着个孩子到警局来讨说法,这孩子却一直淡定自如的,有点儿不简单。 白驰抿抿嘴,“我笑习惯了,刚才不是笑。我去他们刘家是想问问抬棺的钱能不能先给,我们一个抬棺匠家里出事差点钱。” “不能先给也没关系,我好意提醒他们家那副棺材不太好,结果却吵起来,他们把我推摔了一跤,摔疼了就得笑。” “为什么摔疼了要笑?” 白驰又咧开嘴,“我刚不说了嘛!因为我小时候习惯了,哭能看见鬼会害怕。所以不会哭不会喊,条件反射。饿了笑、累了笑、疼了也得笑。” 说完,嘴咧的更大了,眼角细微的褶子让这个明明很稚嫩的少年成熟许多。 “那是封建迷信。”方脸民警脱口而出,口吻却是很柔和,难怪这孩子气度不凡,现实生活锻炼人啊。 “是呀,现在明白了那些是幻觉,幻视。科学来讲,看见脏东西,是因为我小时候大脑处理图像的功能不稳定。” 负责做笔录的年轻警察一拍大腿,抬头望了白驰一眼,“正愁封建迷信不能写,该怎么记呢?科学的话怎么说来着?” 白驰笑着补充,“因民事纠纷人白某年幼时大脑处理图像的功能不稳定,出现幻视。” 白驰虽然正对着两位问询的民警,负责做笔录的年轻警察字还潦草、而且是反的,但他扫了一眼还是轻松看清楚档案上的内容。 方脸警察赞许地看了白驰一眼,又看向刘家的兄弟、媳妇们,站起身来。 “好了,事情也不大,都是误会,你们双方要是都满意了,咱就握个手表示同意调解。” 刘老二那个圆脸媳妇气呼呼地不吭声,蓬头垢面的刘老二想着老爹还躺在家里,天都黑了,再耗着不是办法。但当家的是抠搜又小家子气的婆娘,他不敢主动握手言和。 “二哥,二嫂这事就算了吧!”后边儿站着的老三先开口。 刘家二媳妇腾地站起来,“小子,这事算了也行。你把我公公的火盆磕碎,出殡那天抬棺的钱就抵销了!” 火盆是放在灵位前给死者烧纸用的。用一瓷盆,底部钻个洞眼透气,由孙辈和黄泥掺稻草,里外严严实实的糊一圈做成。 刘老二一家虽搬到县城,但丧事是在镇上老家依照祖上农村的规矩办。流水席、土葬、三天出殡。 白驰心里好笑,这刘家二媳妇是真够抠搜的,闹到派出所的目的就是想赖抬棺匠的帐。棺材连杉木的都不想花钱,在别家买个劣质的便宜货也就罢了,棺材钉还少一个。 好心提醒她棺材有问题,还觉得是在当着客人的面嘲讽她舍不得为老公公花钱,当堂就嚷嚷起来。 哭着喊着说婆婆走的时候老大、老幺负责办丧事,亲戚多礼金收得多;现在公公走,她和老三家里困难又收不到多少礼金,办个丧事连孩子上学的钱都赔进去了云云。 刘家二媳妇一哭喊,自己先觉得委屈起来,又生气又没面子。只能拿白驰这个来送花圈扎纸的外县人出气。 吵闹拉扯中白驰被推倒,碰着那个同样劣质且没有好好处理的瓷盆,火盆当场就裂开几半。 然后就闹到警局这里。 白驰手摸到口袋里的道具血包,是师傅交代要采购的。没想到能在警局用上。 这二媳妇没理还不饶人,两位警察又对我挺有好感,在这“碰个瓷儿”应该没问题。 屏住呼吸憋一会儿让脸色难看些,站起来时撑着桌面显示腿有伤。白驰心里计划着,右手扶着桌角略显吃力地站起来。 虽然老头子常说,死人钱好挣咱就老实点别贪、别冲撞死者、别跟家属置气招霉运。 但这不是挣钱是要丢钱。抬棺的老陈家里有人生病正缺钱呢,抬棺匠的钱必须得要到。 白驰还没开口,就知道眼光老道的方脸民警已经看出异样,但管他呢,看出来就看出来,丢人不丢钱! “刘叔、刘婶,那火盆本来就是特别好的瓷盆,外边儿还结结实实糊了一圈掺着稻草的泥巴,又烧几天,有多结实你们心里有数。” “我是外县人,大老远来给你们帮忙,想着刘老爷子过世你们心里不好受也忙,就没怎么论死理。” 白驰说着微微弯腰把裤腿撩起来,“刘叔你看,我这腿都磕流血了也没问你们讨个医药费。” 刘二媳妇瞅了一眼就迈过脸,她有点晕血。 刘老二、刘老三和老三媳妇守丧,几宿没睡觉了,也看不清楚。见到血不少,觉得是挺对不起这个小伙子。 刘二媳妇没说话,刘老二面露难色。 白驰又说,“我从外县拉东西过来,还带着一帮抬棺材的汉子,抬棺的钱是不可能不要的。后天出殡,本来是后天收钱,可我们一个抬棺匠家里有急事缺钱,现在还请几位刘叔、刘婶先拿5000块钱出来,咱们这事就算调解了。” “5000?说好的2000!”提到钱刘二媳妇就来劲了,刺耳的嗓门马上嚷嚷起来。 白驰不吭声,反正钱是肯定能要到的。这唐河县怕是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抬棺匠,即便有也不一定来得及。 刘二媳妇精打细算,棺材本地挑便宜的买,花圈扎纸抬棺匠找的外县白驰这群人。彻底撕破脸对刘家更麻烦。 气氛安静凝重了一会儿。 “这钱我们出!二嫂、二哥,咱爹还在家里呢,老大都打几个电话过来骂了,一直耗着不回去给人看笑话。” 刘老三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掏出手机,当场就要给白驰转账的架势。 刘二媳妇见老三家肯出钱,脸色缓和许多,但还是坚持说:“2000,说好的2000,回头两家好算账!” 刘老三点头“嗯嗯”着敷衍二嫂。 白驰看了眼手机收到5000,立刻全部转给缺钱的老陈。 刘老二则掏出震动响铃的手机递给老婆,家里主事的是他媳妇。 手机是旧式老人机,接通外放声音很大: “爹,老二要出棺!” 第2章诈尸 “啥”刘二媳妇没听明白。 “棺材里有动静,有人说爹想出来。” 手机里老大的声音又急又乱还发颤,夹杂着女人哭丧的嚎声,听不出是伤心还是害怕。 “诈尸?”做笔录那个年轻民警伸长了脖子。 白驰心里咯噔一下,诈尸是那便宜棺材出问题了吗,不应该啊,少一个棺材钉也不至于。 刘二媳妇最先反应过来,“先把棺材盖开个缝给爹透透气,让道子仙过来处理,我们应该先到,带着——” 刘二媳妇请求似地望向白驰,“带着白大仙帮忙。白大仙,死者事大,这节骨眼您看看我们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道子仙,大仙都是豫南农村这边办白事请的“仙人”,简化了老祖宗的规矩,吹鼓手、写白纸黄符、招魂唱戏跳大神等活计他们都包揽。 白驰年纪小只能算是个送货的,但刘二媳妇称他为白大仙,却是很聪明。一来尊敬白驰,刚才的矛盾算揭过; 二来给白驰抬高“仙人”这个身份,待会儿回去办事不管白驰怎么折腾,那都是“懂行”的大仙办的。他刘家尽心尽力了,旁人没法嚼舌根。 刘二媳妇开口求白驰,老三家也马上眼巴巴望着他。虽然眼前这少年也就和他们儿女一般大,但经历的白事肯定比他们要多得多。现在道子仙还没到,只能先求白驰出手。 多项业务多笔钱,白驰点头思索片刻说: “要黑狗血、公鸡血、五谷杂粮、刘姓自家人的灶灰,还得108枚梅花5毛硬币,这硬币现在不好找。” 灶灰是农村烧柴锅底下的火灰,很好弄。 5角的梅花硬币却是很多年没流通,现在凑一百多个怕是很难。 那边刘老大把白驰说的都一一记下,听到梅花硬币顿了下说,“黑狗血没有,其他的道子仙交代过都弄了。硬币也有法儿,县里东风桥头五金店老周家收藏的有,就是怕不好买过来。” 方脸民警接话茬,“老周我认识,他那套梅花币说是没三万块钱不卖。” 白驰瞥了一眼刘二媳妇那张圆脸,因肥胖挤在一起的眼睛滴溜溜打着转。 没功夫去管刘二媳妇想要怎么省钱,白驰得认真琢磨待会儿的事情,如果真是诈尸倒还不怕,就怕是另有新情况。 “硬币我去租!老三你去弄黑狗血,还得麻烦警察同志把其他人送回去。” 白驰没想到她竟然要租人家的收藏品,那一会儿做法事还得配合下她,免得钱找不全了。 这刘二媳妇抠搜是真抠,但操持家事确实有一套,也算跟自己一样丢人不丢钱。 在刘二媳妇的调度下,大家分头行动,刘老二和老三媳妇带着白驰坐警车回去,刘老三去弄黑狗血,刘二媳妇去借梅花币。 唐河县到刘家镇上也就二十来分钟,方脸民警姓吴,负责开车。老三媳妇在副驾指路。白驰和老二跟那个年轻李姓的警察挤在后座。 白驰坐在两人中间,腿上压着沉重的、捂严实的大包,包里最占份量的是老头子让采购的道具血包,还不知道具体作用。 “刘叔,李哥,这个帮我裁一下。对折、撕成四份就行。”白驰从包里掏出几沓黄纸来,递给刘老二和李警察。 刘老二人老实没说什么就照办了。李姓警察接过一看,竟然是黄符,看样子还是省功夫直接打印店复印的那种! “这个管用吗?符纸不是要自己画吗?” “管用!模板是我们自己画的嘛!”白驰快速撕着符纸,心里盘算得找机会给师傅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李警察对这种事是挺好奇的,又问:“你刚才说小孩子容易看到鬼,科学来讲,是因为大脑处理图像的功能不稳定造成的?” 见人说人话。白驰点头,“对,你见过铁丝网吧?” “嗯,铁丝网怎么了?” “铁丝网明明存在却不能挡住视线,一方面是因为距离、视角;另一方面原因是我们大脑里边的神经自动把看不到的那部分给补全了。” “喔,我明白了。看到残缺的东西我们就能自动想到完整的样子,这就是大脑处理图像的功能。婴儿发育不健全,眼睛看到的东西也不稳定,所以就容易产生幻视,我们大人却以为他们是看见了鬼?” “嗯,对,李哥很聪明。” “那俺爹诈尸,是咋回事?”一直不吭声的刘老二冷不溜冒出一句话来,声音疲惫又沙哑。 白驰还没作声,李警官就抢着说:“科学来讲的话。人死之后不久,部分肌肉组织仍然存活、条件反射什么的还存在,在棺材里弄出点动静也没什么。我们警局见过几起诈尸,但刘老爹去世将近36个小时还有这种现象的没见过。” 刘老二嗯嗯几声,埋头继续撕黄符。 诈尸?白驰按了按包里的那些道具,除了血包、甚至还有一套女鬼贞子的cos服。 鬼知道这个刘老爹是不是师傅那老头子安排的“诈”。 如果真是诈尸,白驰按部就班走躺程序便完了。关键是前几天老头子喝醉酒说胡话,透露出一个大秘密,他现在正在市里为那事忙着,这让白驰拿捏不准了。 老头子说,这两年太安稳,没听过什么地方闹鬼的,大家办白事也越来越不上心。死人的钱不好挣了,得再“诈一次大戏”。 所谓“诈大戏”就是,自导自演死人办白事的时候闹鬼,还得闹的凶一点。这种故事都不用刻意宣传,别说现在信息技术时代,搁以前都能马上传遍十里八乡。 诈一次管三年!管教谁家再办事时,心里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要隆重点,多花点钱。 白驰那晚上给师傅灌酒时都惊呆了,没想到连智能手机都用不熟练的老头子,说起花式推广营销、信息时代,头头是道。 白驰当然怀疑这背后可能有什么完整产业链,但把那老头子灌到桌底下,也再没套出话来。 所以,必须要提前跟老头子确认一下,这个刘老爹的诈尸是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按剧本走的那种,白驰并不担心。对于那种东西,他在童年一次次的眼泪中了解的非常透彻,比那个一辈子“空有屠龙技”的老头子,要透彻得多。 电话不能当着外人尤其是警察的面打。白驰看向车窗外,阴沉的天空下一片白茫茫中零星出现几户人家,已经到刘家镇口了。 “前面拐弯停下,我下车换身行当,你们先过去。”白驰将撕好的黄符收进包里。 前面开车的吴警官减速一阵才慢慢刹车。 副驾驶的老三媳妇满脸愁容地转过头,“地上滑,雪又越下越大,道子仙那边怕是不好赶过来。白-白大仙,拜托你了。” 白驰故作严肃地点头,“放心!你们先回去。大门口的小挂鞭炮三分钟一响;哭丧女宾跪灵堂右侧,孝子贤孙按辈分跪在左侧。两位警官要是想检查死者,等我一起。” 交代完下车,白驰就摸出手机打给备注老头子的师傅。 手机屏幕上都沾满雪花了,仍然是暂时无人接听。 已经听到鞭炮声响起,白驰抖抖身上的雪,从包里掏出一件崭新的黄袍穿上。这是香港电影英叔的同款衣服,和女鬼贞子的cos服在一个地方买的。 “要是玩砸了,老头子你可别怪我。” 白驰嘴里嘟囔着,向刘家走去。 第3章血棺 隔好远嗅着一股鞭炮的火药味,还没进刘家门,哭天喊地的嚎叫声就传了出来。 白驰手持桃木剑,一身黄袍,学着老头子那股子大师气度,一步步踱进刘家大门。左手拎的大背包有失专业风范,给顺手丢在大门后边儿。 过堂风冷呼呼地迎面割脸。 院子中间在雪地里踩出一条道儿,两边儿的白雪地也被孩子们间或留下几个脚印,还有不少爆仗燃放后的一片片细红碎纸。 白驰进院子先看向那具黑沉沉的棺材,棺材盖之前是密封的但没打上棺材钉,现在则开了一个口子。 “大——大仙,你总算来了。”又胖又高的男人走过来,很热情的揽住白驰的肩膀。 这个高胖男人是大知客。农村办红白事,会请这么一个有名望又擅交际的乡邻,负责调度总管杂七杂八的事情,称为知客。 “刘老爷子之后还有什么动静吗?”白驰站在跪地家属的后边儿,还看不到棺材里的情形。 胖知客压制住之前和白驰的冲突、以及现在对过于年轻的他的不信任。 “没了,没动静了,你看我们现在怎么着?” 白驰看向站在一侧的吴、李两名警察,“让家属起来,我们先配合警方再确认下死者的情况。” 胖知客得到“大仙”的指令,立刻恢复他一贯调度安排的气势来,招呼着让刘家的亲属们都起来,让到一边去。 白驰和两位警察站到棺材旁,死者的脸上是一张粗糙的黄色火纸,安静地压着一块白布。 “手拿开。”白驰突然说,把年轻的李警官吓得赶紧把手从棺木上移开。 “这个,没什么忌讳吧!”小李警察声音有些发颤。 经验丰富的老吴指了指他的袖口,“没忌讳,就是这上边的黑漆还没干,别粘上喽。” 尸体着寿衣很安静地躺着,没有什么阴气逼人,也没有什么诡异的气氛。不过这冬天的风一直凉飕飕的,忍不住就想缩脖子。 小李见白驰的手伸进棺材,轻声说:“白——小白,不用掀开了,你帮我们摸下颈脖看还有脉搏不。” 警方的程序在这,白驰就把手继续往下,穿过衣领,触到冰冷、僵硬的肌肤上,停顿。 死者的脉搏没有感受到,倒是这一屋子刘家亲属们凝重的呼吸声非常沉。 “确实不在了。”白驰尽量斟酌字句,身边围着的女性亲属们像是听到什么口令,马上又开始大哭起来。 白驰的手并没有挪出棺材,而是直接把遮在脸上的白布黄纸快速揭开,又原封不动的盖上。 “刘家长子再给老人家擦擦脸,然后就封棺。”白驰轻眯着双眼,棺材前案桌上的熏香一直熏着他眼睛,有点难受。 白驰和老吴、小李退到一边。 刘老大叫自家媳妇端来一碗清水,用孝布沾着,给父亲擦脸。 白驰把两只眼睛强制性的闭合几次,酸涩的感觉才减轻几分。 一边的老吴推了推小李,低声说要他看白驰的眼睛,好像有点古怪,跟两个小灯泡似的,比在派出所那会儿明亮得多。 胖知客也凑到白驰面前问,“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白驰下意识地做出俯视动作,虽然面前的胖知客比他还要高出不少。 “老爷子问怎么不见老幺。”白驰揉揉眼,轻声开口。 小李的手猛地抖一下拽住老吴的胳膊,心里默念着“科学科学”,他记得很清楚,白驰说过眼睛流眼泪时—— 胖知客也是咯噔一下,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白驰确实在看胖知客旁边的刘老爹。 刘老爹身材瘦小,颤颤巍巍的,个头只到胖知客的肩膀,干瘪蜡黄的左边脸颊上糊着些灰尘。 身后棺材里的他马上就会干净了,刘家亲属们簇拥着,刘老大正在给他擦脸。 胖知客一会儿觉得白驰在装神弄鬼;一会儿又想站到白驰旁边去,但怕身边看不见的老刘生他气,硬是没敢动。强做镇定地回答: “老幺在和他媳妇打电话,这边吵,现在也不知道溜达到哪了。” 胖知客搓搓手,他觉得寒气有点重,天气预报明明说是要升温。 “他媳妇是云南的,回云南大半年了。之前一直不跟这边联系,现在快过年才肯接电话。” 胖知客怕白驰年纪小不懂,又接着解释:“老幺人太老实,娶不到老婆,就在云南山沟那边找的,也不算是外人说买云南老婆那么难听。” “两人关系很好,有两个儿子了。三月份的时候说是老幺媳妇的老爹腿摔断,他媳妇就带着小儿子一声不吭的走了,前几天才联系上。” 白驰一边听胖知客絮叨,一边听刘老爹补充。刘老爹跟白驰见到的其他鬼魂一样,虚弱惶恐,很快就会彻底消失。 刘老爹说自己前天突然犯心梗,没缓过劲儿就走了,也是自找的。 他和老幺一家在一个院子住。但平常脾气不好,人老了恨自己没用只能撒气在儿女身上。嫌这嫌那的,把老幺媳妇气跑了,没人照应,犯病的时候没人在跟前。 刘老爹还絮叨自己脾气虽然臭,但也自得倔了一辈子,没给儿女们添什么麻烦。走之前还照样在村口溜达着玩,幸好没有躺床上让儿女操劳伺候,也算自己这个不中用的老爹没给他们多生事端。 现在他就想着过年了,刘家外边打工、上学的人也都该回来。老刘家这么大一家子聚在一起得有多热闹,但就缺他最小的那个儿媳妇和最小的孙子,太遗憾了。 刘老爹作出几次叹气的形态,每一次叹息身子都颤的更厉害,白驰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根据白驰这双眼睛多年来看到的经验,人死之后的魂魄确实是有的,但绝大部分都非常的虚弱,即便是突遭横祸英年早逝的鬼魂也一样。 很多死者的鬼魂甚至在死亡那一刻就马上灰飞烟灭,因为那具脆弱的灵魂根本经不住风、轻微的热量、噪音、光、活人的生气等等,稍微强一些的能量都能让魂魄彻底消失。 像刘老爹这种死前心有不甘,有牵挂的,魂魄能够多漂泊几天。 用白驰仅有的高中学识和国内外大量相关论文翻看的经验,这是符合能量守恒的。心有不甘的人死去,会将这具身体生前的能量除了那副皮囊尸骨外,留一部分给魂魄。 可这种魂魄存在不了多久,很快这一点点能量也将归还整个大能量循环圈。 白驰能够张眼看世界时,遇到过几个这样的“朋友”。 他们绝大多数都对白驰这个小婴儿很友善,因为死后的他们发现自己没有人可以交流,虚弱又孤独的鬼魂遇到了能看见他们且能与之咿呀对话的白驰,那种欣喜是不言而喻的。 很多人怕鬼,也有很多鬼怕人。 婴儿时候的白驰满足了所遇鬼魂的社交需求、和鬼魂做人时残留的各种情感需要,哭着笑着跟“他们”打哈哈聊天。 但这种情况却吓坏了不明就里的爷爷、二伯他们。 因此频繁的请大仙、道士、和尚来看白驰。 那些人未必真懂驱鬼法术,但带来的一些阳气重、能量强的“法宝”。再加上孩子生病遇鬼,亲友们都来探望寸步不离,婴儿房里的活人生气也就越来越多,那些鬼魂朋友很快就消失在白驰眼前,白驰哭的更厉害。 长大懂事的白驰不会再哭,因为不想失去那些鬼魂朋友,因为还是有很多鬼魂并不那么友善,还因为他哭了爷爷会跟着心疼的抹眼泪。 不想看鬼魂朋友消失、不想被恶鬼欺负、不想吓到爷爷,懂事后的白驰很快就失去了哭泣这一个本能,建立起一个很无奈的条件反射。 哭就是笑,疼也笑、累也笑、苦也笑。 白驰又龇牙咧嘴好像笑起来,还很尴尬的被胖知客和刘老爹都看到。 没办法,白驰只好把手心里攥着的风油精露出来,“不是笑,给这玩意儿熏的咧嘴。小李哥你跟大知客解释下。” 胖知客没搞明白,但看到一边的年轻警察冲自己招手,赶紧跑过去。总比跟老刘一个死人站在一起强啊。 老吴和小李都抛弃了之前做笔录时的科学理念,把白大仙用风油精是为了熏眼泪,牛眼泪能看鬼这事给胖知客详细说了下。 这边的事情也早就引起宾客、家属们的注意,虽然好奇但大家都不敢围过来,一是怕,二是觉得不吉利。 这样也好,生人离得远,刘老爹好受些。 白驰把桃木剑挽在背后,双眼湿润地面对着空荡荡的院子。 “您也听到了,老幺在和媳妇打电话呢,过年会回来的,您再没什么牵挂了吧。” 围观的人看着那个挽剑负手,对着空气自语的黄袍少年,觉得怪瘆人。 刘老爹嘿嘿笑着摇头,本就几分透明的魂魄这会儿颤了两下,几乎要消散。 “大仙!棺材里有血!” 身后刘老大突然大喊,白驰转身,看到他在黑棺旁举着沾满猩红鲜血的双手,满面惊恐、脸色煞白。 第4章老幺媳妇 刘老爷子诈我? 白驰第一个念头就是被刘老爷子耍了,他其实并没有放下? 像刘老爷子这种级别的鬼魂已经有一定的能力可以影响现实世界,障眼法或者真的弄来点血也是可能的。 “啪!” 白驰觉得四周突然一亮,再转身刘老爷子的魂魄已经消失不见。白驰抬头看到院子里刚被打开的,上百瓦的大灯泡。 “谁开的灯!”白驰吼了一句,立刻转身跑到棺材旁。 院子里有人细微的说见天黑的厉害,就顺手把灯开了。 白驰顾不得到底是强光让本来就脆弱的刘老爹鬼魂消失,还是刘老爹刚才只是假装虚弱自己躲了起来。 往棺材里一看,即便见过多次这种场面,白驰还是被吓了一下。 躺着的、盖着脸面的刘老爹竟然有种步步逼近的感觉! 那张掩盖住的脸似乎在慢慢向上,距离那些俯视着他的人们越来越近,整个身体都在横着诡异的缓缓上升。 旁边几个胆子小的女性家属直接捂着眼睛,叫着“爹呀!”,“舅呀”什么的称谓跪地大哭起来。 “这棺材有古怪,老人身子底下有东西在往上边顶!把棺材盖推开!”白驰语速飞快,又趁间隙再次用风油精“开光”双眼。 白驰心里仍旧对老头子提到过的“诈大戏”有所怀疑,这棺材不会是什么机关吧! 如果是鬼怪所为,那白驰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鬼。他之前见的最厉害的鬼,也就存在了7天,极限能力只是开开门、弄点响、摔摔碗而已。 棺材板要按不住啦! 刘家几个壮实子弟,立刻合力将棺材盖推开,那具瘦小的尸体已经快漫出安睡的棺材。 这种情况没遇见过,该念什么咒,捏什么诀?眼见尸体要无故漫出棺椁,白驰心里也有些着急。 情急之下,白驰口中尽量含糊背诵最熟悉的那篇古文《马说》,右手持桃木剑学着老头子平时的架势,凌空刷刷几下,缓缓按在已经与棺沿平齐的尸体上。 “下边是血!”刘老大还举着沾满血的手。 刘老爹身体下面是血,一棺浓血把身体给浮了上来?白驰不相信,阿基米德也不同意有这么大的浮力! 而且,寿衣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渍浸染,怎么可能? 但是棺材边沿丝丝漫出的血迹就是铁证。 一口薄馆盛着苦命老汉,一棺浓血漫出僵硬尸体。 乡野新闻震惊部的标题都想好了,到底是不是老头子他们的把戏?白驰斜眼看了看四周。 围在灵堂里的都是刘家亲属,女性多半已经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胆子大的男人也都睁睁望着白驰,等他拿主意。 灵堂里的孩子们在刘老爹棺材出现异响时,就被清走了,怕不吉利或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所以年纪最小的白驰和老吴、小李是仅有的三个外人,不存在老头子那种“诈大戏”的工作人员。 不过似乎是桃木剑起了镇邪的作用,尸体上升的趋势停止,血液也不再往外渗出,局面一时僵持住。 “黑狗血!梅花币!” 白驰正想着等这两样东西回来,就照例开坛做法。刘二媳妇和老三就穿过院子,急匆匆的赶了进来。 跪在灵位前的刘老二见到老婆这个主心骨,赶紧站起来,“可算回来了,爹的棺材里有很多血。” “什么血?”刘二媳妇往棺材里看,老人的身体正干净轻盈地浮在血水上,晕血的她立刻倒在一旁,还险些被火盆烧到。 事情越来越乱,好在棺材里的动静停止,但白驰担心这种平静的僵持是在为之后的暴风雨蓄势。 “把她抬到大门外边人多的地方去,晕倒了容易被鬼上身!”白驰吩咐说。 刘老大看了看自己都是血的手,没法帮忙。刘老三示意自己把那桶黑狗血和钱币放下,就去帮二哥抬晕倒的二嫂。 “刘大伯去把手洗干净,衣服里外换身干净的,待会我开坛做法事需要长子抱灵位。”白驰又看向胖知客: “大知客招呼人在大门外摆张桌子,铺红布,香炉一盏烧香九柱,蜡烛两灯,水果三盘。” 胖知客年纪50开外,白事大大小小也经历过几十件,但还是头一遭遇到刘老爹这种事。不过,白驰吩咐的那些物件他倒知道规矩,比如说香炉通常都用碗装沙子代替了。 刘家男丁都不在场,大知客也在忙,白驰只好叫小李警察来帮忙按住桃木剑。他则蘸着黑狗血掺公鸡血混灶灰,给亲属们每人额头上抹一下。 “爹,我们回来了!” 白驰正弯腰给人额头沾血辟邪,一个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就扑通跪在棺材前,咚咚咚地磕头。 那男人白驰认得,是刘家的老幺,身边跪着的估计就是他的云南老婆和小儿子。可惜赶回来还是晚了一步。 “道子仙来了,说情况特殊,这里阴气重,让我把爹抬出去。”刘老幺磕完头站起身,就到棺材旁捞尸体。 小李上身是警服挡在他前面还是被直接无视。 白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刘老幺人高、手长、力气不小,很轻松地就把老爹从棺材里横抱出来。 尸体离棺,白驰立刻看向棺材,里面的血竟然慢慢退下,变浅,直至凭空消失。 刘老幺双手揽着刘老爹的腋下,和老婆配合把老爹抬着,快步穿过院子,那个小儿子很乖巧的跟在后面离开。 白驰最后在老吴和小李的额头上也抹了驱邪的至阳之血,接过桃木剑沉声说:“我们跟着去看看,那些道子仙未必有什么真本事。” 小李手里的桃木剑被夺走,愣了下,又没听懂白驰突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大仙,又出事了。”胖知客拿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跑到白驰跟前。 白驰顺手在他额头上也蘸了至阳血,“什么事?” “重庆那边的电话,说是老幺的媳妇在重庆转车时出车祸死了。”胖知客年纪大遇事多,情绪还算很稳定。 老幺媳妇!死了? 白驰揉揉眼睛,看向小李和老吴,“刚刚你们没看到老幺和他媳妇把尸体抬走吗?” 小李痴痴的摇头,老吴立刻再看向棺材,手掀开盖着的火纸和白布,没了! 刘老爹的尸体消失! 白驰伸手在棺材里轻轻按了几下,软绵绵的,只剩下盖尸体的白布,白布下面也再没什么血,撑起来的只是一团团棉花。 什么时候不见的?即便是只有我看到鬼魂,那尸体还是具象的是切切实实的物体,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这手机是谁的?那边的警方为什么会将老幺媳妇的死讯通知你?”老吴从警多年,很快提出属于自己领域的专业问题。 白驰一个激灵! 糟糕! 老幺恐怕也—— 胖知客说:“这手机是孩子们给我的,是老幺的。重庆警察怎么可能有我的手机号。” “快找老幺,他可能也死了!” 自己看到的是老幺和他的老婆、孩子,一家三口。 其他人却没看见,这说明那三个都是鬼魂! 第5章小燕子 白驰大步跨过院子,胖知客着急忙慌的紧跟着。老吴和小李两个警察神情也紧张起来,没想到一次普通的民事纠纷出警,竟然遇到这种事。 “今天这事闹的,这刘家人就老二媳妇能办事,现在她又晕倒了。” 胖知客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抱怨,他一个外姓人忙里忙外,刘家人却一个不顶用,心里难免有点火气。 四人走出大门时,白驰瞥了一眼被人群包围的刘二媳妇。她在门口一条长凳上晕睡着,刘老二像丢了魂似的在旁边照料。 刘老三见到白驰等人,赶忙迎过来。 “老幺呢,叫人帮忙找老幺!”白驰快速说道。 刘老三还没反应过来,胖知客把他拉到近前低声说:“还愣着干嘛,你老爹的尸体不见了。大仙说看到老幺他们一家的鬼魂把你老爹抬跑了。” “鬼魂?啊,那我爹?” 刘老三还是有些懵,他在外务工多年,所见所闻让他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早就不信。现在听到什么“老幺一家鬼魂把老爹抬跑”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别想那么多,先找你弟,他有危险。”白驰说完又补充,“你弟弟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在哪?” 刘老三环顾一圈,指着远处一堆小孩子们,“在那边玩儿,小孩子不懂事。” 白驰眼力好,看到那群孩子是在一起堆雪人,看雪人的个头体型,那些孩子应该垫着脚玩很久了。甚至隐约能听到他们在唱着什么儿歌。 不禁联想到自己爷爷去世的时候,白驰有些无奈。但并不能怪小孩子,老人去世,真正伤心难过的能有几个?来吊唁的亲邻多半只是慨叹几句,然后趁着人多聚一起打打牌,只想着饱吃一顿再把拿出去的礼金给赢回来。 “刘老幺可能已经死了,不过我推测如果尽快找到他的尸体和魂魄,他还有还魂的希望。”白驰抖掉黄袍上积的雪花,这会儿越下越大,大片的雪花簌簌往下坠。 身旁的民警老吴拿着手机一脸严肃,“老幺媳妇是叫马美英吧?我们这边接到消息,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重庆那边的同事跟我们确认死者身份的。” 胖知客赶紧去瞅老吴的手机,刘老三惊的张嘴巴,呜呜囔囔的重复着刘家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老三你还不快去找广成!” 胖知客算是刘老三的长辈,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脚。刘老三回过神,立刻招呼人帮忙去找老幺刘广成。 白驰眼神从孩子那边移过来,想再从老吴这边确认下自己刚才是否看错。 不过胖知客到底年长老辣,微侧身子挡住老吴的手机,“白大仙,你刚说见到老幺和她媳妇马美英,他媳妇长什么样?” 这是考验我? 白驰指了指那群孩子,示意先往那边走,“老幺媳妇个头矮,微胖,额头饱满,上身是很薄的牛仔褂,里边应该是一件浅黄色的短袖。” 胖知客一听立马正色起来,这白大仙没唬人,是真的见到了马美英!他所描述的穿着,正是重庆那边发来的死者生前衣着。 “大仙,刘家这事真的是麻烦你了。有眼不识泰山这话,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汉就不说了。我先代表刘家给先前咱们的小矛盾道个歉。刘老头儿才去世,现在老幺一家又出这档事。广成他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刘家兄弟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都挺善良老实的,还请大仙一定要救回老幺啊!这老幺一家要是都跟着下去了,刘老头不得天天托梦骂我啊!” 胖知客又抢快几步,跟白驰并行,紧握住白驰的手,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 白驰把“赚个辛苦钱又不是做善事”的念头先压了下去,现在说钱的事不合适,了事再提钱。 “老伯的意思我明白,我肯定尽力的。死者已矣,现在老幺还有生还的希望,我们几个要尽快找到他的魂。这里边儿——” 白驰指着那群还垫着脚,往雪人头上搪摸雪的小孩儿们。 现在离得近了,可以听到那堆小孩儿嘴里一齐哼哼的是首很老的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这里边哪个是刘老幺的儿子?” 胖知客现在对白驰是完全信任,指着那个栗红色羽绒服的小个子喊起来:“刘云南,过来!” 刘老幺两个儿子,刘云南是老大才11岁,4、5岁的小儿子跟他老婆李美英回去云南,在转回来的路上,死于重庆的车祸。 只是眼前这个小脸儿通红,两只手冻得发紫的孩子,对于自家的悲剧还一无所知。 白驰俯下身,学着以前爷爷的样子,给小孩儿身后羽绒服帽兜里的积雪抖掉。 “你妈妈带着弟弟回来了,知道不?”白驰问,忍不住就扯起嘴角,笑的有点难受。 刘云南双手插进衣兜,低下头嗫嚅着说:“知道。” 胖知客马上追问,“你咋知道?” “我见到弟弟了。” 老吴还算镇定,小李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他们的手机上有刘云南弟弟的照片,车祸后的小小遗体,其惨状因为太可怜都不会公布于媒体大众。 白驰找刘云南的目的就是想借由这个孩子,找到其父母、弟弟的鬼魂。尤其是他爸爸刘老幺,如果尸体也能及时找到,还是可能救回一命的。 “那弟弟现在去哪了,你见到妈妈了吗?”白驰又问。 “弟弟跟爸爸妈妈一起走了,他们去,去云南,不要我了。”刘云南说着说着,肩膀耸动起来,呜呜咽咽地哭了。 “可怜的娃。” 胖知客年纪大自己也有小孙子,见不得小孩儿哭,把孩子揽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肩膀安慰。 白驰眼见雪越下越大,温度还在降低。 如果刘老幺的尸体是在野外,即便还魂救活过来,身体也难免被严重冻伤留下后遗症,时间再久些可能身体直接冻死。 现在不是磨叽感情的时候,而且11岁的孩子懂事不少了。 白驰一把将刘云南从胖知客怀里拽出来。 “别哭了,不是你爸妈不要你,是他们现在有生命危险。现在需要你帮忙救你爸爸,你是帮忙还是在这哭?” 刘云南马上擦眼泪,点点头,强忍住抽泣,“我帮忙。” “那好,你见到你弟弟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刘云南往西指,灵堂设在老三家,本来就在镇西边儿。再往西都是麦田耕地,没有住户没有光亮没有声响,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 胖知客瞅了瞅说,“等我去找个探照灯,那边都是麦田,不好走。” “再带个碗,一只筷子,有用。” 白驰拉着刘云南冰凉的手,老吴和小李稍微走远几步,和局里打电话说明事情进展,几人等着胖知客的照明工具。 镇上住户的光亮还能照顾到这边,天地之间安静下来,雪花落地的声音依稀可闻。