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大道 - xp1024.com
《地仙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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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号是三零六一九七一零六。

第一章罪人

苍梧界,冥土,第一层。

一轮弯弯的血月,高挂在阴云密布的惨淡天空。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苍茫的凄冷之气。

下方沐浴在光明之中的圣山上,无数周身绽放光焰,面有黑色、紫色、红色神纹的鬼神,静静恭候在台阶上。

台阶通体晶莹,透着微光,皎洁如玉。

此处,是苍梧界冥土第一层,新近出现的一位大神通者开辟出的一座圣山。

冥土之中,环境恶劣,充斥着死气、煞气。

唯神通者能净化恶气,生成福地,而这等巍峨高耸,约有千丈之高、周回千里的圣山,非大神通者,不能为之。

一夜之间,天地剧震,冥土地面隆起,向上拔升千丈。

其动静之大,震惊鬼神。

方圆万里之鬼神,都知晓此处又新来了一位大神通者。

因而纷纷拜见。

台阶约莫数千层,层层递进,铺成一条白玉阶梯。

来访鬼神,仅仅只是踏上第一层,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台阶,似是考验本身道行?”

有位身上明光冲出三尺的鬼神上了十几层之后,勉强跨上二十层。

在这里有个小小的白玉平台,可供歇息。

接着,尝试着迈上第二十一层,却一个站立不稳,跌了回去,差点滚落下去。

身旁另一位带着三尺白色毫光的鬼神一把扶住他,道:

“看来以我等道行,也只能爬到这山脚了。”

“是啊,上面还有至少两三千层吧,不知道都有谁能上去?”

“能登顶的,恐怕已经接近鬼仙了,不是寻常鬼神可比。”

周围数十位鬼神,都是艳羡地望向山顶。

上方,零零落落,数十位身影,分别站在山路某处,也不过多爬了一二十步。

能爬到山腰的,隐隐约约,不过两三道背影。

至于再往上,就笼罩在强烈的光明之中,看不真切。

可惜这都是按照各自真实修为深浅而定,半点弄虚作假都不能。

也只能巴巴地羡慕着,各自依照本身真实进境,站在山道上,耐心地等候着。

按照惯例,但凡幽冥之中开山立教,都是要来几次讲道的。

这离得近的,自然受益更多,而站得远的,受益就少。

他们至少还算是一方鬼神,因而能爬上山脚。

那山下平地上,密密麻麻,至少站了数以十万计的灵鬼,各自都只有微弱白光罩身。

这些灵鬼,有些道行,面目清晰,灵智完全,未来大有前途,因而能沐浴在圣山垂下的光明之中,站在山脚之下。

再往外,无数身形模糊的灰影,更是连靠近这光明都接近不得,只能站在圣山光芒笼罩范围之外。

这些大部分都是凡鬼,身形模糊,灵智不全,魂体残破,连毫末光明都难以承受,又本能之中,感受到万载难遇的机缘所在,恋栈不去,都是围拢在此,渴望能分享一点机缘。

幽冥之中,不比人世,但凡一点出头的机缘,都难能可贵。

这些凡鬼,本能之中,也不想化作劫灰。

这些凡鬼本就魂体不坚,易阴风吹散,化作尘烬,平日又少有给养,家中尚有祭祀还好些,若是断了香火,经年累月下来,或迟或早,总要消亡。

然而一朝若能聆听道音,悟得一二微末法门,不定就能摆脱困境,坚固魂体,延长阴寿。

是以,历年幽冥有道场开讲,都会吸引数目庞大的凡鬼。

这冥土自苍梧界开辟以来,就已经存在,也不知积累了多少阴魂,又藏着多少鬼物。

仅仅是这一层冥土,方圆千里内的凡鬼,被吸引过来的,就不下百万。

浓厚的阴森鬼气,形成了阴云,盘踞在圣山光明之外,遮蔽了月色。

过了许久,一轮满月般的光明,自天而降,落在山顶,其中有人影若隐若现。

不多时,自山顶上方,传出一个缥缈而清冽的道音,萦绕在所有鬼神的耳畔:

“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

“我辈修真炼道之人,得天道中一两分,即可自称得道,谓之真人。”

“真人进窥天道,可证仙格,长生不死、驻世延年,如此便是世俗所谓真仙。”

“真仙分五种、天、地、人、神、鬼,五仙,各有道果,成就有快慢疾缓,而难分高下。”

“其中,鬼仙之道,集大成就者,谓之幽冥教主。”

“本座,已证就鬼仙道果,晋升幽冥教主,今日为你等开讲幽冥鬼仙之道。”

“今日开讲,不讲香火铸神之道,有志神仙以及神道者,请自行退下退下。”

话音刚落,就接连有三五十位鬼神,起身,各自行礼过后,自行步行下山。

下方山脚处,数百位低位鬼神,即平原上灵鬼,都是没有动静。

“有志转劫一世,由鬼仙而直入地仙、天仙者,请三次月盈月亏之后再来,彼时将开讲鬼仙修证地仙及天仙之法。”

话音落下,又有数位鬼神离去。

数目约莫十万之众的灵鬼,则是零零落落,走了约有二三千之数。

“不愿抛弃今生,愿以鬼身经历重劫,而修证幽冥道果者,可凝神静听········”

下一瞬,圣山之上,那轮明月,猛地扩大开来,直径约有百里,洒下无量柔光。

这光照耀到无数肢体残缺、死相凄惨,身影模糊的凡鬼头顶,就化作点滴银白色的雨露,洗去瘴气、煞气、鬼气等等一应不洁之气。

沐浴在月华光露之中,这些凡鬼,渐渐身形也凝练了许多,神色安宁。

原本笼罩在附近的阴云,就此当然无存。

这一次讲道,持续了三天三夜。

主讲凡鬼修行,一路修证至鬼仙之法,中间掺杂许多大道之理,听得下方鬼神如痴如醉。

三日过后,又是一场。

开讲鬼仙转世为人,投胎就舍之法,以及鬼仙直入地仙,乃至于天仙的法门。

又是三日,是第三场。

开讲鬼仙兼修神道,掺杂一些神仙妙法。

连续九日,道音不绝,萦绕百里。

九日过后,讲道完毕。

“讲道九日,今日功德圆满,玄素大教,今日于此,正式立教,吾当为幽冥教主。”

山顶,装饰精美,金碧辉煌的宫殿上方,一轮巨大的满月轮缓缓敛去,仅剩下宫殿上方的珠宝玉石琉璃瓦,在自行反照光华。

一道寂寥的身影,孤零零枯坐在殿中。

不同于外貌的秀丽,殿中装饰极其简陋。

不过是几方茶几,几个蒲团,以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普普通通的地图。

那是地星的地图,由这位幽冥教主亲自手绘。

自讲道完毕,这位新晋的幽冥教主,就一直枯坐于此,面对着这幅地图,痴痴傻傻,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一道天光垂落,在殿中凝结出一道云肩道袍,星眸广袖的道人身影。

这道人神态恣意,看不到多少尊重,语气随意道:

“今日,苍梧界,将彻底打碎天地胎膜,炼化地星。”

背对着他的身影,不自觉地颤抖了下。

假装没看到的道人,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唇角勾起,继续说道:

“苍梧界本也源自洪荒元界,与地星本是同源而生,如今两者合一,也能晋升为不逊于灵空仙界的天界。”

“而我,作为苍梧界最大功臣,也将凝练地仙道果,凭此大功,成为一方地仙界之主。”

“苏素,我成道之功,全赖你的成全啊!

“要不是你那么懦弱,不敢承担地星的天命,也不会浪费掉那么多时间,以至于地星界来不及推出候补的应劫之人。”

“地星界本源并不富裕,能勉强孕育出一件灵宝,实属不易,你既然得了,就是你的天命。”

“如能善加利用,你定能成为地星圣人,倾尽一界之力与我为难,也是难办……就算我能获胜,也要损兵折将,又岂会这么轻易?”

“可惜,你先是不在意,挥霍无度,将地星眷顾的灵宝随意用在不起眼的微末小节上,导致地星本源亏空,天地胎膜一再削弱。”

“接着,面临我的先锋军,你又怯懦,不敢反抗,将主权拱手让人,以至于攻略地星,进程之快令我都始料不及……我原先在是在打算在战场上消磨十年百年的。”

“……尽管你后来醒悟,但大势已去,到最后,用尽最后一页天书,也不过是尽力挣出了一个幽冥教主的位格,总算能为你地星的亡魂,在融合后的新世界占据了一个位置。”

“说到底,你地星无人,灵宝也是明珠暗投……不过我却感激你,真的!”

“若不是你屡屡犯错,我真没有那么容易完成这场大功。”

“凭此大功,我今日就能斩开最后一节门槛,凝练地仙道果,真正成为一方地仙界之主。”

这年轻道人猖狂地仰天大笑起来,双手张开,脸上有着陶醉之色:

“看啊,今日就是我成道之日!整个苍梧界都在为我欢庆!”

天地之间,繁星如雨,冥冥之中,更有无尽灵机,垂落而下。

正是冥冥之中,属于苍梧界的道君位格,正在降下。

引导苍梧界,吞并以地星为中心的整个地星界,完成世界的晋升,这等大功大行,唯有真君果位,才能相酬。

这一步踏出,就是真正的地仙大道,浩劫不死,与世同君。

从此,寿同天地,劫难不干。

只要苍梧界存在一日,这真君位格不坠,他就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道道灵光,直透冥土,照亮了店内,一片星光灿烂,到处都是通明澄澈。

苏素却突然笑了,语气冰冷地回道:

“我知道错了,所以我一直在等”

“就是要等到这个关头,不管你在苍梧界有多少布置,受多少天眷,在两界融合之际,也会短暂失去……这就是我要等的机会。”

“唯有此时此刻,苍梧界的天命不可能再支援你。”

苏素周身好似打开十百千万隐**窍,尽然瞬间形成狂暴的灵气漩涡,将空中汇聚而来的灵机拦截大半。

“这不可能,地星天命!!你居然还残存着一份地星天命!”

那道人瞬间变了面色,一柄冰蓝色水剑瞬间成形,冲上前去,就要当场击杀他。

“晚了,我已经筹谋了两年,不会给你机会的。”

一声轻叹,苏素掌心出现一页薄如蝉翼的巴掌大小纸片,上面正反两面写满的密密麻麻蝇头小楷,正在迅速淡化,透明,消失在空气里……

“天书共二十四页,其实不是二十二页,其中一页半被我无意中浪费,索性到今日我才算真正摸到了它正确的用法。”

“祈愿,创造,奇迹……都不准确,它真正的作用,还是变易啊!”

“二十四页,其实就是二十四次修改现实的奇迹。”

“现在,借用你成道时汲取的海量灵机,我要祈愿的是,[让一切重新来过]!”

“罪人苏素,犯下滔天罪孽,不敢祈求上苍宽恕,惟愿地星常存。”

“不!”

这道人面目扭曲,发狂般冲归来,长剑一举将苏素枭首。

一颗头颅,抛在空中,一时仍旧未死,嗫嚅了几句,留下两行血泪。

下一瞬,天降雷霆,蓝白色的电浆海洋,淹没了宫殿。

第二章重生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天地是万物的旅舍,时光是百代的过客;人生飘浮无常,好似梦幻一般,欢乐的日子能有多少呢”

骤雨初歇,一弯新月斜挂树梢,重生归来的苏素,透过窗户,望着外面,一时间心潮澎湃。

“重生,重生,我真的重生了嘛?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场幻梦?”

本没有抱太大希望的他,其实是存着万一之念,另一面则是出于恕罪的心理,有着自毁一般的倾向。

之所以挑选那个时刻,不过是想着最大限度地制造妨碍罢了。

毕竟,地星界面临苍梧界入侵,最终一败涂地,可以说起因都可归咎于他。

明阳道人说的不错,若非是他屡屡犯错,反复折腾,消耗了大量有生力量,局势并不至于崩盘。

就算是处于灵机匮乏时期的地星界,单凭本土科技,在另一个角度,也可抗衡一二,胜算当在三七分。

如果他能果决一些,坚定一些,凭借灵宝之力,将胜算拉回五五开并不太难。

那时局势大有可为。

作为饱受战乱的地星文明,其实单纯在战争方面的潜力,远远高出久经太平的苍梧界,只是吃了情报上的亏,不得不以劣势对优势,若真的能将战争拉到五年、十年以上,必有转机。

可惜······大好局面,被一位不成熟的天命之子毁了。

可以说,他就是罪人。

整个地星界,数十亿人类,都化为孤魂野鬼。

滔天孽报,日夜灼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个时候。

“明阳道人,明阳真君·······此时此刻,你应当还在筹谋着入侵吧,算算时日,你的第一批手下,应当已经潜入了地星。”

苍梧界入侵地星,是早有预谋的。

至少计划了百年以上。

地星界,指的是包含了太阳系在内的九大行星以及中央太阳的一整个区域。

原本,洪荒元界是自混沌中开辟而出,其后经历多次量劫,为大神通者打成碎片,其中一份就化作了地星界。

地星之上的满天星河,都是虚假的倒影,唯有太阳系是真。

这就是为何人类制造出的宇航器始终飞不出太阳系的真实原因。

因为那里是边缘。

无限,但有界。

可以无限接近那个边缘,但是不可能单纯从物理距离上抵达。

因为并不是存在着具体的每个实物屏障。

身处于其中,难知究竟。

这个时候,口袋里传出阵阵震动。

“嗡······嗡·······嗡······”

随即一阵轻扬的钢琴曲,响了起来。

苏素下意识地掏出手机,页面上显示着:

【她】。

阵阵酸楚的回忆,自心底涌现。

“······是她啊!”

语气之中,带着惊讶。

“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来着?”

皱着眉,苏素心中有着不太好的感受。

那是一种空落落的,怅然若失的感觉。

重生归来,一些久远的记忆,正在缓缓复苏。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是·······

面上带上几分阴霾,苏素犹豫了五秒,终于还是忐忑地接通了电话:

“喂,如意吗?”

接着,一个动听悦耳的女声,自话筒里传出,带着几分不耐烦:

“苏素,你怎么回事,响铃这么久才接?”

苏素心下顿时就是一慌,下意识地就回道:

“不,如意,刚才,刚才我只是·······”

一时间竟然没想到好的借口。

数百年下来养成的定境,竟在这时荡然无存。

电话那头的女子,似乎是极端不耐烦了,根本没理会他

的解释,径直自顾自地说着:

“我这儿跟人约好了,还差一千五,你微信还有钱对吧,我记得你这个月发了稿酬是不是?”

“先借给我两千垫一垫,改天我就还你。”

“发了,我这个月还有奖学金到账,一会儿就转账给你。”

“·······好好好,不烦你,你记得玩得开心,别玩得太晚,最近新安市不怎么太平。”

许多话,流畅得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就连苏素本人都觉得吃惊。

······这个时间点的我,居然这么卑微的吗?

皱了皱眉,苏素却还是顺应着这时的生活习惯,顺口问了一句:

“如意,下个礼拜六,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去大中华看个电影。”

“没空!”

语气硬邦邦地顶了一句,对面径直挂了电话。

“嘟,嘟,嘟········”

苏素面沉如霜,望着手机,思考了两分钟。

“我已经差不多想起来了,这个时间段的我,还是个大四准毕业生,常年跪舔赵如意,从大一一直舔到大四,就跟飞蛾扑火一般,舔得连自尊都快丧尽了。”

这是他的一段黑历史,就连后来自己回想起来,都恨不得能遗忘掉这些事情。

当时不觉得如何,只一心想着能“感动”对方,却没想到越是这样,越是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

连你自己都轻贱自己,又凭什么指望别人会看得起你?

现在重生归来,顿时又让他清晰地回忆起了这段过去。

简直是·······公开处刑,哪怕是自己重新经历,也恨不得把这个时间的自己,狠狠地吊起来抽一顿,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醒一醒,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一个月稿酬,不过才两三千,奖学金今年的不过才一两千,算上他在导师那边打零工结算的薪水,应付生活开支和学费问题不大。

毕竟是新安大学,本地的名牌公立学校,学杂费在所有大学之中,属于相对便宜的那一种。

即便这样,一下子要他拿出两千现款,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这大学几年,花在她身上的,零零碎碎,也接近两万了。

这对于一个工薪家庭出身的青年人,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真是疯了,怎么会迷恋那么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的?”

点开通讯录和通信软件,秒删所有备注为【她】的好友,然后全部拉黑,加入黑名单。

“就当是改变过去的第一步吧。”

披上衣服,带上帽子,围巾,苏素悄声拉开出租房的房门。

在不惊动同层的租客的情况下,悄悄下楼,溜了出去。

冬日的新安,依旧是湿冷天气。

尤其是一场小雨过后,愈发寒凉入骨。

苏素要趁着这个机会,去他的导师家中。

“前世,导师莫名暴毙在家,我前去处理遗物时,发现了二十四页天书。”

“当时其中一页纸上,已经誊写了一则故事,引发了好多麻烦。”

“现在想想,我这位林导师,恐怕身份也有问题。”

“如果是普通人,根本看不到、接触不到天书,更不可能发挥天书的效果,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不存在的空气。”

“唯有天命眷顾之人,以及修为有成的炼气士,才有可能在天书上留下笔墨。”

地星本身极其特殊,灵机匮乏至极,本身规则冰冷森严,适合科技,却不适合仙道。

这样的世界自然诞生的灵宝,自然也不可能纯由灵机催动。

其实正确的用法,是搜集人心欲念,也就是念力,引发天书之中蕴含的奇迹力量。

“我可以肯定,地星灵机匮乏,即便是有人有资格下笔,也只能如我一般,用人心念力为笔墨,这就必然有个搜集念力的过程,不可能如前世那般毫无痕迹。”

“林导师,不可能事先知道这点,哪怕是我,也是拿到手之后,反复琢磨许久,才摸索出来的法子。”

“这样一来,他只可能是用别的方式强行在天书之上留痕·····很可能是源自苍梧界的未知手段。”

“如此说来,导师很可能就是苍梧界打入地星的楔子之一。”

“他,原是我的敌人。”

想到这里,苏素本就寒冷的身体,背后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真是想不到,真相竟然与我擦肩而过。”

“一想到我身边这么近,就潜伏着来自苍梧界的探子,甚至还一度取得了我的信任······真是不寒而栗!”

更令苏素不敢不深想的是,那位林导师,是怎么获得的天书?

“前世经历,因为情报缺失的缘故,我与苍梧界之间,存在极大的信息不对称,所以直到数百年后,地星毁灭时,还是有很多疑惑我没有解开。”

“按照道理来说,我这个天命之人,本该处于地星重重掩护之下,猥琐发育,顺利取到应劫而生的天书才对?”

“何以这中间出了这许多岔子?”

“先是身边竟然被图谋不轨的异界探子混了进来,再是本该属于我的灵宝,落入他人手中,最后那位林导师无辜暴毙,反倒很容易理解为地星天命的反噬······换句话说,在地星天命本身反噬之前,居然一直都藏得很好的吗?”

心中更是沉甸甸的。

这意味着,对方有着欺瞒天意的方法,而且非常管用。

若非那位林导师,拿到灵宝还不满足,多半还起了贪心。想要自己眛下,在隶属于地星的天书上,强行留下了痕迹,这才导致身份被识破,苏素可能被卖了都还猜不出来呢!

真是好惊险的感觉,瞬间感觉自己能活到几百年后,真是不容易。

“难怪前世地星总是内乱不休,恐怕少不了这些暗间的使坏······只是这样一来,从现在开始,我就很难相信任何人了。”

就连一向信赖的品性良好的导师,都存在这么大的疑点,苏素已经真的是怕了。

谁也不知道,苍梧界到底往地星安排了多少暗桩,十万,还是百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苏素更加觉得前途昏暗无光,即便重生归来,依旧觉得希望渺茫。

说到底,地星并不缺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不缺乏技术,缺的,只是高端武力。

无论技术再怎么先进,控制这些技术的,依旧是凡人。

这本身就是难以回避的短板。

不弥补这个,很难击溃道法显圣的苍梧界。

“无论如何,我重生归来,都是为了挽救这个世界,挽救这里的人,不可能因为这点小小困难就止步不前。”

“地星从不缺乏天才贤才,只是缺乏环境,即便是这种灵机匮乏的环境下,人们还是依靠自己的智慧,发展了种种科技,探索真理。”

“其实他们只需要一把钥匙,开启灵气复苏,道法显圣的时代。”

“苍梧界真正道法显圣,灵气富裕的时代,不过也才区区一千五百年,后来两界胎膜破碎,灵机倒灌入地星,短短百年间就涌现出八位真仙,几乎可以媲美苍梧界排名靠前的三大道脉真仙总和······由此可见地星人潜力之大!”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正确应对两界大冲撞的方式,就是提前引发地星的灵气复苏,争取在天地胎膜第一次大规模破碎之前,让地星诞生真正的本土仙人。”

“每一位地星仙人,都能与一丝本源相合,若是数目足够,也能让地星天意活跃起来,与苍梧界天命对抗,更能增添几分胜算。”

所谓天意、天命,其实就是一方天地,连同其中所有有灵众生的总和,构成的一个玄而又玄的意志、

其中占据份额最大的,自然是仙人。

所以仙人的数目,也可以影响天意,定下天数运转。

这就是所谓“合道而治天地”。

苍梧界就是这种构成。

高高在上的道脉,每一脉源头都是一位真仙,独享气运、灵机供应。

他们的意志,汇聚起来就占据整个苍梧界的半数以上,因此可以代天行道,订立天条。

为了延续道法显圣的目的,也是苍梧界本身渴望晋升的诉求,最终,他们选定了地星这个软柿子,企图吞并这片相邻的洪荒碎片,演化真正的地仙界。

苏素得知其中内情的时候,已经是坠入苍梧界二百载之后了。

“苍梧界入侵,是必然大势,留给我的反应时间,已经不足十年了。”

“我要到哪里,去找到足够的灵机,开启地星的灵气复苏时代?”

深深地忧虑着,苏素步行在灯火通明的凤凰路上。

冷风吹过,道旁行道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即便有天书本身象征着【变易】,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但整个地星的灵气涨潮,所需的灵机是海量的,这可不能凭空变出,也不能指望从苍梧界漏下的一点残渣剩饭·······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解决的良方,不然,这一切终究只是空想。”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个严谨、有可行性的计划,以及大量备用方案,来实施这一揽子计划,并且隐藏好自己,避免过早地暴露在苍梧界面前,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三章导师

关于导师的记忆,并不算太多。

至少,相较于后来几百年的经历,这点重生之前的二十多年人生,实在是显得浅薄了些。

在这个大变未曾到来之前,生活在安定秩序中的美好或者不那么美好回忆,并不怎么记忆深刻。

尤其是后来一系列波澜壮阔的冒险经历“珠玉在前”,更是衬托得前二十年毫无特色。

在着短短二十年里,关于这位导师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路上,苏素重新梳理乐下记忆。

似乎是重生的后遗症,两种不同的记忆混在一起,有些杂乱。

生活在和平的华夏,大四学生,与后世阅历丰富,修行数百年的一代幽冥教主,凝练了鬼仙道果的老怪,彼此三观冲突之处并不算少——

人是会不断成长,变化的。

今日之你,非昨日之你。

思想,观念,都会潜移默化间变化,直到一切都面目全非。

这方面有个经典的假设。。

苏素之整理脑海之中翻腾的记忆时,不禁想到了一则有趣的寓意假设。

假设一艘木船,航行在海上,二十年间不断替换零件,换上新的,直到最后,整艘船都被换了不止一遍,其中任何一个零部件,都不再于最初的那艘船有关。

试问,这艘船,与当初下海出发前,还是同一艘船吗?

以此类推,几百年后,不,几十年后的你,还是你吗?

这是在哲学上,对自我的一个拷问。

某些教派,就由此批判,认定“自我非我”“并非真的存在一个我”“自我认知中的我,并不存在”,彻底否自己的存在。

这其中有着更为深刻寓意——到底如何判定我还是我,或者说,自我的界限在何处。

这似乎没有一个完美的解释。

苏素对此深有体会。

两份记忆,其中一个是新鲜活泼的,另一份则暮气沉沉。

身为幽冥教主时,苏素并不快乐,对于过往的回忆虽然都很清晰,却渐渐失去鲜活感,显得暮气很重。

二十多岁的大学生苏素充满了朝气,真正都青年人的朝气,青葱般的岁月,带着稚嫩。

两种记忆,情感,单纯分开看,真的足以割裂为单独的两个个体了。

岁月,是真的能让人渐渐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的。

一排排路灯,照在水泥路面上。

渐渐的,苏素已经步入了新安大学。

大学生涯,夜晚也是多姿多彩的。

即便已经过了十点,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门口回来。

宿舍设有门禁,晚上十一点会上锁……校门处反而没有这么麻烦,苏素很轻松就走了进去。

新安大学的绿化做得不错,错综复杂的道路边,经常可见修剪整齐的齐膝灌木丛和草坪。

散发着幽冷白光的路灯杆边上,就是一小片树林。

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增添了几分神秘。

周围静谧无声,唯有不远处一座小木桥下,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桥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顺着水流直接流入一座人工湖。

最近一年,校区又大肆动土,不光是增加了两栋教学楼以及三座宿舍楼,更是开挖了一座占地十几亩的人工湖,开挖出的泥土直接在湖边堆砌了几十米高的小土丘。

周围点缀了不少木桥,假山,亭子,种植了片片花海,有许多蜿蜒小道穿行,为校园增添了许多美景。

顺着银杏大道,一路走到人工湖畔,苏素还见到一两名骑着单车经过的同学。

稀稀落落的,有不少晚自习结束的同学,自湖畔的教学楼走出。

每逢晚上十点过后,教学楼就要熄灯上锁。

静谧的校区,这时候页多了几分喧嚣。

步行至湖畔,湖面上,吹来阵阵凉风。

远处波光粼粼,倒映着教学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

劲风吹拂,吹皱一湖春水。

到了这里,苏素驻足不前。

初步整理了记忆后,他开始怀念起这位导师了。

平心而论,不管这位导师真实身份如何,待他确实不错。

就算没有导师都身份,这位林老师,与他家也算上很有些来往。

记得在很早的时候,约摸在他四五岁,就曾经在家里见过他。

苏素父母都是搞教育的,都是新安大学的教职工人员,不过这两年都已经渐渐退了下去。

这位林导师,就是他们都信赖的同事,也是一位师德品性俱佳的教授,所以在他读大学时,才会放心选择他作为导师。

林导师五十多岁了,当到了教授都还是单身。

尽管平日里有些絮絮叨叨的小毛病,却是拿他当自个儿子侄辈看的……无论如何,苏素原本都不应当怀疑他的。

想到这里,一股浓郁的愧疚感,自心底翻腾而起。

背叛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受。

理性告诉他,林正阳这个人很有疑点。

感性告诉他,他无端怀疑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还是关系很近的长辈,这种行为已经是一种背叛。

苏素犹豫了。

他本就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心软,在有些时候等同于怯懦。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前世关于这位林导师,到死都是正面的,美好的回忆。

他从未怀疑过林正阳都真实身份。

一切都随着老人家的入土,都带入了坟墓。

因为是火葬,又赶在天地大变,灵机涨潮之前,所以后来林正阳也没用诈尸或者回魂的可能。

苏素也没产生太多疑问……后来他陷入一个又一个漩涡之中,疲于奔命,哪有功夫去深究一个过世老人的死因?

不过重生归来,某些事情,就不得不问个清楚了。

逃避,是逃避不了多久的。

苏素很明白这句话。

天书就是迈不过去的一个门槛。

只要他还想挽回悲剧,就必须直面这位长辈,拿到天书。

夜色之中,苏素凝视着自己在水面上起伏不定的倒影。

沉思中的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帅气。

几缕发丝被风吹起,飘过额间,吸引了几步之外经过的几名女生的注意。

“酥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个女声,在背后响起。

第四章灵异

苏素转过身去,一个白衣白裙,长发垂腰的秀丽女孩映入眼帘。

宋姚飞,他的发小,也是从小学开始一直同校的同学。

可以说是极有缘分了。

在未来的十年内,第一波天地剧变中,灵气复苏,鬼魅横行的年代,这位发小读的金融行业遭到了剧烈冲击。

因为两界冲撞并非是天文意义上的星球碰撞,而是两方规则不同的天地之间,同时自宏观和微观尺度上,彼此进行碰撞、融合的一个过程。

这带来的一个最直接变化,就是大量物理常数改变。

光的速度、摩擦系数、引力常数等等······

自苍梧界泄露的异世灵机,引发了小小的灵潮现象,导致了整体环境的剧变,以至于地星文明建立在三次工业革命之中的虚拟网络技术,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直接倒退回蒸汽时代。

电力依旧存在,并没有就此消失。

但是因为大量材料本身物理性质,也就是俗称的物性改变,过往标准化生产的铜线已经不适合长久输电。

一切工业标准,都需要重新设计。

许多材料物性变化,导致过往摸索出的材料学,在短短数月之内,倒退为零。

众所周知,现代文明的各种先进技术,离不开大量材料的运用。

材料学,就是基于此诞生的。

然而这一切在异世界的灵机混入之后,许多材料本身就悄然变化,这导致过往总结的材料学积累,其底层构造就不复存在。

因而,建立在材料学和物理学上,对电力大规模应用的现代文明,就如同那沙滩上的城堡一般,直接被潮水冲垮。

幸而泄露的灵机不算太多,仅仅是将地星自绝灵环境,提升到微灵环境,变化还不是特别大,蒸汽的力量还是可以依靠一二。

不过,也正是因此,许许多多建立在网络技术发达之后诞生的新学科,都受到了冷遇。

比如金融界······直接倒退了几个世纪。

新安大学首次冲击,不少人未曾毕业就先失业,不得不自谋生路。

算算时日,这波天地剧变,正式开启的时间点,已经不远了。

在剧变发生之前,其实早有征兆。

在十多年前,大约是在九五年,就集中有许多小规模的灵机爆发现象。

比如著名的九五年成都僵尸,首都某一号列车等等。

不过那时候苏素才出生不久,对此印象不是很深刻。

那些地点,在记忆里,就是一个个节点。

地星本身的天地胎膜,在碰撞中出现“破碎”,倒灌的苍梧界灵机,在缺口处形成一个个富灵力区域,因而引发各种骚灵现象,灵异事件发生几率大大增加。

记忆里面,新安大学也是一处这样的节点。

不过似乎一直都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是谁做的?

应该······是导师吧?

苏素眼前又浮现出那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人。

眼前的宋姚飞,望着这个矗立在原地的发小,光是站着,就一动不动,双目无神地望着空处,顿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悄声问道:

“又是赵如意,是吧?”

她恨铁不成钢地皱眉道:

“酥酥,你可长点心吧!赵如意那是真心和你交往?她是拿你当傻子啊!”

“你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跟她耗下去?”

“她玩腻了大不了回家,反正家里有个建筑公司,每年净收入小五百万,你能比?”

“趁着你还年轻,赶紧多学点知识,多考几个证书,才是正经!”

“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学习知识才能真正改变命运,大好年华,何必浪费在恋爱上!”

“再说了,她赵如意有啥好的,除了那张脸,还有家里的钱,她还有啥?”

“说得好,姚飞!”

苏素回过神来,赞许的点点头。

“学习知识,改变命运!就是有要这样的觉悟!”

他比了个大拇指。

“啊,是啊······”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今天的苏素还有些不同。

似乎······对赵如意死心了?

宋姚飞觉得这有些太梦幻了。

这三年半都没有劝得动,今天就突然醒悟了?

望着路灯下,青年那不加掩饰的笑颜,她总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啊·····哦哦·······你醒悟了就好。”

匆忙撩起一缕垂下面颊的发丝,她突然发觉,自己与苏素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五厘米了。

当下气氛就有些暧昧,双颊也有些燥热起来。

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几步,她就听见面前这略显陌生的发小问着:

“最近学校里在忙些什么呢?”

“有没有什么社团活动,或者什么奇特的传闻?”

“你知道的,我一直住在校外,有时候这些小道消息就不怎么灵通。”

宋姚飞松了一口气,想了想,缓缓开口:

“说起校园活动,最近的大约就是下面几个年纪的了,大四基本上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哪有那么闲?”

“社团活动,最近没听说多少,学生会倒是又举行了一次选举,好像是空出了几个职位,不过我现在基本上也不理会那边到底事情·······”

说到这里,女孩儿有些烦闷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说着:

“学生会乌烟瘴气的,一帮子干部耍威风,真把自己当个正经官老爷了,我不喜欢那边的气氛,就自己退了。”

“现在那边还剩下的,都是一群当官当上瘾的家伙,没什么意思。”

“至于社团活动,最近学校倒是有好几次寻找徘徊在校园的黑发和服美少女活动,灵异社和侦探社都有好几百号人了,不知道算不算大活动。”

“听说有不少人目击到那样的幽灵一般,在午夜前后,徘徊在校园附近的美少女,看着就不像是活人。”

“可惜没能拍下照片········我也想看看那些男生痴迷的幽灵少女是怎么个模样,个个吹得都跟画上人一样。”

地狱少女,没错了!

苏素心下一沉。

第五章等待

教职工宿舍。

夜色很静,饱满、接近满月的月亮,刚过正中。

柔和的月光,当空洒下。

遥远的天际,寥寥两三颗星,点缀在夜空中。

头发半黑不白,戴着眼镜的林教授,披着一身单衣,来到阳台上。

他住在二楼,透过阳台,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围墙。

这栋职工楼属于去年年底扩建,刚刚完工不久,如今拎包入住的人里,他是第一批。

整栋楼处在新安大学的东北角落,本身就极其偏僻而寂静。

楼下西边,又一座小桥,联系着新建的两栋教学楼。

此时此刻,铃声响过,最后一批晚自习课程,也宣告结束,十几分钟内,所有的教学楼都会落锁。

矗立在桥边的路灯,幽幽地散发着冷光。

远处偶尔传来学生的说话声,不久又重归寂静。

这附近只有这一栋楼属于宿舍楼,本身又非常偏僻,因此显得冷清寂寞。

林正阳倒是颇为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阳台上,可以直接晒着月光。

这是有一点不太好,这栋宿舍楼太偏而且太空,太寂。

“本身东北角日照就不足,地方又偏,少有人经过,太过空旷,安静倒是安静,就是太安静了,对运动不足的人其实不是很适宜。”

就风水学上来说,东北角属于鬼门,属于将腐败气息排出的角度,本身就是邪气较重的区域。

当然就现实来说,这里过于偏僻,根本没多少人经过,人气不旺,也确实会造成一种“鬼楼”的感觉。

在过去,天地灵机匮乏,整个世界都被冰冷的物理规则支配的时候,单纯的风水学影响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更多的是心理作用。

但是现在就·······

“今年冬天,这里的邪气又重了许多。”

林正阳心中有些忧虑。

他没法说服学校方面放弃这个扩建校区的规划,只能自己住到鬼门处。

整个校区白天人气活跃,晚上人气散去之后,阴气就会逐渐汇聚到东北角处。

阴气、煞气、邪气,叫法不同,其实质相似。

整个校区的气机流动,最终按照四十五度角的轴线,汇聚到此。

因此这里可以视为整个校区夜晚邪气最重,也是灵异现象最易发生的地方。

其实就在建造期间,这里就经常出现各种骚灵现象。

骚灵现象,又名喧闹鬼现象、波尔代热斯现象、离奇神动、神动,是一种超自然现象。

一切暴力且具有破坏性的灵异事件,被认为是喧闹鬼(或称骚灵,poltergeist)所造成。

在德语之中,又有“吵闹的灵魂”之意。

其实这只是大量邪气汇聚后引发的种种特异现象,通常是异常的响动、模糊的幻影、物品离奇丢失又离奇出现、莫名的感受诸如压抑感、心慌意乱等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这栋楼住太久,就会逐渐失眠、精神衰弱、狂躁易怒甚至于患上抑郁症,长年累月下来甚至会诱发自毁倾向。

尤其是近几年,天地灵机从一潭死水逐渐泛起波澜,每年都稳定上升,各种怪异、灵异事件频发,各地的超凡力量都有些活跃,这一类邪气也从过往微不可查的地步,逐渐演变成需要正视的不可忽略因素。

除了林正阳这种对神秘学有些研究的学者,大部分人笃信科学,恐怕是很难真正理解这里的关窍。

即便是这样,他住在这里,也不是丝毫没有影响。

好在,他还有所准备。

万物有成有毁,有法自有破法,有煞气自有破煞之法。

阳台上,栏杆边上,林正阳布置了一块等身落地镜。

镜子普遍被视为具备魔力,可以挡煞、化煞,将迎面汇聚而来的煞气、邪气等等,反射到别处。

尽管如此,依旧并不保险。

窗台、门板上,都有门神贴纸,门缝、床板下,都各有镇器,甚至还养了许多阳气重的盆栽。

单纯个人房间布置,这样自然是没问题的,楼道里,他就无能为力了。

尽可能在各处都贴了些门神、装饰,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各种方法下来,倒也平安了一阵。

可近来却渐渐顶不住了········前几日,又有一位相熟的同事,住进了医院。

灵气复苏,带来的效果就是,灵异现象越发明显。

那位不幸晚归的同事,据说晚上在楼道里看到白影飘过,失足摔了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是恐怖片的演员,有一颗在坟地露宿的大心脏的。

即便这些灵异现象,并不会直接伤人,但人自己也是会吓死自己的。

对此,林正阳也是无能为力。

他毕竟只是个玄学爱好者,不是能用气功发射卫星上天的某年代气功大师。

“灵气复苏越来越明显了,明年这个地方,恐怕是真的不能住人了。”

凝望着天上的月光,林正阳若有所悟。

时代是在不断变化的,到了如今,灵机活跃程度,已经抵达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界限了。

如果说,在几十年前,整个世界算是算是枯竭的河床,只有一些浅洼里贮存了一些水,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这水已经覆盖了整个河床,哪怕仅仅是薄薄的一层浅水,但也已经足够明显,并且不容忽视了。

在这方面,其实各行各业都有所察觉。

某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大众所不知晓的角落里,缓缓发生。

时不时地,就有人调节电线,据说是最新的行业标准,要逐步用新材料替换。

农村宅基地改建,对于乡村墓葬清理调查。

甚至从久远的过去就开始推行的火葬。

变化是缓慢的,但是却时刻都在发生。

国家方面并不是一无所知,这从很多政策调整上都能看出。

但是·········

林正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太慢了,重视程度还是不够!时间不够了!”

林正阳清楚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眼下这个所谓的灵机复苏,其实不难说是灵机复苏,只是从另一个世界泄露的一些残羹冷炙而已。

真正的灵机复苏,与其说是灵机复苏,不如说是灵机入侵!

大量的,携带着异域气息的灵气,疯狂涌入地星,造成不亚于恐龙时代的生物大灭绝!

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将会一夜之间,发生剧变。

众所周知,人类文明其实相当脆弱。

整个人类文明,都建立在地星的生物圈体系内,非常依赖这个唯一的生态系统。

一旦这个生态系统被外来者打破平衡········尤其是粗暴地加入了异域灵机这种超凡力量后,对原本处于霸主地位的人类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人类并没有脱离地星,重建一个生态系统的能力。

只能被动地接受这种后果。

大量不能适应富灵机环境的生物将会灭绝,人类本身维持数量的技术也会直接倒退到蒸汽时代,富灵机导致某些高产作物减产甚至绝收,因此将引发大面积饥荒·······

这还不包括在这个环境下进化出的各种妖兽种群,以及高智慧妖兽对人类霸主地位的威胁········

不出意外,十年之后,除了华夏以及一些特殊区域,别的地方的人类都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百年之内,华夏之外,都会成为异类的天堂。

他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二十年前,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异界来客·······

一个重伤垂死,语言不通的异界来客,但他却莫名能听明白对方意思。

从那人口中,他得知了异世界的一些情况,还有天命之子的概念。

那人自称出自一个名为昊阳门的宗派,被人迫害,逃入这里。

可惜那人死得很早,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他只能带着那人的遗物,按照指点,来新安落户,任教。

二十年如一日,等候转机的到来。

“希望地星的天命,能早点成长起来,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第六章幽影

夜色深沉,不知不觉间,周围湿气越发重了。

平地里,起了雾气。

路灯淹没在茫茫白雾之中。

不远处,水泥路面一旁,草坪上的草叶上,已经出现了露水。

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幽影,出现在远处。

苏素身上一阵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新安市地处盆地,冬日也并不算冷,倒是雾气时分较多。

身边的宋姚飞更是有些难受。

冬日里穿裙子固然漂亮,但是也着实“美丽冻人”。

白色的过漆袜,似乎并不能如同传闻之中一般保暖。

“酥酥,我先回去了,再晚宿舍阿姨就要锁门了。”

“你住在外面,也早点回去吧,都十一点了。”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下,是十点四十五分,有些晚上额外补课,会选在这个时间段。

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在宿舍、空教室、图书馆三处其中之一完成作业或者别的功课。

所以宿管会在关门之后再等一会儿,才会睡下。

这段时间过去,还是可以刷卡进门的。

但是需要登记晚归的原因。

新安大学毕竟是全国前列的知名高等院校,这方面纪律上抓得很紧,至少宿舍管理方面相对严格。

苏素也是知道的。

刚要点头,突然欲言又止。

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气息,苏素吞吞吐吐,犹豫着,试探地问着:

“要不,我送送你?”

女孩子当时就笑了,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带着些奇异的眼神打量了下:

“苏素你今天真奇怪······”

这么说着,她“啧啧”赞了一句:

“还真不一样了,今天的你,看起来好像沧桑了许多。”

“就好像,一下子成熟了,气质都变了。”

“简直跟变了个人一样!”

笑了笑,她摆了摆手,拎着包转身就走,背后一袭垂腰长发潇洒地在飘了起来:

“去宿舍才几步路啊,哪里需要你送,走了!”

苏素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

周围愈发清冷、寂静。

沉默的他,与幽幽地冷光相伴。

过了许久,万籁俱寂,苏素沉默着,缓缓向着前方前行。

步行了五六分钟,周围雾气越发浓厚。

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悄悄伴随着自己。

一路上,随处可见草坪上草叶沾满露珠。

刷着白漆的灯柱上,遍布大大小小细密的水珠,不时顺着柱子滚落下去,留下道道湿痕。

这些水雾,湿冷,粘在身上,不久就让衣服表层,也变得湿润。

露在外面的毛衣领子,摸上去已经积累了一层水珠。

顺着脖颈滚入里衣,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没过多久,眼前雾气浓郁,遮蔽视野。

除了路灯之处,还能见五六米,别处,都是昏暗无光,难辨东西。

苏素停住了脚步,不在乱走。

按照距离,不过是几百米的路途,早该到了才对。

走了这么久,却给他一种路还很远的感觉。

这就很不正常了。

还有·······

“新安虽然经常起雾,但是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浓到这个程度吧?这才几分钟,从无到有,再到看不清路,过去怎么也需要几个小时才有可能。”

这雾并不简单,似乎有别的力量在其中干涉。

眼下这个阶段,地星已经有了些微的灵气环境,一些本土法脉,明显能感受到法术力量加强。

其中,最容易被干涉的气象,就是云雾了。

云雾雨水,也就是水汽,很轻便,更加容易干涉。

本土各门各派,有很多法术,都能加快雾气的形成。

等到灵气复苏之后,规则变易,许多高新科技失效,相应的一些民间法脉,就替代了气象局的作用,甚至真能小范围干涉降雨等气象。

诚然,本土各种修炼方式,是建立在灵机匮乏的环境下的,但是数千年下来,也不是毫无成果。

尤其是近年来,法术力量越发强大,许多新法术衍生而出。

记忆里,灵气复苏之后,华夏许多民间法脉,趁势崛起,靠着数千年积累的底蕴,一举发力,茁壮成长。

百年之后,甚至正式形成道脉,出现数位大成真人。

奈何,本土道脉,一向是处在灵机匮乏的时代,行法多借灵界之力,就个人修行而言,并没有真的诞生过肉身成圣的真仙。

受限于大环境,即便是真有天资横溢之辈,也难以完成肉身向仙躯的转化,不得不饮恨半道之中。

纵然有些神异之处,比如千年不腐,到底不成真仙,最终还是得遁入灵界。

本土道脉在灵机复苏的时代成形后,各种道法都需要调整、完善,加上时日尚浅,直到百年后苍梧界正式大举入侵,依旧没有诞生本土真仙·······

并非本土道法走不通,只是过往大环境灵机匮乏,养不出真仙。

灵机复苏之后,本身也只是在这一滩干涸的河床上,注入了一层浅水,加上时日短暂,积累不足,这是本土道脉“登仙计划”最终失败的缘故。

要是我能早点醒悟过来这一点,就好了·······

苏素默默望着眼前的雾气,心中还在反思着。

“这雾气,似乎混杂着点阴气的感觉,是擅长鬼法的民间法脉的法术吗?”

“阴山派?”

阴山派,是地星上,民间法教的一支,供奉阴山法主,鬼力大王,盘古大帝为主。

其法重阴,以令旗调兵遣将,门中和合,迷合,调魂,驱魂,锁魂等术,都要用到兵将才能办到,五鬼术法运用之鼻祖,曾一度遭受到排斥。

所谓兵将,就是鬼兵鬼将,并非生人。

阴山派是民间法脉中最为神秘的一脉,其法术迅猛且灵,也曾流落到马来西亚等地,泰国降头师把其中一些法术容纳,自称为鬼王宗。

在后世百年之后,阴山派确实开山立派,甚至寻到一处灵机旺盛的福地,门中出了不少鬼仙。

尽管根底虚浮,但是确实是本土的鬼仙,能投胎就舍,打破胎中之迷。

当然,换算成苍梧界,这种修为证验,其实只是修成元神的一种变种,算不得真仙。

苍梧界也有鬼仙,不过鬼仙是一种修行体系,并非修行境界,鬼仙也是真仙。

不过,阴山派的法术,多用鬼气,跟这儿的气机,微妙之处有些似是而非。

“这是极其精纯的阴气·······不是谁都能有!”

“前世这个时间段,我不在校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就算有,校园官方,出于各种考虑,也会选择压下此事。

相关人士,大约会被叫去单独交谈,然后获得几个报送读研读博的名额安抚。

苏素在前世这个时间段,依旧只是个普通学生,这种事情,他是没有渠道获得的。

也只能凭着一些记忆猜测········

不是阴山派,那会是那一路的法术?

阴气·····这么精纯·····还有灵异社·····

“果然,是我造的孽!”

一股淡淡的清香,混合着丝丝烟气,传入鼻中。

苏素闻到这香气,顿时面色复杂,缓缓侧过身去。

果然,一道黑色幽影,缓缓悬浮在地面之上。

苏素情不自禁地靠近了看。

黑色的和服之上,绣着神秘的返魂之蝶,面容秀丽,眼神冰冷,透着不正常的苍白。

再看脚下,笼罩在森森黑气之中,但依稀可见是一双布鞋。

见到这身形,苏素神色复杂。

果然是地狱少女。

生前受到极大冤屈,怨恨而死,死后化作厉鬼,报仇雪恨之后,因罪孽、怨恨,不得解脱,堕入地狱的少女。

堕入地狱之后,这等少女,被地狱本身授予了“司职”,负责将罪孽深重的人拉入地狱。

因此转化为类似于神话传说之中“阴差”的角色。

不过负责的是类似于给予罪孽深重之人以报应的工作,会直接制造各种意外,或者干脆打上门去,取走相关人的性命,灵魂拖入地狱。

每一位被拉入地狱的人,都有足以立刻下地狱的罪孽,无论那罪孽隐藏得多好,都是如此。

苏素之所以知晓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这其实是他小时候涂鸦时写的一则小故事。

那时他处于人生之中的中二病,整日里想着要拯救这个肮脏的世界,那时恰好看了一个动漫,就顺手将设定写在了某个不知名的笔记本上。

当然,关于这一点,他本人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只是后来检查导师遗物时,发现了这件其实是自己的笔记,这才收了回去。

至于这本笔记,到底何时出现,又是何时到了导师家里·······确实是没有相关印象了,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

只是这个涂鸦之作,后来给他带来了很大“惊喜”。

因为,“地狱少女”存在,说明“地狱”,真正的地狱,早就被他创造了出来。

黑色和服,黑发飘飘的地狱少女,默默地与他对视着,身上的森森鬼气,愈发幽寒。

过了许久,对方苍白的嘴唇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罪人!”

第七章莲华

苏素面色不变。

地狱少女能看到“罪”。

像他这种,想必已经罪大恶极了,也难怪会被找上。

“我确实是罪人。”

“地星被毁,数十亿人化为孤魂野鬼,是我无能,我之罪过。”

“但现在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下地狱了。”

“……你答应过的!”

地狱少女有些委屈,面上的寒霜,也如同太阳下的积雪一般融化。

“……再等等,我会去处理地狱那边的事情。”

毕竟,这是幼时不懂事,惹下的麻烦。

想到这里,苏素也有些头疼。

经他之手创造的地狱,不同于别的神话之中,存在明显的秩序,这仅仅只是个由罪孽形成的恐怖世界。

真正的地狱诞生后,就一直在不断吸纳整个地星过往积累下来的罪孽与因果,里面充斥着大量的鬼怪,非常棘手。

就算到前世他离开地星的时候,也没有真正解决这个疑难问题。

苍梧界的那群人最后多半也没解决这个问题·······

“十年之前,你说要等!”

黑发少女猛地抬起头来,身后黑发飘舞在空中。

阵阵阴风席卷而来,草叶簌簌作响。

“十年之后,又说要等!”

她冰冷的视线,投在苏素身上,指责着:

“十年之后,是不是又十年?”

“你本来就是罪人,就该下地狱的!”

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苏素凝结在原地,化作冰块。

整个人都好似冻成了一块,僵硬了起来。

“下地狱陪我!”

苏素心下一个咯噔,突然从记忆里想起这件事情。

好像,似乎,大概,不懂事的时候,确实答应了某些不该答应的条件·····

为了不下地狱,就欺骗漂亮的小姐姐的感情什么的·······

这也是黑历史啊!!

苏素心中在呐喊。

重生回来,怎么头一天就揭开了两个黑历史?

别人家重生,都是杀伐果断,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么畅快?

怎么到我这儿,就不对味了?

我怎么感觉这次重生哪里有些不对劲?

俏脸含煞,地狱少女浑身缠绕着黑雾,一步步踏在黑气之上,飘了过来。

和服的宽大袖子里,露出一截藕臂。

凑近了,鼻尖更是嗅到一丝丝令人沉醉的清香。

脑海一阵迷醉,眼前逐渐闪现出一幕幕幻像······

清凉的夏日午后,种满荷花的水池凉亭边上,一名粉色衣裙的少女,浅笑嫣嫣,向他伸出嫩葱一般的手臂。

这少女,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了,这是我们第二次外出游玩。

莫名地闪过这个念头,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

灵台猛地一个清明,他好似触电一般,迅疾地抽回手,惊疑不定地问着。

“彼岸花!”

这时,他才注意到,身前的少女额间插着一只白色的花朵。

少女蹙眉退后,好似受到了伤害一般,不敢相信地问着:

“······你拒绝我。”

用着令人心碎的声音,轻轻地重复着,那带着悲伤的眼神,让苏素感觉自己好似无意中伤到了她的心。

“白色,白色的彼岸花·······”

“曼陀罗华,代表着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

苏素似乎明白了什么。

每一个地狱少女,都是生前遭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遭遇,怀着极大怨气而死的。

她们因执念深重,怨气深厚,因而被地狱青睐,执行地狱的命令,将罪孽深重者拉入地狱,满足地狱的胃口。

这份职责是永生永世的,因而她们始终无法解脱。

她们各自有各自的执念,在永生的折磨中,也无比渴望着真正摆脱处境。

这一位,似乎是将他视为自己的感情寄托了。

“所以,这一位的执念,居然是爱情吗?”

苏素有些头疼了。

他连这位地狱少女的名字都不清楚啊!

正在思索着,怎么组织语言,就听到对面的少女,用着令人心颤的轻柔语气,低低地唤着:

“人世皆缘,丝丝纠缠。”

“脆弱可悲的彼岸花,于愤怒、悲伤、泪水中度日,在午夜零时的夜幕之后,为你消除难消之怨。”

“背负数十亿人怨恨的罪人呐,随我下地狱吧!”

这是当初苏素亲手写下的规则之一,地狱少女将在午夜之后,追逐怨气而来,满足许愿者的愿望,将被怨恨之人拖下地狱,并且许愿者本身也被打下烙印,死后必然坠入地狱,因果纠缠,不得解脱。

当然,这是苏素看了某部动漫之后无聊间涂鸦之作,期间还是有些变化的。

地狱少女本身可以有选择地,选择什么时候拖走人的灵魂,或者不拖走谁的灵魂。

地狱本身并没有真正的知性,只是本能地追逐着罪孽,扩张自己罢了······这就带来了许多可操作空间。

如果能打动地狱少女,说不定可以将时限宽限到死亡之后,就跟自然死亡一样。

苏素之前很显然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很明显,少女已经被激怒了,真正地准备履行自己身为地狱使者的职能了。

苦笑着,苏素知道自己可能被当成“背叛诺言的负心人”了。

地狱少女,都有着凄惨的身世,不同于常人的执念,思考事情的方式也是与凡人截然不同的。

她们可以说是常年与罪恶、怨恨为伴,身处整个世界的暗面,不能以常理来对待。

同样,经常与人心打交道的她们,是非常敏锐的,之所以这么不好说话·······

“多半是感觉到我的变化了吧······真是敏锐啊!”

“因为这次久违的再会,我并没有二十二岁时那种感觉了······青涩的爱恋啊·······”

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他的初恋。

尽管,地狱少女是因他所思所想,无意间创造出来的。

熟悉而陌生的记忆,属于前二十年的记忆,在数百年的庞大记忆之中,并不如何显眼。

不过随着互动越来越多,他渐渐已经想了起来,找回了当初那份心情,自心中涌起淡淡的欣喜,还有一种久违的幸福:

“喂喂喂,可别把我当成负心人了啊,莲华。”

苏素笑了起来。

“我只是,偶尔失忆了而已。”

稍稍歪了歪脑袋,莲华有些困惑。

似乎,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八章遗憾

十一点,午夜阴气极重时辰。

白雾朦胧,覆盖四野。

整栋楼,都被隔离在一片浓雾之中。

远处的孤零零几个灯柱,逐渐也被遮掩了光芒。

天上原本明亮的月光,此时也只剩下淡淡的一个黄色的朦胧圆形斑点。

阳台之上,一片灰雾飘飘荡荡,就要顺着顺着阳台上打开的玻璃窗飘入。

林正阳以这个年纪绝对不该有的身手,敏捷地伸出右手。

食指中指两指并拢,精气神凝聚一处,意念所过,逼出一道寸许长的白色毫光。

这华光所过之处,立有灵验。

那飘荡的雾气,顿时“滋滋”作响,发出一道凄厉的尖锐鸣叫声。

随即,如同雪花一般瞬息消融。

华光法迅捷灵验,最擅长驱邪护身,本性属于至阳,打击这等阴邪之物,向来都有奇效。

林正阳得传异世昊阳门道法,结合本土民间华光法脉道法,二十年来创出这一手至阳华光指法,能出毫光,专治这等无形鬼魅邪祟,无往而不利。

昊阳门据说起源于一处灵机昌盛的仙域世界,立派时日逾万载,道法体系完备,远远不是地星这等在灵机匮乏时代发展出的道法威力可比。

尽管为了适应这灵机不富裕的大环境,林正阳对此做了很大修改,但修订后的华光指法,威力也是奇大无比,各方面都要全面碾压本土民间道脉。

技术的优势,并非区区十几年就能追赶上去的。

周围的雾气之中,猛地卷起一个如同水中的漩涡,中央呈现不详的紫黑色,丝丝阴邪的鬼气,自其中透出。

“叮铃叮铃”。

布置在阳台上的串串铃铛,颤动不停。

林正阳额头、背后都感到一紧,腰间口袋里一道桃符猛地发烫。

“兵马出动了!”

使了个开眼法,在眼前一抹,林正阳再去看时,眼前景物猛地变化。

正常的景色依旧存在,只是多出了一些寻常看不到的角度与色彩。

开眼之后,依据道行高低,能见许多异常气机。

那漩涡之中,就有着大量浓郁的黑气。

背后隐隐联通了一个充斥着这等邪祟之气的世界。

退后了半步,林正阳默念咒语,一点微弱法力波动后,他整个人的气机,逐渐收敛而去。

属于生人的魂魄气息,被隐藏起来。

用此隐身之法,可以在鬼怪眼中达成“隐形”。

虽然不能彻底遮掩,但却能扮成普通人。

没过多久,自漩涡之中透出的黑气,就化作一排排黑色的身影。

青面獠牙,口中有涎,臭气逼人,手上拎着奇形怪状,似棍似刀的奇怪兵器。

尤其是嘴巴咧开很大,几乎能咧到脖子后面。

“原来是几个青面鬼。”

林正阳神色镇定自若。

在过去,他没少与这些鬼物打交道。

当下先使了个法术,一道黑光闪过,周围的路灯光芒都被吞没。

只剩下阳台以及附近的一小片区域还有微弱光明。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泛着涟漪闪过,化作一道淡淡的半透明罩子,将青面鬼怪跟他都罩在其中。

“罩山法罩定这附近,黑路法吞没远处光源,有这两个法术效果在,这次来的鬼怪,一个都别想跑!”

林正阳已经有些觉悟。

要把这里一直困锁到明天朝阳升起。

期间无论这个通往地狱的通道里,出现多少鬼物,都绝不会打开!