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不远处那群小孩儿一直重复唱的儿歌又响了起来。 白驰顺着声音望过去,被孩子们欢呼雀跃围在中间的雪人,憨厚圆润,两只眼睛只是粗陋的用春联搪了两抹红色,就富有神韵。 雪人与白驰远远对视,白驰冷的缩了缩脖子。 第6章叫魂 胖知客很快带东西返回。 白驰把碗交给刘云南双手捧着,弯腰鞠一捧雪入碗,又使个小把戏凭空引燃两张黄符丢进去。 几个人也不敢问白驰这么做是要干啥,眼看着碗里雪很快融化,剩了一半黄符水。 白驰打算叫魂,也称喊魂。让刘云南把家人的鬼魂都叫回来。 这个法儿,他很小的时候被爷爷用过。 白驰记得小时候自己受到惊吓,爷爷抱着他在院里,大姑在门外喊“痴儿吓掉魂回来没啊?”。 爷爷那生满老茧的手一边轻抚着他的头,一边回应“痴儿吓掉魂回来了”。两人一问一答,重复十数次,就叫喊魂。 白驰不清楚自己记性怎么这么好。他记得当时应该是因为好奇,情绪才稳定下来,但爷爷终于舒怀,乐呵个不停。 不过那种喊魂多用于父母长辈对孩子,现在让刘云南叫回父母的魂,得换一种。 白驰把筷子递给刘云南交代说,“用手把它立在水里,喊你爸爸,妈妈,弟弟,叫他们回来。如果筷子立起来,就赶紧跪下,说明你爸妈听到了。” 刘云南点点头,左手端着碗,右手扶着筷子。 老吴和小李两个民警在后边小声嘀咕着这件事该怎么往上报。 胖知客把探照灯戴在头上,这种灯是乡下人用来半夜撵兔子、追野鸡用的,光束能通传几十米。 白驰见胖知客正在把探照灯角度往上调,连忙按住他的手。 “角度往下照着面前一片就行,鬼魂怕强光,小心别伤到他们。” 胖知客照做。 在白驰的交代下,胖知客稍微走前一点带路,白驰与刘云南并排,走在胖知客右后一些。 两个民警老吴和小李走在最后。 五人走在被雪覆盖的麦田里,田埂并不宽,雪下边的地也不平,深一脚,浅一脚。 白驰把手搭在刘云南后脖上,一来免得他脚滑摔倒,二来防止他被邪祟入侵。 除了胖知客头上探照灯所照的有限范围,和背后越来越远的镇上微光,左右,前面都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夜里除了静谧和悄悄下落的雪,还藏有什么,白驰不知道。 白驰仍然在考虑老头子所说“诈大戏”的事情,老头子越不接电话,这个可能性就越大,说不准老头子他们正为这事忙着呢。 自己带着一帮人,在漆黑的大雪天里找鬼魂,那老头子指不定跟谁搭伙一起在背后正调度导演这一切。 白驰想发短信问的,但发短信可能会暴露秘密。因为短信不一定只老头子一个人看到,老头儿那晚虽然喝醉还是郑重强调了好几次“事关重大”。 如果现在的局面是被导演的,那自己便稀里糊涂成为了跑龙套一样的棋子;如果不是,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反正什么诀,什么咒手机备忘录上都存有,凭本事挣个外快也不错。 白驰不说话是在想其他事情,胖知客、老吴和小李以为不能吭声,憋着气,心里慌得不行。 几个人尽量往白驰身边靠,生怕离的远一点被什么东西突然拽走。 现在到处是黑暗,脚下不平整,只有呼吸声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这样走路,难免会觉得包围着的除了看不见的黑暗,还有不知道的东西。 白驰拍了拍刘云南肩膀问,“你怕不怕?” 刘云南声音带着点哭腔,“怕,我怕爸妈他们不要我了。” 白驰想想又问,“你玩王者农药吗?” 刘云南愣了下,胖知客不懂是什么意思。老吴和小李以为是白驰在故意和刘云南搭话,缓解他情绪,心里还夸白驰考虑周到。 “不玩吗?” “玩儿,玩的不多。我喜欢用……” “我没玩过也不太懂,奇怪你们几个小孩凑在一起不玩王者,不聊游戏不比学习,怎么唱儿歌堆雪人?” 白驰是抱着好奇的想法随便问问,但思维一打开,自己吓了一跳。 堆雪人能理解,唱歌也能理解,但唱小燕子穿花衣这么老的儿歌?白驰觉得上次听这歌的时候,自己才刚会走。 刘云南愣了愣,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唱,就跟他们一起唱了。那歌很小的时候听我妈哼过。” 白驰正脑袋风暴时,胖知客接到电话。 “老幺找到了,在他老爹床上,叫不醒,还有心跳。” 胖知客看向白驰,问他意思。 “留一个人在旁边照顾,其他人离远点。”白驰说。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刘老幺自己回魂时被干扰到。 白驰估计着走了两里地,刘老幺身体也找到,就暂时压住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刘老幺的魂魄,再晚一点,又得丢一条人命。 “喊你爸爸回来。”白驰又给刘云南掸了掸身上的积雪。 刘云南听话的叫了起来,“爸,回来呀爸!” 听刘云南声音只是在嗓子里打转。白驰拍了拍他头。 “叫大点声,你爸听不到,就走远了,再也不要你。” 刘云南这才放开嗓子喊了起来,“爸,妈,弟弟,你们回来呀!” “爸!” “妈!” “弟弟!” “你们别丢下我” 带着哭腔的童声,在冰寒的雪地与黑夜之中传向四周,听来格外凄惨。 白驰听着身后小李一直上牙打下牙,哆哆嗦嗦的,不知道是冷还是怕。 “现在转圈走。”白驰说着,将风油精放到眼前。 即便白驰不流泪,眼睛也比普通人强不少,所以走这麦田梗,连胖知客都崴了几次,白驰却一路走的很稳。 在胖知客的带领下,五个人下到麦田里,开始绕着一个大圈走,像行一场古老的祭祀法事。 刘云南一手端水碗,一手扶筷子,重复地叫着爸妈,弟弟。 转到第五圈时,小李先忍不住。 可能是走的久了血液流速变快,身上热乎,大家胆子都大起来。 小李先是小声和老吴讨论了几圈案件报告的写法,然后才忍不住跟白驰搭话。 “小白,这个管用吗?我想了想,科学来讲的话,你在院子里看到的可能还是幻觉。” 白驰再给眼睛上了一次风油精,没有搭理小李。 而是按住了刘云南的肩膀,让他停下脚。 “你妈说,你又瘦了,怪你爸给你穿的太薄。”白驰轻声说。 刘云南愣怔着,松开了扶住筷子的手,想到白驰先前说的,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哭着叫: “妈,你别丢下我!”。 筷子在碗里,仍然直立。 “水结冰了?”小李好奇,推了推胖知客,让他把光往碗里打。 白驰立刻伸手捂住胖知客头上的探照灯。 因为那个矮胖的圆额头女人正微微弯着腰,满脸怜爱地站在刘云南身边,一手摸着儿子的头,一手帮他扶着筷子。 刘老幺和小儿子也在旁边看着刘云南,弟弟还想扶哥哥起来,咬着牙使劲儿拽仍没做到。 白驰虽然挡住大部分强光,但透过手缝的光亮还是照射到碗里,刘云南下跪使碗里水晃荡着,这会儿还没平静,反射着探照灯的光。 小李、老吴和胖知客看到碗里泛起涟漪的水,知道白驰所言非虚,想到身边有鬼,刚热乎的身子一瞬冰凉。 第7章家人 刘云南看不见爸妈也看不见弟弟,跪在地上很着急。 白驰刚把目光转向有些疲惫的老幺刘广成,马美英就警觉地盯住他。 这个年轻人能看见他们一家,马美英很震惊,也害怕白驰会伤害到她家人。 “你们一家四口人,现在是打算把刘云南一个丢下受苦吗?” 白驰口-吻凌厉,因为他曾和刘云南一样被抛弃,甚至在他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 马美英没想到白驰会这么发问,愣了下反问说:“难道我还要把小南也一块儿带走吗?” 白驰不理解马美英这个做母亲的脑回路,因为自己和小儿子意外去世,就拉着丈夫和大儿子一起共赴黄泉? “当然不行,活着有苦也有乐。你这当妈的没资格剥夺孩子体验人生的乐趣。你丈夫的身体找到了,如果他现在跟我们回去,还能活过来,继续和孩子一起生活。”白驰说着,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广成。 除了白驰,其他人都无法看到,无法听到马美英、刘广成和他们的小儿子,所以只能通过白驰说的话猜测他正在叫刘广成回魂。 刘云南隐约觉得妈妈像当初回云南带弟弟不带自己一样,这次也准备把他丢下,瘦小的肩膀不停的抽泣颤抖。 小儿子不怎么懂事,看到哥哥哭,很贴心地张开双臂抱住哥哥,还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拍刘云南的后背。 但刘云南什么都感受不到。 刘广成一脸疼爱的看着大儿子,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儿子还小的时候可以让他骑马跨脖子到处溜着玩;长大些对儿子就只剩严厉的管教和表达不出来的感情。 现在觉得要和大儿子彻底分开,悲从中来,一个大男人眼泪止不住了,还是憋的死死的没哭出声。 手心手背都是肉,马美英怎么可能不爱大儿子。见到两个儿子没有像往日那样置气打架而是温馨的抱在一起,马美英也蹲下,招呼丈夫刘广成过来。 一家四口,阴阳两隔,紧紧抱成一团。 “宝宝,咱们把爸爸留下来照顾哥哥好不好?”马美英问小儿子。 小儿子童声稚嫩,“我们都留下来照顾哥哥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抢哥哥的东西了。” “不行,我们得到别的地方去。妈妈保护宝宝,爸爸保护哥哥,就像遥控器你拿着,玩具给哥哥一样,好么?” 小儿子想了想,点点头,亲亲爸爸,又亲亲哥哥,还伏在刘云南耳边说悄悄话: “哥,我不看电视的时候可以借给你遥控器,你有空的时候也借给我爸爸好不好?” 刘云南听不到。 白驰听着,嘴角咧的更大了。 笑的很难看。 “时间不多,刘叔跟我们回去吧。”白驰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家的团聚,但还是把刘云南扶了起来。 马美英看向丈夫,嘴角动了动,似乎在说照顾好儿子,刘广成听懂似的点点头。 刘云南自始至终没见到爸、妈和弟弟,但那股家人的气息感觉一直在身边。 马美英对白驰做了个手势,白驰会意,让胖知客把光往刘云南的脚下打。 “照顾爸爸” 空荡荡的雪地上,一笔一划,出现这四个字。 刘云南看到,抽泣的更厉害,一边哭一边点头,他觉得妈妈和弟弟只是永远留在云南,不会再回来了。 小儿子在妈妈怀里,和站在哥哥身后的爸爸挥手说拜拜,还当能再见地嘱咐哥哥不要忘了约定,记得带爸爸去看他和妈妈。 胖知客、老吴和小李看到雪地上的字后,彻底不敢再质疑鬼神之说,对白驰的信任又加重不少。 尤其是小李,亲眼见到空地出字的迹象,嘴上一直挂的科学、科学,也不敢再说出口了。 马美英是白驰迄今为止见过最强大的鬼魂,不知道她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是刘广成。 刘广成在马美英离开后,身边不再有强大同类的阴气感染,反而多了五个活人的生气侵袭,魂魄越来虚弱。 在胖知客的带领下,大家快步往回赶。 经过刘老三家门外的空地时,白驰看到那群孩子们还在围着雪人玩,小燕子那首儿歌倒是没再唱。 老幺刘广成的身体在他老爹的床上,也就是他自己的家,大家径直去刘老幺家。 胖知客牵着刘云南,老吴和小方在中间。白驰引着刘广成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走在最后,给魂魄以尽量舒适的生存空间。几个男性的生气、阳气,刘广成虚弱的鬼魂根本承受不住。 老幺晕倒在自己老爹床上的事情已经传开,尽管白驰交代不要有人围观,但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人们过来瞧热闹。 “老刘家哪怕起个夜去敲下老爹的门,帮老汉缓过劲,刘老爹都还能再活十年。” “刘老头自己造的孽,偏心老大、老幺,结果又把老幺媳妇气跑没人照顾能怪谁?” “怪谁?广成晕死在他爹床-上现在还叫不醒,都请大仙叫魂去了,你说怪谁。” “人都走了,没什么好说的。老刘头还算硬气,活着没让子女操劳,走了也赶个寒假、年假的空。” 白驰大老远瞧见刘老幺这门口二三十个人凑一起搭闲话、看热闹的阵势,马上停下,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虚弱的刘广成。 刘广成估计还没靠近,就会被这群活人的生气给弄得魂飞魄散。 前面的老吴和小李发现白驰没跟上,叫住最前边闷头走的胖知客和刘云南。 刘老幺危在旦夕,胖知客眼见这门口围着一群不怕冷的闲人,心里就有点火气。这要是让你们知道老刘的尸体也丢了,你们不得好奇的眼珠子都瞪出来。 “大仙,怎么停脚了?” 年关将近,外出务工的、上学的、忙生意的,都回来闲着瞧热闹了。晕血醒过来的刘二媳妇见到他们回来,一脸担心的往这边走。 白驰指了指不远处围观的人。 “人太多,鬼魂受不了这么重的阳气。快把他们都请走,多耽搁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大知客、老幺家的儿子,两位民警,一个黄袍大仙。看热闹的人早就瞧出是叫魂回来了,缩脖子顶大雪就等这一刻。白驰一开口,他们一个个脖子伸得更长了。 “老乡们,大仙请魂,麻烦让让道。天冷,该回家休息的就早点回家休息。” 胖知客扯着嗓子喊。围观的人听了象征性的挪挪脚,并没放弃看戏的打算。 刘二媳妇见状,径直走到人堆面前,也不顾什么乡邻情面,开口就骂: “看你麻哔啊!沾上鬼魂,生儿子不带把,做生意破产,考学年年老末。平时有事不见你们上,看热闹倒是热心肠——” 刘二媳妇嗓门高,这通有理有据,还照顾到乡邻切身利益的大骂没吼完,人群就很快散的远远的。 第8章道子仙 拦路的闲人被清走,白驰又问:“房间里还有人吗,也叫走。” “没了,刚才就我一个,刘家人都在老三家灵堂,道子仙过来见棺材空了,正在那边商量办法。” 白驰扫了一眼刘二媳妇,她眼神恍惚,不像之前虽然疲惫但两只精明的眼睛很有神。不过,刚才那通赶人的骂街,还是本色依旧。 “大知客,吴叔,李哥,你们在外边等等,小、二婶带着孩子进去就行。” 白驰说着,就跟刘二媳妇往屋里走,刘广成的魂魄恍惚飘摇,快撑不下去。如果不是白驰牵引,恐怕早就失去意识胡乱漂泊,然后逐渐消失。 刘老爹的房间很小,一股霉味。白驰不多看,一进屋就背手关门,盯住床上刘广成的身体。 刘云南看到爸爸,冲到床边大哭,“爸,你怎么了,刚才我见到妈妈了,妈妈是不是出事了?爸,我害怕。” “哥哥,你救救我爸爸,救救他。”刘云南又乞求地望向白驰。 “你爸爸现在越来越虚弱,你就这样陪他说说话吧,把他叫起来。” 白驰需要给眼睛再上风油精,今天使用太频繁,仅仅是熏,已经起不到作用。 嘶,左眼一滴,强烈的ci激性让白驰咧开嘴呵呵直笑;右眼再来一滴,白驰直接笑出眼泪。 下回试试把四眼儿的珍视明滴眼液换成风油精,让他也体验下这美妙的感觉。 刘二媳妇见白驰突然泪流满面,惊诧一下,又生生把目光移到床上。 “你要是能看见他,就看着他好了,何必假装呢。”白驰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张镇魂符,这可是老头子亲自画的,不是打印店批量复印生产。 “你说什么?” “小婶,你孩子呢,我们不是才刚见过吗?二婶你还在吧,这张符可不便宜,888块!” 白驰这会儿眼睛实在难受,想着调侃下缓解情绪。 刘二媳妇本来还脸色平静,听到白驰后半句,黯淡的双眼噔地亮起来。 “抢钱啊你!” “二嫂,广成都要死了,这888我们掏,你别叽歪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马美英。 马美英附身到了刘二媳妇身上。 白驰一开始只是怀疑,灵堂那边丢了尸体,刘家人在和道子仙商量事,那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节外生枝了,要多收钱,钱谈不拢。 涉及钱,刘二媳妇肯定会在那边砍价的,这里让他丈夫刘老二,或者刘老三,刘老大过来照应都成。但偏偏亲自来,还对刘广成格外关心,并且诧异自己用风油精熏眼泪的事。 白驰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刘二媳妇有蹊跷,不过被短期附身的后遗症顶多是特别疲劳,不会有生命危险。 “马美英,你在哪?在我身体里?”刘二媳妇即便胆子再大也有些慌了。 “救人要紧,把他头扶一下。” 身后刘广成的魂魄已经彻底处于无意识状态,不能再拖延。 刘二媳妇帮忙托起床上刘广成的脑袋,充满担忧的双眼却在床边丈夫魂魄和白驰之间来回游弋。 “救救他,拜托你了。”这句乞求是马美英说的。 白驰不作声,两指持符,嘴唇微动,假装念咒。 老头子让背那么多咒语秘诀,他照着手机备忘录里给各种鬼做过严格的对照实验,诗朗诵过。 结论是对鬼没用,倒是很能唬人,起码能让人心安。 但这镇魂符是有用的。 把符纸贴在刘广成后脑勺,魂魄回身体也需要外力帮助,白驰没有什么道术法力,就借助符篆的力量。 “声音大一点,你爸听不到!”白驰拍拍床边低声呜咽的刘云南。 刘广成的魂魄几近消散。 “爸,你快醒醒!” 马美英也喊,“广成,你回来!” 刘广成似乎受到召唤,魂魄颤了两下,一直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看到床上的自己。 他觉得非常疲乏,是要再躺回去睡一觉。 嘭! “哪个白大仙,让我看看,哪还有大仙!” 大家正期待着刘广成回魂醒来,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闯进一个吊脚眉中年男人,身上披着件陈旧的黄袍,敞怀儿挺着将军肚。 还魂到关键时刻,刘广成魂魄自己回去是最好的结果,离体这么久可能精神疲惫异常,但对身体影响不大。 可这个时候如果受到外界干扰,轻则人会变傻变迟钝,重则永远成为植物人醒不过来。 刘广成的魂魄处于浑噩中,他对鬼魂的状态并不熟悉,还是以做人时的习惯。先坐shang床,然后撑手抬腿挪pi股,再舒展两腿,在床中间躺下。 只要他躺下,就是躺回到自己身体里,算是活过来。 但偏偏…… 门推开的风,把他稀薄的魂魄差点自腹部腰斩。 再加上,推开的门,除了闯进来的吊脚眉旧黄袍的中年人。 门口还站着一脸无奈表示自己没拦住人的胖知客,带着孝布的刘老二、刘老三、还有几个陌生面孔的中年男性。 这些成年男性浓烈的活人气和阳气,通过洞开的门,仿佛形成一架杀伤力不强但持续不断的能量炮,对着本该封闭、阴阳调和的房间猛轰。 唯一的受害者就是离体魂魄状态下虚弱的刘广成。 他稀薄如布、似纸的魂魄正在被扭曲,甚至将折断。 “白大仙,快救救他,救救广成。” 刘广成命悬一线,不,是命已死,魂魄也只剩一线生机。 但房间里能看到魂魄的,只有白驰和附在刘二媳妇身上的马美英。 从刘广成魂魄坐在床上,吊脚眉黄袍闯进来,到马美英开口求救,不过几秒时间而已。 白驰不慌不忙,现在阴阳失衡,需要重新调节阴阳,给脆弱到极点的刘广成最舒适的生存环境。 “你阴气重,快出来躺到他边上去。” 白驰命马美英离开刘二媳妇的身体。 转身,抽空瞥了一眼大眼袋的吊脚眉,就收回目光,双手入怀取出两沓黄符纸。 白驰没有多余的意思,但那吊脚眉男人不懂发生了什么,见白驰不过是一半大小子,以为白驰少年人不懂事斜眼看人,胡乱张狂。 他本就是来找茬的,自己修养不够修为不深,被看一眼就觉得被轻视,心里火气蹭蹭往上涨。 但听白驰说什么阴气重,快出来的话,他大眼袋上的眼珠子转两圈也没看出什么来,怕真有什么鬼魂,又把火气压下去留心观察白驰动作。 白驰身手敏捷,双手持黄符,像香港电影玩扑克牌一样,黄符连黄符,双手齐上,很快连结成门帘一样糊住洞开的门。 “外边的人不要动!”白驰说,这么做是隔绝阳气对刘广成的侵蚀,同时尽可能保持阴阳平衡。 马美英焦急心忧地离体躺在丈夫身侧。 刘二媳妇刚刚恢复自主意识,见到道子仙在旁边,又见白驰不要钱似的拿黄符当门帘贴,险些吓晕过去,这是多少个888啊? “道子仙,你们的符纸多少钱一张?” 第9章在雪地上撒点野 那道子仙早就领教过这刘家二媳妇抠搜讲价的厉害,也不搭理她。 他见白驰有模有样的忙上忙下,觉得自己好歹十里八乡知名的一个大仙,现在却被晾在一边,很不是滋味。 “小子,你装神弄鬼的在干什么?” 刘广成的魂魄濒临飞散。白驰正疑惑明明封闭了外边的阳气,也有马美英这个阴气极重的鬼魂一旁调和,刘广成却依然飘摇不定? 吊脚眉的道子仙张口,白驰才注意到他右手上拿的根拇指粗细的短棒,应该是拷鬼棒。 拷鬼棒,通常由桃木制成,周身刻有符文,阳气很重,对鬼魂威胁极大。难怪刘广成的魂魄那么难受。 “救人!”白驰回答: “把你手上的拷鬼棒给我。” 说着,白驰伸手去拿,道子仙本能的躲开。 “早看你不顺眼了,还想动手抢东西?”吊脚眉早就知道来了个外县人,还是个小年轻,抢了他们刘家这笔生意。 这小年轻老老实实的还罢了。如果有什么言语上的冲撞,甚至巴不得希望他像这样直接上手,那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教训他。 白驰瞧了一眼吊脚眉那嚣张的大眼袋,知道他来者不善。但现在情况危急,再跟这吊脚眉耽误一会儿,刘广成多半便救不回来了。 “小婶,小心这胖子手上的拷鬼棒,对刘叔伤害很大。”白驰瞅了瞅这间砖瓦屋,四面红砖墙怪结实。 马美英心系丈夫安危,这会儿把白驰当救命恩人一样,白驰一言一行都注意得紧。 她立刻盯住胖大仙手上的短木棒,确实散发着纯阳的气息,对身为鬼魂的自己有很强的威慑力。 “小子,算你识货。我告诉你,唐河县的白事我们兄弟几个——” “时间不多了,让他从正门滚会破坏房间的阴阳格局。”白驰冷声说着,双手在眼前抹了些眼泪,虚虚按住刘广成的肩膀。 刘广成颤抖扭曲的魂魄,经白驰这双手一按,竟然稳定下来。 嘭嚓! 吊脚眉道子仙身子一轻,丧失重心,飞卡在了窄小的窗户口上。 咚,一声闷响。 马美英又补送一脚,将他踹到外边儿,落地。 刘广成这边,魂魄在白驰的协助下,缓缓躺下,回归身体。 刘云南见白驰动作,以为已经救治完毕,期待地趴到父亲胸口。 “爸,你快起来——爸,我爸他,为什么,没有心跳?” 刘云南声调转悲,马美英乞求似的看向白驰: “大仙,广成他?” 白驰手伸到刘广成脖颈处,面容冷静,“再等等,还没缓过劲儿。” “草拟麻的,敢耍老子!” 窗户外边儿大出洋相的吊脚眉骂骂咧咧,这是一家连着二层小楼的砖瓦房,窗户离地面不到一人高。他没受伤,就是面子上过不去。 那根“拷鬼棒”嗖地一声,被扔进来。 “别碰!”白驰急忙提醒。 马美英还是下意识去接,谁知魂魄状态的她,右手刚碰着那木棍,就呲啦一声冒股轻烟儿,食指直接被削去半截。 拷鬼棒落到床上,压住了刘广成的左脚脖子。 “嘶!” 刘广成突然坐起身,长吸一口气猛甩左腿,把拷鬼棒甩掉地上去了。 “小南,二嫂。” 刘广成一脸感激地看向白驰,魂魄离体状态下的记忆,他清清楚楚: “白大仙,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驰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救活过来,“你没事就好。” 刘云南激动地扑向父亲怀里。 刘二媳妇刚说,没事就好,便两眼一翻,张臂紧紧抱住了刘广成父子。 白驰知道马美英又上她身了。 “爸,妈妈和弟弟呢,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刘云南大哭着问。 刘广成眼皮耷拉着,还没说话,头一歪,又躺倒床上。 马美英和刘云南疑惑地看向白驰,生怕白驰再说出什么坏消息来。 “他没事了,就是现在太累,得睡一段时间。不过腿可能会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马美英刚放下的心,马上提起来。 白驰指了指刘广成左脚,“你都被那拷鬼棒削断一根手指,他刚才魂魄回身体还没稳定,也挨了一下,多半会瘸。” 附在二嫂身上的马美英,尝试着紧握右手,果然食指无论如何都无法并拢成拳。 想到丈夫以后要跛着一条腿供养儿子上学、成家,马美英脸色难看起来,头顶丝丝冒着黑气。 白驰一直都很注意马美英的状态,因为马美英是他迄今见过最厉害的鬼魂,而且死亡时间还不到48个小时!如果任其发展,会不会就成为影视剧里那种,祸害一方,穷凶极恶的鬼? 白驰对师傅老头子那一套套的法诀、咒术什么的,都不感兴趣的原因就是,他见过的鬼都很脆弱。 不用什么法诀符咒,一个普通的亚健康人类,一般的鬼都不敢近身,这也是无神论者越来越多的原因,毕竟多数情况下,鬼是害怕人的弱势群体。 但马美英不弱,她能附身,可以眨眼间把那个吊脚眉道子仙踢到窗户外边,这种能力已经非常罕见。 “几位大仙,别冲动啊!” 伴随着胖知客温声细语的劝说、阻拦,几个中年男人撕破黄符门帘,闯了进来。 白驰见状嘴角轻轻咧着,可不是,别冲动啊,不冲动怎么能看一场现实的女鬼复仇戏码,嘿嘿。 “外县人还敢在我们这儿打人?老邓,是谁干的?” 说话的是个嘴角有痦子的男人,五十上下,灰色羽绒服。被叫做老邓的应该就是刚才被踢出窗外边的吊脚眉、胖大仙。 老邓瞅了瞅白驰,细胳膊细腿的,不算很廋但绝不至于能把自己踢到窗外边。刘广成睡死在床上不可能,那个孩子不可能,刘家二媳妇也不可能。 “宋哥,这房子里有东西。”老邓四下看看,有些紧张了,想想刚才的情形,觉得浑身发凉。 那男人嘴角上的痦子颤了颤,很快恢复镇定,“慌什么,有鬼捉鬼,有妖杀妖。” 看架势,这帮道子仙是以痦子男宋哥为首,除了肚子浑-圆的老邓,还有三个男人。 胖知客擦着额头上的汗挤进来,先扫了一眼床上胸口平稳起伏的刘老幺,确定刘广成被白驰救活过来,然后热情地握住白驰的双手。 “小伙子厉害啊!我来给你介绍这几位大仙——” 这些道子仙是胖知客请来的,白驰又是实打实帮刘家救回一条命,他不想两方起冲突,但白驰这边就一个人,所以称呼上都不叫“白大仙”,只称白驰为小伙子。 白驰还没开口,胖知客就先把老邓拉到跟前,握住自己和那个老邓的手,想做和事佬让双方握手言和。 “小伙子,你好像也有点能耐。刘家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一会儿你给我们打打下手。大家勉强算是同行,你想捞钱赶别家请早,这事儿是我们兄弟——” 白驰不作声,嘴角一贯轻咧着意味不明的笑,侧身闪到一旁。 给怒不可歇的马美英让道。 “啊!” 老邓怪叫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腾空,肥胖的腰腹直接弓成虾状,一脸惊恐的飞出房门。 嘭地落在院子里,在雪地上直撒野,铲出一条宽阔的雪上大道。 第10章刘老爹 得亏这个老邓皮糙肉厚,院子里积雪不少,飞摔出去臀部落地,缓冲减震、摩擦滑翔,倒也不是大伤。 但马美英的报复显然没完,在众人惊讶沉默中,瘫倒在雪地上的老邓,接连后退,脑袋被打的左躲右闪。 只有白驰能看到,马美英左右开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往老邓脸上糊,本就肥胖的脸又肿了一大半。 如果是活着的马美英,为丈夫出气给老邓几巴掌,大家可能默许着让她扇两下,然后再劝架拉人。 但现在,只能看到被害人哭爹喊娘叫不停,空荡荡的院子里,连啪啪的巴掌声都不曾响起,大家都在惊吓中呆住了。 白驰眼见一院积雪被霍霍的不成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心痛,但又不能张口拦着马美英。因为不仅是看她实力的时候,也是称称这些道子仙斤两的好时机。 难得的有同行在场,遇见马美英这么厉害的鬼,一会得问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这么厉害? “宋哥,还愣着干什么,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求你了。” 看来是马美英打累了,手上不够勤快,竟然给这姓邓的有了说话的机会。 倒不是白驰任由着鬼伤人,只是马美英架势摆的足,但力道并不是很大,而且有越来越虚弱的趋势,不然打这么久怎么还不出血。 那个老邓叫嚷半天主要是没想到从业十多年,头一回让鬼给扇耳光,还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最可怕的。 嘴角有痦子的道子仙是他们领头的,姓宋,手伸进怀里,脸上迟疑不定。 “老邓,要拿那东西出来吗?” “拿,快拿出来。”老邓已经缩到墙角,嘴角渗出血来。 与此同时,马美英的魂魄马上虚弱,微微颤抖着,甚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哈哈,舌尖血管用!管用!把房间里的拷鬼棒拿出来,看我不抡死这鬼玩意儿!” 老邓到底是吃这碗饭的人,虽说寻常办白事,都是老一套吹吹打打,哼哼唱唱的没遇到过真鬼。但一些东西还是了解,情急之下咬破舌尖,血液渗出,果然奏效,受到的攻击频率明显减缓。 白驰还想看看那个老宋怀里能有什么稀奇法宝,但马美英已经快撑不下去。 几个道子仙也是有能耐的,其中一个去屋里拿出拷鬼棒扔给老邓,老邓接过,在院子里念念有词的呼喝挥舞,马美英知道厉害,就再也不敢近身。 其他几个在老宋的带领下,唱词的唱词,碰钵的碰钵,敲锣的敲锣,按理说还有一面牛皮鼓,估计因为太大留在灵堂那边。 几个道子仙架势摆出来,马美英魂魄飘摇,越来越虚弱。 白驰知道对马美英威胁最大的还是那根拷鬼棒和舌尖血,以及几个道子仙身上经年累月面对小鬼弱魂积攒的勇气和阳气。 首先他们不害怕鬼,此长彼消,马美英到底只是一具魂魄。 指了指一旁的刘二媳妇,白驰示意马美英继续附身。 马美英感激地看了白驰一眼,飞到刘二媳妇身体里。 几个道子仙不像白驰可以看到鬼,平日里有鬼没鬼都是这么一套流程,有些小鬼弱魂还没听到那些唱词锣鼓声,就魂飞魄散了;厉害的鬼也不敢轻易靠近,所以这些道子仙有意做无意成的也成了一方驱鬼大师、辟邪大仙。 他们并不知道马美英早就藏起来休养生息,继续按流程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 几个唱跳俱佳的道子仙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弄得一头是汗。 胖知客早知会人去端茶送水,还亲自给白驰端过来一杯浓茶。 白驰从胖知客口中得知,老吴和小李早就离开了,原因是这里边的事掺和了不好报告交代。 老宋擦净脸上的汗走过来,扫了一眼白驰,又看向刘二媳妇: “刘家媳妇,今天帮你刘家老三做了场驱鬼法事,连带着我这个兄弟受的伤,之前谈好的价钱,也就到这了。你公爹出殡的事,价钱我们得另说,这要过年了,我们也得过个好年不是?” 刘二媳妇知道马美英的事,本来就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如今却真的遇到鬼,还就窝在自己身体里——脑袋里乱糟糟一团麻,险些没昏死过去。这会儿又有人来谈钱,才清醒一些。 可还是有些没精打采,“你就说说得多少钱吧。” 老宋看了几个弟兄一眼,没想到这刘二媳妇今天这么爽快,老邓刚才的罪没白受。 “三万。”老宋说。 刘二媳妇摇摇头,不吭声。 老宋愣了愣,他这价钱虽说有点虚高,但也是防着刘二媳妇那一嘴杀价的本事,故意多说了一些,好给她个台阶,最后到手两万多,也是可以的。 胖知客一拍手,哎呀叫了一声,“宋大仙,这老刘的尸体不是还没找到吗?现在说做法事的钱有点早了吧?” 白驰看了那老宋一眼,又暗暗打量这几个道子仙。 他们刚才在灵堂那边就已经了解过尸体丢失的情况,现在不提尸体,直接说出殡法事,是财迷心窍了,还是胸有成竹知道尸体在哪? 黑漆?白驰首先想到那棺材上尚未风干的油漆,棺材不是道子仙提供,如果他们身上沾有油漆,刘老爹尸体的事情,就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没有。 白驰还有不太仁义的方法逼他们就范,心里迟疑着。 “我哪有那么多钱,你要的太高了,我这欠白大仙不少债呢!” 刘二媳妇瞥了瞥白驰,要把白驰给牵扯进来,两个卖家,有了竞争她这买家才更实惠。 白驰嘴角咧了咧,人精到底是人精,算盘打得挺响。 不过正好,顺风使舵,白驰可以借机试探下,他们是不是跟这尸体丢失有关系。 “我年纪轻,一个人,赚多赚少无所谓,主要是助人为乐当***。无论宋大伯、邓大叔要多少钱,我总乐意比他们少拿两千。” 这句话摆明了是要对着干,也是白驰故意的,如果他们扭头就走,那刘老爹的事情另说,多半跟他们关系不大。 如果—— “小子,你一个人拿,我们5个人分,什么叫你助人为乐?别给脸不要脸!”那个姓邓的吊脚眉用鸡蛋敷着淤青的脸,他对白驰一直有怨气没发泄出来。 如果他们多争论言语,那多半是不忍心一走了之,不忍心的原因便是在这白事上下了不少功夫,放长线收大鱼,鱼要上钩了怎么能让我这个外人捡便宜? 会是他们几个搞的鬼吗?把老人的尸体弄没,然后再神神鬼鬼的找尸体,做法事,多道程序多拿钱? 等等—— 白驰心里一惊,这种套路不正是老头子说的简版“诈大戏”吗? 第11章出来混总是要赚钱的 如果再跟诈大戏有关,那事情就精彩了,白驰必须得作下去,诱出他们的长线,有机会顺手再把他们的大鱼提走就美滋滋了。 毕竟出来混,总是要赚钱的嘛。 “几位叔伯,现在事情复杂。我年纪轻又是外县人没什么名声,你们不一样,现在尸体不见,难度系数增大不少,如果找不到尸体,办不好刘家这场白事。名声臭了出去,以后谁还敢请几位叔叔伯伯,到时候你们损失更大。所以还是让我这个晚辈来背黑锅吧!” 白驰这番话可谓是难听之极。 即便刘老爹尸体丢失的事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暗含着你们没本事找回尸体,名不符实珍惜羽毛,还是收手为好; 如果有关系那就是摆明了断你财路,你精心制定的靠尸体消失这一由头多捞钱计划,被我一外县年轻人硬生生打断抢走,你气不气! 为了防止这几个中年男人实在忍不住动粗,白驰早就给陈叔他们发了信息。八个靠膀子力气吃饭的抬棺匠过来,这几个道子仙根本不是对手。 辍学大半年,该有的心思、阅历,白驰都不少。现在拿言语故意气他们看看反应,说不定刘老爹的尸体就有着落了。 老邓气得脸肿的更大,另一个年轻些的道子仙冲动地直接抻手来拽白驰,怒目圆睁: “尼踏马,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撒野?” 白驰笑了笑,“你这力气,跟我那几个抬棺材的叔叔们,怕是差远了。” 老宋迟疑了下拉住那个道子仙。 胖知客也忙打圆场:“大家给我个面子,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而且老刘还不知道下落,咱们这样太冲撞死者了。” 老宋本来是想纵容那个弟兄的,早就打听了这白驰是隔壁县的,名不见经传,打一顿就打一顿。 但听白驰话里的意思,他还带了一群抬棺匠?好像抬棺匠确实也是刘二媳妇为省钱找的外县人。如果有帮手就算了,事情闹大谁都不落好。 刘二媳妇精神状态不好,病恹恹的坐在门槛上发呆。 胖知客赶紧做和事佬,怕双方真打起来,到时候聚众斗殴,一伙都去警局再溜一圈,这丧事就没法办了。 丧事搞砸,自己这个大知客背后也要被人戳脊梁骨。心里对白驰的好感开始削减,年纪轻轻的就钻钱眼里,这帮子吃死人饭的道子仙,胆肥还不要脸,一直钱钱钱的,尸体没见着,就盯着钱看了。 老宋盯着白驰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真的那么虎,还是有其他意图。 “小伙子你想捞点外快,就给我们兄弟几个打打下手,有你一份!” “老宋!搭理他干嘛,这小子毛都没长齐!” 白驰心里稳了些,这帮人死咬着不放,已经可以说明他们对这场法事非常有把握,一定能找到刘老爹的尸体。 再试试,刘老爹的尸体是不是就藏在附近? “几位叔伯,师傅常教育我死者为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们作为长辈张口闭口都谈钱。死去的刘老爹如果在天有灵——” 白驰不等他们反应,继续给他们戴帽子: “唉,你们不尊重死者就罢了,还想拉着我一起。现在刘老爹尸体不见,他老宅子又闹鬼,儿媳妇和小孙子在外地出车祸,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回刘老爹尸体,提前开坛做法事,明天便把人送出去,入土为安。” “刘家还有老幺媳妇和他小儿子的白事,你们也惦记着的吧,吃这碗饭吃的也太香了。不顾及刘家人失去亲人的感受吗?” 管他怎么说,先给他无中生有、主观臆断地扣上一堆帽子再说,这是白驰在网上看评论学来的损招。正儿八经辩论不管用,气人倒是很有效果。 “宋哥,让我扁他一顿,这小子太他妈不要脸了!他自己不一样只想着钱!” “不,我觉得刘家人挺可怜,愿意免费为刘家做这场法事!”白驰乘胜追击,这个三十来岁的道子仙冲动些,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你会做个屁的法事!你能找得到刘老汉的尸体?”那人果然张口就来。 白驰心里暗呼不容易,自己临场语言组织已经很差劲了,但还是忽悠到一个。我不能找到,你们就能找到?还说你常威不会武功? 没想到老宋立刻缓缓接口,“你一个人找不到,我们5个兄弟估计也很难找到。老刘的尸体不见了这事挺诡异的,需要我们大家伙一起合作才行。小赵你去把那门后边的背包拿过来。” 小赵就是那个冲动开口的汉子,一直忿忿不平地死盯着白驰,但很听老宋的话,立刻转身跑开了。 白驰心里一惊,这个老宋不简单,识破自己的意图不说,还想把祸水往我身上引。 要知道那包是当时自己随手丢门后边的,包里可是有不少血包道具! 老头子你坑死我了!出来混,还是要还的啊。 果然,老宋支开小赵,矛头立刻指向白驰,眼睛却看向胖知客: “大知客,我听说,刘老大在棺材里摸到血,灵堂里不少人也都看到棺材里有血是吧!” 话题总算回到正事上来,胖知客沉重地点头: “对,一开始大家都看到血,但尸体不见之后,血迹也消失了,很奇怪。老刘也是命苦,刘家亲朋邻居的成年男人们,都帮忙找遍了,怎么也找不着。你说这老刘是不是故意躲起来的?” 老宋神情也凝重起来,“要不怎么说事情蹊跷诡异呢?现在这院子里闹鬼,大家都看见了。我们兄弟五个做这一行小二十年了,这你是知道的,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办不好被恶鬼盯上下半辈子就没了,要办好又千难万难,眼前连尸体的影都找不见,总不能空棺下葬吧!” 老宋和胖知客都是五十开外的人,考虑周到,说话也显山露水的,有些水平。要是搁以前,胖知客马上就握着老宋的手,表示自己这个大知客当的也难。然后两人再唠一会儿,胖知客理所当然的觉得不能让人吃力不讨好,要多给些钱。 但今天胖知客跟着白驰跑前跑后,算是对鬼怪这事先入为主的有了个正确认识。 什么叫被恶鬼盯上?那是可怜的老刘头,小时候跟着他屁-股后边跑的,麦秸垛上滚着玩,二踢脚蹦牛粪,鱼雷丢堰塘,那是个好老哥,怎么能说是恶鬼呢! 胖知客瞅了白驰一眼,心说到底是年轻人心地好。他更认同白驰的说法,那些鬼魂跟人没啥区别,甚至比人可怜得多!打个大手电都可能伤到的东西,能有多凶恶? 老刘头的鬼魂说不定都没了,尸体没找见,够可怜的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老宋说老刘是恶鬼,我可不同意。两相比较,胖知客这会儿,已经开始往白驰这边站了。 白驰不知道这胖知客的心理活动,只等着那背包拿过来,看这老宋打算怎么着,然后见招拆招。 “宋哥,包拿过来了!” 刚离开的小赵拎着白驰的背包回来,跟老宋知会一声,一副掌握关键证据的得意轻笑,把背包丢在白驰脚下。 几个血包漏出来,上面刻着内部道具,某某影视基地专用的字样。 “小伙子,你这包里是啥东西,道具?棺材里的鬼是你鼓捣的吧!刘老爹的尸体你藏哪了?” 第12章找到了 这个老宋到底老辣,三两句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 白驰也不慌,弯腰拎起背包,拉好锁链,他有非常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宋大叔,你可能不知道,我到这刘家没呆多久就到县里警局去了,是不可能有时间搞鬼的。” 白驰今天一大早带着以陈叔为首的8名抬棺匠,从桐柏县开车到唐河来,自己提前过来是拉的有货,纸人,花圈之类。陈叔他们提前来,一是搭白驰的顺风车挣这笔钱,二是想在唐河这边置办年货。 他们早上出发,过中午才到。把陈叔他们安顿好后,白驰一个人先到刘家来。 见到棺材钉少一个,白驰就提了一嘴怎么不给死者好好置办一副棺材。正好触碰到刘二媳妇的敏感神经,以为是拐着弯骂她不舍得给老公爹花钱,随后闹到警局,刘老头棺材又出事,再被请回来,折腾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可以说,白驰完全没有任何“作案”时间。 胖知客虽然奇怪白驰背包里会有道具血包那种不常见又很巧合的东西,但他相信白驰确实跟老刘头尸体失踪没干系。 “老宋啊,老刘尸体不见跟白大仙铁定没关系,白大仙在棺材旁时,刘家上下加上我都在场,他不可能做什么手脚的。” 胖知客替白驰说话,这会儿他心里对白驰的看法比老宋那几个道子仙高出不少。 老宋还以为自己找到了重要证据,没想到大知客也替这个外县年轻人说话。他面子上挂不住,只能冷着脸不吭声。 白驰嘴角咧着继续揶揄:“几位大叔,你们要是觉得自己没能力办这场白事,不必要说那些污蔑的话,交给我就得了。只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需要5个人打打下手。” “小子,人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算哪根葱?” 小赵和老邓脸色一直铁青着,听到白驰这话,再也忍不住,捋起袖子,身体往白驰身上撞。胖知客急忙拦在中间。 白驰故意激怒他们希望可以套出点信息,现在可以肯定刘老爹的尸体消失,与他们脱不了关系。常理上讲,尸体也一定不会藏得太远,只是不知道具体藏在什么地方? “陈叔,这儿!你可算来了,这些人说话难听还想动手打人呢。”白驰见老陈带着7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终于赶过来,底气更足了些。 老陈叫陈建民,是抬棺匠领头的,经常跟白驰和他师傅一起搭伙办事,都是熟人。接到白驰信息,就立刻带人赶过来。 8个抬棺匠过来往白驰身边一站,小院子也显得挤了些。小赵和老邓不自禁地往后退几步,胖知客脸色更难看了,这要是打起来可就完犊子。 “陈叔,我嫂子身体怎么样?”白驰知道老陈的儿媳妇怀着孕,身体不舒服,最近住院花了不少钱,在警局要的帐就是为了先给老陈救急用。 陈建民摇摇头,“还那样,不知道小孙子能不能保住?” “唐河县的医院问了吗?要不到市里再看看?”白驰干脆不搭理老宋、小赵、老邓那几个道子仙,一副要跟陈建民唠到明儿早上架势。 “今天唐河的医院跑遍了,跟咱那边儿一样,都建议保守治疗,再看看情况吧!” “嗯,放心吧,会没事的。” 老宋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故意晾着他,气人呢! 胖知客也插不上话,只盼着双方别争执,别打起来就好。瞅了眼在门槛上呆坐着的刘二媳妇,没精打采的也指望不上。 老宋终于忍不住,他们在别的地方还有场,不能干耗在这儿,“刘老爹闹出这档子事,按规矩该提前开坛封棺,出殡下葬,我们在这耗着不是个事。应该尽快找到老人尸体入棺开坛,做法封棺,入土为安,白——白大仙、大知客你们觉得呢?” 胖知客立刻大喜,“宋大仙说的有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老刘的尸体。” 白驰也点头,“话是这么说,就是怕刘老爹尸体再也找不到,那可怎么着?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想想这尸体可能藏在什么地方?或者现在时候不早了,先睡——” “还磨叽什么?有什么找不到的?”那个小赵冷的刚撸下袖子,火气又冒上来。 老宋赶忙说,“不能再拖了,大家尽全力去找,总会找到,又不会凭空消失。” 白驰心里已经有数,这个小赵的话足以说明,尸体就被他们藏在附近,干脆赌一赌。 “好,那咱们就直接开坛吧,我来做法,请各位叔叔指点指点。” “尸体你都找不到,做什么法?”老宋嗤笑,这个小年轻还想着抢生意。 白驰不理会老宋,看向胖知客,谁来办事还是得大知客说了算。 胖知客游移不定,他是想让白驰来的,但老宋是他亲自叫来,还是本地的,没理由叫外县人白驰挣这笔钱。 胖知客想让刘二媳妇拿主意,但刘二媳妇直接倚着门框睡着了。 大家短暂沉默的时候,刘老三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嘴里断断续续地叫着什么,不知是爹,爹,爹的音,还是“姐姐姐”的声儿。 刘老三一跟头扑到胖知客跟前,跪下抱住他两条腿,仰着脸,满脸蜡黄,还有细密的冷汗往外渗。 白驰对刘老三印象挺深,皮肤白净,人也大方,是刘家兄弟几个中面相最好、最精神的一个人。 但现在怎么被吓得这副德行,看样子老了十岁都不止。 “老三,咋回事你说,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胖知客是真心累,刘家人把事情全甩在他一个大知客身上了,这老三不知道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老叔,我爹,我爹,找到了——找到,找到——”刘老三深深的吸气,说完这句话,又喘个不停。 老宋和那几个道子仙偷偷交换眼色,白驰瞧在眼里。 “是在那雪人里吗?”白驰见刘老三话都说不利索,试探着问。 几个道子仙又意味不明地瞅了白驰一眼,便马上把眼光挪向别处。 那群孩子围着雪人唱小燕子时,白驰就觉得奇怪了,现在农村小孩都围在一起玩手机了,哪有唱歌,还唱老歌的? 雪人的身高明显比孩子们高出不少,又很符合刘老爹的身高,再加上与那些个道子仙几番试探性的对话,白驰觉得这可能性非常大。 第13章雪人 刘老三有些惊讶地看向白驰,费力地点点头。 “是,是雪人,但,但是——老叔,呜——哇。” 刘老三紧紧抱住胖知客的大腿,把自己的头深深弯进胖知客两条小腿间,说话断断续续,嚎啕大哭起来。 “老三!老三!” 大家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刘老大又气冲冲地跑进来,还险些滑倒摔跤。 刘老大一脸怒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胖知客跟前,一把拽着刘老三后颈衣领,使劲扯到一边儿,抬腿猛踹。 胖知客还在发楞,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刘老二也跑进来,他倒是没动手,也没拉架,直接蹲到刘二媳妇跟前,摇晃他倚门框睡着的媳妇。 白驰,陈建民,老宋等人,跟胖知客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老三也不躲闪,任由老大狠狠地踹,嘴里哇哇大叫,一会叫爹,一会叫大哥,一会哭着说对不起,一会喊娘叫妈。 胖知客反应过来,立刻去拉刘老大,“老大你别打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咋回事?呼——呼,你问他,问他是咋回事!”刘老大喘着气,踹累了才被胖知客拉到一边。 白驰想拽刘老三起来,但这个男人骨头软了一样,瘫软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一脸,怎么都不肯起。 那边刘老二把媳妇叫醒。刘二媳妇因为被太过虚弱的马美英附身,导致自己气色差又没精神,睁开眼见到丈夫,和挤满人的院子,还有瘫在地上的老三,一头雾水。 刘老二在媳妇面前镇定得多,不像刚才进院子时腿都哆嗦。 “爹的尸体找到了,就在大门外的空地上,雪人里。那帮小孩子们围着玩了几个小时,都没发现。” 刘二媳妇吃了一惊,啊一声,“那找着就好,老三赖地上是怎么回事?” 刘老二继续说:“老三叫小孩儿们都回家睡觉,他儿子不知道犟什么,怎么也不肯动,非要跟雪人玩。老三生气,一脚,一脚把雪人——” “爹!对不起你,我不孝,我对不起你啊爹!”刘老三又大嚎起来。 “老三一脚踢掉雪人的脑袋,也是爹的,也是爹的脑袋。”刘老二说完,自己开始哆嗦。 白驰跟着打了个哆嗦,完全接收到这句话的信息后,忍不住浑身都打起冷颤。 刘二媳妇愣了下反应过来,腾地站起身,啊啊怪叫着往外跑,到门口重重地摔了一跤,还是连滚带爬的接着跑。 刘老二赶忙跟出去,刘老大又踢了老三两脚,也跑出去。 胖知客先看向白驰,又看向老宋,再看回白驰,哆嗦地问: “大仙,怎么办?” 白驰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正在猜测是不是尸体在外边冻得太久太僵硬,所以才会一脚就踢断脖子。 “我不孝啊爹,我一抹掉外边的雪,我看到了你的脸,我摸到你的鼻子,我摸到跟我一样的鼻子,爹,我又看到你的脸,我不孝,不孝啊爹!” 刘老三砰砰地在地上磕头,磕出血来,血沾到地上,雪黏到头上。 老宋经历的事情多,先冷静下来,“别慌,我们把棺材抬出来照旧封棺。老人家这是给自己找了副水晶棺,是好事,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白驰也说道:“找人去看着那些孩子,估计他们当时被吓得不轻。灵堂改设在外边,一切照规矩来,过子时开坛,封棺,明早出殡下葬。” 胖知客忙不迭地点头,看向屋里躺在床上的刘老幺,和趴在床边睡着的刘云南。 “叫他爷俩起来不,出了这么大的事。” 白驰说:“叫起来吧,把这张床的木腿子都锯了,劈出尖儿来,当棺材钉用。老人家走的难受,路上颠簸,棺木给他弄安稳点。” 胖知客听了心里一阵发慌,白大仙的意思不是说,防止老刘头不高兴从棺材里跳出来报复人吗? 老宋吃惊地看了白驰一眼,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考虑的挺周全,还很专业。 “这样吧,这场法事由白大仙来,我们几个打打下手就行。” 白驰没想到老宋竟然会让步。 老邓和小赵也没想到,立刻表示不满:“宋哥,怎么能让我们哥几个给这小子打下手?” 老宋手仿若无意地往外套内兜里伸了伸,撇撇嘴说:“现在情况特殊,没什么好争抢的。大家好好合作才是正事。” 老邓和小赵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胖知客见这情况自然乐意,“老宋说得对,白大仙,我们几个就都听你吩咐了。” 白驰一切细节都尽收眼底,胖知客是真的乐意大家合作,让成名已久的道子仙给自己打下手。 但这些道子仙不可能轻易妥协,那个老宋手伸进怀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刚才老邓被马美英攻击的时候,他就把手伸进怀里想掏出什么东西来的。 白驰只能把这一茬先记在心里,当前要做的还是尽快开坛做法。 “好,我们直接过去吧!” 刘老三瘫在院子里嘀哩咕噜,自说自话。 胖知客把刘广成叫醒,告诉了他老爹的事又让他注意点老三。 刘广成下床左腿果然有些跛。 他记忆一片混乱来不及整理妻子和小儿子的惨祸,老爹的事情又乱七八糟,没时间给他伤心难过。立刻照吩咐把老爹的床腿一个个锯下来,和大儿子一起,四行眼泪默不作声地,赶紧削四个木尖子。 白驰带着道子仙、抬棺匠、跟着胖知客,十几个人,快步往镇西边刘老三家走,灵堂是在老三家设的。 之前没空闲注意,现在雪已不再下,温度是更低了。马上十一点,算是子时,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应该安静的点还是很安静。 镇上人家大多都灭灯歇息,一行人打着手电筒稀稀落落地走,咯吱咯吱踩着雪。 这群中年人里有几个老烟枪,咽炎,忍不住咳嗽几声,引来家犬的几声狂吠,此起彼伏越传越远。狗越叫越静的吓人。 拐过一个窄街口的时候,一个憨态可掬,插着俩胡萝卜的雪人立在路边,胖知客特意停下来拜了几拜才敢继续往老三家走。 白驰见状想起雪人、刘老爹、头颅,不自觉地跟紧胖知客。刚才稀散的一行人,也都加快几步互相紧凑着,一起踩着雪轻快地走。 第14章鬼镇 一路死寂走到刘老三家。 这边是镇子边缘,灯火通明,来吊唁帮忙的亲戚朋友不少,但依然很安静。 白驰先看向雪人的位置,“雪人”还蹲立在地面上,只余下半身,那颗大雪球躺在五米外,被一片白布盖着。 白驰能够想象,一个失去父亲,又丢失父亲尸体的男人,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一腔悲伤怒气只撒在了一旁的雪人身上—— 但可悲的是,一脚踢断的,却不仅仅是雪人的滑稽脑袋。 刘老大头戴孝布,抱着刘老汉的牌位,过来扑通跪在白驰等人面前,磕头。这礼仪并不是求人帮忙,而是这边丧事迎宾的重礼。 刘老二过来也行跪礼然后扶起大哥,再继续搀着面色苍白、虚弱的自家媳妇。 “几位大仙,我们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现在可怎么办?” 刘二媳妇乞求的目光在白驰和老宋之间徘徊。等两位大仙做决定。 老宋说:“不碍事,父亲不怪儿,这是老刘给自己造的水晶棺,大吉大利。” 白驰见刘家人已经按吩咐在雪人面前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灵堂,说:“把棺材抬出来,直接开坛,殓尸入棺罢。” “嗯,我们给白大仙锣鼓奏乐。”老宋附和着白驰。 刘二媳妇有些诧异地看白驰一眼,她没想到自己请来的道子仙也服这外县小伙子,心里对之前警局的闹腾又愧疚一些。 白驰整理衣袍,从背包里拿出五旒冠冕,端正衣冠。又自己点了几炷香环周身绕绕,算是做了熏香这一程序。 案桌之前已经由胖知客摆好,桌面铺一张暗红色的布,正中间一个大碗盛火灰细沙算是香炉,九柱长香袅袅丝丝飘着青烟,两盏“不灭灯”蜡烛分列两侧,再往外侧是左右两盘水果,供过路神仙鬼怪。 白驰招呼刘老大把灵位放在桌子上沿中部,正挨着摆一盘果品加两碗清水,当简单的祭品。 这样置办下来,配上白驰一身行当立在案前,手持桃木剑,俨然道家仙骨气度。 白驰看着陈叔几人吃力地将棺材从刘老三家抬出来,缓慢之极。抬棺匠不仅吃腰马力气,也吃jing气神。血气不旺,精气神虚弱的很容易沾染邪秽,回头大病一场。 精气神好不仅仅是平日里生龙活虎这么简单,遇到鬼魂像刘广成或刘老爹那种,一身阳气、血气、生人气都能吓得它们退避三舍。 就像冰雪不敢靠近火炉。 八名抬棺匠一步步走来,胖知客和刘老-二各拎着条长板凳在前引路。 棺木不能落地,这种长板凳就是用来搁下面支撑的,极为结实。是白驰从师傅的殡葬用品店拉来。 距案桌大概三米远,板凳、棺材、火盆都安置好,可以开坛了。 “上祷三清,下告阴冥;碧落黄泉,听吾号令:驱鬼平邪,天地清明,六丁六甲,阵前领命,玄坛天师,弟子有请,今日开坛,邪祟勿近!” 白驰口中咒语背的念念有词,右手捏着掺了姜黄的黄裱符纸,左手舞剑,稍微复杂些的动作他更习惯用左手。 四周沉静,老宋突然开始以豫南方言,唱听不懂的小调时,其他几个道子仙也配合的渐渐响起铜锣、鼓声。 黄裱纸和姜黄加碱水会变红;松香粉可喷火。 白驰心里默念着,夸张招摇地把这两个小把戏使出来。 同时,又有两个道子仙,绕着法坛,一人抱纸马,一人拿鸡毛掸子似的拂尘,招引逗马。两人在身遭你追我赶,你停我打,演的有模有样。 这其中意思,是要给刘老汉收服一匹神马,好去阴间快马赶路。 白驰有些机械的演练着师傅老头子那学来的招式,咒语,一切都按照程序来进行。 眼睛因为今天风油精的频繁使用又酸又涩,再加上用松香粉喷-火烤了两次,变得干涩疼痛。还有松香混着灰烬往干冷的鼻孔里钻,拉扯出来照明的灯光也是清冷昏暗,不够明朗。 不远处紧紧围着的刘家亲属们,神情漠视地盯着他们,没有看大仙做法的好奇,也没有看小丑舞蹈的嗤笑,一致木然的脸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法坛设在这室外的空地,且在镇子边缘,往西是黑漆漆平坦的麦地,从那过来的西北风往脖子里钻,往脚踝里挤,没有声响,只有刺骨的寒意。 白驰觉得每一分钟温度都在骤降,估摸着子时来了,午夜到了。 静。 几个道子仙在身遭唱打着咿咿呀呀的神言鬼语。 白驰模模糊糊地听着。 随意撇一眼四周渐渐站满的刘家亲属,这会他们呆滞冷漠的脸上倒多出一些肃穆来,站着的姿势都整齐又严肃。 看来这些旁门左道至少能唬住人。 白驰心里说着,幸亏学了点,不然按程序走流程都走不下来。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白驰愣了愣,怎么这群道子仙跟我一样只会走程序敷衍吗?连儿歌都唱出来了?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一字一转,连绵不断,普通的童声儿歌竟给他们唱出了合唱团的气势。 白驰正疑惑,发现自己手上的桃木剑已经指向右侧。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右边的声音分贝明显加大,白驰右手持桃木剑再往前指,正对面的声浪高了起来。 往左,左边声音变强。 白驰上下颠颤左右胡乱划拉,合唱声浪一波又一波,仿佛配合着手势似的,起伏往复。 这,是桃木剑,还是指挥棒? 白驰再仔细看了周围化身合唱团、交响乐团的旁观者们,他们端正刻板的面部肌肉,木然呆滞的双眼,微微张开的嘴巴,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指示。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白驰右手不由自主地晃动着“指挥棒”,轻重缓急,停顿、昂扬,沉静爆发,每一次指挥,都有配合的乐曲歌唱响应着。 只是载歌载舞中,道子仙们那沉重的步伐,滑稽晃荡的躯体,招摇的舞蹈连儿歌都难以搭配上。 “燕子说——” “啪!” 白驰脖颈使劲下低,左手僵硬地拍在案桌上,才终于控制住右手,停止“指挥”,背后汗涔涔湿了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场开坛法事? 黄袍大仙持桃木剑做法,结果却变成指挥家的合唱团、交响乐的表演? 桃木剑?指挥棒? 白驰看向右手,又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死寂木然的旁观者们,密不透风地围成了一个圈。 包围圈里仅自己,和一桌,一棺,半个雪人,一颗雪球。 汗水遇冷缓缓流遍身体,转为一刀刀割入肌肤的寒刃,另有一股森寒凉意从白驰脚底,猛地蹿起! 难道这些人都是鬼? 整个镇子都是! 第15章诈大戏 鬼镇? 道士做法事却成了指挥合唱团,更荒诞的还是大家一起唱小燕子穿花衣,一帮人搞交响乐,大合唱年年春天来这里?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一出好戏?白驰对师傅说过的那个名词一直很敏感,这会儿提起又是一阵冷汗,难道真的是诈大戏? 整个刘家镇就像是影视城,一切都是假的? 莫名其妙就进剧组成了最佳男主角? 老宋这些个道子仙是诈? 刘老爹消失是诈? 刘家是诈? 诈? 让我到唐河刘家来的师傅,也是诈吗? 白驰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纷杂的念头,斜眼瞧清楚,确定四周围着的只是一群漠然的活人,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看向自己拍在案桌上的左手,左手下正压着一块方形的暗绿色翡翠玉疙瘩。 他是左撇子,只是生活中被矫正成右手一样方便。可做法事挥舞桃木剑这种稍微复杂点的事,他是一直习惯用左手的。 所以白驰发现右手正拿着桃木剑当指挥棒时,就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可能是中招,被人迷晕或者用什么邪法控制住了。 至于左手拍下去的那块方形玉疙瘩,是起到惊堂木的作用,震荡妖邪之外,也警醒自己。 那玉有点邪性,摸起来温凉脆弱,白驰平时用它砸起核桃来却咔咔的很带劲。上午刘老爹的火盆就是磕到这玉疙瘩碎的。不然瓷盆再怎么脆,白驰也不可能自己没受伤的情况下,把它磕碎几半闹到警局民事调解。 “小——燕—子——” 白驰左手把玉重新揣回裤子口袋时,呆住了。 又来? 脑袋一懵,猛地摇头才确认不是小燕子,听岔了。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一个口哨歌曲:twistednerve,专给师傅那老头子设置的来电闹铃。 白驰放下右手的桃木剑,看向旁边站的老宋。 “宋大仙,刚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什么不对劲,你年纪不大,咒语把式倒挺熟练。” 听老宋这意思,再看这群一副没事人的刘家亲属们,刚才的小燕子大合唱果然是集体性的幻觉。 或者只有我一个人是不知情的?他们都是演员? 白驰又摇摇头,这种可能性太低,自己穷光蛋一个,骗他根本没利可图。 “我接个电话,后边的活你来吧!” “行,小伙子去歇会儿。”老宋面无表情,白驰没法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法事交接给老宋他们,白驰走到偏僻处,接通了师傅的电话。 “小子,又做梦发大财啊,这么久不接我电话!” 听到师傅熟悉的怒骂,却带着明显关心的声音,白驰放下心来,怎么能怀疑这老头呢! “我还没睡,唐河刘家这里出了点事。” “怎么了?你小子又见鬼了?” 白驰心里一乐,可不是又见鬼。师傅从业几十年一直没见过鬼,对于自己能看见鬼,偶尔见鬼的事儿一直羡慕的不得了。 “刘老爹的儿媳妇在重庆那边出车祸,鬼魂已经回来,我见到了。不过话说回来,师傅你现在在干嘛?” “我?拔拔火罐,做做足疗,人老了,享享福嘛!” “老头子啊,实话实说,上次你喝醉把什么诈大戏啊、自导自演呐、恐怖营销啊——” “你,你小子都知道?”师傅那边的语气变了,似乎正捂住手机生怕周围人听到。 “嗯” 白驰看了一眼人群中间的法事,刘家女性亲属正跪在空棺前哭灵,儿孙们跪在雪人和雪球间忏悔。 “我擦——你小子,小子你,你都知道?我全都说了?” “是,你都说了,你这次去市里是为这事吧?” “是啊,从宛阳跑郑都来了,都是封闭式开会,所以一直没接到你电话。你打电话是想问灵骗的事?” “灵骗?” “就是诈大戏,回头再跟你解释。” “唐河刘家的是不是诈大戏?”白驰问。 “呃——”师傅那边沉默了下,“应该不会吧!我们这儿还正开会商量呢。总之你不贪财,不惹事,安全就好,我先去开会了。” 那边电话挂断,听老头子急匆匆的架势,不知道他们这个诈大戏是在紧锣密鼓的策划中,还是如火如荼地已经展开到这里。 那些个道子仙以老宋在案桌前咿咿呀呀的唱词为主,两个逗马的也加入到丧乐中,继续冗长又乏味的法事。 胖知客抱着四个木腿钉子到白驰跟前。 “白大仙,这木尖子怎么用?” 四个木尖子是刘老爹床腿锯下来,削成的,刘广成在哭丧才交给大知客。 “这四个木钉子先泡在黑狗血里,等早上棺木下葬,第一层黄土盖上后,插在四角再继续上土,坟尖让每个姓刘的都捧三把土盖上。” 胖知客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下了。 白驰又说:“你先去找根铁钉子,配合灵堂里那三根棺材钉,四个钉子才能封棺。还要把之前108枚五毛的梅花币,分成36和72两批,36枚的掺在五谷杂粮中下棺时给道子仙撒了,为刘家后人祈福消灾,一批——” 白驰想说,按规矩为了防止诈尸,得将72枚梅花币摆在棺材里镇邪。但考虑到刘二媳妇是租来的,下葬钱就没了。而且在他这个真正和鬼打过交道的人来看,那些死板的程序法事用处并不大。 胖知客见白驰顿住,以为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忙追问: “72枚的怎么着?” “你再跟刘二婶商量问问,按规矩是该陪葬。” “陪葬?你咋不陪葬!” “我死了不就是陪葬吗?你死一个我看看?” 白驰和胖知客都愣住,看向黑色的寿棺旁,刘二媳妇突然癫狂似的,左手给自己一巴掌,右手又给自己一巴掌。 刘二媳妇张牙舞爪地,嘴里大骂着说话,声音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身边都是熟悉亲近的刘家亲属,就连白驰这个外人也能听出来。 一个声音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刘广成的媳妇马美英。 第16章恶鬼 刘二媳妇一具身体两个魂魄意识,两个声音。 围观的漠然人群,听到老幺媳妇马美英的声音,再看到刘二媳妇那圆脸被自己扇的越肿越高,不禁有些害怕。 白驰交代完胖知客后续事情,也凑近了些去看。 刘二媳妇跪坐在黑棺前,两只眼睛往中间挤,似乎她和马美英都想用一只眼睛瞪住对方。 “我嫁到刘家来,没吃过老汉一碗饭,没喝过老汉一口水。我们把一儿一女都供上大学,凭的是什么?还不是抠!” “我不抠,我两个学生咋上大学,儿子咋在城里买房娶媳妇?老汉儿最后两年要米我们给米,要钱我们给钱,他对我们不好,我们两口子可没亏待过他!” “生前不孝顺,死了穷讲究。老汉儿看走了眼,最疼老大,老幺,到头来呢?老大跑的远远的,你老幺媳妇马美英也不想受磨难,回娘家躲事儿。老汉还不是我们跟老三家照顾?” “老汉走的早,走的硬气,没拖累儿女。这丧事该有的都有,你哪来的脸说我?我俩孩儿都懂事孝顺,我以后死了,啥事都不用办,也不给我儿,我妮添麻烦。” 刘二媳妇开始是一脸怒气的劲儿,把这番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后,就一抖抖的啜泣起来。 围观的人大都知道刘家的事情,也能理解刘老-二一家的情况,但今天刘家的怪事接二连三,刘二媳妇的哭闹他们也只麻木地当个小插曲。 