掌心毫光再起,光芒逐渐炽亮,如同一轮小太阳,璀璨的白光,照彻周围。

那数名青面鬼,只支撑了五六秒,就彻底化作青烟。

漩涡之中,原本不断吐出的黑气,经这光照入,也迅速消融,化作乌有。

林正阳平举剑指,毫光维持着原本的亮度,遥遥与空中那个漩涡相持。

至阳至刚的华光,一度将黑气漩涡的气焰打压下去,甚至透过中央一个扭曲的怪异“空洞”,照入了另一个世界。

无往而不利的毫光,却好似照入了一处无底深渊一般,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影影约约,似乎听到阵阵凄厉的嚎叫声,听得人瘆得慌。

“鬼哭狼嚎的,是堕入地狱的鬼魂在嚎叫?”

忌惮地望着那个漩涡背后的无尽黑暗,林正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素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心中占了一卦,林正阳感觉自己这一局似乎有些不妙。

随身带着的兵马,巡游了一阵,就回来回报。

穿着黑色盔甲额将领,当先半跪在地,回复着:

“法师,我等在别处,发现游荡的散乱鬼怪,已斩杀十二只。”

身后数排全副武装的古代重骑兵,骑着足下燃烧着火焰的鬼马,默默地等候着。

这是他这些年,自古战场寻觅军魂,祭炼而成的一营兵马,共有一百二十之数,平日里收在兵符里。

唯有遇到事情,无暇分身之时,才会放出去,在将魂的带领下,自行斩杀流窜到人间的鬼魅邪物。

“驻守!”

“遇到阴鬼出现,自行消灭,棘手的报给我!”

林正阳计算了下时间,距离日出至少还有六个小时。

这段时日,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布置不被攻破。

不然,地狱的力量大量在这里聚集,其中鬼怪更是会直接闯入现实杀人。

一旦血祭的生灵多了,阴阳的界限被进一步混淆,地狱,就会在这片土地上降临。

新安大学,会化作一处鬼蜮,被拖入阴阳交界的夹缝处。

所有死在这里的学生、教职工,也会连带着被拖入地狱,不得解脱。

对面陆陆续续的有小股鬼怪冲出,被巡游驻守的阴兵一一斩杀。

突然,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对面的黑暗“蠕动”了几下,随即一阵强烈的威胁感袭上心头。

林正阳眯上双眼,全身力量催动华光术,指尖毫光吐出三寸,整个人都被毫光染成一片。

下一瞬,无尽的黑暗,自漩涡之中蠕动而出。

一马当先,挡在入口处的上百名黑甲阴兵,当先被碾碎成道道光屑,散在空中。

只是一顿过后,黑暗势不可挡地涌了出来,好似活物一般,扑了上去。

整栋大楼,自上而下,瞬息被黑暗吞没。

被吞没的最后关头,林正阳心中依旧是满满的遗憾。

“终究是·······没能等到啊·········”

第九章地狱

深沉的雾气,在黑衣少女身前,缓缓让开。

有了莲华带路,阴鬼之气再不能遮蔽视野,很快就寻到了正路。

牵着莲华白皙冰凉的小手,苏素心中一暖。

在后世,自己补天失败,众叛亲离的时候,整个地星都将自己视为祸患,最后还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始终默默支持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可惜那点温情,当时或许温暖,却也耐不住数百年记忆冲刷。

光阴中,消磨了记忆。模糊了印象,就连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也已遗忘过半。

唯有那一点温暖,馥郁人心。

重生过来,当好好珍惜。

虽说莲华并非生人,但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道侣人选。

经历过前世的污蔑、抹黑,苏素其实已经厌倦了与凡人打交道。

五浊恶世,颠倒迷离,凡人在其中随业流转,大半都是盲目痴愚、少有灵明。

苏素反省自身,前世他虽有过错,但大节不失,也有抵抗外域之功,最终失败也不能尽数归咎到他一人身上。

失败主因,还是在于准备不足。

一方蓄谋已久,数十年甚至百年前就在谋划,另一方却情报落后,直到被打上门来才仓促反击,。岂有不败之理?

其实,若不是他依仗天书之能,逼退苍梧界众仙,为地星争取到宝贵的回旋余地,战事根本就不必再打,整个地星连同太阳系都会被苍梧界整个囫囵吞下。

至于数十亿人口,下场如何就很难说的很了·······反正不可能都被接纳为苍梧界居民的!

苍梧界本土居民,算上各类异族,也不过数亿人口。

若真接接纳地星数十亿人,未来以谁为主?是谁同化谁?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能接纳几十万人,保留地星文明余气,在苍梧界边边角角生存,已经算是最大宽容了。

苍梧界自下方一路晋升过来,不知吞并了多少小界,其中本土居民,也大多是保留个火种,以少数苗裔的身份苟延残喘。

占据天地主权的仙人,是不可能容许外来者反向入侵的。

之所以保留少数土著,也是为了汲取诸多文明的精华,为苍梧界增添新血。

至于仇恨······两三代人过后,还有多少人记得?

百年不行,那就三百年、四百年······早晚会消磨恨意,彻底融入苍梧界。

后来避入苍梧界,曾在的苏素对此很有话说。

他作为地星应劫之人,不也是被苍梧界接纳了嘛?

尽管被排挤到冥土,不得不转入鬼仙之道,但最少他还是活了下来,甚至保下了一些地星亡魂。

凭良心来说,苍梧界其实做得不错,内部大体上一致对外,而不像是地星,面临外敌还是一盘散沙。

更重要的是,苍梧界占据主流的,都是修行之人,心思相对纯粹许多。

尽管也有勾心斗角,但至少都有下限,也有约束。

越是道行深厚,一言一行都贴合道理,阴暗心思越发少见。

与苍梧界的人打交道,不需要担心背后捅刀,彼此立场不同,无非下场做过一场。

哪怕输了,也是技不如人,不需要怨愆。

“有道之人,虽然也有算计,但真心相处下来,却比凡人可爱得多,我倒宁愿生在苍梧界,不过那样我可能就没有机会踏上道途了。”

这也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幸好,现在还没有发展到糟糕的局面。

“这一世,我既重生再来,就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素心中燃起熊熊火焰。

“普通小民只知眼前蝇头小利,易被煽动,不足依仗!”

“任凭你再大的功劳,为他们做的再多,最后都抵不过政客的一张嘴皮子。”

“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功劳都成罪状,圣人贬为魔头!”

“我就是吃亏吃在这里,没有人支持我,一切行动都是跟国家机器合作,被大义绑架,被利用到死······死后还要被泼上脏水·······因为我不是普通人,而体制掌握在普通人手里!”

“这一点,我应当效仿苍梧界,组建以我为主的道脉教团,将所有修法之人团结起来,形成一个新兴阶级——道法阶级!”

越想,越觉得可行。

思路一旦打开,苏素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条光辉的大道。

学习苍梧界先进道法经验,进行有地星特色的道法技术革命,不失为一条弯道超车的好办法。

原本地星灵机匮乏,属于道法荒漠,并不适宜进行这种操作。

毕竟天地灵机也是一种资源。

就好像支撑工业革命的资源,是煤炭、钢铁一般。

没有铁矿,煤炭,就不可能诞生工业革命,因为没有这个实现的基础。

灵机匮乏的世界,也不可能诞生以道法为主流的文明。

这是大环境限制。

但,苏素似乎有了点想法,朦胧的,还不成形。

“莲华,关于地狱,你知道多少?”

握着少女冰凉的小手,苏素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身躯微颤。

精致的眉头微蹙,面上泛起令人怜惜的哀伤。

尽管被称为地狱少女,但是她依旧厌恶那个地方。

不知何时,两人停下了脚步。

苏素握紧了她的手,给予她自己的支持,鼓励着她。

嗫嚅了几下,莲华迟疑着,望向苏素那带着期盼和鼓励的眼神,她还是鼓起勇气,闭上双眼,回忆了起来。

“那不是个好地方,那里没有太阳和月亮,永远都是阴沉的灰色。”

“我记得天上是厚厚的灰云,地上是干枯的黄土,一眼望去,都是尘沙。”

“最初我落到了那里,被绑在断崖上,被风沙吹着,那是地狱的风,能刮伤灵魂,与我一起被挂在山崖受刑的,还有很多人。”

“那里还有许多凶残的鬼怪,有狼有鹰,有各自形态,会捕猎普通的灵魂,将他们撕成碎片,残渣会融入地狱。”

“怨气很大的,还有罪孽很重的人,都是鬼怪喜欢的补品,也是地狱的祭品。”

“地狱本身是活的,它给我机会,成为它的使者,为它寻找猎物,拖入地狱祭祀给它。”

莲华睁开眼睛,郑重地握着苏素的手,深深地凝望着他:

“地狱在害怕你,因为你创造了它,所以一直以来它都在拒绝你。”

“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突然多出来这么多怨念·······地狱已经感觉到了,它在犹豫,我能感觉到,地狱对你背负的罪孽的渴求。”

“毕竟背负了无数怨念的你,本来对地狱来说,也是非常好的猎物。”

“地狱以罪孽为食,只有本能的它,迟早会对你下手。”

“你要小心。”

第十章叹息

心中一暖,苏素笑着点头:

“我会小心的,谢谢你。”

光洁如玉的脖颈上,悄然爬上一抹绯红。

故作不在意地扭过头去,少女继续领着路。

没过多久,就来到路灯照耀的小桥边上。

远处深沉的雾气之中,朦胧的大楼就是一片阴影。

如同黑暗里潜伏的巨兽一般,令人心生退意。

“这里被人拦住了。”

莲华指着倒扣着的半透明罩子,在白雾里放着淡淡的微弱白光。

这层光很黯淡,几乎微不可查。

若不是凑近了瞧,苏素几乎已经忽略过去了。

将手指贴近,却好似穿透了一层幻影一般,径直穿了过去。

“罩光法?变种!似乎夹杂了一些异域道法的痕迹,分隔了内外灵机的交流,形成闭锁空间。”

“针对鬼怪的幻术,能迷惑鬼怪的感知······很有针对性的道法啊!”

收回了手指,苏素猜测着。

曾经凝练鬼仙道果的幽冥教主,经历过未来百年波澜壮阔的道法显圣时代,他对当时本土各种法脉的道法都有些了解。

不过他这种鬼仙道果,虽然也被尊称一声真君,但指的是修为,却跟那位即身成就的明阳真君大不相同。

后者有苍梧界天地认可的真君果位,时刻享受一方虚空大界本源滋润,气运昌盛,无有灾劫。

那种真君,只要不获罪天地,道德不坠,就能永享仙福,与天地齐寿·······虽然仅仅只是苍梧界的天地,但一方虚空大界寿命何止百亿?更何况苍梧界后续应当还能晋升,成为仙域一般的地仙界,那时这种真君果位待遇更会水涨船高。

而苏素那种真君,仅仅只是因为凝结了道果,才称之为真君,每隔一千三百载,都有一次劫数,期间若是功德不足以抵消劫难,就得生生熬上一次·······怎一个凄惨了得!

离开了地星,他只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再没有半点气运之子,天命眷顾的待遇。

毕竟,地星眷顾你,跟我苍梧界何干?

这就是所谓“人离乡贱”的真实写照!

“这也是我为什么明知地星是个坑,也不愿意放手的原因。”

“实在是没有选择啊,选择放弃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苏素在心里哀叹着,不住地宽慰着自己。

“还是家乡好,至少家乡的天命还是在我的。”

“那些愚蠢的地星人,这一世就不跟他们打交道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直接要在大势布局,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世界是所有人的家,每个人都必须要为保护家园出力,不可能再允许有人躲在后面无所作为!”

“不愿意出力,还想坐享其成的,就喂给地狱·······地狱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地星较之苍梧界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口了!”

“近百亿人口,十个苍梧界加起来都比不上,整个苍梧界活人不知道才有几千万········除非算上九重冥土深层的鬼物!”

“不过冥土鬼物自成体系,苍梧界充其量能动员部分,这却不可不防·······前世,就有苍梧界的鬼物杀入地星地狱,不过大多都有去无回了,地狱这边确实邪性,不能放任它成长到百年后那种程度,那时就连苍梧界都无可奈何了。”

“拿到天书后,就先针对地狱下手!趁着现在,它还没有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耐心地等候了一会儿,莲华默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言语,只是放出几只萤火虫。

一闪一闪,在夜空中无规则地飞舞着,渐渐飞远。

没过多久,另一名穿着不知名校服,背着书包的初中生少女小跑着过来,在几步之外,怯生生地唤着:

“姐姐。”

莲华身上的寒气收敛了许多,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问着:

“你在附近做什么?”

那名初中生少女,疑惑地打量了下苏素,见莲华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我接了一个单子······有个研究生被导师卡住了毕业论文,那个导师没有人性,拿他当仆人用了两年,这个研究生跳楼自杀了。”

“我答应他要把那个导师亲属全部拉进地狱,代价是收走他身上的全部阴德,再给我无偿打工一百年。”

苏素忍不住询问道:

“是本校的吗?”

那名地狱少女看了一眼莲华,似乎看出苏素与她之间有些关系,于是解释着:

“是的,那个可怜的家伙全年都在被导师压榨,无偿打工,临近毕业又被导师拿两篇论文卡住,不完成论文就不给毕业,一时想不开,就从五楼跳下去了·······死了以后直接就成了地缚灵。”

“因为他生前帮助过37个贫困儿童解决了小学学费的问题,有些阴德,加上没什么劣迹,罪孽也少,所以没有下地狱。”

“这种人,我们比较喜欢招收为下属,阴德也能帮助我们化解罪孽,从地狱解脱刑期。”

“其实那个导师原本就在我的名单上,恨她的人也不少了,不过也只限于她自己。”

“这个路学友自愿付出自己全部的阴德,并为我无偿打工百年,符合地狱的报应规则,所以我可以借此契约关系,把那个陆导师的丈夫、前夫、子女、父母、祖父祖母三代,以及有血亲联系的五服之内的亲属,总计一百六十七人,全部拖入地狱。”

“当然,这一切都是不等价的交换。”

顿了顿,这名地狱少女,继续说道:

“诱惑一个有阴德庇佑的灵魂,自愿加入地狱,胜过几百个这种平庸的灵魂,我这单赚大了,能减免我三年刑期。”

苏素心绪难以平静。

这位路学长,他并不认识,但是学院方面某些导师的做派,他从林导师那里也听说过一些。

在大学,辅导员主要管学生生活的,导师管学业。

能不能毕业的生杀大权在导师手里。

研究生给导师做项目干活又不怎么拿钱,多用一年是一年,学位论文还要导师把关,不让毕业就真的不能毕业。

之所以会出现导师压榨研究生这种怪异现象,缘由就出在“利益”二字上。

导师一般都有许多课题,不可能都自己一个人完成,于是研究生就成了免费的劳动力。

项目完成,论文发布,荣誉和利益都归导师,这种好事情,谁愿意放手?

除此之外,因为研究生毕业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权在导师手里,所以·······

这种乱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导师权力过大,而研究生处于绝对弱势地位,也难怪那位路学长最后被逼得轻生·······

默默叹息了下,苏素就把这件事放了过去。

这事,他确实可以管,但没时间。

天底下不公之处多了去了,但那些问题都不是危及到整个世界存亡的问题,暂时不必理会。

反正,再过几年,不,再过几天,这个世界就要再次改变,到时候大家会不会继续读大学还不一定呢!

苍梧界威胁在后,地狱威胁在前,并没有给他管闲事的余裕。

“你知道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知道,地狱在这里出现过几次了。”

这名初中生打扮的地狱少女指着宿舍二楼:

“这里,只有这里还有人住,他已经阻止了地狱三次。”

“但这一次,地狱生气了。”

第十一章身世

天空,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小雨。

宿舍楼,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只有丝丝轮廓,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沉。

虽是天明,但依旧没有太阳,整个天地都是灰蒙蒙的。

几个身影,悄然出现在楼道里。

这里已经彻底没有人了。

纵然过去还有,昨夜也不可能幸存下来。

熟练地地拿钥匙打开门锁,苏素打开了门。

门后有些阴暗,整个宿舍都好像被台风席卷过一样,所有的东西都乱成一团。

苏素面色沉重地走入了导师的单人宿舍。

他来得有点晚了。

直到天亮时,苏素方才等到机会,来到了宿舍楼里。

林正阳布置的法术很强力,对内对外都有不小的阻碍,如今重生归来都苏素还是一介凡人,自然不可以强行打破。

更何况,他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也不敢强行突破……只能等待法术本身消退。

直到凌晨五点左右,淡淡的半透明罩子在空中淡化,消失,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宿舍大楼。

一如过去他所知的那般,导师本人已经不在人世。

一名等候在此的地狱少女,旁观了林正阳被地狱吞没的整个过程。

“他没能等到你。”

“但他好像留下了线索。”

“还有你说的天书,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件。”

一名陌生的地狱少女,语气冷淡地问着。

她的手边,捧着一本字迹潦草,好似小孩涂鸦的薄薄小册子。

即便看在莲华的面子上,这些地狱少女,也不怎么待见苏素这位“罪大恶极之人”。

任凭是谁,看到一个周身缠绕着如山岳一般浓厚怨念的家伙,也不会有多少好感。

没有动手,拖他下地狱,已经是极为克制了。

苏素接过这本小册子,一页页翻开。

“天书是一股先天地而生的道炁,因造化而成灵宝,即便毁了承载之形,也会重新凝聚。”

“这个凝聚的过程,不容打断,但可以借力留下线索……比如藏入某些东西。”

“就如同在一本翻开的书页里夹入一片枫叶书签,这是他给我留下的东西。”

天书本质是一股道炁,承载于任何载体都无损本质,只是恰巧寄托在练习册上。

册子中间夹着一片枫叶,按照那名地狱少女所说,应当是导师留下的线索……前世自己来得迟了,根本没有这一节,错过了这份关键的线索。

现在想来,导师或许真的发现了什么,可能关系到地狱的异变。

地狱这个问题直到前世成仙后苏素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入手枫叶时,整个人好似接触到了一股暖流。

“昊阳道统,正法心藏;地仙法脉,教外别传……福地洞天总纲……”

枫叶之中,飘出点点光屑,融入眉心,随后在呼吸之间枯萎、干话、零落成泥,化为沙尘,自指缝之间泻下。

苏素闭上双目,心头流淌过无数图画、文字、符箓、咒言······大量的信息,涌了出来,让他感受到一钟久违的头晕脑胀。

眉心阵阵刺痛,随后眼前闪出一道金光。

轰隆一声,好似有千千万万个钟鼓在耳边敲响,又好似雷霆震怒,原本昏昏沉沉的识海,猛地被一道自外而来的金光照彻。

“灵台方寸,识海开辟了!”

一种明悟,自心头涌起。

整个浑蒙之中,猛地有一种“灵”醒转了过来。

识神退位,元神苏醒,这是修行第一步。

下一瞬,林正阳的模糊身影出现在眼前,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小苏,你看到这里时,我应该已经坠入了地狱。”

“不必替我担心,这是我必经的劫数,早在二十六年前,我就已经预知到这一幕。”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你的身世。”

“其实你没有父母,或者说,你的父母,就是这片天地。”

“当年,我和同事追随彭加木的脚步,潜入沙漠深处,进行一项任务,途中在古城天坛上见到一道天光,你在光中降生为人。”

“回归的路上,遇到神秘人袭击,彭加木没能活着回来,我们受到昊阳门传法人的帮助,逃离了沙漠,并秘密掩盖了这件事······你现在的父母,收养了你,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不要埋怨他们,其实他们是真心对你好的人。”

“昊阳门源自一处已经崩解的仙域世界,传承玄门地仙道统的一支。”

“他们的世界崩解后,化作许多碎片,其中一片流落到我们这里,与地星碰撞,造成了史前生物大灭绝,同时创造了月球。”

“一直以来,昊阳门传法人,都在等待,等到了我,终于将法脉传承下去,在我之后就是你,你将肩负着道统延续的重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我这些年秘密调查当年袭击我们的神秘人,也擒获了几个,大致可知,是出身于一处名为苍梧界的异域世界。”

“·······苍梧界是虚空大界,道法显圣,幅员辽阔,大半区域却都属于莽荒,少有人烟,人口不多,却有各种道脉占山为王,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苍梧界以真人、真君、道君划分仙人品级等阶,真人封号,约定俗成,就是初成仙道的仙人,真君凝练道果,道君已经执掌大道,寿元无尽······道君之上传闻还有证得大罗的道祖存在,不过苍梧界最高只有数位真君在位,而道君并未出过一位,大罗更是只存在于传闻。”

“尽管如此,已经是极为可怕了······我们真正有史记载的文明,最长的就是华夏,算上甲骨文记载的历史,也不过几万年,相较于苍梧界动辄数十万年的历史,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要想抗衡苍梧界的入侵,至少,本域要诞生一位真君,才有回旋的余地,或能谈判,哪怕出卖部分利益,至少能保下地星存在。”

“只要地星还在,文明还在,终究还是会有希望的·······一时的弯腰,是为了未来的昂首挺胸!”

第十二章明阳

“原来我是这样的身世啊······”

苏素阅罢导师留言,心中一个隐藏很深的疑惑终于得到解释。

“地星人口数十亿,凭什么我是救世主?”

“旁人艳羡我一时的光鲜,却不知我心里的忐忑。”

“那救世主又岂是好当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拿着放大镜聚焦,但凡稍有出格,就会招来漫天诽谤······前世心灰意冷之际,也曾想过摆脱,可惜到最后都没有如愿。”

“直到今日,才知晓我原来也非凡人。”

“没想到,我的身世比美猴王还要离奇,他至少还有灵石胞胎,我干脆就是自光中降生。”

苏素胸中五味杂陈,潸然泪下。

“苏素,不哭。”

莲华笨拙地拿着手帕,替他擦拭着泪水,担忧地望着他。

“没什么,我不是在哭,我只是喜不自胜。”

苏素认真地说着。

心中一块大石去了,整个人都少了几分阴郁。

莲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先离开这里。”

苏素记起这事,不久之后,这里就会被封锁,不能留在这里。

出了宿舍,只见天色昏暗,细雨蒙蒙,沾衣欲湿。

“叮铃铃······”

不远处,教学楼区,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清晨,传出很远、很远。

搜查宿舍花费了一些时间,此时已经六点。

路上,三三两两的,刷卡出门禁的学生,缓缓步行,赶往校园的餐厅。

见到莲华一身出云国和服,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学子,也只是多瞥了两眼,就见怪不怪了。

新安大学,是全国排名前二十的高等学府,校园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偶尔有穿着民俗服饰的也不算什么。

苏素牵着莲华的小手,漫步在图书馆附近的宽大草坪边上,自有一种安逸闲适。

细雨蒙蒙之中,高大气派的图书馆矗立在远处,如诗如画。

漫步在这里,如同走入了画中。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突兀地,一阵热情激昂的手机铃声在身上响起,打碎了那刚刚升起的一点旖旎。

歉意地冲着莲华笑了笑,苏素接通了电话:

“喂?苏素你怎么回事?竟然不接我电话?”

里面传出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声,正是被苏素放了鸽子的赵如意。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给我拉黑了?”

“你知道我因为你多么狼狈吗?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大丑!”

“我告诉你苏素,咱们这事没完!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苏素沉默了两秒,仔细再看通讯名单,是冉彤,一个同班同学。

看来赵如意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竟然借了别人的电话打给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身侧一个小巧的身影贴了过来。

莲华似乎很在意的样子。

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苏素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

“请问赵同学你想要什么交代?”

冷笑着,苏素继续问道:

“我有必要给赵同学什么交代吗?”

“请问,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我欠你的?”

莲华侧过脸去,仔细盯着草坪中央那颗大树,似乎那边很有趣的样子。

然而她诚实的靠了过来,暴露了她的心思。

果然还是在意啊······

苏素心中暗笑。

顺手就把少女拦腰抱住,随即就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

莲华吃惊地捂住小嘴,靠在他的怀里,抬头凝望着他。

如画中走出的少女,那可爱的姿态差点让苏素一时怦然心动,。差点忍不住吻上去。

可惜,这地方人来人往,不太适宜。

压住了心中的旖念,苏素对那头的赵如意语气更加恶劣了几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

“这几年来,赵如意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耍?”

“被人捧着心里很爽,是吧?”

“不过这也是我自己情愿的,怪不得旁人,但从今往后,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以后跑腿的事情别再找我,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还有,欠我的钱,也不用你还了,权当交了学费!”

“再见!再也不见!”

果断挂断,然后拉黑冉彤。

这个冉彤,他记住了,以后一定重点照顾,绝不让她蹭到自己半点好处。

他就是这么小心眼!

得罪了救世主,还想好?

没那么便宜。

揽着少女柔顺美好的身躯,苏素缓缓走向校外。

在银杏大道上,与一位穿着运动衫的青年迎面路过。

苏素心中一凛。

这人······是赵明阳!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明阳真人!

心中警铃大作,苏素面色如常,只是手臂微微用力。

怀中的少女有所察觉,心有灵犀一般,在银杏大道的一个拐角,招出雾气。

雾气之中,两人消失不见。

身后,穿着运动衫,头上微微出汗的青年,似有所感,随即感受到手机的震动:

“喂?如意啊?有什么事······我刚回校······”

“什么?苏素居然挣破了千千结?!这不可能!”

“是真的,我床头的绳结全都炸开了!你快来啊!”

电话中,赵如意带着哭腔,几乎要崩溃了。

赵明阳眼神瞬间一凛。

“好,好,你先不要急,等我回来再说!”

“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赵明阳面色猛的一沉,回头发力狂奔。

然而一直跑到校门处,却始终都没能发现苏素的身影。

赵明阳望着空荡荡的校门,愣了一会儿,居然笑了出来: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我布局十年,凑成怨偶,本想消磨意志,本拟推动得很是巧妙,凭这无人主持的天命,不该能够察觉才对······”

“到底是谁?竟能无声无息间,破了我的法?”

“没想到这处灵机匮乏的天地,竟有人能做到这一步,这至少是有与我相当的真人道行了!”

赵明阳潜伏在此界二十余年,首次感受到了压力。

那应当是能让他感觉到有趣的对手。

“我赵明阳,一夜开得天门,踏上道途,三载而成炼师,五年成就法师,十年跻身天师,十六年汇聚阴神,受真人封号。

于十七派斗剑第一,辩经第一,演法第一,斩获苍梧界百年之内新锐第一人之名。”

“纵然这方天地存有一二精英,我又何惧之有?”

“且再看着吧!迟早,会再见面的!”

第十三章十页

脚下是灰黑的土壤,天空是永远的昏沉晦暗,没有光明。

四周都是毒雾,远处隐隐约约可见狰狞的山崖轮廓,无数阴影,潜伏在四面八方,吞噬着一切身影和光线。

除了远方天际偶尔出现的凄厉吼声,呼啸而过的风声,一切都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到了这里,苏素周身散发出莹莹宝光,将他和身边的少女一并护住。

“这就是地狱。”

莲华抬起手臂,用力地挥舞了两下,前方如轻纱一般迷离的灰雾缓缓让开,许许多多如同萤火一般的细小光点,汇聚而来。

那是一只只带着莹莹微光的蝴蝶,上下翻飞,翩然起舞。

点点光明,汇聚起来,成了光点的海洋。

紫色、蓝色、红色、绿色·····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笼罩着两人。

这是这地狱之中,难得一见的光和色彩。

“这是我的信使,可以在地狱里引路,有时也会传信。”

“能在地狱里生活的蝴蝶,叫做地狱蝶。”

少女精致如人偶一般的手掌心,悄然栖息着一只带着紫光的地狱蝶,缓缓震动着翅膀。

噗噗噗噗·······

细微的翅膀震动的声音。

静下心来,可以听见蝴蝶飞舞的声音。

好似有某种感动,在心田生根、发芽。

这是生命带来的感动。

没有亲身抵达这里之前,苏素并没有这种体会。

在彻底死寂的地狱里,生命依旧地存在着。

淡淡的幸福,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人。

凝望着周围的蝴蝶,苏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发生声音,生怕打破了此时宁静的氛围。

良久,蝴蝶终于飞走了。

莲华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蝴蝶远去的那一瞬,苏素也生出了强烈的不舍。

那是想要将此刻的刹那定格,永远延续下去,化为永恒的愿望。

苏素郑重地对着少女说着:

“这里就像是世外桃源。”

“仅限这里而已。”

“这是姐妹们共同布置的家,在这里能隔绝地狱的环境,算是安稳。。”

莲华垂下眼帘,神色凄凉,语气萧索而沉重:

“住在地狱里,哪怕对我们这种·····这种阴神,也是很危险的。”

“你是活人,绝不可以走出这片山谷,不然下场你是知道的。”

苏素自然知晓。

这地狱成形,虽说是因为他无意中创造,但是却是吞并了地星自开辟以来一切罪孽后成形。

色欲、贪婪、背德、懒惰、杀戮、仇恨········

不仅仅是人类,飞潜动植,无所不包,单论生灵。

如此积累数十上百亿年,期间积累的罪孽总数,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哪怕随着岁月消磨了大半,残余的部分,也造就了地狱这种“怪胎”。

以罪为食,逐罪而去,放牧众生,收割罪孽·······这利用得好了,其实也是一柄利刃。

据说苍梧界派入地星的主事明阳真人,曾经打过地狱的主意,想着以苍梧界冥土吞并地狱,借此吞并地星·······

起初也将地狱视为变种的冥土,后期却发现地狱势大难治,尤其是随着地星数十亿人怀着怨恨而死,吞下这一大笔补品的地狱,彻底成为一个脱缰的野兽··········逼得苍梧界半途放手,不得不割舍掉这部分。

地狱就是一头只有本能的野兽,偏偏体量巨大,等闲真君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这时苏素已经有了想法,既然地狱因天书而生,那自然也受天书节制。

正沉默间,只见得远处天际闪过一道白色电光,随后轰隆一声闷响,淅淅沥沥的雨水,就打了下来。

那个瞬间,电光照亮了山谷。

周围不过是是乱石几堆,光秃山崖罢了。

再远处也是一片荒凉。

雨水缓缓打落,苏素周身淡淡的宝光笼罩,将雨水当在外面。

莲华身边黑气一闪,整个山谷上方,就多了一层黑纱般的雾气。

雨水顿时为之一滞,随即没入雾气之中,只能听到噼啪作响,却再也落不下来。

“地狱的雨和水,都有剧毒,阴神接触都会腐蚀,变得虚弱。”

“上层的厚重阴云层,有罡风吹拂,偶尔会有阴雷,不过不是好事,靠得近了会被震散魂体。”

“我们布置了很久,靠着大家合力,才能创造这处遮风挡雨的山谷。”

叹了口气,少女明亮的眸子,投向苏素。

其中意味一目了然······这种恶劣的环境,就是你口中的世外桃源?

“咳,这环境确实恶劣。”

假装没有看到那戏谑的眼神,苏素尴尬地低下了头。

这没想到一个眼神竟然能解读出那么丰富的涵义。

翻开自己的小册子,带着铅笔印记的涂鸦赫然映入眼帘。

“《地狱少女》,占据了整整两页啊·······”

指腹摩挲着纸张,如同触摸到了一块温润的上等白玉。

可惜,这正反两页中的力量已经用尽,

二十四页,就是十二张。

翻过这面,苏素看到了一张涂抹得很严重的书页,只在边角处写着一行字:

【让一切重新来过】。

果然,我重生也消耗了·······一页。

这就是三页了。

“还剩下二十一页,看着不少,但是我必须要至少留着十页以备不时之需。”

“苍梧界真君数目在两位数,明确有真君道果的,至少有十七位,号称十七上真,组成道盟,广元派是最近百年的盟主。。”

“派入地星的门人弟子不在少数,至少后世暴露出来的就有五六百人,正道、旁门、左道甚至一些宗族血亲传承的道士家族,都有人到此,他们彼此名义上联盟,但实际上私底下行事并不都遵从广元派明阳道人的命令······我在明,他们在暗,不得不预留些防备。”

“十页实际并不保险,我前世做过实验,每一页单独拎出来,不借助额外助力,也仅能镇压真君一时,还得是没有天地果位加持的真君,要是有果位加持,至少得一页又四分之三。”

“好在苍梧界也不是铁板一块,一些左道旁门的真君并不乐见正道坐大,总是有意无意间给我些许帮助,我真正要面临的最大敌人,是正道十七派·······十七派之中也分保守派和进取派,真正一心一意要彻底征服地星的,不过是实力最强的十大门派,也就是十位真君,为他们预留十页勉强够了。”

“接下来,我能动用的,只剩下十页了。”

“用这十页,尽可能追赶苍梧界数百万年的积累,必须要剑走偏锋!”

第十四章天象

考虑清楚以后,苏素从册子上,撕下整整一张。

想了想,觉得不太够用,又撕了一张下来。

随后咬破左手小指,纸张上均匀地涂抹。

一边涂抹,一边默念着所要达成的愿望。

涂抹出来的鲜红血迹,缓缓渗透纸张,随即好似水印一般淡去。

接着,按照他的心意,白纸上缓缓现出潦草的字迹,正是苏素本人的字迹。

苏素没有分心,而是趁着字迹没有显现完毕之前,将两页凑在一起,用力地涂着。

一道长长的血迹,自拼接的两页缝隙上穿过。

随即,盈盈的白光亮起,两页白纸缓缓连在一起,好似原本就是一体。

随着宝光渐渐明亮,苏素停止了自己的动作。

“唯有我的血,才是适合的墨,能真正发挥天书的力量。”

身旁的少女,拉起他的手,小心地握在掌心。

丝丝清凉的气息,自莲华的掌心传递而来,随后在伤口处化作道道暖流,整只手都好似泡在温泉里,舒坦极了。

“谢谢,莲华。”

苏素冲着她笑了笑,挥舞着手里的白纸。

“看,天书上现出动画了。”

“你打算怎么做?”

少女好奇地凑过来,望着白纸上缓缓现出的一行行字迹。

字迹从上到下,一个一个,浮现在纸面。

右边大片的空白处,缓缓出现一株青翠欲滴的树苗。

树苗下方,庞大的根系,深深扎入一片荒芜的土地。

一种莫名的道韵,萦绕在附近,缓缓散发。

“天书代表易,也就是变化,在有限范围内可以将万事万物甚至于玄妙的大道法则都转变,但承载变化也需要载体,不能凭空而来········天书本身的力量有限,全部凭空幻想,消耗的就是天书本身的力量,根本不够用,所以天书的力量应当用在变化上,而不是用来替代材料。”

“其实哪怕是凭空创造,也必然需要一些材料,就像是我当初创造地狱时,其实是将地星本土混沌的罪孽沉积层为材料,当然,那应当是地星的冥土雏形·······只是受限于地星贫瘠的灵机久久不得成形罢了。”

“地狱这么大的体量,白白浪费,弃之不用,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苏素笑着放手,白光绽放,如雪梅绽开,千道、万道银霜瓣瓣飘落,飞上天上、地下,融入整片地狱之中。

拉着莲华退后几步,两人相互依偎着,欣赏这一幕奇景。

那两页天书,越飘越高,不断洒落瓣瓣银色光辉,如同一片银色的彗星,直直升入天空,没入厚厚的云层。

原本晦暗的云层,也迅速转变,被染成了一片银色。

整个地狱,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镀上了一层银色。

天地之间,都化为了银色的光海。

“好美啊·······”

莲华惊叹地伸出手掌,试着去接住一道银色的“光雪”。

银辉一闪,就透了过去,没入脚下的荒凉土地。

“整个地狱积累的罪孽之气,善加利用,足够创造出一个不逊于地星的洞天世界,这就是我的计划。”

苏素仰着头,欣赏着外面银霜素裹,白茫茫好大一片雪景。

地狱之中,首次出现了光。

云层都被无数银光照彻,地狱之中出了一个银色的太阳。

“开辟世界,造化乾坤,并非等闲之事。”

“不光要对乾坤造化之妙有极深了解,还要本身了悟大道,抵达一个很深的境界,最后就是要耗费海量的法力灵气,以及许多年的苦功,才有几分把握。”

“尤其是塑造世界之卵,以及劈开混沌的那一步,稍有差池,就是前功尽弃,弄不好本人元神也要折损其中,就此道消。”

“原本我也不敢这么做,不过前不久得了一脉地仙法传承,恰巧就有数种堪称成熟的洞天法门,能用在这里······我本人自然是做不到的,但我知晓做法,就可借由天书,沟通地星天命,实现这个构想!”

“地狱积累的罪孽之气,固然是重浊之气,但地仙一脉却善能梳理气机,转化秽气,化为吉气,塑造冥土洞天世界。”

“这等冥土洞天深入冥土,就如灵根扎入土壤之中,汲取营养,转化秽气为灵气。”

“地狱越大,洞天之土越大,未来潜力越大。”

“按我估计,地星地狱只要能被消化五六成,就足以创造一个不逊于异域的灵气复兴时代。”

“而这个洞天,也足以成长为地星的天界。”

“剩余部分,正可划分为冥土,建立阴司鬼国。”

“如此一来,天地人三界划分完毕,三才齐聚,秩序清明,才能整合力量应对外域。”

莲华心有担忧,低声问着:

“地狱会心甘情愿被切割出去吗?”

“当然,不会!”

苏素话音一转,自信道:

“但是,它本身没有具体的意识,也不知道怎么阻止我········更何况这计划一旦发动,就已经不容阻挡了!”

“这是一次豪赌,但是我是庄家,也是赌客,我出千了!”

“主场在我,我没有理由输的。”

前世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自己一直都没有牢牢抓住主场优势,并没有将优势发挥出来。

这一次,苏素再不管别的,直奔主题。

哪怕明知赵明阳给自己布置了许多陷阱,那又如何?

我在地狱开辟新的战场,再把你们都拉入棋局。

瞬间抹平双方差距,让对方二十多年甚至更长久经营的人脉关系都化为乌有,直接从零开始。

然而这一局,苏素本身是半个庄家,占据主场和先发优势,公然作弊。

同一时刻,整个地星,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的区域,都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道巨大的,堪比十几个太阳那么大的银色彗星,拖着长长的尾焰,缓缓掠过天空。

无数银色的辉光,好似雪花一般,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一时间,就连太阳的光辉都好似被夺去,整个天地之间,都被银色的光芒充满。

视野的尽头,都是银色的海洋。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可以见到天地之间,缓缓被镀上一层银色的膜。

第十五章二心

令人震撼的天象,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之后,一波璀璨的光束,自银色星体中央爆发,贯穿地星。

大地,被轰开了。

好似电影之中的特效一般。

所有人都感觉到自身的精神迅速拔升,脱离地球,来到一片寂静的太空之中。

不远处,就是一个熟悉的,带着蓝色和土黄色的星球。

他们以一种超然的角度,从地星之外的视野,看到那束瑰丽的银光。

地星,自中央被光束贯穿。

幽蓝色的地星,在光海之中,缓缓分离出虚幻缥缈的影子,顺着银光飘向光源。

隐隐约约,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小一号的地球,只是通体黝黑,略显透明,散发着大量不详而令人厌恶的紫黑色气体。

在银光之中,黑气不断溃散、被消灭,最终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灰色气团核心,顺着银色光束,没入那光源之中。

银光稍稍敛去,隐约能判断出,好似是扁平透明的银色纸张。

在无数人的旁观下,这一夜“银纸”覆盖了上去,包裹了灰色的气团核心。

下一瞬,所有人精神一顿,然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感受到自己在下沉、下沉。

精神回到了身体里,再看天上,又是银光璀璨,一个虚幻的星体,比太阳小一圈,遥遥挂在天空。

天上多了一个银色的月亮!

没等所有人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那轮银月,开始了第三轮光耀。

银光穿透墙壁、天花板、防盗门,自人体之中透过,一触即收。

所有人却都感觉心中一空,怅然若失,好似失去了什么。

华夏境内,一处山间道观里,几个盘膝而坐的道士,心中大骇。

各自内视识海,发现元神萎靡不振。

“这是什么手段?竟然窃走了我一丝元神?”

方才那缕天象异变,他们也被惊动,本已经躲入观中,开启禁止。

却不曾想那光芒无视了所有防护,穿透身体,悄无声息地取走了他们各自一缕元神,却偏偏分毫不伤。

这等手段,神乎其技,完全超出了这几名苍梧界道人的常识。

上首一名道人,面色难看,缓缓说道:

“各位师兄弟,我方才被那道银光取走了一丝元神,祖师在我身上留下的金符却未曾触动。”

“师门的手段,可能已经失效了。”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这些被派入异域潜伏的暗间,本身都有自家祖师所种符箓。

一是为防泄密,二是在事败时保下元神,破空回返苍梧界。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冒风险传回去一点消息,也算功劳。

若非有这等好处和手段,这些道人哪个愿意来这灵机匮乏的荒漠?

除了那个自愿请缨的明阳子之外,别的被打发过来的,要么是寿数将近,要么是资质不足,想借着这个好机会捞点功勋,回师门引渡,来世重入道途,能有个好些的起点。

他们这潜入的一二十年间,将整个地星的地理、人文、风俗,都用留影石等法器记录,陆陆续续传回了各家道脉。

算来,已经积累了不少零散的功勋。

其中有几位,已经濒临大限,就指望着祖师符召接引元神,回返本域。

可现在居然告诉他们,祖师符召不起作用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们可都没有自行打开界门的本事,在这个灵机匮乏的异域,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宝材,供应他们修筑界关。

除非他们能自家横渡虚空,闯过世界胎膜,渡过虚空元气海洋,再游回去·······

能做到这点,他们早就证了太乙道君,先天神躯,哪还会在这里?

这打入元神之上的符召,既是一种随时可能灭口的禁制,也是联系他们这些身处异乡的人,与家乡的最后一点联系。

现在,这点联系居然断了。

顿时,心中好像缺失了一块。

加上元神的萎靡,两者作用之下,几位道人都有些心绪不宁。

那种,好似小船断了绳索,在江湖之中随波逐流一般的感觉,涌上心头。

漂泊在外,孤单无依,那种无数可说的孤独、寂寞,狠狠地抓住了他们的心脏。

惶恐、不安、孤独,被遗弃感········

凄凄凉凉,好不凄惨。

为首的道人,面色悲苦,惨笑着:

“此事事关重大,对方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坐下此事,却故意做出这般大动静,想必还有后续。”

“我等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无有靠山,本身朋友也少,如今这符箓失效,本域那边······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反应呢!”

说到这里,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本域会怎么反应?

自然是当他们变节了!

或者就是当他们都形神俱灭了!

毕竟祖师符召一旦失效,那边立刻有感应。

就算后续再联系上······你猜苍梧界会是什么反应?

这段失联的空白期,你们在做什么?

会不会已经变节了?

这等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无论事后如何回应,他们都会被怀疑,而且根本洗不干净。

这就是做卧底的弊端,时刻都像是身处无间地狱。

“事已至此,唉,还是好好想想吧,接下来怎么办?”

另一名鬓发全白的道人缓缓摇头,叹道:

“本域那边,不会在信任我等,下次派人前来,发现我等还存活于世,少不了要以军法拷问······界门开启不易,怕是我们死都回不去本域了。”

身侧有一名抱剑道人,冷哼一声:

“你们别忘了,我们临行前被种在元神上的符召,可都是有自毁的作用的!”

“也不知这银光到底能镇压多久,要是能永远镇压下去,我们大不了就待在这地星,凭我们的本事,富贵逍遥、安度晚年不是难事。”

“就怕这符召只是暂时为银光所镇,下次恢复联系,那边只需一个念头,你我就要当场形神俱灭,连鬼都做不得!”

“依我看,最好是找到引动方才那天象,塑造天上那轮银月的主人。”

“纵然是十七上真,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做到此事,地星到底也是虚空元气海洋之中一方大界,就算灵机匮乏,难保过往没有灵机旺盛时······这等大能,怕是距离道君之境,已经不远了!”

“我等既然已经暴露,对方却没有顺手取走我等性命,想必还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干脆点,我们直接投靠过去!”

这话一出,已经是公然悖逆。

然而几人却都陷入了沉思。

为首的道人,眉头紧锁,问道:

“投靠过去,不是不可以,毕竟本域肯定是不再信任我等,我等也无法自证清白·······可这里面有个问题,是仅有我等,还是所有潜入到苍梧界的同道都是如此?”

“要联系广元派的道兄吗?”

“不可!”

为首的道人斩钉截铁道:

“那明阳子跟我们不同,他是绝不会投靠异域的!”

“我等都是被迫而来,或是大限将至,或是门中争斗失利,失了靠山···········唯独他自愿前来,要贪这一路大功,他跟我们怎是一路人?”

“本域有史以来,经历数万万年,才有十七上真,其中哪一位不是经历过一次大劫?”

“唯有有大功于天地,才能获得真君果位,从此长生逍遥,与天地齐寿。”

“如不得这等果位,便是真的修成了真君,也少不了四九天劫,千三大劫的困扰,必须要靠善功抵消,否则迟早被一日重过一日的劫数,打得身死道消。”

苍梧界自开辟以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但知从有修真炼气之法兴起开始,天劫就随之出现。

炼气之人,吞吐灵机,只进不出,久而久之,苍梧界有再多灵机也供不应求。

起初还好,修真之法并不完善,大抵上不过是祛病延年,撑死多活几十年。

可渐渐的,道脉出现,求道之人聚集一处,完善道法,共参共修,彼此道行提升迅速,道法也完善起来。

最终,诞生了长生不死的真仙。

这些真仙,一次吐纳呼吸,都要夺去海量灵机,偏偏本身又长生不死,不像普通道人,死后灵机返还天地。

如此,苍梧界灵机衰落,成为定数。

随之而来的,就是仙道大劫。

诸多仙人彼此为争夺灵机而战,史称“初劫”。

绵延数万载的杀劫,终于激怒了苍梧界天命,天劫就此而生。

任何道人,修至一定境界,就会感应到自家劫数。

真仙每四百九十载左右,面临一次劫数,谓之四九天劫。

凝练道果的真君,如不得天地果位,则是一千三百载一次劫数,称之为千三大劫。

据说真君之上的道君,只要待在苍梧界内,每一万两千载,也会面临一次大天劫。

不过那已经成为一种传说了。

毕竟道君都是道成太乙,本身已经具备了横渡元气大海的本事,怎么可能困在一处?

多半都是飞升了仙域世界,或是大能道场,或是自辟天地。

也正因为苍梧界多有灾劫,哪怕成了仙人也不得逍遥,那天地果位才显得珍贵。

上一次还是十万载之前,苍梧界吞并一处仙域碎片,立下大功的周真君,如今已经位列玄门十七上真,开宗立派。

不知多少旁门左道散流仙人,都看在眼里,十分艳羡。

为此,苍梧界许多仙人,都渴望着再来一次这样的好事。

“那明阳子,就是想踏着这方大界的尸骸,取悦苍梧界天地,获得天地果位!”

“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提防他了!”

几人又商议了许多细节,定下了“投靠地星”的基调,并迅速收拾物品,即刻转移。

半个小时后,赵明阳匆匆赶到,这处人去楼空的小观,顿时面黑如墨,恨恨地锤在门框上。

“该死!他们怎么敢!”

第十六章阴神

在银色天体出现的成形的同时,身处地狱之中的苏素,感受到一股深邃的晦暗和污浊意志,自地狱的深处幽幽醒转。

不,或许被称之为惊醒,更加恰当。

“这是地狱的意志·······祂被激怒了!”

身边的少女面色发白,紧紧地抱紧苏素的胳膊,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苏素也是面色凝重,抱着莲华屏住呼吸。

那股堪称伟大的意志,纠缠着无数晦暗的雾气,冲着天上的银色光源冲了上去。

轰地一下·······

苏素好似被人当头一棒,眼前一黑,意识陷入昏沉。

无声无息,发生在更高层面的碰撞,好似爆炸一般,激起了阵阵风暴,在灵性的层面横扫过去。

无数强大的地狱鬼怪,连声息都没有发出,就此在各自躲藏的地方,化为乌有。

“这就是,道君层次的力量啊·······”

苏素苦笑着,摸了摸鼻翼下方,温热的,全是鲜血。

“没事吧?”

怀中的少女,担忧地递过来一块纸巾。

她毕竟是受地狱力量眷顾的亡灵,统率着数以千计的地狱少女,方才那阵余波,对于她而言,并不算太难受。

接过纸巾,苏素随意地抹了抹鼻翼、唇边的血迹。

尽管略显狼狈,脚下有些虚浮无力,但是他还是撑住了,语气有些兴奋:

“看,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污浊的地狱,仅仅有本能,并没有真正的意识,所以直到这时候祂才有了反应,方才那一下,已经夺取了大半的地狱控制权,地星的天命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至少,浅层的地狱,直接与现世联系的那部分,都已经归属在地星天命的控制下了。”

“方才那个碰撞,不过是最后的泄愤而已,并不能改变大局。”

莲华困惑地抬头,仰望着天上那轮银色的太阳。

略有些刺眼的光芒,在熟悉了黑暗的少女眼中,显得是那么得刺眼。

真的,解脱了吗?

心下有些茫然。

密的黑雾在山谷里涌现,下一瞬,数百名少女自其中现身。

“姐姐!”

“姐姐大人!”

最先赶到这里的,为首的是穿着白纱裙,露肩礼服的一名少女,提着裙子小跑着过来。

见到莲华安然无恙,她似乎是松了口气。

“姐姐,地狱突然间震动,我们就赶紧赶回来了。”

这名样貌甜美,露出双肩的可爱少女,用着甜美的嗓音,婉转问着:

“还有这一位客人,请问您是········”

苏素对她们有些印象,都是隶属于莲华麾下的地狱少女。

这些少女都是在各自最美好的年华,蒙受悲惨的遭遇而死,死后为地狱的力量唤醒,成为类似于阴差和魔鬼一类存在的亡者。

苏素对她们印象都还不错,因为大部分地狱少女,其实内心深处,都藏着纯净的善良,不然根本不会被地狱选择。

地狱的意识虽然浑浊不堪,但也会本能地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

这些本身受过伤害,却依旧能坚持善意的少女,能替浑浊的地狱意识分担那些疯狂、浑浊的罪孽。

生前若不是真心善良纯洁的少女,根本不会有这么一次被唤醒而以亡者之身重活下去的机会。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善有善报”?

“我是·······”

苏素刚想回答,就被莲华狠狠地一扯衣袖。

下意识低下头去看她,却见少女面不改色地回答着:

“这是我的夫君!你们叫他苏公子就好。”

“姐姐的夫君?”

这名少女惊呼出声。

“你有意见吗?小纯?”

少女宣示主权一般,抱紧了苏素的手臂。

“不,并没有,但是他还是活人吧·······”

迟疑着,名为小纯的少女还是继续说着:

“活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声。

地下冒出无数白骨的人爪,兽爪,银色的土壤渐渐被刨开。

附着在土壤之中的银色气息,猛地爆发出来。

银色的火花,到处飞溅。

“是从深层跑出来的怪物!”

来不及说话,这些少女各自取出武器,带着纯净的鬼气,锵锵锵,往下劈砍。

天空猛地一亮,随即降下银色的云气,覆盖在所有地狱少女的身上。

光雾之中,丝丝晦暗消失,罪孽之气溃败、消融。

所有人都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为首的莲华身上,更是自内溢出丝丝纯净的明光。

原本属于亡者的那一丝腐败的气息,尽管少女本人很细心地用带着花香的水汽仔细遮掩,但是却还是瞒不过身边的苏素。

这本来也是没用办法的事情。

身为地狱力量唤醒的亡者,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将浑浊的地狱力量全部净化。

带着罪孽的气息,就如同那腐败了三个月的食物气息一样,是相当污浊的。

地狱本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臭水沟一样,将整个世界的所有罪孽都收集起来,本身自然也是污浊不堪的。

越是受地狱的力量浸淫日久,越是难以洗干净身上那一丝丝的腐败之气。

这不是嗅觉上的事,而是力量的属性问题,使用地狱的力量,就不可避免沾染“污水”。

然而此时此刻,从内而外,好似彻底洗涤干净了一般,这些少女们都在放着光。

“苏素,我感觉到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欣喜地给出了笑容。

自从被地狱唤醒以来,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她的浑浊杂念,终于消失了。

整个身躯都好似轻飘飘的,从未有过这么干净、舒适的感觉。

恍若新生·······这个词就该用在这里。

“恭喜你,你已经是正式的阴神了。”

苏素望见周身放着白色毫光的少女,顿时心有所感。

知道这些资质出众的少女都得到了地星的承认,直接转为了正式的阴神。

从此再不是普通的亡者,而是真正的地府阴神,第一批,地府阴神。

日后地星的死后世界,不出意外就要由一群少女管辖了········

希望那些来到地府的亡魂,不要太过惊讶了·······

这么想着,苏素又望着山谷之外。

大片大片的光芒洒下,找遍整个大地。

光芒之中,下方那些白骨怪物,都如同幻像一般,彻底溃败。

云层深处,两方伟大的意志,似乎分出了胜负。

在灵觉之中好似厕所一般肮脏不堪的气息,完全溃不成军,被另一好似母亲一般的气息撕扯得七零八落,迅速衰退。

最终,没入了地下。

应当是藏在了地狱的更深层里去了。

苏素的视线回到了上方。

银色的太阳深处,那由他亲自书写的书页,还在缓缓上升。

在地狱之中,看不到地星表面。

但是,按照计划,这个过程,将会抽取整个地星所有智慧生物的一丝神气。

神是性,气是命,一丝神气就相当于性命的一部分。

以此塑造出分灵,寄托在书页之中,参与后续的洞天演化。

“不要出什么岔子啊······这是洞天计划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紧张的苏素,握紧了身边少女温润的手,默默地等待着。

第十七章造化

静候了片刻,上方渐渐飘落丝丝棉絮一般的光羽,如芦花纷飞,纷纷扬扬,漫空遍野,都是白絮。

银光中央,隐隐有一扇门户洞开,背后倾泻出无量光明。

那光羽,就是自其中落下。

见到这门户的瞬间,苏素就感应到一丝玄妙的联系,顺着门户,沟通到那背后的世界里。

许多场景,记忆,缓缓流淌而出。

更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非常强烈的吸引,在召唤着他。

想要投身其中,进入那门户背后的世界……

“成了!”

知晓这是他投入洞天之中的一缕神气在演化分灵,苏素大喜之,来不及解释,当即拉着身边的少女,高声喊着:

“快,进去,别耽误了机缘!”

出于对苏素的无条件信任,莲华毫不反抗地被他拖着,飘入了上方。

“姐姐!”