白驰看向老宋,他已经停止法事,其他道子仙也停下手头上的动作,都警惕地望着棺材旁的刘二媳妇。 “二嫂,咱都不容易,我刚才情绪激动了。我走后,广成是个没心眼的,南南还请你多照看下。不求孩子跟他哥姐一样出息,成才考大学。只求您多关照让孩子健康长大,不走歪路。” 刘二媳妇啜泣一阵,又用马美英的声音说话。 “你放心去吧!咱爹出去了,就操心你娘两的事。” “谢谢二嫂,我也一切从简,别累着咱刘家人了。公公在的时候,咱们因为一个老头子闹不和,现在他走了,刘家弟兄们也没啥好别扭——” 白驰没听清马美英又说了什么,想到她话的意思是要离开刘二媳妇的身体,便赶紧给眼睛续上风油精,得找机会问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才刚舒服些的眼睛,经过风油精的再次刺-激,马上直流眼泪。 白驰再看向棺材旁,这次不仅看到刘二媳妇身体里的马美英,还看见旁边刘老-二身上的刘老爹! 原来刘老爹的魂魄还没有消散。不过他和马美英一比较,明显脆弱的多,几乎是透明状态,也难怪之前没注意到。 刘老-二并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耷拉着脑袋蹲在老婆跟前,正因为他一直沉闷死气,才能让刘老汉这么脆弱的鬼魂接近。 刘老汉脸上的情绪忽明忽暗,嘴角紧紧地抿着,眉眼却略微舒展,像是愧疚,也像解脱。 白驰心想,他们刘家的宿怨也算是解开,可以封棺了事,拿钱走人了。 “那二嫂,我就先走了。”马美英说。 一直在案桌左侧方的老邓,嘴里大叫一声“急急如律令!”,挥着拷鬼棒就往刘二媳妇眉心上敲。 这一棍子如果下去,刘二媳妇额头得再肿个包,马美英则直接魂飞魄散。 白驰从心底讲,认为马美英是该“杀”的,她已经有了成为恶鬼的实力,是自己迄今为止见过最厉害的鬼魂。 但杀鬼,除了直接用法器这么残忍的法子外,还有其他温和些的方法。 不过,既然那道子仙都已经出手,就出手罢。 白驰抱着对马美英实力强大的疑惑,将永远解不开的念头,看着她将被一棍敲死。 这时,一旁委顿虚弱,几乎透明的刘老爹,突然迅速抽离刘老-二身体,像一股青烟凝结成一根铁棒,挡在刘二媳妇额头上。 老邓方才见刘二媳妇自扇耳光、别着嗓子说胡话、还挤眉瞪眼的,跟宋哥眼神一合计,决定出手帮帮这个中邪的刘二媳妇。 围观的人不少,刘家的丧事又怪事连连。他老邓这一拷鬼棒下去,成功祛了邪,以后十里八乡有名望的道子仙除了宋哥,他老邓也得算一个! 可,敲上去却似敲在海绵上,一股劲道被全部卸下,软绵绵的搁在刘二媳妇的头上。 白驰心里感叹,这刘老爹拼的魂飞魄散救了两个媳妇,也算去的再无遗憾。 老邓发愣间,马美英还是受到波及,被直接震出刘二媳妇的身体。魂魄瘫倒在地上,不成人形,像泼出去的水,四散流成一片片碎布补丁的形状,残缺不堪。 刘二媳妇知道道子仙是冲马美英,马美英一离体,她便再也感知不到,有点担心兄弟媳妇被道子仙当恶鬼除了。 白驰看向一脸黑气的马美英,虽然她魂魄残缺,但隔着些距离,白驰还是能感到一股阴狠的戾气。 活人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必说七窍不满的鬼魂。看来怒气、怨气等消极情绪可以让鬼魂实力更加阴狠。 鬼魂跟人区别并不大。恶人死后未必是恶鬼,因为一生顺从欲望死时多半顺畅通达,鬼魂难以积怨成恶鬼; 普通人生前则处处以道德观念要求自己,步步履冰,一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去世后多念头不通达,成为鬼魂后不受拘束反而最易恶化。 马美英现在便是这种情况,她生前只是普通人,没做过什么坏事,被道德,被他人言语束缚言行。死后成为鬼魂,现在被激怒不必压抑自己,恶气蹭地往上涨。 白驰担心她会强大到迷失人性自我,成为恶鬼到处随心所欲,危害一方。 正当白驰以马美英为范例,做对鬼魂研究的心理笔记时,一晃神,马美英突然消失。 “鬼!” 有人大叫! 白驰一愣,还有人能跟我一样看到鬼? 随后,白驰看到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腾空而起,里面复印的黄纸符哗啦啦往下直掉,一道白光从背包里飞出。 随即,贞——贞子,便悬浮在黑棺上。白驰包里那件贞子的cos服,竟然被马美英“穿”上。 大雪停了好久,寒月从黑云里钻出来,灯光清冷,月光苦寒,照耀反映着雪地,衬的马美英一身惨白。 在白驰看来虽然矮胖的马美英穿着很不合身的贞子服,发套也有些滑稽,可那股子阴狠劲儿却让隔着老远的他都感受到不舒服的威胁。 围观的人群哆哆嗦嗦的往后退,捂着嘴想叫又不敢叫。 在其他人眼里,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惨白的死人脸色一样的衣服,黑长的触手一般的头发,悬在那轮寒月底下,棺材之上。 你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脸,但就觉得她碎裂的脸一定正向着你,她渗出血丝的眼睛里一定有你。 第17章封棺 白驰心里暗叫糟糕,马美英估计将彻底恶化,这老邓之前就接二连三惹恼她,现在又当着她的面把刘老爹敲得魂飞魄散—— 果然,那身惨白的黑发贞子服,迅速飘荡着直冲老邓胸前,老邓眨眼间就被推倒在地。 马美英自身魂魄虚弱,难以实体化。 如果她以完全魂魄的状态冲向老邓,老邓很可能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反向穿透撕裂马美英的魂魄。 所以那身衣服巧妙的成了马美英攻击性极强的盔甲。 老邓不久前才在刘老三院子里被看不见的马美英袭击,这会儿又被一身惨白的衣服追着打。 即便他胆子不小,也有些撑不住,屁-股快速挪动着,手胡乱挥动拷鬼棒却被马美英用长袖子卷走扔远。 没了拷鬼棒的依仗,老邓仅剩的反抗意志也随之消失,连滚带爬地往法坛案桌前的老宋跟前跑。 白驰想出手帮忙,虽然背包里那些一沓沓掉出来的打印符没用,但怀里有两张真符。 不过见到老邓向老宋求救,便放弃了出手的念头,他没记错的话,老宋衣服内兜是有宝贝的。 老宋虽然有些慌,但还算镇定,一把拽住老邓肥胖的身体,一手伸进怀里。 “恶鬼,速速退去!” 马美英一脸狰狞,头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抬腿就是一脚。 围观的人只看到空荡荡鼓起的裤管,微微弯曲着扫向道子仙的头。 “呲啦!” 那条鼓着劲儿的裤管猛地泄气,委顿下去,被划拉出一个很长的大口子。 老宋面带惧色的看着面前半空中的白衣服,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微微颤抖。 白驰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原来鬼魂要组织一次实体性的攻击,需要借助外物包裹着自己的魂魄,而这外物像是衣服一类如果被划出口子,就算是被破了功。 这要是超级英雄那些制服,像是蜘蛛侠的给马美英套上,那就不得了了呀! 白驰思路飘远又飘回来,一阵后怕,继续看老宋和马美英斗法。 马美英一条腿被废,倒是非常聪明的控制着那管长长的布条,刷刷两下把老邓甩到一边,要和拦路碍眼的老宋好好较量。 老宋不像白驰一眼能看出关键,见手里的匕首奏效,只以为是自己这泡过黄符水的短刀是神刀,信心大增,对着荡来荡去的白衣服一顿猛戳。 虽然马美英身上的白衣服被戳破几个小窟窿,但伤不了根本,不像之前不小心腿上被划开的大口子。 很快,老宋虽然戳中白衣服几次,自己也被仿佛拧了水的硬布棍子打得够呛,身后的案桌翻到在地,一片狼藉。 不要说是越退越远的刘家亲邻、看客们,就连老宋这些个道子仙,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邪门的事,被一件衣服顶着个乌漆墨黑的假发追着打。 其他道子仙们眼巴巴地看着,搓了几个雪球,摔了几个苹果砸向瘸着一条腿的白衣服,都无济于事,反而砸的自己大哥鼻青眼肿。 马美英报复性的攻击下,老宋越来越吃力。 白驰确认马美英彻底丧失人性成为恶鬼,高声提醒老宋: “横着用刀划拉衣服的口子,戳窟窿没用!” 老宋左躲右闪,听到白驰的话,立刻将刀子横着拿,准备听白驰的把衣服狠狠地划开大口子。 可马美英吃过一次亏,哪会轻易给他再得逞,躲闪几次,就轻松地把刀子甩掉在地上。老宋再无依仗。 白驰手捏着黄符,准备冲上去救老宋,马美英此时已成恶鬼,不能放任不管。 “大哥,把证亮出来!” 道子仙中的吊脚眉老邓和那个冲动的小赵,异口同声地大叫。 白驰已经冲到跟前,愣了下。 亮出来什么? 白驰慌神这一刹,马美英之前被划破的裤管,死死卷上老宋的脖子。 老宋一手挡在脖子和裤腿之间,一手伸进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出来。 老宋脸憋得发紫,张着嘴巴呼呼哈哈的,右手晃了下手里的一个青铜色小本本,又很快收进怀里,生怕其他人看见的样子。 白驰眼尖,心里卧-槽一句,还以为要掏出个什么金光闪闪的法器宝贝,你这是什么什么证书? “秦淮民俗协会?” 奇怪的是,马美英竟然真的被吓住,飞快地抽掉裤腿,嗖的一声飞远。 那件遍身窟窿的白衣服和黑长的假发掉在地上,魂魄已经飘的没影。 白驰反应过来,这道子仙老宋和马美英都不简单,但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都认识那个奇怪的青铜色小本本。 民俗协会的证书?哪个野生的民间协会发个证书,连恶鬼都怕? “小兄弟,那衣服也是你背包里的吧!” 老宋被两个道子仙扶起来,揉着青肿的眼框,一副质问的架势。 白驰不答反问,“你刚掏出来的是什么宝贝?怎么把白衣服吓死了?我没看清,再给我瞧瞧。” 老宋冷哼一声,“没啥,祖传的东西。你没看见最好。” 白驰见他那架势,显然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本证书,所以被质问贞子cos服,就反问他证书的事。 果然,两人互有默契,不再多言语。 老宋被小赵和老邓扶着到边上歇息,小赵还压低着声音说,放心,我们哥几个都没看清,那小子也看不出来什么的。 白驰笑了笑,证书上写着“秦淮民俗协会”几个字,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胖知客招呼着几个道子仙歇息,又出声安慰被吓着的大家伙,勉强的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漂亮话。 然后,胖知客汗涔涔的跑到白驰跟前,那些个道子仙苦斗白衣服,得歇歇。接下来的事还得仰仗白驰主持。 白驰表示直接封棺就行。 先亲手把雪人臃肿多余的部分削去,让刘家几个儿子抬雪人入棺。 然后把那颗雪人的头部,捧进棺材,算是保刘老爹全尸。 刘老爹魂魄已散,这具身体等雪化了估计腐烂的更快,不过也没什么了,到头来都是一抷黄土。 “手持金斧要封钉,东西南北四方明。一钉添丁及进财,二钉福禄天降来。三钉三元及第早,四钉子孙满堂跑。天清地灵日月明,盖棺子孙进财丁。” 刘老大举火盆,老幺抱牌位,老-二带孝子贤孙、女性亲属跪棺哭灵,老三还在那边院子里没缓过劲。 棺材盖合上后,胖知客没找到趁手的锤子用。 白驰也不讲究,吆喝着,摆好72枚梅花币,在墙角捡了几块板砖当锤子使,让陈叔几个抬棺匠把浸过黑狗血的铁钉子楔进去。 封棺。 第18章标题党 “嘭” 随着一声闷响,刘老大将火盆摔碎。 胖知客再撒过掺着36枚钱币的五谷杂粮,封棺的事情彻底完成。 等明早太阳出来,抬棺匠把棺材抬进早看好风水,挖过穴的坟里,再掩上黄土,堆成坟包儿。 刘老爹肉身这辈子一来一去,算是彻底了结。 刘家人守灵等天亮。白驰一旁玩手机,看陈叔他们几个抬棺匠的叔叔伯伯们打牌。 刘老大去找刘老三,不知道是去安慰,还是责骂;刘二媳妇身体被马美英附身几次,疲惫的很,早就睡下。 老实憨厚的刘老-二过来给白驰添过几回热茶,哑着嗓子问白驰后几天有空不,要不把老三家的白事也给办了。 白驰给婉言拒绝,那些活让他们本县的道子仙去办合适些。而且,四眼他们高三也要放春节假了,得给那小子过生日。 老三刘广成很感激白驰,拉着儿子刘云南好几次甚至要给白驰下跪,白驰强拽着阻止,他爷俩才没跪下。 一来是受不起,二来马美英鬼魂还在呢,以后说不定还有照面的机会,哪能让她丈夫儿子给自己下跪? 白驰发着呆,一会儿想马美英那类恶鬼是怎么炼成的?一会儿又想证书的事,一个青铜色的小本本就让老宋当宝贝,让马美英吓成那样? 他搞不懂。只能确定那个什么秦淮民俗协会,好像挺牛皮的。 刘老-二在一边闷着头打火纸,咚咚地发出沉闷的有些节奏的声音,白驰听着又想到集体幻觉,指挥合唱小燕子的邪门事儿。 打火纸是豫南这边代替冥币的做法。用一百块的纸币,印着厚厚一摞黄色火纸,狠狠捶一下算是印上了钱,再散开斜着轻叠起来,烧给死者,就算烧钱了。 白驰瞅了一眼,刘老-二低着头,一拳一拳的捶着钱印儿,眼泪竟吧嗒吧嗒掉起来。 刘广成带着刘云南跪在一旁烧纸,火光烤的父子俩脸通红,时不时念一句: “捡钱啊,爹。” “捡钱啊,美英。” 新春团圆的时节,刘家老爹去世,刘老三远在外地的妻子、小儿子又传来噩耗,丧事上演接二连三的邪门怪事。 白驰没法感同身受也替刘家人难过,嘴上不禁意地又带起若有若无的笑来。 “白大仙,你过来下。”胖知客冲白驰招招手。 白驰起身跟着胖知客来到门外僻静些的地儿。 “大仙,刘家出了这么些事,麻烦您了。” 白驰随口说着不麻烦,心里知道,大知客是要说钱的事情了。 “那个,你看,老-二媳妇这会精神头不好,刘家委托我来跟您说酬劳的事。你觉着得多少钱合适些?” 白驰没有马上接话茬。 胖知客又忙说,“白大仙你出了不少力,我们都看在眼里。道子仙他们还接着办老三家的事,所以您的帐和抬棺匠今天又出力的帐,一起先算了,得多少?” “5万吧!” “啊?五万?” 胖知客愣住,没想到白驰跟那帮道子仙一样狮子大开口。 老-二媳妇只给了他撑破天8千的底儿。 白驰笑笑,“胖叔你慌啥,你可以讲价啊,你问问我六千行不行?” “六千——行吗?”胖知客试探着问,白驰可是救了广成一命,给人家万儿八千的都太不够意思了。 白驰点头,笑说,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胖知客抹了把冷汗,笑吟吟地握住白驰的手,谢了好几遍,把现金直接塞进白驰口袋里。 白驰很缺钱,甚至处于负债的情况。不过刘家目前更缺,那几个道子仙收费肯定不低。 他不是什么自己没吃饱就想着兼济天下的大善人,只不过当年办爷爷丧事的时候,他明白其中的花销和困难。 所以要点辛苦钱,能凑活过个年就得了。 六千,自己留四千,给陈叔他们两千。 白驰心里算帐时,接到了四眼儿黄特铭的电话。 “我靠,老白你凌晨电话都秒接,够意思啊。有个劲爆的事儿!” 黄特铭是白驰的好哥们,戴眼镜,外号四眼儿。如果白驰不是高中毕业考试后就退学,现在该和四眼一样正苦逼的上高三,寒假都没有。 “什么事啊?又偷-拍裙底视频上传到你那小网站上了?” “嘿嘿,你猜对了一半儿。” 隔着手机,白驰都能看到四眼猥琐的挤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 “有屁快放,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不怕鬼敲门?” 四眼是个胆小的灵异爱好者,弄了个小网站,经常在上边放一些似真似假的灵异短视频。有时候没素材也放点有颜色的吸引流量,所以白驰才吓唬他大半夜不睡觉别被鬼敲门了。 “还真让你说中了。”四眼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这次有新素材了,有人发到我邮箱上的,我转给你看看。” 白驰只在四眼面前笑着说过自己能看到鬼的事,但那个灵异爱好者根本不信,只当是玩笑话。至于现在留下的,难受痛苦时条件反射变成微笑的证据,也被四眼解读为面瘫的引申症状。 这会儿听他说有新素材,白驰不是太感兴趣,毕竟再猎奇诡异,还能比我昨天经历的邪门吗? 白驰兴致缺缺的把通话页面最小化,打开通讯软件,点开了四眼发来的视频。 “你快看,帮我起个标题,学神这会儿正做考清华的梦呢!只能找你这个曾经的学霸了。” 视频开头昏暗摇晃,像是透过一排排影影绰绰的人偷-拍的,时不时会被挡住画面。 之后渐渐清晰起来,画面里一个黄袍道士的背影站在红桌布前,有模有样的舞着桃木剑,还煞有介事的表演了喷-火、清水变红等雕虫小技—— “怎么样?他们开始唱歌了吗?唱歌你就觉得恐怖了,你说起什么标题好?” 白驰瞳孔紧缩,他已经看出来,短视频的主角是自己! “这继和尚念经唱机器猫主题曲外,又有道士做法合唱儿歌小燕子,是传统文化的另类结合,还是农村封建迷信的民俗糟粕?” 白驰快进反复拉了几次视频,完全确认视频里的一切正是自己刚刚经历过的事情。所有场景正是自己脚下、身边的刘家镇。 “不行不行,标题党还真不好做?叫道士捉鬼反被鬼捉,全村合唱小燕子儿歌?这个标题怎么样,我的灵异网站流量就指着这个视频了。” 白驰一股热劲儿从脸上散开,他很快想通了这一切! 四眼呱噪的声音还在耳边叨叨个不停。 “诶,老白,说话呀,给出个主意,起什么标题好?” 第19章被谁诈了 白驰很快镇定下来,嫌弃四眼呱噪,把电话挂断。 他又静静看了两遍视频,试图从拍摄的角度来回忆下当时人群中那个方向的情况。 但一无所获,当时他正开坛做法事,有不少人都拿出过手机拍照片。可毕竟是办白事不吉利,白驰不记得有人长时间的偷-拍。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集体出现幻觉合唱小燕子时,有人是清醒的并记录下这一切。 而这个人多半就是制造集体幻觉,幕后捣鬼的元凶。 老宋? 白驰想到那个为首的道子仙。可自己依仗那块方形玉疙瘩最先清醒时,老宋他们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不太可能。 但老宋主动把开坛的事让给我,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青铜色证书,都说明他不是那么简单。 逃走的马美英可能知道一些什么,老宋可能也知道一些。 或者,他们跟自己一样,都不过是被蒙在鼓里,被当棋子利用的龙套演员。 是的,白驰看到这视频再听黄特铭起标题时就想通了。 这牠吗的就是诈大戏! “刘家老人寒冬夜里犯心梗,子女不在旁及时照料去世了。” “那老头尸体躺棺材里有声响,诈尸了,道子仙来看时棺材里只剩一棺黑血,尸体没了。” “不孝的儿媳妇和小孙子在外地车祸去世,刘家老幺晕死在老爹咽气的床上,怎么都叫不醒。” “老幺被请来的大仙救活过来,可瘸了一条腿,还不是去下面被他爹打断的,不孝儿得断腿啊!” “最邪门儿的,是道子仙来开坛做法事呢,提溜个桃木剑当交响乐的指挥棒使,刘家亲属们都魔怔了,跟着一起唱小燕子——” “视频我也看了,那个道子仙是个年纪轻道行低的,以后办事啊,还是得花钱找靠谱点的。” 白驰可以想到,昨天的事情,以后会怎么流传到周边县城,小镇村庄,会怎么渐渐变成大家口中,一段茶余饭后的灵异故事。 真真假假不重要,诈大戏的目的达到了,管教家里有老人的对老人好些,办白事的得多放血! 那些情形,那些人可能说的话,这种事传播可能带来的影响,老头子那晚喝醉酒时讲的清清楚楚。 不过话说回来,灵异事件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白驰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许刘家整件事有幕后的人出力助燃,让事情变得更诡异了些,但那人更多的还是巧妙利用现成素材,达成自己目的。 目前,这件事的第一受益者,就是那帮道子仙。 白驰脑袋飞快转动着,脚下踩着残雪,故作溜达的远远经过胖知客和老宋那几个道子仙的商谈。 果然没错,他们正在商量钱的事,老宋以害怕触霉头,刘家怪事多为由开的价高的离谱。 白驰也是干这一行的,他和老头子去年一整年收的钱也没老宋这一次要得多。 虽然现在一切都建立在演绎推理的基础上,但白驰确信这可能就是一次诈大戏。老宋已经是受益人,他那本证书的背后估计就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诈大戏时,猜测的背后最大受益者、产业链之类。 师傅呢?他为什么还在开什么封闭会议?诈大戏不是都开始了吗?虽然死人、鬼都是真的,不是剧本导演,但没想到有人把这些都拍下来当恐怖营销手段了。 白驰先给四眼发了信息过去,让他试着以买断这个短视频为由,联系给他发邮件的人,末了表明自己就是视频男主角。 四眼收到信息后马上爆炸三连艹,还发来夺命连环扣的语音电话要问情况。 白驰统统拒接,打电话给师傅那老头子。 没想到这个点竟然打通。 “喂,唐河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师傅,这边似乎遇到诈大戏。有人已经把我做法事的视频拍下传到网上了,做法事时眯瞪了一会,带着大家伙唱了首歌。” “呃,别知道有那回事了就乱想,什么东西都往上套。你小子平时不好好背法诀咒语,做法事唱歌人家拍上网不很正常吗?” 白驰又说:“那秦淮民俗协会是什么东西,这边有个道子仙有那个证书。” “啊?” 那边愣了会儿,白驰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估计老头子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打电话。 “你确定,是秦淮民俗协会的证书?没看错?”老头子压低着声音,再三确认。 “是,肯定没看错,一个青铜色的小本本。师傅你有吗,我看那证书比咱的符管用得多。” “我当然有,没证能来开会吗?你师父我是白银的证,比那高级得多。青铜的证是不可能搞灵骗的,你以为那是诈大戏,可能只是被哪个幕后人物,顺手把你遇到的事当素材用了,效果可不比诈大戏差。” “白银?灵骗?是什么?如果有人在背后捣鬼的话,我觉得他还在镇上没走,能把他揪出来。” 白驰有这个信心,大雪封路,镇子也不大,找个不是本镇,不是刘家亲属的人并不难。 “你小子别乱来,灵骗、白银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这背后的复杂程度,我都难以想象。这么跟你说吧,要你买那些个衣服、道具啥的,不是我的主意,是上头指定的。” 白驰愣了下,有些气不过,“你是说,我到唐河来,就被人算计着?” “那谁知道呢!你小子不是财迷吗,我们这一行赚大钱的时候来了,等着瞧吧。我先挂电话了,你别搞事情。” 师傅那边说完,电话就挂断,白驰想了一会,觉得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刚挂断老头子的电话,黄特铭的就挤了进来。 “我靠,一直占线!你现在在哪?那道士是你?你又跟高老头办白事去了?” “这次老头子不在,我带着陈叔他们来唐河接了个活。但被人摆了一道。让你联系发邮件的人,有回信吗?”白驰还想着老头子刚才电话里说的,白银,灵骗,赚钱的事情,有些乱。 “没回我。我说那道士真是你啊!你也是真惨,明明就是个真道子仙,结果被人抓去当演员唱儿歌?怎么样,没受伤吧,是给的钱多,还是威胁的太狠。” 白驰自嘲地笑笑,这四眼以为是他在配合人家按剧本拍的短视频呢! “给的钱不少。”白驰没好气地说。 “那就行,不亏,不亏,血赚不亏,回来请我吃大餐!” 第20章回家 又听四眼儿诉说一番高三考生的痛苦折磨后,两人挂断电话。 约好等高三放年假了,哥几个再聚一起,给四眼儿黄特铭过18岁生日。 白驰是想跟四眼儿好好合计下,给他发视频的那个人到底是无意发给他的?还是知道四眼与自己是朋友,特地发的? 但四眼和学神最好的两个朋友,并不知道自己一双牛眼睛,流眼泪了便能看见鬼。 只知道白驰是个被动乐天派,因为小时候中邪啥的,条件反射跟一般人不一样,展现不出正常的难过、痛苦等负面情绪的表情。 所以,就暂时没跟他提这回事。如果能联系上那个给他网站发视频的人,事情进一步发展了,再说明白。 老头子提到“灵骗”、“白银青铜”之类的稀有名词、秦淮民俗协会、以及逃走的鬼魂马美英和他那个没再见到的小鬼儿子。 总总谜团疑惑都在眼前晃悠蹦跶,招人烦。 解不开就先罢了,白驰倒没有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去猜去想。 即便他能从师傅的话里感受到,这些好像是一场大戏的舞台幕布,现在的刘家镇兴许只是提溜起巨幕的一个边角罢了。 管你是什么阴谋诡计,别耽误我挣钱就行,不过要是算计到我头上,啧啧,你也等着瞧。 等等,再数数,胖知客多给了我两张啊,哈哈,血赚。 白驰数完之前胖知客塞的钱,小镇冬夜的北风在背后紧吹着赶着他走。 再回到刘家和抬棺匠们挤一起,白驰眯瞪一会儿醒来就是凌晨6点多。几挂小鞭炮响过之后,该出殡了。 出殡的事都由老宋那些道子仙负责。白驰这趟来主要就是送些花圈、纸人等丧葬用品,顺便给陈叔他们几个当司机。 棺材入土后,白驰才把两张长条凳收了放进车里。凳子很沉,另一张是刘二媳妇帮忙拿的。 刘二媳妇很郑重地给白驰道了歉,在白驰面前抱怨老宋那些道子仙要的天价丧葬费。 又非常恳切地希望白驰能留下来帮忙。老三家还有两个可怜人的丧事要办。 白驰只能表示回去还有其他的事,无能为力。 刘二媳妇也不强求,再三地谢了白驰,末了又塞给白驰200块钱、一条烟。 钱,当然得收下;烟,就给抬棺的叔叔们路上抽了。 回到桐柏已经是下午,县里住的大姑这会儿幼儿园正忙,白驰没去打扰。 混在超市春节,大爷大妈们采办年货的人流之中,排队买了几斤水果,还特意称了很贵的车厘子。 白驰打算去桐柏县下的三河镇,二伯家看看。 桐柏是个小县城,下辖几个乡镇、又辖许多村庄。大姑姓张,二伯当然也姓张,因为爷爷姓张。 张家除了去世的爷爷,也就大姑和二伯家让白驰有亲人的归属感。其他人说不上恨,就是没什么感觉。 毕竟他是个吃着张家饭长大,却没流张家血的野孩子,不过是张老爷子一大把年纪,扫厕所时抱回来的。 就连大姑都说,老爷子一把年纪捡回来你,硬生生的多操劳了十几年把你养大,最后这十几年过的太苦了。 爷爷听了大姑的话当面就训斥,明明是我这个老头子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却捡回个小娃娃来,多活了十几年才对! 早不捡晚不捡,张家儿女们我都抚养大了,生活条件富裕了再捡,这是还债呢! 原来爷爷和奶奶年轻那会儿日子苦,有个大儿子夭折,一直耿耿于怀。把大姑和二伯几个叔叔伯伯们辛苦拉扯大后,心里还是过不去。 捡回白驰时,奶奶早就去世。爷爷却坚定地认为白驰就是当年没养活的老大,要还债了,尽心尽力做牛做马地,对白驰当亲儿子也当亲孙子的养。 一直到白驰18岁那年,爷爷以将近90的年纪撒手人寰。 老人一辈子辛苦,前边儿大半辈子给自己4个儿女;后半辈子头几年还干得动,攒了些棺材本。 终于该享福了。谁料捡回来白驰,又驼着背忙忙碌碌,做爹做娘地搭进去剩余的全部生命。 所以,白驰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很深。 爷爷是他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至于什么亲身父母,白驰想都不会去想,养育之恩叫父母,生育才不算! 爷爷办身后事时,大姑因为家庭原因没法承担丧事;二伯家2个要上学的孩子,二婶还怀着孕,家庭困难。 三伯和四叔还算富裕可怎么也不愿白白给老头办丧事。 三伯说晦气,可能倒了他们这些年做生意发财的大运。四叔倒是愿意办,条件是要其他家都出钱,丧事在他家搞,礼金他来收就行。是典型的的不出钱不出力,出个场地专收礼的心思。 张家儿女不少,个个混的也不算差,老爷子风风火火一辈子,镇上村里谁不说个好字?没想到到头来,身后事都无人操办,何其凄惨。 所以,当时只是高二的白驰气冲冲地站出来,说他要来给爷爷办这场丧事。 三伯和四叔当然拍手乐意,一直把老爹的尸体晾着惹外人笑话,白驰愿意搞就随他折腾去,反正白驰都是老头当儿子养大的。 丧事是在二伯家办的,白驰向承办殡仪白事的高老头,也就是现在的师傅借了三万块钱,几十桌流水席、烟酒、厨子、皮影戏、抬棺的唱戏的、一样不少,办的漂漂亮亮。 但是,收礼金时,收钱的看帐的都是三伯和四叔请的人。那天赶上二婶胎动可能要生,二伯忙着去医院照顾,白驰还从没踏入过社会,不懂这些—— 最后丧事结束,白驰和二伯只剩下流水席需要清扫的一片狼藉,和一个礼账本。账目数字4万整。 至于钱,三伯和四叔两个人分了。 二伯是老实人,二婶还在医院要分娩,没心思去把钱讨回来,跟两个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弟弟闹。 白驰不过一个高中生,想闹也闹不出水花。 于是,加上最初借的三万,和一副上好的棺材,白驰总计欠高老头4万多块钱。他还想给爷爷订做一块大石碑,因为没钱也一直没立成。 白驰学习成绩不错,可哪有上大学的钱,高二毕业考试完就不再上了。离开洛伦兹电磁场,硼碳氮氧,转拜高老头为师。 跟着师傅学扎纸人,学打印黄符,真真假假的做死人生意。到这村里,到那镇上,跟办白事、打下手还债。 到现在还欠那老头两万多。什么时候能还完,什么时候能给爷爷立碑啊? 嘶—— 我这一口下去,一颗樱桃得多少钱?真心疼啊! 白驰吧唧吧唧嘴。 可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没有然然的了。 白驰收回思绪,下了公车,一边吃着袋子里的车厘子,一边走向二伯家。 第21章不素之客 三河是桐柏县下边不大不小的一个镇,镇上多是三层、两层的独栋居民楼。 沿街的住户就把一层拿来做生意,上层自己住,还有个后院做厨房、杂物间。 二伯张云全住在三河镇老街,早就没落了,住户多为老年人,较为僻静。 “张欣然!” 白驰大喊一声。 二楼窗户开了,探出个扎着两小发鬏的女娃儿,两颊嘟嘟的,粉粉的,嘴巴红红的翘着,小鼻子有点神气的冲着楼下的白驰。 “白——痴!” 然后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才快速扫描,锁定住白驰手里拎的东西。 “下次你再踩椅子趴窗户,可别想着我给你带好吃的啦!” “白驰哥哥等等我,我给你开门!” 小脑袋缩回去后,白驰在楼下都听到椅子的动静声响,正担心是不是张欣然那小鬼头踩翻椅子摔跤了。 结果那脑袋马上探回来,小脸写满了着急,“白驰哥哥等等我,我没事。你——你给我留点!” 小女娃指着楼下那瘦高仰脸,惬意地往嘴里塞樱桃的好吃鬼(好读浩音),心里盘算着小九九,哎呀,我又少吃一点儿。 “白大叔你住嘴!”小女娃见白驰不像要停下来的架势,急的本性都露出来了。 白驰心里好笑,听到我声音就叫我白-痴,见到我手里的樱桃马上改口叫哥哥,这会儿本性露出来都叫大叔了。呵呵,再吃一把! “真香!” “白驰哥哥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吃!” 张欣然赶忙又缩回脑袋,慢慢爬下垫着的椅子。快速计算着自己下楼开门的时间,那个好吃鬼又得塞多少进嘴里。 漆红、贴着旧损紫色白字对联的四扇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 张欣然今年才6岁,二伯和二婶上班去的时候,就放心把她一个人搁家里。一是老街都是几十年老面孔的熟人,二是这小丫头鬼机灵,一般人不大可能骗得了她。 连白驰都被堵在这狭窄的一扇门外边。 张欣然瘦小的身子拦在半开的门里,一手抓着门内的把手,一手插着腰,仰着头,小小的鼻孔和漆黑闪亮的眸子都盯住白驰。 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开了个小差去瞄白驰手里的樱桃。 “我爸爸说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张欣然别着脸,气呼呼地说。 这小丫头又来套路我,白驰把一袋车厘子拎起来晃了晃: “我这不是带东西来了嘛,怎么能叫随便呢!开门让我进去歇歇。尝尝这个,挺新鲜,可好吃了。” 白驰说着,还咂咂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张欣然瞄了一眼又马上别过脸,插在腰上的小手伸出来。 “我妈不要我吃陌生人的东西。” 白驰见这小丫头把平时对她的细心教导用在自己身上,又好气又好笑。看她馋的样子,赶紧把车厘子递到她小手上。 “好了,安全演练到此结束,让叔叔进去吧。” 白驰微侧着身子,准备进屋连wifi,问问四眼有没有那个发邮件的人的最新消息。 “别开门!” 身后突然一声尖锐的呵斥,白驰诧异地回头,还没看清是谁在大呼小叫,那人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你谁呀,谁叔叔!胆子不小啊你!坏叔叔拿糖拐骗留守儿童是吧!再赖着不走,我报警了!” 语速很快,说着标准的普通话,是很清脆的女声。虽然在骂自己,白驰却觉得声音真好听。 这女孩年纪也不大,紧身的牛仔裤塞进两只很不合脚的大胶鞋里,胶鞋上还沾着些污渍。好在两条修长漂亮的腿没有被丑陋的大胶鞋拖累。 米色的短款羽绒服掩饰不住窄窄的腰身,冬衣很厚倒也没衬的胸前起伏的有多吓人。 中规中矩。白驰心想。 再看过白皙的天鹅颈,瞧见那张柔和中带着一丝英气的小脸,白驰楞了楞,目光多停留了小会儿。 女孩素面朝天,一面脸颊上沾着些水珠,刘海儿跳出来的一缕秀发沾着些水,轻轻地蓬松的黏在一侧。 看到她戴着的那双橡皮手套上的白色泡沫,白驰猜测应该是谁家过年回老家的女儿,正扫院子或洗衣服呢。但没听说附近哪个大伯叔叔,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啊。 至于为什么白驰会从下往上看,只是因为这个对自己产生误会的女孩儿,气势汹汹找茬时,掉了一枚银色硬币,比流通的钱币大一圈,上面是个薇字。 这么多信息,白驰并没看多久,人姑娘再漂亮,也不能盯着看啊,多没礼貌。多亏眼睛好使,很自然的就把那些小流氓盯着瞅半天才能看全的信息,自然而然就了解全面了—— 信息很简单,漂亮,身材好,人傻,笨。 “我是他叔叔。”白驰看着女孩的眼睛,很认真的解释。 女孩看了一眼自己掉在地上的银币,现在打击犯罪要紧,先不管它。 “不知道有多少案例,小孩都是被你这种坏叔叔拐跑的!你,你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干嘛骗小孩。”女孩也才看清白驰样貌,年纪,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语气缓和了些。眼前这少年不像是法制节目里的坏叔叔吧。 白驰笑说,“我真是她叔叔,然然,你别吃了,你说,我是谁?” 白驰把躲在门后,不停往嘴里塞樱桃的张欣然揪了出来。 “你还敢动手!” 女孩急了,以为白驰要拿人质威胁,劈手就过来打白驰。白驰反应也不错,伸手挡住,反透过羽绒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 一大一小两美女,一手拎一个,白驰很无语。一个是吃货,一个是二愣子。 “张欣然,你别吃了,人家都当我是拐卖小孩的啦!你实话实说,我是谁!” 张欣然一边吃,一边仰头望向正义使者化身的女孩。 “姐姐,你好漂亮。”张欣然实话实说,偏离话题,眉毛都不带皱的。 女孩摔掉白驰的手,把张欣然拉到自己跟前,蹲下来和颜悦色地问: “小妹妹你跟姐姐说,这个人是谁,你认识他吗?他可能哄骗你,要把你卖咯。” 张欣然看着一旁白驰拎了拎另一袋水果要挟,决定还是老实说清楚能吃更多好吃的。 “白叔叔是我亲叔叔,漂亮姐姐,你误会他了。” “在小姐姐面前你叫我哥哥不好嘛!”白驰松了口气。 第22章不速之客 虞薇现在很尴尬。 怎么办?人家叔叔和小侄女在开玩笑、逗乐呢,自己没弄清楚状况就冲上来指责是拐卖儿童。 虽然出发点是好的。唉,本仙女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正义十足的,冲动的魅力啊,应该再多观察一下的。 今天好不容易没课,来这镇上替闺蜜做做义工,帮孤寡老人洗洗衣服、冲冲院子。 虽然累了点、脏了些,但心情还是挺舒畅的。怎么就偏偏遇上这事。 这小子长得还行,怎么看也不像是拐卖儿童的啊。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对比我这脏兮兮的大胶鞋,满手套的白泡沫—— 啧啧,我又想哪去了?我这么穿洗衣服做工方便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驰和张欣然,一高一矮,你一颗,我一颗的站在门前往嘴里塞樱桃,看发呆的小姐姐。 “呃,你们是亲戚啊。那不好意思哈,我误会了。”虞薇拿出考教师资格证面试时的镇定,非常职业的微笑着。 白驰嘿嘿一笑,“没关系,过年回来啦?吃个苹果不?”说着,还把塑料袋撑开,很诚意地邀请。 虞薇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打算走,赶紧远离尴尬。 “你掉地上的东西还没捡。”白驰戏谑着提醒。 虞薇背对过去,一阵龇牙咧嘴。幸好不是在课堂上,要是在上课的时候这么囧,她这个高冷知性的物理老师怕是没脸当下去了。 弯腰去捡那枚银币。 完了。 这门前水泥地的雪化了一大半,地面有点湿润,银币扣在地上,她又因洗衣服带着很厚的橡胶手套,手套很脏,一手脱掉另一手的手套时肯定会把衣袖弄脏—— 抠!不!起!来! 白驰继续和张欣然吃着樱桃,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抠硬币的女孩。 女孩回过头来,看了两个没点眼力见的,一大一小的吃货。心里狂喊,你们随便一个过来举手之劳一下啊! “这个送你了,算是误会的道歉礼物。” 虞薇尴尬地放弃,回头颇幽怨地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白驰,把这个少年的样子深深地记在心里。 然后转身直接往老街里头走了。 白驰高声说了句谢谢啊,忙跑过去把那枚银币捡了起来。 银币一面刻着不知什么字体的“薇”字,另一面是杂乱无章又似内有秩序的花纹,边缘有一孔,看样子多半是戴脖子上。 还不错,应该值几百块钱。白驰好好收下。 “哇,这是什么?”张欣然解了馋,才有空好奇地问。 “这是小姐姐给我的定情信物,你没看到吗?”白驰笑说。 “切,明明是你在地上捡的。又不能吃,又不能买吃的,有什么用?” “你就知道吃!” 进屋,二伯家一楼的客厅就是大堂。堂屋中间放着个烧柴的火炉,炉上架一盘玻璃圆桌,再引一铁皮管到户外冒烟儿。 冬天寒冷,这种桌子在乡下、镇上很实用。 二伯家不宽裕,二伯在镇上老电厂上班,拿着死工资,二婶带着孩子在卫生所帮忙。也该回来了。 高压锅正架在火炉上,是蒸的米饭,看桌前的小板凳就能想到张欣然小小的身子踩着它,吃力地端起高压锅,蒸米饭的情形。 张欣然上面有个上高三的姐姐张欣怡,下边还有个1岁的弟弟,才6岁的她又懂事、又乖巧。至于贪吃馋嘴,那是她这个年纪很自然的事情。 正是因为家里有高三拼命学习的姐姐,和还不会走路的弟弟,有营养的、好吃的东西先紧着姐姐弟弟了。 倒不是不让她吃,她是小小年纪考虑却多,自觉地就把好的都留给姐姐和弟弟。5岁的张欣然就偷偷跟白驰说过,觉得自己没有弟弟那么小小的,也没有姐姐那么大。等姐姐考完大学,等弟弟长大了,她就多吃点,狠狠地吃,让姐姐和弟弟少吃点,哼! 所以白驰逢外出回来,必定带东西给这个懂事的小丫头。不过现在生活条件都不差,温饱总能管上,小丫头不至于饿着肚子,就是给她解解馋。 “菜你也切好了?” 白驰到厨房转转,发现砧板上的菜都准备好了,本来还想自己动手帮忙,给二婶直接准备好,回来直接下锅炒。 “嗯!厉害吧!”张欣然得意之极,眼睛却不离电视上的动画片,嘴里也没停着。 白驰又跟她说了些俏皮话,侧面间接地教她注意菜刀伤手,问问寒假作业之类。 也跟四眼沟通了,那个发邮件的人没消息,视频点击率倒是蹭蹭地涨。 “砰砰砰!” 白驰正陪着张欣然看动画片呢,大门剧烈的晃动起来。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他们不会这么敲门。”张欣然有些害怕的看了看白驰,身子往白驰怀里钻。 冬天黑的早,现在下午6点多,外边儿已经漆黑一片了,爸妈都还没回家,小孩子再机灵也害怕。 “别怕。” 白驰抬高声音:“谁啊?” “白驰?你二婶还没回来吗?” 是四叔的声音,他来干什么,爷爷去世后,除了五七,白驰就没再搭理过三叔和四叔。 起身把门打开,四叔脸上带着汗,往屋里瞅了瞅,嘴里一直呼呼地喘着白汽儿。 “还没,进来坐。”白驰冷冷地说。 “不坐了,你二婶电话没打通。等她回来,叫她赶紧去一趟超市。你二伯在那出事了。”四叔努力平静着呼吸,平时的嚣张劲都没了。 白驰正疑惑,二伯怎么会在超市?超市是指三叔在三河镇开的华鑫超市,主要卖衣服。 四叔刚急匆匆地走没几步,又赶忙转回来,拉住白驰的手,白驰感觉像是触到冬天里的干树皮,又冰又糙。 “白驰,你不是跟高老头办白事吗?你学的咋样了?” 白驰点点头,“还凑合,怎么,超市出什么事了?” 四叔示意白驰到屋里细说,张欣然听到似乎有爸爸的讯息,猫在白驰跟前,抱住白驰的腿,她很怕这个凶四叔。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正挺邪门。之前请大师来看,说是要驱邪得让超市老板的亲兄弟来镇场子,我合计着三哥亲兄弟不就是二哥和我吗?这几天和你二伯,没事儿就到超市那边盯着,一直没出什么事。” “今天下午5点多的时候,来了一个女的,在超市挑了件红衣服不打算给钱——” 四叔话没说完。二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几条鱼,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张欣然!干饭都糊了!” 第23章不撞南墙不回头 二婶抱着孩子,拎着鱼下班回来,老远就闻到米饭糊了的味道,进门就嚷嚷,也没看到家里的不速之客四叔。 “二婶。”白驰叫了声,接过鱼放一边。二婶是越来越见外,说了简单吃顿饭,非得买鱼回来。 二婶不应白驰是将白驰当自家人。但她不理四叔,把高压锅单手端了下来,直接看向女儿张欣然: “欣然,做了几个人的饭?” 张欣然懂事,乖巧的回答:“做的可多了,四叔晚上一起吃。干饭还没糊,是快糊了,小白叔喜欢吃黏着锅底的那种米饭嘛!” 二婶说:“嗯,欣然真懂事,老四今晚就跟你二哥喝两杯吧!” 四叔连忙摇头,拉住白驰:“行,行,晚上过来吃。我跟白驰先出去办点事,等二哥回来一起。” 白驰被四叔往外边扯,回头给二婶一个放心吧的表情。其实自己心里有些不放心,听这意思,二伯到三叔超市帮忙的事情,二婶并不知道。现在似乎还出了事,四叔也不打算跟二婶说明白。 “四叔,刚才你话说一半,下午有个女人来买衣服,然后呢?还有超市到底哪邪门你也没说清楚。” “走快点,边走边说。下午一个30来岁的女人到超市买衣服,进超市就闷头闷脑的。在一楼转完,问我们营业员有没有红色的衣服,大红色的那种。营业员态度挺好的,跟她说这些年大红色的不流行,她也不适合穿大红色的,要是非要试试,二楼女装区有几款红色的。让她去二楼看看。” “我和你二伯在一楼抽烟,等晚上6点超市关门,今天就算散场了事。谁知,没多会儿,那女的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毛呢大褂下到一楼来。直接往你二伯身上撞。你二伯不知道什么情况,又不好闪开,闪开的话,那女的肯定栽个狗吃屎。你二伯就这么被那女的撞摔在地上,当场起不来,好像尾巴骨摔断了。那女的把你二伯撞倒后,又去撞那个之前跟她交流的营业员。” “营业员躲开,那女的就直接撞到中间的落地镜上,就超市中间柱子上嵌的大镜子。也不嫌疼,头砰砰地往上磕,镜子撞碎了,头上都是血,我和几个营业员又拽不动,拉不走,非要往墙上撞,不过还好没几下就撞晕了过去。” 三叔开的华鑫超市在新街那边,距二伯家不算特别远,但也得走五分钟。 白驰听的疑惑,插了一句问:“是不是跟超市之前的邪门什么的有关系,你怎么不说清楚?” 四叔扔掉烟头,气冲冲地骂:“晦气!我塔吗的也搞不清楚啊!你三叔开的超市,说要过年了,人人鬼鬼的都敢来犯事。超市不太平,有点邪门,就让我和你二哥去镇镇场子,说是我们亲兄弟,兄弟齐心阳气重,小鬼邪祟都不敢来惹事。一天100块钱。你二伯电厂看盘的活都让别人替,和我过来挣这一百块钱,谁知道遇见这倒霉事。” “那大伯呢?他哪去了?报案了吗?” “不知道,一直联系不上。没报案,那个营业员的丈夫就是协警,来接她下班的,估计跟你三叔通过气。遇到这事邪门,说是报案也不好处理,先找医生过来给那女的和你二伯处理下,等明天请大师过来再瞧瞧。我就到你二婶家,想叫她帮忙把你二伯扶回去。但碰到你,想到你跟高老头学过点东西,兴许能帮上忙,我先带你去看看。” 两人已经走到这条街的街口,三叔的华鑫服装超市在街中间的地段。 白驰想了想,说:“三叔跟你都没说清楚吗?那估计他隐瞒的事情不小。到底是超市邪门,还是那个女的邪门,去看看就知道了。” 四叔愣了下,尴尬地笑笑:“老三这些年发了财,别说你二伯、大姑和你,就连我都看不上了。早些年街上乱,我帮他看场子的时候还拿我当亲兄弟。这些年条件好,生意旺,也用不着我了。好事不惦记,坏事想兄弟。呦,到了,你跟高老头多学着点,不管行不行,也得装着行,不然那个协警不跟你摊牌说老实话。” “嗯。”白驰点点头。 超市已经关门,卷帘门放下一大半,留着半人高的空缝。 白驰和四叔站在门外边,听到里边动静不小,四叔刚点的烟直接摔地上,猫着腰,连钻带爬地先跑进去。 白驰先给两只眼睛各上一滴风油精,难受的咧开嘴。旁人如果不细看他眼睛,还以为是带着自信又从容的笑。 “开光”过眼睛再四下望望,除了邻街的狗叫,和对面亮着的窗户趴着的猫。 没其他动静,没见到人,也没见着鬼。想来大冬天的,都缩家里吃饭、看电视、做运动去了。 确定附近没有异常外,白驰才弯腰钻进卷门。 “老四你使劲了吗?拽住她啊!” 白驰一眼望过去,四叔和一个中年灰棉袄的男的,正拽着一个红大衣的女人,女人面前是镜子碎片黏着血堆在地板上,地面上立着钢筋混凝土的大柱子。 四叔跟灰棉袄的协警正使劲拦着红衣女,阻止她拼了命地往柱子上撞。 超市进深、开间都挺大,中间少不了得几根这样的柱子撑着。柱子四周镶上镜面,实用性、美观性都有。 二伯在一旁太师椅上半躺着,还有个微胖的女人吓得往二伯跟前靠,她是镇上的医生。 “小白你过来瞅瞅,这女的是不是中邪了?” 白驰缓步走过去,手心上有些虚汗冒出来。 他目不斜视,直直盯着红衣女,好像视线与瞳孔缩紧、放松的焦点只应该在红衣女身上。 “是中邪了。别拽,把她摁地上,她就动不了了。”白驰说。 四叔相信白驰。那协警这会儿慌乱没主意,听见白驰指路子,也马上照做。 两人合力像摁犯人一样,把红衣女按趴在地上,果然她再动不了,也不扑腾了。 因为之前的架势是,四叔和协警两人各按住、拽住红衣女的肩膀,胳膊,分立站在红衣女斜侧后方。 而红衣女后背这一人宽的空当,散乱地排了一条长龙,使劲地在后边推攘。 这条老少不一,衣着各异,后手搭前肩膀的鬼魂长队到底多长,白驰不敢别过头看队尾。 这么多鬼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还是头一次见! 怪不得外边干干静静的,平时还能瞧见一两只鬼魂街边撒尿、蹲坑。刚才鬼影都没见,原来都到这里边排队推人来了。 第24章爱穿裙子的女孩 红衣女被制住,四叔又望向白驰,等他下一步指示。 白驰悄悄斜眼,看那群排着长队推红衣女的鬼魂们。 红衣女被摁趴在地上,鬼魂们似乎没了好玩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会儿,有的继续在一旁傻站着,有的散开去超市各服饰区看衣服,更多的则是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敢站在旁边的鬼魂,看着就厉害些;那些成堆挤在墙角不敢散开的,是因为太脆弱,离开彼此都会被阳气、活人的气息、灯光等能量“灼烧”至死。 白驰看到一个魂魄不算特别脆弱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连体牛仔裤,浑身脏兮兮的。 小女孩在童装那边转悠,翻来翻去,可能都是冬季的羽绒服、厚衣服之类,似乎不太喜欢。不过当她看到角落废弃的衣架上,挂着些反季的细碎白花裙时,露出甜甜的微笑来。 白驰把目光收回,角落的天花板上吊着超市最炽热的大灯,小女孩的手还没摸到心爱的裙子,便一点点,一点点消散了。 那是他没法挽回的事,是自然规律罢,许多这种偷偷发生的小故事,他只有一个人悄悄体会。 不过超市聚集百十个鬼魂这事,太诡异,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伯伯,这超市怎么回事?我三叔有跟你说过什么吗,这里阴气很重。最近你老婆回家就没觉得身体不舒服,感冒咳嗽外还老觉得身子发冷之类?” 白驰问那个协警。据四叔说,这协警跟三叔通过气,关于超市的事情,知道的比较多。 那协警本来不想搭理年纪轻轻的白驰,可听到他提到老婆的身体状况,竟然还非常准确,就马上追问: “我老婆最近是经常咳嗽,家里明明很暖和,她还经常打冷颤。是因为在这超市上班的原因吗?” “当然是,高老头是我师傅,据我观察,这超市阴气非常重。别说你老婆,我四叔和二伯如果再呆下去,身体也会受不了。” 白驰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到旁边有一老一少鬼魂,正在互相玩拍手掌的游戏,他们竟然露出些歉疚的表情来! 四叔担心协警继续替老三隐瞒,赶忙帮白驰说话:“老邓,我这个侄子不比你请的什么大仙差,高老头你总知道吧,他是高老头带的。” 叫老邓的协警想了想,说:“高老头我知道,我和张老板是想请老高来看看的,但老高外出办事去了。事情到这地步,也不用隐瞒。这超市闹鬼已经有一阵子。” “之前请的大师来看过,也说阴气较重,做过法事之后让张老板请他的亲兄弟来帮忙镇场子,说是阳气重,可以跟阴气抵消。所以才让你张老四和张老-二过来看看场子。” 白驰问:“闹鬼是怎么回事?” 老邓望了望柱子,说:“还是这根柱子,半个月前的一大早,我来开超市的门。打开灯吓我一跳,这柱子四周围满了死老鼠,足足有上百只!我第一次没特别当回事,跟张老板提了一嘴,他说让我每天再起早点,提前把死老鼠清理了。” “然后,接下来三五天,死老鼠一天比一天多,每天又是清理老鼠,又是擦这玻璃镜子,还要拖地板祛异味。我和我老婆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不可能在每天上午营业前清理干净,就向张老板提出加人手,涨工资。” “张老板说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答应给我们过年多发奖金,他自己每天早上也会来帮忙。但他帮忙的第一个早上,就出事了。” 不仅白驰,四叔、二伯和那个女医生,还有其他能靠近人一些的鬼魂们,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老邓,听他往下讲。 “就一个星期前,我老婆去买早饭,我和张老板先过来开门。开了门,摁了灯,跟前些天一样,柱子周围都是死老鼠,灰麻麻一片,血淋淋的。我们照例先看昨晚的监控,也没什么特别,监控里也跟前几晚一样,那些小东西从四面八方没了命的往柱子边上跑,争前恐后的去撞墙。” “有两个野猫子吓得喵喵乱叫,叽哩哇啦地在老鼠群里跳来跳去没处落脚。有只野猫蹦到衣架上,把一件红色羽绒服蹬掉了。张老板心疼商品,又不想先动手铲老鼠,就去看监控区的衣服,想把地上那件红羽绒服捡起来。” “我奖金没到手,又白给他多干那么多活,所以也不想先动手白忙活,跟着他一起过去权当耗时间。但没想到就这件衣服出了事。张老板弯腰把衣服拿起来时,那红衣服的袖子突然一卷一屈,像女人一样两只手臂勾住张老板的脖子。” “张老板脖子一坠,啪的一声摔趴下。这时候超市突然一黑,不过马上亮了。张老板已经手撑着地半蹲着,很快爬起来。” “灯是我老婆关了又开的,以前都是她早来开门开灯,她进超市顺手摁了开关,反应过来又摁下,所以才一黑一亮。就那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老板两只眼睛变得通红,一脸惊恐,让我把一楼的红衣服都抱到二楼去。” “我哪还敢碰啊,红衣服能缠人,我可是看到了,我坚决不碰,给再多钱也不敢。张老板就骂了我两句,自己把一楼所有的红衣服都抱二楼去,那件红色的羽绒服被他锁在二楼的杂物间。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请天师来看,做法,再请张老-二、老四都过来帮忙。” “到今天下午,这个女的进来到二楼挑了件红衣服,穿上之后不结账,不吭声,直接就往柱子上撞,愣是把自己撞晕了。然后醒来,又继续撞,就这幅德性了,问她她也不吭声,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中邪了?” 老邓讲完,晃了晃摁在地上的红衣女,红衣女没有挣扎,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不过白驰通过地上的碎镜面,能看到她圆睁的通红的双眼。 “张老板现在在哪你不知道吗?你就知道这些?”白驰问。 老邓很肯定地点头,“就这些,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老邓跟你三叔时间不长,我倒是知道一些往事。”四叔突然开口。 第25章活人桩 “活人桩。” 四叔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协警老邓愣了下,马上摇头,“不可能,当年那是以讹传讹,要是真打活人桩——” 老邓瞅了一眼柱子表面支离破碎的镜面,上面割裂的映照着自己充满血丝的眼白,那股熟悉的死老鼠的气味又要往鼻子里钻。 “真的是活人桩?你确定?”老邓声音放低了些,他想起当年闹过一阵的“活人桩”的传闻。 白驰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造桥、立柱子,死人掺进混凝土的传闻,他听说过。但没见过尸体被当活人桩的鬼。 如果这柱子是活人桩,红衣女又是他的谁呢? 四叔瞅瞅柱子,又瞅瞅一直沉默傻愣的红衣女,“没错,老三这超市本来就是建在坟场上。那时候建筑队里一个伙计醉酒中暑,死掉了,就给填这柱子里。” 老邓是协警,本能地质疑:“这整条新街都建在坟场上,建筑队死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你咋确信这根柱子里填了尸体?你有啥证据?” “当年传的到处都是,要不是活人桩,咋会那么邪门?老鼠撞墙,这傻女的也跟着撞墙?”四叔着急地争辩。 白驰见他们两个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蹲下身子,看向趴在地上的红衣女。 “你们两个不用摁,她不会再撞墙了。” 不会撞墙是因为她趴在地上,其他的鬼魂没法再在背后推她。 老邓和四叔将信将疑地把手慢慢松开,红衣女果然死鱼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个眼白多、眼黑少的眸子掺着红血丝,映在红衣女脸下的碎镜片上,呆滞僵硬。 白驰别过她的头,掰着她眼眶,看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这应该是丢了魂。”白驰下结论。 白驰见过的魂很多,丢了魂的人却少见。像红衣女这样没有自我意识,只残留死的、执拗的潜意识,目光呆滞无神又失聪,多半是丢了魂。 “丢了魂,跑哪去了?”老邓追问,他觉得白驰说的有点靠谱。 “在楼上呗,怎么劝都不下来。” “是不是被活人桩的那个鬼魂勾跑了?”四叔还是坚持活人桩的说法。 白驰咳嗽两声,掩饰下尴尬和惊讶。 因为旁边八卦看戏的那只“吃”雪糕、穿牛仔上衣的女鬼,刚才说话了! 她接话茬说,红衣女丢的魂在楼上! 四叔和老邓他们当然是听不到鬼魂说话;那鬼魂也不知道白驰能听到她的话。 白驰更要假装听不到。因为他一旦表现出可以和鬼交流的能力,那这超市上百只鬼,可有得他承受的了。 “找找,估计还在超市。这一楼灯火通明的,显然是没个鬼影儿。楼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们得去看看?” 白驰继续睁眼说瞎话。把围观的一些女鬼,角落里开座谈会的老鬼,女装区试衣服的男鬼们,都给忽视掉。 “这个小哥哥好像跟我心有灵犀啊,好想跟他聊聊天。”吃雪糕,牛仔衣的女鬼舔了下奶油说。 旁边啃手指的女鬼嘲笑:“想得美吧你,人小帅哥可听不到咱说话。” 白驰站起身,看看二伯和他旁边的医生,说道:“二伯,你让医生带你回去歇着吧。晚饭不用等我了。” 那女医生早就想走了,听白驰说他们还要去楼上找鬼,更是怕得不行。 “好好,张云全,我扶你回去。” 二伯看了白驰一眼,又看向四叔:“老四,有啥事你照顾着白驰。他要是出了事,你活着我不饶你,死了爹也不饶你。” “行了,二哥,你放心吧。”四叔摆手催促。 二伯和医生离开,超市里的活人就剩白驰,老邓和四叔。 白驰说:“把她绑在椅子上,我们仨上去找找。” 老邓急忙摆手,“那可不行,绑人是动私刑要犯法的,我还是协警——” 四叔也赶紧说:“我在这守着,你两上去找找,有事大喊几声就行。” 白驰看出来,这两人都不想跟自己上二楼。二楼顶多一个鬼,这一楼上百个呢。 老邓总不好让白驰一个人上去,点头要跟白驰一起。 四叔和三叔一起坑自己4万块礼金钱的事,白驰还记着。来超市这一趟,他就打算把钱都讨回来。老邓是三叔的直接代言人,跟他沟通让三叔趁机放血最合适。 至于四叔,年轻时候又痞又混,现在没存着什么钱,钱是还不了。搁他在楼下也没事,一身悍匪劲儿,那些个弱鬼们不敢放肆。 白驰跟着老邓,往二楼走。老邓在楼梯口就把二楼灯的开关打开了。 两人走到楼梯拐角时发现,二楼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亮灯。 老邓再下去反复按了两次开关,白驰摇摇头,表示灯仍没亮。 “那咋办?要不明天天亮了再找?”老邓有些发怵,站在楼梯下,不敢再迈脚。 白驰笑说:“又不是找东西,天亮了鬼魂躲得更深,哪还找得到,黑了好找些。” 老邓见白驰挺从容的,胆子大了些,赶紧上楼跟着白驰。 楼梯拐角处因为还有一楼的光照过来,是明亮的。但平台拐角之后,每抬脚上一级阶梯,黑暗都更加深几分。 站到二楼时,眼睛彻底看不见。 “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底下,别照其他地方。”白驰说,保险起见,万一红衣女的魂魄已经适应黑暗后,突然被亮光照住,多半会“受伤”。 老邓摸着手机慢慢开灯,白驰则再给眼睛上风油精。 风油精上眼之后,二楼的情况便尽入眼底。 空荡荡的一排排衣架,男装、女装、童装不同的服饰区—— “哎!” 白驰叫了一声。 面前突然蹿出个女人来,嘴角还带着些冰淇淋奶油。 是一楼那个牛仔上衣,吃冰淇淋的女鬼!还好她颜值完全把惊吓弥补成惊喜,不然非得吓出病来。 这女鬼好奇心挺重啊!老邓讲柱子、老鼠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得比谁都认真,吃的比谁都投入。 现在带老邓来找红衣女,她又好奇地跟上来,还往脸面前凑。垫着脚直勾勾地看白驰的眼睛,鼻尖都要碰到一起! “那件红衣服不错。” 白驰掩饰那个脱口而出的“哎”字,瞳孔都不带缩一下的,指指二楼最里边的一件红色夹克。 老邓举着手机往前照,眯着眼问,什么衣服? “别装了,黑不溜秋的,你还能看到那红夹克。你肯定看到我啦。” 第26章薛定谔的鬼 白驰略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对那个逆着老邓手机灯光的牛仔女鬼笑笑,抹了抹自己的嘴角。 牛仔女鬼在白驰的示意下,摸摸自己的下巴,抹去奶油。也笑了。 “我叫薛彩儿,薛定谔的薛,你呢?” 白驰心说,你明明是薛仁贵的薛吧,薛定谔又不姓薛。 “老邓叔,这么叫你行吗。我叫白驰,咱们去那个放红羽绒服的杂物间看看。” “呃,白——驰,你叫我老邓就行。你是张老板的侄子?”老邓不知道白驰其实是在跟薛彩儿说话。 二楼寂静又漆黑,老邓想着小伙子血气旺,跟他说说话胆子大些。最怕一声不吭,走着走着就剩自己一个人。 “白-痴啊你,你为什么叫那么傻的名字?你为什么流眼泪了?你为什么能看见我啊?”薛彩儿高兴的几乎要飘起来,在白驰身边荡来荡去,跟着白驰和老邓往二楼最里面走。 白驰眨眨眼,他想示意这会儿不方便跟你聊天,但不知道薛彩儿能不能领会。 “嗯,张云金是我三叔。他是这超市的老板,怎么一直不露面?” 白驰走到中间女装区,停了下来,旁边的衣架上,有不少红色系的冬款女装。 老邓见白驰突然停下,也不敢再往里走,随口回答说:“张老板是大忙人呗。” “我三叔就数这个服装城生意最旺,不可能不搭理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薛彩儿站在白驰旁边侧着身子瞄老邓的眼睛,“你真厉害,他确实撒谎。” 老邓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我能知道啥?我就一外人,你是张老板侄子,按理说比我知道得多啊。” 白驰见老邓眼神飘忽,知道不给他来猛药,估计是不会老实说话的。正好旁边站了薛定谔,不,站了个薛彩儿,可以借借势。 “老邓叔,这超市闹鬼是铁定的了,你还替我三叔隐瞒,不怕闹鬼闹到你头上去啊。” 白驰手按在了旁边衣架上的一件红色羽绒服,对着薛彩儿使眼色。 “给我穿吗?这衣服太老气了,我不要。” 白驰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见老邓还在犹豫,又说:“那个红衣女专门找红色衣服来穿,我三叔又特地吩咐把红衣服都拿到二楼来——” “你快放下,缠住你三叔的就是这种款式的。”老邓见白驰拎着衣服,又想到那天早上这羽绒服的袖子突然卷起勒张老板脖子的情景。 白驰没放下,反而把衣服的拉链拉开,两手撑开衣领在面前,作出一副要给人披在身上,穿上的架势。 薛彩儿有些不情愿地站在他跟前。 白驰就是想让薛彩儿穿着,营造出一种羽绒服穿给空气,空荡荡,吓一吓这老邓,看他说不说实话。 老邓看着白驰缓缓撑开衣服,两手提着衣领,衣服仿佛在面前立起来,好像被穿在“人”的身上了。 “这——你,你把手松开。”老邓有些吃惊,说话结巴起来。 红色的羽绒服掉在地上,发出轻微沉闷的声响。 “哎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给鬼穿上衣服了呢!”老邓长长地呼一口气。 白驰拧着眉毛看了一脸无辜的薛彩儿一眼,弯腰把衣服捡起来。 “我穿不上啊,小哥哥,我是鬼呀!”薛彩儿鼓着嘴巴,有些无奈的摊手。 “啊,我就是看看这衣服有什么特别的,三叔不是说把她锁到杂物间了吗?”白驰掂量着羽绒服,吓人计划失败,看来薛彩儿是远远比不上马美英。有些尴尬,还好黑漆漆的老邓看不到。 老邓把手机的光打到羽绒服上。 “款式一样的嘛,不是这件——这——血!” 光照凌乱忽闪几下,老邓手机掉在地上,背面朝上,那束光正打在白驰手里的羽绒服上。 他又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睁圆了两眼盯着那件羽绒服。 红色的羽绒服下摆,鲜红色的血,一滴,两滴,滴在老邓“我要暴富”的个性手机壳上,清脆的啪啪响。 老邓手撑着地板,又赶忙拿起,黏糊糊的,屁-股又湿了。 “血,都是血,都是血!是谁的,是不是张老板的?”老邓慌乱地叫起来,举着沾满血的手,望向镇定的白驰。 “小哥哥你也太损了吧!你捉鬼骗鬼,捉人骗人啊!” 白驰把拆过的血袋收好,不理会薛彩儿嘟囔。 “老邓叔,不要慌。”白驰把老邓扶起来,“这二楼确实很诡异,我不怕鬼。但现在一头雾水,不知道从哪开始下手。你都知道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再不说,万一——” 在白驰的恐吓下,老邓果然战战兢兢地开口:“我只知道一点,张老板找你二伯、四叔来看场子,其实是替他死的。” “什么叫替他死?”白驰有些意外。 老邓又说:“超市尽出邪门事,确实跟以前建房子出的事故有关,但,是不是活人桩,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张老板自己估计也搞不懂。楼下那个红衣女就是当年死掉的建筑工的老婆,那时候闹得可凶,后来听说到外地打工去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回来闹。” “上次找来的大仙还是法师什么的,给张老板看过,说超市闹的是索命鬼。要张老板出去避避,让他亲兄弟过来给索命鬼发泄,替张老板死。刚才在楼下,你二伯,三叔都在,我不好说出来。” 老邓说完警觉起来,看着自己巴掌上沾的血,叫道:“糟了,你四叔在下边,会不会有事?” 白驰心里冷哼,什么索命鬼,即便有索命鬼,那鬼也头脑清醒,仇家哪有随便替的?不知道那个冒牌大仙骗了张云金多少钱。 “没事。有鬼也不是索命鬼。” 白驰继续往里边走,老邓赶紧跟上,薛彩儿见状也放弃挑选衣服,跟着白驰走到杂物间门前。 白驰把手放到杂物间的门把上,停下。 “这里也有血。”老邓压低了声音说。 白驰愣了下,低头看脚下,大吃一惊,真的有血! “哈哈,你比他还慌,这不是你造的假——不是你,是从里面流出来的!”