周围的其他少女,也跟了上来。

光羽飘落,大门缓缓开出一道缝隙,对他们的吸引力瞬间增大。

白光汹涌而出,所有人都淹没在其中。

“进入那个世界,我们会直接融合分身,获得一个身份,你要自己保重!我们相距应该不会太远……”

只来得及说出这段话,苏素就感受到手掌间一轻,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大致猜测洞天规则已经将她安排去了分身所在。

苏素张开手臂,拥抱了光明。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一次后门,单独在他面前开启一次界门,容许肉身穿渡洞天,直接融合分身,以真身参与洞天世界演化。

须知有句话叫做“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洞天演化,在外不过短暂瞬息,在内却有可能经历了十年八年甚至更久。

有这么一个空挡,足以让他提前占据偌大优势。

这就是编剧的优势了,旁人羡慕不来。

光明过后,是骤然的凝滞。

四面八方,都是空空荡荡,浑不受力。

苏素眼睁睁看着自家飘落到一座巍峨的山崖边上,脚下是绵软的气流,托着他缓缓向下。

这山崖奇异,如同刀削,切面光滑平整,上书“碧落乾天,玄都紫极”八个古字。

凑近了后,肉眼望去,山面下方,密密麻麻镌刻无数名字,丝丝放着光明。

“紫极之巅,玄都仙府,这是我塑造的仙箓道籍,地星上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录在这里。”

“不出意外,他们的一缕分灵,也寄托在这座山上。”

苏素恍然大悟。

紫极在玄门中寓意仙人居所,登临紫极就是有了仙缘。

按照他的设想,要给整个地星所有人,都授予一份仙缘,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在这里。

随即他感受到某处传来一丝隐晦的召唤,想着要过去看看,脚下气流顿时改变,托着他向上飘了几十步,在一处接近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透着丝丝微弱金黄的名字。

这个名字左右,只有孤零零几个陌生的名字,透着不详的漆黑气息,显然是外域来客,被特殊对待的,因为是已经写入设定的规则,苏素早有预料,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将目光投注在自家名姓上。

“苏素”。

只是看到这个名字的同时,苏素就心有明悟,知道这的确是代表的自己,而非重名之人。

因这名姓其中寄托了自己的一丝元神,断不可能有误。

“元神寄托在紫极之上,就算在这个世界死了,也能重新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只要基数够大,总有一次两次能接触到修行之路,这就是我给芸芸大众的一个仙缘了。”

“等到将来洞天演化完毕,这里间的时日早已过了不知多少年,那份积累下来的修行经验,通过分身和本尊的联系,反馈回去,就是大笔资粮,相当于一朝彻悟过往数十上百世宿慧,大彻大悟不太可能,道心萌发却是肯定的。”

“到那时,稍加培训一二,地星之上便能凭空多出来数十亿道兵。”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美好的设想。

实际上,要想完全实现,还差得远。

且不说这数十亿人之中,大部分都是资质平庸,抽取神炁所化分身更是等而下之,就算基数很大,这其中最终能有多少人有收获,还是未知之数。

再者,这洞天规则迥异于地星和苍梧界,其中旺盛的灵机少部分由地星供应,大部分灵机都是自地狱本源转化而来,其中依旧有部分地狱罪气残渣,在这种大环境下演化出的仙道体系,会扭曲成什么个样子,实在很难说。

苏素有些隐忧,就在于此。

要知道,炼气修行之法,大多都是因地制宜,什么样的环境,诞生什么样的修行理念。

蛊虫多的地方,多擅长养蛊制虫之术,精研蛊道;灵机匮乏之地,如地星这等,向外求法难成,内修內炼内求之术就此繁荣;苍梧界道法显圣,便从无听闻内丹之说,反而多是符箓宗派,服气长生········

这处紫极洞天之中,灵机固然旺盛,但却有地狱魔性深藏,潜移默化间改换心志,诱人堕落,时日久了,诞生什么奇葩的食人修仙梦神宗、杀妻证道荆道君,变成一个魔道世界,那就乐子大了去了··········

苏素可不想整天活在水深火热里。

“还好,还有善功制度。”

这时候,苏素庆幸自己在洞天规则里面,设定了善功一环。

但凡净化地狱罪气,都有善功,冥冥之中受到优待。

想到这里,苏素将手掌覆在山石上,光滑的紫极之山,转眼透出紫光,将他罩住。

眼前紫光敛去,苏素已经不在碧落乾天之上,而是出现在一处幽暗所在。

周围一片黑暗,唯独身前身后,生有一丛丛散发着荧光的苔藓。

紫色、蓝色、黄色,苔藓的光芒柔弱,但汇聚起来,也照亮了一小块区域,约莫五六步。

借着这点光亮,苏素大致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处位于地底的溶洞。

周围有着半透明的石头,反射着点点微光。

滴答,滴答·······

远处传来滴水声,在宁静的洞窟里,传出很远。

丝丝黑气凭空自地底涌出,稀薄如雾的黑烟,浮动在洞窟之中,其中隐约有着奇形怪状的影子,不断挣扎、浮动。

似乎是感受到苏素的呼吸声,一缕黑烟自洞窟黑暗之中滚滚袭来,在半空之中拖着一个黑暗的尾巴。

“噼啪噼啪”,周身好似有电光炸响。

这缕黑烟还不曾靠近,就被道道发丝一般的白光湮灭。

随后,怀中亮起白光,透出衣服。

天书震动了两下,发出光芒,整个洞窟都瞬间大亮。

黑雾在无所遁形,在光芒之中连一息都未能坚持,就彻底消融,如太阳下的的露珠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独中央似乎有一点亮光一闪而过。

苏素踏在崎岖不平的石头上,在一个石缝里,寻到一枚半透明的珠子。

轻轻用力,珠子就化为粉碎,脆得简直不像是宝石。

随着这珠子粉碎,丝丝纯净的白气,没入空中。

苏素感受到整个洞窟之中的灵机,都浓厚了一丝。

“原来是这样,击杀地狱罪气形成的怪物,在洞天规则净化之后,就是可利用的灵机了。”

“这是削减地狱的本源,转化为整个洞天的资源,而地狱的本源,又来源于整个地星无数智慧生灵罪孽之气,这就是在其中建立了循环转化的途径。”

“灵机、罪孽,都是本源一炁所化,这循环转化之中,蕴含的,就是造化之妙,也是地仙道果的真谛,而今我得了。”

苏素心生无量欢喜。

第十八章灭口

夜幕之下,城市的灯火通明,驱散了黑暗。

午夜时分,街道上渐渐空荡起来。

这种地方小城市,在夜间尽管也勉强可以称作不夜之城,但到底比不得那些国际化的大都市。

一到凌晨时分,这街道上车辆就稀疏了许多。

天之正中,两轮明月,高高挂着,一面银色,一面黄色。

轰~轰~轰~

马达声轰鸣着,一辆黑色的改装车,化作一道黑色幻影,在宽阔的街道上奔驰。

路过一个红灯,无视了所有交通法则,刷得一下飘了过去,带起阵阵狂风。

身后一架直升飞机,正在空中缓缓下降。

从飞机上探出身来,穿着黑色风衣,带着墨镜的赵明阳,单手扛着一架机枪,哒哒哒地向下喷洒着子弹。

带着火星的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闪即逝的弹道,扫向前方在街道上来回蛇形走位的车子。

“明阳子,你是不是疯了!”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螺旋桨的声音充斥着耳朵,尽管如此,赵明阳依旧听得很清楚。

冷淡地扫了一眼,下方疯狂逃窜的车子,他一把丢下机枪,换上单兵火箭筒,冲着下方猛地来了一下。

爆炸、火焰、巨大的火球瞬间吞没了街道边停靠的一溜无辜的汽车。

街头巷尾,匆匆赶到的警车上,几名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本地民警,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无话可说。

以比来时更快一倍的速度,打道回府。

这已经不属于治安事件范畴了。

“明阳,你疯了吗?公然挑衅本地政府,暴露我们的存在,你是想死吗?”

气急败坏的几个道人,挤在颠簸的车里,不断玩着惊险三十秒。

云中道人愤怒地冲着手中的智能手机喊着:

“在华夏腹地搞出这么大一件事,你想让整个地星都关注到这里,抢占头条热搜吗?”

“你可别忘了,这个世界虽然是灵气荒漠,但本土也是有法脉的!”

“他们虽然在大境界上不如我们,但是人数远胜于我们,而且他们都有本地土著的人脉,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真惊动了他们,凭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完胜!”

“万一有人被擒下怎么办?被看破身份怎么办?”

“你是在破坏本域好不容易取得的大局!”

赵明阳听着耳机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声音,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大局?谁的大局?”

嘲讽地笑了笑,赵明阳慢悠悠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多出来的那轮银色的月盘,总是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就好像,那里有自己缺失的部分······在不断召唤自己。

不出意外,在那天象中,因此缺失的那丝元神,就在那儿。

按捺住心底生出的一丝烦躁,赵明阳冲着电话另一头喊着:

“所谓的大局,无非就是协助本域,吞并异域,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可以割舍的,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

“各家道脉派人之前,连最基本的兵争之术都没跟你们讲清楚吗?”

“这是战争,我们都是过河卒子,区别在于我是大点的卒子,可以对你们发号施令·······当你们不尊号令,就是悖逆,按军法当斩!”

“为了本域大局,我要借你们首级一用,以正军法·····请各位为了大局牺牲下,乖乖让我杀了!”

听着这话,车里的几人都是勃然大怒!

为首的云中子,斑白的头发,气得根根倒竖起来,胸口不断起伏,几乎要把肺部都给气炸了。

看到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另一名道人接过了手机,沉声道:

“明阳,我知道陈北玄背叛的事情让你很恼火,我一样很恼火,但是这不是你冲着我们发火的理由。”

“就是,再说陈凡他们也不一定是当了逃兵,说不定只是暂时不便出面。”

赵明阳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说话的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一直以来跟他作对的人。

春秋散人胡海刀,曾经是个散修,后来加入了归海云岛,位列上卿,是上一批界门开时,代表归海云岛的人。

这个人本身也有真人道行,成名还在他之前,传闻百年前已经凝练了阳神。

这些日子,一直明里暗里给他添堵。

要不是看在归海云岛的面子上,岂能容他活到今日?

不过考虑到杀了这个家伙,就算有正当名义,也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才一直容忍了下来。

其实心里面早对这家伙的一些小动作烦透了·······

“胡海刀,原来你也在这车上,我本来还以为只有公孙珣还有云中子在········没想到你这个归海云岛的忠心走狗,也想背叛本域!”

“正好,今天一起杀了!”

胡海刀面色一沉,依旧沉声问着:

“你可想好了,赵明阳,我可不是那些混得不如意的散修········杀了我,你要怎么给徐公子解释?”

“别忘了,远征军可不是你广元派的一言堂,我在这里其实就是监军!”

胡海刀依旧不相信赵明阳敢对自己下杀手。

想他堂堂真人,阳神法身成就,距离真仙就差一步之遥,在归海云岛也是上卿,礼同长老。

这么一个身份不低,前途广大的真人,冒着天大风险跑到这里来,怎么可能是来当炮灰的?

他其实就是来制衡这个远征军的名义上一把手——赵明阳的。

监军就是他的职责,他的靠山就是归海云岛的徐公子,百年前新晋的正道真仙。

赵明阳固然是掌门嫡传,阴神真人,地位不低,但是他到底还不是真仙,仙凡之别好比云泥,一日不成仙,就越不过徐公子。

更何况,赵明阳才是掌门弟子罢了,这样的弟子,广元派掌门可不止一个,而徐公子已经被确立为下一任归海云岛的掌门。

这地位上,他也远远不如。

真要惹怒了徐公子,就算是广元派也要衡量下,保下赵明阳是不是值得。

所以胡海刀是有恃无恐。

他可不是云中道人这种无门无派的散修真人。

他上面有人!

“你拿徐仙客压我?”

手机里听不出息怒,但是胡海刀的灵觉却在疯狂示警。

“他真的要杀我!”

“他怎敢?!”

车上的几人都是道行不浅,在关系到自身生死的重要关头,都是心血来潮,感受到了危险。

“赵明阳,你这是在自己惹祸!”

“我看你日后运数衰败,怎么渡得过人劫!”

尽管察觉到了生死危机,胡海刀却依旧冷静地打着电话,试图用言语转圜。

他还是没有搞明白,到底什么东西能给自己一个阳神真人带来这么大的危机感。

“你不过是归海云岛的一条狗罢了,就算杀了,些许反噬,暂时还奈何不得我!”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是地星一句很经典的话,我一直深以为然······我们身处在异界,跟苍梧界不过是靠着偶尔打开的界门传递消息,就算我杀了你,谁能知道?”

“就算知道了,传出了消息,那又如何?隔着茫茫虚空,一时也奈何我不得。”

“就算真的有人过来拿我问罪,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你所说的徐公子,堂堂真仙,敢冒着身死道消的高风险,跑过来拿我吗?”

“这可不是苍梧界,真仙来了也不能久战,更何况,这个世界也不是不存在能杀伤真仙的武器,我还真想试试这种叫做核武器的东西,能不能烧死真仙。”

“听说真仙之躯,全由炁造,不知道能不能在太阳的温度下保持完好无损,真是好奇啊!”

赵明阳不无遗憾地说道:

“可惜,真仙多半是不敢这么早过来的,毕竟也是一方大界,有什么底蕴都不出奇。”

“就比如我们头顶这轮银月,就不是真仙能搞出的动静,谁说这里没有道君?”

“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他们,借了你们的头,就算是想投诚,也能显出几分诚意来!”

这话一说,胡海刀心生寒意,云中道人更是面色惊恐。

下一瞬,他们的车载仪器统统失灵,失控的车辆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冲着远处的加油直直地冲了过去。

“跳车!”

几个道人各显神通,就要跳车逃生。

却见车上金光一闪,无数金灿灿的纹路车身、车窗、车顶、座椅下缓缓浮现。

整个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一个针对他们的囚笼,就连胡海刀,一时半会儿也脱离不了。

车辆撞入加油站,随后大火引燃了一切。

冲天而起的火焰,窜出了几百米,剧烈的冲击波,震动了整个县城。

完成了这一切的赵明阳,将手中的手机捏成粉末,随后抹去自己的一切行踪,控制着直升机的驾驶员,缓缓向前行驶,自己却一跃而出。

趁着夜色的掩护,他冲向了天空。

眉心一点朱砂一闪,有阴阳双鱼的虚影缓缓游走。

“一个刚刚成形的天界,空置无主,旁人不知,我身怀灵宝,却是能辨万物,所以知晓。”

“这么大的机缘,怎么可能给你们机会泄露出去?那些散修炮灰也就罢了,缺少传承,他们也看不出来,归海云岛就大不相同了,事后必然有真仙闻讯而来·······所以那些杂鱼可以走,但你们大派出身的必须死啊!”

叹息着,赵明阳说出了真正的心里话。

一闪半透明的门户,在空中缓缓打开,将他整个吞入,随即消失不见。

第十九章无药可救

华夏的某个县城医院里。

连夜的,就陆续有救护车、警车送来了数以百计的伤员。

临时停放病床的大厅都摆放不下,不得已在走廊上停靠着床铺。

医院几乎都忙不过来了。

“听说是发生了恶性事件,有恐怖分子在市区枪战,据说炸毁了加油站,连市区法院有栋楼都被炸坏了。”

低声嘀咕着的护士们,在忙碌的闲暇里,悄声说着自己的见闻。

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仅次于天象变化的大新闻了,尤其是对于一向稳定的华夏内地来说,简直堪称建国以来有数的大案。

天象异变以来,国内陆陆续续也有不少骚动,鼓吹末日论的野心分子趁机抬头,被严打下去。

可不想转头就在这儿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情。

院长一类的领导人,知道的要多一些,比如,这件事疑似惊动了某些神秘部门。

虽然还是不怎么明白,所谓的特别行动组到底隶属于哪个部门·······不过各种证件齐全,通过自家的门路也能确定他们确实是政府人员。不过属于保密程度很高的部门。

事实上,了解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一般来说,能做到公立医院院长的,基本上政治嗅觉还是到位的·····不到位的或许也有,但是至少这次掺和进来的医院高层,并不属于这种。

只是回头私底下又在想帮设法处理掉一些不动产,换成现金。

·····自打天上多出来一个银色的天体之后,这整个世界,怪事就越来越多了。

加上网络发达,各种脑洞大开的网友,提出的猜测五花八门,根本无法禁止。

那超出世人想象之外的神乎其神的经历,亲眼目睹那银月诞生的过程,整个地星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任何国家的科技可以做到的。

网络上专家和公知,那些苍白无力的解释,再也不可能忽悠过去了。

但凡有点能量的人,都在怀疑世界末日是不是真的即将来临。

·········

“还是没查出,到底是谁劫持了那架直升机吗?还有那些枪械武器的来路,重武器是怎么出现的?”

一个面色沉重的中年男人,在走廊之上,跟自家穿着便服的下属问着。

“直升机是上周失窃的一架私人直升机,不过是海对岸的那个国家的,不知道怎么跑到国内。”

“那批武器,是东瀛那边的军事基地丢失的,同样是海对岸那个不怎么美丽的国家。”

“驾驶员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们的人通过法术追溯线索,却被对方伤到了三个高手······就躺在这家医院。”

中年人的神情有些暴躁,来回地躲着步子。

皮鞋在光华的瓷砖上,啪嗒啪嗒,声音传出很远。

“到底怎么回事?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我是说,至少要找到点线索啊!”

“这都过去五六个小时了,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让我怎么交代?”

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无论是办法,都没有关于那架直升机入境的线索。

就算是事发时,附近的雷达也没有准确识别出这么明显的目标。

现场同样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车载监控,道路监控倒是拍下了那辆疯狂逃窜的黑车的身影,但是事后追查,居然指向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死人”。

到此调查彻底陷入了僵局。

事后,加油站化为火场,引发了剧烈爆炸,到现在都没有烧完······估摸着等烧完了,也不太可能能留下多少线索。

唯独在这件事件中,受伤被波及的无辜群众,倒是有不少。

可这些人,同样难以给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暂时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部长······您也知道,咱们国家的特殊部门,成立还不到百年,又经过十年大动乱,很多民间法脉的传人对咱们印象都不怎么好。”

“咱们部里那几个擅长玄门异术的高手,已经是能国内有数的高手了,至少是能独当一面,但他们三个都躺下去了。”

“现存的民间法脉传人,基本上能胜过他们三个的,都已经是七老八十老法师了。”

“就算能请来,让头发花白的老人开坛跟人斗法,等于逼他们死在坛上。”

下属垂头丧气道:

“再说,这神秘领域,已经存在了很久,但是直到如今,我们对它们的了解都浮于表面,真的有必要寻根究底吗?”

“水面上露出了尾鳍,没准下方就是一条大白鲨······这事情一看就不对头,我觉得不太适合继续查下去了。”

为了自家生命安全考虑,下属决定还是直接跟上司摊牌。

他可是知道部里那三个奇人异士的。

易数、雷法、符箓、经忏样样精通,都是正经的法脉传人,各自都有据说曾经成仙的仙人祖师,养着阴兵,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

过往处理各自灵异事件都不曾失手过,就算是对上近年来越来越活跃的地狱使者,也能有来有往,堪称战绩剽悍。

但就是这样的能人异士,却在做法追查真凶的法坛上,纷纷喷血重伤。

接连三人吐血倒地,昏迷不醒,这意味着什么?

简直不敢想象·········莫非是民间法脉传闻之中功德圆满,道成隐踪的仙人?

这样的存在,真的适合继续调查下去吗?

各国都有各自的神秘侧,但是真正隶属于国家的神秘侧力量,却并不很多。

诚然,任何一个国家机关,都会试图插手并控制神秘侧,但是收效甚微。

因为神秘的领域,本身就如同那海洋一般,难以忖度,诸多禁忌,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涉及的区域,比如·······诡异的地狱。

“··········”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

“你怕了是吗?”

“是的!部长,我确实怕了!”

下属诚实地点头。

“这是我的辞职信,我已经决定要去终南山寻仙了,听闻那里有通天教主摆下的万仙阵遗址。”

“于飞,你再好好考虑下·······部里面现在正是事情忙的时候·······”

中年人面色数变,还是开口挽留着。

尽管对这个愣头青已经有所不满,但是他还是很好地忍了。

部门里面,三个顶梁柱倒了,这位据说全真高徒的于飞再一走,就真没人才了。

这年头,想招揽一个真正懂法术,会法术的能人还是不怎么容易的。

毕竟真正有资质的人本就不多,偏偏国内这方面的氛围又不是很浓厚,学法辛苦,又有很多戒律,基本上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认真钻研这些学问。

于飞本来不过是年轻人,道行也浅,在三个前辈的光芒下,不怎么显眼,但是如今就作用凸显了·······部里面能用出法术的人,就剩这么大猫小猫三两只了。

部里面不是没有修法的,但是那些人传承不全,要么只擅长符水,要么只钻研一些小法术,其中大部分都是抱着祖上的半本书,或是口口相传,中间缺段删减,最后传承下来的不过是非常粗浅,而且隐患不少的法门。

许多在乡野之间传承的法术,固然有独到之处,但是问题是,偏科严重,用途有限,而且很多这种人上了年纪,还是半文盲,一个命令都要反复说很多遍·······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非要跟他讲明白互联网的作用原理,还能给你整出一个顺着网线找人的法术。

很多法术,随着时代发展,都已经不合时宜,但是那些人,只能抱残守缺,想要开创········还是不能指望了。

倒是这个于飞,好歹还是重点高校出来的研究生,懂得神秘与科技结合,视野开阔,在部里面经常搞出新点子,结合科技开创新的法术,派上了不少用场。

·········这么一想,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这关键时刻,还真离不开他!

“要不这样,你要是觉得待遇低了,我可以给你提一下,加到年薪二十万。”

这个特殊部门,整日里与诡异的事件打交道,几乎是在拿命来拼,待遇也是一般的公务员不能比的。

尽管这样,二十万还是不算少了。

“不是钱的事情。”

“部里面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觉得已经不是我,或者他们能处理的了。”

“劝您一句,这件事的背后,恐怕不会比地狱使者简单·······真追究下去,就不是死一个两个人的事情了。”

于飞很清醒。

神秘界的事件,有些是真的不能深究的。

深究的话,可能会死于非命。

“以前我觉得世间不存在仙人,哪怕各家门派都宣称自家祖师得道成仙,但是我其实是不信的。”

“因为越是了解得多,越是清楚肉身成仙的难度······别说飞升上界的天仙、神仙,或者浩劫不死、驻世长生的地仙,就算是清明不堕,死后转世的鬼仙,也少有听闻,能确定做到的,整个宗教史上都没有几个,也就是百病不生,寿尽天年的人仙,倒是偶尔能听闻几个······仙话虽多,多半后人伪造,真仙却从无确凿证据,不过是神话以讹传讹罢了。”

“但如今,我却不敢确定了,或许我们这个世界,真的有仙?”

“我不敢确信,但从今往后,我愿意亲自考证。”

“朝辞黄鹤,五岳寻仙,仙传里那些古仙寻道时怎么做的,我于飞就怎么做。”

“如果真有仙人,我一定会找到的。”

年轻人的面上,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中年人气怒交加地低声喝道。

“是啊,我也觉得我无药可救了。”

“谁叫我,中了李白的毒了······”

于飞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吟咏着: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第二十章有苏

并没有多关注地星的事情。

苏素醒来时,已经身处在一家覆盖牛皮,装饰精美的车架上。

咕噜咕噜的车辙转动声中,苏素缓缓闭上双目。

化身十几年的过往,一一在心头流淌而过,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地,苏素已经完成了对分身的融合。

静下心神,细细体会,身中有着无数细微的暖流,自行往来穿行,搬运循环,别有一番和谐之境。

虽然气感微弱,但却绵绵长长,不绝如缕,是此身所习,有苏氏故老相传的吐纳之术。

有苏氏,公室也,曾为宗周公室,封邦建国,称“苏伯”,为栖霞山三百里山川之主。

可惜有苏国国寿不长,传了百余年,就被过路的天妖顺手给灭了。

有苏氏自此一蹶不振,直到三百年后,才缓了过来。

前身擅长音律,替宗周天子敲击编钟,编纂乐经,因而有功,得以封君,准许他来到这里开荒建国。

按照这里的封建制度,他需要率领自己的家臣,奴隶,在蛮荒之地自行开拓,经营封地,繁衍生息。

中原之地,沃土千里,在数千年前,原本也是这样一点点开拓出来,化为熟地,再经营为沃土的。

上月,苏素就带着一两百名甲兵,两三千人手,孤身上任,前往他的领地——地图上属于不毛之地的南方水泽,大湖之畔。

“这个起点……还算不错。”

撩开薇草编织的车帘,望向前方。

血色的残阳,倒映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水天一色,连成一片,将天地间染成一片赤红。

车辙行驶在草木乱石之间,颠簸不断。

苏素身下垫着一层兽皮,下方还有松软的干草,膝上还有一袭软被,摇摇晃晃,也不觉得如何不舒服。

前方数百名奴隶,在砍伐草木,搬运石头,开辟道路。

所谓披荆斩棘,正是如此。

这里本来并无道路,也无人烟,而是一处蛮荒之地,如今被封到这里,成为这里的封君,他就有义务将这里开垦出来。

乱石被清理,挡路的低矮草木被拔除,低洼处要铲土填平·······数百名奴隶辛苦工作,很快就清理出可供车架行驶的狭小道路。

数十架满载粮食、布匹、食盐、兵器、药材、农具、书籍的大车,缓缓跟上。

未名湖,我封君苏素来了。

望着前方的大湖,苏素心如止水。

··········

“最大的问题,还是周遭的妖族异类。”

坐在临时整理出的一块空地上,苏素心里计较着自己的处境。

“这方天地开辟未久,各种受天地之气的天妖,才是食物链的真正最上层,人族不过是百族之中新近崛起的后生晚辈,根本不足以挑战天妖的地位。”

“好在彼辈多是天生地样,受这方天地之气而生,一身神通能为都是先天而生,不是后天步步拾阶而上,因而野性十足,也不存在所谓心性,彼此之间也相互矛盾重重,尚未注意到人族的潜力,这就给了人族以可趁之机。”

沉下心神,苏素默默衡量自己的筹码。

“我此身自幼修习吐纳之术,尽管以我来看,这种吐纳之术相当粗浅,但毕竟也有六七年火候,气息调理驯熟,已经算是登堂入室,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修炼了。”

“可惜,前世的道果,在重生归来时,没有带回,一切从头再来,不然我早就可以直接入主这方洞天,代掌天帝之职,大刀阔斧改变地星···········”

可惜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重生一次,本就是万幸,怎可再祈求更多?

再者,鬼仙之道,其实不利生人,活人修行鬼道,多有忌讳·········

“如果可以用天书,直接获得真君道果·······”

心中又生出这个念头,挥之不去。

苏素却没有这么尝试的意思。

天书之主固然是他不假,但可不是给他自己用来谋取私利的。

前世他之所以面对地星大劫无能为力,就是因为过早地挥霍了天书的力量。

须知天书每一次动用,都耗费不菲,损耗的是地星本身的底蕴。

即便是他,这位真正意义上的“昊天所降,上苍之子”,也是一样。

并不是说他是上天之子,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索取无度。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苏素摇头叹道:

“天地无情,运行日月,纵然天子,无功无德,何尊之有?”

没有功劳,就想享受,就算他真的是这方天地的亲子,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天书是给他用来应对外域入侵的重器,要慎用,更不可能拿来享受。

必须每一次都用在刀刃上。

经历过后世三百载,苏素深知虚空之大。

大界数以万计,道君之数,多如天上星辰,区区苍梧界,不过是沧海一粟。

除此之外,虚空之中,还有无数的考验。

而地星的本源,是有限的。

二十四页天书,他重生归来,就永久用去了一页,镇压地狱,转化洞天,用去了两页。

剩余二十一页,看着很多,但能撑多久,还很难说。

“希望这场仗打完,能从苍梧界那边掠夺一些本源,弥补本域的亏空,不然········”

心中闪过一丝阴郁,苏素下意识地略过那些太长远的谋划,专注到眼前。

“眼下我要尽快将功行提升起来,然后试图攀升到真仙,入主紫极之山,早早定下洞天之主的名分,才好实行下一步计划。”

“近在眼前的威胁,就是那些天妖的部属后裔,这不是我一人能够解决的,还是需要培植羽翼,多发展人族的炼气士,嗯,这方洞天世界的规则迥异于地星和苍梧界,需要针对性开发新的修行体系。”

“对了,莲华那边还有上千人,都是地府阴神,本身实力不弱,不知道她们落到哪去了,明明应该相距不是特别远才对·······”

第二十一章祭祀

“信安山有石室,王质入其室,见二童子对弈,看之。局未终,视其所执伐薪柯已烂朽,遂归,乡里已非矣。复入山得道仙去。”

诗曰:“王子去求仙,丹城入九天。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洞天演化,眨眼万年,如梦如幻,其中人物景象,历历在目,真实不虚。”

苏素本尊,在紫极之山上,俯瞰天地演化,沧海桑田,不过几个眨眼,分身就已经在其中流转几次,降生为人。

本尊与分身融合为一,两相对照,于本尊处不过几个呼吸,分身这处,却是真真切切经历了十余年人生。

“里间与外界,光阴流速相差何止万倍?外界一日,这里怕不是已经过去了数百上千年。”

想到这里,苏素猛地一个警醒:

“说起来,莲华跟我不是一道进来的,前前后后哪怕相差一息,在这么恐怖的时间流速差上,那也相差很久了,别是还在路上吧········”

彼此进来,可能只是相差一两个呼吸,但是因为内外天地恐怖的时间流速差,就可能放大到数万数百万倍·······这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发现。

然而苏素也是无可奈何。

“要想让本界弯道超车,在短时间内追平与苍梧界漫长仙道文明的差距,不得不这么玩啊········”

设定洞天演化参数之前,苏素就考虑过这一点。

洞天世界开辟的那一瞬,对外人而言,真的只是一瞬,但那是身处在外。

对内,那是真实走过了数亿万年的漫长演化。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苏素不可能真的等个亿万年,亲眼见证先天五太演化,太极生万物的过程············太久了,久到地星被征服、毁灭都等不到。

他可是要从这里拉出去一支军队,去打外域的!

“洞天演化完成,接下来时间流应当会稳定下来,固定在一万比一,或者十几万比一,地星过去一年,这里可能就是十几万年·······还算宽裕。”

“地星,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要从这里带人杀出去。”

苏素只将目标定在一年之后。

因为要维持这个演化速度,地狱的本源将会疯狂燃烧,能烧一年已经算不错了·········

毕竟,这只是个洞天小界,不是虚空大界,这才给了他实现脑洞的可能。

换成地星这个完整的虚空大界,想要这么玩,所需的代价,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君子,当心!”

就算苏素考虑着久远的将来,虚空征战、双方实力对比以及脑洞变现的可能性的时候,猛地听到一声惊呼,随即心头一滞,遍体生寒,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当空投下。

狂暴的气流,掀起大风,压弯了树林。

湖面掀起道道巨浪。

一只身长如山岳之大,羽翼近千米之长的巨鸟,周身缠绕着灿烂金霞,缓缓拍打着羽翼,自高空飞掠而过。

所有人都低伏在地,紧紧抓住身边的重物。

咔嚓咔嚓,轰隆·······有树枝断裂、物品被吹动翻腾的声音,眼角余光望去,似乎是一架满载的牛车垮了,上面堆积的种子袋子、农具,从竹筐里滚落,又被大风吹着,在地上翻腾了百十圈,满地都是。

苏素比那些下属们感受得更深。

修出了真气的他,感受到的,是一股狂暴的,如同自然风暴的茫茫之气,好似覆压天地一般,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天妖啊·······”

直到许久之后,众人才缓了过来。

苏素站在台风过境一般的现场上,看着周围一片狼藉。

古树拦腰摧折,地面像是被犁了几遍,草木被翻卷,泥土暴露在外。

泥水、泥浆,溅的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是一身狼藉。

几个亲近的仆役女子,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他,在一旁换过新衣,烧开热水。

经此一事,他们不得不重新扎营,统计损失。

就在短短几十个呼吸之内,他们至少损失了几架马车上的物资,以及三十个人口。

那些物资散逸得到处都是,几乎是收不回来了。

至于损失的人口·······多半是慌忙之间,被风吹跑了。

其实到这里,也不大可能还有人会逃亡。

这到处都是蛮荒之地,离群而走,不是死于野兽之口,就是死于饥寒疾病。

不比诸夏之地,开辟已久,已是熟地、沃土,这里属于人类文明之外的陌生之地、荒地。

刚刚起步的开荒之旅,就遇到了一只天妖过境,这个兆头不怎么吉祥啊········

苏素心下郁闷,但还是勉强安抚着众人。

回到营帐里,痛定思痛。

“先别管什么十年计划、百年计划了,天妖就是我面临的最大威胁。”

说起这些天妖,苏素就有些郁闷。

这不在他设计范畴之内。

虽说他提交了不少脑洞,但是将脑洞变现为现实的,还是地星本身。

他充其量算是个出谋划策的。

真正演化一方世界的,并不是他,他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事无巨细,演化天地,其中细节之多,难以尽述,已经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

即便拿所谓的超级计算机来,计算力能不能够,也是个问题。

地星演化这方洞天小界时,的确实现了他几乎所有的构图,完全符合他的要求——“时间流速差”、“灵机旺盛”、“仙道雏形”、“分身轮回”··········

但是更多的规则,则是他没有,也不可能有能力设定的,都是地星自行演化而出。

这里面的各种细节,都不归他管。

于是,有了“天妖”这种秉气而生的生灵。

“与其说是天妖,不如说是天生地养的天神,受气降生,以这方洞天世界为祖,简直就是先天神祇啊!”

“太作弊了!我这个开挂的都不敢这么玩!”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给给出个先天神祇的设定,我也占据个先天跟脚。”

苏素有些淡淡的悔意。

当初他设计洞天蓝图时,也一度考虑过先天神祇的设定。

不过那时他以为,区区一个洞天小界,地方不过跟地星差不多大,能有多少体量,再勉强加上先天神祇的设定,搞出来的八成也是四不像的水货玩意儿,所以干脆砍掉,集中在别的方面·········

“虽然不是先天神祇,但是这种天妖,天生神通,秉气而生,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这个大世界之亲子,虽然待遇也不差,有灵宝在身,但也没有天生的神通法力啊,感觉都被比下去了········”

苏素有些惋惜,错过了一次褥羊毛的机会。

不过这等出身跟脚,他也不怎么稀罕。

前世,他能在三百载后凝聚了鬼仙道果,在异域冥土成为幽冥教主,可不仅仅是资质的缘故。

他毕竟是一方天地应劫而生的真正“天子”,生来近道,就修行方面,各种隐性优势不是一般地大。

即便重生再来,有着经验,他也有把握在短时间里,拥有自保的力量。

“最适合我的的路,还是要我自己开创出来。”

夕阳西下,余晖映照天空。

数千人收拾好湖边营地,简单地构筑乐粗浅的防御,用树枝、车架、杂物,在外面围成一圈。

四处都点燃篝火,驱散寒冷。

营地中央,简单地垒土成坛,约莫一丈高。

“君子,请您祭祀天地、众神、祖宗,宣告封邦建国。”

一名面貌四十许的中年人,穿着麻衣,恭敬地请着。

营地之中,众人都在殷切地望着他。

“昌,前面带路吧。”

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裳,使之端正。

苏素面色郑重,在甲士的护卫下,缓缓而行。

奴隶们摄于手握剑柄的甲士们的煞气,不敢靠近,但却在苏素走远之后,亲吻他经过的土壤,以额头触地。

祭祀之礼后,也惠及奴隶。

这等开疆拓土之时,但凡自愿跟随的奴隶,都能在第一次祭祀天地、众神、祖宗之后,脱去奴籍,转为封君治下第一批平民。

是以,哪怕明知开荒拓土,路途久远,危险重重,最后能抵达封地的,十去二三,这些世代为奴的奴隶,也是心向往之。

毕竟,祖上为奴,后世子孙世代为奴。

能脱奴籍,要么得大人赏识,要么就立下大功,要么就是自愿守边,开疆拓土·········

对他们而言,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站立在简陋的土坛上,苏素穿着祭祀的礼服,头戴羽冠,手里高高捧着酒器。

酒器是用兽骨磨成的,里面泛着酸液的酒水中,许多酿酒的酒糟沉沉浮浮,好似无数绿色的蚂蚁爬在上方。

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干果、几块肉脯、一束甘草、些许丝、以及工艺简陋的圆形玉环。

土坛上摆放着一个柴垛,上面淋着刺鼻的油脂。

其实本来这里该有个鼎的,可惜苏素这个封君级别较低,仅仅是个伯,而且条件简陋,也就算了。

再背诵一段佶屈聱牙的祝词之后,苏素点燃火把,将祭祀的物品都在柴垛上烧了。

酒水,则洒在火上。

熊熊烈火之中,烟气直冲而上。

下方数千人瞩目再次,见到青烟袅袅而上,在空中凝聚不散,形如华盖。

“万寿!”

“苏君万寿!”

渐渐的,数千人的呐喊声汇聚一处,苏素却有了别样的体会。

周身气机大震,流转不休,渐渐精神好似一半脱离身躯,附在青烟之上,缓缓没入虚空,一缕精神,在瞬息间,直面了这片水土的气机。

那古老、久远的气机,茫茫不可测度,较之方才的天妖巨鸟,显得更加迟缓、如大地一瓣厚重。

这种体验,转瞬即逝。

苏素精神回到身躯内,惊奇地感受到,自家的内息,在这短短的仪式之中,总量已经提升了两三成。

积聚在下田之中的气息,已经满溢。

“宗周的祭祀,奉献天地的道路,也颇有可取之处。”

苏素有了些灵感。

“祭祀天地、膜拜神灵,而感应天地灵机,久久灵通变化,不神而神,最初的修行之理,就在其中。”

第二十二章外景

“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

苏素遍览地星历代道藏,其中最推崇的就是这一句话。

一语说清,修行之秘。

外人不明就里,以为神异,其实多半都不明就里,不知其中变化运转之秘,以讹传讹,导致神秘。

就修行之人而言,必须破除这种迷信,做到不盲从师长。

修行最终还是要落到实际之中,而法门多是前人开创。

既然都是人创,那前人可以,今人也可以。

万事万物,总是要从无开始。

就算是换了天地,从零开始,苏素也有信心重新整理出一套系统的修行脉络出来。

“此世灵机,清浊各半,地底深处,蕴藏地狱浊气,显化魔物,不过这时候还不妨事,陆地上灵机清澈而精,可以汲取炼化,以壮本身元气。”

那么,起步要怎么做呢?

如何,才能将外在的天地灵秀之气,开辟之后尚未完全化为万物的精纯灵机,加以炼化,纳为己有?

这是一个难题。

地星之上,也有服食之法,存想外来云霞之气、水泽之气等等灵秀之气,自呼吸而入。

可惜地星灵机匮乏,收效几乎为零。

苍梧界道脉,入道之前,先要背诵经典、培养道性,再存想静心,接引外在灵机。

以苍梧界灵机环境,如此入道,需要半月到三年不止。

苏素命人修筑了高台,每日面对日月星辰,默默存想这三光之气进入身中。

数日下来,收效甚微,甚至还不如苏氏家传的吐纳功夫。

内视之中,苏素发现内气增长幅度,还不如呼吸吐纳,转化水谷之精来得有效率。

“这方天地灵机颇为厚重,存神之法,对灵机吸引之力,并不算上佳。”

并不是法门不好,而是灵机厚重,寻常凡人,入静之中那点心力,对灵机摄取之效,就远不如苍梧界。

粗略估算下,效率可能只有六分之一甚至更差。

“这么换算下来,存神之法筑基,在此方天地,需要六倍以上的时间,资质优越的需要一年多,资质差的能拖到十八年······此法,不足取!”

入道之期,绝不能太长,拖得太长,气血两败,年齿太大,更加难成。

“灵机厚重,易于沉积,或许便有天生灵物,可为入道之引,或采集药材,合成丹药,唤作筑基丹。”

万事万物都有利弊,灵机厚重,也有好处。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眼下他的人力能做的。

寻觅药材,辨明药性,都是浩大的工程,非一人一代能成。

苏素用朱笔,在兽皮上缓缓瞄着,将自己的想法记录在上面。

未必有用,但却也是个思路。

“还是得从本土着手,因地制宜,这苏氏代代相传的粗浅吐纳术,也是有潜力可挖掘的。”

以苏素的思路去看,这苏氏的吐纳之术,并无什么神异的。

无非是简单的存想、吐纳的节奏,以及一些朴素的炼养之说。

起初,静坐不动,心神放松,久久杂念减少,存想呼吸之中,有日月进出,气流汇聚脐下三寸,人身正中。

最初只是幻想、空想,久而久之,就真的生出气感,有热气汇聚下田。

这就是精化为气。

心神意识参与其中,促使人身五谷之精,化为可控之气。

自记忆之中可知,这套炼养吐纳之术,练习纯熟,可进入胎息之境。

“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

所谓胎息,就是不用口鼻呼吸,如胎儿在母亲腹中,孕育之时。

“胎息之中,止念入定,百脉齐通········”

找出这段口述的经文,苏素有些兴趣。

开拓荒地,各种杂务并不算多,苏素将各种事务一一分派下去后,再次投入了研究。

入定静功,需要经常的锻炼,才能做到大定。

苏素早有根基,对此驾轻就熟。

当下将意念注意到呼吸之上,均匀呼吸,默默计数。

数过一百,从头数起,周而复始,渐渐杂念渐去,静中种种气感纷纷纭纭。

最终唯剩下一念澄澈,而周身气感非常强烈,无数细小的,或凉或热,或酥或电,寻常微不可查的气,在身中身外,不断穿梭往来。

“人身好似一方小天地,每时每刻都在于大天地交通,外来交换,除却口鼻之气之外,种种精微之气,也通过各种细微的经脉穴位,来回交换。”

这等领悟方一生出,就被他视为杂念摒弃,整个一念寄托在绵绵若存的细微呼吸之上。

呼吸间隙,越来越长,呼吸之气,渐渐不存。

终于,呼吸戛然而止,心中生出一种大恐慌。

就如同初次下水,无意中在水底仰望着水面时,生怕再也回不去的那种恐慌。

随即,苏素保持了定境,而腹下一股暖流油然而生。

这股暖流浩荡,炽热,自背后冲上,转眼顺着脊背,冲上头脑。

完全不等苏素参与,就自行循环,在脑部微微一滞,就攀登头顶,随即如同一道瀑布一般,自面部飞泻而下!

“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

苏素心中猛地生出这句话。

随着内气自上而下倾泻而来,经咽喉,下中田,最终汇入下田,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内气循环。

除此之外,苏素在定境之中,还察觉掉有无数较为细微的暖流,循着别的脉络,也经历着大大小小的循环。

最终,都进入到下田。

薰熏蒸蒸,下田之中,这股内气如同蒸汽一般,炽热而纯,给人一种非常熨帖而舒适的感觉。

循环往复,永无始终。

一圈又一圈,大大小小,无数细小的暖流,自行在周身百脉之中穿行,缓缓壮大。

眼前似乎有淡淡金光,耳后似乎有风雷之声。

伴随着内气运行,苏素也经历着各种异象。

知晓这都是内气循环时,刺激人身而产生的幻视幻听,苏素一概不理会。

只是静心凝神,默默体会其中内气运转、变化。

此时口鼻呼吸看似停止,其实是转为了更加缓慢的形式,大约每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才会呼吸一次。

苏素重点放在细微的穴位之间。

有着清凉的气息,自一些细微的穴位涌入经脉之中,随即被暖流经过时同化而去。

因其量太小,好似一滴墨水汇入大湖之中,并没有太多变化。

只是运转次数多了之后,苏素感觉到内气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种变化难以用言语准确描述,只是能用心领会,相当细微。

“穴位是人身与天地交换气机之所在,因而有灵机进入,方才内气运转时,其实不自觉地已经同化了少许灵机。”

“只是这种变化太过缓慢,因而内气的变化不大,非得经年累月才有明确效验。”

认识到这一点后,苏素认可了内气搬运之法的可行性。

只是这方面的效率,尚未可知。

接下来,苏素除却打理重要事务之外,都将心思放在这吐纳之法上。

他将这门吐纳之术整理成几个阶段。

“感气”、“搬运”、“胎息”。

感气就是锻炼出气感,之后搬运内气,训练纯熟,务必要做到使之顺从意念而行,如指臂使。

吐纳之术纯熟,静功日进,直到静定之中,外呼吸自然停止,转入胎息,而内气自动,自行运转大小周天,搬运气机至百脉之中。

练习三月之后,内气日益壮大,渐渐充满经脉,性质也有了明显变化,运行之中,好似有滚滚浪潮在身中轰然席卷。

即便是在房间之外侍奉的仆役,也能听闻。

偶尔还有光芒,自肌肤表面透出,一室皆明。

苏素勤加修行,终于在胎息之后,进入了新的一片天地。

这一日,苏素照例入静行功。

不过片刻,浪涛之声,在静室之内响起,渐渐声响传出百步之外。

有莹莹蓝光透出,穿透墙壁、木板。

苏素周身气机涌动,室内家具都在震动。

内气运转,透出体外,生出道道蔚蓝色的云霞之气,丝丝缕缕,在头顶现出,如同烟云。

烟云汇聚,越来越多,最终充斥一室,透出门窗,有半亩方圆。

然而他自己已经完全沉浸在功境之中,万缘不染,根本无暇顾及到外在异象。

轰的一声,好死板有万千战鼓擂响,又好似是九天之上声声雷震,苏素眼前白光闪烁,随即见到了一片蔚蓝如镜的大湖。

湖面之上,潮涨潮落,随风而动。

下一瞬,此景顿时消失,而他回到了静室之内。

周身云霞蒸腾,而本身已经飘在蓝色烟霞气中。

云气蒸腾,随心而动。

运转之间,好似在真正的浪涛一般,哗哗作响。

苏素心中一片澄澈,唯有淡淡的欣喜,自心底而生。

“此法可行,可以入道。”

“我三月面对湖水,用功不辍,新入这境,得见湖水蔚蓝。”

“因由内气感应,显现心中内景,而成此相。”

“这一境,就叫做外景吧!”

感气、搬运、胎息之上,又多了一层外景之境。

这是苏素在这方天地,走出的一条新路。

第二十三章公室来客

从无到有,创造一门道法,并不轻松。

苏素有着前世阅历,和导师传法,高屋建瓴,草创而出的法门,仍有许多疏漏。

立意上,并无出奇之处,无非是开发人身潜力,招摄天地灵机,以为我所用,不出精气神炼化之道。

具体行功修持之术,却差距很大,需要缓缓摸索。

“感气、搬运、胎息、外景,目前止于这四境。”

“苍梧界道脉绵延日久,自入门开始,分为道士、炼师、法师、天师、真人、真仙、真君、道君。”

“入门三载,熟悉经典,初步感气而修法,便授道士之称,与我感气与搬运两阶段相差不离。”

“炼师,內炼小成,初成火候,行法灵验,能于乡县之中主持法坛,一般需要八到十年修持苦功·······苍梧界道人修法至此,也有胎息、泰定之说,约莫等同于胎息之境,只是称呼不同。”

“炼师之后,其功侯日深,而法力高强,便是法师,多为三十载以上修持,且谨守戒律、心性坚定者········这里便分化出差别来。”

“苍梧界之道脉,法门虽众,却不出元婴赤子、炼就不死元神···········內炼至此,元气凝结,于三田之中一处结成圣胎,初始不过黍米大小,久久沐浴元气,十年二十年后功成如赤子婴儿,能脱壳而出,谓之元婴,胎完气足,则称天师。”

“元婴成就,逐渐长成,如生人大小,锻炼有时,能夜游十里,便是阴神,到此可称得道之人,名为真人。”

“阴神既就,却经不得风霜雨雪,更别提劫数打磨,此后各家各有炼法,大抵不过是坚固神体、正本清源,炼就阳神,便是阳神真人。阳神大成,也称大真人。”

“真人之后,各家成就真仙之法不一,大体上是炼就不死元神,脱去凡躯,纯以元神之躯化作仙躯,其中成就之法有差,就此形成道脉。”

“炼精化气,大同小异,炼气化神,分出差异·······苍梧界是凝练元气,汇合自家精气神,结成丹砂,再正水源清浊,久久养就元胎,孕育婴儿,婴儿长大为元神,元神再由阴返阳,最终元神大成,度过重重劫数,证得不死元神,这元神由炁而造,合乎道理,散而为气,聚则成形,便是仙躯。”

“而我这里的路数,却大不相同。”

“一腔丹气,不结丹砂,不结仙胎,不走凝练元神的道路,而是走内外相合,内景返照,显化外景的路数。”

“原本可以用于凝练丹砂,孕育元婴的丹气,被用于承载心内之景,显化在外了。”

苏素心意一动,顿时涛涛水浪环绕在身。

水流汩汩流淌,在木屋内穿行,在空中飞舞变化,如同真实的水流一般。

伸手去捞,也有冰凉的手感,却不曾沾湿手心手背。

意念所过,水流灵活如意。

苏素一个心念御使,就化作道道锋利的水茅、水刀,打在墙壁上。

“呲呲呲呲”,顿时射出几个手指粗细的空洞。

简陋的墙壁,是用着芦苇、泥巴和一些砍伐下来的木条糊起来的,一下就打穿了。

再收回水箭水刀,返还为一股蔚蓝色的烟霞之气,如同云雾一般,飘在空中,凝聚不散。

“外景显现,凭依是炁,根基在于我自家养炼的这一股丹气。”

“万变不离其宗,这外景千奇百怪,却本质如一。”

苏素心中一动,水流顿时一凝,在空中化作腾腾烟霞云气,顺着周身肌肤、毛孔、七窍没入身中。

内视之中,却见下田虚无之所,已有一方小小的蓝色小湖,水波不兴,隐隐可听闻涛涛水声。

“外景显现后,已经固化,大致上我这外景就是一方小湖,一旦显化出去,可虚可实,能如同真实的大浪一般,威力只与我法力强弱,真气多寡有关。”

“但是之后路怎么走,就很难说了······毕竟没有前人给我参照,没有走元婴、阴神、阳神、不死元神的现成路子······虽然可以借鉴昊阳门的地仙法,但是要怎么把这种丹气承载,内景返照而形于外的外景法相,顺利开发出来,也是个问题。”

昊阳门的地仙道统,指的是与世同君,以一方大界为道侣,共参道果的修证思路。

借由演化世界的过程,探索天地运转、造化众生的道理。

林正阳给他的,是教外别传的法门,入门基础就是阳神大成,没错,就是阳神大成的大真人。

濒临成仙的大真人,道行法力才能达标,可以主持演化洞天福地的过程。

在洞天演化的过程之中,尽可能调和气机,做到与洞天相呼应,借此气势,一气呵成,证入不死元神的境地,就此成仙。

这就是“借气法”。

洞天演化,所需灵机海量,实际上堆出数百位真仙都不成问题。

但是成仙并不仅仅只是资源的问题。

洞天演化,气机异常活跃,灵机充盈之盛,几乎不亚于天地开辟之初。

阳神圆满之大真人,尽力呼应洞天之中气机变化,便能借助此势,盗取灵机,一鼓作气冲破障关。

这里既是借气,也是借势,因为寻常时候要积攒让元神彻底实质、固化所需的灵机堪称海量,所费时日也不下千年,远远不是凡人的寿命能等到的。

以此法,盗取洞天演化之气,借助其宏大之势,破境证道,证就的,就是所谓“地仙”。

因大量借用洞天之气,所以本身道业受洞天影响很大,气机与洞天交感呼应,即便相隔千山万水,也能获得感应。

受此气机牵扯,日后也几乎不可能远离此界飞升·······因为飞升时将会受到源源不断地牵扯,除非能有托举一方洞天世界一并超升的能耐。

选择这种方法,就是断了日后飞升别的仙域世界的指望,只能永驻此世,跟所借的洞天世界存在一处。

这类地仙,因为气机交感,牵扯很深的缘故,所以洞天世界的状态,也会极大地影响到这类仙人。

洞天世界消亡后,本身气机也要受到牵连,很大机会会一并走向衰亡。

弊端不小。

但成就难度也是最低的。

弊端稍若一些的,则是选择一处福地,最好是洞天,将彼此气机相合,借得助力,而成就仙身。

气机牵扯,较之上一种稍弱,但也不能飞升,好处在于牵扯稍浅,不必与洞天世界共存亡。

地仙不离于地,就是这种借气成道法门的弊端。

反过来说,这其实也是某种优势。

如气机交感的的洞天世界获得晋升,地仙本身道行法力也会水涨船高、一日千里。

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另类的“道侣”,只是一方是洞天世界,另一方是仙。

苏素不求飞升,只求传法,甚至恨不得地星数十亿人未来都做地仙,都把道果寄托在地星上,共同推升地星升格,也成为一方仙域。

所以········

“要怎么修那个登天梯?”

一时间,苏素找不到办法。

在外巡视了几次。

数千人砍伐树木、平整草地、放火烧地,驱逐毒虫猛兽,撒上种子,进行耕作。

自中原繁华都市带来的工匠,勘探到了一些矿产,正在谋划着修筑炉火,锻造青铜。

有苏氏的数代老臣,将这处开荒地的琐事,打理得都还不错。

渐渐有了人气。

这一日,苏素在湖畔巡视,勘察地貌,绘制地图,远处传来家臣的呼喊声。

“君子,公室来客。”

第二十四章碧落乾天,一日一年

“什么?诸夏会盟?”

“是极。”

一本正经的,说着雅言的公室使者,穿戴着黑衣黑冠,面色严肃道:

“苏君,此事已经定在明年开春三月初,务必要准时抵达。”

使者是个留着长须,身材干瘦,双目却炯炯有神的半百老人,头发花白,带着黑冠。

双手拢在袖中,就给人一种很端正大气的感觉。

坐姿、进退步伐,都很有规矩。

不愧是宗周公室的礼官。

“君子请速速启程,勿要失期。”

身侧的家臣欲言又止,苏素却面色不变,拱手道:

“南疆地处偏远,道路难行,前往中原需要三月聚粮,如今已近入冬,怕是赶不上了。”

那使者大摇其头,道:

“君子有所不知,此次会盟,与以往不同,若是不至,恐有祸患呐·······”

祸患?

苏素眉头微皱。

历代会盟,主要商议一些诸夏部族内部的事项,然后例行祭祀天地八主、四神,这次能有什么特别?

瞧出了苏素的不信任,使者低声道:

“·······听闻大王有言,此次会盟不至者,罢封爵,不受宗周庇护。”

“苏伯啊,这可不是儿戏啊·······”

送走了使者,苏素回到自家卧室里,会面家臣。

一袭简陋的草席上,对坐着君臣熟人。

“来者不善。”

一名负责礼制的家臣当先开口,忧虑道:

“会盟之期,以往都是提前一年告知,以便各地诸侯上路,这次却临时改变,恐怕很多偏远诸侯都不如如期抵达。”

“恐怕是宗周本土出了变故,此举也略有些刻意了,似乎要放弃我等。”

“君子建邦在此不满三岁,按理也不该朝贡,此举已经公然违背礼法,难以置信。”

宗周之所以是宗周,是因为有能与天妖对抗的能耐,这才成为宗周。

各诸侯都要仰宗周鼻息,奉献物产、质子,年年朝贡,换取庇护。

如果没有宗周庇护,相当于要随时面临百族侵略。

连那点名义上的庇护都没有的话,这个小部族下场堪忧········尽管这点名义上的庇护,苏素一直对此深表怀疑。

“会盟之事,恐怕不能去。”

最后,苏素做出了决断。

“至于宗周公室承诺的庇护,也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是一名巫了,本身也有资格庇护一个部族。”

话音刚落,苏素身边凭空出现蔚蓝色的霞光,道道水波在空中或卷或腾,带着瑰丽的光芒,照亮一室。

“咱们虽说也是一个伯国,但人口不过五千,也就是一个中小部族罢了,一个巫足够了。”

众人都是惊喜,尤其是昌,更是老泪横流,哽咽道:

“有苏氏果然又有了自己的巫了······日主眷顾啊!”

“君子不愧是风姓之后,流淌着风里希、风羲的神血,年不过二十就成为了巫。”

亲眼见到这一手,果然震住了这些家老。

“和,你说的风里希、风太昊?”

苏素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名字,追问着这名为“和”的家老。

抹着眼泪,和颤颤巍巍地点着头,回忆着:

“有苏氏是风姓后裔,自上古时代的风姓部族分出的一支,姓不变,而氏常变,君子的姓氏就是风姓苏氏,名素。”

此时姓氏是分开计算的,姓乃是根源,几乎不变化,氏却可变化,前者如同树根,而后者如同枝叶。

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同文同种的同族血脉,就得看是不是同姓。

如果是,说明最初可以追溯到同一个上古部族。

比如风姓。

“风姓部族显赫时,有人口百万之众,天巫八位,大巫三百二十七人,巫一千余人,其中风里希和风太昊两位,就是苏氏的先祖,曾先后搏杀五位天妖,打下了赫赫威名,距今为止已有千年之久。”

天巫······又是哪来的设定啊?

苏素已经有些麻木了。

‘这跟当初写好的剧本不一样啊······我感觉我又穿越了,完全没有什么优势了啊·······’

大约,只有那些自己的作品被编剧和导演、剪辑改编成一堆垃圾的小说作者,才能体会到此刻苏素心中的无奈。

‘虽然早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混入了几十亿人的神意之后,会变得跟华夏古代神话世界似是而非,但是这也太离谱了吧?’

‘风里希是造人的上古女神女娲娘娘,风太昊是伏羲吧,这两位在这里居然成了所谓的天巫,是对应天妖的叫法吧?能杀天妖那种史前神话生物的巫,就叫天巫?真是简单粗暴,原始的命名方式。’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苏素才没有那个时间,去陪所谓的宗周天子,来什么会盟········区区几千人的小部落,名义上说也是一个伯国,但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公室那边,已经是摆明了就是要放弃一些封君。”

“或者,是有天巫寿限将近,要收缩力量,避免遭受天妖部族的报复?”

天妖部族,与人族部族之间,彼此争斗,为的就是地盘。

过去人族强盛时,驱逐了一些天妖,杀了一批,占据了不少地盘,开辟了中原一州之地。

因此得罪的天妖为数不少,所以公室那边很可能是担心遭受到报复,这才出此下策。

不出意外,很可能在外驻守的巫,都会被召回·······当然,从记忆里看,类似于他这种区区几千人,而且相当偏远的封地,是不可能有巫愿意留下的。

“前身也是无可奈何了,苏氏祖上虽然阔绰,但是毕竟衰败了几百年,侥幸获得一个封地,哪怕明知有风险也不得不跳进去,不然连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苏素顿时有种掉进坑里的想法。

外放的封君固然自在,天大地大,我最大,周天子远在万里之外,也管不到,但真出了事情·······以这个时代的交通状况,那边发现很可能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起点高不假,风险也很大啊,我眼下的修为境界,才相当于天师,前世那些厉害的神通都没有修成,趁手的法宝也没有一件,真对上大一点的妖部,都未必应付得来。”

开荒就是这样,风险极大,困难重重。

“修为不是一天两天能提上来的,这段时间可以派人找找合适的灵材宝药,发展下基础的炼器和炼丹工艺,希望下次来时,能有个好收获。”

“还有,地星上,应该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了吧········毕竟,连续很多天,都在经历一个连续的梦境,而且还不是个别孤立现象,而是大面积、普遍性的现象,已经很反常了吧?”

“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应对呢?还有那些异域来客,他们多少也被我摄取了一丝元神,这会儿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自家性命捏在我手心上,他们会怎么选择?会投诚当带路党吧?我记得苍梧界首批偷渡客,都是混的不如意的,或者干脆得罪人被流放过来的,像是明阳道人那种野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的毕竟是少数。”

想到这里,苏素喃喃自语着:

“说起来,明阳道人这个人事迹也太夸张了些······虽说是修真家族赵氏出身,但本身只是个庶子,却能一举压过长房嫡脉,夺取进入广元派的名额,入门之后更是力压一众天骄,屡屡展现天分,斗剑、神通、经义,无所不精,都是第一,简直是开了挂的啊!”

“短短三十年,就走完了别人三百年都不一定能走完的路,就算是气运昌盛,资质过人,也实在是过分了点·······我堂堂地星亲子,有地星残余本源相助,证真君都花了三百年,他却能肉身成圣,而且不弱于我,这不是努力和资质的问题了·······不走些捷径,哪怕是广元派的掌门弟子,也不可能这么快的!”