薛彩儿捂着嘴笑,说了一半,口气都变了。 “妈呀,我怕。里面有鬼!”薛彩儿夸张地惊恐着往白驰身边靠。 白驰也没想到弄假成真,淡定地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有钥匙吗?”他拧了两下,没拧动。 老刘掏出钥匙,手有些颤抖的递给白驰。 “快打开,张老板不会出事了吧!” 白驰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就知道到底是谁在捣鬼了。” 拧。 “四周黑漆漆的,你把手放在门把上,拧钥匙开门的时候,怎么知道门的另一面,没有人在跟你一样想开门呢?想想就吓人。”薛彩儿附在白驰耳边低声说。 “戏精,你吓不到我的。这可不是薛定谔的鬼,我开不开,里面的情况是已经发生了的。” 白驰这才明白过来,薛彩儿是一直想吓自己,一只鬼,神神叨叨怕这怕那的。 门开了。 第27章 拆 门打开,三叔张云金,四叔张云银,竟然背对背绑在一起! 白驰扫了一眼,两人嘴里被塞着白泡沫,新鞋里装来撑鞋子的那种。 看两人惊喜得救的神色,白驰便确信二人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立刻挤进窄小的杂物间,趴在被打烂的窗口,左右查看。 四叔本来是该在楼下看守红衣女的,现在却出现在这里。白驰明白鬼的能耐,自然不信什么瞬移、法术,只能从这窗户口进来的。 只是街道空荡荡的,左右都没人,也没鬼。 老邓惊叫一声,嘴里叫着张老板呦,先把张云金嘴上的泡沫拿去,又给他解绳子。 “白驰,老邓,救我,我腿被那疯女人割了个口子。”张云金身上的绳子被解开,立刻俯身看自己受伤的腿。 但他肚子肥大,撑在膝盖上,看不到还绑在椅子上的小腿后边。 老邓只心急他的张老板,忽略掉同样还绑着手,塞着嘴的张老四张云银,着急忙慌的半跪在地上查看张云金的腿伤。 刚才门外的血,应该就是张云金腿流出来的。 “没事,没事,皮外伤,缝几针就好了,我先给你处理下。” 老邓在杂物间取来备用药箱,开始殷勤的给张云金包扎。 四叔呜呜地叫半天,白驰探出窗口的身子缩回来,给他解了绑。 “那女人绝对踏马的被鬼上身了,刚才拖着我都能爬到二楼来,然后又跳下去。牠吗的邪门!”张云银嘴上自由,气得骂骂咧咧。 “估计是魂魄回身体。” 白驰看向杂物间门口的薛彩儿,期盼她能知道点什么。结果薛彩儿捂着嘴巴,眼神躲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知道?”白驰给了个眼神? 薛彩儿猛烈摇头,否认。 刚吓我的时候挺能说,这会不说了,她肯定知道些隐情。超市闹鬼已经有一阵子,红衣女跟薛彩儿和一楼上百只鬼有没有联系,薛彩儿应该是能给出答案的。 “去泥吗的,别挡老子道!” 四叔张云银腾地站起来,之前绑着他的椅子带翻倒地,他踹蹲在门口伺候张云金的老邓一脚。 “老幺!”张云金叫一声。 白驰笑笑,很明显,刚才老邓在外边的话,这杂物间里绑着的三叔、四叔都听到了。老邓说三叔请二伯、四叔来帮忙,是喂索命鬼,替他死的。 所以,张云银才这么生气,老邓才这么殷勤的对张云金。 三叔、四叔去年在自己最伤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吞了爷爷的礼金钱,导致他至今还欠着外债。现在两人闹翻脸,他当然心情不错。 “半个月工资,年底前给我结清。不然,你不把我当亲兄弟,我也不认你这个哥。”张云银气冲冲地摔门就走,把薛彩儿吓的赶紧往一边闪。 张云金也不顾腿伤了,连忙去追,快跑几步,拽住张云银,又回头看向白驰。 “小白,帮我劝劝你四叔,我现在被鬼缠住。还能指望谁,不就指望咱自家人嘛!” “这会拿我当你自家人了。”白驰不冷不热的讥讽。 张云金当做没听见一样,肥胖的脸继续挤出笑来。 “老幺,帮人帮到底,你就帮哥这一回。钱少不了你的。这要过年,你们是想多拿点钱过好年?还想是来给我随份子,看着你亲哥哥,你亲叔叔死?” 张云银脸色好些,但还是绷着脸不说话。 白驰走出杂物间,冷哼了下,“随份子的钱我还是有的,不去随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看白驰也想走,张云金又赶忙拽住他。知道白驰还记恨去年老头丧事那一茬。 但张云金现在小命难保,白驰又是高老头的徒弟,对付妖怪小鬼最不能少的人,没了白驰,能不能活过今晚都不好说。 “小白,当年是我错了,那四万块钱我还你,现在就还。你就帮帮三叔吧,那个女鬼想要三叔的命啊!” 张云金说来就来,跪地,出眼泪,一脸可怜相,哀求地看向白驰。 一旁的薛彩儿不知道背后隐情,一个劲地在旁边嘟囔,帮他啊,你看他多可怜,你为什么不帮他呀? 张云金跪在地上,两行眼泪曲曲折折的从肥脸上趟下,老邓在一旁打着光。 钱的面子可比你大得到。白驰心里想。 “老邓叔,赶紧把我三叔扶起来。”白驰说。 老邓赶忙扶起张云金,张云金擦去眼泪,有白驰帮忙,他心里多少有点底气。 “谢谢小白。那个女鬼,是我以前、、、、、、” 白驰摆摆手,“打住,我们先谈好价钱。老邓叔说你之前请大仙来看过,还给你支的是完全没用的损招。你给那大仙多少钱?” 张云金愣了下,马上回答:“两万。” “那好,加上之前的四万,一共6万块钱,现在转。” 白驰拿出手机,晃了晃。 张云金见这情形,一点都不犹豫,赶忙掏出手机给白驰转钱。 张云金知道白驰和高老头的风格,既然收了钱,事情肯定是会办妥的。不办妥绝不收钱。 这说明,白驰有信心解决红衣女鬼,那自己小命基本算是保住。这两天好几次差点没命,这会儿他倒不在乎钱了。 6万块钱进账,白驰心情好得多。 “三叔你慢慢说,不着急。” 老邓,薛彩儿,张云银都吃惊地看白驰一眼,才把目光挪到张云金身上。 张云金倒没有真的慢慢说,他做生意厉害,头脑清楚,很快便把事情说清楚。 红衣女鬼叫吴红,二十年前跟他丈夫要结婚时,他丈夫高兴,酒喝多,在建筑工地醉倒又中暑,活活晒死。吴红又哭又闹一年多,工地该赔偿的都赔了,吴红还是来张云金这闹。 那时这超市还不是张云金的,张云金只是个小工头。张云金也没钱赔吴红,吴红闹来闹去,反而跟张云金发-生-关-系。后来吴红去外地打工,一直没回来过。 前段时间吴红突然回来,找到张云金,说要偿他丈夫的命,还说他丈夫就在柱子里。说话颠三倒四,感觉跟神经一样。 “当年活人桩的事情确实传过一阵,但我作为建筑队队长,柱子是我带队立起来的,根本没把他丈夫尸体填进去!我一开始没注意,以为她就是在外边受到刺-激,记忆混乱了。” 张云金讲到吴红外出打工又回来时,不像之前那么镇定,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之后经过我多次和你三婶确认,根本没有什么吴红,你三婶还担心我整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其实我是在偷偷和吴红聊天,害怕你三婶误会,哪知道你三婶说屋里就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我那时才意识到,吴红是鬼!就我一个人能看到她!” “但跟你三婶聊过之后,吴红就没再出现。我有时候觉得是遇到鬼,有时候觉得是自己出现幻觉得了神经病。直到半个多月前,店里面出现老鼠撞柱子这样邪门的事。我又想到吴红鬼魂,就请大仙来看。” “然后到今天我在家里休息,吴红又在我家出现,我以为还是鬼,没想到她力气大的出奇,拽着我就走,把我绑到这来,折磨我一整天。再之后就在刚才,她把老幺也绑过来。你们过来时,她跳窗逃跑了。她到底是人是鬼,我现在也搞不清楚。” 张云金讲完,白驰思索片刻。按张云金的话来说,吴红起码有两种状态,人,和鬼,并且还可以随意切换。 至少在一楼超市的时候,那绝对是摸得着看得见的身体,虽然神志痴呆,丢了魂。 白驰说:“她既然认定柱子有问题,就还会回来。等她回来,管她是人是鬼,抓住问问就知道了。” 老邓突然身子颤一下,警觉地看向白驰,又看向张老板。 伴随着一阵嗡嗡声,脚下地板开始轻轻震颤。 几个人交换下疑惑的眼光。 “地震?”张云银吃惊地问。 “轰隆!” 一声巨响,随后一股冷风嗖嗖地灌进来,杀到后脖,脸上。 超市沿街这面直接开出一个大窟窿,挖掘机的铲斗扣在老邓的背后。 第28章挖掘机 突然出现的挖掘机把大家惊住。 超市正面被那钩机一下子坏了个大窟窿,张云金最先反应过来。 “驲他码!谁搞的?” 薛彩儿探着脑袋往外望,铲斗缓缓抬起来,又是一阵嗡嗡声,森寒的铲斗继续向超市逼近。 “挖掘机不管酒驾吗?”薛彩儿一旁好奇地自语。 白驰眼神好,透过大窟窿看向街上的挖掘机驾驶室,是那个红衣女,吴红! 老邓大叫:“这女的疯了,想把这超市给拆喽!” 白驰见挖掘机步步紧逼,快速说道:“我们先下楼,她是想拆这中间的大柱子,站在这危险。” 张云金、张云银和老邓赶紧往楼梯口跑,白驰跟在后边,薛彩儿飘在白驰后面。 “小哥哥,这才二楼,你怎么不从那个大窟窿直接跳到挖掘机上,然后进驾驶室把吴红抓住?” “我怕崴着脚。” 白驰继续给眼睛抹风油精,很快便下到一楼。灯火通明,超市里的鬼魂们也很好奇,都挤在超市大门口往外张望,但似乎不敢踏出超市一步。 张云银拉开卷帘门,最先跑出去。鬼魂们害怕的给活人让出一条路来,老邓搀着张云金,和白驰并排小跑着走出超市大门。 “吴红,你个疯婆娘,快住手!”张云金站在街边大叫。 吴红开着挖掘机,轰隆声中,直接碾过超市台阶,机械臂前的大铲斗砸进超市,履带继续滚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白驰,她是人是鬼啊?” 四叔张云银年轻时候是个狠人,现在也是做些给人看场子,撑面子,要账,替酒的活儿。他早憋着一股劲儿,但不知道吴红到底是人是鬼,干望着她,有些发怵。 “是人,四叔你上去把她拽下来。” “真是人?” “是人,你放心吧!” 张云银摔掉身上的外套,二话不说,赤着眼睛冲上挖掘机,拽住几根铁杠,很快爬上驾驶室,扳开门,揪住吴红。 “先关钩机!”街道中央一个男的大喊,张云银便先关掉机器,又招呼吴红两巴掌泄气。 大街中间闹出拆迁的动静,把人都吵出来。有的站在自家窗口看热闹,有的站在街边互相打探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刘,你钩机怎么不看好!”老邓认识那个大叫的男人,迎上去。 “我停路边,哪知道这疯女人怎么开过来的?” 老刘和老邓爬上钩机,配合张云银把吴红拽下来。 吴红紧紧地绷着嘴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双眼红的要溢出血来。 白驰让把吴红抬进超市,又交代老邓别让外人进超市来看热闹,事情传出去不好。 老邓到门口守着,先把老刘和挖掘机打发走,又对好奇过来的人一副臭脸色,街邻识趣地便各回各家,准备明天再互相打听八卦。 超市门面毁了三分之一,呼呼地往里边灌冷风。 吴红从挖掘机上拽下来后,就跟一具死尸一样,不吭声,不眨眼。她被张云银嘭地丢在地板上,也似乎察觉不到疼。 “她没呼吸,也没脉搏,却没死。是僵尸。”白驰蹲下,简单检查。 刚来超市时,她是被按在地上的红衣女,虽然神情呆滞,但还是有些轻微呼吸心跳的,只以为是丢了魂,没想到这会儿心跳呼吸都没有。 “僵尸?”张云金和张云银都难以相信。 薛彩儿蹲在一旁,指了指吴红的衣领,“小哥哥,好像是你的东西压住她了。” 白驰伸手拨开衣领,竟然是那枚银币,下午那个误会自己拐卖张欣然的女人留下的。 银币不知何时掉在吴红身上,盖在衣领下面,只露出一小部分在外面被薛彩儿发现。 此时“薇”字朝上,乱七八糟刻着花纹的那一面贴着吴红的脖颈。 白驰伸手把银币拿起来,这东西还挺厉害。但该装的地方还是得继续装。 “对,就是僵尸。我用法宝把她封印住,所以她才一动不动。你看!” 拿起银币。 吴红猛地坐了起来,把张云金吓得大叫着后退,还险些摔倒。 张云银在一旁连忙按住吴红双肩,担心她再挣扎地去撞柱子。 原来这银币正面是个薇字,背面刻的则是符文一类东西,所以能对这个可以魂魄离体半死状态的吴红起作用。 吴红坐起身子。在白驰眼里,看到另一个她正要从额头剥离,想魂魄离体! 白驰又把银币扣到她额头上,吴红充血的眸子瞪了白驰一眼,继续剥离身体。 没作用? 扣反了。 白驰快速翻面,把“薇”字那面朝上,印有符文的一面贴上。 经薇字银币这么一压,吴红的魂魄似乎硬生生被拽回自己的身体,又重新躺在地上。 “小白你在高老头那学到不少东西啊。”张云金见白驰这么厉害,欣喜地说。心里庆幸自己找对人,白驰应该能解决这个人鬼不分的吴红。 白驰心里也一堆疑惑,只能确认吴红是个活死人。 不久前她的生命应该已经终结。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魂魄还可以重新回到身体里接管尸体? 她尸体的状态可以称作僵尸,连风烛残年的老人都比不过,所以才会在挖掘机上被张云银轻易制服,在撞柱子时也没有意识,只能借助百鬼帮忙。 不过看她刚才想脱离身体,用鬼魂来反抗的样子,她鬼魂状态估计非常厉害,跟刘家镇的马美英有一比。 “吴红阿姨才刚满月,没想到在这又遇到她。” 薛彩儿跟白驰并排蹲着,双手托腮,看着静静躺在地上,双眼充血圆睁的吴红。叹了口气。 白驰压下心里的疑惑,脸上仍然很镇定,一副在想对策的架势。张云金和张云银也不敢打扰,屏着呼吸在一旁站着。 超市里其他围观的鬼,有的学着薛彩儿蹲在一边,有的远远坐在衣架上,有的趴在柱子上,有的荡在天花板下,都看着吴红。 “彩儿你认识这个疯婆娘吗?”有个鬼问。 “不算认识,她跟我们不是一辆车。” “喔,那她估计是掉队了。她才刚满月就那么厉害啊!” “掉队了?那可惨喽。” 白驰听着薛彩儿和那些鬼的对话,本来是想得到一些关于吴红的信息,结果他们聊到什么车,掉队,满月乱七八糟的。 “爸爸不让我们乱说话的,你别说那些事了。”薛彩儿像犯错一样,看了白驰一眼。 “怕什么,我们聊我们的,他们又看不到” 那个鬼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死死地盯住白驰,惊得掉了下巴,凸了眼珠。 “彩儿,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薛彩儿盯住白驰,不舍得地点点头,像是要把专属自己的宝贝分享出去一样。 超市百鬼立刻炸了锅,叽叽喳喳的围过来,但有的很脆弱,不敢太靠近。 白驰很无语,吴红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摊上这帮鬼了。 不出意料,这群鬼肯定要请他帮忙,比如帮跟家人写信联系、帮取藏在某处的钱、帮打电话问一个老朋友的死活等等。 白驰以前还被一个老馋鬼逼着喝酒吃肉,因为那个老鬼死前吊了半个月的葡萄糖,死后不甘心。 吴红的事,因为僵尸形态的她等同于尸体,需要与鬼魂吴红交流才好了解因果,帮她消散宿怨、执念。 薛彩儿和这帮突兀集中在服装超市的鬼,也是个大事,同样需要好好交流,问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要知道,白驰以前见鬼的频率,一个月兴许才三五个,现在一下子出现上百个!肯定有蹊跷。 所以要支走其他三个活人,方便与这满屋子鬼魂正常沟通。 “四叔,你带三叔去医院,把老邓留着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别人进来。” 第29章戒指 张云银和张云金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同意。 “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可不止我一个人。三叔,你这超市邪性,满超市的鬼。我劝你以后多做善事。你们今天就先回去,明早再过来。我跟这些鬼打打交道,替你送走他们。” 张云金和张云银算是看着白驰长大的,现在注意到他两眼湿润,想到白驰小时候“牛眼睛流泪见鬼”的古怪事来。虽说白驰懂事后再没有哭过,可他跟了高老头一年多,说不定以前的本事又捡回来。 所以白驰说这服装超市里都是鬼,他们都信了九成。 张云银胆子大些,想留下。但张云金腿上不方便,需要人搀扶,最后两兄弟还是先走。留下白驰和守门的老邓。 超市门面破烂不堪,正门横梁一半倒地,拦在入口处,冬夜的寒风呼呼地往里边灌。老邓经张老板交代,只能在外面看着,不允许进去。 白驰搓搓冻得发紫的手,呼出白气来,不仅灌进来的风冷,这百十只鬼阴气极重,同样冷。 “好了,现在就剩我和你们,我能看到你们,也能听到你们讲话。薛彩儿,关于吴红,你还知道些什么?” 白驰再次给眼睛上了风油精,看得那群男男女女,老少不一的鬼都张口结舌。 “风油精当滴眼液用啊,狠人!” 白驰摊牌。奇怪的是,这群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他们热切地来求帮忙,让自己做一些他们身为鬼魂无法做到的事。 反而,这群鬼似乎有组织、秩序一样,看着薛彩儿和她身边的几个鬼,好像以他们为尊。 薛彩儿先对白驰笑笑,又转过身去,让那些鬼都散开,各自去玩,但绝对不要踏出超市一步。 很快,柱子旁,只剩下白驰、封印在自己死尸里的吴红、薛彩儿,和一位眉毛很浓的严肃中年鬼。 “小哥哥,你是道士,和尚还是阴阳师什么的吗?”薛彩儿语气慎重,不像之前活泼跳脱。 白驰想了想,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和师傅一起开了个殡仪用品店,平常办白事赚点辛苦钱。至于能看到你们,是天生的。” 薛彩儿又指指吴红额头上的薇字银币,似乎有些害怕,“你这个东西很厉害。” “喔,那是我捡的。说来你可能不信,真是我捡的。” 白驰实话实说,他知道薛彩儿这群鬼可能大有来头,他们在打探自己的虚实,再决定是否跟自己交流。 薛彩儿看向旁边的浓眉中年男,那浓眉中年男冲她点点头,也走到一边去了。 薛彩儿好像得到浓眉中年男的同意,高兴地笑起来。 “小哥哥,我的同伴们都很友善的。只是有点忌惮你,毕竟有很多伙伴才刚出生,怕是离你那个银币近点,就没了。” 白驰皱眉,刚出生?之前还说吴红刚满月,难道他们鬼的年龄是按照人去世时开始算的吗?以前遇到那么多鬼,没有碰到这种算法的。不过以前遇到的鬼,顶多一星期就消散,还真没有满月的。 “按你的意思,吴红是在一个月前去世的,对吧?” 薛彩儿点头,“嗯!,小哥哥真聪明。吴红阿姨一个月前死的,我只知道她跟另一批我们的人先路过这里,今天我们过来发现她竟然掉队,也很吃惊。” “你们这群鬼,有什么组织吗?之前听你说不是有一辆车,你们能坐什么车?” 薛彩儿绷着嘴,摇摇头,然后笑笑:“不能说太多喔。” 白驰看了远处那个警觉的浓眉中年男鬼一眼,这群鬼肯定不简单。薛彩儿之前还提到过“爸爸”这个词,而且明显是指所有鬼共同的爸爸,这背后难道是说有人养小鬼,养了他们?还是指这群鬼背后的老大被他们叫做爸爸? 见白驰不说话,薛彩儿有些不好意思:“小哥哥你别怨我,对不起啊,我真的不能说太多。而且我做鬼的年纪远没有做人的时间长,很多事我也说不清楚。” 白驰笑笑,“没事,我在想其他事。吴红她听不听你的话,我可以直接把她的鬼魂放出来,然后问她就可以。” “她不是我们一起的,不过你放她出来,如果她敢乱来,我们帮你抓住她。” “这样我就放心了。” 白驰把吴红额头上的银币拿下。吴红的魂魄立刻苏醒,从身体里狰狞着慢慢脱离出来。 一脱离尸体,吴红就恶狠狠地盯住白驰。白驰也不怕,泪眼婆娑地盯着她。对视,他还没怕过谁。 “吴红阿姨,这个小哥哥是好人,你不要伤害她,你到底想要什么,可以跟他说。我们帮不了你,他能帮你的。” “他能看见我们?他都吓哭了,还能帮我?”吴红声音沙哑、干涩,还带着讥讽。 白驰笑着点头,“当然能。你先说说为什么非要拆这柱子?头铁撞不破就算了,还开着挖掘机来,你脑子没毛病吧?” 吴红竟然没生气,嗯了一声,“我魂魄状态时脑子清醒,但回到尸体,就迷迷糊糊,只能记着一点要做的事。”她说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薛彩儿: “你比我大些,这是怎么回事?” 薛彩儿笑说:“吴阿姨,这是正常的,因为我们已经死了啊。再回身体,身体也是死的,当然脑袋迷糊。” 白驰随意插嘴,问:“吴红你掉队,又搞出这么大动静,不怕受到惩罚吗?” 吴红愣了愣,马上反驳:“我经过爸爸允许了,跟她们一辆车就行。凭什么受惩罚?” 薛彩儿嗔怒地看向流眼泪却笑嘻嘻的白驰,这吴红被鬼机灵的小哥哥给套路了。 白驰更加确信,这群鬼背后有一个叫“爸爸”的老大,他们组织严密,不知那个爸爸养这么多鬼,有什么目的。 有薛彩儿在一旁,很难再套出什么话。白驰便把话题拉回吴红跟三叔张云金的恩怨上来。 “话说回来,这柱子里到底有什么?难不成真是活人桩?” 吴红神色黯淡,瞅了一眼布满破碎镜片,沾着血迹的柱子。 “戒指,里面有我们的结婚戒指。” 第30章夏天的易拉罐 吴红提到戒指,竟然哭起来,只是鬼魂没有眼泪流出。 四十岁的年纪,松弛的皮肤,蜡黄的脸色,挤在一起的眼睛,扭曲抖动的脸皮。哭的很难看,很真实。 “我在老家成了笑柄,出去外面生活那么多年,凑合一个新家庭过日子。烂赌的酒鬼老公,护儿子的婆婆,不听话的女儿,看笑话的街邻。给他一家子操碎心,累死病死也没有得到一声好言语的安慰。末了,末了,才念起他的好。” 白驰默默听着。吴红说的他,应该就是二十年前喝醉中暑,死在工地的丈夫。 “我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过的踏实,快乐。可后来他没了,我们那天中午攒了那么久才决定好好吃一顿,他喝醉了去工地,就没了。” “最疼我的人没了,我白活这么多年,一个关心我的人都没有。他给我托梦,我们还一起笑,在梦里还为以前的小事吵架呢,吵架都挺温暖的。我说跟他结婚连个戒指都没有,他说给我准备了,立柱子,浇混凝土的时候掉柱子里了。让我来拿,我就来了,这柱子里,有他留给我的戒指。” “我要拿我的戒指!” 吴红说完,看看白驰,又看看柱子,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温顺。 “你帮我,帮我好不好?” 薛彩儿也一脸恳切地看向白驰,想让白驰帮忙。 白驰静静地看吴红,她情绪起伏疯癫,魂魄也动荡不安。 “你是鬼魂,给你拿出来,你也带不走。” 白驰沉默很久,才说。 吴红这个人生前好坏他不去想,因为他知道的并不完整。但很明显吴红根本不确信柱子里一定有戒指,万一凿碎也找不到,她更难以接受。即便有,她也只能看一眼,拿不起来,带不出去。 所以不如告诉她,让她笃信,戒指存在。以前爱他的男人把戒指放在柱子里了,一直存在,爱他的人也存在过。 吴红平静下来,半晌又问:“我的戒指在里面吗?” “在。” 白驰和薛彩儿异口同声。 “我想看看它,拿不走可以记住它带走。”吴红走到柱子前,深情地抚摸柱子,胳膊、身体被柱子断开,又重合。 “你和丈夫那时候并不富裕对吧?”白驰想劝她放弃,虽说他巴不得三叔生意破产,最好整个超市都夷为平地,大把丢钱。 但这华鑫超市要是没了,三叔张云金固然损失很大,那些员工们,像门外的老邓,也会在新年之际丢一份工作,他们是无辜的。 “嗯。”吴红说。 “那你丈夫留下的戒指。可能是易拉罐的拉环简单弯曲做的,那罐汽水说不定还是你们一起喝的;也可能就是那个夏天在工地角落薅的茅草花编的;还可能,他偷偷攒了好多钱,去县里珠宝行给你买的最漂亮的。” “你想它是哪一种?” 薛彩儿托腮静静地看着白驰,眼睛越发明亮。 白驰抱着腿坐在地板上,像平常朋友们一起聊天那样。薛彩儿轻轻挪动,挨着白驰坐下。 吴红绕着柱子停下,脸挨着生冷坚硬的白色瓷砖,似乎陷入想象。那时候夏天喝冰凉冰凉的汽水,很舒服,拉环每次是他拉的,他丢没丢呢? 他也很幼稚,用茅草挠痒痒;他还很节俭,他为我们以后的生活攒了好多钱。 “哪一种,我都喜欢。”吴红说。 中年蜡黄的脸,跟她的害羞和幸福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陷入想像的脸很温柔。 白驰笑说:“那它就在里面,如果你把它凿开,反而会毁了它。像琥珀那样,你懂吗?” “嗯,谢谢你。”吴红的魂魄轻轻地开始颤抖。 薛彩儿赶忙过去,拉住她的手,似乎在给她某种坚强的力量,把她牵到中年浓眉的男鬼旁。 “白驰?你叫白驰,小哥哥你可真厉害,吴红阿姨要是再早些天碰到你,兴许直接就被你说的解脱了。” 薛彩儿又返回来,坐到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驰看。她说完又低声重复好几遍白驰的名字,好像要记住这个人的样子,和名字。 白驰笑了笑,“难怪,我小时候见得鬼都活不了几天,原来是跟我聊天聊的。” “那也是他们幸运,早些解脱,早些投胎做人。”薛彩儿语气中似乎有些悲伤。 白驰连忙追问,“真的有投胎这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哈哈,我就那么一说。”薛彩儿又活泼起来,不知道是真的开朗,还是不愿透露自己的伤心。 白驰认为薛彩儿是目前遇到的比较高级的鬼,当然更高级的应该是一旁那个中年浓眉毛的鬼。跟他们交流,对鬼世界的了解会更深刻。 “我见过不少鬼,却从来没见过他们去投胎。什么地狱阎王,黑白无常我觉得也没有吧!地下是岩石岩浆,是牛顿引力;上面是大气层,是外太空。现在嫦娥都上月球了,火星都种土豆了。宇宙黑洞,量子力学,科学技术那么发达。要不是我能亲眼见到你们,我连鬼都不信。” “科学发展才多少年?现在的人,要么就是盲目崇拜科学技术,要么就是盲目崇拜传统文化。都是瞎子,世界是什么样,谁能说清楚?” 白驰感觉头上一凉,仰头看看,是那个眉毛极浓的中年男鬼走过来说话。说的还挺精辟。 薛彩儿站起来,跟那个中年男鬼站到一块儿。 “白驰小哥哥,这是我爷爷。我爷爷最喜欢跟人讨论那些乱七八糟的,聊着聊着就谈到中国武术,谈到中医,谈到力学宇宙。他其实也是半吊子,什么都不懂。你别跟他聊天。” 白驰冲他点点头,那些东西确实难有定论,也是网上打嘴仗、争论、败坏友谊最多的问题。还是不要聊下去为好。看他们的年龄差,应该能推断出是爷爷早逝,薛彩儿去世要晚得多。 “小子你姓白是吧,你眼睛不错,不算瞎子。以后兴许还能再遇到你。”中年男人绷着脸说。 “哈哈,你们是在等车吧,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们。”白驰明里是岔开话题,其实还是想更多的了解他们这群鬼。 他们等的车,吴红掉队的车,是什么车,开往哪里? 薛彩儿看他爷爷一眼,征询意见。 薛爷爷严肃地说:“就明早,你也不用好奇,普通的灵车,只是乘客不一样罢。更多的你不必问,明早我们把吴红带走,这地方就清净了。照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走了,就干净了。” 这薛爷爷还挺愤世嫉俗,白驰忙说:“我可没觉得你们脏,我从小就能看到鬼,小时候还不会说话,就咿咿呀呀地跟鬼打交道了。” 薛爷爷把薛彩儿拉到一边,交代了些什么,薛彩儿郑重地点头,又望望白驰。 没多会儿,薛彩儿蹦蹦跳跳地回来拉白驰的手。 “我明早就走了,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之后,白驰被薛彩儿拽着,从服装超市的一楼逛到二楼。 童装、女装、男装、应季的、反季的,统统由白驰手撑着,让薛彩儿“试穿”。 镜子照不到薛彩儿,只能照到各式各样的衣服,合身与否好看与否,都由白驰说了算。 这件不错;这件太大了;这个童装适合你;这个很漂亮。 试到最后,白驰手发麻,脚发软,眼睛又酸又疼。留着眼泪笑哈哈地陪薛彩儿换装秀,超市的监控都能被这场面吓着。 最后,薛彩儿无意间观察到,在白驰的眼睛里能够看到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样子,给她发现新大陆。 白驰奉命两手伸直把衣服拎起,比着薛彩儿形态“穿”在她身上。薛彩儿在他胸前的臂弯里转换姿势,盯着白驰的牛眼睛可劲儿瞧,看自己穿的好不好看。 这样亲密的动作很快被薛爷爷冷冷地打断,白驰也终于解脱。 “小白兄弟,我想让你送彩儿一样礼物。”薛爷爷冷冷地说,听的白驰有些发寒。 白驰犹豫下,“除了烧现金,和我的小命,都可以送。” “放心,不要你的命,也不要钱。要你那个刻着薇字的银币。” 白驰愣了下,提着发酸的手,掏出银币。 “这个,这东西你认识吗?” “紫薇讳。” 薛爷爷神色凛然,拉着因被打断试衣服而不满的薛彩儿,后退几步,避让那枚银币。 第31章紫薇讳 薛爷爷想要薛彩儿拿这枚银币,叫什么,紫薇讳? “紫薇讳是什么?先不说这东西是我捡来的,失主可能会找回。即便我送给彩儿,她也没法拿,她连衣服都穿不上。” “紫薇讳,是道家的东西。你如果不懂,问它的主人会了解更多。至于让你送给彩儿,不是真的送,而是用它另一面的花纹印在彩儿身上。” “像盖章那样?” 薛爷爷点头,“对,不过要用你的血当印泥。所以你还是有不小的损失。” “爷爷,不用了,疼。”薛彩儿想拒绝,爷爷刚才就跟她说过,但她一直跟白驰一起试衣服,故意不提这事。 白驰笑笑,“没事,我不怕疼。” “是我孙女疼。” 白驰用刀割破手指,渗出血珠,抹在紫薇讳刻有繁杂花纹的一面。黯淡的银色经鲜血浸染,竟然觉得较之前颜色更明亮些,似乎一种能量在花纹中流动不息。 薛彩儿嘟着嘴,很不情愿地被薛爷爷拖着手臂,伸向白驰,露出白嫩的胳膊。 “这个有多疼?”白驰的手悬在薛彩儿前臂上,迟疑地看她爷爷一眼。 薛彩儿眼睛紧紧闭着。她的手臂已经因为距离紫薇讳太近,开始出现瘫软,扭曲的形态。 “灵魂上烙印的疼,不是生理的疼,是可能灰飞烟灭恐惧的疼,描述吻出来的。你动手吧。我不叫你,就不要拿开。”薛爷爷口吻镇定。 白驰也不迟疑,将紫薇讳虚浮地按了下去。 银币刚一接触薛彩儿的魂魄,她整具游魂都开始颤抖,由轻微的频率突然高涨,扭曲的不成样子。像是信号不稳定的电视画面,连续闪了几下,似乎随时有消失不见的风险。 到底有多疼,薛彩儿没有叫嚷。 紫薇讳触到她的那一刻,她精致的脸蛋从嘴部开始塌陷,撕裂到脖颈,嘴角咧开与颤栗高耸的两肩相接。 有那么一秒多时间,她不成形的魂魄闪了几下再没恢复回来。 白驰没听到薛爷爷的下一步指示,只能把银币按在半空,一动不动。 薛爷爷手摸向薛彩儿头部的位置,薛彩儿较之前更宽胖的魂魄才重新出现,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缝愈合,很快复原成正常的娇小。 “拿开!” 白驰闻言,立刻抬手,拿开紫薇讳,看了一眼便收进口袋。 背面的血迹已经消失,整个银币的成色都比之前亮眼几分,无论血液还是陈旧的污渍都被吸走。 薛彩儿微微的喘着气,看着自己左手前臂,印着紫薇讳的花纹。 “很疼吧!”白驰想到刚才撕裂扭曲的魂魄,难以想象到底有多疼。 薛彩儿心有余悸,目光温柔的看着白驰,“可疼,可疼了。谢谢你。” 薛爷爷也说了句谢谢。还嘱咐白驰,如果这银币要归还失主的话,可以在那之前用自己的血或者其他活物的血,最次用朱砂也行,在符纸上刻印章,对付比他们弱一些的鬼很有用。 白驰想不到在自家门口,随意过来一美女,丢的东西就这么厉害。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紫薇讳这奇怪的名字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彩儿手臂纹上紫薇讳后,最明显的改变是,她可以直接试穿衣服,但镜子上是仍然看不到她的。 所以,跟之前不同的是,她现在自己试穿,让白驰来评价,蹦蹦跳跳的把所有款式衣服都试了个遍。 期间,三叔、四叔都电话来问情况,白驰只简单说事情解决了,明早便会把鬼都请走。 二伯家由张欣然打来几次关心的电话,张欣然嘟囔着想来超市找白驰玩,可惜爸妈不让。 在薛彩儿挑衣服的时候,跟四眼聊了几句。 四眼说他那灵异网站上因为白驰的“道士合唱小燕子”视频,流量增加不少。但是发给他视频的人一直联系不上。 白驰把玩着手里的紫薇讳,坐在衣架旁的长椅上,渐渐睡着。他昨天在刘家镇折腾一天一夜,今天刚回二伯家又赶来三叔的华鑫超刺-激实在湿坏了。 再次醒来,是被一件空袖子拍醒的,刚一睁眼,就看到一套空荡荡的衣服在面前晃。 白驰自然不会慌,慢悠悠地给一只眼睛抹了风油精,刺激泪水湿润双眼,薛彩儿俏皮可爱的模样便出现在面前。 “我们要走了。”薛彩儿说。 “喔。”白驰还有些困。 “昨天谢谢你陪我那么久,我会记得你的。” “喔。” 薛彩儿有些愠怒,说好的要送我走呢。 “别喔啦,起来。吃早饭了,都凉了。” “好。老邓蛮有心的。” 白驰瞥到旁边放的胡辣汤和包子,昨晚就没吃饭,这会是挺饿的,端起碗先喝口热汤,再往嘴里塞小笼包。 “那是我叫爷爷在雪地上给老邓提示,他才去买的!” 薛彩儿更生气了,衣服摔在架子上,扭头就走。 白驰腿麻的几乎没知觉,还是强忍着站起来,抓起包子,端着碗,边吃边跛着脚追出去。 凌晨五点多的中部小镇,路上,街道上的雪虽早就被行车、路人、暖阳、除得干干净净。但路边、墙角还是一片白,一片白的,冻的硬硬实实的雪。 白驰就站在这种坚硬的雪上,踩出两个脚印来。胡辣汤和包子冒着白气儿,被他接二连三地灌塞进嘴里。 薛彩儿和薛爷爷分别站在他两侧,再往外延伸,路边都站满了鬼,高低胖廋,男女老少。 这一偷-拍在路灯下,只有白驰一个人的影子斜斜的映在路中间。 很快,一辆经过简单改装、装饰的普通公车驶了过来,车头中间一个“奠”字,两边沾着白花圈,没有牌照。 薛爷爷挥挥手,它就停在路边。 司机戴着面具,断绝了白驰想偷拍再拿照片请学神用特别方法,找到他全部信息的念头。 这辆车是坐不满人的,鬼则无所谓,窗户被黑布拦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布局。车门是薄薄的一块黑布,那些鬼排着队一个个钻进去。 “我走了。”薛彩儿又说。 白驰两颊鼓着,刚才打算跟薛彩儿多说些告别的话,就猛塞两个包子,想吃完好好说。可这会嘴里塞满,只能嗯嗯地点点头,目送她上车。 队伍最后的是薛爷爷和吴红,两人都颇为感激的看了白驰一眼,才钻进黑布车门。 灵车很快开走,不知道要往哪去。 白驰是义务教育的好学生,高中理科成绩也不错。以前只觉得在这个科学技术完备的社会,有鬼已经很不可思议,今天遇到薛彩儿这帮鬼,才知道世界还是有太多未知。 渗人的口哨声响起,是师傅高老头的专属来电铃声。 “我回来了,在县医院。你小子过来的时候,不要忘了买六个核桃、烟酒补品,水果点心啥的。快点来。” “买不起,别逮着机会就坑我啊。” “你脑子没救了,关心下你师傅的病情行不行!” “你还惦记着剥削我,看来是死不了。” 白驰笑笑。 高老头从郑都赶回来,刘家镇遗留的那些疑惑,或许能解开。 至于他生病受伤,那是老头子出远门惯用的套路。不装个病抹点伤,他没法请求人民警察免费长途送孤寡老人回家。 第32章高老头 白驰先回服装超市跟老邓照面,让他处理吴红留下的尸体,至于怎么上报,那不是白驰操心的。 三叔这超市修缮好之后,名声生意会不会因为闹出这种事受影响。白驰也不在乎。 反正昨天一夜挣2万块钱,又讨回4万块钱的旧账,简单一算,时薪5000,一个月好多钱! 再到二伯家,还是张欣然开的门,二伯和二婶都睡了。昨晚因为二伯尾骨受伤,医院家里来回折腾一夜。两人今天连班都不上,请假休息。 张欣然还想张罗着给自己做早饭,白驰想着高老头那不急,就领着她在街边小摊上吃了个饱。 再交代张欣然呆家里乖乖看电视后,白驰转两万块钱给二伯的账户。那时爷爷的丧事算是他和二伯两家合办,虽说多是白驰出力出钱,但二伯家现在是困难时期,礼金要回来就算两家平分。 白驰坐公车,二十多分钟由镇上到县里。兜里揣两包最便宜的烟,便进了县医院。 高老头全名高玉荷,孤家寡人,在城郊有一家殡仪用品店,主要生意还是辐射到下边乡镇,因为现在县里的白事都由殡仪馆一条龙解决,基本用不着抬棺的,唱神曲的,做法事的。 高老头比白驰还要斤斤计较,死命攒钱,据他说为的是防老。无儿无女的,不多攒点,以后老了靠谁?白驰说靠我啊,我养你,高老头就白他一眼,你小子是惦记着继承我的遗产吧! 白驰在柜台报上高玉荷的名字,想打听下他住哪个病房,好接他出院。 前几次都是这样,出远门由公安免费送回来,假装受点伤住院当宾馆睡一夜。 “你是高玉荷的家属吧?” 白驰点头。 “你好,押金两万,支持刷卡,现金,移动支付转账。” 白驰愣了下。很快扫码转账。 “伤者情况怎么样?” “你自己去看吧!您好,挂号这边左拐。” 白驰很快找到高玉荷的病房,是间两人住的。 高老头平日里神气之极还不觉得,这会看他躺在病床上,白被单只是轻微的隆起,显得他脆弱极了,又瘦又小。 他干瘪的左手伸出被子打点滴。病房暖气不足,输液管下-部和手心都粘了加热的帖子。 白驰在病房口迟疑了片刻,三两步冲过去,蹲到高老头跟前。 高老头脖子塑形固定着,眼角青肿,鼻梁也有包扎,外伤很明显。 “老头,你不用演这么像吧。” 身后的病床是空的,但围着三两个收拾东西,神色凄楚的中年人,许是病床上的老人昨天没挺过去。 白驰上一次这样蹲在医院的病床前,送走的是最亲的爷爷张文清。现在,老头子,师傅,高玉荷—— 高老头睁开眼,看到床头的白驰,眼里明显露出喜色来。 “诶,那几个,谁说我老头子没人照顾的。小子你带的东西拎出来给他们瞧瞧,教教这几个生前不孝顺,死了瞎搅和的,什么叫做照顾老人!六个核桃呢?最贵的车厘子小樱桃呢?” 高老头扯着脖子说话。脖子动不了,眼睛使劲儿左右张望。 白驰掏出两包不到二十块的烟,放在床头柜子上,干咳了两下。 身后病床上收拾东西的几个人厌恶地瞅爷俩一眼,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他们惹到你哪了?你这是被谁打的?”白驰问。 “他们老爹死了,正互相埋怨呢。我寻思死者事大,就给他们转移下仇恨,说我是办白事的,让他们找我买东西。看在一个病房的份上,有血亏赔本的优惠。然后就吵起来了,还骂我神经病,活该病死在医院没人照顾。我说你小子,就拿两包烟过来探病,你好意思啊!” 见高老头说话虽然有些虚弱,但嗓门精神头都不错,白驰放下心。 “我楼下给你付了两万块钱押金呢。” “唉,我这伤啊,说来话长了,还不是跟那档子事有关。” 提到钱,高老头就自动回归话题了。 “诈大戏,灵骗的事儿?是你们民俗协会的把戏被人拆穿,打的吗?” “不是,喏。” 高老头踢了踢被子,床尾放一个蛇皮口袋,鼓鼓囊囊的,示意白驰拿过来。 白驰拿过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傻眼了。 灰白色的假发,比高老头老脸还干瘪的脸皮,几件旧不拉叽的灰布衫、中山装。 “你这是上剧组了?弄这么多道具干嘛的?” “你再翻翻,还有证书。” 白驰从袋子底部摸出个小本本来,银灰色的封皮,正面刻着金色的字,秦淮民俗协会。 跟刘家镇那道子仙的一样,只是一个银灰色,一个青铜色。 打开看看,一个年轻的高玉荷一寸照,钢印是太极图和秦淮民俗协会的字样,个人信息上的名字,却是高仁贤。 后面还有几页是乱七八糟的符号,看不懂,但每页都有秦淮民俗协会的红印章。 “这,不是你的吧,按这出生年月算,你都有九十多了。”白驰看到上面的出生日期,跟今年60多的高老头很不符合。 高老头咳嗽一阵,缓过劲才说:“不是我,是我爹的证。那假发,脸皮的行头,是扮我老爹用的。” 白驰给他掖好被角,有点难以置信:“所以,你身份被识破,人家把你揍了一顿?” “嗯。” “平时咱们骗骗乡亲,走个流程,那好歹是尊重死者,尊重家属,弘扬中国传统民俗文化。挣的钱也算心安理得,你这何必去那种地方骗来骗去的,找罪受!” 高老头翻翻白眼。 “你小子还弘扬民俗文化呢?师傅我好歹什么诀,什么咒,那都是跟我老爹认真背过的。你小子把民俗文化都存手机里,法诀、心经、悼词都搞成mp3,办事的时候蓝牙耳机插耳朵眼里跟着念,也算挣钱心安理得?” “别跑题。跟我说说,你这县城跑到市里,又跑到省会,都怎么回事?” 高玉荷今年60多,老父亲高仁贤那年代是有名的阴阳师,捉鬼驱邪,声震十里八乡,德高望重的。 秦淮民俗协会是个民间的组织,成立之初也就是招揽阴阳先生,道子仙,采集各地不同风土人情,记录那些老祖宗留下的,但渐渐消失了的丧葬习俗。 后来变了味儿,秦淮民俗协会渐渐发展成为阴阳先生,道子仙的职业协会。 厉害的,有名望的阴阳先生,会收到协会的邀请和证书。有证的阴阳师那叫持证上岗。小鬼容易搞定,恶鬼见到证书都会忌惮几分。证书分为最普通的青铜证书,还有高仁贤的白银证书,更高等级的黄金证书,高玉荷只听过也没见过。 高玉荷是假冒的,所以很多东西都不知道,还是以前听高仁贤讲述,所知的兴许都过时了。因为有白银证书,每年可以去协会开会,领到最新的符纸画法,所以高玉荷就一直假扮过世的父亲,父子俩长得像很容易扮。 但高仁贤年逾九十,这次因为考虑他德高望重,就特地被请到省会郑都开会。 可离开宛阳这个熟悉的地儿,高玉荷就演不下去了。还遇到声称见过老父亲的人,一对质,露馅。 要不是念着高仁贤当年的厉害和功绩,高老头这次活着回来都难。 第33章教物理的老师会画符 高老头平日里虽然也没有什么正形儿,但说话清楚,办事也干练。这会儿躺在病床上絮絮叨叨的说他知道的那些事和外出的经过,东拉西扯,不是白驰中间特意问几句,早跑偏到不知哪去了。 按照高老头的说法,现在那些个捉鬼驱邪的野道士、和尚,阴阳先生啥的,都没真本事。就拿符纸来说,老祖宗传了那么多符的画法,到现在照着画出来,根本没法力,一点用都没有,吓都吓不了鬼。鬼要是能擦屁-股,兴许给他们才有用。也就是说外面那些野路子的,符纸连厕纸都比不上,跟打印店两毛一张a4纸裁三张复印的一样。 其他地方不知道,但秦淮这一带的符纸画法,只有民俗协会里的是正宗的,能用。不然高老头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扮自己老爹去讨这个画法。 至于原因,高老头听高仁贤提过。符纸是“借力”,一般人压根修不了仙,成不了道,但遇到邪魔歪道,小鬼小妖怎么办呢?祖师爷们就给徒子徒孙们“约了个法”,通过符纸向已经修仙得道的祖师们借力。这之间的约定,便是以符纸为媒介,以画法为签字画押,符纸形同现在的签合同、契约。 可现在是打倒牛鬼蛇神崇拜科学的时代,那些祖师们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很多以前传下来的符纸已经失去作用。有人猜测是以前的约定到期,或者那些个祖师爷们都陨落了,反正绝大多数符纸失效。只有每年民俗协会教给的几样符,画出来还管用,威力也是一般。而且有见识高的人说这些符纸看着每年不一样,可其实用的“讳”可能都是一个神仙祖师的。 白驰听完高老头模模糊糊的讲述,第一个疑惑就是,反向推理的话,如果说一个符纸管用,那不就说明与这个符纸有契约的神仙还存在吗?不然也没法借力啊?神仙在哪呢? 高老头也解答不了。 白驰琢磨了会,想不明白,就掏出那个银币紫薇讳来。 “这个东西,好像也是符的一种?昨晚遇到鬼,挺管用的。” 高老头见到紫薇讳,眼睛一亮。 “拿近点我瞅瞅。” 白驰把银币递到他眼前,让他仔细观察。 “紫薇讳。这应该是道家三宝之一。我这些年都胡来乱搞,自己没见过鬼。老爹以前教的东西都忘完了。” “道家三宝是令牌,法印和这紫薇讳?”白驰追问。 “三宝是令牌,法印和讳。紫薇讳,只是千百个讳的一种,跟符纸一个道理。那些传说中的道家老祖,神仙什么的,名号自然尊贵,我们小辈儿不能直呼其名,所以是讳称。讳就算是那些祖师爷们的签名,在符纸上写了讳,符纸才能生效。协会里今年就给了两个符,讳字应该就一个。咱们看着符纸经常有乱七八糟一通涂抹的笔画,实际上,那是隐藏讳字故意乱画的。” “你这个紫薇讳,背面应该是一种镇符的简易画法,加上了某位祖师的讳字。一个讳字很多种写法,那就不是我能认得的了。这个是你在刘家镇那帮道子仙手里顺来的吗?他们有也不奇怪,毕竟是协会的人。” 讳字就是那些传说的道祖神仙之类的签名,但比如人有很多小名昵称,玉皇大帝有多种封号,也有许多字迹不同潦草之极的签名,每一种都是他的讳称,都能使符篆生效。 白驰自己查过相关典籍,以前成为道士或者小道士下山游历,会有授篆这一仪式,便是师傅教他几个祖师爷的讳称,方便在符纸上向祖师爷借力,给小道士一种驱邪捉鬼、保护自己的力量。现在的道士授篆更多只是一种礼仪形式罢了。 白驰又端详一阵紫薇讳,才说:“这个啊,这是我在门口捡的。一个年轻女人的。” 高老头躺病床上也不忘白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眼。正儿八经的道统法术统统不学,只会些假把式,逢白事遇鬼全靠一双牛眼睛跟人家上心理课,挣得都是口水钱。满嘴跑火车,还不如去当老师误人子弟不耽误鬼。把高家的传承都丢完了。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哪还有正统的道家法术呢?画张符纸都得请教协会,一个讳字藏得跟宝贝似的。不是老爹那个随手挥毫,符成,神通现,鬼邪辟易的年代了。 “捡的?你当这是钢镚不值钱啊,钢镚也没见你捡到过,你小子给我也捡一个看看。” 高老头想到自己没有白驰的天赋,白驰有天赋又不好好利用,辜负老父亲的传承。协会的身份还被揭穿,明年这个时候手上的符纸都不管用了,以后连张符都画不出来,彻底断绝老爹传下来的手艺。 他越想越难受,一身老骨头泡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动都动不了,更觉得自己没用。声音都带着些怒气。 白驰没注意到高老头微微湿润的眼角,咦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病房门口。 “呵呵,老头子,我还真给你捡了一个!” 白驰弯腰把病房门口滚过来的一枚银币捡起,与手上那枚唯一不同的是,另一面刻的是个“紫”字。 “别拿你师父寻开心了,还想不想听诈大戏的事了?” 高老头躺在床上看不到,以为白驰是在开玩笑。 白驰站在病房门口左右望了望,看到一个微胖丰腴的女人一手抱个孩子,一手拎袋药,急匆匆朝他走过来。 “先生——同学,你好。”丰腴的女人有些歉疚地看着白驰,见他裤子是本县一高中的校服,立刻改口。 “同学你好,这枚银币是我宝宝捏手里玩,掉下滚过来的。可以还我吗?” 白驰见她臂弯的孩子正伏在妈妈肩头酣睡,小脸微红。宝妈说话的空当儿,轻轻地换了个手抱孩子,可能是另一只手已经抱酸了。小孩儿才一两岁,来医院,竟然不见孩子父亲跟着。 “喔,这两个,哪个是你的?”白驰笑了笑,伸出手,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银币摊在手心。 宝妈有些震惊地看看两枚银币,又看白驰,突然把自己手里的塑料袋重重地放在他手上,快速掏出手机。 “喂,虞大小姐!我抓到偷你东西的狗,狗贼,不,呃,他就在我旁边,偷你家传宝贝的那个!” “我要上课了,什么家传宝贝?紫薇讳?不是你偷的吗!宝宝最近身体不好,放他身上,对他有好处的。” 白驰有些尴尬,这个宝妈的手机开着外放。对面的声音很熟悉,就是昨天在二伯家门口戴橡胶手套、穿大胶鞋的女声。 宝妈有些警惕地斜了白驰一眼,挽着孩子的手臂更紧了些,退后几步。 “你不是有两个吗?一个紫,一个薇,现在都在那狗贼手里,人赃并获,你来医院对质!” “那家伙是不是长得挺俊的,眼睛又大又亮,还发光。就是笑嘻嘻的没什么眼力见?” “咳咳,虞薇,提醒你,我手机外放,他就在我跟前。” 白驰摸摸鼻子,我有这么帅吗? “我去,徐莹你卖我。怎么两个银币都落他手里了?”虞薇的声音小了些。 “我不小心弄掉,被他捡到了。你这会忙没关系,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他有亲戚在县医院住院,二,他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我们学校哪有那么老的学生?你把那个紫字的要回来就行了,另一个他想给就给,不想给算送他了。要上课了,拜拜。” 白驰听出来,宝妈叫徐莹。紫薇讳的主人叫虞薇,貌似是一高的老师,这会儿还上课,多半教高三,估计是新来的。 徐莹收好手机,很不客气的拿回塑料袋。 “你都听到了,把那个紫字的给我。你要是知错能改,就把另一枚亲自给我好姐妹送过去,一高中的虞薇虞老师,教物理的,向她赔礼道歉。这事我们也不追究。” “两个都是我捡的,归还失主是应该,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捡的,你再捡一个我看看!” 白驰笑笑,合手,两枚硬币都放进口袋。 “明天我去学校,两枚一起还她。”薛彩儿的爷爷说过,得给点时间压榨下这两个宝贝的剩余价值。 徐莹看看病房号,摔了个晾你也跑不了的眼神,抱着孩子离开了。 第34章虞薇和灵骗 春节临近。 在外打工的,单位上班的,都已放假回家,准备年货、联络亲友同学。或者刷一部剧再一部小说,赶一个聚会再一个聚会。 高三的学生、老师们,仍在上课。 虞薇上完今天最后一节物理,嗓子有点冒烟儿。让课代表黄特铭把卷子抱到办公室去,自己则直接回教师宿舍休息。 她是新来一高的老师,也是第一次当老师,教的班成绩很差劲,但高三的氛围还在,同学们的学习劲头足,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累。 而且昨天还帮好闺蜜徐莹做了一天义工,给孤寡老人扫院子、洗衣服。说到昨天,就想到紫薇讳还在那个人手里…… 做义工,是朋友徐莹在赎罪。虞薇帮她,也觉得算是帮自己。 她和徐莹从大都会逃到这个小城市来,躲避的是一个叫做“灵骗”的组织。 灵骗,利用制造灵异事件、或者意外,将一些犯罪行为比如凶杀、报复,最后归咎于难以解释的灵异现象,或者归咎于意外。 组织会接单,帮助那些出大价钱的人,制定非常详细的灵异、意外剧本。 比如雷雨天杀人,会经过长期周密的布置,电线被风刮断了、招牌掉落拦住目标的车,最后将目标人物的死亡引向意外的巧合,天灾。 有些难以制造的意外,就把案件的最终线索引向灵异,鬼神报复之类。毕竟,鬼魂是真实存在的,鬼魂可以被组织利用。 虞薇参与灵骗只是巧合,徐莹不是,徐莹已经参与过多起秘密事件,是骨干成员。虞薇不过是一些小剧本中的长期演员,她是想了解灵骗才故意参与。 徐莹怀孕之后,便开始痛恨忏悔,觉得一身肮脏罪孽,所以和虞薇逃离灵骗。现在经常做一些义工、慈善,赎罪,也为小宝宝祈福。 “今晨,再过路一车,一百只鬼。他们追来了吗?” 虞薇把写好的便签贴在房间内的小黑板上,黑板中间是灵骗两字,周围牵引出许多支线,贴着密密麻麻的纸条、图片、便签。 —— 白驰回病房,把两枚紫薇讳,都给高老头仔细看过。 “这两个是好东西啊,明天就还?可惜了,多点时间的话,能仿造两个。” “仿造的管用吗?你不是说不知道讳字,照着画符也没用的吗?”白驰知道这高老头对外人、对小鬼,都是坑蒙鬼骗,现在连紫薇讳都想仿造。 高老头又白了他一眼,“仿造的还回去,不就有用了吗?” 白驰仔细摩挲对比两枚银币的花纹,触感上是有一些细微区别的。 “有人跟我说,用这个当印章,把花纹印在符纸上,也管用。” 高老头眼前一亮,“真的?” “没试过,应该是真的。” “那你还不去,把咱店里的符纸都印上!快快快,快回去弄。” 白驰观察紫币和薇币的花纹,总觉得隐隐能看出些门道。符文加签名的讳字,组成符纸,符文很简单,如果能识别出夹杂在繁杂符文中的讳字,那便能复制出更多有用的符纸来。 “想什么呢?快回去多搞些符,过段时间少不了!” 高老头见白驰发楞,又说。 白驰回过神来,“你先说,过段时间怎么了?” “灵骗啊!刚才跟你说的口干舌燥,你小子没记住?” “你絮絮叨叨的,只说了符纸讳字之类的东西。我在刘家镇的事情被人拍成视频,跟灵骗有关吗?” 高老头青肿的脸板起来。 “灵骗嘛。协会里那些家伙想钱想疯了,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要给钱,杀人放火啥都干,利用鬼魂,做的神神秘秘,还逮不住证据。” “以前的诈大戏,只是骗骗十里八乡的乡邻,给咱们这些神棍、大仙儿混口饭吃。但仔细想想,这世上明明是有鬼的,诈大戏只是让群众们见到鬼,然后为鬼买单。后来诈大戏演变成灵骗,性质就变了。你给钱要杀人放火,协会那拨人就控制鬼去做这些事,搞成灵异事件。” “去郑都他们没发现我真实身份的时候,我听到一些,他们有很严密的分工。比如要杀某一个人,制定总体方案的叫设计师,也叫导演,完善计划细节叫做写剧本,然后调控小鬼、和人,这叫群演,一套很严密的组织来完成这个计划。” “三线城市以下他们多用小鬼,搞得神秘兮兮弄成灵异悬案类。二线、一线城市,灵异事件没人信了,就弄成意外,走大街上掉块玻璃砸死,这是意外吧,但玻璃是鬼弄下来还是风吹的。谁能说清楚人咋死的?” “真是世风日下,以前在村子里,隔壁庄抱两老母鸡,你祖师爷都能出门捉两个小鬼。到老子这一代,生产队那会儿,顶多骗俩鸡蛋吃。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高老头说着说着,闭上眼,不再吭声。 白驰还处于震惊中,导演,剧本,设计师,群演? 他们倒是把鬼魂的利用价值给开发殆尽。薛彩儿那一百只鬼是去哪呢?是不是跟灵骗有关? “老头——”,白驰顿了下,沉声换了个称呼,“师傅?所以你让我多准备些符纸,是为了对付谁?” “对付谁?自保就好了,你还想对付谁?你看师傅这死样子。”高老头眼也不睁,青肿的脸色含着些怒气。 白驰又问:“刘家镇那边的事情,再加上我今早遇到一辆灵车,载了一百只鬼,是不是跟灵骗有关?他们似乎要在咱们周边开展计划。” “你碰到一车鬼?那跑不了了,多半是群演,干苦力的。今年的诈大戏,灵骗应该就在这豫南一带了。小地方,信鬼信神的人多,容易开展。幸好老子病了,躺床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驰捏着手里两枚紫薇讳,沉默了会儿。 高老头睁眼,看看白驰,叹了口气,说:“你别想着掺和。人家惹咱们,咱们就躲,不惹更好。和气生财。这段时间,店也别开了,等他们的风头彻底过去再说。你在刘家镇上的事,顶多是他们顺手拍了个诈大戏的素材,不用想那么多。” “那还要准备紫薇讳的黄符吗?”白驰问。 高老头这次回答的很痛快,“当然准备,把存货的黄纸都印上。嘶——疼死老子。” 他说话牵扯住嘴角上的伤,但口气却狠厉起来。 第35章鬼胎 给郁闷的高老头点第三支消愁烟时,被护士发现止住。 白驰便离开病房,准备回去多印符纸。今天也是黄特铭的生日,跟四眼约过请他顿饭。 路过妇产科,遇到陈建民,就是抬棺匠的老陈。他儿媳妇怀孕得了怪病,之前在县医院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转去市里。 老陈来医院结之前的住院费,顺道和媳妇的主治医生聊聊病情。老陈再三感谢白驰借的钱,说年后才能还清。 白驰倒无所谓,反问老陈是否还缺钱,自己可以再借一些。 老陈表示儿媳妇的情况不见好转但还算稳定,年后就转回县里来,在市里医院跟烧钱一样。不过钱的事有医疗保险,不用再发愁。 在医院告别老陈,白驰想着来趟县医院竟然碰到这么多事,遇到这么些老熟人。知道虞薇的名字,还跟她闺蜜打了交道,虽然过程并不愉快。 可谁知一出医院门,竟又看到张欣怡。 张欣怡是二伯的大女儿,高三,张欣然的姐姐。二伯尾骨受伤,昨晚来医院处理过,因为住院费钱,便回家休养。 她上课期间过来做什么? 张欣怡穿着肥大的一高校服,和另一个身上裹着长款羽绒服的女孩儿一起从医院出来。 两个小女生缩头缩脑,生怕给人看见似的。 白驰没有去打招呼。 张欣怡比较内向,一高理科重点班的学生,踏实努力,但成绩总难长进,在重点班里垫底。白驰当初辍学的时候,张欣怡算是最反对的一个。 平时不爱说话的女孩,听到白驰要辍学,怎么也不肯答应。甚至要求二伯二婶,她辍学,让白驰继续上参加高考,因为白驰的成绩比她好得多。可到底白驰是姓白,二伯家答应,白驰也不答应。 两人平常不说话,只要一说话,张欣怡三两句就要劝白驰重回学校,参加高考。 所以,白驰斟酌再三没有去打招呼。 张欣怡和同学这个时候来医院,以白驰早出社会打滚的一年多经验来看,明显是她的同学身体不舒服,还应该不是普通那种不舒服。不然不会躲躲闪闪,见谁都害怕的样子。 “常木头,张欣怡这会儿怎么没有上课?”白驰给与张欣怡同班的常安森发了条消息。 常安森,又叫常木头,只是名字里有个森字,才叫木头。脑袋一点都不木,县一高近五十年来最重要的人物,校长特别关注的学神。因为今年六月份的高考,常安森肯定会不负众望的打破建校史以来高考记录,不仅是分数记录,更是全省名次记录。 学神是常木头的话,白驰也能算个学霸,上学时理科成绩很强,四眼就不行了,堪称学渣。不过,三个人还是成为最好的朋友。 常木头很快回复:“不确定。以我推测,是因为怀孕。你在哪见到她的?只有她一个人吗?” 白驰回:“县医院,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头缩脑的,我没去跟她打招呼。” “切,不用给我错误线索。我推测怀孕是见到验孕棒,但不一定是她用,因为平时她很正常。所以问你是不是她一个人?推理结果是裹羽绒服的那个人怀孕。” 常木头只对有点智力参与的话题感兴趣。白驰发个大拇指,鼓励小孩儿的表情。然后目送两个女生钻进出租车。 常木头又回:“是谁?” 白驰回:“不认识。晚上来店里吃火锅。” 常木头:“ok。推测那个女的是文科生。” 张欣怡虽然选了理科,但更喜欢也更擅长文科,那个裹着羽绒服的女孩估计是她未分科前的朋友。 要不要问问张欣怡呢?两个女学生,打胎也是一笔钱,她们可能没有。白驰有点疑虑,如果是张欣怡,那肯定不由分说帮她隐瞒,把她照顾好。但只是她朋友,白驰不想多管闲事。 “求助,我朋友怀了鬼胎。” 白驰拎着火锅底料在超市排队,准备付培根的钱时,收到张欣怡的短信。 白驰:“……” 张欣怡:“真的,鬼胎,你不是白大仙,阴阳先生吗?” “你要是没辙,让你师傅来。钱,你先帮忙垫上。” “我朋友不想让别人误会,不要告诉其他人。” 白驰:“医院检查怎么说的?验孕棒呢?” 张欣怡:“就是鬼胎!她很纯洁!该懂的不该懂的生理知识,我们都懂!” 张欣怡的意思是她同学没有过兴经历,不可能怀孕。 白驰:“晚上到殡仪用品店吃火锅,除了我还有常安森,黄特铭。” 张欣怡那边停顿一会儿,似乎在征询她朋友的意见。 “黄特铭不行,他是个大嘴巴。还弄了个灵异网站,我朋友怕她的事被当做素材传到灵异网站上去。” “今天是他生日。你们可以明天找我。” 白驰返回冰柜前,看张欣怡的回复,来决定准备几人份的食材。 “好,我们今晚过去。” 五个人的量,还好女孩子不喝酒,不然又得破费。白驰嘟囔着,继续采购。 自城中心到郊区棺材店,也就是高老头的殡仪用品店,白驰从10块钱的摩托下来。耳朵、脸都冻的通红,手因为拎着几个大袋子,一直露在外面被风吹,也冻得青肿。 “大冷天的何必省那几块钱坐摩托,冻死人啊。应该走回来,还能暖暖身子。” 白驰嘀咕着,拿钥匙开了棺材店的门。 棺材店就是个一层的平房,后边围着个小院和三间小平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厨房,一间堆杂物。 辍学之前,白驰初中高中都住校,放假周末回村里跟爷爷住。爷爷去世后,就辍学,拜高老头为师,跟他一起住在棺材店里。 高老头睡床,白驰睡高老头的棺材。 晚上要为四眼过生日,大家吃火锅,白驰算着中午饭就省了,晚上吃回来,加紧赶工。 余下的时间就把两枚紫薇讳,都印出千儿八百张黄符来,以后遇到恶鬼,也不用上风油精泪流满面地跟人讲心理课,直接符纸摔过去了事。 再不济,这符纸既然管用了,那再拿出去卖钱,不是钞票哗哗地来? 白驰从后院的小平房杂物间里,搬出两大摞黄符纸,又拿出一坛高老头窖藏的黑狗血,倒出一碗摆在桌上。 还有一个技术阻碍是,紫薇讳的银币有点薄,每次拿着蘸血印黄符的时候,手总会沾着,效率还慢。 印了几十张后,白驰终于决定改进下制符工艺。 翻出高老头珍藏的一对茶叶盒,把两只盖子分放在桌面两侧。紫字讳放左侧盖子里,薇字讳放右侧,两个盖子满上黑狗血,相当于印章泡在印泥里。 然后左右手齐上,捏着张黄符纸轻轻一按,两张符成了,熟练之后,越来越快。 到中午时,桌子周围地面上都铺满了黄符,跟撒满钞票一样。 “打印店不管用的那种卖88或者6块钱,高老头自己画的卖666,这种多少钱一张合适些?嘿嘿。” “钱攒的差不多。爷爷的石碑清明时候就能立起来啦。” 白驰印累了,就歇歇,先整理凌乱的桌面。 从口袋掏出那块方形玉疙瘩,当纸镇,挑选一些成色看起来不错的符纸,用它压着。 成色不错的,也就是紫薇讳恰好印在符纸正中央,而且墨迹均匀,看起来唬人,其实效果一样。但卖出去的价钱可要高出不少。 玉石镇在上头的好像是一张“紫字讳”的符,白驰也认不清,随意瞅了一眼。 怎么?玉石变成透明的了? 下面的符纸不再是乱七八糟没有头绪的符文,而是竟然穿透玉石,显露出一个清楚的字来! 第36章白君讳驰字马也 玉石压住薇字讳那枚银币,透过玉石,看到符文纹路中,显露出一个字。 “渐” 白驰赶紧拿开玉石,之前一直看着眼晕的符文,这会竟也能一眼看明白。在交错杂乱的笔画中,那个渐字虽然潦草,不是哪个名家,哪个流派的字体,但确确实实是个“渐”字。 这就像网上那些考眼力的图片,一个平平无奇的图片中,仔细看,会看出隐藏在其中的特别图画,字迹来。 而紫薇讳或者所有含有讳字的符文,就是难度上升十倍、百倍的考眼力图片。杂乱的符文之中,线条勾勒隐匿着最关键的讳字——渐。 白驰立刻将玉石放到紫字讳上面,玉石又变成透明,这回倒不是渐字,是一个笔画很简单的“耳”字。 神了。 不是能看出紫薇讳上的讳字神,是这块玉石,神! 这玉是爷爷留下的,竟然能照出紫薇讳上的讳字来,高老头说讳字是当代道士、阴阳先生们所用符纸中,最关键的一点。现在能看出讳字了,那不是只要有真的符纸,拿来照一照,就能仿制? 那些符纸能卖多少钱?这玉能卖多—— 白驰想了想,这玉不卖。 立刻拿玉石放在刚印的符纸上,这回玉石倒没半点变化,和以前一样,古朴的翠绿色,根本不透明。 是因为符纸上面的灵力不够,还是因为这些符纸只是赝品? 白驰又拿出之前打印的符纸,不行。高老头以前画的符纸,也不行。不知道问题是在符纸,还是玉石身上? 高中学过对照试验,但现在没有充分的材料能让他严格控制试验变量。因为现在没有鬼,不知道高老头以前画的符,和刚印的符有没有用。 据高老头说,每次去秦淮民俗协会开一次会,以前的符纸就作废,等同于签名无效。这回他被识破身份,但还是带回两种管用的符纸。明天拿那符纸看看,对照试验就能做了。 目前只能猜测,这块玉石,似乎可以看穿真正有效的符纸,认出它隐藏的讳字,即知道这符上面是哪个被借力的神仙的签名。 只是,这紫薇讳上面的,渐字,和耳字,是哪个神仙的签名?没听说过啊。 白驰也不顾沾的一手黑狗血,将两枚银币都扣在方形玉石上,玉石和紫薇讳一触碰,就变得透明起来。 为方便仔细观察,白驰到小院子里,拿着在冬季暖阳下瞧。 玉石里面也有字! 阳光底下一照。白驰惊住。 这玉石摸了快二十年,太阳底下当然晒过。还因为能砸核桃、开啤酒、楔钉子,太过坚硬反而没觉得是多值钱的东西,甚至一度认为是假玉,硬的绿石头罢了。 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字,一行细密的小字。 “白—君—讳—驰—字—马—也。” 白君讳驰字马也,就是说一个姓白的叫驰,但不能随便叫人家名字,应该尊敬地称马也。与韩退之、韩愈同理。 不就是我名字吗? 拿开两枚紫薇讳,再在阳光下面看,字迹仍然在,到屋内看,字也在,还很清晰。 在没有接触紫薇讳之前,是绝对没有字的。白驰肯定。玉石因为紫薇讳似乎起了变化。 回到屋里,白驰神情萧索,坐到那块比人大得多的石碑上。石碑还没刻上字,是他早就为爷爷挑选的,没钱,就一直没立起来。 白驰的手摸过石碑的冰凉头部,爷爷入棺洗脸时的蜡黄脸色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您说的都是命吧!没有那道士忽悠人,我名字也是叫白驰。” 那时候白驰初中刚学了韩愈的《马说》,想起名字的来历,跟爷爷说那个道士只是背着《马说》瞎起名叫白驰,起个名就把爷爷的棺材本坑光了。至于白马非马的悖论更是可笑。 爷爷只说都是命,被骗就被骗。 现在看到玉石里的字,这玉似乎是跟他一起来到爷爷身边,来到张家的。 他命里,就该叫白驰。 命里也该我一出生就被抛弃吗? 命里也该我这双眼睛能见鬼吗? 命里也该我不能哭不能疼不能喊吗? 命里也该我连累一个老人操劳至死吗? 白驰心里很乱。 但看到空荡平整的石碑,渐渐平静。 他知道这石碑将会刻上“显考张文清府君之灵”的大字。子女都在,死者墓碑理当由子女辈立。 白驰立碑。立了碑,他就算爷爷的儿子,老人家也一直拿他当最小的儿子养。白驰姓氏上是外人,辈分乱,所以叫二伯二婶,又被张欣然叫哥哥、叔叔。 辈分不重要,叫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墓碑上会刻满张家孝子贤孙、媳妇孙女的名字,都是张文清的亲人,也都是白驰的亲人。 这才是命。很幸运的命。 我被生父母抛弃,因为被爷爷收养,才有了这么多张家亲人,不再是无根无萍的野鬼。虽然有两个叔叔待我不好,但那也算正常,人之常情罢了。更多的是待我好的人。 谢谢你,爷爷,或者父亲。 “哈哈,张文清你可能不知道,我要是跟你姓张,还得跟人家撞名,叫起来也不好听。还是白驰好听,尊敬我的人,还得叫白马也呢!” 白驰笑起来,之前的阴郁很快一扫而净。 有了这个白-痴玉——既然写我名字,就叫它白-痴玉吧。有了它,以后说不定就能纵横十里八乡,成为方圆几个村第一大神棍。赚一大笔钱,给你老人家,年年修缮坟地,也帮你照顾张家这些个不省心的后人。 因为白-痴玉的神奇,让白驰不得不怀疑薛彩儿爷爷说的话,直接用紫薇讳印的符纸似乎并不管用。不然白-痴玉怎么照着没反应呢? 再加上也印了几百张,厚厚几沓,剩下的黄裱纸不多了,白驰便作罢。收拾干净桌子,把符纸叠好放到货架上。两枚紫薇讳也洗干净,准备明天去学校一趟还给虞薇,顺便问问高中毕业证什么时候发。 房间内也得打扫,地上都是高老头之前扎纸人留下的纸条,浆糊,火纸之类,花圈坟飘金元宝到处都是。 常木头和四眼两个男生没所谓。张欣怡和她同学要过来,两个女生见到这些免不了会怕。 张欣怡那个同学怀孕的事,是鬼胎,还是凡胎,现在还难有定论。得见到人才能知道情况。 