“修行是必须有过程的,揣摩道性,养炼法宝,炼就神通,每一桩每一件都需要耗费时日,这不是天赋好不好的问题啊····”

越是深究,越是疑惑丛生。

“这家伙·······似乎曾经有收集一些古仙遗物的爱好,尤其喜欢混迹古墓,购置一些看不出作用的东西······别是也跟我一样,有这灵宝或者异能?能追溯光阴,亲身看到器物承载的历史?所以开挂般能获得旁人的修行体会?”

想到这里,苏素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己先否定了这个猜测:

“灵宝哪里是那么烂大街的,我这件灵宝可是地星一方大界耗费本源孕育而出,但也只有一件,而且是消耗性的,用完二十四页就只剩下空壳了·······苍梧界那里纵然比地星宽裕些,或许能有几件,但也肯定早就被人取走,哪里会有赵明阳的份?”

正在想着,顿时,胸口处,丝丝光芒透出。

还剩二十一页的天书,自行翻开,最后一页上,字迹缓缓浮现:

太极历,地星新纪元,元年,圣人苏素合道而治阴阳。

转化里世界地狱规则,创造冥土,敕封阴神,草创地府。

随后显化玄都紫极,收取地星74亿4444万3881人精气神意,投入三分之一地狱本源,演化碧落乾天。

外间一天,洞天一年。

一年将近,苏素创造外景之法,有别于本土巫道,碧落乾天气运加身,并列第二。

字迹停留了片刻,又渐渐消隐而去。

第一、第二是谁?

苏素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谁闯进来了不成?”

“另一人可能是莲华,她是真身进入,或许是并列第二,但是还有一人,凭自家本事闯进来,是苍梧界的谁?”

“赵明阳!还是那个好运气的天师于飞?”

苏素猜测着。

大劫之中,地星也涌现出不少英杰,其中就包括天师于飞。

运气不错,长存仙缘,在灵机复苏之后,一身集齐全真、正一之长,于终南隐居三年。

最终在一次大雪封山之际,龙虎丹法大成,阳神出窍,被誉为新一代天师,是地星上为数不多的有望晋升真仙的人物。

但是这时候他还没有可能自己闯入一个正在演化的完整洞天世界,所以······只可能是赵明阳!

“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对洞天世界不够了解的人,是不清楚这其中难度的。

碧落乾天是一个正在演化之中,光阴流速与地星有着巨大差别的世界,本身其实是封闭式的。

若不是苏素事先设定,他也做不到能够真身进入。

这可不是从一个星球跑到另一个星球那么简单,因为这不是空间尺度上的距离,而是本身确实是位于不同的层面。

就如同地狱一般,看似是位于地星深处,但是你往下挖掘,挖穿了地心,进入岩浆,也找不到地狱。

“这绝对是有灵宝吧,绝对是吧,是的吧!”

不甘地碎碎念着,苏素知道,自己的计划,又要做调整了·······

巨大的吸引力,瞬间自无穷高处传下,将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一个人,就此分出两个身躯,身为本尊的他,带走了大部分力量,而分身只由少量精气神停驻。

远处,有着数百上千道常人看不到的细微流光,丝丝缕缕,转瞬即逝。

“这些经历会以梦境的形式,一次性反映到正体那边,如同一场真实的第一角度梦回神话时代,也是一种别样的经历。”

“一年一次,还会将分身的收获,给予一定比例的回馈,这一次,足够大部分人获得一定的气感了,如果资质出众,说不定真能踏入道途。”

升上天空的时候,苏素感受到前方有一个不断在哪视野之中放大的地星,并不是全部的蔚蓝色,而是带着些许土黄色,也不是完美的球形,略有些扁平。

这就是地星啊,整个地星界的生命本源所系,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周围渐渐笼罩着灰雾,雾气中有着丝丝流光,投向地星。

再一回首,后方一方天圆地方的大陆,静静地屹立在黑暗的虚空之中,通体笼罩在红色的霞光之中。

“这就是碧落乾天了,这个角度看去,似乎比之地星要小很多·······”

两方都给他亲切的感觉,地星尤甚。

尤其是在靠近地星的时候,更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依恋,如同一位母亲,守候着归乡的游子。

不知不觉间,泪水溢出眼眶,苏素投入了前方放着光芒的地星。

第二十五章剑仙来袭

狂风骤雨之中,一道通体环绕在淡淡光圈中的身影,缓缓行在繁华都市的街头。

大街小巷,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无人注意到这一个穿着青色服饰,腰间仗剑的男子。

长发散在身后,缓缓飘荡。

雨水,在身侧悄然消失,好似被吞没了一般。

“天道未生,大道无主,善哉,此界合该成我道场。”

“轰隆隆……”

天际,滚滚闷雷声阵阵。

这道人只是面色淡淡,抬头望去,流火般的瞳孔之中,金色一闪而过。

“哦?原来已经有了天命的雏形,这是在警告我?”

“幼狼也敢冲狮子磨牙?”

淡淡地轻笑着,目中一点寒芒乍现。

剑气一闪,天空为之一清。

沉重的乌云,好似被利剑分开一般,齐齐自中间划出整齐的划痕,灿烂的阳光自其中倾泻而下。

“明阳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隐瞒这么大的消息。”

“不过也对,要是汇报上去,广元派那帮老家伙,最多留给他一点残羹冷炙,哪有自己独吞来得好·······”

注视到了天上那轮银色的星体,青衣男子越发感兴趣了。

“本以为仅仅是一个灵机匮乏的大界,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大的机缘。”

“一方孕育中的天界啊······虽然我洞阳剑祝一脉,无需天地灵机,也能修习剑法,但灵机旺盛之地,无疑更加适宜,要不要争一争呢?”

双目之中,剑光一闪,顿时照彻出正在演化的碧落乾天之中的情景。

此乃“洞阳剑目”,是剑心通明之境之上的修持神通,能以洞阳神剑的角度,去观望天地,大成时据说能看穿大界之间的虚空屏障。

墨子吾腰间木剑之上,光芒微微闪烁,呼应着他。

“······似乎是开辟不久的天界,还有那么多先天之气残余,蛮荒的神兽,嗯·····已经有人在角逐最终的执掌者了,似乎隐性的限定为必须是本域出身的人族········呵,这是不给我机会了。”

“也罢,先观望下,不急,不急。”

青衣男子,享受着这与故乡完全不同的城市,此刻的氛围。

繁华、世俗、拥挤······现代化的气息,是与那种依旧处于古典时代的文明,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人心,更加浑浊,欲念浑浊,高度发达的物产,和贫瘠的精神······这就是异域吗?”

一辆横行无忌的黑色轿车从这青衣男子身边哗的一下驶过,溅起一米高的泥水,泼在男子身上。

淡淡的半透明光圈过处,泥水消失无踪。

“无礼的凡人!”

没有动怒,青衣男子眼神微抬。目光所过之处,前方加速驶过的黑色轿车,连同数百米的街道,以及这条路上所有正在行驶的车辆,齐齐分成两半。

大地,裂开了,深深地伤痕,深深地陷入下去数十米,形成一道裂谷。

雨水混合着泥土,浑浊的水流很快灌入裂谷之下。

刺耳的警笛声,很快响起。

连环的车祸,瞬间出现在这条道路上。

许多措手不及的车辆,直接驶入了裂谷之中,一头栽了下去。

道路两旁,不下百十名市民,直接目睹了这起事故。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不存在的身影,只是看到路面上瞬间多了一道深深地裂谷。

来自异域的剑仙,与此界的文明,首次接触,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被冠以神明之名的古老生命与巨大能量,本身就是某种自然现象一般的存在,是否具备人类意义上的知性尚未可知,但是若是非要说的话,这类神明,不可以人类的思维去判断善恶·······正如《庄子》之中所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等寿命不过两万多个地球自转周期的短寿种,怎么能够理解那些自然现象的‘存在’?”

“短生种、长生种、永生种,这三者之间,差距远比蚂蚁和人类的差距更大,那已经从存在的根本上就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所以,不要追查下去,不要深究下去,不要触怒对方·····顺从祂,恭敬地对待,如同过去漫长岁月里面,我们敬畏上苍一般·····不要试图用科技去挑衅这种存在,我们的文明本身,并不比沙滩上的孩童用沙子堆砌的城堡更坚固,贸然挑衅这种存在,如同螳臂当车,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

撑着一柄复古的油纸伞,穿着改良汉服,本身已经极其显眼的于飞,在前上司,某有关部门部长的面前,一本正经地举起了手中的一本《山海经》,在后者眼角抽搐之中,公然宣传着他的那一套理念:

“众所周知,基因学上来说,肉体凡胎的我们,作为人类本身,寿命是有极限的,所以我们属于典型的短生种······在此之上,很可能存在某些亘古就存在的长生种,很可能我们的远古先祖,曾经就记录了下来,比如《山海经》之中描述的山海异兽,很可能就是这一例子。”

“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我们可能真的失落了一个世界,是的,就是山海世界。”

煞有介事的青年,指着天上那轮在白日依旧耀眼银色月亮,笑着问道:

“部长,咱们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网上宣传的人造天体,这就是一个真正的异世界啊········”

“有理由相信,这就是山海经所记述的那个神秘异界,而那位不知民的异域男人,很显然就是从那边来的········异世界仙人!”

“········你有什么证据吗?”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很有涵养地,将自己的吐槽忍下去的某部长,还是顺着青年的话问了下去。

“当然有!”

于飞郑重地点点头,拍在显示屏上。

“一个眼神,就把数百米长的街道分成两段,用无形的剑气,斩出六十米深的峡谷!”

“还有这里,所有人都无视了他,没有注意到他周身环绕的淡淡光圈,这光虽然在白天不显眼,但是确实存在,本来也不该被忽略才对!”

“除了光圈,所有人都还忽略了他周身的雨水,从头到尾,雨水都没有靠近过他,就消失不见了!”

将监控倒退,于飞放慢镜头,指着一处:

“看,这个位置,本来不可能有人,但是,他凭空出现了!不合理的出现方式!”

“这么多的疑点·······凭什么你们会觉得这是个人类?”

于飞眼中透着憧憬,喃喃道:

“这肯定是仙人的神通,世上果然有真仙存在,不是虚无缥缈的仙话·······”

额头见汗的中年部长,啤酒肚微微挺着,这时候也觉得这位下属说得有几分道理。

点点头,他托着下巴,说道:

“的确,这确实不可能是凡人,但我还是不相信这是仙人······说不定是外星人?”

随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什么,他去了秦岭?”

·········

淡淡的白色云气,在身边迅速退去。

自由自在地,驾驭着剑光,如白色长虹一般,划过天边。

墨子吾,感受到久违的畅快。

洞阳一脉,名为剑修,其实是修心剑一脉的路数。

在苍梧界那种以炼气修元神为主的主流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唯有到了这等灵机匮乏的大界,才能显出优势。

洞阳一脉,炼就洞阳之剑,却是自性之中养出剑气,本身精气神凝聚而出本命之剑,对外在灵机所需甚少,甚至只需要有光即可。

光也是一种炁,在万物炁造的元气造世观之中,万象万物都是元气所成,光也是一种特殊的元气,也就是所谓的天地灵机。

不仅如此,引力、磁力甚至于电力都属于某种广泛意义上的“元气”、

苍梧界狭义上的天地灵机,所指代的,是易于被生灵汲取、炼化的活性元气,其属性活泼而高能。

灵机匮乏,匮乏的是这类易于被汲取、吸收的天地灵气而已。

洞阳剑祝,本来向内求法,不假外求,只要本身是活人,就能修成元剑。

他身边的木剑,就是他的本命元剑,自家精气神养炼而出,伴随他一路对敌,经历过数百次生死之战。

断裂过、重铸过、沐浴过天地劫数,斩开过四九天劫,一路伴随他成仙。

剑身承载之物,不知换了多少次,但是那股凝练的精气神元,则始终不变,在他愈发锋利的剑意统率下,聚形而成剑体。

这柄剑,对剑意、剑心以及剑气的感应,甚至比他本身还要强烈。

此时此刻,他就是感受到另一道足以与他媲美的强大剑意,在秦岭出现。

“这股气机,很是隐晦,似乎带着幽冥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是,确实是剑道之中的真仙。”

“此世,也有剑道传承?”

心中那种期待感,愈发强烈。腰间木剑,嗡嗡震动,发出龙吟一般的长啸声。

剑仙向来都是磨砺而出,闻战则喜,从没有畏战的道理!

另一方面,刚刚自碧落乾天脱身,回返地星的苏素,正愣愣地望着身边茂密的树林,郁闷地甩出几道惨绿色的剑气。

带着浓郁的幽冥气息的剑气,洞穿了数百颗巨木,将一只心怀不轨的豹子钉死在树干上。

幽光一闪,这具尸体顿时干瘪下去,血气干枯,彻底风化成肉干。

带着深沉的死意的剑气,堪称中者无救。

尤其是对生命来说,更是效果拔群,周围很快清理出一片死寂之地。

密密麻麻的蚂蚁、毒虫,鸟雀,都仓皇地四散而逃。

感受到最恐惧的死亡的气息,这些生命,没有敢再在这里停留的。

没过多久,这方圆数百米内,所有的大树,都凋亡了。

失去了所有生机,叶子枯黄,哗哗落下,下起了一阵树叶之雨。

周围的虫鸣,也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除了幽幽的风声之外,一片死寂。

“终于摆脱那些可怕的毒虫了,还是洞幽三阴剑气管用,但凡活物,就没有不怕的,用这招驱虫,再好用不过了。”

面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苏素为自己的临机一动感到自豪。

不论是树上、土里还是水里,任凭毒虫、野兽还是细菌,但凡存在一点生机的,都不可能逃得过去。

方才那道洞幽三阴剑气,足以夺尽这方圆百米之内,深入到地下三十米之内所有生机。

堪称史上最强力杀毒剑气。

唯一的后患,就是用多了容易把这地方变成地上鬼蜮··········

第二十六章幽冥剑道

秦岭很大,而且很美。

丛林茂密,水光山色,处处秀丽。

剑光划破长空,人未曾至,剑气先至。

墨子吾坚信“以剑会友”,当先循着气机流转,斩出了一剑。

天地之间,无数生物心头,都好似响起了一道清越的剑鸣声。

苏素心中微震,自神意之中照间那道玄妙的剑气,循着他本身气机空隙而来。

这一剑避无可避。

生出这种认识,他被迫回了一手。

两道气机,在神意之中彼此对撞、纠缠、转瞬湮灭。

接着,他见到了正主。

“不想这方天地,也有用剑之人,道友,我自苍梧界而来。”

落在树梢上,脚下踏着玄光的剑仙,微微一笑,拱手道:

“……专为请教剑法。”

能接他一剑,必是用剑行家。

唯有如此,才有得其正视的资格。

墨子吾看似行事离奇古怪,但却很有分寸。

方才那一剑,虽说精妙,却不曾超出苏素眼下表露在外的境界。

纵然剑法不精,也不至于接不下来,或是回避,或是施法,都可抵挡。

即便当真是学艺不精,或是不通斗法,他本人也留有余地,必能及时变招。

对修习剑道之人而言,这不过是一种打招呼,虽说见面斩一剑确实怪异了些·······

“墨兄,你是要切磋,还是死斗?”

“死斗如何?切磋如何?”

墨子吾脚下玄光一闪,融入身中,停在树梢一片树叶上。

随后听到苏素说着:

“若是死斗,当尽出手段,无所不用;若是切磋,只比剑法,点到即止······而且需要有些彩头!”

墨子吾朗声一笑:

“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也好,若是你赢了,我便告诉你关于苍梧界的内情,凡事不涉及我师门秘传,自然无所不可。”

“你我并无冤仇,我此行不过是见猎心喜,欲要一观阁下之剑,只要阁下令我满意,这些事情大可问我。”

“为表诚意,我先告之阁下一事······”

“先前数月,苍梧界正道各派,频频联络,有风声传出,似乎派入此界的先遣刺探之人,尽数失联·····为此,广元派的三叶真君,据说迁怒了门中数位长老,褫夺了三个大小世家的矿场,其中,那位明阳子出身的渊腋赵家,也在其列啊·······”

墨子吾意味深长地望着面前这位道友。

在他看来,此事多半与眼前这位异域道友是有关的。

纵然无关,至少也是知道内情的。

毕竟这次动静太大了。

苍梧界各大道脉,甚至还有一些散修中的知名人物都有派人前来,如今尽数陷在这里,音讯全无,已经很嫩说明问题了。

墨子吾虽然一向不掺和正道旁门和左道魔道之间的纷纷扰扰,属于实力不弱而且不怎么惹事的那种潜修派,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小圈子,一些不是太重要的消息,还是能打听到的。

苍梧界作为一方大界虽然广大,道人也多,但上升到真仙层次,数目顿时骤减,凝练了道果的真君,数百万年间积累下来,也不过双十之数········这个圈子就那么大点,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小道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整个苍梧界。

作为凝练了剑道道果的真君,非常能打,谁都会愿意卖个面子,所以他知道的比说出来的更多。

他甚至能知道这次正道的谋划,比如广元派后续可能要拉上旁门和左道的一些中小道脉,分摊风险·······

“苍梧界在虚空之中,并不是首次遭遇别的世界,只是过往那些,或是碎片,或是残缺,都不如一方完整的虚空大界,这种开荒拓土的事情,自然是风险极大·······不过这与我何干?”

“我只要能见识到更多的风采,丰富我的剑道,在哪里都是无所谓。”

反正,洞阳剑祝一脉,原本也是自天外而来,并不是苍梧界本土特产。

墨子吾对异域的剑道,更有兴趣一点。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以这一剑,请君鉴赏。”

苏素指尖渗出黑绿两色光华,瞬息生灭,化作无数道虚幻不定,如游龙般的剑影。

只在现实之中现身,转瞬就遁入幽冥,出入无间,于不可能之处蜂拥而至。

墨子吾剑心通明,感受到无数到细小锋锐的气机,带着幽冥之意,生灭无定,在幽冥与现世之中来回穿梭,一个刹那至少生灭五百次……每一次生灭,就是遁入幽冥与返回现世的一次轮回。

这些剑气,在现世湮灭,就在幽冥生出,在幽冥湮灭,就在现世生出。

湮灭,重生,循环往复,蕴含生死无常,轮回往复之意。

“不愧是幽冥之剑。”

墨子吾感慨道。

他的剑气蕴含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锋利剑意,不断逐杀苏素的剑气。

然而这等融入了幽冥轮回之道的剑气,却在不断重生之中。

每当被湮灭,都会随机在另一处凭空生出。

既生复灭,既灭复生,最终总量依然是无增无减。

“道友此剑,似有未尽之意……”

墨子吾也是首次见到能将幽冥之道与剑道结合的对手。

苏素缓缓点头。

“不错,我已得幽冥之道,将其化入剑法,即得此剑,阐述冥土循环轮回之理。”

“这剑若是放开,当能侵夺你之剑气,纳入轮回,壮大己身。”

话音未落,虚幻闪烁的墨绿色剑气,顿时一变为二,二变为四,与此同时,墨子吾放出去的剑气,瞬间就被侵夺了大半,成片成片地消失,没入空中。

更有甚者,丝丝剑气,顺着气机牵引,几乎要没入他仙躯之中,侵夺他本身元气。

“此剑很有趣味。”

墨子吾大胆地放开防备,任由丝丝剑气闯入其身中,细细体会着这剑气奥秘。

良久,他方才睁开眼睛,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墨绿色气雾。

那是被他逼出来的幽冥剑气。

“这一剑,我暂时没有化解的好办法,只能强行用自家元剑镇压。”

墨子吾眼神亮晶晶的,望着苏素跃跃欲试:

“果然,我所料不差,你是个好对手……冒险闯过无垠海,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才不过半日,就遇到了一个好对手,还见识了新的剑道,这可比待在苍梧界有趣多了……那帮老家伙的剑,我都看腻了,几万年都没甚新意……”

自袖子里丢出一枚圆润的灵玉,墨子吾点点头:

“我未能化解你这一剑,姑且算你胜了,这是答应你的彩头……”

“……苍梧界的此番谋划,我所知晓的一些小道消息都在这里。”

“据我所知,苍梧界之前百万年间,并无吞并另一方大界的记录,因此多以试探为主,是否大举攻伐,尚在商议之中……道友若是欲保全此界,最好是尽快恢复真君法力,对面投鼠忌器之下,或许还有转机。”

“多谢道友高义。”

苏素接过灵玉,往内一探,顿时,知晓了苍梧界诸多真仙真君的情报,以及过往十年间重大时务和本次虚空远征的局势,内容相当详实,远不是苏素前世时后来所知的一些捕风捉影能比……两相对照之下,受益不浅。

“无需谢我,这本是事先承诺的彩头。”

墨子吾身化剑光,划破长空,转瞬即逝,自行没入秦岭深处,似是要开辟洞府,暂住一时。

见识到了新的剑招,自然要立即研究其化解之法,这本是以剑道为主的修行方式。

斗剑,化解,都是丰富剑道的成长方式。

尤其是凝练道果之后,困束他们的,并不在于灵机多寡,而是自身道果成长。

丰富阅历,也是给予道果成长的资粮。

第二十七章天仙法脉

落雪纷纷,积压了一尺。

漫山遍野,都是银装素裹。

大雪封山之后,到处都是一片寂静。

穿着单薄运动服的青年,缓缓循着石阶小道,向上攀爬。

积雪越写越大,身边不时有雪花落在台阶上。

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泞,踩上去,很是湿滑。、

这里距离本地的旅游景点并不算远,上面有个传承百年的小观。

因为位置偏僻,而且下了大雪,道路难行,这时候就见不到游客。

上下茫茫,雪花飘洒,顿生遗世独立之感。

脚下松软的积雪,沙沙作响。

苏素周身透着淡淡的暖流,靠近的雪,都迅速消融。

身后,走过的山路,雪水融化,顺着石阶留下,潺潺流淌。

到了山腰处,有个八角小亭。

亭子不大,用着青石的地砖,边缘处泛着青苔,显然也有些年头。

几个石凳,一个石桌,坐落在亭内。

苏素找了个尚算干净,没有沾染雪水的石凳坐下,默默等候。

过了不久,就听到人语喧哗声。

两个背着肩包,相互谈论着的游客下山。

“李琛,你真的看到洞里面的红光?不会是什么隐藏的激光灯吧?”

“嵩明·····能不能别这样!你知道我信道的。”

哈哈笑着,先前说话的青年不以为然地说着:

“是啊,你家世代信道的嘛······不过不是我说你,这种小道观,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峨眉金顶,到这就剩下雪了!”

“雪花这种东西,看多了也就那回事,这儿的仙人洞,不过就是个普通山洞,落了点雪而已,下次我可不来了。”

那名李琛的青年,低声道:

“我家太爷爷那辈,就在这山上修道,活了九十三岁,我小时候还抱过我。”

“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太爷爷过世前七天,亲口对我说,他会在农历初三,下午三点半过世。”

“我家大人就给他准备后事,初三那天下午,我太爷爷就待在那山洞里,在我面前过世。”

“当时就是下午三点半,太爷爷头上冒出青烟,出现异香,洞里面环绕着红光,头顶热气持续了整整三天。”

“据当时来观礼的师傅们说,这是阳神冲举,我太爷爷功夫修得好,修到了金液还丹,阳神成就,但是未尽全功,不如黄元吉祖师身化轻风来得高明,但也算成仙。”

“是吗?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见道,哪有假的,太爷爷的身体死了七天,都跟生前一模一样,不腐不坏,有香气环绕,后来就葬在这山里,我们那时候也还流行土葬,记得就是观里面一个老道长给看的位置。”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用现在的科学解释······”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苏素坐在亭子里,那两人自他身边经过,却丝毫没有察觉。

等两人走后,苏素才睁开眼睛。

“祖师黄元吉,隐仙派的传人,这一脉可是天仙道统。”

地星灵机匮乏,不代表历史上不曾出现过惊才绝艳之人,远些的不谈,近代的黄元吉就是一位大宗师。

清光绪十年丙戌,黄元吉在四川自流井讲道,最后解馆,弟子恭送馆外。

在一众弟子簇拥下,当场坐于八仙桌上,化一阵清风而去。

清风也,无形无相,视之不见其形,搏之不得其体,以此比喻先天一炁。

身化清风,并非是自然之风,而是玄之又玄的先天一炁。

清风成就,正是形神俱妙,与道合真,融入到生生不息的先天一炁之中的体现,也是天仙一脉在人间的最高成就。

盖有形即有生灭,而无形则无生灭,故此,以此成就最高。

除却少数人成就最高,能将肉身化去,其余人不能做到。

或是金光,或是红光,或是彩虹,异香扑鼻,空中仙乐奏响,尸骸不腐不坏,余温三日不散等等·····

以上几种异象,大体不出化光、化虹,都是阳神飞升的迹象,或许伴随着异香、仙乐等等异象,但都做不到无形,因此判定成就略次。

将肉身舍弃,只以阳神飞升,这一类,算是较为常见的天仙。

再下者,是连飞升都做不到的。

元神虽成,但并非纯阳,飞升尚且不足,只能修个尸解仙。

先尸解而去,再继续修行,期待有朝一日功满飞升。

“隐仙派的丹道法诀,直指阳神冲举,飞升而去,对外界灵机所需很少,更加讲究道行境界,单纯比较法力神通········”

苏素摇了摇头。

在灵机匮乏的地星,纵然是濒临飞升的阳神成就者,单论斗法,也绝无可能是苍梧界一名寻常道人的对手。

尽管阳神成就,在苍梧界也称得上一声真人,但是这是指的修行境界,跟法力无关。

“灵机匮乏,于是走上了追求道行境界的道路,内证元神,冲举飞升,去往仙域·······在这等几乎枯竭的灵机环境下,都能飞升的,去了仙域怕是迅速就能证就真仙,天仙法脉果然厉害,金丹大道成就之速,当可称之为古今第一。”

可惜天仙一脉一心是奔着飞升去的,飞升之后几乎就断了联系,就算这边打得天昏地暗,苏素也不可能把不知道飞升到了哪儿去的那些个前辈们都拉回来助拳。

“前世灵机复苏之后,内丹各派很是兴盛了一段时日,许多隐居潜修的丹道高人,接连飞升,各种异象层出不穷,倒是兴起了一批修炼潮流。”

“但,问题就在于此,老一批的,都是厚积薄发,修行了数十年,被灵机复苏推了一把,基本上境界高的都走了,留下来的小辈们,偏偏又没有成长起来,阳神这玩意儿动辄十年八年才能出成绩,根本指望不上。”

天仙一脉,只求飞升,阳神冲举后,就不知所踪。

至于地星如何,自有后人担忧,却与合道而去的他们无关了。

后来苍梧界入侵,也不曾见到有地星飞升的仙人回归。

“说起来,以阳神飞升,合道而去,那合道后的天仙,与未成道的人间修士,真的是一回事吗?”

这一点一直存疑。

因为始终找不到飞升之后重新归来的天仙,苏素对地星内丹派阳神合道的说法,始终不信。

“身化清风,能将阳神融入无所不在的先天之炁之中,但这过程是否可逆,并且还能保持几分本心,实在难说。”

“纯以境界论,这是证就道果的象征,在苍梧界可称真君,较之寻常真仙更近一层楼,成就之难度极高。”

“黄元吉本身,或许可以,但是别的金光虹光的、顶上冒青烟的,不过是阳神飞升,距离合道,还差得远········至于阳神都不是,只能半夜冲举的,那只能算是阳和之神,勉强算是阳神罢了······要说连这种阳神都能轻易合道,我还真不信了!凝练自身道果的真君,才算合道,有这么容易?”

真有这么容易,苏素也不需要费心思了,直接找上世俗国家,举国上下选拔道苗,推行《百年飞升十年模拟》,轰轰烈烈来一波大修炼时代。

以地星的人数,即便万里挑一,也能堆出百万修士,百年过去就是百万阳神。

纵然苍梧界,也得正视。

问题是······就算同一法诀,千人修行,也会遇到千种问题,这本就是非常看个人因素的过程。

百万人之中,能有万人修至阳神飞升的程度,有金光异象,就该欢呼喝彩了。

可这百万速成的阳神,是舍弃了法力、神通、法宝,一心一意潜修道行,才换来的。

他们的法力,根本比不得苍梧界阳神真人的万一,神通更是远逊,只有道行境界是一样的。

换言之,他们都不能打!

“不能打的阳神,那有何用·······”

深深地叹着气,苏素也觉得头疼。

苍梧界的道人,都是自入道之初就修习护道法门,数百年后基本上还活着的,都有了丰富的斗法经验,都是阳神成就········道行境界关系到受限,而法力神通法宝是护持自身度过劫数的必要保证。

就地星这种少有灾劫,一心苦修的阳神,放出去,就像是绵羊遇到了饿狼,来再多也没用。

“按照墨子吾之说,这里当是破碎之地,从薄弱处,那边可以偷渡过来……按照道理来讲,这地方应该有灵机泄露,到底在哪呢?”

又等待了许久,一会儿,山中无端刮起一阵暖风,卷起了苏素额前一缕发丝。

阳和之气吹至,山中积雪迅速消融,化作水滴,汇成溪流。

一时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流水声。

寒冬腊日,顿时化为阳春三月。

感受到这阵暖风之中带来的阳和之气,苏素精神一震。

前方山体某处,如同旭日一般,一团温暖、柔和的气机,猛地跃出了地平线——

——跃入了神意之中。

此时此刻,但凡有些修行根基的,都能感受到那熊熊燃烧,缓缓升起的磅礴阳气。

“原来在那里啊!”

感受到这股气机,除却绵绵生机之外,夹杂着的些许异域气机,苏素心中大致有了谱了。

“原来那些倒灌进来的天地灵机,都被截取了,真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位同道。”

苏素微笑着,同样显露出阳和圆融的纯净气机。

法力固然非一朝一夕可以修回,但有着前世炼己之功,阳神境界很快就重新证入,如今他也是阳神境界。

第二十八章沧海桑田

山中,一处平平无奇的洞穴深处。

红光缭绕,异香扑鼻,时而有风雷之声。

几个战战兢兢的年轻道人,等候在外面,心中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

“怎么可能,仙人洞真的有仙人?”

一名束发的年迈老道,浑浊的双目中,透出精光,喃喃自语着:

“有的,是有几位师兄当年提及过,一百六十年前,这里面有一位祖师尸身葬在其中。”

“不过当时师兄告诫过,不可盗掘祖师之墓,也不设灵牌,不发丧,不停灵,只逢年过节在洞外供奉水酒两盏,说是祖师身死神活,其神犹在,不可以死人视之,当侍奉如生前。”

“······待看守三代,自生异象,祖师复生,这一归来,便是神仙了。”

“死后成仙,是什么仙?”

“尸解仙!”

老道激动地等在外面,来回徘徊着,不住地给他们讲解着:

“各门各派,都曾经有尸解成仙的说法,本来这也是一条堂皇正道,但却被人污蔑为僵尸炼形,何其荒谬!”

“尸解仙,虽说比不上长生驻世的地仙,也不是飞升上界的天仙,但也是叱咤云端,逍遥自在的散仙,怎能是僵尸那种阴邪呢?”

《九都龙真经》云:“得仙之下者,皆先死,过太阴中炼尸骸,度地户,然后乃得尸解去耳。”

《尸解次第法度事迹》云:“其用他药得尸解,非是用灵丸之化者,皆不得返故乡。返故乡则为三官执之也。”

“虽获隐遁,令世志未厌,又不得返旋故乡,游栖靡定,深所恨恨,意在于此。”

尸解仙人,强消死籍,隐遁而去,虽然逃脱了无常生死,但是也因而得罪地府,短时期内不得返回故乡,从此漂泊不定,一旦因眷念而返还故土,容易被地府阴神缉拿,大约算是尸解仙的一大恨事。

老道说得令人神往,几个年轻道人,也听得入神。

在这种物欲横流的时代,还能愿意待在这种小观里的,心里谁还没存着一点念想?

要不怎么耐得住性子,读进去那些道经?

这是遇见了真正的神仙事迹,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顿时就圈了一波死忠粉。

“尸解成仙,各有炼法,有的是纯粹的替形假死、遁世之术,与其说成仙,不如说是了断俗缘的幻术法门。”

“本派传承的尸解法,须向死而生,尸身下葬,阴神潜藏以固本,下葬三年,栩栩如生,反而借此吸纳地脉灵机,由阴转阳,成就仙身,功成骨肉化光,凝聚仙身,只留下衣裳随身物品。”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去开馆,祖师成仙了自己就能出来。”

“那些无知之辈,不明上乘道术,以讹传讹,效仿我等下葬,尸身通灵,养成了僵尸,暴起杀人,最后连累了尸解仙术的名声·······其实这里头最关键的,就是要看是什么气!阳气就是仙,阴气就是鬼,邪气就是僵尸!”

“尸解仙必须要是生人下葬,本身已有甚深功底,阴神带着阳气,遁出体外,继续修行,以避开人身天年,继续修炼,说到底,不过是一种修行步骤······所谓下葬,也不是真的下葬,只是借此欺瞒天地,做出一副入土假象,避免被天地之间,冥冥之中的法则影响,随业轮转,吸入轮回。”

“肉身凡胎,寿命有限,虽然修行高的人,能凭借金液炼形的功夫,延长寿命,但也看个人火候高低,总有些限制,元神遁出身躯之外,就能避免这个问题,做到身死而神活,体验由生到死之间的大道变化,对于炼阴转阳很是有利。”

“一旦火候足够,再凭功力将尸身化成元炁,阴神阳化,就是真正的尸解仙,叱咤云端、逍遥千载,不在话下。”

···········

洞中。

红光浓郁,透土而出。

石洞之下,几乎被红光照得半透明,清晰地显出棺椁的轮廓。

丝丝如霞的光炁,透出泥土,充斥在洞中,缓缓凝聚。

炽热的光炁,熏蒸如雾,好似桑拿房的水汽一般。

红光缓缓向内凝聚成一个人影。

面目看去,红润有光,约莫三十许,广袖长衫,梳着道髻,穿着古朴的青色道袍,一如生人。

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就笼罩在周身。

洞外数人,都是感受到心头无形压力,不敢造次。

“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不枉我百六十年苦功。”

这道人面有欣喜,周身缭绕着丝丝红光,缓缓向内敛去。

“嗯,接下来,是要去冥土除籍?从此不受城隍土地权柄管辖,生死都由自主。”

没有急着出洞,这道人细细思量着:

“冥土向来混乱,不知道如今又是那一朝天下,黑簿是归山神,还是归城隍管,到时觐见需要什么礼仪······道经里虽然是有提及过,但这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冥土又是个什么模样。”

所谓冥土除籍,就是修炼成仙的仙人,拜会过本地执掌大地权柄的神祇,或是山神,或是水神,或是城隍土地,在黑簿之上,勾画名册,取回留存在大地之中的一点烙印,以此圆满,从此生死自主,不由鬼神。

当然,也不再受冥土庇佑。

地星冥土,向来混乱,在苏素未曾出现之前,这里便是一片混沌。

冥土的权柄,就是大地与幽冥两面,分割成大大小小无数块,各地地祇分别掌握一方水土对应的权柄,在冥土之中开辟小小道场。

不过人道变幻,神道也会受到牵连。

一般来说,每逢改朝换代,豆沙包神道变迁的时机。

前朝的地祇,几乎都会死得不能再死。

尤其是本朝定鼎之后,伐山破庙,破除迷信,本朝太祖在位,更是大手一挥,将神像统统打砸,几乎彻底断绝了华夏境内鬼神。

之后苏素更是无意间搞出了地狱,天命下降,直接将冥土转变成地狱,专门吞噬罪孽,疯狂壮大,直到近来,又有了碧落乾天,更是大变模样······变得几乎没有原来的模样了。

这道人虽然困守洞中,百年未出,但冥冥之中也有感应。

阳神看去,大地之下,一片灰黑之色,唯有这片山体附近,带着丝丝红光,这是地气汇聚,形胜所在。

“近来天地灵机日益旺盛,尤其是我这茗山附近,灵机大涨,几乎能比得上过去的一些有数的福地,就连我在洞里,都能感受到,年复一年,灵机缓缓上扬·········本来我预计需要两百年才能功成出关,现在才用了一百二十余年。”

“近来几日,更是有一波灵机如潮水般涌入,大大地帮了我一把,不然我还需积蓄三两年。”

他疑惑地皱着眉:

“奇怪,这分明是好事,为何我总是感觉不详?”

摇了摇头,道人继续窥探大地,努力感应自家在冥土的死籍。

所谓死籍,就是一种无形的烙印,乃是生灵一生在冥土的沉淀,好比影子一般。

也有人将其称之为“地魂”,谓之天魂归于天,地魂归于地,唯有命魂常在身,由此衍生的修行理念,要将三魂归一,修炼成仙,从这里看,并非没有依据。

这等烙印,用处不小,也是修士本身与大地的联系所在,如不收回,就受制于人,未免不美。

如若本地有地祇执掌冥土权柄,这烙印就会直接录入对应的权柄之中,形成所谓的黑簿。

黑簿,专管一应求仙访道,身有道行之人,地祇以此监督之,暗夺阴功,除其寿算。

每个成仙之人,都有这一步,只是有的仙人道行实在太高,这等烙印自行汇聚,不必专门跑一趟。

对于尸解成仙的道人来说,他初步炼成阳神,只能感受到烙印,和大地的联系,但要让烙印自行汇聚过来,力有未逮。

“罢了,先去消了死籍,料想我堂堂尸解仙,就算是本地山神或者城隍,也不至于拿这个与我为难。”

一般来说,消除死籍,都是不会特意卡住的,因为到了冥土,就算城隍不允,凭借他阳神成就的道行,也能强行注销,夺回烙印,而寻常依附香火信力而存在的地祇,是不可能为了这个正面与他对抗的。

注目冥土,虚幻的大地,渐渐浮现,这道人向下一沉,顿时没入到另一个层面。

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繁星显现,随即就是眼前一亮。

道人在冥土之中重新显现,周身带着亮红的光芒,淡淡神威浮现。

抬头望去,只见天幕之上,厚重的云层之中,一轮银色的月亮,缓缓运转,占据了大半个天幕。

天幕之上,丝丝光降下,汇聚成光雾,缓缓汇入其中,飘入那轮隐约之中,唯有少数光明,才散乱到各地。

银月缓缓运行,其上隐约可见陆地、海洋、草木植被的痕迹,俨然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那是什么?一方完整的大洞天,还是天界?”

“这么大的洞天灵境,得填进去多少龙脉和香火才能造出?”

“不,这已经不是寻常洞天灵境能够形容得了的了,这简直就是个完整的世界。”

道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上方。

他自然认得出来,那丝丝垂下的光炁,其实就是人间的信力所化,如今绝大部分都汇入了那轮银月之中。

不仅如此,那轮银月,洒下淡淡的银辉,将整个冥土染成银色。

尽管还不如白昼,但也较之晨昏时要亮许多。

“这还是冥土吗?”

“我到底闭关了多久?千年、万年?”

第二十九章鬼市

一路尾行而来,苏素来到一处人声喧哗的集市。

“原来是鬼市啊!”

“应该是她们的手笔,动作还挺快。”

苏素双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徜徉在一个古街小镇上。

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各个朝代的服饰,说着彼此不通的语言,却在某种玄妙力量的作用下,无碍沟通。

这座小镇,很显然不属于现世。

远处能看到白茫茫一片,包围了整个古镇。

“这是镜像境界,介于冥土和人间,类似的小空间,为数不少,被我用来开设大大小小的市集。”

不知何时,少女撑着伞走在他身边。

好似丁香般的姑娘,婉转优雅,用着与古镇风格相似的呢喃软语,对他诉说着点点滴滴。

“地府扩张得很快,我招收了一批有阴德的灵鬼,转职了鬼差,派遣到世界各地。”

“到处都有细微的缝隙,从对面透过来暴躁的灵气,那些地方我都会开辟出镜像空间,用作缓冲,顺便开设鬼市,拓展地府的业务。”

“但凡灵气浓郁的地方,或大或小,都已经有了这种鬼市。小的不过百十平方,大的就像这个,几乎就是个城市。”

“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1745处小缝隙,13处中等缝隙,3处可以通过的大缝隙……都用这种镜像空间堵上了,但巡逻的鬼差,还是时而发现新的缝隙,想来距离你说的天地大碰撞不远了。”

少女换上了一身紫色的纱裙,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腰间,肌肤带着瓷器般的晶莹宝光,在略显昏暗的境界里,有着梦幻般的美。

“那么重要的地方,也建成了鬼市?”

“是不是不太妥当?”

自然而然地,握了上去,纤细的手带着温度。

“不会。”

“涉及到一些地府隐秘,很难详说,大体上,鬼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束缚,代表着地府力量的延伸,是象征秩序。”

“所有鬼市看似分散,其实本质是一体的,异域入侵过来,即便是你说的阳神,也要守规矩。”

“至于真仙,不曾见过,不太清楚。”

穿过一个古街,在小巷边上,两人看到许多摆摊的小贩,兜售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件儿。

巡逻的阴差,穿着黑衣制服,提着红灯笼,来回巡视。

将目光从一个售卖诡异人脸面具的地摊上收回,苏素牵着少女的手,缓缓步入河边。

黑暗的河道里,绽放着火光。

数以万计的纸船,花灯,顺流而下。

伴随着流水而逝去的,是丝丝灰黑之气,被水气带着,渐渐沉入水肿。

上游处,河畔处,有不少活人,排着队伍,从鬼差手里买下纸船花灯,到水边放下。

“那是新拓开的业务,放花灯,许愿船,花灯随水而下,直入冥土,能带走煞气,许愿船能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时运,能带走霉气……专门给中邪和惹上不详的人用。”

莲华注意到苏素的跃跃欲试,笑了笑:

“你也想玩?”

苏素点了点头,道:

“想和你一起放花灯。”

“那就一起去吧……对了,鬼市里不用阳间的钱,要用地府发行的香火钱。”

莲华手里多出来几枚样式精美的硬币,托在掌心,让他仔细瞧着。

正面有着“地户鬼门”字样,背面是“地府通宝”,边缘看着有一串细微的雕花符文。

入手捻起一枚,能感觉到其中隐含的丝丝香火气息。

“地府里面有能人啊!”

少女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把手背在后面:

“就当你是夸我了,虽然这不是是我的功劳。”

“地府里头能人不多,有能耐的鬼倒是不少。”

“任你生前高官显贵,死后不过凡鬼一名,总之无论多有本事,只要不曾长生不老,就得来地府报道。”

“地府鬼魂亿万万,那些当过官的鬼,怎么也有个几百几十万,里面就有不少懂经济的,他们给我们出谋划策,开办阴阳鬼市,铸造地府货币,还组织设计图案,你手上这个,就是一元的香火钱,代表着最低份额的一份香火。”

“除了这些鬼才,我这里光是当过国家领导的,就超过千名,这些人死了成鬼,还带着不少阳世的牵扯,阴功难以计算,暂时不怎么好安顿,索性都安了个客卿的名头,给我们设计新的地府制度……整天吵得我头都大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了,整个地星的精英,原来都在地府,你这可比国家智库都要厉害,随便什么样的鬼才都任你挑了!”

苏素笑着打趣:

“是不是该改口称你阴司天子了?”

少女笑着摇头:

“还早,还早!地府建制还没铺开,这称呼如今也没统一,西方那边还有称我路西菲尔的,东方这边更多了,得等我整顿下才行。”

顿了顿,她继续说着:

“也不是什么人死了都能成鬼,近些年还好,成鬼的机会大了许多,放在过去,十个里面也就五六个。”

“地狱刚出现那会儿,这些普通鬼都被卷进去,但凡有些罪孽的都没落下,基本上罪孽重的都被折磨到消失了。”

“剩下的都是不好不坏的,还有有阴德和阴功的,就剩下亿万了。”

作孽的都成了地狱的食粮,然后又被苏素一把火烧了,取了精华搭建了碧落仙天。

罪孽本身也是一种力量,经过地狱的沉积、转化,再提炼,就是罪气。

那种邪气唯独地狱才有。

碧落仙天,就是扎根地狱而升起的,其中有着一整套庞大而严密的循环体系,将地狱的罪气转变为纯净的天地灵秀之机。

苏素对此有过研究。

这时听到少女低声说:

“你的老师·······我没找到他,可能是卷进了更深层。”

苏素沉默了下,随即拉着少女往前走:

“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放花灯。”

河边道旁,有着成排的杨柳。

这时候许多穿着西装的生人,排在那里,慢慢等着。

自打阴阳鬼市在世界各地铺开,许许多多灵异事件都被翻了出来。

一些陈年老鬼都被惊动,还有阳世的奇人异士,三教九流,汇入其中。

这处古镇,就是自阳世的某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古镇复制而来,除却人物之外,街道景物几乎是完全还原,这就是所谓镜像境界。

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倒有一半是活人。

活人与死人,在这个阴阳交界的境界里,互换互市,透出一种诡异的秩序美感。

尤其是每一条街道上,必然存在的黑衣鬼差。

身上透着淡淡的白光,手上拎着各种武器,有的是警棍,有的是古代的枷锁,有的是枪械。

但凡经过之处,一些脆弱的鬼魂,都恭敬地避开,直到阴差经过之后,才敢上前。

苏素注意到,这些阴差制服之下,都有着清澈的神光,本身也有阴德和香火的气息,每一位都是货真价实的阴神。

“地府不比人间,在这里,力量差距很大,就算是这种招募不久的普通阴差,受了地府神职,就能一跃而上,堪比修炼几十年的老鬼,就力量而言是凡鬼的百倍以上,所以凡鬼是不可能挑衅鬼差的。”

苏素感叹着:

“生前造业,苦苦求财,死后不过寻常一鬼,到头来所求不过一场梦幻。”

“与其求财求名,不如好好修炼,活人修炼,可比死后修炼容易十倍百倍。”

活人修行比鬼魂容易,这话确实是大实话。

不仅如此,人修炼比妖容易,比精怪容易,也易得正果。

所以无论鬼还是妖,都想做人。

“不然,人生在世,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有那么多闲暇?你看那些专注修炼的,在人间都混成什么模样了?”

莲华却是不赞同,她在地府见了不少来报道的修士野仙,甚至还专门引申出了新的业务,知道那些人的境遇。

素手一挥,周围场景变幻,两人径直出现在一处高高的古代木质牌楼下方。

远处就是熙熙攘攘的市集,这里显得较为冷清。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周身都或多或少带着光。

有白光,红光,紫光,金光,少数夹杂着杂光。

有一个过路人额头肩膀带着火苗,苏素认出来,那是一个主修人身三火的小门派的,因为功法特殊辨识度较高。

“这些基本都是华夏境内修成元神的修士,他们一个富贵的都没有……修为最好的那个,喏,你瞧,像他这样的,就是个农民,不是伪装的,他在人间职业就是农民,辛辛苦苦六十年修炼,金液还丹,前不久肉身寿尽,阳神神游地府,到我这儿讨活干,我给安排了个差事,现在在这里管着消籍的事情。”

顺着莲华的手指望去,苏素瞧见一个穿着朴素,面目憨厚老实的中年人。

他周身光芒最盛,璀璨的金光笼罩这周围三两米,在脑后隐隐形成一个金色的光圈。

坐在一个办公桌后面,几个带着公文包的鬼差,都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说着话。

所有的修士,无论僧道,感受到那种力量层次的压制,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让他做别的,他也不懂,他一辈子就会修炼,弄农活儿,电脑都不碰……只因为修行修得好,我让他在管着人间过来的修士,其实没指望他,活都是另外找别的鬼打理,他只管镇压那些闹事的。”

莲华轻轻地叹着气:

“活着的时候,他时间都放在修炼上,这才有现在的成就,阳神已出,也算仙人了,勉强可说得道,但他这种人,整个世界又能有多少?”

“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份毅力,也未必有这份才情,与其追求缥缈的仙道,不如安安稳稳度日,修积一些阴德,死后争取个好点的待遇。”

第三十章见闻

庞大的国家机器,亿万人之上的权势,这些东西,在生死面前,毫无意义。

人必有死,死必归土。

生魂归冥土,身魄化尘土。

徐启月缓缓步行在一处古镇小巷里,脚下是很有历史感的青石砖,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这让百余年闭死关的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熟悉感。

他曾是大清国末年人士,眼见世道昏暗,家中连遭变故,生出出家之念,干脆入山修行。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去。

不用说他也知道,百余年一过,外面已经不是大清国了。

对那个朝代的记忆,也很模糊。

徐启月一身青衣道袍,周身带着光明,走在灰雾包围的古镇里,显得格外亮眼。

天色整体是灰铁色的,带着阴冷,很符合鬼市的称呼。

丝丝阴气徘徊,带着地府独有的道韵,模糊了阴阳界限。

徐启月走上一道石桥,一架马车迎面缓缓驶过,车身悬挂着八盏小巧的宫灯,透出光和热。

丝丝阳和之气,带着温暖,罩住了车架。

周围十米之内,都没有寻常阴鬼胆敢靠近。

驾车的是个看着木讷的车夫,冲着徐启月礼貌地点头,一拉缰绳,拉车的马匹通灵一般,让出了右侧的道路

“仙家请先行。”

车夫示意他先行。

徐启月点点头,自桥上走过,向着前方,一处光明的牌楼所在。

“怎么停了?”

车内传来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声。

“神女,方才有仙家经过。”

车夫低声回着,也不见动作,拉车的马匹自行迈开蹄子,缓缓向前。

“仙家?苗家的仙?”

车夫沉闷的声音回复道:

“不,是道教的仙,隐仙派徐真人,百年前闭死关的那位,这个仙家我们曾经见过的。”

“是嘛······曾经见过的·······”

声音低沉了下去。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唉······”

低低的叹息声,幽幽传来。

“百年前,我的庙宇毁于战火,庙祝四散而逃,连累我也陷入沉眠,幸而近些年来天地灵机日渐充盈,才有我苏醒的时候,二十年前百般谋划,终于在乡间获得一方小庙,做了个乡下小神。”

“放在过去,这等毫末神位,根本不入我眼中,可为了香火计,不得不委屈了,本想着恢复神力,再做打算,可又连遭变故········”

“又碰上地府异变,整个冥土都被拉了下去,幸好我当时在阳间,侥幸躲过一劫,才熬到地府重开这一天。”

“我这一路走来,当真是步步坎坷,处处为难。”

“新上任的地府冥君,听闻是个女子,如今做下好大手笔,一统东南西北中,趁着各家教派、国家冥土统统砸烂重建,要做整个冥土的主宰,不知道这回来会怎么发落我们这些小神········真羡慕那些正经的仙家,自家法力自成,天大地大自在逍遥,不像我们,得为香火苦心谋划,小心经营。踏错一步就可能堕为阴灵。”

话语未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叮铃”声,随后一阵香风拂面而来,犹如梨花般淡雅。

“姐姐何必自艾自怜,谁不知你巫山神女瑶姬娘娘的名号?”

来人是一名穿着白色宫装长裙,玉容端庄,腰缠彩带的女子,凌冽的神光向上冲出三米,照亮周围。

“原来是伏羲女到了,宓妃娘娘也来拜会冥君?”

瑶姬语气淡淡地回着,却拉下了珠帘,露出鹅蛋一般的精致面容。

“姐姐这是哪里话?冥君有诏,厘清天下神道,岂敢不来?”

宓妃,或者称之为伏妃的女神,巧笑着,故作熟稔地拉着瑶姬的手,登上了马车。

沉默的车夫,缓缓驾着车架。

一路上,都有沉默的黑衣鬼差,给他们引着道路。

顺着道路,渐渐驶出古镇。

灰雾渐渐浓郁,阴转为昏,昏凝为黑,黑色凝成浓厚的一块。

马车上的宫灯,烨烨生辉,照亮前后左右数米方圆。

除此之外,尽是一片黑暗。

那黑雾,连光似乎都吞没了。

此处已经出了阴阳交界,真正踏上了冥土界域。

不久,眼前豁然一亮。

满眼望去,都是光明。

高大宽敞的宫殿群落,坐落在眼前。

车马缓缓停在一处空地上,这里已经有了不少带着神光的车架。

数以百计的阴神,穿着地府制服,各司其职,在宫殿之前,迎候着往来神祇。

宫殿之中。

一身冕服的女子,面目笼罩在神光之下,威严无比。

面前摆放着········数百台笔记本电脑。

布置得如同银行柜台一般。

“额······”

步入殿中,忐忑不安的人影,顿时哑然。

·········

“用化身敷衍祂们,真的好吗?”

深深地叹着气,苏素对少女的“胡闹”有些无奈,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疼。

“会不会,太不尊重了点?毕竟那也是本土几千年积累下的神道精英啊!”

少女背着双手,身子前倾着,精致可爱的俏脸凑上前来,默默地盯着他。

那如水波一般的明眸里,似乎蕴含着深深的情意,令苏素有些在意。

侧过脸去,避开了对视,苏素的面颊上,好似有火在烧,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果然,苏素你没谈过恋爱吧!”

“真容易脸红,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莲华好似瞬间从活泼少女的状态脱离,淡淡的威严散发出来:

“我是冥君,是地府数千阴神共主,天帝钦点的冥帝,自天命中孕育而生的先天神圣·······我的行事如何,无需祂们认可!”

带着几分霸气,少女负手而立,睥睨远处,蓝色的广袖留仙裙,在风中轻轻摇摆,露出一双雕花的白色绣鞋。

“天道假借亲子之手,以无边罪孽,开出纯净之莲华,我得名于此,便是注定的冥界之主,女相、坤位,天帝配偶之神······后土、冥君、阴司,都不过是别名,我的实质是地神、母神。”

“我所遵从的,无非天道,落在实处,便是德行,德行不亏,职守不负,纵然整个神道均不认可,我依旧是名副其实的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掌阴阳、育万物。”

“是祂们需要我的承认,而不是反过来。”

一时间,少女王道威严显露无疑,苏素恍然惊觉,不知不觉间,眼前的少女,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

但是,一想到那么气派的宫殿里,摆上笔记本电脑,依旧是感觉到相当的违和啊·····

“你用电脑办公,是要逼死那些古神啊!”

苏素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那些历史久远的古神,苏醒过来也就这几年的工夫,很多都不懂电脑,你这么玩,不是说在为难神吗?”

“没关系,神不是凡人,学起来很快的。”

少女依旧很淡定。

事实也正是如此,她那些个下属,哪怕死得再久的,再笨的,也最多三个小时,就学会了电脑的基本操作。

没道理,这些神不可以。

“算了,我们还是去看看仙籍登记吧。”

苏素有些无奈。

他看着前方那牌楼。

上方从上而下,挂着一串红灯笼,木牌上书着“除籍、仙籍”四个明晃晃大字,在晦暗的夜空之中,流光溢彩,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

但凡能来到这处古镇的,几乎不可能错过。

牌楼后面,也有古典气息浓厚的屋舍,窗户门扉上,透着光明。

来来往往,排着队进出的人间修士,为数不少。

苏素还是对如今的人间修士,感觉有点好奇的。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说要放花灯?”

莲华有些微妙的不情愿。

“一会儿再去?”

“········”

沉默着,似乎是来了小性子,目光中透着隐隐的责备,和不情愿。

似乎是因为方才的话有了介意?

还是说,这里面也是·····现代化办公?

地府也联网了吗?

苏素心下生出了一些猜测········

“等等,地府里面,真的建了网络?”

莲华侧过身去,轻声回复着:

“不是早就说过啦,地府里面数以亿万的鬼魂,什么鬼才都有·······当然会有通信方面的鬼才啦!”

“地府已经全面建成自己的一套网络了,别说联网办公,就算是偏远区域的那种只有几亩地大小的微型鬼市,都能跟地府联网,做到无延迟。”

“只不过我们自成一套体系,用的技术也不是人间的技术,靠着神力和天地法则勾连,不需实体连接,也很少受到阻碍,只要有法力,获得准许,都能接入里面········原理比较复杂,大约是在天地这套繁复无比的操作体系内部,构架了一套覆盖人间和冥土的的网络,嗯,用网络形容不准确,应该是地网!”

“地府的法则,都已经写在上面,包括阴德体系,初步开始运营了,现在开始,所有人的善恶业力,都能清晰到小数点数千位,以后再也不存在所谓尸解遁世,逃脱死籍的事情了·······”

所以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们已经悄悄地完成了这么大的工程了嘛!

第三十一章仙籍司

青石铺成的长街尽头,穿过一座石桥,孤零零地就是一座牌楼。

牌楼之后,是笼罩在光明中的连绵宫殿。

走过石桥,水流潺潺流淌,星星点点的灯火,顺着河水留下。

远处,人声喧嚣,这边却独自寂静。

天色昏沉,水汽浓郁,脚下的石板路上,显得有些湿滑。

苏素一路走来,身前身后地面顿时变得干燥。

阳神清光澄澈,自行净化冥土气息,蒸干了雾水。

前方三三两两的,都是修成元神,带着光芒的修士。

或是白光,或是金光,或是红光,依据各人功行火候和功法脉络,光芒有正有杂,有正色也有杂色。

一般白光、金光、红光都是正色,是寻常修士元神宝光,紫色多是因为功法特殊,绿色以及本身白光、金光中掺杂了别的色光,都是功法不纯,或是入了歧途。

身上带着香火气息,背后伸出光之羽翼,面色神圣的,属于耶教修士,明显带着异类圣力。

这是地星最大一神教的所谓圣者,行走在人间的半神,与华夏不同,自成一套修炼体系,以三位一体为秘密修行理念,对外则输出信仰,收集香火,历代大成就者,都称天使,据说曾经有过炽天神使降临显圣。

其教派之中,至高神据说是全能、全知且全权,什么都能管。

不过苏素知道这只是对外收集香火信力,方便耶教修士修行编纂的神话。

并没有这么一个全知全能而且什么都管的神。

香火信力,本身虽然有助于封神,但也需要登神者本身有这份根基。

职权越多越广,对登神者要求越高。

全知全能还全权?这在玄门之中,唯一能符合的,就是大道本身了。

代表大道的,都是大罗道祖。

神道之中,或许存在这种层次的帝君,但······光靠地星人的香火,是不足以对这种神封正的。

换言之,这位“三位一体”的伟大神,因为职权太广,吹得太厉害,以至于根本不能出现。

反倒是那位自称耶之子的木匠儿子,因为神格很低,反而真的在多年之后封神了。

据说其真的在信仰之中复生,推棺而起,然后立刻被守墓人持枪戳死,然后按照死而复生的神话,过几天继续“诈尸”,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流出的神血成为了一种可持续发展资源。

当初灵修会的始祖们,为了方便收敛香火,造出了这么一个不可能诞生的全能神,本想着可以一劳永逸地汲取香火修行,又不至于真的搞出来一个压不住的神压在顶上,所以带那群人出埃及的摩西才搞出来这么一出。

可谁想到,多年之后,有一个木匠之子,自称耶子,篡取了大量信仰,真的成为了“耶之子”。

由此尾大不掉,派人追杀时已经晚了,让他完成了自己的神话。

只能买通他的门徒,借助别的仪式杀死了他,然而他死而复生了。

最后变成了一种矛盾的境况。

耶子每隔几日就复生,只要信仰不绝,就不能阻止他复生。

只能派人守墓,拿着神话中那弑杀他的枪,反复戳死他。

这类神祇都是如此,只要信仰不绝,迟早都会再度苏醒。

耶教的修士虽说自成一体,但并不是走的神道,而是提倡自我修行升华,收敛香火也只是弥补天地灵机不足,所以他们是绝对容不下一个真正的“无所不能的神”诞生的。

哪怕仅仅是“耶子”也不行,这个苗头连开都不能开!

一旦开了先河,后续必然有人效仿,整个教派就要大乱。

苏素对这个教派印象深刻,因为前世时,地星落幕前,耶教倾尽全力,堆出来数位六翼炽天使,在信力加持下,接近真仙。

可惜,真仙与阳神之间差距,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力量上,更在于玄妙的境界。

同为阳神,或许法力差距可以很大,甚至能大到上万倍,比如有着数千年信仰加持下的六翼炽天使就是如此。

单论力量,寻常阳神真人数百年积攒法力,不及其万中之一。

可以说,那时的炽天使,杀同层次的阳神,如摁死一只蚂蚁。

然而毕竟不入真仙,哪怕法力是人族阳神的数万倍,那也还不是真仙。

到了真仙这个层次,不是单纯堆积能量就能抗衡的。

太阳系的太阳,单论力量很强吧?

但是面临异域入侵,一点用处都没有。

不过是大号的烟花爆竹。

修士自入道始,无论持咒、内丹、拜忏、道德、灵修等等,因此掌握的超凡力量,虽说玄妙,但相较于地星现代科技,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哪怕是阳神大成的大真人,数百年积攒法力,也未必能比得上一家发电厂一日的发电量。

但是一旦成就真仙,踏出那一步,便是质变。

自此,横行地星,大可逍遥。

前世时,地星一直与域外打得有来有往,各国国家机器全面运转,加上本土教派的协助,只要不惧牺牲,来多少都杀多少。

以庞大的人口优势,和科技力量,其实还是占据优势的,至少本土防御不成问题。

真正显出颓势时,还是苍梧界真仙接连下场的时候。

就算是有着核武这种大杀器,面对数以千计的真仙,也是显得捉襟见肘。

核武确实能伤真仙,正中中央,甚至两三枚就能抹杀一位,就算侥幸被逃出一点真灵,那也无关大局。

问题是,一次两次过后,就不再有真仙傻到硬抗了,转入游击,每一个真仙就是一个移动天灾。

战事能拖到三百年后,还是靠着苏素这个天命之人,多次行使“天命”,可本土迟迟未能诞生足够数量的真仙,最终还是彻底失败。

两界交战,下层属于地星占据优势,但是上层力量才是最终决定大局的主力。

因此,苏素非常关注本域的修士,尤其是有望成就真仙的那批。

“修成元神,不管阴神阳神,都算得道成仙了吧?”

“是,分为人仙、鬼仙、地仙、神仙。”

“人仙就是内外打成一片,但还属凡人魂魄;鬼仙就是开了天门,有了阴神;地仙就是阴神阳化,有了根基,能白日显形;神仙属于借香火修行的特殊一类,比如耶教修士,佛教一些分支修士。”

“人仙就算了,元神未成,这里只接待鬼仙、地仙和神仙,修成元神,就不是凡人魂魄,当除死籍,入仙籍。”

“注销死籍和录入仙籍,都必须到这里来,这里已经属于地府,从方才跨过桥时,就已经出了鬼市。”

莲华引着他向后看,后方黑雾隐隐,那座桥对面已经变得朦胧,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倒影在天上。

“我们方才踏过的那座石桥,架设在冥河上方,凡人魂魄不能见,也登不上,只有仙家能见得,一些仙缘深厚和大阴德的人,偶尔也能看见,但是过不来,除非能得人接引。”

“这就是仙籍司了。”

第三十二章善功

仙籍司并不算太大,胜在气派。

修建的宫殿环绕着水流,期间随处点缀着假山,亭台。

有蔷薇,藤蔓搭成的花洞,有开着花朵的秋千,翩翩蝴蝶,上下纷飞,几如人间。

来访的仙家,都被侍者引入其中等候。

三三两两,分布在庭院中。

一株如华盖般巨大的松树下方,两名青年人执子对弈,边上还有三两个人默默观棋。

有的盘坐在石凳石椅上,默默调息。

宫殿上方,不见日月,唯有繁星点点,被一层光膜隔开。

光膜之上,有天光垂下,如水波一般,照亮下方,如同白昼。

到了里面,一间大殿,一尊判官在位,边上有十几名黑衣神吏,各自来回跑动。

“帝君。”

见到他们进来,那判官也仅仅是点头示意,随即就忙着翻阅手中的黑簿。

“这是包拯,传说中的神祇,不过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历史上那位。”

苏素望去,这位判官的确面如黑炭。

“全面无纸化办公,暂时还不能普及,现在还需要一个过渡期,给他们适应现代的办公效率。”

“时代变了,地府业务多了,自然也要变。”

莲华领着苏素,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殿中很大,但却很简朴。

书架,桌案,椅子,除此之外仅有一些茶具。

“这儿原来还留着两斤茶叶,你要不要尝尝?”

莲华跪坐在殿中一角,素手煮茶。

紫砂壶飘在空中,下方不见火焰,却有无形的阴火。

水汽蒸腾,却始终不沸,过了一阵子,就煮好了。

从头看到尾,苏素也没看明白,这是怎么个煮茶法。

似乎地府的茶叶,不能沸水烹煮。

“好了。”

翻出一个竹杯,举着茶壶,淡墨色的茶汤倾倒而出。

水汽意外地少,而且温度很低,只能勉强算是温水。

双手捧着竹杯,举过眉心,少女垂首低眉,递上茶水。

“太客气了。”

同样双手捧过竹杯,苏素小口抿着。

竹子的清香,渗入了茶汤中。

严格来说,煮出来的茶水,带着干涩的味道,口感并不如何绝佳。

“这是冥河水,加了点阴间生长的茶叶,凡人喝了,三日之内具备阴阳眼,能遮蔽阳气,经常饮用,能有益神魂,稳固魂体。”

“这可说是药,不单是茶。”

苏素小口小口地,将茶水饮完,一边旁观着殿中。

一名通体透着莹莹白光的中年人,穿着老式的中山装,迈入殿中。

当先就是抱拳一礼,判官还礼,礼貌地问着:

“真人也是来消阴籍?”

任凭你修为再高,只要不消阴籍,寿尽后都得来幽冥受审,判定归处。

《西游记》中,孙悟空魂魄被拘入地府,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修行得道之人,也免不得要走消阴籍这一趟。

唯有消除阴籍,录入仙籍,才算过了明路,从此不归地府管辖。

“我六十年前已经消了死籍,那时地府混乱,还是金陵城隍给我办的,这次听闻地府重开,特地过来。”

判官点点头,面目笼罩在一片神光中。

这中年人看了几下,就觉得一阵晕眩,顿时移开视线,心中凛然。

“既然不是为消阴籍,那就是有事要问凡灵?是要查询凡人亲属寿数?”

“也不是。”

“我想问一下,地府可还招收人手?”

“我修行百六十年,如今不过是个鬼仙,在乡野占据小庙容身,靠着零星的香火度日,偶尔有些贡品,还被风吹雨淋,苦不堪言啊!”

“这个……”

判官沉吟不语,翻阅着桌案上厚厚的文件,从其中一封牛皮纸袋里,找出油墨打印的白纸

苏素一眼就看到上面写着《地府编制岗位需求招募表》。

“地府自然是招人的,嗯,真人也有阴神道行,足以胜任判官,不过这边招募也有要求,需要具备三千善功……真人可以拿去看看。”

那中年人接过看完,面色有些奇怪:

“这个善功,具体指的什么?阴德,功德,又是什么?”

桌案上判官笑道:

“岂不闻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凡人一生所作所为,都照入冥土之中,形成印记,散落在冥土之中,经地府神权汇聚起来,这就是阴籍,其中善恶分明,历历在目,造业造恶,其中有数。”

“所谓善功,就是这阴间记录的阴功,也是日后判定罪罚的依据。”

“至于阴德,就是祭祀三代,无论仙凡,靠着祭祀,可以承接祖上最多三代人积累的善功恶业,这就是阴德……阴德是承付,祖上积德,后人传承,祖上积业,后人也要承付,这就是承付之说。”

“阴德是传承下来的善功和罪业,靠着年年祭祀祖先来完整继承。”

“当然,真人已入仙道,生死自主,阴德当不会传承给你,而是你阳世的后裔。”

“至于功德……也不算秘密,只是很是少见,有大功于天地,方能获得,更是虚无缥缈。”

“我这边确实查不到,真人已消阴籍,善功罪业,我这边查不到,需要你先补录仙籍才可。”

“原来如此……”

这鬼仙恍然大悟。

“既然这样,就请给我录入仙籍。”

“这个容易。”

判官吩咐了下身边的神吏:

“去取空白的鬼仙册来。”

随即笑着解释:

“仙籍分鬼仙,地仙,神仙三册,鬼仙止于阴神,地仙止于阳神,神仙多赖香火,如今共分三册,都是仙籍。”

“这三册都在地府,仍归地府核算善功,奏明帝君。”

“传闻这三者之上,还有紫极仙箓,唯真仙能入,归于天庭。”

“真人身有白光,阴神澄澈无暇,份属阴神,勤加修行,日后可以从鬼仙册升入地仙册,或者担任地府神职,列入神仙册。”

说话间,神吏已经取来了空白的鬼仙册,判官朱笔一点,册上放出乌光,照在堂下鬼仙身上。

中年人身上白光顿时一盛,与那乌光相碰,却见那乌光卷起一丝白色光点,没入册中。

册上缓缓显现出字迹,图像。

中年鬼仙也感受到丝丝心安之感。

“好了,我摄取了真人一丝阴神宝光,烙印在册中,便可查询善功罪业,但不会妨碍真人本身。”

“嗯,真人有善功二百七十二,曾在民国动乱期间救死扶伤,传下医术,门人倒也治病救人,真人有教育之功。”

“善功如何计算?”

“救人一命,便是一功,这是大概,但也分情况,有些该死之人救了反而有过,要倒扣阴功。”

“除此之外,也不能太过刻意追求,需行正道,才有善功,邪道反而得咎。”

“门人弟子如行善道,教化有功,也可记功。”

“最大的教化之功,无过于渡人成道,能渡一人修成鬼仙,三百善功,修成阳神,一千善功,位列真仙,一万善功……人间道统传承,教化众生,自有这份教化功德。”

“很可惜,真人善功不足三百,不能领受主簿之职,不如先回去,积累善功,再来这里,我们地府向来是求贤若渴,来者不拒的!。”

第三十三章秩序

“我都死了,怎么修善功?”

中年鬼仙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难不成还要我转世一次,花上十几年长大,重新做人一次?”

黑脸的判官呵呵笑了:

“这可不成,地府已经出了新规定了,鬼仙投胎,也要先报备,可不能随意转世了。”

“这都要管?”

中年鬼仙诧异道:

“鬼仙投胎就舍,凭的是自家本事,怎么还要报备?”

“今时不同往日了,过去灵机不兴,转世艰难,非大德之魂即道行高深之人不能转世,就算有一两个鬼仙,不经地府,自行转世,那也无伤大雅。”

“而今灵机日益旺盛,转世难度大大降低,日后这转世之事,也将逐渐增多。”

“固然不大可能沦落到寻常凡鬼都能转世的地步,但大约也会逐渐增多起来,一些修炼百年以上的鬼修,也有机会。”

“这转世之事多了,自然要管理起来,倒不是专门针对谁,只是·····适合转世的良善人家,毕竟数目有限,未免争抢,闹出误会,这才需要报备。”

“你这边报备了,我们再一查,是不是已经有人预定了要投胎的哪户人家?是不是已经托梦说好了?对方的先祖是不是还在地府,怎么个意见?都是要讲个先来后到的。”

“再一个,鬼仙转世,和凡鬼不同。”

“你们鬼仙,都是阴神清净之体,带着阳气,打破胎中之迷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不似凡鬼,单纯阴气鬼躯,经母体血气一冲,前尘尽弃,真真切切转了一世。”

“等到你们重拾前尘过往,今生这区区几年、十几年经历,在动辄百年的过往之前,又能保下几分真情?虽说我辈神仙中人,超离凡尘,但毕竟一日不曾彻底跳出三界外,就免不了与凡俗打交道,这涉及到人世纲常伦理道德的层面,还是要慎重的!”

“真人以为如何?是否在理?”

中年鬼仙听了,细细思量,半晌才点头应许:

“这般说起来,倒也不错,在尘世打滚,总得守着这么些个规矩,没有规矩,大家都不痛快。”

“伦理这东西,本就是约束人的,仙人也是人,无非是吃的东西,求的东西跟凡人不大一样,既然是人,总该有点约束,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这么一来,我到底该怎么修善功?我虽然是仙,法力却不怎么高明,离了庙宇,没了香火,能显露人前的手段就不多了。”

“想必道兄在地府任职,定有些门路,不妨指点一下,洪秀一定记下道兄这份人情。”

黑脸判官端坐着,连忙道:

“不敢,不敢,这事便是道友不问,我也是要说的,却不敢拿这话做人情。”

“帝君早有诏令,给予方便之门,以供天下修士修积善缘,也是整肃阴阳两界之策,正需道友这般修炼有成的真人。”

“道友可知,灵机兴,法术兴,本是好事,然则世间有一成则有一毁,并无十全十美……这灵机兴盛,却给了凡间鬼物、精怪成长之机,彼辈扰乱阴阳,祸害凡人······如能斩妖除魔,一则传扬名声,收获名望,何愁香火不兴?二来也可趁势积累善功,争取神职,正是一举两得!”

“宣扬地府威名也有功,道友若能顺势宣传地府声威,传扬帝君和天帝之名,使世人知之、敬之、畏之,也可积少成多,换成善功。”

“除却这两者,在人间治病救人,改进医术,修桥补路谏言政策,揭露时弊,慈善事业··········等等,一干惠及大众之事,只要做了,就有功绩,做一份有一份功……待得三千功满,以道友道行,当与我同殿为神,判决阴阳,一尊判官神职是少不了的!”

善功由阴司记录,实际上也有偏向。

修桥补路、慈善事业,治病救人这等善事,功劳虽小,胜在积少成多,的的确确惠及大众,因而有所反馈。

倒不是所谓感恩之心,而是行善本身这种行为,便是一种正面导向,有利于减少邪气、煞气,因此有功。

斩妖除魔,直接消灭危害人间的祸端,更是立竿见影,直接了当地削减邪气、减少动荡,自然有功。

传播地府威名,宣扬阴司帝君和天帝之名,等同于为顶头上司收集香火,也算贡献。

这大约就是阳间修士能修积善功的主要途径了。

苏素听到这里,也觉得很合理。

“地府神职有限,不可轻许,光有修为还不够,本身也要有功于阴阳两界才行。”

“我看这个善功制度就很合理,当然这里面还有些细节需要调整下,比如具体到宣传地府,究竟做到什么程度,算多少功,需要仔细计较·······善功这种东西,就好比货币一般,超发了就会越来越泛滥,导致贬值。”

“除了记录善功,还得有回收善功,以及善功流通兑现的渠道,不然这制度再好也难以推广。”

莲华轻轻抿唇笑了,笑得很好看,如海棠般淡雅。

“善功就是地府推行的赏善罚恶的依据,衡量个体对阴阳两界的贡献,内部自成一套算法,这方面由天地人合运,我们只负责提出建议,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天道本身。”

“天地运转自有其道,你我所承付职责,不过是弥补天道之缺漏,专门查漏补缺的罢了。”

“这善功与其说是我提出,不如说是自古以来早就存在,只是模糊不清,经由我之手,细而化之,精确到毫厘而已,并不是大改,也不会动摇天地根本,反而有利于善恶报应,让善恶之报,真正做到如影随形。”

过往善功制度没有被明确下来之前,并非不存在善恶报应,只是善恶并没有明确的计量单位,而是可以简单地分为“无功无过”、“小善小恶”、“大善大恶”,报应也有早有迟,也没有一个定数。

这其中存在极大的漏洞,很多修士可以上下其手,利用术数逃避灾祸,取人钱财,替人消灾,用各种方法避开、削减报应,甚至压制报应的到来。

地方城隍土地,在判罪量刑时,也有非常大的弹性空间,即便是身有罪孽的罪魂,也可能削减刑罚,钻漏洞逃避。

由于地府分裂,缺乏明确管辖,导致很多时候,善恶得不到昭彰,而罪魂屡屡逃脱制裁,最终罪孽越积越多·······直到被地狱一把吞没,大批阴神因此彻底消弭,不得不说是一件惨剧。

如今明确下来,也是一桩善事,至少对厘清阴阳秩序,有极大用处。

重生之前,苏素就有过考虑,他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天书就是天道,我应当替天行道,行地星界的天道,这是我天赋的职责。”

“厘清阴阳秩序,平稳过渡灵气复苏时代,整合天地人三界,共渡难关,才是我该考虑的事。”

“我生来就该是天帝,而不仅仅是一个真君,一个修士。”

想到这里,苏素心中大定,对外来的路,也有了些想法。

“或许,可以考虑跟凡俗的国家领导人对话,定下天人条约,划分神人的领域,让神仙的归神仙,凡人的归凡人,尽可能稳定秩序。”

秩序的环境,才是修行的善地。

唯有经历过动荡的人,才会明白秩序的重要性。

尤其对于修行者来说,秩序的环境不下于财侣法地。

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更加重要。

因为只有秩序存在,才能维持生产,才能让更多人脱产修炼,诞生更多的超凡之仙。

良好的秩序,首先又得从推行善功开始。

谁说仙侠世界就要打打杀杀?

这都什么时代了?就不能与时俱进嘛!

现代仙侠世界,从无做起,与人为善!维护良好修仙秩序,共创成仙浪潮··········

嗯,想想也觉得挺有趣的。

第三十四章邪气

名为洪秀的中年人走后,又走进来一人。

入眼就是一片红霞,中央一团火红的太阳,滚滚热风迎面而来。

原本阴凉的殿内,顿时多出一股阳和之气。

苏素望去,正是不久前发现的隐仙派徐启月。

这人突破阳神,还是借了外域灵机倒灌的风,不过这异域灵机········可不是那么好心白送的。

以苏素的经验来看,徐启月身上怕是有些隐患。

察觉到身边人面色有异,莲华悄然捏了捏他的左手,凑到耳边咬着耳朵:

“怎了?这人有问题?”

本可以传音,莲华却故意这样显示亲近。

带着少女体香的气息,嗅在鼻中,苏素心中微动,反握了上去。

入手温润,细腻。

神体无暇,有着自内而显出的洁净,却不是凡人女子能比。

“这人我曾见过,外域那位剑仙墨子吾,就是在他闭关处闯来,他借用了外域的灵机。”

“本来也没什么,可外域灵机倒灌入本界,期间或许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掺杂在其中。”

“他新近突破,固然已入阳神,但火候还浅,未必就能发觉,你试着看看。”

少女眼眸微动,抿唇不语,仰着脖子冲着堂上正在与判官交涉的老道,眨了眨眼。

微不可查的神光在眸中一闪。

眼前的视野顿时变幻,心无旁骛之中,天地之间唯独黑白二色旋转,而不远处徐启月处,则是一轮红色的旭日,熊熊燃烧。

再眨了眨眼,外间火焰消失,那轮旭日边缘,透着丝丝微不可查的紫黑色阴影,正在顽强地向内攀附。

旭日一般的太阳,火焰灼烧着那些阴影,丝丝黑烟间或灼烧而出,隐隐可听闻阴影在尖叫。

“这人阳神法力太浅,光凭阳神自净之能,怕是一两个月内都不可能将这些阴影净化,果然是有麻烦了。”

阳神本身就是一股炁,炁即道体,因此阳神本质是载道之炁,修行至此,可谓得道真人。

正因阳神本质是先天一炁,层次极高,因此天下绝大多数邪法恶法,都受阳神法力所克,难以生效。

反过来,能针对阳神有效的邪术邪法,实在是骇人听闻,绝不可等闲视之。

沉吟着,莲华建议着:

“这人确实有问题。”

“我掌冥土权柄,能看出他阳神之上,攀附着魔影,有外魔侵蚀阳神的迹象。”

“那道魔影,非鬼非魂,非是活物,但也不是死物,类似于地狱深处的罪孽邪气,但似有生机潜藏于内,是很邪异的存在。”

苏素听了描述,心中也有数了。

这种事情,并非孤例,前世也曾有过。

苍梧界鲸吞无数小界,光是冥土就不知积累了多少层,期间也埋下不少隐患,留下一些废弃的魔域,多半是难啃的小界残片。

这次两界接壤,短暂地有着天地灵机倒灌过来,联通的可能就是一处魔域。

魔域一样有灵机,但却充斥着大量异域邪气,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魔念魔影,顺着灵潮飘入本域,夺舍附体,渐渐长成魔头。

这类魔影,往往都是一方小界经历过破灭的大灾变之后,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扭曲变异而来,极难发现与消灭。

一般来说,阴神都有被魔念侵蚀,形成魔种的可能。

这等魔念攀附在阴神之上,污染道基,久而久之,渐渐就连成一体,再也不可分离,表现在外就是性情大变,堕落疯狂,彻底地扭曲了。

这也是许多废弃之地存在的原因。

不过,一旦成就阳神,先天一炁承载自身之道,已然算是得道之人,这等魔念绝无可能侵入。

除非,这徐启月是在阴神阳化的过程之中,被强力的魔念侵蚀,污染了道基,这才迟迟不能察觉。

“可惜了,这徐启月,本来是不至于中招的。”

“他本身资质不差,功法无缺,按部就班,汲取地气,转化法力,阴神本身阳化蜕变也过半,再过三五十年,就能完全转化为纯阳一炁元神,骨肉肌肤化为红霞,那时就是尸解成仙,阳神合道而出,未来有望真仙。”

“不想恰逢灵机倒灌,就在他闭关场所附近,偏偏这等异域魔念,性质奇诡,他设置的一切法坛护法不能辨别,被当成寻常天地灵机炼化,反而种下了祸根。”

“如今魔念汇聚,魔影成形,这就是魔种深种的特征了·······不知道还救不救得回来了!

苏素面色晴转多云,带着点郁闷:

“这也就罢了,最让我忧心的是,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类似的事例,我们地星的修道种子,被这等魔念潜移默化间影响,种下了魔种。”

一想到前世那些血腥惨状,地星内部因此引发的动荡以及大清洗,苏素面色阴沉下来:

“更可怕的是,苍梧界会不会会有魔道手段,操纵这些邪气魔念,如果有,我们的门派、仙人便受其暗制,已经成了隐患。”

“还有,神道之中,又有多少人受其影响,凡人之中呢?可怖可畏啊!”

深深地吸了口气,苏素闭上双目,叹息道:

“这就是一方成熟大界的手段,相较之下,我们这一界还是太年轻了,对两界征战的认识,完全不足,更没有应对的经验!”

莲华坐在屏风后面,凝望着不远处,来来去去的鬼仙、地仙,思量了半晌,方才道:

“徐启月确实只是小事,如他这般的人不知还有不少,这些隐患早晚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端坐在席上,莲华玉容上,流露出一丝坚定:

“我已决意,暗中查访,开启地府权限,先内部自查,确保地府神职无碍。”

苏素接着问道:

“随后再开发手段,自上而下,按照修为高低,一层层才查下去?”

莲华缓缓点了点头。

“那样,就不得不与人间王朝打交道了·······况且地星毕竟有数十亿人,查不过来的,也管不过来的!”

苏素提醒着。

“但凡修为抵达阴神之境的鬼仙,都要来这里报道,一旦发现,即可拿下!”

“如有违抗,视为魔念附体,三界通缉!”

莲华斩钉截铁道:

“除此之外,与国家的合作也必不可少,尽可能查出所有魔念附体者,将灾祸掐灭在萌芽之中!”

第三十五章寄魂

回去的路上,徐启月心绪不宁。

“今日殿上那两位神人,何以观我多次?便是那判官,前后态度也是判如两人。”

从拜入隐仙派山门,跟随师傅修道以来,他向来是福星高照,少有不顺。

上次有这种心绪不宁的时候,还是那年大雪封山前,天降大雨,一行人出山采买,遇到山崩,唯有他以及几位师弟侥幸生还。

踏上冥河石桥后,脚下踩得很稳,但是徐启月就是有一种,自家踩在悬空飞索上,进退维谷的感觉。

“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我还有什么劫数不成?”

徐启月扶着桥上石栏杆,伸出头去,望着水流。

天上一弯银月高高挂着,这桥位于冥河上方,流经冥土,在这里能见到往日所不能见者。

银光洒在水面,破碎成千千万万光点,波光粼粼,缓缓流淌。

使了个法诀,神光返照,映入水中。

如镜般的水面,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伴随着水流起伏不定。

徐启月凝神望去,就见到水镜中那人神光璀璨,凝聚成光轮。

内红外金色,如同旭日。

然而外围却有着紫黑色的浓郁阴影,斑驳参差,渐渐向内染化。

“这是何物?”

那晦暗的斑点,如同墨点一般,分布在外围,却如同水蛭一般,寄生在阳神之上,扭曲、蠕动,缓缓向内蔓延。

丝丝紫黑色,只是看了一会儿,就令人作呕,精神萎靡,更有着一种亵渎之感。

大惊之下,徐启月又接连使出多种秘传法诀,头顶上方凭空汇聚出小片白云,仅能遮住一人。

那云气之中生出丝丝甘霖,淅淅沥沥地淋下,沾上衣衫,顿时没入其中。

带着清凉、洁净气息的甘霖,穿透人体、直入阳神。

这等净水,触及到阳神之上,化作丝丝白气,与黑气、斑点纠缠、消灭。

过了一阵,甘霖尽数耗尽,白气也消耗一空。

徐启月再照水镜,却见镜中黑气、阴影依然如故。

面色发黑,徐启月冷哼一声:

“魔气染化不深,却别有特异之处,能侵蚀阳神,甚是麻烦,方才那殿上阴神想必就是瞧出来这点。”

徐启月不愧是天生运道极佳之人,直接就找到了自家心绪不宁的由来。

“只能请祖师授法了。”

出来得匆忙,徐启月也不曾带上随身法宝,只能去请教祖师。

当下,竖起双指,对着水镜之上自家阳神照影,默默祷祝,片刻之后,道道清光自身中生出。

红光大盛,整个阳神好似太阳一般,照亮了石桥上弥漫的丝丝水雾。

光芒中,道道红霞,自内不断涌出,如蚕吐丝一般,将自家包裹成一个光茧。

紫黑色阴影,清晰地爬在光茧之上。

随即就见徐启月并指一划。

“哗”地一下,隐隐有裂帛之音,匹炼般凝成实质的红色光霞,就此被截下一段,正有数之不尽的黑色斑点,攀附其上,扭曲蠕动。

“封!”

清光浓郁,化作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咒符,带着丝丝银色电光,如大网一般,将这段红霞,封印起来。

接着,没入水中倒影。

水镜之中,照影之人,面带笑容,竟然自行伸出手来,接过了这段红色锦缎,化作一方带着电光的锦帕,拢入袖中。

随即,水中光芒敛去,照影再次含笑而立,恢复了原状。

这一次,阳神之光,直接萎靡了小半,徐启月也面色难看。

方才那截下的一段红色锦缎,实则是他阳神显化,

将这一份被污染的直接割舍了出去,以秘法化作“锦绣云光帕”,当能封印那外魔一段时日。

这是一重封印。

再将照影活化,将锦绣云光帕藏入照影分身之中,是二重封印。

最妙的是,此刻位于勾连阴阳的冥河之上,天然便是第三重封印。

内里的不知名外魔,要想出来为祸,必须解决掉他本身养神法力形成的云光帕封印法禁,再彻底击败拥有他三成实力的照影分身,自虚幻的镜面境界突破,回到现实,最后还要能从冥河水里游出来·······

其实直接把这玩意儿沉入冥河才是最正确的,冥河自有大能,消融这等魔气,就连他如今的阳神沉入其中,要不了多久也会彻底被溶解,沦为凡灵,如是沉入其中可谓是一了百了。

可惜,徐启月还存着找到化魔之法,收回那部分阳神。

毕竟,每一丝阳神,都是他辛苦修炼得来的纯阳之炁,也是法力所在。

凭空割舍小半出去,至少让他损失了十几年道行法力,非要狠狠闭关几年才能修养回来。

“亏大了······”

哆嗦着嘴唇,徐启月心都在滴血。

他本就是初成阳神,一下子就遭受了这般打击,周身阳气滚滚,更是显示了心中不平。

“这外魔诡异,不在师门典籍所载之中,必须要去求见师门长辈。”

隐仙派虽是名声不显,不怎么接地气,但是历来却也是大宗,实行精英传承,挑选门人都是一时之选,因而历代有所成就者不在少数。

选择飞升上界的为数不少,但也有恋栈人世,不愿飞升彼方仙域者。

这些师门前辈,在冥土以及人世交界之处,也曾开辟福地灵境,庇护后辈子弟,隐居其中。

也是世人所以为的“洞天福地”。

可惜,真正的洞天福地的确有之,却早已因灵机入不敷出,宣告破灭,后来者不过是在名山遗迹之上凭吊福地遗骸罢了。

再者,阳世地脉,每三百年必有变,而洞天福地必依附地气而成之,如此岂有不衰败之理?

哪怕积蓄再深的福地,在地脉改道之后,灵机耗尽,也免不了萎缩、消弭。

时至释教所言末法之期,天地灵机已经严重匮乏,福地洞天都成了传说。

这也是为何徐启月见到那处巨大无垠,升在天上那个天界心生诧异的缘故········因为这期间所需灵机,就算榨干地星,算上地脉,也是远远不足以塑造这等规模的洞天天地的。

只能说是神迹,非人力所能为。

“洞天、福地兴衰有时,而冥土道场却可常存。”

“我派祖师明见,舍弃洞天福地,塑造灵界道场,果然保下了道统延续。”

徐启月飞行在灰暗的天空之上,俯视着下方。

蜿蜒的河道、荒漠的土地,零星的光明。

有小屋、宅院,大约是寻常百姓之家,因祭祀而成。

有宫殿处,光明更大,带着神光,那是地祇所在。

飞行在冥土上方,不时有丝丝微不可查的游光,自身边掠过,没入下方。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了一座小小的木屋。

一个穿着寿衣的白色魂体,没入木屋之中。

“这是受过审判,准许在冥土居住的凡灵,后人虔孝,祭祀不断,因而有光,有小屋容身。”

徐启月已是神仙中人,一眼望去,就能看出凡人生平过往,推算未来因果。

当下就是微微一叹:

“然而一家一姓的祭祀又能延续多久呢?”

“要不了二十年,最多三十年,他的儿女故去,孙子就要薄待她,再五十年,就记不清名姓,六十年后,祭祀绝矣!”

“祭祀断绝,一时半会儿,这光还不会消失,只是小屋渐渐会变得晦暗,再也不能维持整洁明净,只是一日日渐渐腐朽,直到化为灰烬。”

“待到那时,这凡灵若是不曾找到出路,其阴寿也将终结在第七十二载。”

凡灵所谓阴寿,就是指的彻底被人所遗忘之时,一般不会超出三代。

因为断绝祭祀之后,寻常凡灵,失去香火庇护,在这冥土恶劣环境之中,不需多久,就要消亡。

那无处不在的阴风,对于阴神来说不算什么,对于这等脆弱的凡灵,便如同刀刃一般锋利。

“冥土本自有源泉,古往今来一切魂体破碎,化作灰烬劫灰,积累而成壤,这就是最初的冥土。”

“物必有死,死必归土,谓之归,归即鬼也。”

“世间何物能不死?我辈玄门,专注修行,正是深知生死之间这等大恐怖,这才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日怠慢,为的就是这死后不至于沦为凡灵,被那阴风吹散魂体,化作漫天劫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释教以轮回转世之说,迷惑世人,教人今生积善,往生极乐净土,一心念佛,便能带业往生,于莲花池中化生,这说法上迎合君王,下讨好百姓,因而香火兴盛。”

“且不说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便是真有极乐净土,又能渡得几人?往生为释教天人,便无需消耗?信众香火再多,能供应几个?人人念佛,人人往生,这赔本买卖,能做到几时?纵然释教大能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无私施舍,不求回报,这芸芸众生,他真的能个个都济渡?原来也只明说,唯独虔信者能入。”

“至于释教六道轮回,更是虚无缥缈,几近诈骗!转世固然自古有之,轮回也是大道,但冥土鬼众数以亿万,转世者几人?就连鬼仙,也未必个个都能转世。”

“劝君朝夕勤功行,冥土故人何其多?千载修炼犹不足,亿万劫灰积冥土!”

第三十六章道炁

冥河水上,石桥之畔,一个身影倚着假山石而立。

从这个角度望去,徐启月在桥上所做所为,尽收眼底。

待得徐启月化一道红光冲天而去,苏素这才转入桥上。

“这人倒是个有决断的,但凡心存半点侥幸,魔种必然深入,那时就再拖延不得了。”

右手掐诀,捏着手印,对着河面一挥。

顿时,河面无风起浪,泛起明亮的光芒。

光明之中,一个老道的身影,渐渐浮现而出。

正是方才远去的徐启月。

此时此刻,倒映在水中的老道,长袖残破,一方红帕依然自中央破开,丝丝黑烟袅袅而上。

那黑烟之中,冒出一张面孔,依稀似是一名少年人,此刻正啃咬在老道手臂上。

细细望去,却被一层清澈透明的水光所阻。

那黑烟组成的面孔,将水光啃咬得不断波澜,却始终不能突破。

两者相持不下,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黑烟越来越多,红霞所织就的云光帕,哀鸣一声,彻底消散。

大片的黑烟,几乎凝聚成实质。

黑烟几乎将老道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果然是寄魂魔种!”

苍梧界天道成熟,法则森严,魔道不得天眷,屡屡遭受打压,日渐凋零。

魔道真仙,大多都难逃天劫,终将一死。

哪怕是凝聚了道果的魔道真君,也往往消失得不明不白。

传闻有一位凝聚了道果的魔道真君,为逃避天劫,不将自家道果寄托在天地之间,而是寄托在自创的邪气之中。

邪气不灭,道果不灭,仙魂终将重聚,或万载,或十万载,终将重生归来。

也就是从那以后,邪气愈发诡谲多变,苍梧界的魔头也愈发多了起来,至少大部分荒漠之地,都变成了所谓魔域。

别人只以为这是传闻,苏素却知道这是真的。

“真君风飞扬,本性纯良,却因根骨资质不佳,不得拜入玄门大教,辗转十年,沦落不入流的化气宗内,学了一身魔道本事,平生从未枉杀一个好人(最多就是毁人道行,废了根骨),行事很有底线(杀人必先找得师出有名),可谓是魔道中的异类。”

“哪怕是所谓的正道之中,也少有这等人物。”

“纵观前半生,只能评价个庸碌二字,平庸的根骨、平凡的资质,三流的宗门,三流的功法,自然而然培养出来三流的平庸修士,这种修士一抓一大把,就算是魔道里头,吃香喝辣的也轮不到这种人。”

“然而自二百岁开始,逐渐耀眼,首先是勤能补拙,竟凭借宗门那点资源,创造了奇迹,踏入了阴神。”

“后三百岁,踏入阳神,七百岁,成真仙,一千岁,自创法门大成,传下《飞扬三悟》后,将道果寄托在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邪气之上,意图可惜还是死在雷劫之下。”

苏素惋惜道:

“苍梧界众位真君,要么道果寄托在天地之间,虚空之上,留下烙印,谓之‘道痕’;要么寄托在身内,存乎穴窍,谓之‘内丹’;要么寄托在有形之物,比如本命元剑,本命元符,从未有人能将自家道果,棘突在某一种天地元气之上·······天地元炁都是大道显化,那一道道祖炁无不代表着一位道祖的大罗之道,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你若是走通了,岂不是有了大罗的道行?”

“诚然,邪气并非天地自然造化而生,也不是先天地生的先天祖炁,但也是一种后天造就的天地气机,哪有那么容易融合?这不就是出了岔子了嘛!”

“就差半步了,你要是走通了,就可自称类大罗道果,而你就是这种邪气,这种邪气就是你,这份成就了不得了,完全是一步登天········假如走通了这条路的话!”

苏素是真心惋惜的,真的。

这其实是一条直通道君的道路,并且是理论上可行的。

众所周知,大道无形,具体显化的便是各种先天道炁,演化种种大道,引出了规则。

每一种道炁,都至少牵扯到一位大罗道祖。

比如太**炁,便引出了引力,参与了天地的演化,这道炁便属于一位道祖。

道炁是道的演化,也是道果的演化,是大罗的显化,

大罗道祖本身或许不再活跃世间,但他们的道依旧参与着世间的演化。

先天道炁,就是道果,就是大道,并且每一种都是有主的。

先有大罗道果,才有这种祖炁,因大罗之道,贯彻古今,自开辟之初便已是宇宙基石。

每一位大罗成道,必然回溯至开天辟地之初,参与演化,而后演化出一种先天祖炁。

若是有人试图将道果寄托在一种或几种先天之炁上,根本是在找死。

但是这位风飞扬聪明就聪明在于,他自家创造了一种后天浊气,并试图将自家毕生修行的道、体悟,尽数纳入其中,以此变相合道,尽管是后天的“仙造”气机,但好歹确实算是一种证道。

成果就是·······苍梧界多出了不少魔域,其中游荡着各种邪气,以及·······这种魔种。

“证道失败,浊气变异,成为了邪气,还掺杂了这种魔种,随机夺舍,活成这个样子,也算长生吗?”

唏嘘着,苏素也感到棘手。

这种邪气,最初不过是合成的浊气,素体是常见的数千种浊气,经由秘术加工而成,无形无相,难以察觉,能侵入识海之中。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类似的后天浊气多得是,无非是较为细微,凡人心粗难以察觉,修士定中就能察觉不对。

问题出在后面,他选择了融合自家道果、修为、甚至过往阅历,使之发生了极其恐怖的异变·······尤其是在他遭了天谴之后,似乎是深入到了某种禁忌,但也可以从旁佐证,风飞扬可能真的摸到了成功的门槛。

到了如今,这种邪气,在表面上几乎与普通的天地灵机,也就是由先天灵气转化而来的后天种种灵机没有差别。

然而一旦被修士炼化,久而久之,就会盘踞识海之中,生成魔种,攀附在修士元神之上,伴随其一路成长,直至暴起发难,吞尽修士元神,转化出更多的邪气,再次散入天地之间。

可谓是修士元神之敌!

无论是哪家的降魔法门,对这种擅长伪装,几乎通灵的邪气,都很难完全根治。

在这种邪气主动暴露之前,它与寻常后天元气的性质几乎完全一致。

除非完全不向外求法,不与外界灵机交互,否则不可能完全避免魔染。

唯一能做的,就是时时内省,反观内照,一旦有魔染迹象,在其未成气候之前,立刻查杀。

否则一旦等到魔种扎根,成长,必然会自自家元神之中“破体而出”,并分裂、复制出大量邪气,散逸在外、

这几乎已经是一种天灾了。

苍梧界的魔域,几乎都是这么来的。

以至于那些真君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采取分隔两界的玄妙法门,将其隔开。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真君的领域,接近太乙道君的范畴——执掌大道之宗,穷尽有为之法。

“穷尽后天造化,有为变化,执掌大道之宗,便是太乙的境界,也就是说,一切后天地而生的变化、机巧,无不灵通,因而能随顺变化,万应万能,是机巧变化、后天道法所能修行的巅峰,是一切前人功法所能指引的最高修为境界。”

“自己创造一种后天元气,并运用自家毕生所学所悟,去映证,使其能够成为天地之间一种无处不在的基础规则,岂不是也算证了后天道果,太乙之境?”

“如果这后天元气提升到比肩先天祖炁的程度,岂不是也算证就了大罗?当然,大罗必然都回溯到开天之前,对应了开辟到终结的完整过程,应当另有玄妙,不是这么轻易的,但也能看出这条路的潜力·······归纳起来,又是一路直通道君的无上典籍。”

空中“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如同爆竹一般炸响。

水中老道身影已经彻底被魔染,从头到脚,都变成了一名身穿墨色衣袍的黑发少年,与苏素隔着水面互相凝望,唇角勾起一个冷漠而僵硬的笑容。

下一瞬,墨袍少年轰的一下炸开,黑烟滚滚而出。

苏素眼疾手快,举起右掌,虚虚一按:

“镇压!”

水面倒影一阵扭曲,凹凸起伏,却被丝丝玄妙的气机压制在倒影之中,左冲右突,不得而出。

冥河深处,丝丝深沉而久远的气机,似乎被触动了,又似乎是某种自发的机制影响,一个漩涡卷起。

滚滚黑烟,连带着那倒影,以及徐启月的封禁,都没入到漩涡之中。

半晌过后,一条带着细长透明胡须的怪异大鱼,浮出水面,鱼唇之中,吐出一道拇指粗细的乳白色烟气。

苏素面色微喜,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白色瓷瓶,那道白烟顿时如倦鸟投林一般,完整没入其中。

冲着水面上那条大鱼拱了拱手,苏素温言而谢:

“谢过冥河老祖相助。”

那大鱼甩了甩尾巴,一个猛子就没入水中,几下就消失不见。

那条大鱼,便是大罗道祖之中,极为神秘的冥河老祖的显化。

任何世界的冥河,都是这位道祖本身的化身。

这次能请动这位老祖帮助,确实是一个意外之喜。

“有了这道洗白的邪气本源,那件事情,就可以做一做了。”

苏素心下大定。

第三十七章道果化身

对于这份剥离出来的空白道炁,苏素一时无法下手。

所谓炁,高于气,不是固态的有形有质之物,也不是气态的无形但有质之物,并非物质。

炁发生时,或有光,或有热,或有电,或有力,或有声,但声、光、热、电、力,仅仅是炁运行时的产物,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炁向着后天之气转化过程的副产品,却不能说这是炁的本质。

后天之气,有形质,可以观测,可度量。

而炁,无形无质,不可捉摸,任何表相都非其本相,只是短暂的显化。

炁分先天后天。

先天地生之道炁,无需多说,都是大道显化,各自至少对应一位大罗道祖的道果。

后天道炁,便有许多说道。

其中最常见的,自有炼气士以来,炼气士自家炼精化气时,以精元炼化天地灵机,用功法秘术调和,形成而得到的精炁,便是一种后天之炁。

不过这等炁蕴含道韵浅薄,只是独属于个人而已。

修行者证就阳神法身之后,更是体悟了道性,炼成独属于自家专属的道炁。

炼气一途,炼化天地灵机,配合自家精元大药,在身内身外,以各种法门炼成精炁,步步拾阶而上,若能证就道果,自家精炁便可称之为道炁,份属后天。

若是有能耐证入大罗,便是先天祖炁,承载大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道炁具备唯一性,专属性,极端个人化。

这本就是个人化的超自然力量,非常唯心。

所谓空白的道炁,其实是指的模板,保留了风飞扬那种邪气的部分属性,剔除了个人化的部分,将其中玄而又玄、非物质化的炁之体,封存起来,以白烟的形式显化给他。

这其实就是一道半成品的道炁坯胎,不过内在是空的,除非有人将自家道果寄托其中。、

日本境内,富士山地底,岩浆层中。

周围的岩浆透着亮红色的光芒,缓缓向两边分开,苏素的身形缓缓凝聚而出。

托着瓷瓶,也不耽搁,直接打开。

一股白色的浓郁烟柱,如丝线一般,缓缓飘出。

说来也奇怪,这烟气飘荡在身前不远处,也不上浮,只是凝儿不散。

“呼——”

口中吹出无形之风,搅动着地火岩浆。

身处在地脉深处,苏素调用者周围的地火之气,直接在这处地脉炼炁。

“前世道果,该舍即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痛下了决心,苏素并指点在自家眉心之上。

朱砂一般鲜红的血滴,缓缓渗出,带着丝丝金火流光,一闪而逝,在空中逐渐淡去、透明。

苏素虚虚托着空中已经彻底消失的“空白”,缓缓向内空中白烟处靠近。

眼中射出无形之光,阳神体察入微,自玄妙之处感受着炁的变化。

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种种神光、圣炁,各自带着不同的道韵,每每令他深深感动,然而此时不是时候,苏素专心炼合两种气机。

一缕道果之炁,是他前世幽冥鬼道的集大成就,这些日子抽空重新凝聚了一缕。

属于真正的道果真君层次的后天道炁,层次极高。

而这空白道炁,具备融同万气,吞噬同化的霸道一面,正是他所需求的。

如能获得,就能兼具两者之长,自行转化异种气机,同化复制,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到前世的法力,甚至在天地灵机充沛的大界,法力堪称无穷无尽。

这是苏素想到的,最短时间恢复真君道行、法力、战力的方法。

“风飞扬虽然失败了,但他的道炁能自行同化天地灵机,不断扩大,这效率可比真君自家炼化灵机,转化道炁的速度快多了!”

“这个优势一定要获得!”

正因为真君层次的道炁层级极高,所以寻常天地灵机,由低向高转化的效率低到令人发指。

真仙之后所谓凝练道果,最主要就是凝练这种无形无质高于后天万物的道炁。

然而这等后天道炁,与承载大罗道果的先天道炁,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后者无处不在,且参与生成天地万物,先天地生,不依天地而独存。

换句话说,天地不存,先天道炁依旧运行不休,一如大道,于无中生有,自行创生。

这也是大罗的本质,每一位大罗其实本相就是这种可以独立运行的道炁。

正因如此,先天道炁才被称为组炁,因其本身就是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有一个东西混然而成,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已经存在。听不到它的声音也看不见它的形体,寂静而空虚,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独立长存永不停息,循环运行而永不衰竭,可以作为万物的根本。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勉强把它叫做“道”。

以上说的,就是先天道炁的性质,所谓的道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必须具备“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周形而不殆”,在天地生成之前就存在,可以不依赖任何外力独立长存,循环运行永不衰竭等性质,才算先天道炁。

用释教的术语来说,就是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因修而增减,也不存在生灭的空。

能立足于真正的“无”而独立存在,在物质未曾生成之前就已然自我创生的,独立运行的,就是大道,就是道炁,就是道体了。

当然,苏素是远远做不到的。

苏素要做到的,就是借此机会,继承那一丝同化异种气机,自我分化复制,自行转化的能耐。

阳神气机遍布虚空,当空结成密密麻麻的繁复阵图,汇聚八方气机,在中央转化。

地火自岩浆之中透出,无形无相的琉璃般火焰,噗的一下点燃。

这是是地脉之气高度凝结后催发出来的产物。

富士山下,本就有这么一道地火,这才有火山存在。

如今被苏素利用法阵之力强行抽出,事后必然伤筋动骨,至少十载之内,都不太可能恢复如初了。

日本境内的著名温泉旅游业,大约也要就此一蹶不振。

白色的火苗,只有巴掌大小,上方虚空三尺处,无形之火熊熊燃烧。

苏素存想印诀,踏罡步斗,无数道透明身影在地窟之内往来传说,如穿花蝴蝶一般眼花缭乱。

而正神却死死定住两道道炁,使之不能轻易变化,隐遁消失。

良久之后,虚空之中渐起雷声,整个地窟都在剧烈震动,凭空出现的大片五色霞光。

浓郁的清香,弥漫开来。

霞光之中,一个通体发光的身影,冲着下方岩浆招手。

顿时,丝丝缕缕的红光,自岩浆层中抽出,当空凝成一套火红色的衣裳。

一个少年,面色愁苦,缓缓踏步而出,面色带着几分阴郁,冲着苏素轻轻颔首:

“幽冥玄渊,见过本尊!”

“前世鬼道,自此由我一力承担!”

第三十八章逐渐卷起的风暴

在没有亲身认识到“神秘”之前,世界各国对于自家的科技实力,是抱有极大自信的。

他们向来认为,所谓神秘,不过是跳大神一般,神神道道,只配扫入故纸堆里的事物。

纵然有一些鼻子视物,眼睛透视等等变戏法一般无足轻重的“特异功能人士”,也颠覆不了几百年发展下来的科技。

直到········他们遇到了前所未见的真正“神秘”。

那种,完全不讲道理,不可理解,用任何技术手段,都无法查验的神秘事件。

封存档案、删除音频、都再也起不了作用,“神秘”横行在世界各地,彻底无法阻止的,大规模爆发。

有识之士频频发声,各国高层都对此出台政策。

“神秘”几乎被公开了,各类匪夷所思的事件频频发声,其中不乏许多看似很美好的、很有前景的、可掌控的技术。

各国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要能解析出来这些“神秘”,不管是能量武器的可行性、气象技术的发展前景,亦或者是可以凝固空间的力场理论,都将提上日程。

然而唯物主义,遭到了挑战,尽管这不仅仅是它首次遭受挑战·········神秘,从不讲科学道理。

“所谓的神秘仪式,就是模仿某种现象的发生过程,进而得到结果。”

“换言之,只要透过身体动作或手势,表现出特定的神秘符号,就能使用相应的魔术、神术……这就是很多术式的原理。”

“在此基础上,口诀、手印、步伐、仪态、神情、观想······不一而足,无不是在模拟并且再现某些奇迹,以此再现,再现的就是当初那个铭刻在天地之间的结果。”

“用通俗的话来说,所谓的法术模型,比如是道门科仪一类的法术,其原理有相当部分都是以上的这种,以再现某种场景,来借取神力,这是刻印在天地之间,几乎固化为【天地法则】一类的法术基盘。”

“越是强大的仪式,越是如此,成形的大教,多年积累,使得这些基盘越发稳固而强大。”

“然而这一类借用上界仙真神圣力量的仪式,几乎都可以追溯到最初的【原型】,即必然曾经有这么一些仙真神圣,曾经出现在天地之间,并有过神话一般的行为,这就是这套神秘仪式模仿的【原型】。”

“有了这个原型,才有了仪式,因为这些仪式本身就是在模仿、重演当初那一幕,以便造成相似的【结果】。”

“这就是因果论,一般来说,是先有因,至少最初必然存在这么一个奇迹,才能借由重演获得反馈的力量。”

“如此一一追溯上前,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咱们这个世界,曾经也存在一个非常宏大的神话时代,至少·······为数过万的仙佛神圣都是存在的。”

漆黑的天幕下,一辆在雨水之中缓缓行驶的黑色轿车里,托着腮的长发少年,用着令人压抑的嗓音,缓缓诉说着:

“诚然,神秘并不仅仅限于仪式,而许多仪式也不真的具备超自然的力量,但不可否认,你们遇到的这一种,就是某种强大的仪式。”

“借由仪式,祂在试图复苏。”

“不过不用担心,祂的本质并不在我们这一界,而是散逸在遥远的异域,如今不过是透过破碎的天地关门,勉强聚拢起来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距离完整复苏遥遥无期······嗯,以你们自然寿命而言,这辈子没指望看到祂复苏了。”

一名金发的俏丽少女,面色有些发白,颤颤巍巍地问着:

“都已经屠杀了两个村子,近三千人了,才仅仅是聚拢了微不足道的力量?到底,祂是谁?”

眼中噙满泪水,这名金发少女禁不住落泪了: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垂下头,双手撑在雪白的膝盖上,泪水滴答滴答滚落: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明明我都已经答应帮他杀人了,还要我怎么做?”

长发的少年,觉得无趣,扭过去,看着车窗上的水汽。

车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都是灰铁色。

雨水哗哗地打在车窗上,缓缓流淌而下。

呼呼地狂风不断抽打着车外的树木,咔嚓咔嚓,不远处有着树枝断裂,横飞了出去。

“那是因为,对方是魔道真君啊······魔道作风,哪有问那么多的?”

“魔种已经成长,他已经不是你过去认识的那个爱人了,你该放弃他了。”

冷淡地回复着,黑发少年丝毫没有上前安慰受到情殇的少女,而是直截了当地,打碎了这名意呆利白人少女的小小幻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可能了!本地的魔法结社,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把他完好无损地救回来!”

黑发少年从黑色的运动衫上衣口袋里,取出几张亮起来的黄色符纸,贴到车窗上。

下一瞬,符纸无火自燃,在一面车窗上,烧出几个灰黑的痕迹。

认真地观察着这几张符纸烧出的痕迹,黑发青年在心中起卦,得出卦象,然后询问这少女:

“本土魔法结社首领叫什么?”

金发少女心情很低落,低声说:

“爱丽丝,她是我外祖母的祖母······”

“这样啊·······”

黑发少年正是苏素,他依据易数进行起卦,并自我发挥了下,代入了颜色、名字、时辰以及这时候现场烧出的痕迹进行推算,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结果:

【红衣女子死于阴山】。

“········她喜欢穿什么颜色?”

“红色。”

“她有一百二十岁了没?”

“不知道,大概有。”

“她生日你知道吗?”

“其他人的名字呢?说你了解到的。”

加入变量之后,继续深入推算,他确定了更多结果······

不出意外,本土的神秘结社,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了。

时至如今,【风飞扬】已经至少获得了一百个标准的祭品。

每一个祭品,都是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魅力至少在90分往上,而且个个家世不错,出身高贵······

拿眼去看了一下身边这名意呆利名门少女,身为鬼道化身的他可没有多余的同情,相反,全盘继承了前世道果,自诩为莫得感情的鬼道真君的他,对生死看得很淡,因此他对于屠杀这种事情看得很开。

‘啊,又是屠杀,好无趣······’

‘能不能换个死法·······’

“都快看腻了·······”

反正身为幽冥教主的时候,他混迹冥土,基本上见到的都是鬼,鬼都是至少死过一次的。

所以这时候作为一个莫得感情的老鬼,他反而起了些别的疑问:

“风飞扬,你老兄当年到底是被女人伤得有多深?”

“就这么喜欢破坏这些大小姐的真爱?”

“难不成是曾经有一位名门淑女,为了追求真爱,抛弃了你老兄,导致你老兄最后郁郁寡欢,一气之下投了魔门?”

心中恶意地揣测着,苏素手上没有停息。

“前方直行五百米,然后停下,我们就在那边等候。”

“大小姐?”

前方司机先生询问着。

“·····都听他的!”

金发少女抬起头来,带着泪痕的俏脸上,写满了不安。

“你是东方的仙人,会制服那个魔鬼大公的,对不对?”

苏素哂笑道:

“看来你华夏语学得不怎么样,魔道真君,可不是那劳什子魔鬼大公的意思·······这不是一个体系的,不能直接拿来对比,罢了!”

还待再说什么,车子一个急刹,就停了下来。

前方,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自雨帘之中漫步而出。

车门打开,风暴,汹涌而来。

第三十九章难办

雨滴打在苏素身边,好似碰上了无形的屏障,整齐地向周围偏转,分开,形成水帘。

狂暴的大风,在他周围也变得和顺起来,化为无形。

金发少女面色惶恐,之前的经历让她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但即便如此,还是倔强地想要下车。

“你就待在车上,车上有我布置的灵符,能维持六个小时,可以保护你不被邪气控制。”

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苏素已经迫不及待要面对这个发育良好的【风飞扬】。

邪气汇聚,形成魔种,本身也是相当看宿体的要求的。

除却资质、根骨之外,还牵扯到福缘、因果、生辰时刻等等一系列玄妙的因素。

总之,即便是有着这么一个后手,但是要完成一个寄魂魔种的形成、发育、成熟、寄魂这个步骤,并非那么容易。

魔种汇聚这一关,本身便是极为艰难。

魔种的发育,更需要汲取特定的因素,比如借由仪式,重现当初风飞扬的某个人生片段,比如加入魔道时进行的生死试练?

苏素怀疑这一关是亲手屠杀血亲,这一点从前几次的屠村惨案上都能看出。

血亲,数代以内的血亲都被屠杀殆尽·······这应当是少年或者青年某个阶段,属于风飞扬的重要人生经历。

借由这个契机,使得宿体越发靠近“风飞扬”,以此借取冥冥之中的道果力量。

寄魂这一步骤,更加困难,苏素也只看到这么一个发育到这一阶段的·····别的魔种多半都倒了。

目前看来,寄魂这一步骤,是排在屠杀血亲之后的,要求大约是········折磨曾经的爱人,嗯,可能是个大小姐,但是未来会因为家世原因分开,然后按照家里安排嫁给别人,当个贵妇的少女?