不过她的担心倒没必要,四眼虽然爱咋呼,但该保密的事情,嘴上还是有把门的。无论如何,女孩的名声和身体健康最重要。 白驰想着,看看时间,先把火锅汤底做起来。 第37章朋友和火锅 外面是越来越红火的年味儿,和越来越低的气温。大雪纷纷扬扬比行人还要忙活。 高老头的棺材店有些冷清,但挺暖和。白驰望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汤底发呆。 等常木头、四眼,还有张欣然和她同学一起过来,然后才能开吃。 四眼满18周岁生日。白驰的18岁生日早过了,生日的时间是爷爷在老车站捡他回来的时间。 下午五点多时,白驰确定高老头呆在医院有饭吃,火锅又不适合病人,就没去送饭,趴在桌子上休息会儿。 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响。抓起手机,是四眼打来的。同时,敲门声,和四眼的粗嗓门都传进来。 之前睡着了,敲门、喊门,打电话,都没听到。 “别叫啦!” 白驰抹去嘴角上的口水,起身,要去开门,却瞥到桌面上几张黄裱纸。纸上写满了“白马也”、“白马也”,许是那会儿太困无意识写上的。 打开门,两人捂的严严实实,就露出两双眼睛。 眼镜后边眼神飘忽的是四眼黄特铭;没戴眼镜,眼睛细长直视的是常木头常安森。 “什么时候又下雪?站外边多久了?” 白驰赶紧侧身,让朋友进门。 常木头说:“28分钟。” 四眼说:“就一会儿。可冻死我俩了。火锅好了吗,吃吃吃啊!” 两人在门外抖抖身上的雪,进屋。白驰只把门掩上,张欣然还没到。 常安森进来后直奔火锅前,坐下,烤手,搓手。 四眼则拎着生日蛋糕在屋里转转,最后放到那块空石碑上。“张爷,黄特铭今年18了,给你带的蛋糕。” 蛋糕太凉,只是个形式,有常木头在,不可能抹他那严峻肃穆的白脸儿,也不能弄脏他衣服。不能玩,不能吃,四眼就把他撂到一边。 “素菜不少,挺好。”常安森瞄一眼火锅旁边堆起的食物。 白驰笑笑,说:“委屈你了,陪我们俩吃垃圾食品。” “都委屈好几年了。”常安森撇撇嘴。 四眼大咧咧坐在白驰和常安森中间,“丢东西进锅啊,还非等我这个大寿星啊,老白你准备的酒呢?” 说着话,四眼就拿公筷去夹青菜,准备先满足忌口多,最难伺候的常安森。 白驰叫住:“别慌,人还没来齐呢。黄酒还在热。” “还有谁?不是吧,够兄弟,要给我准备成人礼?但你这地方不合适啊,总不能睡棺材?”四眼放下筷子,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常安森夹了一筷子生菜,塞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咀嚼,吞咽,说: “是他妹妹,还是叫侄女,我们班的张欣然,再带上她同学。这么多东西,五个你都吃不完。” 四眼看看常安森,又看看白驰,“对啊,老白你这么抠,买这么多。原来还有人,张欣然就算了,不能耽误人家学习,她同学是给我介绍的吗?” 白驰抿着嘴不说话。四眼平时嘴上话多的乱七八糟,常木头展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时候话也不少。 “她同学怀孕了。”常安森冷冷的补刀,又拿两个圣女果吃。 四眼咔吧一声,咬断嘴里的小黄瓜,咽下,圆眼珠滴溜溜转几下,转到白驰身上。 “不是老白的吧?” 白驰见这两个家伙话不少,嘴上还不停吃,中午没吃饭的饿劲儿涌上来,也拿生鲜水果慢慢往嘴里递。 四眼脸色开始郑重,盯着白驰,“真是你的?”,又看向常安森,“学神,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也知道这事?” 两人都不吭声。 “禽兽啊你!”四眼站起来,忿忿不平地再咬一口小黄瓜。 “是鬼胎。”白驰把电热的火锅温度调小些,两位女生迟迟不来,不能把汤底都炖干喽。 四眼义正言辞,“你连鬼都不放过!”说完,觉得不对劲儿,扶了扶镜框,又坐下。 常安森倒很淡定,“难怪怀孕会找神棍,原来是觉得怀了鬼胎。” 四眼好奇心大起,“她怎么知道自己怀的是鬼胎?” 常安森口气笃定的说:“文科班的,看小说看多了呗!生理知识又没学好。” 白驰想到张欣然之前的担忧,说:“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会仔细问问就知道了。不管怀的是什么,女同学肚子大的事情,不能再给第6个人知道。传出去,对人家小女生名声不好。知道吗?” 四眼说:“你看我-干嘛!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你懂?那网站上,我的视频还不删?” “嘿嘿,那视频又没拍到你的脸,没关系,常木头都不信那是你。这视频可是我们网站论坛建立以来最火的灵异事件了。” 常安森又塞一个圣女果,“别,那是你们两个的网站。我只信仰科学。不,最近唯科学是从的盲流也多了,反正我不信那些玩意儿。” 四眼佯怒,说:“你大爷的,你不信,为什么把网站域名弄成你名字的首字母?应该弄成我的,加个点cn。” “还定期维护。网站前端、ui设计、整体风格都挺好。”白驰补刀,常安森为那网站的建立可花了不少心思。 “那是我拿来练手的作品,以我命名天经地义。” “好了好了,趁她们没来,商量个事儿。”四眼神秘兮兮地看看两人。 常安森没多余的兴趣,继续吃火龙果。 白驰问:“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咱那论坛上,已经有一些活跃的人了。咱们可以成立一个灵异事件调查小组,接手一些邪门的事。老白是干这行的,是主力,我给他打下手。木头是后勤,提供技术支持。怎么样?现在,你看就有鬼胎的事找上门,不就是我们调查组要干的活吗?” 白驰疑惑地看向常安森,“木头,你没意见?” 四眼说:“嘿嘿,路上他已经被我收买了。”说着话,拍在桌面上两个正四面体的骰子。 常安森立刻伸手抓过去,“我没意见。” 白驰问:“什么东西能收买常木头?我就是做这行的,没所谓。可是你们不高考了,黑板上没贴倒数多少天吗?还有心思弄这些。” 四眼从常安森手里掰出一个骰子,递给白驰,“就知道老白没问题。我已经指挥木头把咱俩的联系方式放到网站首页了,哈哈。这过完年再过一百来天就解放,不是大把的时间搞这些吗?咱们小组正式成立了!” 白驰接过骰子,是正四面体的,每面刻一个字带一个字母,“量子力学”,对应“abcd”。 “就这色子,把你俘虏了?”白驰看向捏着骰子把玩的常安森。 四眼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我能长话短说。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这是我们美女物理老师给我这个物理课代表的奖品,让我们做英语时用的。” 白驰说:“你是需要蒙题,木头是学神,哪用得着?” 四眼说:“谁让喜欢量子力学的常木头,正好把我们物理老师当女神呢?没办法,现在一高哪个男生不羡慕我们班天天能见到物理老师。” 常安森插嘴:“我只是把知识和科学当女神,虞老师的量子力学暂时比我懂得多。至于这个骰子。它之所以存在,不过是虞老师作为一个新老师,正处于关注生存阶段,取悦你们那帮学生的小玩意儿。” 常安森又来掉书袋,四眼诧异地问:“虞老师关注什么生存?她生存有困难吗?” 常安森云淡风轻,一副理所当然你不懂的样子。 “每个新老师的成长都必经三个阶段,关注生存是注重与其他老师和学生搞好关系;关注情景阶段是想提高你们班的物理成绩;关注学生阶段,是她会注意到某些学生的特长,可以因材施教。” 常安森的圣女果放在嘴边,继续说:“她对你们班还只是第一阶段,而对于我,是第三阶段,她知道我在物理学上远远超过同龄人的造诣,她关注我。” 白驰险些没笑出来。这两人还争一个物理老师的宠呢。常木头自命不凡,不过估计全国的高中老师理科水平都不如他;但四眼是不爱学习的,怎么也争起来。 “你们说的什么虞老师,跟以前那个教化学的于老头有关系吗?” “那是我的美女老师,虞薇啊,我还是她的课代表呢!特别有气质,特别漂亮,特别,”四眼顿了顿,“特别特别好看。” 常安森抢过白驰手里的骰子,讥讽说:“词汇贫瘠的人,见到再美的景色人物,也只会说好看。” 虞薇啊,两枚紫薇讳就是她的。白驰心想。 四眼争不过常木头,也不在意,拿筷子敲着火锅边缘。 “女生这么磨叽,什么时候能来,老白你打电话问问啊。” 敲门声。 “这不来了嘛!下锅,下锅。”白驰站起来。 第38章虞老师讲灵异 白驰抬高嗓门:“门没关,进来吧!” 门被推开,穿着宽大校服的张欣怡先进来,摘下口罩。 后边跟着体型比张欣怡大些的女生,那女生站在门口,被另一个高挑些的人帮忙拍落肩上雪花。 三个人? 如果是张欣怡和她同学一起过来,那白驰在桌前站着就行了,不用讲究什么礼貌。可似乎还带着一个陌生的外人,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年纪样貌。 出于基本礼貌,白驰快步走过去: “这位是?” “我是她们的老师——”,那个高挑身材进门,脱掉羽绒服的大帽子,解开捂着半边脸的围巾,“是你?” 白驰愣了下,“虞老师?” 第三个人就是昨天这时候,在二伯家门口遇到的,穿大胶鞋、带皮手套,误会自己拐卖儿童,还因为尴尬丢了薇字讳的人。 张欣怡好奇:“你们认识啊?” 四眼大叫一声,赶紧蹦过来,“虞老师!” 常安森也站起身。 虞薇想不到一屋子竟然都是熟人,还以为只是来见一个小骗子、或老神棍之类。 张欣怡平时话就不多,这会儿见虞老师竟然认识白驰,路上默念的介绍话派不上用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平日一心学习,最好的朋友遇上这种事情找上她,让她手足无措。 “欣怡,你这个同学叫什么?都不是外人,让大家坐,我们边吃边聊。”白驰作为主人,主动招呼。 那个女生也不摘口罩,糯糯的说:“白驰哥哥你好,我是欣怡的朋友,叫杨茜。” “喔,杨茜,别站门口啦,多冷。” 白驰过去把门关严实。 虞薇看看白驰,默默的由他细心接过摘掉的手套,放在一旁的衣架上。 “你就是白驰?欣怡说你能见到鬼。”虞薇问。 “他吹牛呢,虞老师,你怎么来了?”白驰还没说话,四眼就接上了。 “我能。先坐,我添一副碗筷。” 虞薇有紫薇讳这种东西,对鬼邪之事的了解肯定比自己多;今天又是四眼的生日,他还提议灵异调查组什么的,也不用再隐瞒他了。 他应该确信的知道世上有鬼,不用捕风捉影到处找灵异事件。还有一向自傲、唯物主义的常木头,他更得认识到鬼也是存在的物体。 有鬼不是不唯物主义。 四眼想追问白驰能见鬼的事,但虞老师的出现和杨茜被包裹下仍然明显的肚子,都比白驰随口吹的牛更吸引人。 其他人围着圆桌、火锅,依次坐下。 白驰去后院把热的一壶黄酒拎出来,给虞薇拿一副干净的碗筷,又给她用热水多洗几次。 从后院回来,白驰看到常木头和四眼分坐在虞薇左右,常木头边上挨着杨茜,张欣怡。四眼正拿着几张b超图装模作样的研究。 碗筷放在虞薇面前,黄酒递给寿星黄特铭。 白驰坐到四眼和张欣怡中间,正好面对着虞薇。 透过火锅蒸腾出来的白汽,朦朦胧胧的虞薇坐在面前。白驰学常木头死盯着小番茄那样,盯着沸腾的火锅不挪眼睛。 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不够礼貌,便抬起头,正好穿过一匹匹白纱般的雾气,和虞薇迎过来的目光对视。 看到她左眼眼睑下有颗浅浅的痣,白驰漫不经心地问: “虞老师不是教黄特铭那个班的吗?怎么常安森、张欣怡重点班也教?文科班的杨茜同学都认识?” 虞薇看出来,这些人中,除了她年长几岁,白驰成熟些,其他人都只是是高中学生,遇到这种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欣怡和茜茜主动找我的,跟我说了详细情况,要我帮忙。”虞薇说,给杨茜面前的碗里夹了肉菜。 张欣怡补充说:“我们觉得虞老师是新来的,人又年轻,观念会开放一些。找虞老师帮忙,对茜茜更好。” 杨茜从进门,口罩就没摘下来,她低声说:“对不起,我是有点害怕,你们都是男生。”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我不敢跟家里人说,想找个老师帮帮我,但学校的老师如果一见到我这样,绝对不会相信我的话。我真的没有那个过。” 张欣怡连忙安慰好友,“茜茜,我相信你。” 虞薇示意黄特铭把b超照片递给她,四眼赶忙还回去。 “照片上显示茜茜是怀孕了的,注意!”虞薇顿了下,强调说,“只是现代医学意义上的怀孕,而且已经5个月以上。茜茜只以为是冬季发胖,并没有及时意识到。” 杨茜低下头。 白驰没有扭过头再去确认她坐着明显臃肿的腹部,四眼倒是好奇地探头望望。 虞薇继续说:“我也对茜茜做了简单的检查和询问,我的判断更倾向于是鬼胎。” 除了常安森,大家都是平时不信有鬼,但如果真的发生还是会选择相信他(她)们存在。 所以常安森马上质疑:“不可能,哪有什么鬼?虞老师,你是教物理的啊!” 白驰瞪他一眼,“常木头,你听虞老师讲完再说话。” 常安森一口吞下颗小番茄,不再吱声。 虞薇看向白驰,“如果欣怡说的是真的,你可以看看她肚子,是鬼胎就一定有鬼魂瘴气撑涨肚子。只是,你怎么,怎么开眼?” 四眼一脸不信的看白驰,“老白,你平时在欣怡面前,在我们面前吹吹牛就算了。现在骗到虞老师头上!” 白驰扶额,手里捏着风油精,开眼过程太过“专业”,他不想让虞薇看到。 “是真的,我爸爸、爷爷他们都说过。白驰哥如果眼睛流眼泪,就能看到鬼,可是我印象中,他从来没流过——” 张欣怡话没说完,见到白驰两行眼泪变戏法一样出来,“白驰哥,你哭了?” 白驰摆摆手,流泪咧嘴,“你都叫哥了,我能不哭吗?你妹妹昨天还叫我叔呢!杨茜同学,你站起来。” 杨茜从进门到坐下,一直以为还要把跟虞薇老师说过的,那些奇怪的、羞耻的梦,再跟白驰这个同龄男生讲一遍。 所以她一直很难为情,很胆怯,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只是为了治病,自己只是得了病,没什么,没什么的。 但没想到才坐下没几分钟,就直接掠过那些询问的过程。不知道欣怡的这个哥哥是故意照顾自己面子,还是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杨茜站起来,拽拽羽绒服的下摆,腹部轻微的凸起明显一些。她不胖,到五个多月才渐渐显怀,这时站起来,如果不细看,也看不出她肚子其实很大了。 第39章鬼婴 在大家的错愕下,泪流满面的白驰望向杨茜的肚子。 米白色的羽绒服,凸起,很厚。 “呃——”白驰顿了下,虞薇立马盯住他。 “我这不是透视眼,什么都看不到。” 四眼本来拎着黄酒壶,暂停倒酒的动作,听白驰说不行,立刻“切”一声拆台,给白驰的酒倒洒出不少。 杨茜头埋的更深,虽然大家没有任何异样的眼光,她还是深深的低着头。 虞薇果断站起来,拽住杨茜的手。 “我们找个房间。后院有吧!” 不等白驰开口,虞薇就拉着杨茜往后院走。 白驰赶紧追过去。 在高老头的卧室里,白驰有些尴尬地完成自己第一次看胎儿的经历。 跟b超上的不太一样,在白驰的眼睛里,那个已具人形的小小婴儿蜷缩着身子,并不具有实体,只是一团黑色雾气凝聚成人形。 虞薇配合着试探按了几下肚子,肚子瘪下再凸起,那团黑雾随之压缩又伸展。 是鬼胎。 “呜呜,虞老师你能跟我妈说吗?呜呜,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只是中邪了,中邪了,只是中邪了。”杨茜任由虞薇给她整理好衣服,肩膀耸动着哭了起来,放松很多。 “傻孩子,无论怎么样,女孩子的身体健康最重要,鬼胎不是小事。跟父母说是应该的,不过这种事很多人难以接受,你能再坚强些的话,我们可以尽快帮你解决掉,过年回家再跟父母说好不好。” 虞薇揽住杨茜,像年老的长辈一样轻声安慰,其实看身材面相,她和杨茜更像同龄人。 “怎么解决?”白驰问。 虞薇说:“我和茜茜聊过,推测可能是一高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些天让茜茜在你这呆着,我们把一高的根源揪出来后,再处理鬼胎。” “我们?” “我需要你的眼睛。需要钱的话,我可以转给你。” “啊,不用,不用。”白驰摇摇头。 虞薇盯着白驰湿润的眼睛,漆黑明亮,瞳仁里的女孩儿在他眼睛里,发着光。 “你是不用钱,还是不帮忙?” “帮忙,我就是做这一行的。钱——不必了。”白驰躲过虞薇的直视,当然不好意思开口要钱。 虞薇说:“那我们先回去继续吃饭,具体事项,再商量。” 白驰拿出那两枚洗过的紫薇讳,递给她。虞薇没说什么便收下。 三人回到前院店里,另外三个都没心思吃火锅,翘首等着消息。 没想到在外人面前,话最少的常安森最激动。 常安森站起来,急切的目光在虞薇和白驰之间转了转:“怎么样?不是鬼胎吧?怎么可能有鬼?” 虞薇搀着杨茜坐下,自己也坐下。 白驰肯定的说:“是鬼婴,不过虞老师和我已经有对策,大家不用担心。今天还是四,”虞薇在,叫四眼不好听,改口说,“是黄特铭的18岁生日,我们还是先祝他生日快乐吧。” 常安森一脸不信的坐下。 大家一起喝下温热的黄酒,对四眼道了生日快乐。杨茜只是酒杯作势递到嘴边,她口罩依旧没摘下来。 酒杯刚放下,四眼就迫不及待地看向虞薇,“虞老师,白驰他真的能见到鬼?”又看向白驰,“老白,可不能因为是我生日,你就和老师一起诓我。” 虞薇说:“先吃饭”,可能觉得这三个字显得好像自己才是女主人,她又说,“有白驰帮忙的话,杨茜的事情没大碍。大家不用担心,好好吃饭。吃完饭,该回去上夜自习的回去正常上课,最后几天了。” 四眼立刻抱怨:“没几天放寒假,没几天又开学了,高三真难啊。” 朋友杨茜没大事,张欣怡也感同身受,“高考完,上大学就好多了吧?不会像高三这么累。” 四眼说:“那肯定。是不是啊,虞老师?” 虞薇笑了笑,“一样,好点的大学也不轻松。” 白驰突然有些孤独,虽然最好的朋友都在身边坐着,可他的经历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共同话题也将可能渐渐走远。 他们昨天、前天、明天,面对的是课堂,是试卷,想的是以后的高考。很快他们会各自去不同的地方上大学,开展不同的生活。 他呢? 他前天、昨天面对的是鬼、是灵异事件,明天、以后可能还是。他想的是钱。他之前需要钱,给爷爷立碑,可立碑的钱已经差不多了,他怎么还想要钱呢? 白驰发愣晃神,黄特铭拿胳膊戳他。 “什么?”白驰回过神。 黄特铭给他倒满满一杯黄酒塞手里,“老白,有空做做英语卷子。不行的话,给你一颗量子力学的骰子。高考呢,名,我和木头给你报了,到时候一起考。” 不等白驰反应过来,黄特铭已经喝光杯里的酒,黄酒酒精度很低,也是常安森能接受的少数有颜色的饮用液体。 常安森也举杯敬白驰,“我还是不信有鬼的鬼话。不过你理综的水平低我30分以内,我还是信的。” 虞薇笑说:“看来白驰成绩很棒啊,怎么没有继续上了?” 张欣怡马上说:“我哥学习特别好,但当时爷爷去世,他一直跟着爷爷过,那时候很缺钱。现在好了,哥,你也参加高考,咱们谁考得好,谁就去上学,好不好?” 张欣怡说完,喝光一杯,眼睛红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杨茜,似乎被感染一样,把口罩往鼻子上推推,也快速灌一杯,又戴好口罩。 白驰喝掉自己的一杯,眼睛因为之前的风油精还很湿润,他感觉气氛似乎开始奇怪。 虞薇看向唯一神色正常的黄特铭,疑惑地问:“怎么,大家高三的压力有点大啊?” 黄特铭愣了愣,“没有啊?” “怎么没有?虞老师!”常安森突然开口,声音清冷。 在大家的注视下,常安森说: “虞老师,白驰不高兴,是因为他遗憾没机会和我们一起体验高中生活;黄特铭没心没肺的不必说;张欣怡是大家眼里很努力却成绩提不起来的笨学生,所以她难受。喔,不,据我推断,前段时间,高二年级一篇获国家级奖的作文是她代笔写的,她不算笨,只是选错理科。” “大家各有烦恼,烦恼各有缘由,都有科学的逻辑和背后的心理因素。而杨茜!医院的b超图片明明白白,胎儿已经20周左右,再耽误下去,中期引产都有不小的风险。” “就因为她是高中女学生要脸面,你们就拉到后院去商量一阵,出来骗人,说是鬼胎?鬼婴?不可能!这不可能!” 第40章他毁的不止是三观 常安森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向冷静没有任何起伏的脸色,面部肌肉竟然止不住地颤抖。 他又重复几遍不可能,把b超的照片摔在地面上,整个身体微微颤抖。 张欣怡连忙安慰被常安森说哭的杨茜。 “木头你?”黄特铭不知道常安森为什么突然发火。 白驰知道。 白驰一直没有彻底摊牌,就是因为担心常木头这一点。他的世界观崩了都是小事,可—— 常安森两耳发红,盯着虞薇,“虞老师,你是物理老师,为什么你也骗我?这世上不可能有鬼的,是不是。” 虞薇有些懵,她和常安森聊过物理,从经典力学聊到相对论,聊到量子力学、宇宙黑洞,常安森自学的程度已经比很多物理专业的研究生都强。 她印象中常安森是一个聪明又自律的优秀男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虞薇说:“鬼神,也只是科学还不能解释的现象。常安森你怎么了?” “我不信!”常安森“咯吱”移开凳子,站起来往外走。 他这会儿脸色平静许多。 虞薇担心他意外,拽住他。 “放心,我不是那种情绪失控做傻事、不认路的人。走路不会摔跤,过道不会撞车,也认得回家的路。”常安森似乎突然恢复一贯的理智冷漠,镇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白驰说:“虞老师,他没事的。回家把那个网站上我的联系方式改改,换成邮箱格式。” 常安森沉默着拉开门,离开,走进风雪里,掩上门。 虞薇一脸疑惑地看向白驰,“你确定他没事?你跟他说的什么邮箱?” 黄特铭回答说:“我们弄了个灵异事件调查小组,想给白驰弄点钱上大学的。有人找我们,就发邮件给白驰。” 白驰本以为他们俩给自己报名高考就算了,竟然连灵异小组都是为自己,特别是常安森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 虞薇一阵头大,到这个豫南的小城,还能遇到鬼胎、遇到流泪变异版阴阳眼、还遇到灵异调查小组?真的是躲不掉这些事情,即便自己选择了教物理。 杨茜觉得困,虞薇便让她直接睡在店里铺好床被的棺材里,那是白驰平常睡的。杨茜有些难以接受,在虞薇的坚持下,最后还是躺进去。 火锅剩下很多,杨茜因为戴着口罩就没动过筷子;常安森则视火锅和一切油炸、膨化食品、有色饮料为垃圾,顶多吃点青菜。 虞薇安顿好杨茜,又坐回火锅前。 剩下白驰、黄特铭和张欣怡。 虞薇问:“刚才是因为常安森同学的世界观崩塌,所以他情绪才失控吗?” 黄特铭摇摇头:“不像,平时他也帮我们搭建灵异网站论坛,真真假假的,虽然一直不信鬼,但也没有特别抗拒。” 沉默了一会儿,白驰才开口:“我和他聊过,可能知道一些隐情。” 虞薇和四眼立刻看向他,连发呆的张欣怡也扭头望向白驰,等他说明情况。 “那时候跟他同桌,有天自习课从量子巫术说到鬼神,我一直知道有鬼,但他从来不信。他跟我说,如果有鬼,他就等于亲手烧死了他爸爸。” 黄特铭好奇的问:“你们什么时候聊那么多?他爸爸的事都跟你说?”黄特铭没有在重点班,白驰当时是跟常安森一个班的。 虞薇说:“别打岔。白驰你继续讲,是怎么回事?” 白驰又说:“据常安森讲,他爸爸死后不久,他好像出现幻觉见到爸爸。他爸爸蹲下来要抱他时,他吓着了,打翻自己的化学实验台,把房间引着,眼睁睁看到幻觉的人形在燃着的窗帘、地毯上扭曲着向他伸手,最后消失在火焰里。然后他也被熏得晕倒住院。” “那个时候,我没想太多,随口说那可能是他爸爸的鬼魂。鬼魂其实很脆弱,怕光、怕火甚至怕噪音。他坚决不相信,也不信这世上有鬼。现在想想,可能也跟这件事有关。” 白驰讲完,倒是张欣怡最先反应过来: “是啊,他如果相信世上有鬼,就得承认自己烧死了爸爸的鬼魂。这太残忍了。” 黄特铭抿口黄酒,砸吧嘴,“原来常木头还有这故事,我只当咱们仨都是家庭不健全,没想到你们不健全的这么例外。老白你说过名字是爷爷专门请道士起的,也是真的吧?” 黄特铭拿着那张写满“白马也”的黄裱纸,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白驰点头。看向专心吃菜的张欣怡。 “欣怡,刚才常安森说,你的作文,是怎么回事?” “啊?他瞎说的你也信?” 白驰说:“他除了高中卷子是瞎做的还能考第一,从不瞎说,说的话基本都对。你帮别人写的作文获奖了?那是大荣誉啊!” 张欣怡这才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四眼吃惊地说:“那时候全校通报表扬,我说那个二年级的小子念自己作文都磕磕巴巴。原来是欣怡的。” 虞薇拿过黄特铭擦过的黄裱纸,摊在面前,随意地问: “为什么要选理科啊?上次你们班主任还说,欣怡语文、英语都是重点班的重点水平,但理综和数学却有点跟不上。” 张欣怡尴尬地笑笑:“理科好找工作呗。” 虞薇马上说:“现在哪还有这种观念,没什么差别的。还是应该选自己喜欢的,擅长的。” 张欣怡低下头,“晚了呀。” 白驰拍拍她肩膀,“别压力太大。” 张欣怡一下子崩溃似的,没有哭,眼泪先流下来:“哥,当时就该你上学,我辍学的,我那么没用。怎么学都学不好。怎么学都是班里倒数。我一事无成。” 黄特铭说:“那是你没到我们班。” 白驰斜了黄特铭一眼,“你语文和英语不都是优势学科吗,写的作文还获了奖,很棒的。” “语文英语拉不开差距,理综一下就被人拉几十分。作文获奖也是别人的,我真没用。就应该你来上学的。你理综那么厉害。” 虞薇思绪混乱,处于震惊中。她现在无意听高中生聊的压力、情绪之类。 她低头看着面前的黄裱纸,上面除了白驰把名字最后一个字拆开写的“白马也”三字外,还写了“渐”,和“耳”两个字。 这两个讳字是他们虞家最大的机密! 两枚紫薇讳在白驰手里才一天,讳字就被破解。即便虞薇亲眼所见,都难以相信。 刚才在后院白驰把紫薇讳还给她时,还以为白驰根本不识货,没想到已经把讳字都写出来!得支走其他人,跟他聊聊这回事。 “时候也不早了,黄特铭你把欣怡送回学校。我和白驰来商量对付杨茜肚子里鬼婴的办法。”虞薇突然说。 张欣怡擦擦眼泪,“还有两张卷子没做,现在回去上晚自习也来得及。” 黄特铭看看镇定的白驰,和虞老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要支走他和张欣怡的意思。那可不行,一个物理老师,一个假道士要联手驱鬼,这种事情,他一定得旁观,说不定灵异论坛的新材料又有了。 “行吧,这个生日过的够充实的,以后估计是永远忘不了啦。欣怡,我送你回学校。” 黄特铭打算送回张欣怡,立刻返回来,观摩捉鬼驱邪。 大家又再次举杯,祝黄特铭成年生日快乐。 黄、张两人离开,杨茜睡在棺材。只剩下虞薇和白驰面对面坐着。 白驰一丝不苟地吃着火锅里的热菜,额头上微微冒汗。现在加紧多吃点,下一顿剩菜就少吃点。 察觉到被直勾勾地看着,白驰故作不见,继续吃菜。 虞薇把黄特铭擦过手的黄裱纸拿到面前,白驰是看到的。黄裱纸上写有讳字,他也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虞薇把黄纸摊在白驰眼下。 第41章 第神讳 “这讳字‘渐耳’代表着哪尊神仙?”白驰不答反问。 虞薇蹙眉,“偷我家传神讳,还这么多问题!” 白驰放下筷子,抹抹嘴,咧开笑了。 “哪用得着偷,我看一眼就认出来。渐耳是一个神仙,还是两个神仙?神仙在哪?你修仙吗?” “你能看出来讳字?”虞薇一脸不信。 白驰点头,“能。你先回答我问题,回答完,拿来百十张符,明天保管把讳字都给你写出。” “哪有那么多符。我们虞家也就紫薇讳这一种符纸,讳字也就渐耳罢了。” 白驰追问:“那你修仙吗?你们家有神仙?没神仙他怎么给你们的符纸签名?” “我本科生物学,哲学硕士学位,准备再修物理。不修仙,现在也没人修仙,没有神仙。你还有问题吗?” 白驰有一大堆问题。虞薇虽然是个理科学霸,但灵异道术方面的专业知识似乎比高老头硬的多。 “关于讳字,你说的神讳?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说符纸管用,多半是讳字管用,讳字管用说明签名的神管用,那不就顺竿推理出来,神是存在的吗?” 虞薇摇头,“我只知道这渐、耳两字的来历,”她葱白细长的食指按着白驰留在黄裱纸上的字迹。“这个签名背后有没有真神我不确定,我们家倒是供奉了一个保护神,叫冯渐。” “冯渐?” “冯渐,《太平广记-宣室志》里有他的故事,‘当今制鬼,无过渐耳’,名字只有‘渐’一字,‘耳’字只是虚词,后来传着传着,便写成两个字,或者合在一起,上渐,下耳。”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绝大多数符纸都不顶用,实话说,我们棺材店卖出去的符,基本上是假的。你的紫薇讳却因为渐耳两字仍然管用,你不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用,神仙早没了。讳字后面代表的神仙都没了,符纸自然不管用。” 虞薇说话间,手撑桌面,倾身,伸长雪白的脖颈,双眼近距离盯住白驰的眼睛,吐字说话的气息吹到白驰的脸上。 痒痒的。 “你的眼睛,能看出藏在符文下面的讳字来?” 在虞薇缩回脖子后,白驰点点头。 “能,不过可惜,没有多少符纸让我认了吧!想偷学些讳字也不成。” “嗯。早生几百上千年,你那双眼睛倒是用处很大。” 虞薇起身,在店里随处走动,先去棺材看一眼酣睡的杨茜,又走到货架旁,拿出一叠黑狗血加紫薇讳印成的符纸,扬了扬。 “不过,现在依然很神奇。遇到管用的符纸讳字,便能批量复印成自己的。你这些是打算用的时候再签上名吗?遇上恶鬼,可不会等你签好讳字,再把符甩到人家脸上。” 一堆盗版符纸被捉个现行,白驰丝毫不尴尬,有些吃惊地问:“还要再签一次?上面不是印过了吗?” “复印的能算数吗?那些符纸如果不签上讳字,等同废纸。之前我让杨茜躺进棺材时就发现这些,但觉得你不懂讳字,偷印这么多只是白费功夫。可现在知道你能看出讳字,如果不写上,那这些废纸是真的白费功夫了。” “谢虞老师教导。不然以后遇到恶鬼,我拿这些不管用的玩意儿,莽上去送命就惨了。” “你有双流眼泪才起作用的阴阳眼,应该见过不少鬼魂了。也该知道恶鬼不是那么常见的,寻常小鬼,你冲过去他们就吓跑了,不跑的都就地消散了。科技的发达,似乎让那些神秘的力量都渐渐消失。”虞薇说着,眼睛凝滞,似乎在遗憾。 “你的意思是,以前有神仙?他们是不是飞升了?还是跑到多维宇宙之类?”白驰一面收拾饭桌残局,一面问。虞薇对于鬼魂强弱的观点和他一样。 虞薇放下符纸,帮白驰收捡碗筷。 “不知道。没人知道,但肯定不是飞升,现在的射电望远镜可观察近150亿光年的距离,他们能飞哪去?多维宇宙的说法,没有任何依据。只能猜测他们曾经出现在地球,但不知什么原因,渐渐消逝。可还是有不少符纸管用,还是有鬼魂存在,似乎又说明,他们并没有彻底消失。” 几只碗歪歪斜斜摞在桌子上,这是一张火炉和桌面叠在一起的桌子。白驰把火锅端下,擦抹干净桌面,示意虞薇烤火取暖。 “不能飞升的话,他们是不是躲起来了,躲在深山老林,还是在人群里?你会神仙的法术吗?” 在虞薇面前,白驰没有那种外行跟前使劲装高深的兴趣,自然随意的聊,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呃,没有,说过没法修仙了啊。不过你这堆碗,没法术我也可以帮你洗。”虞薇看着油腻腻的瓷碗,眼睛里有些抗拒,但怎么就莫名其妙说要帮忙…… “我来就行,你坐着。” 白驰把瓷碗筷子端到一边,用热水泡在锅里,蹲一旁。 虞薇好端端闲坐在火炉前,看白驰丝毫不顾形象的蹲旁边洗碗,她觉得画面有些眼熟。 是什么来着? 对了,昨天徐莹抱着娃看剧的时候,里面有小夫妻俩这样的情节。女主怀孕,男主洗碗做家务,女主坐一边聊公司的烦心事。 场景很像现在。 “我们今晚怎么……” “什么今晚!” 白驰刚开口,就被虞薇硬生生打断。 白驰快速涮着碗筷,又说:“我们今晚不是得一起守夜吗?” “为什么?” 虞薇脸热,有些红,对白驰理所当然的语气莫名其妙。 白驰疑惑着努了努一旁棺材里躺的杨茜。 “她一个女生在我这不方便,你留下看着比较好。手机还有电吗,这有wifi,什么样的充电线都有,你看小说看电影都行。” 虞薇终于明白过来。恨不得使劲拧大腿骂自己,被一孕傻三年的徐莹传染了,细心周到连个小男生都不如。 “后院是我师傅睡的,他被褥不久前才换过,是新的。” “你细心了,现在刚九点多,太早睡不着。” “呃,”白驰洗净碗筷,端着一锅脏水,愣了下。 “我是说我睡,不是咱两轮着睡。毕竟我守一个女生的夜不合适,有什么事你后院叫我。我平时睡得早,睡的沉,叫不醒就使劲拍。” 虞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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