苏素的判断大致上是这样。

之后可能还有些别的仪式,大致上就是重演“风飞扬”的人生经历,越是重要的,越是刻苦铭心的,越是关键的,就能越贴近“风飞扬”,使得宿体更加靠近祂。

这就是苏素所说的仪式的原理。

复活一位真君,承载其道果,自过去重新归来,并非易事。

如果是在苍梧界,哪怕有着邪气这个相当犀利的后手,风飞扬想要复活也得着落到万年、十万年之后了。

早有类似处理经验的苍梧界同道,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位真君,其存在的形式,极其高等,几乎不可能被低等的世界容纳。

同理,如今想要归来,也不是那么容易,需要借由仪式,缓缓调整宿体,一点一点,让宿体更“像”风飞扬,直到成为风飞扬。

“风真君虽说出身魔道,但向来行事大气,行的是堂堂霸道,可惜苍梧界天命不在魔道,不然未必不能立下魔道正宗,力争上游,成为你我两域古往今来第一位下界道君。”

“一直以来,对风真君,我都是极为钦佩的,佩服的是他的才情,他的苦心孤诣,敬的是他那份开创之心,哪怕未尽全功,也到底是为后人摸索了半条道路,可谓开道之人,先行者。”

苏素望着风雨中,那个缓缓靠近的男子,轻声说着。

声音固然不大,却极有穿透力,任凭周遭风雨之声大作,也无法遮盖过去,清晰地传入对面那人耳中。

“后学末进,地星界,幽冥教主苏素。”

黑衣人在苏素面前几十步,就停了下来。

此刻风雨如帘,天光昏暗,好在两人都不是凡人,不影响视力。

苏素清晰地看到对面黑衣男子的面容,如刀削一般的古铜色脸庞上,透着风霜的沧桑,额前垂下鬓发成霜。

头上黑发挽着道髻,简单地插着竹簪,依稀可见丝丝银发。

身上萦绕不断的纯净黑气,透着一股别样的神圣、空灵。

这已经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了·········

要知道,就是眼前这个黑发黑瞳,挽着道髻的黄肤男子,在不过半月之前,还是一名金发碧眼的白种人。

“气机已经浸透肌肤之里,甚至深入到精元了。”

苏素暗自心惊,这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

人体精元,便是生命本源。

从科技的角度来看,就是基因图谱,从玄学上来看,就是精元,一体两面,都是对的,但都不怎么准确。

但毫无疑问,这跟一个人的存在根本密切相关。

将一个白种人从本质上改变,成为一个黄种人,这就是寄魂魔种的可怕能力。

比异形还要恐怖,这是以这个宿体的【存在】为代价,一点点,抹去,替换成【风飞扬】。

“失算了,别处的魔种大约都是分散我注意力的烟雾弹,眼前这个才是祂属意的真正宿体。”

“风飞扬的人生履历太过传奇,我大致记得,少年入道,师门试炼,中年发迹,阴神成就,然后成为一派掌门·······看他头发花白,带着银丝,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起码五十岁开外,大约就是这个阶段,境界法力至少恢复到了阴神。”

“甚至,可能是修缮功法,踏入阳神那个阶段的风飞扬。”

人在不同阶段也是差异很大的,正如我们回首往事时,可能会觉得小学时期的自家很幼稚一般。

风飞扬的不同年龄阶段,行事风格也有差异。

由于是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种,风飞扬整体上来讲,行事稳重,不冒进,但也有少数比较激进的时候,比如刚刚成为阴神真人,争取掌门职务的他·······据说那个三流小门派里面也有几个阴神真人,为了争取下任掌门的位子,这段时期的风飞扬,姓氏就有些相对冲动,并且不择手段,也是最不好对付的。

偏偏,貌似这会儿出现的就是这个阶段的祂。

“麻烦了·······”

苏素叹了口气。

这种分段式复活最是麻烦,因为此刻出现的,就是的的确确是五六十岁的风飞扬,而不是后来的魔道风真君。

有些事情跟他讲是讲不通的,一些涉及到真君层面的利益交换,以及潜规则,他都不懂,也不会理会。

除非进一步“归来”,不然很难用言语说服他。

“看来只能打了。”

第四十章正果

“作为本地之主,面对不请自来的客人,姑且我还是要先问一句······”

苏素认真地问着:

“你,所求何物?”

完全没有理会那些无辜被杀的人命。

此刻的苏素,是活了数百年,在冥土之中打滚了许久的幽冥教主,鬼道真君。

见惯了生死的真君,不会为了区区这么点凡人的生死,就贸然与一名同格的真君结下冤仇,一如大国之间不会因为几条人命轻启战端一般。

虽说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能修行到这个地步的,都不是傻子,权衡利弊自然是懂的。

“吾有何求?”

首次发声,包含沧桑的声音,自中年男人口中传出。

“无非求个正果罢了。”

“正果?”

苏素心下微动。

正果,这得看怎么定义了。

地星道佛两家都有正果,一般阳神冲举,或是虹化飞升的,不是去了天庭所在,就是西方诸多佛国净土世界,这就是这两个教派的正果。

当然,地星界处于下界,而飞升所在都是“上界”。

众所周知,下界一般是没有正果的。

地星就属于典型的下界,修行到一定程度,就都飞升了,去往别的世界。

苍梧界其实也份属下界,但是却略有不同。

至少,真仙为数不少,而真君也数目繁多,苍梧界天命更是早已成熟,凝练出了“果位”。

这些得了果位的,都有苍梧界本源份额,每隔一段时间,都能获得一定的本源之炁,相当于公司股东一般。

苍梧界的正果,无非就是这个“果位”。

“正果何其难得?”

“风飞扬”惆怅地望着天。

周围的风雨一时间停息了下来。

“我知道你,你是这一界的天子,你身上其实就有果位,带着帝气,看你划分三界,想来是要做这一界属意的小天帝?”

苏素笑了笑,没有说话。

风飞扬也笑了,很有韵味,只有那种真正阅历丰富而有饱读诗书养成的书卷味。

此刻的他,不像是个手染无数鲜血的魔道大佬,更像是一个诲人不倦的老学究。

“我说的正果,不是你这种·······局限于下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下界的小果位。”

摇了摇头,风飞扬背着双手,望天。

“我想要的,是真正的正果。”

“修行成功,证得之果,与邪道之盲修瞎炼所得有正邪之分,故曰正果。”

“既是个人修行证境,也是天地认可的果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那时起,第一批先天生灵出现后,就有了正果。”

苏素皱眉问道:

“先天生灵,狭义上,指的是先天地而生,于鸿蒙未判之前,就已经独自存在的生灵,都是大罗道尊,广义上,泛指天地开辟之后,洪荒大天地的天命觉醒,运转天道开始之前的所有生灵,你说的是哪一种说法?”

“自然是后一种,先天生灵出现后,就流传有正果之说。”

“所谓正果,在洪荒未曾碎裂之前,最后一纪里,只需修行至真仙之境,借助先天灵气转化先天之躯,就算是正果。”

“放在先天灵机衰退,进入后太极纪元的现在,实际上大环境变化,已经不适合先天生灵生存,因而即便修成真仙,也不能算正果········我们这些下界的仙,根本没有那种福缘,可以沐浴在先天灵气富裕的仙域里,只能算后天之仙,根本不是正果!”

风飞扬有些激动了起来,语气急促,望着苏素:

“我曾有幸进入过一次古仙遗府,方才知晓其中差别。”

“如你我这般,在下界修成的真仙、真君,在上界眼中,就是所谓的下界散仙,哪怕更进一步,修成了太乙,也不过是太乙散数,不入正流。”

“咱们这些下界的后天真仙,跟那些终日浸淫在先天灵机之中的上界真仙想比,差距之大犹胜云泥。”

“这就是正果与旁门道果的区别。”

“上界大教出身的门人,有大罗道祖所传正宗法门,次第修证真仙,法力神通超出我等百倍不止;而我们这些下界修成的真仙,自修自悟,靠着数代之智、自家体悟,勉强踏入了真仙之境,所修所证,都是远远不及,就是旁门之中的果位。”

“虽说旁门之中也有正果,但是你我都知道,这其中差别很大。”

苏素沉默了。

这差距确实很大。

大罗就是道,其亲传法门,自然非同小可,直指无上大道。

苍梧界的小门小派,大的不过几千人,少的几百人,前赴后继,摸索出修行之路,法门最多也只开创到真君这一层次。

就算同样的真仙道法,一个是下界修士自行开创的法门,一个是道祖亲传的法门,这两者差距·········

说下界这些属于旁门都是给面子,不给面子蔑称一声“左道”都是轻的。

下界和上界差距,就是这么大!

这也是苏素不怎么乐意飞升的缘故。

无他,没有跟脚,不投靠大教,飞升上去,去了仙域你也不过是个旁门左道的散仙。

而这样的散仙,那些仙界、神佛道场多如牛毛,你不说沦为最底层,但也好不到哪去。

真当飞升上去是做大爷的?

不不不,飞升上去,是去为奴为婢的!

好一点的,能在仙界里头混个打扫院子、看守桃源的小小差事,比如某个看守蟠桃园的土地。

差一点的,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直接是在仙界的荒野区域,野蛮生长,生死自负。

从下界众人之上的位置,直接沦为仙人之中的底层,这期间落差,其实也是很大的。

苏素其实听懂了风飞扬的话。

他不满足于在一个小小下界,混个小果位。

那种劣化的山寨正果,并不让他满意。

这位老兄心气很大,想要成为太乙道君,执掌天地之间一条后天之道。

哪怕是后太极纪元修成的后天道君,到这个时候,也有能耐自行开辟虚空道场,演化自家的地仙界了。

唯有这样,才能摘掉旁门左道的名头。

“道友,你到底想如何?”

“正果难求,我想走个捷径。”

“比如,魔染一方虚空大界。”

风飞扬面色和煦,似乎不觉得自家说了什么异常可怖的话,用着友人闲聊一般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着: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一半了,不过后来苍梧界天命给了我很大阻碍,以至于这许多年下来,进度迟缓。”

“于是我仔细反思了下,感觉换个环境,在天命不曾成熟的天地之内,成功几率或许会大一点。”

“在我的启发下,广元派的那小子取到了我昔日留在仙府里的梅花引,那是一件能辨万物真名,追溯气机的灵宝。”

“然后我又悄然引导,让他发现了古仙符阵,广元派因此修筑了界关,打通了虚空,通向了这方天地。”

“果然,与我当初设想的一般无二,天命未曾成熟,天道将出未出,能阻挡我证道的,都被虚空风暴挡在后面,我还有至少两百年时间。”

“·······”

苏素心中震惊,简直无法言表。

前世他可没有察觉到这一幕。

是了,前世这个时期,他不过是个凡人,怎么能发觉真君的算计?

至于后来,后来一直忙着修炼,或者战争,那时候到处都是战火,哪有工夫在这里关注区区一两个村子的屠村案?

讲道理,在后来这种规模的事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怎么顾得过来?

所以完美地错过了········

到后期整个地星差不多都被打烂了。

他没有亲眼看到地星毁灭,但或许真的是被魔染了也说不定。

这真是没想到哇!

原来你才是那个幕后的黑手!

“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风飞扬微笑着,打破了场上的沉默。

苏素猛地警觉过来。

天旋地转,景物变幻,已是换了空间。

第四十一章炁造天地

“这是我的无何有之乡,一口元炁托起的小天地。”

“演化的,是当年仙府遇仙故事,我成仙前的一段经历。”

“我占了你成道机缘,就拿此间仙缘算做补偿,你也不算太亏。”

“待我攀升上境,回头当然不吝助你,我风某人有诺必践,从不失信……”

恍惚间,眼前明暗数次,然后豁然洞开。

苏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高楼上,身后有人紧紧依偎着他。

“王兄,我怕,他们真的会烧死我们吗?”

苏素没有答话,低头望下去。

下方影影绰绰的,都是穿着黑甲的士卒,在一个明显是为首的将军带领下,堆起了柴垛,淋上了桐油,做出一副要焚楼的架势。

高台之上,狂风大作,吹得长衫猎猎作响。

苏素皱着眉,细细体会。

周遭天地之间,元气寡淡,比地星还要稀薄许多。

目光穿透天穹,穿透大地,直透天地之外,虚无之中,运行着丝丝无形无质的气机。

这方天地,都被包裹在这气机之中,生生不息。

这个世界给他相当真实的感觉。

不同于道法、阵势临时创造的那种泡沫世界,也不是洞天演化的小世界,这是一方独立存在,自行运转的小天地。

天穹之上,大地之下,丝丝玄妙的气机,盘踞不散,不断运化,维持着这方天地的成长。

“一口道炁中托起的小世界,这手段已经超出道果之能了。”

苏素深吸口气,心中暗自凛然。

不愧是数千年前就尝试着攀升上境的老牌真君,底蕴果然深厚。

单单只看这方不属于虚空元气海洋的小天地,就知道他在这条证道路上已经迈出了很远。

近乎道君。

不出意外,外间这缕道炁,当是参照先天祖炁而创。

独属于风飞扬的道炁。

从这里就能看出他的道行。

真君之间斗法,很难分出生死,因为彼此元神都已炼化为道炁,高于后天五行,抗性很高,保命之能也极多。

风飞扬的目的一目了然,就是想困住苏素,争取时间。

至于所谓的仙缘·······不过是拿自家已经用不上的东西,偿还部分因果债务罢了。

真信了他的鬼话,苏素也白混那么久了。

“虽说是他的鬼话,但这也算一次机缘。”

“亲身观摩元炁承托天地、造化万物,虽说这元炁浅薄了些,这方天地简陋了些,但也整个因为如此,反而更容易窥见奥妙。”

“风飞扬确实大方,自家不知道躲在这里钻研了许久的成果,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我面前,真是个妙人。”

“要不是他要的是整个地星,说不定我还真的乐意跟他换了·······毕竟这是他毕生研究太乙之境的成就。”

风飞扬这人,虽然身处魔道,但偏偏行事不怎么让人讨厌。

“可惜了,地星我是不能让你的,本尊那边,这会儿应该发觉了吧?”

“王兄,我真的好怕········”

身后的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呢喃着。

娇柔的身躯贴在背后,不住地颤抖着。

感觉到她的恐惧与无助,苏素叹了口气,拍了拍环在自家腰上的白皙小手,安慰着:

“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素简单地安慰了下身后的少女。

这个风飞扬临走还摆他一道,给他安排了个亡国王子的身份,不知道是什么恶趣味。

就这么一会儿,苏素的气机已经探查了六合,初步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

嗯·······这方天地,严格来说其实并没有能伤他之能,只有困束之功。

苏素已经尝试过,接触那运行不休的气机,然而看似脆弱、绵软,却有无穷玄妙,彻底分隔了内外。

他本身的气机,根本传不出去,外面也进不来。

光凭蛮力,是出不去的,除非有接近他的道行,参透这缕道炁运转之理········而这道炁,几乎就是风飞扬开创的道果,蕴含了他对于先天道炁的研究,这其中道理之多,涉猎之杂,等闲也要花上一两百年才能初步收拾出一个头绪。

至于破解奥妙,遁出这方天地,那时又不知要花多久。

“不出意外,这里当是风飞扬打造的避劫之所。”

“苍梧界之中风传他的陨落,却不知他却假死遁世,躲在这里面演练道法。”

“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心血,才能塑造出这般完整的小天地,如今竟然说舍就舍了。”

“莫非他已经藏不住了,还是急着验证?”

皱着眉,苏素猜测着:

“总感觉他有种迫不及待的样子,很匆忙啊,有什么在逼他?”

真君寿元绵长,只要不随便折腾,几千年总是有的。

如风飞扬这种道行高深的真君,真心想延长寿元,活过万岁不成问题。

延寿额的办法多得是,真一心想苟下去,苟到天荒地老,苟到天地都忍不下去,降下灾劫来杀,都是有可能的。

苍梧界史上多次大劫,就是存世的仙人太多,只入不出,天地不堪重负,积累了太多的业力,最终酿成大劫,最终逼得那些古仙死得死,飞升得飞升。

到了真君的程度,自家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区区延寿小术,根本不在话下,真正所虑者无非有三:

一曰道途,二曰承付,三曰天道。

以风飞扬寿命计算,应该还有余裕,寿元不是问题,那就是承付和天道了?

佛教谈因果业报,玄门说天地承付,一切灾劫无非自因果和承付之中演变。

个体可以谈因果,说福德业报,涉及到整个天地的大环境,就得说承付。

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

入一方水土下,存在活火山,那么生活在这方水土上的人,就得承受着火山可能爆发的结果,这种就是一种承付。

这种承付也是一种因果,不是个人所造的因果,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必然承担着,这种就是承付。

涉及到真君层次,等闲因果根本牵扯不上,也只有这种大环境中整体的承付,才能影响到。

“现在是太极纪元,演化万物的过程,整个大环境应该是属于上升期,不该有牵扯太广的灾难才对,不是大劫,那就是苍梧界或者地星这边?”

“设计让两方大界碰撞,始作俑者就是他,推动者是他,执行者是广元派和身怀灵宝的赵明阳,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影响气运因果,他本身已经获罪于天,受苍梧界天谴,如今又当我之面诉说前因后果,想必也受了地星厌弃·······他察觉到了?”

地星天命固然未曾成熟,但也绝非没有还手之力。

这方面,苏素还是有些心得体会的。

一位真君要想吃下天命的反击,恐怕不说那么容易。

就看他这一关能不能过去了。

苏素知道自己这个化身暂时困束在此,也管不到外面。

“希望正身那边,反应及时点,别真的被人摘了桃子,那就荒唐了!”

第四十二章警觉

遥远的地星,感受到自家化身消失的苏素,惊疑不定地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望向远方。

就在那一瞬,化身的特殊气机,彻底脱离了这方天地。

“化身寄托了我的道果,又狩猎了整个整个华夏境内的所有邪气,已经恢复了真君层级的战力,谁能无声无息消灭他?”

“是风飞扬的手段?”

立刻,苏素怀疑到了这位传奇的真君身上。

毕竟,只有他最有嫌疑了。

地星整体的层次,止步于阳神,限于大环境的灵机匮乏,真仙所需的海量天地灵机根本供应不起,所以不可能是内部因素。

外域入侵者·······嗯,被他明晃晃摆在天上的天界,全部吸引了过去。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都已经进入了其中。

包括那个很棘手的赵明阳,一样陷了进去,在那个天妖、古巫横行的蛮荒时代开荒,由于他特意的布置,那帮人没有一个能出来的。

这是一个布置了香饵的巨大牢笼,专钓心怀不轨者。

这一手下来,事实上但凡有点上进心理的本土修士,或者识货的苍梧界修士,都被一网打尽。

大量的不可预测动乱因素,都去了那里。

在那里,他们会见识到什么叫做神话时代,什么叫做先天生灵·········只有被现实无情地吊打之后,他们才会认清自己的能耐,然后老死在那里,或者成为长生的真仙。

这是一个阳谋,愿者上钩,尤其是聪明人,更容易上钩。

不能控制住自家贪念、心存侥幸,或者自以为怀有灵宝就可以百无禁忌者,都在算中。

赵明阳就是这么上钩的。

的确,那方天界正在演化,并无主宰,理论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占据。

但也仅仅是理论上而已。

苏素以此为钓饵,钓出的是无数不安分的隐患,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正是他的理念。

所以他才会把化身放出去,以真仙以上的实力,迅速清理一切超出限制的祸害。

但现在出了岔子,恐怕不能轻易坐视了。

窗外,飘起了纷纷的白雪。

明明已经过了正月十五,这里却还是下着雪。

推开旋转椅,走到窗前,往外面一看。

医院的楼下,几颗大树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

不远处,道路上,停放的车辆上,都是白茫茫的。

往来的行人,都撑着伞,匆忙地进进出出。

新安市,第二中心医院。

这里,永远是那么忙碌。

又是一辆救护车驶了出去。

大约又是去哪里救护急诊患者了吧········这种雪天,道路湿滑,没准是车祸也说不定。

淡漠的心绪,不知不觉就偏到了别的地方。

偏爱这种时候,安静独处的时候。

苏素喜欢这样。

安静地,一人独处,捧着一杯清茶,一本书,缓缓地渡过一整个下午。

从一开始,他跟凡人就是不同的。

超出常人的寿命,几乎不会生病的身体,以及重生得来的各种道法·······他无限接近常人眼中的神仙,有道法,能长生,自在逍遥。

轻易地就能获得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尤其是生存问题,不需要担心生存,哪怕是不饮不食,仅仅吐纳天地元气,也能撑过很久。

可以说,他此刻大可以退隐山林,随便寻哪个原始山林,挖个洞埋下自己,不理会这些事情。

即便是地星毁灭了,他大不了移民苍梧界。

即便是苍梧界,也不会拒绝一位真仙的加盟·······正如他前世那般,总是能混得不错的。

毕竟,真仙是“自带生产资料”的生产者,谁不欢迎?

可惜,不行啊········苏素毕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什么都能看开的死人。

他有着难以割舍的故土情结。

将桌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脱下身上的白色大褂,换上衣服,苏素走出了办公室。

顺便提一句,尽管他学的不是医院专业,但目前他却成为了这间医院的医生。

很轻松的,只要填写一些表格,修改几个人的记忆,就能办到这一切。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面,而且没有超过12个小时。

你看,人类社会就是这么奇怪。

放在过去那种交通不便的环境,要想办到这些,反而还要多花些心思,多修改一些人的记忆。

现在科技进步了,反而更轻松了,只要你有文凭、有履历、有行医资格证,你就是个合格的医生········哪怕你其实从来什么都不懂。

只让档案不认人,大约也是技术发达后的弊端之一吧。

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评判凡人的社会,以及对科技的盲目迷信。

苏素要去认真地调查下,他化身消失的真正原因。

记得,是去米兰,还是意呆利?

那里出现了风飞扬的宿体········跑不了了,大概率是风飞扬出现了。

至于是诈尸还是诈死,他并不关心。

但是,一位魔道真君出现在地星,并且处于自由活动的状态,这是绝不可能容许的!

墨子吾那种纯粹的剑疯子无所谓,他是持欢迎态度的。

魔道嘛·······本来就够乱的了,还是早点打发了吧!

冷风吹拂,雪花纷飞,落在肩膀上、头顶上,纷纷扬扬。

“苏医生,早啊!”

“您早。”

礼貌地冲着同事打了个招呼,苏素出了医院的西门。

西门是个偏僻的小门,这里是一处比较宽阔的小巷。

医院本身出于十字路口,交通便利。

就风水上而言,是借用大量流动的人气,带走积累的阴气、死气、秽气、病气等等医院经常滋生的不洁之气。

这是绝大部分医院选址时的必然。

因此这个西门的小巷,也绝不可能修建得狭窄逼不通,那样将不利于医院气机流动,会带来不良后果。

这个小巷里,听了几辆汽车,宽度约莫五六米。

不远处,就是一排砖瓦墙,斑驳的白灰上,写着“收购烟酒”的字样。

即便是这样的大城市里,也依然会有这种很有年头的居民楼。

他们大多出现在一些巷子里,有着超过二十年以上的历史。

这里不同于医院正对道路的东门、北门,虽然也有行人,但相对人流量较少。

苏素在转过一个巷子时,特意避开了医院门口的摄像头。

下一瞬,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第四十三章暗世界

很多人一直怀疑,表世界之下,存在一个暗世界。

事实就是,他们猜对了,暗世界确实存在。

灯红酒绿的一处高档酒店里,有人正在浪漫地进行烛光晚餐。

这间酒店很有格调,但又不是特别惹眼,属于恰到好处。

出入这里的,很少有达官贵人,流量明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最大的作用,就是为暗世界人士服务。

情报交换、材料收集,发布委托等等·······

像是这样的产业,在世界各地都存在着不少。

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东家,但是都运营者相似的业务,明面上依旧是正常营业,但是无形的筛选机制,让它存在表里两层结构。

凡人永远只能进入表面的那一层,正常的酒店。

里世界的这曾,则是超凡者汇聚的所在,通过各种神秘的方式隐藏起来,以此维持表世界与暗世界的秩序。

被隐藏的空间,不经邀请绝对无法进入,任凭再怎么先进的特工技术,再怎么经验老到的传奇特工,或者别的听闻暗世界消息闻讯而来的家伙,都绝无可能进入这里。

这就是暗世界的网络,而面前这个,就是其中一个节点。

苏素回到了这里,正如回到了自家的家。

他,苏素,就是这暗世界所有联络网点的幕后大佬。

一手搭建了暗世界社会结构的男人。

魔王、天灾、怪物、万应万能的贤者,东方的神秘仙人········属于他的传说,早已流传在整个地星的暗世界里。

然而他毫不在乎这些虚名。

暗世界的人依旧还只是人,而他已经脱离了凡人的层面。

整个暗世界的力量千奇百怪,但是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些隐藏在暗中的实力,其实是远远超出表社会的。

之所以采取隐藏的方式,是因为有资质和天赋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而人类的贪欲却是无穷无尽的。

超凡者一般不是太看重金钱财富这一类的,也会尽可能约束自己,不用规格外的手段获得太多金钱,这样是出于保护神秘也是保护自己的目的。

一旦超凡力量被暴露了,引来了觊觎的目光,必然会导致暗世界的大部分普通超凡者被针对。

超凡者也是人,也有亲朋好友,也会有短板,并不可能都是无懈可击的。

尤其是面对大国政府的力量,寻常的超凡者组织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

毕竟,只要一日不曾迈过门槛,修成阴神,超凡者也只有那么一条命,死了还是个凡灵。

不是每个超凡者,都是鬼仙、地仙,总有许多弱点。

出于自保的目的,他们纷纷选择了隐藏。

同时,为了便利超凡者彼此的生活,这个遍布整个暗世界的联络网络就被铺设开来。

缺钱的超凡者,可以在这里获得金钱,而不是选择用超凡手段去抢去盗,留下一大堆难以抹除的尾巴。

隐藏自己,隐藏神秘,避免暴露。

这是一种默契的秩序,所有人都在遵守并维持的秩序。

神秘侧本身对表世界的资源需求不大,而且他们本身的数量太少·······整个地星神秘侧人士加起来也不过堪堪过百万。

这点人手放在几十亿人面前,根本连个浪花都飘不起来就被彻底淹没了。

隐藏在暗处,确实符合神秘侧的整体利益。

刚一踏入酒店,无形的阵法自行激发。

光暗的分界线中,阳光下,属于酒店的倒影微微透明了些许。

无人知晓的时候,苏素已经踏入了另一层空间。

依旧是与表世界的酒店基座一般无二的酒店,不同的是,这里的顾客略有不同。

身后有着尾巴的男人,脸上带着角的壮汉,裙摆下拖着长长的蛇尾的艳丽女子,缓缓在酒店大厅走来走去。

一个穿着缝缝补补,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的和尚,瘦削的脸庞上,是无可奈何的悲苦。

这帮子混迹都市的妖孽,其中为数不少的,都或多或少有些血债。

放在过去,大和尚是少不了要出手镇压的,可惜这个地方·········不能动武。

那群妖孽也知道这和尚,挑衅地打着呼哨,做着手势。

彼此对视着一眼。

大和尚沉默着绕开了这群“妖孽”,一步一步,踏上了楼梯。

正巧,此刻苏素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阿弥陀佛,真君终于回来了。”

见到他出现,这个大和尚眼前一亮,缓缓转身,双手合十,念着佛号。

一声“阿弥陀佛”声音清越而洪亮,传遍了整个大厅。

那些嬉嬉笑笑的化形妖怪,却各自面色一变,不敢再嬉笑。

尤其是少数几个修为差一点的,甚至直接被震慑,显出了更多的本相···········那名蛇妖女子,面上更是压制不住地泛起了青灰色的鳞片。

“苦木大师啊·······邪气源头查得如何了?”

苦木和尚更是面色发苦,双手合十,叹道:

“果如真君所言。”

“异域倒灌的灵机之中,掺杂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寄魂魔种,无形无相,善能潜伏在阴神识念之中。”

“阳神之下难以察觉,阳神之后也必须在反复内视之中才能发觉。”

“久而久之能与识神同化,潜伏在人心欲念之中,潜移默化,诱导操纵人心。”

“贫僧性光照去,前后已经发现了一十七位施主魔念深种,无法拔除,最终只能超度他们,送往极乐世界,交由佛菩萨们处理。”

“除此之外,还有三名化形的妖族,被邪气侵蚀,性情大变,前后伤到了三人,幸好目击者不多,贫僧联系了有关部门,压了下去。”

“一定不能留下音频记录,尤其是不能传到网上去,发生了事故不要抱有侥幸,一定要联系有关部门封锁网络。”

“务必,要尽可能维持表世界和暗世界的平衡,现在还不是暗世界直接暴露的时候!”

“贫僧晓得,只是······这些日子,灵气复苏幅度很快,最近一个月就超过了过去一年的涨幅,这样下去,开启灵智的妖族会越来越多,迟早会遮掩不住的。”

“现在我们就遮掩住了吗?”

“只要不大规模暴露即可,至于小范围的,其实无所谓,本来灵气复苏时代已经到来,这是大势所趋,我们只需要尽可能维持秩序,避免表里社会因此太大动荡即可。”

第四十四章都市妖

苏素并不曾一统暗世界,只是明面上达成了一个联盟。

各地都有自家的本土组织,而他起到了那个串联的作用。

以他堪称当世第一的道行法力,做得这事并不难。

或许此界有上古遗留的仙神,但是不曾现世阻止他,就不必理会。

而他的要求有且只有一条:尽全力维持当前秩序,平稳过渡。

除此之外,并不曾擅改任何规矩,一切都是因循前例。

暗世界非一朝一夕成形,其中自有一套秩序,并不需要大改。

值此动荡初现之时,更是一动不如一静。

贸然打乱现有秩序,只会导致暗世界中人无所适从,反而加剧动荡。

前世·······苏素便吃过类似的亏,直到后来请教过一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宦,由此渐渐领会了些。

当然,暗世界又与表世界不同。

这里妖、鬼、精、灵、仙、神合流,千丝万缕,无比复杂,本身又普遍拥有道行法力,往往相对混乱。

想在暗世界立足,推行自己的理念,必须要有着足够让人敬畏的力量,光凭权谋固然可以一时奏效,但是所占分量就很少。

换言之,表世界看中财富、人脉、权势,而暗世界只看实力,其余都是等而下之。

苏素明面上是地星唯一的驻世真君,有着金仙道行,过往有此成就者,都早早飞升天阙,哪有还恋栈不去的?

因此,除却最初的几个刺头以外,再无敢挑衅者。

他的力量,保证了秩序可以推行。

一地出事,就去问责当地坐地户,再纠察出罪魁祸首,明正典刑,必要时更是不吝杀戮。

由此不过数月,声讯传开,顿时大治,就连人口失踪案多少了许多(许多妖怪不吝惜偶尔吃人打个牙祭)。

任凭千般算计,无穷权谋,都敌不过道行法力高出一线。

灵气复苏,不仅带来了长生的曙光,也带来了暗世界整体实力的提升。

越是道行高的,法力提升幅度越大,因为制约他们的是天地灵机的上限,而非他们自身。

“近些年,妖怪数量明显增多了。”

“这些混迹都市的妖族,以谁为首。”

“据说立新市有一只幼年毕方,被一只大约有三四百年道行的影魅饲养,那儿的地主是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地狼,除此之外,那边还有巴蛇、九尾、鹿蜀、千年僵尸·······总之立新市那边妖怪实力很强,为首的那只地狼传闻很多年前就可以成仙,但是为了救一个人类女孩儿,导致功败垂成,如今的道行也堪比天仙,行事很有底线,比大多数人类都有良心,有在好好地维持明面上的秩序。”

“有趣,毕方不是这一界的吧,还有九尾、巴蛇········”

苏素微笑着,没有多理会。

他当然知道这些妖怪。

立新市的妖怪个个都来历不凡,凑起来都能出一本书了,名字大可叫做《都市妖奇谈》嘛!

“九尾狐是只落单的小崽子,不过才三百多岁,一路追着血仇,跑了九个世界,才沦落到我们这里,据说是出自青丘之国,那只地狼也是来自青丘故土,寻常很照顾他。”

“那只影魅不知是走了什么大运,本来是朝生暮死的沼泽之影魅,法力地位,日出即散,偏偏给他获得了机缘,得了一次六十年难得一见的帝流浆,侥幸幸存了下来,还捡到了一只彼方之卵,相互扶持着,这么一路磕磕绊绊,在立新市开着出租,虽是连妖怪都算不上的魑魅魍魉异类,但求道之心甚是坚定,一心想要修成正果。”

“魑魅魍魉要修成正果?这可比寻常妖怪还要艰难,没有天大的机缘,就影魅这种出身,怕是再过千年万年都未必足够·····他能修炼成妖,已经是不得了的异数了,怕是那只毕方在其中相助不少。”

苦木大和尚笑了笑:

“立新市的妖怪,个个都是异数啊!”

“流落下界的毕方,混迹人间和人类男孩儿合为一体的九尾,不喝人血反而悲天悯人的僵尸,专吃人渣的地狼,还有自山海界出来的巴蛇········寻常能见到一个就是稀罕事,偏偏都扎堆在新安一地,也是奇了怪了!莫非那块地方特别吸引妖怪?”

“不外乎物以类聚罢了。”

“倒是那只巴蛇·······很有点来头啊!若非是我,寻常在下界修成的金仙,要是功法神通稍微浅一些,碰上他的天赋神通,怕是也拿不下他,毕竟是出身山海界那处上界的灵兽,跟脚先天就高人不止一等,又存世数万载,通晓不少隐秘。”

大和尚郑重地点头:

“我已将真君的话传达,立新市那边有我一位同道,问过了那位巴蛇。”

“他说什么?”

“他说客随主便,此间一切与他无干,真君自行其是,不久他将回返山海。”

“那就好。”

苏素心中对那条出身不凡的巴蛇不无忌惮。

这种出身上界的神兽一族,最是麻烦。

也就是苏素掌握天书,代表天意,这才有几分把握,换个寻常在下界修炼的金仙真君,怕是还不够他一口吞的。

巴蛇神通,可不是说说而已。

好在这巴蛇也在这方天地混迹了许多年,很讲道理,也很给面子。

这位客人可比那无耻的风老匹夫好多了·······

“邪气的事情,已经通知了下去,所有感染过邪气的,无论人、妖、神,都已经隔离观察,还在发现得早,数量并不太多。”

“真君赐下的法器,确实好用,目前邪气传播已经得到了遏制,源头都被控制了起来,只是他们身上的魔种很难拔除,需要的时间恐怕不会短。”

“嗯,这个还是要抓紧,半点都不能马虎。邪气这东西传播开来,受害的就不仅仅是修行中人的事情了,那是会影响整个天地的········咦,那是怎么回事?”

苏素说到一半,惊讶地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一股沛然莫可阻挡的庞大气机,突兀地“插入”了这方天地。

庞大的气机,瞬间塞了整个天地。

然而这股气机,浑浊不堪,好似泔水,混入了原先较为清澈的井水之中,将这方天地的气机都搅得一团糟。

仅仅是感应到这股气机,就带给他一种烦躁、作呕之感。

“风老匹夫,果然是你!”

心中顿时转过许多念头,苏素冷哼一声,周身气机再无遮掩,化作一道冲天的清气,迎面拦上!

第四十五章幽都青雀,衔诏而来

苍茫太空之上,虚无清气浮动。

一处渊深混动,缓缓旋转打开。

大团大团的黑色云气,呼啸着汹涌而出。

云气集结,乌光涌动,雷声震震,不时迸发霹雳电光。

黑气散入虚天之上,如墨汁倾入江湖之中,不久自然消弭无踪,再不可见。

唯有周围天地元气之中,混入了丝丝浊流,令人压抑、不安。

整个地星但凡修为高深者,都能感受到元气的骤然变化。

原本六清四浊之灵机,向着七浊三清偏移了一分有余。

更深远的影响,一时半会儿尚不可见。

苏素化清气扶摇而上,不过数个呼吸之后,就来到这里。

此处已经是大气之上,近地轨道上,悬浮着一些细碎的小物件儿。

被清气略微擦到边儿,顿时一阵紊乱,内置的仪器失去了效用,沦为废铁。

全然不顾自己到底顺手毁掉了多少卫星,苏素气势汹汹地冲向前方虚渊空洞处。

察觉到他的到来,内里乌光一阵波动,黑气凝化出风飞扬的身影。

脚下踩着乌光所化云气,一身黑衣的他,周身涌动着异样的气机。

“风老匹夫,你做了什么?”

同样显化出身躯,望向风飞扬背后那个无形的虚渊空洞,感受着其中凝结不化的浊气,苏素面色顿时一变:

“这么厚重的浊气,你·······打通了哪方世界的冥土底层?居然引浊气倒灌!”

鞠了一捧浊气,盘踞在掌心,苏素将神念将其中一探,顿时感受到五蕴六欲,浊念冲脑。

本想直接消灭这些邪气,苏素灵机一动,略微缓了缓。

周身清气自行上涌,扑上这些浊气。

清浊二气互相纠缠,在苏素有意控制下,渐渐凝化为混元鸡子一般的混沌之态。

两气相互消长,瞬息之间于他掌心交合、分离了八十一次。

第八十一次之后,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上方清澈透明,下方沉凝成土,如同微型的开天辟地一般。

就在此刻,清气浊气将分未分、将合未合之际,一道纯而又纯的道炁凭空涌现,其中蕴含着弹丸大小一方小小天地。

一道白光自其中冲出,猛地贯入眉心。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已经打磨了五百年的精纯法力。

苏素周身气机,猛地昂扬上升,好似无止境一般,直到提升至真君之境,方才缓缓停止。

“原来如此······”

苏素睁开双眼。

望向身前,那口道炁显化不久,其内天地就开始朽坏,崩塌、分离,返还那口道炁之中。

最终,在他面前,彻底消散,不复可见。

化身在这方天地内,确确实实渡过了五百年光阴,也找到了风飞扬所说仙缘。

不外乎几篇仙人自述经文,以及闲散游记杂篇,单论价值,确实不低,足以开山立派,衍生出一方道脉。

可苏素更看重的,不是仙经,而是那位知名不具的古仙留下的游记杂篇。

其内记述了不少上界隐秘,诸如青丘之国、山海之界、昆仑界等等········以及一些上境的奥秘。

修行中人,并不担心没有功法,只担心前方无路。

有了前人指点,知道前路在何方,好比摸着石头过河,总比连石头都没有要好。

单单这一点,价值无可估量。

于旁人无用,唯独对真君层次大有裨益,不知可省去多少摸索前路的工夫。

“看来道友是领会到我那未尽之言了。”

风飞扬比前次所见,气机更加驳杂了,然而滚滚浊气之中,却有精华暗藏。

隐隐有一种道韵,渐渐凝聚、缓缓向上攀升。

对着他拱了拱手,他坦然道:

“前次所言,不过戏言,我之道途,实不在魔道之中,只是干系甚大,不可明言说出。”

“道友可愿助我,为我护道一程?”

苏素陷入了沉默之中。

风飞扬言辞恳切道:

“这是你我都有利的好事,即便事败,也不牵连道友,我自化道而去,道解归入这方天地,能增益此界灵机,足以灵机大兴三千载!”

“若能功成,攀升太乙上境,我可以代为回护,同样也是三千载,一干宵小均不能犯。”

空中渐渐有清丽之音,回荡在两人心神之中。

分明是太空之中,此声却径直映入此间。

无论是苏素还是风飞扬,都是面色微变。

苏素默默存想,将天书自神意之中显化,一本流光溢彩的古朴石页之书缓缓浮现在身前,接着自行掀开一页。

天书本身,也接受到广域推送讯息。

“幽都有信,青鸟得传;声闻九界,衔诏而来。”

“土伯私库,盗窃失宝,仙葩三朵,金印一方,通告下界,追索真凶········”

苏素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头大:

“老兄你事发了啊!还说不会牵连我!”

极远处,青鸟之音越发清亮,一股清澈的仙光垂下,直直照在风飞扬身上,将哭笑不得的后者定在原处。

那仙光颇有神异,看似清澈,实际沉重如铅汞一般,风飞扬陷入其中,好似困在琥珀之中的飞虫,动弹不得。

就连身后原本不断涌出浊气的虚渊空洞,也逐渐淡化、透明,变得虚幻不定,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幸而,风飞扬身上透出金光,一方金印在身中隐现不定,迫开仙光。

然而此举不过是杯水车薪,外间传来几声愠怒的鸣声,随即虚空洞开,无量仙光如汪洋一般倾泻而出。

光芒之中,一只双翼遮天蔽日的青鸟,缓缓探出头来,细长柔美的脖颈,带着异样的美感。

就连风飞扬一时也好似为之所摄,僵立在原地。

苏素望见这一幕,心有戚戚。

“这老兄果然惹了大麻烦,难怪传个话都要迂回地来,原来是盗窃了后土娘娘的私库,这次可是把天都捅破了!”

这里的土伯,就是后土。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狐蓬尾。”

虽然土伯是称为后土,但是与後世人们将帝妻称为后不同,上古时代王、皇、帝、后是一样的,同样都是称呼领袖的,比如后羿,后土亦然。

后,与王、帝、皇,都是指的尊号。

于是,后土其实并不是某位神的配偶,而是可以视为一方帝君,实权在手的那种。

全称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掌阴阳,育万物,因此被称为大地之母,相传她是最早的地上之王,掌运幽冥。

幽都,就是死者之地,阴司地府。

这可不是苏素搞出来的,仅限于一方下界的小小地府,而是洪荒大地那处最初的幽冥阴司。

后来洪荒破碎,化作无量世界,各家大罗各自截取碎片,塑造道场,这些保留了较多洪荒原貌、灵机充盈的世界,就是仙域,也就是所谓上界。

散碎的碎片无人搭理,在虚空元气海洋之中经历漫长的时日,演变成诸多下界。

然而不管哪个世界,后土之名都不曾断绝。

传闻真正的阴司,只有真君道行才能见得,但苏素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潜入幽都,凭借区区金仙道行,窃取后土之宝,而且居然还逃了出来········简直是气运滔天,胆大包天!

苏素报以钦佩的眼神,同时暗自准备着,一旦事有不谐,立刻用掉一次天书权限。

这两者都不是轻与之辈,等会儿斗起来,肯定顾不上这儿。

一位能潜入幽都,盗取后土私库的真君,不可再以金仙道行视之,当视为太乙之境。

另一位是上界使者,能巡游诸界,追索真凶,多半也有类似的道行。

真的放开来,有的是手段毁掉这种脆弱的下界。

风飞扬好歹还能听得进去一声劝,上界使者,多半眼高于顶,未必肯听他劝说。

一场争斗,怕是免不了了。

苏素心中哀叹着。

心中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

真要到了必要关头,为了保全这方天地,哪怕是幽都使者,也不得不得罪了。

第四十六章飞升者的心酸

“你便是下界散仙,风氏苗裔,字飞扬?”

华丽的青鸟幻化为人,一身青衫衣裙,踩在云彩上,俏脸含霜,气势汹汹地喝道:

“霓华姐姐好意渡你,邀你游览幽都,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却盗宝潜逃,累她失了职司,可有半点愧疚?”

“半点担当都没有,真不知有哪里好的·······幽都外的男子都是你这般薄幸之人?”

气呼呼的青雀,撂下这几句话,也没指望得到回应。

手中扔出明晃晃的金色绳索,伸缩出去,将动弹不得的风飞扬捆得结结实实。

“青娘,且听我一言!”

“那日我饮酒醉了,与人赌斗法术,那人领我入府库,取了数件宝物,待我酒醒后,方知大错已然铸成。”

风飞扬被捆缚着,面上犹有后悔之色:

“我自知罪大,不敢耽搁,随即潜逃下界,连累霓华,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心愧疚,然而无可奈何。”

青雀怒气稍缓,问道:

“谁诱你饮酒?你可还记得?”

风飞扬苦笑摇头,微微叹道:

“只记得是在幽都之中,一处闻香坊,点的是仙人醉,我至少喝了三两,酒过半酣,实是记不得许多了,更何况后来我又四处潜逃,转道泉台,借天运渡口下了凡间,随便寻了一个下界,转世为人,期间又遗忘了不少········到了如今,我只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那夜到底何时进的酒坊,何事与人赌斗,赌约为何,都已经忘却大半······说来也是奇怪,那人当也是一方大能之背,而我不过是下界金仙,放在幽都一个小人物而已,值得这么算计?”

青雀忍不住怒气上涌:

“你不过下界散仙,要不是姐姐提携,就凭你自家,就算进了幽都,能有人请你吃酒?还不是看在姐姐份上!”

“你也知道自家无根无靠,不值当算计,那你为何不谨言慎行?姐姐就是受了你的拖累,本来到手的职司还不曾焐热,就让了出去!”

风飞扬垂下头颅,恹恹地说道:

“后来我才想到这一节,想必是有人欲借此攀咬霓华娘子·······如非这般,我也不可能逃出幽都。”

“你被人陷害,当时为何不去寻姐姐?可见你并不信中她········你可知你这一走了之,就是坐实了盗窃府库之罪,姐姐措手不及,连自辩都不能够·······”

苏素在旁边差不多已经听明白了。

就算是上界,也是有争斗的。

风飞扬想必是去往了幽都所在上界,得了那位霓华娘子的青眼有加,说不定还授予了正经的天职。

这其实并非易事。

凝聚自家道果,就是金仙道行,可称真君,位在寻常真仙之上。

这份境界,换算在佛门体系,就是罗汉之上的菩萨果位,在道门就是真君。

若是在下界,金仙道行,大可纵横来去,但是在上界,不过属于中上层。

如是上界本土神民、大教子弟,自然不难运作出一个正经司职,但风飞扬这种飞升上来的无根无靠的真君·······很难很难!

难度不亚于清朝年间,移民到美利坚的亚裔,要去竞选州长········

几乎没有可行性。

除非是太乙道君,这等道行无论在哪里都能算入上层,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无论如何,都能混到一个正经天职。

比如《西游记》中的太乙散仙孙悟空,上天之后也受封了弼马温。

这弼马温其实已经属于仙品不低的正经司职了,绝非西游记之中所说那般卑贱,至少也是与星君相等的,中上层天职。

而且授予这一司职另有用意,类比下,就如同国家首长的贴身司机。

试想一下,上界神仙何人不能腾云驾雾,偏要骑乘天马?

天马,无非是銮驾所用,更是清闲,向来唯有心腹才能到任。

但凡明眼人,都知道首长身边的司机,是个什么位置。

若非他是个弼马温,能在天庭跟那么多人喝酒聊天,到处混得开吗?

还不是众人看穿了玉皇用意,刻意迎合······就如同后世领导家的司机一般,这妥妥的领导心腹啊,不能不讨好一二。

由此可见,玉皇上帝当是拿孙悟空重点培养,一来就直接授予此职,过后必然是要擢拔的。

可惜这猴子不懂,不明好意,不然以他的道行法力,未来前程远大,未必就不如天蓬。

不过飞升者之中,少有孙猴子那般的太乙道君。

修行至此,大多不愿受太多拘束,或寻觅虚空一域,自行演化地仙界。

地仙界虽说不如上界,但也高于诸多下界。

自有上界、下界以来,飞升者的待遇就一直不怎么样。

名门正派,就是上头有人的还好,并且自家本事过硬如孙悟空一般的,自然是混的最好的。

一般的下界散仙,即便有了金仙道行,飞升上去,也只能说不受欺辱,够呛捞到一个正经小差事。

如是以真仙(飞升一脉称地仙)道行飞升,顿时泯然众人,后续境况堪忧。

真仙之下,元婴(阳神)飞升的,本身道行不足以飞升,走了捷径或者干脆偷渡上界的,有门路还好,没有门路就连仙籍都不予办理,直接就是为奴为婢,给人洒扫庭院,看护花木都是轻的。

甚至有些道力浅薄的,就连飞升半途都可能跑错,直接堕入下方,不知偏移到哪方魔域,下场难料。

如风飞扬这般,能抱到大腿的,已经是气运过人了,但偏偏又卷进了争斗漩涡········实在是,上界居,大不易啊!

每每想到这里,禁不住都是掬一把热泪。

心里固然是这么想,苏素却丝毫没有同情的心思,更不打算掺和其中。

开玩笑,上界斗争,谁知道牵扯到什么大能?

能让风飞扬这种道行深厚的老牌真君都说是大能了,而且能闯入土伯私库的,能是寻常人吗?

细思恐极啊,这可能已经牵扯到真正的大罗神仙里。

苏素打定主意,一心要做一个闷嘴葫芦。

第四十七章信使

“无论如何,今日暂时不能跟你走。”

“只需要再有三千载,我定能······”

“定能被打死!”

青雀打断了他,冷冷道:

“你真以为你的行踪无人察觉?若非我抢先一步,这会儿你早已被缉拿,送归幽都,一朝一夕都是难得,还指望三千载?”

“老老实实回去,如实禀报,看在姐姐的份上,归还失窃之物,念在你也不过是从犯,又是酒醉之后,我等还可为你转圜一二,不然真恼了娘娘,哪怕你身成道君,跟现下有什么区别?”

“娘娘法眼无差,知晓此事始末,并不与你计较,但你不能不知好歹·······临行前,姐姐早有吩咐,别的可以不提,唯独你私藏那方金印,必须追回,除此之外,还有一桩戴罪立功的差使,给你预备下了。”

“这次,姐姐为你作保,用去了不少人情,你自家掂量着点吧!”

似乎是恼了,青雀一口气将话说尽,过往积郁,此刻终于吐出。

随即再不管其余,径直拎着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囚犯”,身形向上飘升。

天门洞开,仙光垂下,渐渐浓郁。

全程被无视的苏素,感受到仙光背后,堪称无边无际,浩荡无比的清气,深深吸气,暗自凛然。

少许清气伴随着仙光散逸而出,本能地被他汲取,转瞬炼化,顿时身心康泰,就连法力也灵动许多。

“不愧是洪荒之后有数的上界,幽都所在,后土道场,光是这灵机浓郁,更在苍梧界千倍之上,其气清清,更是下界鲜有的清灵,难怪能养那么多仙神。”

上界富庶,可见一斑,绝非贫瘠狭小的下界可比。

天地灵机,越往上越清灵,越往下越重浊,这里的上下,由灵机而判,却不是自来就有。

上界居于上层,自然灵机清灵,最上者多为大罗所居道场,一般称之为仙域、仙界、天界。

次之者,道君所辟道场天地,介于下界与上界之间,物产丰富,灵机尚算充盈,一般称之为地仙界,或灵界。

再下,便是寻常虚空大界,凡间界,比如苍梧界之类,一般没有特定名称,声名不彰,有些有散仙居住,偶尔有金仙。

这一层灵机清浊参半,已经显出贫乏。

至于再往下,灵机偏向浑浊,多生魔物。

越是往下的世界,越是偏向魔域。

再往下,还有一些崩溃、堕落的世界碎片。

据说最下方便是归墟。

越是往上,越是容易修行,易成仙道,越往下,反而越接近魔道,不利仙道。

上界仙人高傲,并非全然无由。

至少,苏素自忖,上界仙人,与下界土生土长的土著仙人,光是眼界就差距极大。

别的不说,上界之中,多有神圣布道传法,能听一次,胜过数百上千载修行。

这一点,在下界却根本没有这等机缘。

不独如此,下界一界之中,如地星这等灵机匮乏所在,倾尽全力又能供应几位金仙真君?

怕是只有个位数。

如不能掌握虚空挪移之法,坐困一方下界之中,金仙已经是极限。

上界却有无数同道,可比彼此参修,探讨玄理,开阔眼界。

最终谁更易得成就,自不必多说。

上界对于下界的优势,不独在心理上,也在道法、神通、法宝以及背景上的全面碾压。

也就是下界数目多如繁星,这才拉平了一些均势。

不然,差距还要大。

所谓垄断,不外乎如此。

仙门缓缓闭合,仙光敛去,临退去之前,突然抖落一片青色光羽,倏忽之间,落到苏素身前,化作一只小巧的青雀,不断拍打着翅膀。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你是地星的苏素是吧,这里有你一份口信。”

苏素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我?”

青雀高傲地昂起头来,哼了一声:

“多新鲜,本姑娘就是九界信使,给你捎个口信算什么?”

不悦地用翅膀拍了拍苏素的额头,青雀上下飞了几圈,停在他的头上,刻意地轻咳了几声。

“听好了啊········”

“‘我玩够了,已经回去了,勿念,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学生,我会在上面看顾你的,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嗯,就是这样子。”

苏素震惊地几乎要在云端跳跃起来。

一个大胆的念头,几乎是难以遏制的从心中生出·········

咱家也上头有人了?

上头有人了!

冷不防,手背一阵刺痛,已是出现一道血痕。

却是等得不耐烦的青雀,尖锐的鸟喙啄了他一下。

那一啄似乎蕴含了相当深深的道理,饶是清灵仙体也经受不住,猛地来这么一下确实提神醒脑。

丝丝清光自伤口处渗出,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弥合。

青雀从他手背跳到手臂上,又从手臂上跳到肩膀上,不住地活跃着,叫道:

“快点,给我回信,回信!”

“我要赶季风!”

“听到没有,我赶着下一场虚空季风,急着要回返幽都,没时间陪你耗着!”

“额,抱歉·······这位······使者······信差?”

苏素回过神来,却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只小青雀。

“叫我青雀就好,我本职就是信差,偶尔也兼职带人,当然,得有酬劳。”

拍了拍翅膀,青雀终于在苏素的头上找到了一个舒适的窝。

感受到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苏素小心翼翼地,尽量保持着姿势。

“酬劳是怎么算的?”

“寄信收信都可以,报酬可以你付,也可以收信一方付······不过你情况特殊,帝君赠了我火枣三百颗,都是难得的上品,我都好几百年没见了,这报酬就已经算在里面,我心里有数。”

“这样啊······”

青雀一族担任上界信使的历史,源远流长,自有一套职业操守,并不肯多取,宁肯从别处找补回来。

苏素也是有所耳闻。

心中组织了下语言,苏素说道:

“谢过挂念,一切都好。”

“不,还是不要这么说了,就说········希望还有重逢的一天。”

第四十八章园林

三月,细雨蒙蒙,又是一年春景。

一座精致秀丽的生态园林之外,苏素撑着仿古竹篾油纸伞,站在高墙之外,一处木桥之畔,耐心地向着里面劝说着。

“诸位,现在局势已经很是明朗,你等本就孤军深入,自蹈死地,如今后路被截,已然穷途,念在你等尚有良知,未曾对无辜百姓下手,我尚愿意网开一面,只需对着冥河、后土两位神圣立下誓言,千年之内听命于我,便可活命。”

“言尽于此,是生是死,听由尔等自决。”

劝说已毕,里间却没有丝毫回应。

凡人肉眼不能及的角度望去,这座占地七八十亩的生态观光园林,通体笼罩在浓郁的灵光之中。

光是外墙边上,就有着丝丝灵光、烟气缠绕,风、水二气集结,连同地气,构成一个自洽而循环的坚固阵地。

苏素身前木桥,架在一处小河边上,恰巧正在这套阵法笼罩之外。

往前再走几步,河面上笼罩着一层缥缈的白色水烟,如梦幻一般,缓缓移动,堪堪如同常人步行。

然而其内内藏杀机,一旦不经许可,擅自闯入,这曾水汽顿时就会化作夺命煞气,消杀骨肉、侵蚀元神,呼吸之间就可杀人无形。

苏素来此之前,已经有数名地府鬼差一时不察,陷在阵中,元神都已经泯灭。

幸而这等地府在职阴神,不论差事高低,都有一丝本命灵神深藏冥土之中。

莲华感应到有鬼差无故被人打杀,将其返还本源,重新运化出来,这才窥得了这一重要消息。

苍梧界的一干修士,除却闯入小天界,如今已经深陷其中的那群之外,大多都藏在这里。

“他们有多少人?”

苏素问了问身侧。

看似无人之处,凭空显出一个半透明带着点点微弱毫光的汉服男子,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此时正值阴雨天气,他又是刚刚自冥土之中运化复生,刚刚被阵法之中煞气消磨至渣的,依然心有余悸。

畏缩着,望了一眼不远处覆盖了整个河面的,那层看似人畜无害的白色水烟,这名阴神苦笑着躬身:

“帝君,恐怕不下十人,具体如何,下官实在是不清不楚。”

“在这泰昌县中,有正制鬼差七十二名,候补鬼差一百八十二数,,分化为十组,每夜巡视,稽查乡里,在这处桥东之乡,有一组未曾回报,后来我点齐兵马,详细排查,最终发现了这里。”

这事已经在工作日志里看过了,这时再听当事人复述一遍,苏素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问着:

“然后他们贿赂你了?用的什么稀罕物件儿呢?”

这名阴神顿时心中暗凛,不敢怠慢,忙从袖中口袋里取出一方小盒,径自打开。

顿时白光冲出,照亮周围,却是一枚龙眼大小的透明金白色珠子。

珠子周围,有着好似星云一般的白色云气环绕着,如同彩带。

透过透明的晶体,可见其中有着矫若游龙的金色线条,在缓缓游走,带着丝丝道韵,神异无比。

“帝君请看,这便是那几个域外邪魔贿赂小神的宝物。”

“这宝物有个名字,名唤流光,传闻自天而坠,是星光所成,以之寄托,辅以秘法,便能修成第二元神,自此摆脱阴神之身,不受冥府节制,可修习仙道······那些人是这么说的。”

汉服阴神躬身道:

“小神确实一时心动,受了礼物,但后来彼辈行事过分,屡屡要挟,要求我为其谋取便利······前日小神心有不甘,想要做个了断,所以········”

“这珠子确实是桩异宝,灵机充沛,足以寄托灵神,修成第二元神不是空话,以此摆脱阴神窘境,踏上仙道,未尝没有指望,这些人倒也不是拿空话诳你。”

苏素接过盒子,略微打量了下这所谓的流光珠。

确实是苍梧界特产无误。

此物也算稀有,唯有流星坠地才能发现,每岁只有少量产出,产地不定,要价不菲。

除却蕴含大量星光以及天地灵机之外,也有驱邪消灾、凝神除瘴等等功效。

最大的功效,就是寄托自家神识,修成第二元神,等同于多了一条命。

以苏素的眼光来看,这也算是一份重礼了。

对于阳神真人来说,这等流光珠最大的功效,还是在于取其精粹,那核心的一缕星光,有助于元神凝练,后续在渡劫之时,有利于元神修成实相,证就仙身。

可惜,这一枚流光珠品相不足,携带的清气虽然浓郁,但内在的星光精粹纯度明显不足,用之精炼阴神,使之阳化,可以助人突破阳神门槛,但对于阳神已成者,效力骤减。

对于阳神大成,近乎实质的大真人来说,这枚流光珠的效力就微乎其微了。

纯度不足的星光精粹,并不足以作为引发阳神质变的引子。

阳神要彻底实质化,所需的天地灵机堪称海量,而这流光珠本身所贮灵机不过是杯水车薪,在失去了引子的作用之后,本身的价值就大大降低了。

于苏素而言,虽是珍贵,但也就那样罢了。

“你的功罪,自有冥君定之,我不好僭越,免得有人说我越俎代庖。”

“这珠子确实不错,不过却是你之罪证,你自己好好保管,稍后自行领罪就是。”

将珠子抛回了盒子里,苏素挥退了这名本土履任不久的县城隍,静静地等在原地。

这县城隍惭愧地退了下去,身形渐渐模糊,最后一个扭曲,消失在空气中。

突然,察觉到窥探之感,苏素仰头望去,目中闪过淡淡金光。

天上阴沉厚重,呈现灰铁色的云层,此时却如同镜面一般平滑。

显然是园内有人借助道法,显云成镜,正在窥探阵外。

“哼!还是贼心不死,以为有着阵法庇护,就能负隅顽抗!”

苏素面色一沉,眼中精光一闪。

丝丝剑光微不可查,顿时透出。

只是一个眨眼,就自眼前消失,遁入幽冥之间。

第四十九章仙家有种乎

园中,一处池塘边上,光芒自水面透出,如镜子一般,照出园林之外诸多景物。

树林、道路、河流、桥梁、行人·······方圆一两里内都历历在目。

一二十人,围拢一处,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水镜一角,刚刚将画面调转到阵法之外,看到撑伞之人。

下一瞬,就见水中倒影蓦地一动,仰面往来,正与他们对视。

“不好,他察觉了云中镜,已经发现我们了!”

有道人顿时惊讶出声。

“好厉害的灵觉,这是异域的仙人?”

“听之前那几个古怪的阴神所说,这应该是帝君?”

几个道人猜测着。

正说话间,就听到彭地一声炸响。

池塘水面溅起数丈水浪,道道剑光呼啸而出,纵横来去。

眨眼间,已经伤了数人。

“这是剑光!这人莫非是剑道真仙?”

惊怒交加,数名道行高深的道人踏步上前,打出印诀。

阵势顿时一变,池塘之上呼地刮起一阵大风,掀起一层水浪,模糊了云镜。

那几道剑光也被阵法引偏,哗的一下没入池水之中。

“呼·······”

大汗淋漓之中,有一名受伤的道人,咬着牙齿,用匕首割开伤处,施法治疗。

“今日方知真仙之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确非阳神可挡!”

边上另外一名同道接过话茬:

“想成真仙,必修阳神,阳神大成,如同实质,能吃能喝,一如常人,在此之上,犹要精而炼之。”

“非要等到元神如同实质,能隐能现,散则化归一炁,聚则如同生人,筋骨皮肉脏腑经络一一生出,才算修成仙身,自此可以彻底脱去旧身,纯以元神独立存在。”

“看似简单,这其中至少要经历七层蜕变,皮肉筋骨脏腑经络,一一蜕变而出,再天雷天火击打,堪破重重磨难,仙身乃成。”

“经历了这么多层磨难,阳神才能蜕变成仙身,哪能不强?”

“阳神如是水缸,真仙就如同这池塘,不独境界,光是法力就差距数百上千倍,怎么能一样?”

“看似只差一个境界,但其实这差的,是至少七次蜕变,以及一次完整的天劫,是真正的天地之别!”

“现下是谈论这个的石板吗?人家都打上门来了·······”

为首的一名道人,面色疲惫,心力交瘁,这时眼见得这帮同道这么不靠谱,已经是无力再劝,只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

“诸位,我先前已经去实地勘探过,所有虚空缝隙都已经被人用领域镇住,那幽冥鬼市所在,就是一个个领域道场,看似分裂,实则彼此气机相连,暗中连成一片,构建了一个对外也对内的阵势,堪称天罗地网,毫无疏漏。”

“本域纵然再有援军,即便能闯过虚空,抵达这里,首先也要落入阵中········那阵势浑然天成,主镇压、囚困,以我估计,即便是真仙,除非能有主破禁的道器在手,也难逃此阵。”

“再加上,虚空之中时有风暴,我等临来之前,就已经折损数位通道,如今后路算是彻底断绝了·········风周子道兄,你也说几句吧?”

风周子站在人群中,面色苍白,嘴角留有血祭。

方才他也受到波及,被一缕剑气所伤,这会儿身上还带着血气。

本来浑浑噩噩地,只是麻木地听着,这会儿听到问话,犹自面有迷茫之色。

冯集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温言劝慰着:

“风周子道兄,我知道你还在为后方妻子老幼担忧,你之心情我岂能不感同身受?”

“我亦有妻子于道门为质········在场诸位,何人不是如此?”

在场众人,各自默然无语。

谁人不知,探索一处全然陌生的异域,充斥着大量风险和不确定?

那些有志于建功的,或者囿于资源不得晋升,迫切需要打开局面的,毕竟是少数。

在场诸人,多数都是修为有成的真人,哪个不是有家有业,按部就班,或许未必成仙,但阴神真人之寿,也在三甲子之上,阳神成就之后,更能炼形驻世,活过五百都是不难。

稍稍兼修一些延寿法门,或是开炉炼丹,一炉丹药下去,寿延一两纪不在话下。

就算无缘仙途,也可离开宗门,寻求外派,百年之后又是一个新兴世家。

苍梧界宗门之中,世家多有,大多都是原本宗门子弟发展而来。

他们之中,倒有大半都是如此。

真正派驻到异域的人选,不同于那些散修炮灰,是真正的“良家”。

何为之良家也?

有家有业,身世清白者。

如此,留家小在家,则彼此相安。

这也是一种牵制。

身处异域,临敌之时,他们若是想要投降,就要考虑到家小的下场·······虽说修行者寿元长久,妻子儿女未必能占多少分量,但到底也是一层牵制。

当然,这不是明面上的说法。

明面上,这是一种厚遇。

家小都迁入宗门驻地,亲族后裔能直接入门,拜入山门之中某位高修座下,也是难得。

这也是一种利益的交换。

宗门自有规矩,传授道法,自也要求你有所回报。

因此,他们其实也是不得不来·····总得有人来的,非此即彼。

“正因为我等有家小在宗门为质,宗门诸位上真才放心外派我等,六十年前徐山客之事前车不远,宗门也是小心行事,以防小人,这才多出这条规矩,倒谈不上刻意针对。”

冯集叹着气。

他也是出身广元派不假,但是与明阳子那种备受瞩目的新秀相比,他就平庸许多。

三十三岁弃官入道,如今已是入道八十载有余,这才在前些年堪堪堪破阳神门槛。

虽说这也不错,但在广元派中,不过份属中上。

宗门指派他来,也是因为他任事稳重,有过打理庶务,参赞政务的经历。

来到这方天地,他经营了二十余年,与宗门传讯多次,将自家所闻所见悉数告知,并多次求告,谋求遣返。

然而得来的却是宗门一次次的宽慰以及不轻不痒的口头奖励,求返之事却是百般推诿,不论发讯多少,都是石沉大海,最后干脆不予回应。

事到如今,他已经早就熄了回去的心思,只一心维稳,糊涂度日,过一日算一日。

若不是有人找上门来,他也不会打开阵法,可现在却已经骑虎难下········冯集心中微微生出些许悔意。

当初要是不去考取功名,早早烧了经义,入山修道,多了那二十年光阴,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

正在遐想间,就听见身边一人愤愤不平:

“那徐山客本来就是天外来客,自地仙界逃难来的昊阳余孽,本就不是一心,怎能跟我等混为一谈?”

“我等心向宗门,可结果呢?”

“宗门都把持在高门大户手中,哪有我等寒门小户出头之日!”

“遇事能推则推,争功分毫不让,高门大户的吃相,未免也难看了些!”

大凡立派千年之上的大派,其中多有这类衍生而出的世家。

有些门派,门中修成仙道者,竟被各大世家占据半席。

门中有真仙的世家,便是高门大户。

余者大势未成者,便是寒门。

再下者,扎根不足百年者,都是小门小户。

更有甚者,个别门派竟被世家垄断,非数家姓氏,则不得授予真传,更别提与闻仙道。

就算收录弟子,也不过授予寻常法门,止步于真人,更是想尽办法打压至死。

在场诸人,倒都是吃过世家的苦头的,一时间竟然颇有些共鸣。

忽然有人缓步走近,笑问道:

“诸位真人言谈颇有怨望,屡屡提及世家高门,然则仙神岂有种乎?”

“不知诸位可有以教我?”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第五十章真道人

“怎会有人?”

“这人怎么进来的!”

冯集在大惊之下,犹自保持着镇定,当下也顾不得仔细追究,只是右手中指掐住大拇指指根,神意之中于须臾之间先后存想“仙宫”、“桂树”、“明月”,构筑成一副完整场景,再观想“日月轮转,东升西落”的一次月降日出,日落月升的完整循环,同时存思“光阴流逝”之意境。

这一切反应,都是在须臾之间完成。

作为主阵之人,他的存思合入法诀,就是启发阵法的秘钥。

当即,池塘水畔,大风袭来,水波涌起。

积蓄许久的风,水,地之气合流,在阵法巧妙地生克运化之中,转变为一种薄如白纱般的烟笼水汽,丝丝入扣,扑面而来。

水烟自水面生出,似慢实快。

眨眼间已近在咫尺。

诸道人腰间次第亮起乳白色微光,撑起淡淡的光晕。

那场上烟笼水汽微微一滞,随之以毫厘之差绕过他们,只将苏素罩入其中。

洁白清澈的仙光自身中晕开,迫退周边白雾。

刚一接触,苏素顿时眼神一凝。

此阵法内含锋芒,运化出了一种煞气。

只是稍稍接触,尚被自家法力隔开,就有种寿元流逝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而是因为道果镇压,加上理论上仙寿可至万载以上,一点折损微不足道,不太明显而已。

但若是放在凡人肉身之上,这点接触至少也折损了两三个月寿命。

当真是了得!

“此气损人寿元,纵然真君,也有微感,真是奇异,只是不知可有名号?”

苏素赞叹道。

“此阵本无名号,不过是我等因地制宜,自一方山门大阵中删减而来。”

“诚如真君所言,其内能催化一种能使人加速衰老的煞气,端的是歹毒无比。”

冯集冷笑着退出几步,悄然举起一柄旗幡。

再看周围,数人隐隐围拢上前,也是各自持咒。

再往后一圈,五六名道人,各自捧着法器。

有印鉴、令牌、法剑、净瓶、铃铛等物。

只是这瞬息的反应,已经足以让他们重整阵势。

“此阵前身毕竟是守山大阵,摘出的部分也是仙阵之列,守护只是其次,这部分虽说只是删节,但其实是杀阵的精华所在,足以陷杀真仙。”

“纵然真君已得道果,但身入此阵之中,也难全身而退。”

冯集话音未落,周围数名道人就催动法器,发动阵法。

“呼呼——”

大风猛地刮起,卷起道道黑云。

天色顿时为之一黯。

凌冽的煞气,本是轻纱一般,薄如水烟,此刻却浓烈得好似黑烟。

一眼望去,就给人不详之感。

铺天盖地的黑气,自天空而降,与水面渐渐升腾起的白色水烟一合,合成一种混沌之色。

厚重而不可阻挡般,翻滚而来。

苏素看着他们摆弄,已经很是不耐。

这帮苍梧界的修士,言谈之间,咬文嚼字,带着浓厚的异域乡土口音。

十人之中,倒有两三种不同腔调。

更别提他们说的官话也不如何标准。

每一句话都要仔细回味一会儿,才能听得懂。

说话是真心得累········尤其是两个世界的语言发音方式还略有不同。

“这帮家伙都是老油子啊!”

心里暗自叹道。

苏素深知这等外派的道人所思所想。

前世也没少跟这帮家伙打过交道。

除却炮灰一般被谎骗着打发过来的散修门户,剩下的所谓“良家子”,也各有心思。

诚然,各家都有人质留在后方。

但,修行中人,自家一心所求,不过长生不死罢了,于亲情不免就单薄了几分。

子嗣之事固然事大,传承有序也是有益,但这些哪比得上自家成仙了道,长生不死?

平常时候,他们尚且能够一心为公,然而一旦面临生死之择,这点牵制还有几分作用就不好说了。

死生事大,我所不讳,然则毕生修行,所求大道何物?

无非长生不死四字尔。

人皆有贪生之念,知晓死之可怖,向死而生,由此踏上道途者,比比皆是。

不能说道人都是贪生惧死,而应当仙道贵生。

审时度势,临阵倒戈,于他们而言,固然是形同叛逆,事后宗门必然清算,但·······

还是那句话,宗门授我经书,传我法诀,我已回报,却不能逼我去死,若不然,这毕生修行所求为何?

修行本就求的不死,岂有为所谓忠义虚名枉送性命?

这是从根本上否定了修行的目的了。

所以,真正的修行中人,骨子里就有一种“独”。

这个独,不是别的,正是最初的本心,超脱尘世,欲求不死,这一份超脱之念。

有这份道心在,就别指望驱使道人去死,哪怕有宗门、家族大义在手,也是一样。

能被驱使去送死的,不是真道人。

这就是超凡世界的特色,伟力归于己身,谁肯乖乖去死?

苏素也知道,这些人断无可能为宗门大计而死。

只要自家摆出碾压之势,这些人纵然不会阵前倒戈,但俘虏之后,暗通款曲却是不难。

别看这些人没有骨气,就可以小觑他们,实则能修行到如今境地的,又有几个蠢人?

他们之中,不凡当地一些小有名气的修道家族,对各门各派的内情都有所了解。

刨除这些,他们本身也是修为不低的真人,也是很有价值的筹码。

值得手下留情。

心念流转间,阵法所成混沌色烟气已经逼迫至身前。

苏素周身自行激发的护体仙光,已经收缩至身前一丈,好似被骤雨击打的无根浮萍一般,摇曳不定,好似随时都要倾覆。

狂风呼啸,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有百千万鬼藏匿阴影之中,反复嚎哭,令人神躁心烦。

混合而成的煞气,暗中侵夺寿元,消磨本源。

某种“存在”,以往难以察觉的的某种东西,此刻却丝丝消磨着,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带给人一种虚弱之感。

道果之力,玄而又玄,此刻显化而出,顿时生出异象。

脑后一轮金色光晕照出,周围生出朵朵庆云,染成金色烟霞。

庆云、金光,在黑气盖顶的大势之下,撑起一片小小的金色领域。

下一瞬,阵中诸人,见到一个清亮的眸子,向他们望来。

为首的冯集更是无端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心下猛地一震,有了明悟:

“他·······看透了!”

下一瞬,无穷无尽的剑光,呼啸而来。

整个阵势,顿时被肢解得七零八落。

轰然一声巨响,东北角一片假山猛地垮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洞穴深深,其内涌出大片的黑火。

“阵基·······垮了········”

参与布阵的道人,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随即,西北角一处竹林,被剑气横扫,连根翻起,入土一丈。

混着着淤泥的浑浊泉水,向上喷出,不多时就形成一片洼地。

阵法接连遭受重创,风势大减,地气、水气都自行宣泄。

苏素面前,黑气已经削弱大半,只残余一两丝煞气,不成气候。

清光横扫,这点煞气自行分解,化入无形。

“诸位,将军了!”

苏素笑吟吟的,漫步而出。

目睹此景,冯集面色踟蹰,苦涩地摇头笑着,终于还是将手一松。

“哐当”一声,旗幡落地。

接着,又是七八声器物落地之声。

符令、法剑、印章、净瓶、旗幡、铃铛滚落一地。

满场望去,竟无一个慷慨赴死者。

第五十一章地仙次第

静悄悄的校园一处,苏素凭栏远望。

湖水徐徐流转,清风拂过,水面泛起道道涟漪。

远方土坡上,密密麻麻,尽是花的海洋。

五颜六色的太阳花,已经开得灿烂,在风中摇曳。

来人站得笔直,神色平静,态度恭敬有礼,一股子精气神昂扬向上。

半晌,苏素问了一句:

“事情处理得如何?”

“已经办妥了,网络上官方会出言澄清事实,那一条街道出现大面积的食物中毒,起因是误用了某种食品添加剂,市政府,食品公司的背锅人选都已经安排好了······市民们不会知道,他们刚刚遭遇异域泄露而来的特殊灵压,由此引发的特殊的‘灵气敏感反应’。”

“做得很好,只要撑过这一阵子,所有人都会逐渐适应,眼下只是剧烈上涨的灵机浓度导致的暂时现象,事后也不会留下太多后遗症,毕竟天地灵机本身是对常人也大有裨益的。”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对有灵机过敏症状的,通常本身也有过人的资质,也就是俗称的禀赋不错。”

“资质,禀赋·······灵根?”

苏素笑了笑,摇头道:

“并非如此,只是对天地灵机感应较为敏锐,在感应气机那关容易入门,勉强可以算在根骨里头,通常这类人根骨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中上。”

“根骨固然在修行之路上,尤其是入门时影响不小,但个人修行,更看重的,其实还是心性毅力以及悟性方面,即便根骨再好,悟性方面的资质太差,一样成就有限······而悟性以及根骨这两者,都能有不少办法后天弥补,尤其是随着修为日深,悟性和根骨,慢慢都会有所补益。”

“等到修成真人之后,绝大多数悟性与根骨,都已经修至上等,彼此影响有限。”

“真正能限制个人成就上限的,是个人际遇与用功勤勉与否,至于其余,不过是细枝末节。”

来人若有所思,咀嚼着方才的话:

“限制高危儿成就的,是个人际遇与勤勉与否······”

“正是如此!”

“修行毕竟是一件极其个人且私密的事情,旁人到底不能代劳,总有一二登天之梯,也要自家肯踏上去才成。”

“世人多好懒散,而勤奋者百中无一,堪称毅力者,千中无一,而修行一道崎岖难行,非有大毅力者,终究难成。”

苏素颇有些感慨道:

“除却毅力之外,便是个人际遇影响最大,这一点毋庸置疑,好的际遇有时堪比百年苦修,只是这是难以自主的,说到最后,自家能把持住的,无非勤勉二字,余者都不必再论。”

“个中奥秘,其实都已点破,修行别无旁事,唯勤勉二字,自始至终,不敢一日懈怠,久而久之,自然见功,自然道成,即便没有旁的机遇,修成阴神总还是有的,稍有机遇,阳神可期。”

“你要问我修行诀窍,我只有勤勉和机遇四字可以指点。”

“至于各家功法快慢疾缓,行功证验有差,那是别人的事情,你也不必再来问我,这等修行之上请教的问题,原非当事之人不可代劳,只能口口相传,不可转述,转述则必有失真意,措意则谬以千里,害人不浅。”

来人点点头,深表赞同。

“于飞,你是有真仙之姿的,际遇极好,又肯上进,天赋悟性都是一时之选,更难得的是用于担责,这一点放在当下尤为重要。”

苏素带着嘉许的眼神,夸奖着眼前这人。

虽说苏素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但两世为人,又肩负重任,自然别有一番气质,做此姿态也不突兀。

于飞只是矜持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他自是从部里调出过眼前这人的档案,结合一些民间道教之中流传的传闻,自然也有所推测。

这名为苏素的本科毕业生,极有可能,也如同黄元吉一般,是上界神圣分神下界,传一方道统。

若是不然,这世上岂有二十岁的在世真君?

因而,于飞也不把苏素当成年轻人看,而是直接当成了上界下凡的神圣。

其实于飞自家能寻过来,也是部门的意思,拜师请教,本身也是一个示好。

苏素本身接纳了这个记名弟子,本身也是表达善意。

随着灵机复苏,各地奇异事件频发,网上不乏有人怀疑到“灵气复苏”上,而现实的神秘侧近来动荡频繁。

那些渊源流传的大派就算了,本土的民间道教,名义上都已经被统合,在庶务上听命于一位神秘的“盟主”。

这就是国内部门所知晓的,也是不得不重视的原因。

苏素也是出于未来的布局目的,所以有意加深与本土国家的联系,多出于飞这个人,其实也是多一个相互沟通的渠道。

当下政治其实并不难猜,无非是维持稳定而已,这一点必然绕不开苏素以及他代表的神秘侧。

苏素既有搅局的实力,本身也可成为定海神针,所以他的意见,谁都不能忽视。

这就是于飞今日过来的意图。

一方面是就神秘领域的一些重大事件了解他的意见,毕竟他是专业的,另一方面就是表达部门的意见,最后才是于飞本人请教修行方面的问题。

“对了,前次授予你的《地仙秘传真诀》,你参悟的如何?”

一提到这里,于飞顿时精神振奋,激动地答着:

“胎息之关已过,入境已成,如今内景已化2外景,能显现人前,只是功力尚浅,只能放出去半个小时。”

“放出来我看看。”

“是!”

于飞双眼一眨,一道金灿灿的光辉,凭空显现在身前,化作一座一人高的金桥。

金桥不断蔓延,渐渐延伸至虚空之上,约莫二三十米之外,便力不能及。

通体好似金砖铸成一般,这座金桥如同实质,金光闪闪。

“不错!”

苏素对此并无太多意见。

外景多由心相而成,也就是所谓内景外显,气机交感而成,其本质依旧是精气神的高度凝聚与天地气机的融合后的复杂产物。

性质接近于本命符箓,是一种删减版的道果,也是个人修行的成果之一。

但凡修行苏素这门地仙法脉,都会经由这么一种独特的外景阶段。

某种意义上来说,外景就是他这一脉的道果、金丹。

“你已经凝聚了外景,接下来该考虑铸造法器,寻觅灵机充盈之地了,将来是会用得上的。”

“正要请教老师指点,法器该如何铸造,有什么讲究、忌讳,外景合器这一关,我看起来总是有些晦涩,难以理解。”

苏素开创的地仙法门,如今已经在洞天之中推演了多年,大致上已经厘清了功法脉络。

由外景开始,殊异于别家法门,不修内丹符箓,也不炼别的,而是开始铸造法器,承载外景,后续法门都以外景衍生拓展而出。

外景出现,便要想方设法,以此为基础,塑造道域。

所谓道域,就是能收能放的一方境界。

由景而境,这就是外景阶段的修行步骤。

这一部分,可以靠着自家本事,继续凝练更多的“景”,以彼此配合,形成“境”。

然而这样极难,而且颇费时日,见效不彰。

寻常人若无机缘,在这一关难免蹉跎时日,故此苏素开创了“外景合器法”。

需打造对应法器一件,或一套,承载外景。

法器本身不拘泥形态,甚至不刻意要求材质、用途,只以相宜为主,主要是为丰富“景”。

数量也不拘泥,只要最终能完成一副完整的“境”即可。

“你这外景,外表看是金桥,你自家心内赋予它的是什么寓意?”

“自是通天金桥,度人成道,可以称之为彼岸金桥!”

“我愿人人都能有望踏上这桥,有望长生!”

于飞当即不假思索道。

“好,有桥当有水,你可以试着熔炼一条小河或者小溪形的法器,或者是大河,或者是大江,总之,要贴合你的主旨,不断增添景物,最终完成你的境的构造。”

“这期间没有什么规矩,全看你自家,觉得合适了自会有感觉,旁人意见并不重要,唯独你自己的看法不能将就。”

“境界构造之后,道域就算初步定下来了,日后主体就是你此时确定的模样,哪怕以后能再熔炼更多事物进去,也不是核心,所以这一步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决定的境界以及你确定的主旨,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你将来所成福地种子的品质与属性。”

“道域拓展至极致,就是福地之种,寻得灵机旺盛之地种下,久而久之自能开辟福地,显化为一方空间,而福地内所有景物,每一分每一毫都将由灵机所造,因此灵机充盈与否将最终决定你的法力与前途。”

“灵机旺盛之地,这福地成形就速,短则两三月,快则三五年,就能大致成熟,那时,借助福地由虚转实的气机变动,连带福地之主的你道行提升,借此便可顺理成章踏入阳神之境。”

“只是要小心,福地面积不能少于三百亩,这还得是灵机浓郁;如是灵机贫瘠之地,这个数字还要更大,或许是千亩、万亩·······越是天地灵机旺盛、人气充足以及地力充沛的宝地,越是容易催发,相反,需求就大,成功几率也越低。”

“福地成熟之后,历经多次灾劫,升入虚空,独自运转,渐成气候,能证福地真仙之位。”

“至于洞天日月,洞天真君之位,已经是这一门法诀目前的顶点,我如今就在这一门槛内。”

第五十二章道制

为于飞开解了一番疑问,苏素终于迎来了片刻清静。

早先他刚刚擒下这一批不请自来的苍梧界恶客,回到家门,就遇上了早已等在这里的于飞。

既然住在这个国家,又不是离群索居,自然免不了要跟国家打交道。

应付完了之后,苏素开始考虑这一批人的处理方案。

“这帮人虽然有贪生怕死之嫌,但不可否认,还是有着不少价值的。”

“毕竟是二十多位真人,就算在大道脉之中,也配享真人箓职,都有资格充任长老,应该对苍梧界各大道脉情况所知甚深。”

苏素却是从未打算从这帮人口中得知苍梧界入侵的确切动向·······因为根本不必问,就知道必然一无所获。

他们临行之前,都已经各自发下心魔打誓,绝不可能再吐露一言半语,哪怕是暗示都不可能。

更何况,就算他们愿意说,说出来的也不大可能是真实情况······谁知道是不是刻意误导?

这也很难求证。

所以干脆不问这些,苏素问的是苍梧界道脉的具体组成结构。

这方面的常识确实是苏素的盲区。

因为他进入苍梧界时,庇护着地星残魂,直接去的冥土。

这方面的常识,日后未必没用,苏素径直找上冯集。

一处由国家部门提供的宽敞大院,幽静的小公园里,有着松柏、草木、河流。

苏素找过去时,此人正安闲惬意地缓步在其中,手中拎着一个水壶,不时给花木浇水。

被困在这里也有了半天了,他依旧一派从容,全无半点燥火,显然是养气功夫做得不错。

“冯道友,我想请教下,苍梧界道脉如何兴起,彼此如何传承?”

苏素直入正题。

“是以功法序列,是以宫观土地,还是血脉宗亲?”

冯集略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这位真君即便不追问那些隐秘,也会问些别的,比如他所知悉的一些情报。

却不想······对方竟然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这些不说是他,就算是一个刚刚入道不久的寻常道人,也都是知之甚详的。

幸好是这样,就算泄露出去,也不会触发誓言,或者别的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布置。

略一思忖,冯集开口道:

“道脉成形,最早要追溯到近万年前········”

苍梧界道脉不少,大体上与地星相差不大,也采用十方丛林和子孙庙两种传承方式。

十方丛林又名十方常住,本身大多都是修筑的宫观,连带有着附近大片土地,本身属于道脉本身公有,接待外来道人挂单常驻。

常驻道众则从挂单道人之中择优选取,十方丛林之财产由道众共有,而常驻执事也经由常驻道众推举而出。

特点在于传戒律,但不收弟子,由此形成道脉。

这一类十方丛林,通常规模很大,产业很多,道人众多,组织严密,实力也很是强劲。

虽说不私下收录弟子,但是却也有集中讲经、演练道法。

十方丛林因为接纳十方道友常驻,久而久之自然形成道脉,其包容性极强,能延续下来,靠的不是血脉家族,也不是特定的功法传承序列,而是一整套严密的组织管理规矩。

除却十方丛林之外,便是子孙庙。

子孙庙大多是小庙,庙产私有,师徒传承,既是法嗣,也传庙产。

因为规模大多很小,所以不接待四方同道挂单常驻。

特点是可以传功法,可收弟子,但是不能传戒律,也不授予箓职。

子孙庙弟子要想受戒,就必须去十方丛林受戒,以及配享受箓职。

所谓箓职,就是道人、炼师、法师、天师、真人等。

有此箓职,才是受认可的玄门弟子,受各种隐性待遇。

近千年来,所谓正道十七派,就是十七个规模最大的道脉组织,控制着为数不少的十方丛林,以宫观传戒律授箓。

但凡不经由这一程序的,即贬斥为旁门,严重的更是列为左道。

可以说道脉兴起,绝非偶然,其自有一套上下流通的阶层,广泛接纳苍梧界精英,久而久之,十方丛林类型的道脉后来居上,反而压下了师徒相传的子孙庙。

到了如今,子孙庙要想发展,也被迫向着十方丛林学习,升格为“子孙丛林”,由原本一脉相传,由一家一姓的世家传承或者以某套功法传承为脉络,转化为广纳十方道友。

大多是子孙庙兴旺以後,悬挂钟板,留单接众,并给留居观内的十方道友安排一定职务,共同管理道观事务。

子孙丛林也可以传戒,但传戒後就要按十方丛林规制管理,并不得招收徒弟。

不招收徒弟,是免去了一对一传授的私人教学,转而开办大堂讲经,由擅长讲学此事的执事长老轮流开课。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因为师徒私人教学,实则讲多少、讲得好不好,全看师父个人心情,并无成例,固然有良师因材施教,但也不乏有人误人子弟。

“原来如此,道脉兴起,原来是因为十方丛林之制,此制确实拓宽了上进之途,广开方便之门,大利于道法显圣的大世。”

苏素对此并不觉得奇怪,甚至连这套制度是谁传下都懒得问。

比如地星,道教昌盛时期也有一套类似的十方丛林和子孙庙制度。

不过细节方面更贴合地星人文环境而已。

事实上,苍梧界与地星,人文环境很是相似。

苍梧界名义上依旧是要拜诸位道祖的,但是,他们的道经却都是自悟自证,于他们而言,道祖传道,是民间缥缈传说,实际上并不存在,至少不存在于仓位界。

而在地星,却是有三清、庄周、文始派等等诸位大德的直接传承序列。

真假不太好说,但是至少追溯道法传承,一般都能追溯到一位乃至于许多位大罗道祖的。

换句话说·······地星是诸位道祖的自留地,道统传承地,而苍梧界只是一帮子偶尔沐浴“教化”,自证自悟,彼此报团取暖的散修道人聚居地。

当然,双方都是洪荒破碎之后的碎片演化而来,这一点确凿无误,只是一方穿下了道法,另一方仅有传说。

从这里来看,地星后来毁灭,确实太离谱了些,细思恐极··········苏素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当即正容敛肃,双目神光内照自省,然后果断把方才生出此念彻底斩去,连带这一瞬的诸多识忆也从元神之中抹去······大罗之间的争斗什么的,不是眼下他该去想的。

“请问,如果要伪造一个身份,潜入苍梧界,并且不易为人识破,应当这么做?”

苏素终于问出了自己此行最大的目的。

冯集心中微微一凛,手中顿时一抖,些许水流自喷壶中溅射而出。

“你,你是想······”

望着面前这个少年,虽面带笑容,然则双眼之中却流露出不容拒绝的坚定意味。

冯集内心陷入了挣扎。

他自然知晓对方的真实意图,这已经完全是不加掩饰了。

一旦他提供了这个方便法门,等于把一个把柄交到对方手里,今后再难从容。

然而不说又是不可能的,此处他纵然不说,难道别处二十多位道友都能守口如瓶?

这却实在难言。

若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处,他倒是还有信心劝说众人,但眼下道行被封,形如常人的他,又不能见到那些道友,时间久了,总有人会选择合作的。

只要有一人愿意合作,距离其余人“叛变”还远吗?

半晌后,冯集颓然垂下了头,默默叹息着,轻声道着:

“此事并不算难········”

片刻后,苏素满意地从冯集的居所走出,又转而前往下一处·······

这一日,他走遍了二十多处疗养公园。

第五十三章本源难求

一日之内,跑遍了整个新安市,获得了苍梧界阳世大体上的情况。

不涉及到自家身家性命的时候,这些道人态度还是很好,相当合作。

由此,苏素掌握了不少渠道,可以获得安全且不易被拆穿的身份。

“依照这些已知的信息,我可以量身定做一个化身。”

化身与化身,也是不同的。

有别于正身,显化而出的化身,并非独立存在,而是有存在期限,到期就会被正身收回。

并不存在能够脱离正身的可能,这是化身分化显现的前提。

第二元神又不同于化身,那是对元神的复刻。

此刻,苏素要分化出一个能单独行动,并且长期存在的化身,就不是先前那种那么简单。

这涉及到苍梧界的天命,因果,必须要无缝接轨,算得上是非常高端的化身,仅次于大罗道祖应缘显化的那种化身。

凭借苏素自家道行,虽然也渐渐开始涉及到天数变化,因果流转,但距离螚独力完成这种工程,还是力有未逮。

“看来……稍后还是得用到天书。”

天书之能,可谓百变,但有祈愿,无所不应。

只是每次动用祈愿之能,都在折损其中本源。

用去一分,便真切地永久损失一分。

所谓书页限制,只是表相罢了。

时至如今,苏素依旧没有找到可以补充天书本源的办法,只能尽可能少用、慎用。

“作为我最大底牌之一的天书,本身固然妙用无穷,但本源有限,并不是可以轻动,以后必须要留意弥补天书本源的方法。”

“地星本源有限,诞生天书与我,本身便损耗不少,其余本源,还要维持着这方天地在虚空之中延续,并没有太多余力可以供应给我。”

“说来我确实有时也自觉奇怪,苍梧界何以执着于入侵、吞并诸多小界?”

“前世时,尽管打听到不少秘闻,隐约明白,并非是单纯看中人口或者别的资源,而是为了谋取一方天地的本源。”

“然则一方天地的本源,并非实物,若不得天命允许,外人又该如何夺取?”

这是一大疑惑。

“重生之前,闲暇时日,也曾阅览过苍梧界一些野史杂记。”

“除却地星这般大界之外,光是有史记载的,类似的开拓异域的事件,就出现过不止一次,野史之中更是多达八九次,这还是近两千年间发生过的,不曾被记载的更是不计其数。”

“尽管多数历史都湮灭于动荡年间,但还是可以从中窥得一二痕迹······苍梧界最初也不是那般富庶,也曾有过困窘之时,灵机衰败以至于道法不彰,几乎被斥为江湖骗术一流。”

“传闻在久远的古老纪元,或百万年,或十万年前,某一日异星现于空,其色赤,大如斗,有道人误入异星之上,其后归来,自称沧海君,遂道法大兴,在那之后,星坠于海,升起大岛,沧海君于岛上修筑宫观,号称沧海宫,也就是后来归海云岛的前身。”

“这一神话传说不谈真伪与否,但是从记述中,似乎就是苍梧界吞并另一方天地的过程。”

“异星就是一方天地,大如斗是非常接近苍梧界,以至于道人可以随意上下往来,最终星坠于海,明显是那位沧海君在其中做了什么,带来的结果就是‘道法显圣之初’········很清晰的脉络,只是不知晓那位沧海君到底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而那具体的,吞并异界本源的办法又是什么?”

“毫无疑问,道法显圣,就是从这么一次吞并异界开始,本已经枯竭的苍梧界本源,得此外来活水涌入,才有了道法显圣的时代。”

“由此,或可得出结论——吞并异世,是为了弥补苍梧界之不足,以维持灵机不衰,延续道法显圣的盛世。”

“此事必然绕不过去沧海君、苍梧界天命,细究下来,前者更为值得怀疑。”

苏素原地徘徊了几步。

“我身为地星亲子,天命代言者,又有天书在手,时而能从其中交换一些秘闻,尽管这样,都没有半点打听到这等歹毒秘术的线索,可见这其中水深难测。”

“那沧海君,不定又是一位上界来客·······是了,区区苍梧界,灵机固然昌盛,但还不值得一位道君停驻脚步,其人若无旁的用意,那当是在可以散播这等法门。”

“其用意又在如何?下界之间彼此攻伐,他如何在其中渔利?会是我不曾涉及到的层面上的争斗?”

一不小心,又想得过深了,苏素自家叹了口气,不再深究。

这等百万年前的“古仙”,就算有什么布置,也不是眼下的他该管的,凭空猜测除却给自家增加负担,并无实在好处。

“倒是那等秘术,或许可以从广元派之中得知。”

“侥幸能获得,以后地星也可以效仿。”

苏素的眼光并不仅仅着眼于眼下的两方天地。

于整个虚空元气大海之中来观,地星与苍梧界之争,不过是为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无论是哪一方,一旦解决了对方,势必是会扫荡周遭,谋求上升之途。

不独人有修炼、晋升,天地也有。

任何一方天地,都期望着能升格为地仙界(灵界)、天(仙域),甚至传说之中最上方虚无缥缈的大罗天。

每一方天地,自然而然寻觅着上升之途,而各凭手段。

苍梧界经人点拨后走上了吞并同类以奉己身一途,为此不惜延续了持续百万年的灵机大兴,养育了数目难以计数的道人。

期间耗费的本源难以计数。

当然回报也是很不错。

地星在面临异域外来入侵的情况下,则是选择集中力量孕育天命之人和伴生灵宝。

孰优孰劣,尚未可知。

苍梧界道人虽众,其心各异,未必不能各个击破。

地星天命之子苏素看似势寡,但是大权在手,灵宝认主,倒也未必不能一搏。

毕竟虚空难渡,又时有季风阻隔,彼此往来不易,期间变数之多难以计算。

第五十四章心事

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屋檐之上。

汇成一线,自明瓦上哗哗流淌。

屋檐之前,地砖之上,百千条小溪汇入沟壑缝隙之中,蜿蜒流淌。

飞檐高墙,亭台之中,素衣女子轻蹙蛾眉,凝望着百十步外隐隐高过院墙的青青杨柳。

如烟水汽之中,天色阴沉。

凝聚不散的浓浓愁绪,涌上心头,不自觉地,反手拧住了襦裙一侧。

润滑的丝绸生生被拧出褶皱。

“你·······会回来吗?”

“我已经,已经撑不住了······唉······”

轻声诉说着心声,深深的叹息声,掩盖在水声之中,无人听闻。

赵如意已经躲在这处华阳观中三个月了。

然而她等的那人始终不曾归来。

赵明阳临行之前,本有所预先布置,做好了暂时不能归来的准备。

一应庶务,都分别托付下去。

赵如意作为名义上的“姐姐”,自然有着居中统筹的职责。

尽管她先前略有失误,导致她负责的“潜龙”脱钩而去,威望有所降低,但她毕竟功行在一众“姐妹”之中份属前列,本身又颇得赵明阳栽培,传授了数种大威力的神通秘术,一时间还是能镇得住局面。

百余名姐妹,或有不甘,但到底还是不敢公然背叛,赵明阳设下的禁制,极其精妙,超出本界道法范畴,纵然是真人也未必能解,有这一条在,等闲就不敢轻易动摇。

明面上,这套班底还是遵循着明阳原先定下的战略,继续运转着。

但是,一切都在三个月前的一天结束了。

那一日夜中对月坐定,持咒拜月,沐浴月华,洗练肌肤筋骨,涤荡俗气,赵如意依法进行太阴炼形,却无端感受到一阵神清气爽,事后回静室卜卦,终于算明,赵明阳设下的禁制已经松动。

当夜连夜出逃,不敢走大路,不敢乘车,全走乡间小道,靠着预备的符箓、法器,逃到秦岭深处的深山小观。

此处是太平道所建,看形状风格,约是宋时年间造物。

出土的一些陶罐、法器之上,依稀能辨别出太平道字样。

大约是当年太平道大计不成,转而出逃的一支,一路辗转,在这里隐居避祸,传承下来。

可惜这里毕竟少于人烟,最后一任观主也只坚持到宋时,终于是断了传承。

留下的宫观,无人主持的阵法,待他们寻到这里时,已经是半残,这才显露出了半片屋瓦,露了行迹。

明阳子不屑于收取这里的传承,太平道道法传承不过千年,这一脉携带而出的道法,传承多有不全,止步于天师,即便经他之手修缮之后,最多也只能修至阴神,为他所不取。

她却拾掇了这里,打扫了积尘,拜过了黄神,整理了一处偏殿,勉力修缮了这里的阵法,作为自家的消暑别院,也是往年她自家闭关静修所在。

不想,而今竟成了自家最后一片容身之地。

离了赵明阳,她心中惶惶,好似风中飞絮,并无多少主意。

仓促之下,也只想到这一节。

“只是,躲在这里,真的能避开祸患吗?”

“唉······”

美人蹙眉,别有一番扶柳之质,可惜此处并无人欣赏。

“姐姐又开始叹气了。”

院中树木山石都别有趣味,从边上一处长廊里,转过来一名坤道。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笑吟吟的,手上拎着个竹篮,里面盛放着一些带着水露的山果。

“姐姐,这后院里有果子,桃子、梨子,还有些叫不上名的,也是奇了怪了,这时候居然都结了果实。”

冒着小雨,这女冠就走到身前,递过一个新鲜的梨子,自家也取了一个,咬了一口。

“唔,还挺甜的。”

大口大口咬着,甘甜的汁液在口中流淌,带着一点寒气,别有一番风味。

赵如意懒得起身,几乎已经无力再去吐槽这个傻大胆的姑娘。

“小静儿,你这么大大咧咧的,以后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啊!”

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赵如意自家也咬了一口梨子。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赵明阳不是说了嘛,我这种资质不算出众的,修法不成,此生安安乐乐也不错。”

这女冠也就是笑嘻嘻的,只顾着大口啃着水果,口齿不清地说着:

“我本来样貌就不出众,也不怎么聪明,修法也是半吊子,不过我也不羡慕你们。”

啃完了一个例子,她继续拿出一个山果啃着。

“你们都不开心,我是知道的,自从他安排你们去靠近那些男人,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正经人。”

“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很少笑了。”

“他不在了,你这几个月笑得都多了,可见他还是不回来的好!”

赵如意顿时沉默了下来,勉强给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小静······你不懂,明阳他·······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小静擦了擦嘴,郑重地摇头:

“我是不怎么聪明,耐不下性子,学不来那些美人心计,但是我不是傻子······姐妹们哪个心里有不恨他的?”

嗤笑了一声,小静继续说着:

“他从哪儿来上百个妹妹,还个个都是美人坯子,自幼失去父母?”

“这话也就是骗小孩子,私底下大家都猜到了,肯定是他杀了·······”

“别说了!”

赵如意猛地打断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

苍白的面容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赵如意悲声道:

“纵然他有千桩不好,到底还是对我有恩··········我至今记得,五岁那年,我被拐卖,是他救了我。”

“呵呵·······一百个都是被拐的?”

小静冷笑着刺道:

“醒醒吧,如意姐姐!我看你就是被他迷了神魂,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还供养我们长大成人·······”

赵如意依旧是勉强辩解着。

“是啊,他有观骨之能,五岁就能见大,专门挑选人间绝色,长大了好帮他实现大计!不然他怎么教你们宅斗宫斗,他一个大男人研究做什么?”

“他,他传了道法!”

“是啊,太阴炼形,拜月洗练,久而久之,清气入骨,更有仙气,勾搭男人才方便嘛。那些个有大运的人哪个不是气运鼎盛,没有点道行怎么靠近?”

“他,他········”

赵如意一时间竟是词穷,强辩不过,再也忍受不住,伏在亭边栏杆上,就是嘤嘤哭泣。

小静顿时就心软了。

一些积郁在胸的怨气,也宣泄了出去。

心中怜意大生,上前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好啦,好啦,不要去想那个男人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如意姐姐这么漂亮温柔的姑娘都狠心往外推,可见男人都是没眼力的。”

“不哭了啊!”

正宽慰着,猛地听到上方天空之中传来轰鸣之声,如同雷霆一般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赵如意,我知道你在这,给我滚出来!”

一个女声冷冷地回荡在上方,好似从天空之上传来。

“赵明阳留下的东西是不是在你那,你平时跟他关系最近,一定都得了去了,别的都可以给你,唯独禁制的解法必须交出来!”

“今天姐妹们都在这儿,必须给个交待!”

两人顿时色变。

赵如意连忙抬起头来。

“快,快去前殿。”

第五十五章真君府

到了前殿,大鼎上燃放的香烟中,现出一片白雾,依稀倒映着外间的情景。

约莫有上百人,有男有女,分散在外,搜索者林地。

为首的一个女子,正是素来与她不睦的赵玲珑。

“赵玲珑居然引了外人来········”

赵如意恨得银牙几乎要咬碎。

“她怎么敢······”

小静倒是不觉得奇怪:

“她当然敢,别忘了,她可是已经抱上了大腿,那个于飞可是如今国家有关部门的红人。”

“赵玲珑本来又是个会算计的,把赵明阳教的心计学了个十成十,青出于蓝都是小觑了她,这个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呢!”

“我看她就是想拿你邀功,取信那个于飞,好混点好处,现在谁还不知道那个于飞就是个有大气运的,跟着他肯定吃不了亏!”

画面之中,一个男人抬头望来,手中现出一张金纸:

“真君府诏令,擒拿赵如意!”

下一瞬,金光自符纸上放出,守护的阵法如气泡般瞬息湮灭。

赵如意寄予厚望的太平道阵法,到底还是没能显出奇迹。

青铜的大鼎,咔嚓一声,自中央多出几道裂痕。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这处宫观就好似一个海市蜃楼一般,顿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原来躲在这里!”

赵玲珑嘴角含笑,对着身边的于飞说:

“于哥,这里就有劳你压阵了。”

“毕竟是姐妹们之间的一点私事,这时候还是要先清算清楚。”

于飞了然地点了点头。

一群莺莺燕燕将殿中两人围住,逼迫他们交出借法。

“赵玲珑你别太过分,我自家的禁制都没完全解开,哪有办法替你们解!”

到了这个地步,赵如意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解法,没有真仙的道行就只能靠天材地宝化解!”

“你们别逼她,她也是被骗的。”

赵玲珑望着赵如意一副凄楚绝望,被骗之后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尽管明知其中多有水分,但也还是不好在众人面前多做为难。

当下只是冷哼一声:

“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1”

··········

真君府。

一片迷雾笼罩的小小陆地,约莫百十顷方圆,位于阴阳交界处的一处缝隙之中,是苏素自家以大法力撑起的一方小小灵境世界。

其中有绿茵草坪,有假山花卉,有宽敞院落。

更多的还是小巧的精致,打理得很不错的花园,零星点缀着几个亭台。

正中央坐落的一处宫殿之中,往来的神吏三五成群,不时地快步进出,传递着手中的公文。

丝丝或红色,或金色的神光,自公文堆中隐隐透出。

但凡加盖了真君宝印的公文,本身便赋予了特殊意义,携带有真君法力,因此每一件公文都重逾千金,必须神吏亲自搬运。

此处极为靠近碧落乾天,必要时可以直接施加影响,又勾连冥土,距离阳世也很近,来往的神吏前往传达公文也相对方便。

苏素坐在殿中一角,身前有一桌案,桌前有一水墨仙鹤屏风。

案上是各种公文,有冥土的,有各地城隍土地的,有宗教界的,有民间散修的,甚至还有些阳世国家的正式公文往来······

这些都必须要他一一阅过,然后批复,并且加盖大印。

他直接就用水墨笔书写,反正不影响最后的效果。

虽说事情忙碌,但是苏素也在慢慢适应着。

这是他开府之后必然获得的权柄,不能假手他人,否则这大好的局面很可能就会失去平衡,向着他所不希望的方向滑坡。

“嗯?赵如意终于找到了!”

苏素丢下手中的签字笔,略有些欣喜。

一个神吏就局促不安地站在他的面前,拘谨地回答着:

“是华夏部门的人发现的,她躲在秦岭里面,前后一共找了三个月。”

“真君要见见吗?”

这神吏小声地问着。

心下却有些忐忑。

真君的过去,并不是秘密。

尤其是上司这一段八卦往事,在他们之中流传得很广。

“见或不见,又有何异?我非当年之我,她也不是当年之她。”

苏素早非青葱少年时光。

昔日记忆里那个美好的印象,本就是只存在于自家心中的形象,跟赵如意本人却不能等同。

再加上,看过这些调查的内容,这赵如意的身份他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不过是赵明阳培养的一个天生媚骨,又后天修习了天女法门的女冠而已。

其原本是赵明阳在此间自幼养大的少女,按照妙法修习,一举一动媚态天生。

又以清气洗练,修习玄功心法,自一百余名同伴之中脱颖而出,得赐名如意,被派来专门以色相迷惑于他,再以情思牵制,消磨他的本命。

赵明阳谋划深远,本身似乎具备异能,能推断万物根源,判其本来面目,因而看出了苏素身具大命,运数如龙,派赵如意来专门针对于他。

除此之外,另有三名有实力的候补,不过大多已经潜伏在四方,专门针对地星身具大运之人。

而赵明阳名义上是“兄长”,已经夺取了不少运数,甚至一次听他提及,在苍梧界也曾用这般能力做过夺运之事。

眼下这赵明阳迟迟不归,原先设下的控制人的禁制出了岔子,自然会起内讧。

尤其是赵如意,素来跟赵明阳关心最亲,又待遇最好,修的又是最上乘的拜月咒法,太阴炼形,能修成大真人,怎么不让人嫉妒?

赵明阳不出事还好,他一出事,果然即刻内乱。

眼下,赵如意不过是真君府下一个待审的罪犯而已。

“那个赵如意········”

神吏小心地问着。

“自然按照惯例处理。”

苏素坐直了身姿,低下头去:

“这些牵扯到投靠外域的,罪加一等,都要下地狱受刑。”

“可这位赵姑娘说,有重大隐情,牵扯到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当面禀告·······”

“······怎不早说?”

“带人过来吧。”

家里有点事,最近更新可能不稳定

忙得昏天黑地,事情又多又急,每天晚上七点才回到家,更新晚了,抱歉。

熬过这一两周就好了,更新会稳定。

第五十六章理由

神吏匆匆退下,不久后引着赵如意入殿中。

“一会儿见到真君,切不可失礼。”

神吏一边引路,一边侧过头轻声吩咐着。

赵如意一路走来,心绪难宁,只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

那神吏心中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发作,只是让她缓步慢行。

堂皇光明的大殿之上,装饰着各种明珠、彩灯。

四下里,空旷处摆放着屏风,其后都有桌案等物。

透过屏风,能看到一个个身披红色官袍的身影。

真君府开府不久,征辟的吏员都是自苏素自神仙两道之中选拔,或是某地颇有名望的野神地祇,或者世俗某些具有影响力的宗派之祖········起步都是阴神凝聚的鬼仙,往来不乏阳神成就的高人。

征辟这些人,便是为了他们本身的名望以及渠道,辅助他协调鬼神仙妖之间的秩序。

每日之中,往来公文,都是关系到地星境内的天地人神鬼等异事,权柄涉及阴阳两界,渐渐扩大。

当这名神吏走到近前时,苏素面前正摊开一份淡黄色的牛皮纸,上面字迹清晰,转折勾回间,带着淡淡的白色神光。

“······扶桑灾害频发,预计二十年里或将陆沉,境内百鬼也想内附华夏?”

“呵!百鬼以人心畏惧、嫉妒等负面情绪为食,扶桑本土沉没,人心惶惶,大量的畏凝聚起来,连带着这些魑魅魍魉也硬气了,多出了几只大妖?这个年头就算出几个大妖有什么用,还不如正经地好好跟华夏国政府商讨下移民待遇。”

“我这边又不是人皇,哪里管得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让他们去跟华夏国移民方面部门扯皮吧!”

苏素手中签字笔沙沙作响,在牛皮纸空白处草草写了一行处理意见。

写完之后,顿了顿,吹干了墨迹,又思索了一下,苏素又添了一句:

“仿照立新市旧例,原则上接纳外来妖怪居住,但必须要遵守华夏都市妖修守则(参照第一百八十八号文件),由本地地祇与移民部门接洽,完成入籍。”

随后,自左前方印泥中取来大印,双手握住,稳稳地、用力地盖了下去。

“啪!”

大印盖下,丝丝红光照出,字字都是金黄,一两秒后缓缓内敛。

再看纸面,分明多出了一种别样的庄严与神圣,如同金叶一般,表面似乎有着宝光流淌。

苏素自家分明感受到无形的虚空之中,自家一丝气机,寄托在纸张之上。

除此之外,殿中殿外,乃至于天南地北,数之不尽的类似公文,都寄托着他的一丝气机。

每时每刻,他的气机都在扩充、弥漫至这方天地,随着他的权柄扩张,权威建立,而不断昂扬而起。

他本人的气机,在开府之后,渐渐合入天地之间。

天地之间,天机自有法度,却失之粗陋,而苏素调理阴阳,以自家法度弥补而上,便是合道而治。

处理政务,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样一种奇妙的感受。

丝丝玄而又玄的韵味,不断汇聚而来。

分明不曾炼化天地灵机,也不曾取用丝毫香火,却自能感受到点滴涓流,缓缓汇聚而来。

“我的道行在阴阳两界,每一丝实践都有涓滴反馈,久而久之自成一汪江海,这就是合道而治天地,鬼神明明,自省自视的境界。”

苏素心中暗自想着:

“在这大位之上待上许久,或许百万、十万载后,道果自然而然便能圆满,那时便是我攀上太乙的时候了。”

神吏轻声禀道:

“真君,赵如意已带到。”

“让她进来。”

随后,神吏出去,赵如意缓缓走来。

目光不无复杂的望着桌案之后,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黑发青年。

即便是在这个古代宫殿一般的殿堂之上,他依旧是我行我素,穿着一身修身的现代运动服,理着短发。

她面色羞红,很有些羞耻地低下了头。

地面上是铺的厚重的地毯。

“赵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再见到初恋情人,苏素心如止水。

说到底,当年的迷恋,所谓的自以为的真爱,不过是青涩的青年对于异性的向往。

在那么一个时刻恰巧遇到一个外形气质都不错的女孩子,以及一些法术的影响下,自以为是爱,其实浅薄得很。

然而,说到底,爱情到底是基于肉身的各种激素影响,还是基于柏拉图式的精神契合,还是两者皆有,千人有千人的说法,难以得出共论。

就苏素个人观点来看,现在再看赵如意,只当是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罢了。

“我,我·······”

赵如意刚刚低下头,就觉得很丢脸,鼓起勇气与苏素对视。

然而一接触那平静的视线,顿时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一阵心慌之下,他低下头去,故作淡然地撩起耳畔发丝,掩饰着心中的几许慌张。

“我,那些都·········”

带着颤音,她艰难地选择着措辞。

“······你可以不说。”

“但是你要自家去应付外面那些人。”

苏素当然知道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赵家人,或者说赵明阳来到地星后的一些布置,已经在他真君府的调查下,浮出了水面。

上百位具有资质根器的女子,自幼传授道术,培养道性,洗练一身冰肌玉骨,专门用于各种目的。

赵如意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仅仅只是,最出色的几个之一。

除却她之外,尚有另外三个候补,只是因为年纪、功行和资质性情等方面的因素,稍逊一筹。

就总体而言,这些女子只是他的消耗品罢了。

不过她们也确实学到了不少道法,这也说不好谁赚了。

“你要知道,因为赵明阳的缘故,被败坏运数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那些人也都各种有亲朋故旧,背后的宗门,他们也是会追究到底的。”

“请给我一个保你的理由。”

赵如意猛地仰起头来。

“我有他联系异界的通讯方式!”

第五十七章行道

苏素最终还是选择了保下她。

一条可供传讯的渠道,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也相当珍贵。

尤其是在虚空之风即将袭来的前夕········苏素可还没有忘记那只青雀临行之前所提到的季风。

季风、洋流、虚空之风······都是一回事,说的是吹遍整个虚无元气海洋的虚空风暴。

虚无元气海洋,并非真个虚空,所谓真空不空,虚而不空是也。

真实的虚空广阔无垠,而且充斥着种种元气。

粤有盘古,生于太荒,

首出御世,肇开混茫。

自盘古大神斩开了混沌的状态之后,这层虚空便已经分出了清浊。

清灵上升,重浊下沉。

后太极纪元,洪荒大陆彻底崩解,更是加剧了这演化速度。

数不胜数的元气不断生化运行,而无数犹如气泡一般的小小天地,在其中沉浮,兴衰幻灭不定。

苍梧界如是,地星界亦如是,诚然也是大界,但于整个虚无元气海洋而言,不过是太平洋上一粒微不足道的浪花中旋起旋灭的一颗小小气泡罢了,在整个太极纪元的宏大时间尺度上来看,不过是转瞬即灭。

要想超脱其间,要么寻求永恒上界之中神圣的接引,要么就是向外寻求横渡虚空之途········

前者需要准确知晓上界神圣的圣名,本身又讲究缘法,是一件很看脸的事情。

地星上倒是好说,不乏文始、南华这类帝君道统,缘法是异常充足的,然而即便这样,历代能得到上界符召,接引而去的,每个朝代也都屈指可数。

大多数都还得困守在下界之中,做个下界地祇、散仙之流。

苍梧界别看底蕴深厚,但是更是悲惨,除却不知道有没有传下道统的沧海君之外,几乎不能找到任何确切的上界神圣道统传承,也不知是不是这一界另有隐情,还是很受上界厌弃,总之苍梧界压根就是飞升无门。

除此之外,要想不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间,做个井底之蛙,那就得研究怎么渡过虚空,安全寻觅到另一方域外天地。

这一点,对真仙之下,其实可以不作考虑,因为真仙之下,寿元太少,横渡虚空又是一件很难看到回报的事情。

然而真仙之上,寿元漫长,便有了资本可以挑战一二。

坐困一方天地,不去闯荡虚空,于个人道业而言,也是很不利的。

须知真仙之前,修行或许看中资源、环境,而真仙之后,便更注重道路。

不去见识下天外的风景,未来格局会显得狭窄,确实可能影响个人修行。

苍梧界之所以能积攒下那么多真仙,不光是多年积累和道法显圣,以及道制的推行,也跟它们多次与外域交流不无关系。

与外域道法和道人的碰撞交流,会带来新的见解,这就是知识与智慧的碰撞。

所以,一个稳定的两界通道,哪怕仅仅只是一个传讯的渠道,在苏素看来也是很重要的。

除此之外,还在掌握这么一个渠道,可以有利于名位的稳固。

地星人杰地灵,也曾灵机兴盛,阴阳两界固有势力早已划分地盘,而他携带大势强行闯入,实际上隐隐受到多方排斥,施政时各种掣肘不计其数。

华夏之外,文化认同感不强,多以魔王称之,名义上臣服,私下小动作频繁。

除了挂个盟主的名头之外,并没有太多实际好处。

华夏境内,世俗道派不提,潜修门派倒是好说,这部分还算给面子,有不少人应征,接受他的任命,担任府下仙吏、神吏。

但是要说这些人多么用心、得力,那也未必,只能说互帮互助,彼此想见还要道上一声道友,并不全是上下级。

各大道派都有自家祖师、地盘,格局早已有了,并不需要头上多出来一个真君管着。

神道之中,不乏一些资历久远,存世过千年的古爵、古神,甚至能有些能跟大能之辈有所牵扯,大多也是割据一方,盘根错节,也很不好处理。

诚然,在这里他道行最高,又有天命加持,大运在身,谁都不敢明面上挑衅,但也不可能真的乖乖听命,各种推诿、敷衍是少不了的。

这不是他力量强就能强行改变的。

名位固然尊贵,天命所降,在这一方天地绝无仅有,但·······他是孤身上任,少有追随者,连自家施政都需要征辟外人。

如此处境,就如同孤身入主天庭的玉皇大天尊········位尊则尊矣,奈何无人听用,纵然道行再高,神通再广,又能如何?

除非有打烂天地,重造乾坤的把握········不然,再大的武力,也不可以付之于实际。

苏素初任大位时,便曾经在这个位子上蹉跎了许多时日,后来才渐渐悟道了一些道理。

不过那已经是灵机复苏数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世俗社会不必多提,但是仙神治世,无论做什么,怎么做,都涉及到一个道的推行的过程。

真君府面临的局面,已经渐渐打开,在征辟民间各大道派之人,与华夏境内外不少道派合作,如今影响力不止提高了一筹。

协调阴阳,处理种种牵扯到鬼神妖怪的事务,对自家道性是一种磨砺,也是一种切实的修行。

道行于天地之间,影响到万事万物,本身也是合道。

自然会有反馈。

这就是践行己道的亲身躬行。

功绩越大,反馈越大,己道越是大行,道果成长就越是迅速。

这就是道统所在。

任何一个有志于太乙之境的真君,几乎都不可避免的一个过程。

名位、神位、甚至于天地果位·······都是表面,都是渠道,是阶梯,是济渡的手段而非目的。

归根究底,都是扩大自家的影响力,使之遍行于天地之间。

何为之“己道”?

一言以蔽之,我心即我道。

“如是此行顺利,能掌握苍梧界的隐秘渠道,或许未来就能多出一份转机。”

“苍梧界也并非人人支持对外攻伐,这些人的立场,或许会在与赵明阳的传讯往来之中泄露出来,未来我化身潜入,就可以有的放矢,有针对性地接近这一批受到开拓派打压的温和派的高层。”

“如果能稍加转圜一二,拖延苍梧界大举入侵的时日,这份功绩,当能抵得过治理阴阳千百年之上的反馈积累。”

真君境界之后的修行,苏素已经渐渐掌握了其中三味。

如能将整个华夏阴阳两界都囊括其中,地位受到凡人之上者普遍承认,这真君地位彻底稳固下来,或许不需十万载,万载之内就能圆满道果,尝试着冲击太乙之境。

届时功成,则外患自解。

毕竟苍梧界除却久远过去的沧海君之外,不曾有过太乙道君。

出了真君府外,便是车架。

四匹鬃毛雪白的龙马,套着绳索,见到了苏素,温和地低下了头。

“你暂且与我同车而行。”

赵如意低垂着头,默默地上了车架。

撩起帘子,内里却很是宽敞。

有一方桌案摆在席上,两人对坐还能转身来回。

桌上有着倒扣在木盘上的两个杯子,边上紫砂壶犹有余温,白色的水汽袅袅而上,似乎方才蒸煮过一般。

“路上还有些时候,我请你喝一杯茶水。”

得了邀请,赵如意方才取了杯子,自己倒了一杯,顿了顿,又给苏素倒了一杯。

随后小口轻啜,一股馨香涤荡唇齿之间。

茶水下肚,似有清凉之气,上下穿行,积累许久的疲惫顿时荡然无存。

神清气爽之下,甚至能感受到自家道业都有些许进益,赵如意眼前一亮,好似找到了某种有趣的东西似的,露出了女人看到亮晶晶的宝石所独有的那种动摇的眼神。

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喝完了一杯。

苏素看着有趣,又给她续了几杯。

不论多少杯,都是小口小口,好似小仓鼠一般,舔得一滴不剩。

末了,还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深切的遗憾:

“还要·······”

等到她自茶香的余韵之中醒转时,才意识到自家的举动是多么的羞耻。

蹭的一下,脖子、双颊、耳根,全部红透了。

丢脸的感觉真的好想死········

垂下头去,默默地攥紧膝盖,一言不发,做沉默状。

苏素只觉得好笑:

“这茶生在千米的大雪山上,由一家只有三个人的小门派经营着,只有一颗茶水,每年收获也不多,前些日子我开府,收到了十年份的存货,大概还有一两斤,你喜欢到时候可以送给你。”

“这茶有消除三业,涤荡三尸,净化阴神的功效,初次饮用效果最彰,二次就不甚明显,三番五次连续饮用,就真的只是寻常灵茶了······看起来你最近压力应该是比较大,所以才会沉浸其中,想来是体会到茶水中那一种澄澈的心境了。”

这话说完后,苏素索性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只听到外间马蹄声阵阵。

赵如意羞赧之余,也不乏好奇,悄悄拿眼自半开的小竹窗中往外看。

只见外间以都是迷雾,一片灰蒙蒙中,渐渐显出一片光明。

车架之外不远,包裹着一层光膜,挡开了所有灰气。

前方似乎有光明的门户,正在迅速接近。

即便是闭着眼睛,苏素也依旧能知晓她的一举一动,当下微笑着道:

“赵明阳藏东西不可能藏在阳世,那样打开界门的时候动静会大到直接影响天象,他不会这么不智。”

“这里是阴阳之间的夹缝地带,是半虚半实之地,从这里可以抄小路去往你所述的通道·······他没有带你逛过?”

赵如意摇着头,咬着下唇,道:

“以前他带我去的时候,都是让我闭上眼睛,然后就听到风声,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就到了。”

想了想,苏素说道:

“······应当是风遁,赵明阳遁术修得不错,带着你这么大累赘,还要不撞上奇怪的东西,也真是不容易了。”

要带凡人穿行灵界,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在杀人,不是很有把握的人轻易不会这么做。

“你说的传信通道,是靠金色符阵开启,位置是在废弃的荒野小庙里,周围是一片灰雾,只有一个方向有光,能确定无误?”

“没错,开启符阵需要印诀还有口令,但是我只记得印诀,没有口令。”

“足够了。”

第五十八章桃源

车架很快行驶到前方光明之处。

一道光的门户在道路尽头出现。

马车并不停顿,径直驶入光中。

眼前顿时一亮,随即豁然开朗。

自一片寂静之中,猛地跃入了闹市。

“呼呼”的风声,汽车鸣笛声,音响摇滚声,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

自竹窗往外望去,马车之外正是一处车水马龙的都市街头。

不远处几步之外就是一辆行驶中的黑色轿车,距离这里仅仅只有不到半个车身。

赵如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超了过去,然而对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车窗上镜面反射出来的,是一片空荡荡的道路,并没有这马车的影子。

不知为何,心中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苏素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一点小心思,也不说破,只是微笑着解释:

“阳神成就,日中无影,本就不与阴鬼相同,除非自家愿意,否则此类镜面都是不能轻易留影。”

顿了顿,复又语气幽幽地道:

“如果没有这种潜行隐遁、显圣变化的神通,那么多神仙怎么隐藏身份,居住在现代都市?”

“现代科技技术固然先进许多,但人心却还是一般无二,与千年前并无分别,最是厌弃异类,近之则逊,远之则怨,嫉妒人善,不思效仿,每每多是败事········若不能和光同尘,纵使有如庄周之贤,也终究不免穷困囧途,受辱小人。”

“世道何时才能大昌啊·········”

赵如意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完全不能体会苏素那种处处掣肘,几乎无处下手的心境,也自然不会听出他真实的感慨,只当是在臧否世道人心,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只好沉默。

好在苏素也不过是在穷发牢骚,没有太多别的意思。

这车架很快驶过闹市,在一众车辆之中来回穿梭,做出许多惊险无比的高难度动作。

这些马匹却都受到苏素的控制,本身又很有灵性,本来也是被人送来的灵兽,只是他不怎么讲究排场,过往一直不怎么用,这次难得有机会来阳世驰骋一番,索性苏素也由着他们的性子。

跑了一会儿,马儿终究还是稳稳地停在了一处写字楼下方。

这里已经很少有人经过,显得较为僻静。

略显陈旧的楼房下,大门紧锁,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一片狼藉,散落着不少垃圾,显然是早已搬空。

“就在这里,我来引路吧。”

赵如意很有颜色地走在前面引路。

打开了大门上的略有锈迹的链条锁,她推开了大门。

顺着楼梯走上三楼,一个半开着的防盗门映入眼帘,上面的“303”标识牌覆盖了一层灰尘。

“这里布置了符咒、禁制·······”

赵如意正说着什么,就见到眼前金光闪过。

苏素已经挺身而上,右手随意在空中画着横竖,就有金光生出,炸开道道金辉。

随即,无数符咒自门上、墙上、天花板和楼道里浮现而出,伴随着缥缈的道音回荡在穹天之上。

周围猛地一暗,随即一亮,已是换了天地。

依旧是那处楼道,依旧是303室,门户却是完好无损,刷着朱漆的大门好似新近装修的一般。

再看楼道里,一尘不染,楼道的窗户外面,却是一片灰色,不见天光,更是涌动着不详的灰色雾气。

隐隐约约,还有着令人心悸的幽冷鬼火不断徘徊。

苏素冷眼旁观,并不觉得奇怪,甚至还有心情点评:

“这阵法演化的小世界有点意思。”

“禁制、符咒、还有经义,构成了此阵的三个要素,划分表里,内外自成一方天地。”

“虽说这个演化出来的小世界大约仅限于一个小楼还有附近的百十平米大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呐······这就有点螺狮壳里做道场的意思了,赵明阳果然有才!”

可惜,这不足以困住一位真君。

周围的符咒已经彻底被激发,化作道道锁链,密密麻麻缠绕起来,如同无数张大网,自四面八方网罗而来,迅速收紧,要将苏素整个罩入进去。

然而苏素周身上下,流动着色泽纯正的金华之气,撑开一片领域,如同磐石一般坚定不移。

周围的禁制也不断发力,要将他的力量压迫下去。

无形的压制,不断加诸到苏素的身上,却被金光照彻,显化出道道泛着涟漪的水光。

整个阵法好似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般,不断向前运转,却在某一个齿轮上被一块岩石卡住,进退不得。

阵法的力量与苏素僵持了下来。

趁此机会,苏素将这套阵法的里里外外看了个彻底。

之后确定再无遗漏,左臂一挥,一道浓郁的金火气息猛地吹出,金色的火焰凭空生出,将无形的禁制之力烧出大量坑坑洼洼。

阵法顿时告破。

说实际,这阵法确实很有用,但是对于修成仙身的真仙而言,太过脆弱,汇聚的力量也抵达不到仙战的层次。

根本不能抵抗苏素的脚步。

阵法告破,室内的真实情况,现在苏素面前。

不大不小的百十个平方,一目了然,唯有墙壁上悬挂这一方画卷,上面有桃林、小溪、山岗。

桃花林中花开灿烂,零落的花瓣洒满林地,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山岗之上,桃林深处,遥遥望去,隐约可见一处山洞。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竟然是桃花源记中的桃花源,倒也应景,就是不知道我不是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渔人。”

环顾左右,赵如意早已不见踪影,苏素并不意外。

其人并不可靠,这本来就是寻常。

但无所谓,只要这里是真的,就不虚此行。

只是不知道,凭赵明阳大真人的道行,到底怎么维持这么一个两界通道的。

每次界门打开,所费都是不菲,哪怕是大派出身,也不愿意这么靡费。

而这里,看情况就知道是个私人的小界门。

“早先听闻风飞扬所提,赵明阳在他指点下取到了一件灵宝,不知道会不会与此相关?”

摇了摇头,苏素不再多想,上下打量了下这副画卷。

又将其摊开,贴靠在墙角,然后一步跨出。

画卷上荡起水光,而苏素就此沉入水光之中,身形消失不见。

第五十九章可能容否

再出现时,身躯出现在半空之中,迅速下坠。

下方就是一片烂漫的桃花林。

苏素轻巧地踩在一片枝头上,麻鞋之下就是一片桃花,花蕊被被轻轻地压弯了腰。

清光流转,周围次第落下的粉红色花雨,尽数偏转,半点都不能沾染。

眼前一瓣桃花,以秒速五厘米,悄然落下。

伸出手去,未曾触及到这片花瓣。

那瓣桃花,包裹在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中,一个闪烁,就穿透了过去。

“幻化的空花?连仙人之眼也几乎不能分辨的程度,这种幻像,单论色相,已经足以乱真了。”

“这就是你的底气吗?”

尽管是背对着吗,苏素却依旧能察觉身后的动静,也不转身,只是淡淡地说着。

后方的桃林深处,传来声声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自然不是,这不过是我演练阵法的成果,还没打算凭借这个跟一个真仙动手。”

“赵如意”缓缓踏步过来。

此时“她”已经换上了藕色男装,大袖飘飘,发髻晚起,戴着逍遥巾,脚下踩着木屐,见之则令人忘俗。

“道友,我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她”苦笑着,手中“啪”地一下打开一方水墨青竹折扇,缓缓摇了几下,笑道:

“说起来,道友似乎很了解我,每每料事如神,总能快我半步。”

“赵如意”笑问着:

“我早就想亲自面见道友了·······奈何道友总是贵人事忙,这次若不是借了如意的身份,怕是还见不到道友。”

苏素缓缓转过身来,一眼就望见男装打扮、风度不凡的“赵如意”,当即判断出,是被人附体,隔空对话。

此刻,主宰这个身份的,不是赵如意,而是远在碧落乾天的明阳道人。

相隔多层空间,隔空附体,这里面的消耗多得令人心碎。

就算是明阳道人本身根基深厚也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但是,没必有在这里计较。

“说起来,的确未曾谋面,然则虽是未曾见面,但我于广元派明阳子却是神交已久······”

苏素唇角含笑,默默凝望着眼前的明阳子——

黑发如瀑,身材婀娜,肌肤雪润,腰柔声酥,尤其是阴质之中透出的丝丝凛然之气······当真是别具魅力。

使人几乎生出雌雄莫辨之感。

这是明阳道人错位附体带来的差异之感。

只能说明其自家认定为男身,而偏偏这处神意降临至女身之上,导致这种异样。

然而自气机上看并不违和,不但如此,反而有种能相互弥补,逐渐融洽之感,这只能归咎于其人自家法门特殊。

········赵明阳虽是暂被羁縻在碧落乾天,陪着一帮子洞天生化出的天妖玩捉迷藏的游戏,但这里的神意靠着附身在赵如意身上,依旧能保留相当一部分实力。

这让苏素更加感兴趣了。

眼中微微生出一丝火光转瞬而逝,在对面赵明阳未曾察觉时,苏素已经用三味火眼略微探查了下。

这等法门,确实神妙,隐隐让苏素也看不太通透,些许关节之处,似乎超出寻常道法范畴。

至少,以苏素的见识无法理解······大约是因为那件灵宝

那件能辨万物根源的灵宝······具体功用如何,这个辨别万物根源,又是怎么个辨别法?此人这等特殊法门,是不是也有灵宝的因素。

“传闻道友有一件灵宝·······不知今次可曾带在身边?”

眼眸一转,苏素漫不经心地提到了这个话题。

对面的“明阳女冠”顿时面色不悦,微微蹙着峨眉,薄怒道:

“道友也知那是灵宝,如此重宝,自然是我安身立命之本,岂可轻易问询?”

“倒也没有旁的心思,灵宝虽好,却自有缘法,无论先天后天,都是气数所钟,不可强求······我只是为了故人而问。”

明阳子黛眉舒缓,随即又好奇道:

“你我份属两界,又何来故人?”

苏素笑道:

“自然是有的,道友可还记得当年名动一时的风真君,前些年,他还指点过你········”

“风飞扬·····我何曾·······”

“明阳子”刚想说些什么,猛地一顿,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

随即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她”的笑容也显得真诚了许多。

“这桩因缘,原来是从那里开始········是了,也只能是他·········”

“唉。”

一声轻叹,“她”略施一礼:

“还要多谢道友告我此事,释我一桩心事。”

“不敢,不过是临行之前,风道兄传讯与我,了此旧事,区区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明阳道人心情不错,便开口多说了几句:

“既然你是他······的人,想必他也给了你差不多的缘法,是不是指点了你一条可以攀登上境的坦途?”

苏素不曾回答,她却看出了几分,只是笑笑,继续道:

“这人·······行事有点怪异。”

她顿了顿,斟酌着说着:

“但,只要他说过的话,一般都不是空言。”

“遵循他的指点去做,定然会多出几分把握,即便不遵循也不会引咎,只是容易错失良机······只是有一点·······”

俏脸上有了一丝深恶痛绝的表情:

“他必然不会指出最简单的道路,而是会兜一个大圈子,最后尽管结果一样,过程却颇有些·······波折。”

“比如他曾指点猎户捕猎幼鹿,跑了三个大山,布置了不下百处陷阱,前后耗费十日,终于才在自家家门口不足一里处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鹿········然而那猎户本来第一天就能寻到那只鹿。”

“此人道术奇异,擅长前知,却不能谋身,而所谋之事,必然频生波折······我是生受其害!”

“比如此人曾指点我道途,却逼着我一路闯荡三处仙府,先后与门中多位真传弟子结怨,不得不来这里,而我本也不必要来这里,必然可以存在更加稳妥的方式。”

“这人,总是会给你指出一个确切可行,然而中间波折很多,甚至多到你自家都难以忍受的地步·······这是他的道法不圆满带来的漏洞,也是早年与人斗法留下的一些隐患·······昔年也曾对我坦言,陈说其中利害,只是当时假借化名,而我不识得其人罢了。”

“现在想来,有时也偶尔后悔········当初若是不听、不信、不用其言,会不会不必弄险走到这一步·······”

苏素在一旁道:

“那或许你也未必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世事本就难料,何必再多计较,语气回首过往,不如着眼当下。”

“道友说的是。”

明阳道人点点头赞同。

“如今道友已为真君之尊,执掌一方,不知可能相容否?”

第六十章定约

“君,道德之士也,岂有不能相容之理?”

言下之意是,你要是道德之士,自然可以相容。

何为道德之士?

众说纷纭,难有公论。

然而,肯定不是策划阴谋,侵略别国的恶客·········

也就是说,你如果不是想着来搞事的话,那自然可以相容。

甚至于,搞点事都没问题,只要彼此矛盾不是上升到不可调和,那都是可以谈的。

这也是苏素的无奈。

地星不是他的私产,他目前只是个代言人。

即便在地星上,他的声望也远远不及一些根深蒂固的宗教,影响力亦然。

不足以整合整个地星。

所以面对外来者的态度,实在是不能太过于强硬。

比如先前那位自外而来的剑仙,他就没有过多打扰,甚至连管都不能管。

也不想管。

一方天地很大,地星住不下,还有别的星球,只要不是上升到灭世的程度,就算再怎么祸害也是有限的。

这里必须要强调一点·········人口不代表天地。

苏素只需要针对那些致力于损坏这方天地者,余者·······尽可不加理会!

哪怕是真有人闯到了这方天地,只要不是危害太大,那都不算什么。

当然话是这么讲没错,但着落于实际,也不可能是真个置之不理。

说到底,还是形势二字。

他自家直系力量不强,就只能妥协,抓大放小。

阳世不比冥土,千百年下来,修士圈子早有一套秩序,不像冥土,早先是混乱,后来被地狱大肆祸害,最后又被苏素一套连招彻底洗白,一张白纸上好作画。

苏素想要将自家权柄遍行地星,又不想轻易挥霍武力,引发内战,就只能抽丝剥茧,慢慢收权·······这注定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见到成效的。

在这种情况下,苏素目前来说仅仅比孤家寡人好一点点。

试问,怎么不能相容?

就功利一点来说,苏素巴不得吸引外来移民!

能跨越虚空界门而来的,至少都是道行不低于阴神的修士,属于万中无一的高端人才,自带生产资料,不敢说个个国宝,但真的要自家培育一个,那种投入·······能哭死大部分人。

一万地星修士里,能有一二十名能在寿尽之前修成阴神的,就该偷偷笑了。

阴神也是神仙,能担任正式的县城隍神职。

所以阴神凝聚,才被称为真人。

这也就是苍梧界修士太多,这才显得有些廉价········上个世界美国的三流大学本科毕业生,放到那个动荡年间的旧中国,不也是高端人才?

如今有一位注定成仙的大真人在你面前,问你能不能容?

这当然是要容的!

如果不是怕太影响形象,苏素怕不是当场就要笑出来了。

别人不知道,苏素还能不知道,这赵明阳,未来成仙不难。

至于仇怨?

你说前世有仇怨?

别逗了······那是立场问题,不是私仇。

这时候只要一个承诺,或许就能拉来一个可靠的助力,相反则会多出来一个难缠的敌人······怎么选还不清楚吗?

到了苏素这种道行境界,反而少有意气之争。

除了不可调和的大道之争之外,少有不能谈的。

今日厮杀竟夜,明日握手言和,并不鲜见。

并非彼此虚伪,而是确实看得开·······除却大道之外,并无不可割舍之物。

苏素的话,他听懂了,笑了笑,再问:

“此界成仙者能有几人?”

“嗯……”

苏素默默计算了下,给出一个含糊的答辞:

“不算飞升上界的天仙,最近十到二十年内,天地灵机最多可支持十位真仙的仙格,真君三位。”

真仙呼吸吐纳,皆需海量灵机,以地星如今底蕴,也不能支持更多了。

这也是下界灵机不丰的缘故。

一汪浅水,只能供养几条小鱼小虾。

一旦超出规格,就必须得游往江河湖泊,而那通往大江大河的沟渠,就是飞升的渠道。

没有飞升渠道,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水汪里鱼满为患,苍梧一域之中,竟然积压了三位数的真仙。

尽管苍梧界天命屡屡限制,降下各种天劫,人劫,乃至于魔劫,消减修士数目,但是道法显圣弊端已久,真仙虽然难成,但世间从不缺乏天姿与毅力并重者,每隔那么些年总还是会有人成仙。

这方天地不堪重负,最终,不得不走上了对外征伐的道路。

如果水太浅,那就去夺取水源吧。

水洼太小,那就兼并更多的水洼,早晚有一日,能化作一方池塘。

大约,这就是苍梧界之中所有真仙的心声。

在这种大背景下,可想而知,苍梧界成仙难度已经大到了什么,程度——几乎非开疆拓土之功不能登仙,违者必受共讨。

就连赵明阳,身怀灵宝,才情高绝,也不得不远走异域,寻觅机会……实在是苍梧界这汪水洼已经挤得快满溢了!

为了保证道法显圣的大世继续持续,也为了保证苍梧界的延续,对外开拓成了必然的选择。

开源节流,不外乎如此。

“仅仅只有这么点名额,太少了,实在太少。”

赵明阳有些失望。

这与他的期待大不相同。

“我原以为,这方天地能延续诸多洪荒先贤道统,必有不凡之处,底蕴深厚,能养蛟龙……”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地星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道法显圣,神人杂居的年代,但,那已经在几百年前就过去了,属于洪荒的先天灵气散尽,这里就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就连这么点灵机复兴,都还是尽力维持,再要更多,也已不能够了……如果不嫌弃,你在这里安家,我也不会吝啬,可以帮你谋划一个仙格。”

赵明阳明显是踌躇了下,半晌才缓缓点头:

“可以,签法契吧。”

“条约还需要仔细拟定,另外见证者我希望在后土和冥河两位中选。”

“……也好。”

条约很快拟定,法契合成。

第六十一章大争世

书写法契的,是一张金页,上面书画有符箓。

这类法契都有底版,格式如何,自有法度。

唯有几处留白,一处书写法契具体条条框框,一处是签约者自家留名,最后一处录入见证者之符形,一般按照约束能力强弱,从寻常地祇到大罗神仙不等。

苏素很郑重地签下了后土娘娘和冥河老祖的尊名,又在后面书写了自家老师林正阳真名。

这三个尊名刚刚写完,就腾起火光,化作纹路,补上了符箓缺失的一个关键环节。

赵明阳眼神闪烁,似有挣扎,但还是上前,在神圣之名一处,再次添加了一个名讳——“昊天”。

“昊天,赵明阳难道是赵家人不成?没听说昊天上帝姓赵啊……”

不管如何,神圣真形各自签署完毕,也都得到了回应。

四道神光在金页上烨烨生辉。

两人各自渡入一丝法力,彼此气机纠缠在法契之上。

金页自行燃烧,几个呼吸间迅速燃为一道青烟,笔直地向上冲出。

与此同时,两人各自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约束,加诸在身上,与此同时,更是隐隐感受到四道蕴含无比威严的视线,自此处一道而过。

法契,已成。

……

苍梧界,广元派,承惠山,古道尽头,祖师堂。

一排排供奉在其中的竹牌上,各自有着深浅不一的墨迹。

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约摸数千名牌位,分数行排列。

其中靠下方的偏僻一处,一个书写着“真传弟子赵明阳”的牌位,猛地放出红光。

上面的字迹渐渐淡去,更是发出“噼啪噼啪”的开裂声。

随即,化作两截,啪的一下,坠落到地上。

“什么声音?”

殿中一处帘幕背后,一名盘膝而坐的羽衣道人,睁开双目,离开蒲团,行到这里。

见到地上摔碎的竹牌,这道人面色微变:

“又有命牌碎了·······”

上前拾起牌符,用拂尘轻轻一拂,顿时,一阵清光自两截竹牌上缓缓亮起。

内里显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但都是支离破碎。

勉强可以辨识出几个字。

“真传······明······阳·······”

“这竟然是明阳子的命符!”

这道人顿时微微一惊,心中生出许多涟漪。

“那方天地,就真的这般险恶?明阳子都折进去了······那可是掌门所说的大运之人啊!”

越是了解赵明阳的人,此刻就越是震惊。

“徐长老曾言,明阳子气运如虹,色成龙虎,百年内必成仙道,然而就连这等大运,都没能挣得一条生路,那方天地恐怕不是寻常的虚空大界啊······”

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这道人方才按捺住心中惊涛骇浪。

“必须立刻传讯长老堂。”

手掌一翻,一枚巴掌大小的三寸银色符剑,猛地化作一道银芒,瞬息飞出。

半山腰处,一片宫观楼阁间,数之不清的竹楼长廊,曲折蔓回,勾连各处建筑。

数十名年长的道人,正在殿外盘膝而坐,谈论道法。

身旁就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此刻,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

殿内,不时传出丝丝玄妙的道音。

尽管其中音韵根本不能辨识,但仅仅只是聆听,久而久之,也能洗练元神,助长道力。

此处,正是长老堂外。

在广元派之中,修成阴神,又不是十大真传弟子,未来也不想竞争上三殿殿主之位的,就可以选择外放,在各地打理道宫。

如果还有心追求大道,就可以进入长老堂,继续修行。

长老堂,值得是上元殿外这一处处回廊。取的是堂下听讲之意。

上元殿,主要管理的是门中一应弟子的道籍、考勤、功行以及品性监察。

殿主本身是权势仅次于掌门的上真,也是真君道行。

而这些长老,都是在殿外听用的庶务长老,平时无事时就在殿外修行,有事时则听用于上元殿主。

上三殿都是真正的修行福地,即便仅仅是在殿外,那也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修行圣地,更是时而能得到殿主的指点。

如果得到殿主青眼,甚至可以被准入殿中,为上元殿一处偏殿长老。

过往甚至有两位真仙就是这般出身。

就在此刻,一道银芒,自上方划过,落在堂下,正被一名长老捉在手中。

带着灵光的三寸小剑,兀自跳跃不休,发出尖锐的长啸声。

“此是啸鸣飞剑,何处有变?”

这名长老捏着飞剑,凑到眼前,去看剑柄处。

门中传讯飞剑,都有定制,剑柄处会有来处的纹饰,轻易伪造不得。

“是祖师堂。”

这长老顿时面色一苦,缓缓转向左右两侧,带着希冀的眼神,试图寻找一个同行者。

之前数月,祖师堂那边频频示警,飞剑往来不断。

甚至有一次一日之间连发数十道传讯飞剑,惊动殿主出关的事情。

那次事件,据说是祖师堂上,接连碎掉上百个命符,甚至事后还惊动了其余两殿。

从那以后,殿主就吩咐了,但凡祖师堂有变,就要即刻通传,不得怠慢。

连带着几名延误军机的长老,也被迁怒,虽然不曾被打发了出去,但也自此不能再踏入殿上半步。

有此一事,再看到祖师堂的传讯飞剑,这些庶务长老,就像是看到了即将炸开的雷符。

边上几个长老也是面色一肃,做浑然不觉之态。

周围唯有竹涛阵阵,山风瑟瑟。

廊下回廊中,系在栏杆与廊柱之间的铃铛,叮当作响。

这群人俱是神情缥缈,好似心神已经沉入内在,进入寂然大定之中,茫茫然与造化同游,昏昏然不晓世事,再也唤醒不得。

嘴角抽搐了两下,这名上了年纪的长老,气得连胡须都飘了起来。

“你们·····你们·····”

“······不是说好的,祖师堂的传讯飞剑来,轮换着送嘛!”

“上次就是我,上上次还是我,今次又是我········”

周围的长老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万念归一,寂然不动,哪怕连鼻息都是绵绵若存,几不可闻。

一副我已经入定,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的样子。

“算了,真是晦气!”

眼看着这帮人面厚心黑,专门欺负倒霉的老实人,这长老终于是颓然地站起身来。

尽管面有苦色,但还是拿着飞剑,步入了殿中。

第六十二章上元殿

方一进入殿中,顿时好似穿透了某种无形的薄膜一般,眼前就是一片混混茫茫的玄气。

此气遮天蔽日,冲出千丈之高,缓缓运行,其中有着阴晴明晦,云雨变化。

赫然正是真君法相。

所谓上三殿,并不仅仅只是外在的殿堂,更是自成一方洞天小界。

每一殿都历经前后数十代殿主经营,传闻早在道法大兴之前就已然存在,是传承百万载以上的真正仙府。

此乃广元派立派之基,底蕴所在。

这长老仅仅是多看了一眼,顿时眼花缭乱,心神萎靡,真人无垢之躯更是阵阵晕眩之感袭来,顿时心中大凛,不敢再看。

收摄心神,只关注脚下。

“殿主道行似乎又有进益了。”

心中敬畏之感大胜。

这长老暗自揣测道:

“传闻殿主在千年前就摸到了攀升太乙的门槛,其后道行法力节节攀升,如今门中单论道行怕已经是第一人了。”

谨慎地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周围都是浑蒙的玄气,充斥四野。

然而他一路行来,身前数丈内的玄气,却自行分开,让开道路。

这长老知道,这是真君特意散开此处气机,不然他置身其间,必然迷失道路。

此方洞天小界,虽说有限,但却无界,其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禁制,而之前数十位殿主又留下了多少布置。

要真是在此间迷途,误闯某处,纵然他有殿主所赐通行信物,性命无忧,但也少不得要吃上不少苦头。

殿中自有禁制,除却上元殿殿主之外,旁人不能飞遁,只能缓步而行。

再者,这天地法相充斥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虚不受力的玄气,哪家的飞行法器也都得被拦下。

行了没有多久,周围玄气渐渐散去。

天地之间生出水雾,渐渐有牛毛细雨缓缓飘落。

周围的景物清晰起来,映入眼帘。

到处都是一片混芒灰暗之色。

四下里都是黑土,草木不生。

前方有一条蜿蜒的大河,向着左右不知延伸多远,看不着边际。

河面波光粼粼,上面隐隐有一方乌蓬小船。

再远处,天际隐隐可见一道连天接地的黑色龙卷,倒扣的漏斗状气旋缓缓远去,搅动着天上浓郁的乌云。

不时还能看到几道电光,好似龙蛇一般,照彻龙卷内外。

那好似要覆压天地的巨大气旋,就是上元殿主的元神所化,每每运行在这方小界之中,调和雨水,演化阴晴。

行至岸边,早有斗篷老翁等候在此,见到这长老,抬手就是一个道礼。

这长老不敢怠慢,当即回了一礼。

这摆渡人貌不惊人,但却是此界法禁阵灵所化,前后侍奉了不知多少位殿主,就算是掌门亲至,按辈分也是晚辈,须得礼敬三分。

所谓法禁阵灵,又是一种奇妙所在。

其本身存在,也是“万物有灵论”的侧面佐证。

寻常阵法,哪怕是阳神真人也能点化出阵灵,但这方小界之中法禁之多,阵法之广,简直难以想象,其灵性却是非要天大的道行才能汇聚至一处,更别提演化出阵灵。

所说不能出这方小界,但身在其中,却自能运化阵法禁制,近乎天意。

他却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殿主让我来迎你。”

“小葛,怎么又是你?!”

斗篷老翁让他上了船,解开系在河岸上的绳索,竹篙一撑,小船荡开水波,缓缓前行。

闲极无聊,这老翁笑着问:

“莫非你想借机蹭一蹭这洞天的灵气?我可以让你多逗留几个时辰,镜湖里的鲤鱼,你喜欢的话,我做主送你几条,你下次给我带点人间的酒水就行。”

“唉,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说到这个,这葛道人就是面色发苦,连连拱手。

“人间的酒水,实在是寡淡得很,不过胜在新奇,既然您老喜欢,那我改日捎信给山下的那些不肖子孙,着人送上几百坛宫廷陈酿,至于镜湖的鲤鱼······就敬谢不敏了!”

“那镜湖的鱼仙,晚辈可惹不起,惹不起啊!”

那镜湖之中,不知是那一任的殿主,放养了许多鲤鱼。

繁衍至今,也不知到底有几千万只。

其中一尾,早在多年前就修炼成妖,渡过几次雷劫,化形成人。

数千载道行,元神已然大成,近乎实质。

若非这方小界并无雷火天劫,几乎就要渡劫成仙,成就仙身。

这位鱼仙,最宝贵的就是自家那些后裔。

若是寻常鲤鱼也就罢了,几千万条他自是顾不过来,也不目为同类,捕杀几条下酒都不算什么。

奈何眼前这位阵灵,每次吃鱼,总是要挑拣那些通灵已久,近乎成精的金须黑背鲤鱼。

他又是此间阵灵,时刻监察着洞天内外法禁,真要是要抓几条鱼,那鱼仙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察觉。

每每专门趁着鱼仙无暇分身之际,抓走几条,随意送人。

等到那鱼仙察觉过来,遭殃的肯定是进来的外人········

别看这老翁和蔼可亲,心里头蔫坏着呢!

不知多少前辈就在这里倒了大霉。

葛道人也不是头次来了,怎么敢冒着触怒那位鱼仙的风险,就为了一饱口腹之欲?

不可能的。

······

半晌,乌篷船上,两人对坐。

一方小桌上,摆着搪瓷小锅,锅内鱼香四溢。

就着一盏小酒,葛道人面色红润,下筷不停。

鲜美的鱼肉,放在口中咀嚼几下,唇齿留香。

“真是美味啊!”

更难得的是,一股盘踞在鱼肉之间的清气,在胸腹之间缓缓化开。

禁不住地留下了一行老泪,葛道人满足之余,也是心有戚戚。

不知为何,每次上了这老饕的船,总是免不了要演变成这样。

今次,又吃了一条龙鱼·······是了,必是那鱼仙不在,不然这会儿就该找过来了。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每次说起来都是一定要拒绝这口腹之欲,但是每每总是会变成这样,这老饕总是有着这种神奇的力量。

怕不是某种引诱人心的法禁·····

无奈地想着,葛道人欲哭无泪,并且下定决心,下次绝对不从镜湖这条路走。

宁可,绕远一点,也要避开那位鱼仙。

“到岸喽!”

阵灵一声吆喝,船上桌案酒席顿时撤去,小船靠岸。

送着葛道人下了船,这阵灵摆摆手:

“殿主刚刚正在收功,你快去快去,不要误了事!”

原来刚才是殿主收功的时候·······难怪这老饕有闲暇邀我入席,方才就算过来想必也还是得等。

葛道人下意识抬头望远。

远方天际乌云散去,天光垂下,有云霞生出。

那道接连天地的玄气法相已然消失无踪。

第六十三章真君惑

葛道人向前行了几百步,循着小径,渐渐可见前方矗立在濛濛细雨之中的壮丽宫殿。

宫殿外,有荷塘,中央有一个浮岛,底下有着一只巨大的龙龟驮着。

龙龟之首部,有一座巍峨的高台,上方有一人,单手背负在身后,默默凝望着荷塘之上盛开的荷花。

雨丝渐渐停歇,微风浮动,“哗哗”地水声响处,宽厚的荷叶纷纷向两旁避让,让出中央一条水道。

葛道人并不迟疑,上前径直踩下。

麻鞋在离水三尺处,就踩在一条自行跃出水面的锦鲤之上。

步步走来,锦鲤次第浮出,用自家身躯铺成一条小路。

这些都是养熟了的锦鲤,每一条都至少有五六十年的道行,经调教后,养在这里,专门显示排场。

到了高台之下,葛道人躬身下拜,手中符剑高举过头,高声喊道:

“殿主,祖师堂又有飞剑符书送来。”

台上那人,长身而立,长发披散在后,随风而动。

听了这话,仅仅是微微一颔首。

葛道人感受到一股沛然巨力自掌中的飞剑上传来,顺势松手。

符书飘然而上,落到上方真君处。

上元殿主打开符书一阅,随即轻轻一叹:

“不想此子也折进去了。”

下方葛道人听到高台之上这声叹息,只是恭谨地侍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心中却转过一些别的念头:

“听闻魏真君曾经动过收徒之念,只是为卫姓世家从中作梗,使诈令明阳子见恶于真君。”

“虽说明阳子从别处找回了颜面,但到底还是错失了这段机缘,最后竟然成为了十大真转里面最尴尬的一个,沦落到要到天外天以命搏位的地步·······想来真君也是颇有感念,到底是无有师徒之缘。”

门中十大真传弟子,都是真正的仙道种子,资质、心性、毅力乃至于福缘都是门中一时之选。

未来的掌门与三上殿之主,多半要从此间择出。

历来门中能成真仙者,有七成都曾是真传弟子。

门中精英弟子何其之多,真传之位却仅有十个,能坐上此位,并不仅仅看个人修持,也需要一定的背景。

要么背后有门中上真首肯,收为弟子;要么世家出身,有家族发力。

每一位真传,门下都有不少执事、长老乃至于低级弟子听用,本身就有极大权柄,而且可参阅门中仙道典籍,俨然是未来的实权者。

要想坐稳此位,没有足够让人信服的功绩,又没有足够的背景,那么是不大可能坐得稳的。

明阳子出身小世家,本身又不是真君弟子,功绩虽说可夸,但要说能力压同辈,让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也不尽然。

门中就有不少世家出身的弟子,和师徒一脉的优秀传人,想要拉下他这个首席之位,好让自家的人挤上去。

为了坐稳此位,明阳子自行请缨,要去天外之天,开拓道场。

结果·······这一去就是再不复返。

“真君似乎真有些怒了啊,门中内斗,竟然迫害至斯,生生折了一名首席真传弟子啊········”

“这可是过往千年间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葛道人在台下不敢出声。

他知道,魏真君寻常并无多少喜怒,轻易不会为外事分心,·但若是真的发怒起来·······恐怕门中这次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过了许久,方才听到真君继续开口说着:

“此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外传。”

“啊?”

葛道人惊诧地仰着头,却只见到上方真君已经背过身去。

“不必多问,就这么回复,将此事压下去,务必不要在门中造成太多动荡。”

葛道人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后,带着满腹疑惑,自行退去。

高台之上,一道白色身影,孤零零一人,独自立于风中,久久凝视着洞天上方。

“天机在我,不在我,到底在我不在我·······”

锐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这方小界,望向了外间大天地的极高处,那缥缈无定的天数。

赵明阳的生死,并不足以让他动容。

数千年来,真传弟子何其之多?

每个一百二十年,就会重排一次真传次序,即便是真传,千二百年下来,也轮了十次了。

然而期间得成仙道者几人?

屈指可数罢了。

区区真传弟子,不过如是,哪怕再有才情,也见得多了。

惋惜一阵也就算了,过后并不萦绕于心。

真正让魏子言动容的,是那冥冥之中,运行天地之间的天数·······

“曾窥见未来一角,赵明阳当行三百年大运,注定可成仙道,大兴吾之道统·········如今却提前夭折,是否天数也会出错?”

目中似有所悟,魏子言感觉自家隐隐把握住了什么,却又有着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门中所载功法典籍,止步于真君之境,再往后的境界,便仅剩下一些发掘自前人仙府遗迹之中的残缺道书。

结合门中前辈们的代代努力,大致摸索出了数重障关,需要一一化解。

每过一重,道行法力都明显增强。

期间各种阻碍不少,偏偏还有不少歧路,在没有真正踏上之前,难以察觉。

这就如同攀登险峰一般,前方的道路都是前人亲身实践,不知花了多少牺牲,这才趟出来的。

这条路,最高止步于真君之境。

后人循着前人脚步,也只能止步于此。

再往前,就必须自家披荆斩棘,一步一个脚印,踏出道路。

能给他借鉴的,除却一些师门前辈们的修行笔记,就只剩下这茫茫的天地了。

然而随着他自家功行不断进步,他都能感受到束缚感不断加大。

尤其是最近两百年来,第三重障关被他悟透,创出一种法门成功化解,道行法力再次增长,几乎达到了寻常真君一重者的六倍有余。

到了这个境地,一举一动,都会搅动天地间灵机动荡。

他几乎不能出现在洞天之外。

否则必然时刻都会伴随着各种天地异象。

时日久了,造成的动静大了,甚至会直接感受掉天命的排斥之感。

“这方天地,还是太小了,格局小,器量也小,不怎么能容得下我了。”

魏子言唇角微抿,有着几许无奈与不甘。

“所谓天数,太接近了后,就失去了敬畏了。”

“洪荒时候的天道尚且有缺,更何况区区诸天万界之中一处寻常下界的小小天命?”

这次亲自碰上了一次天数运转的错漏,魏子言心中,对天命的最后一丝敬畏,也荡然无存。

与此而来的,是深深的怀疑。

他在怀疑,自家之前选定的道途是否有误。

师法天地固然不错,但·······

“就算穷究这方天地的奥秘,真的能让我·······一窥上境之秘吗?”

第六十四章眺望

就在此时此刻,苍梧界之外,一片黑暗虚空之中。

苏素与赵明阳,正并列在此,眺望着远方黑暗之中的一颗金红色大星。

这星辰异常闪耀,位于星象正中。

黑暗虚空之中,两人都是有形无质,纯以单纯的精神存在于此。

周围一波波虚空元气,如潮汐一般掠过,打在周围一层半透明的光膜上,溅起无数涟漪。

时而有一两道狂猛的虚空之风荡过,吹得这层气泡薄膜摇摆不定。

身后有一层无形而坚韧的“锚”,牵扯着两人,依附在身后那庞大的红色星体光晕范畴之内,不使两人脱落。

此处正是虚空之中,元气大海所在。

一旦失去牵扯,被虚空之风吹跑,顿时就要失落在黑暗之中。

两人在此,默然无语,只是默默地眺望着虚空,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庞大暴躁元气,以及震撼人心的璀璨星河。

苏素仰望着上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地星之外,自也有太空,也有行星、恒星,与此虚空很像。

区别在于,这虚空元气海洋之中,任何一个光点,都是存在生命的一方天地。

而虚空之中,更是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元气,五行、阴阳、四象、两仪、八卦、天干、地支········等等,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数目庞大,种类繁多得难以想象的元气,在其中不断发生反应。

数目动辄亿万计数的元气,不断碰撞、融合、沉淀、升华·······又衍生出更多的元气。

有物质自其中生成,随即湮灭为奇异的光,接着又被蠕动的黑暗吞没,下一瞬分解为数种不稳定的元气········

在这其中,大部分元气都是混杂在一处,随生随化,刚刚生成几乎就在与别的元气发生反应,转化了去·······

几乎如同一锅煮沸的汤锅一样。

地星的太空,想来就是模拟这虚空而设,可惜远远不及此处复杂多变。

阳神在此处支撑不了多久,只要暴露在这等元气之风之中,不消片刻就要被种种克制阳神的元气给化去,就算有法力撑起防护也不大顶用。

即便是真仙,凝练至极致的仙身,在这等环境下,时间久了,也难免受伤,不过倒是一种可以打熬元神的所在·······假如不怕形神俱灭的话。

苏素已经两次踏入真君之境,对这环境并不陌生。

只是也不敢真的一头撞入虚空之中,等闲虚空元气难以伤害到早有准备的真君。

然而那陌生的黑暗,以及界域之间茫茫莫测的距离,是最大的阻碍。

一旦脱离了出身所在的这方天地,埋入黑暗虚空之中,很难保证不迷失,也许就此会耗尽法力,沦为虚空之中一具尸体也说不定。

没有对应的破界之法和虚空遨游之术,想要开启位面大航海,无疑是不大现实的。

“这界关之法甚是精巧。”

苏素转过头来,在身侧的半透明光膜之上打量着。

真君道行,带来的超然视野,能让他窥见其中不少玄妙。

这界关自根基上就立意很巧,借用了地星界的强大吸引之力,作为一道锚,将这处精神空间牢牢地吸附在附近。

以此同时,又巧妙地让这处空间不断迁移、运转,化去了这吸引之力,做一个公转,避免直接被拉入地星之中坠落。

就像是卫星一样存在,只是要在这虚空之中,无数元气干扰之下做成这一点,难度自然不可同等。

密密麻麻的神秘字符,隐藏在光膜之中,有些光泽黯淡,有些则明亮璀璨。

有些苏素能辨识,有些则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从过往经历之中猜测出处,更有些甚至连出处都猜不出。

“此乃广成·······”

赵明阳开口刚想说着什么,顿时眼前一花。

呼呼~

狂猛的虚空风暴吹在光膜之上,细密的虹点,五颜六色,罩住了整个视野。

伴随而来的,是呼啸之声。

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尽数被遮掩了下去。

苏素周身仙气冲出,注入周围,很快有效稳固了光膜。

与此同时,暴躁的元气在空间之中来回逡巡,一部分有选择地被苏素炼化,无用的残渣则在空间之中缓缓沉淀……

赵明阳明显感觉到,这一处空间变得真实乐几分,甚至于“沉重”了许多。

“道友方才做了什么?此处本该是介于真幻之间的精神灵界,如今怎么信啊了一些虚空元气?”

他有些惊讶地探出手指,缓缓点出一个乳白色光晕。

光晕脱手而出,在光膜,空间内飘飘荡荡,最后居然缓缓向下飘落……

“嘶~”

赵明阳瞪大了双眼:

“竟然已经生出了重力……”

“不过是牵引外在元气,稳固空间的小术,不值一提。”

苏素摆摆手,笑道。

“但凡对地仙之道有些了解,这些不过都是基础。”

“比不得道友界关法门精妙,巧借两界之力,搭建虚空栈道,本身损耗却微乎其微。”

“算不上什么,这界关法门本身就是广成仙府流入下界的一篇残法,又丢失了许多精要,如今也只能用于极少数情况。”

赵明阳叹道:

“本身必须在两界都有锚不说,而且很不稳定,非常容易垮掉。”

“走这种虚空栈道,大约每五次就有一次出事的……本就是在赌命,罢了……不提了。”

说到这里,他也游戏意兴阑珊。

见状,苏素转过话题:

“如今你已在本域入籍,洗脱了苍梧界气息,广元派那边,定然会有察觉,以你之见,会有什么反应?”

“广元派门人,自入门修法之初,就在祖师堂供奉有命牌,能追查门人生死,祸福状况,必要时还能追查死因……我如今融入了新天地,斩断了与过往的联系,在广元派那边的命牌必然断裂,现下死讯应当已经清楚了……至于反应,大可不必担心。”

他摇了摇头,神情萧索,声音略有些低沉:

“上三殿殿主与掌门都是积年的真君,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真传弟子的死,就大举派人?”

“这里可不比别处,是真正的埋骨之地,动荡之所,谁会愿意来?更别说近来虚空季风到来,通行风险更大数倍……”

“不会有人来的,近来或许还会更平稳些。”

第六十五章百年大计

“苏道友,或许是我多嘴,但还是要说上一句。”

“······请讲。”

“广元派不会收手,哪怕死再多人也不会。”

赵明阳面色冷峻,遥望远方黑暗虚空,喃喃道:

“所谓道脉,做主的永远是最上方几位,余者不过是羽翼罢了。”

“平时尚可爱惜羽毛,但做大事,却不可惜身,哪怕折尽羽翼,也在所不惜。”

“几位上真但凡还想再进一步的,就不会停歇,这不是你在这里小打小闹就能阻止的。”

“哪怕死再多人,也止不住的。”

“苍梧界太小,容不下太多真仙、真君,已经相当拥挤了·······他们迫不及待想把苍梧界扩大几分,再向上抬升几分。”

“井口大了,坐困井底的青蛙,能见到的天空也自然大了些。”

“事关他们成道的希望,谁来都不可阻止······这就是大势,你也不行。”

“需要早做准备了。”

苏素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也早有知晓。

别看眼下他应付起来较为轻松,但其实是人家苍梧界根本还没有拿出真本事。

区区几百个道人,一二十个真人,少数几名阳神,根本不算什么。

这充其量只能算是打前站的哨骑·······破国之战尚且要准备数年,何况破界之战?

从谋划到刺探,再到真正大举入侵,时间跨度其实是以百年为单位计数的。

“我正在筹谋此事。”

苏素心中自有丘壑,重生归来,许多事情便大不相同了。

保守估计,他争取到了百年以上的时光,乐观点,则是三百载光阴。

尽管时局推演必然会随着他的重生之后作为不断偏离前世演化,让他逐渐失去先知优势,但这其实也正是他想看到的······重生归来,若不能带来改变,那就只能意味着,最后还是会重蹈覆辙。

有了变化,才是好事,没有变化才是大大的不妙。

“道友心有定计就好·······其实我也看了道友的布局,很是不错。”

赵明阳难得的给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道友立足于当下,谋划的是百年,《第六套八段锦体操》、养气桩法,內炼吐纳气功课程逐渐走入大中小学,从小做起,确实是不错的想法。”

“过奖,其实这只是初步,接下来还会陆续推出內炼实修课程,道藏经典课程,逐渐加入中考、高考以及考研必考科目·······大约是五年为一个周期,预计二十年内,引领灵气复苏的新一代人,成为新时代的领跑者。”

“百年之后,就是收获之时,保守估计,哪怕按照万分之一、甚至更低一些的比例,怎么也能诞生数万名阴神真人。”

“大时代的开端,就该他们开启。”

苏素说得漫不经心,赵明阳却有些向往。

想象了一下,数万名、甚至数十万名阴神真人,顿时感受到深深的震撼。

纵览苍梧界百万年道法显圣时代,从没有过这么多的阴神修士。

道法显圣固然可喜,但于民生却是并无裨益。

修士高居世俗之上,享受供奉,并无多少回馈民生之举。

千百年动治循环,山野荒林之间,多的是山妖鬼物,各自盘踞一方,多是不能住人。

真正算得上人口的,即便算上四边蛮夷以及一些远方群岛岛国之众,也不过接近亿万之数。

这其中,真正正经有修为在身的道人,不过数十万,能成阴神者,百里挑一,也不过八九千。

当然,阴神寿元超出常人,总有积累下来的,能有三五万。

这三五万阴神,还是分散在大大小小数十个宗派、世家,以及散修之中。

真正隶属于广元派的阴神真人,数目可能只有一两千,这其中还得外派各地道宫馆阁的、年老体衰归家开枝散叶的,常年驻守的宗门的,可能只有三五百。

这之间就是彻底的人数差距了。

“我们这里唯一值得自豪的,大约就是科技技术了,灵气衰弱时期,适合技术发展。”

“道法不能大显于世,凡人只能努力寻求变通,蹒跚中探索了格物致知之道,称之为自然科学。”

“虽然仅仅是大道之枝叶,但不可否认,确实大大提升了生产力,将人类从繁重的生产劳作之中稍稍解放出来,这才有了现代的文明。”

“同样的土地,我们这一界就能养活更多的人口,这是生产力的差距,也是观念的进步。”

“未来,科技也不会淘汰,而是会与时俱进,顺应灵气复苏的大时代,继续发展下去。”

“比如这界关之术,我就想将其与科技河流,打造位面开拓专用仪器,或许未来不是苍梧界入侵这里,而是这里入侵苍梧界也说不一定·········”

说到这里,苏素充满了自信,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璀璨的未来:

“未来,将是黄金一般的盛世!”

“科技与道法的合流,彻底地将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中解放,人人都有更多的充裕时间去修行,去体悟,去追逐梦想·········过往千百年间不断重复的内部压迫的畸形轮回,就此中断。”

“无需太多工作,就能获得足够的报酬,或许每天只需要三个小时工作,就能维持小康生活,社会福利保障健全,生产力本身提升到过剩,机器人代替人类工作,而人类只需要专注需要创造力或者专业知识的工作即可。”

“他们更多的,会将时间花在用功修行上,努力修行,提升自家的生命层次。”

“我还给他们划分了品阶,一阶筑基,继续内气;二阶循环,内息循环;三阶就是內炼有成,正式接触到阴神的修行,死后可长存不灭,竞争县级城隍神职;四阶是五气朝元,实则精气神高度循环,若是修行剑道的,将获得凝聚实质的剑气,即便在灵气微薄的情况下,依旧能保持威力;五阶即阳神,或剑种、或福地、或神火·········”

“到了五阶之后,就必须要参与至少一次对外战争,为守卫、壮大本界出力,否则,就是叛逆,除非放弃在这方天地打拼的一切。”

“这就是我的谋划了,未来必然是位面对抗的时代,身处其中,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人道天堂,必须是人人合力,方可建成!”

第六十六章灵魂之旅

虚空之外,苏素两人又就未来时局进行了一番推演。

末了,赵明阳终于被说服,决定参与这个百年计划。

“我这修筑界关的技术,可以拿出来,权当参股,配合你的虚空开拓计划。”

“只是有一点,这种界关,阴神可以过,阳神可以过,仙灵也能过,唯独凡灵过不得。”

“凡灵脆弱,易动难安,离开肉身庇护,更是虚浮不定,哪怕是清风一阵,都能吹散,在天地之外,稍不留神就会被虚空同化,连一阵元气之风都经不住。”

“除非你肯耗费外药资源,在现世里筑成一座城市那么大的道场,让凡人直接肉身进入,多了这一层依靠,方才能护得住。”

苏素坚定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样投入也太大了,而且根本毫无必要。”

“肉身太沉,载不动,一来一去,算上额外的食物饮水、空气环境的考虑,负担太大,还是元神神游来得好,不饮不食质地很轻。”

“反正也不是去旅游的,何必带上自家身躯?随便玩一出附身夺舍不就行了,带上身体我还怕他们干脆一去不返了········”

“不成阳神,哪怕阴神修得再妙,也不能抛弃凡躯,不然就只能转入鬼仙路途上去,未来前景坎坷崎岖十倍不止,虽说这阻止不了想铁了心想移民出境的,但多少也是一重顾忌,增大了背叛的成本。”

“我辛辛苦苦谋划,又是推动灵气复苏,又是跟人间国度商议,推动修行风气,改变国策,最后培养出来一批高端人才,还指望他们辛勤打工,收回成本,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放人走掉?”

“不管是什么理由,想什么都不付出就跑,那怎么可以?”

苏素语气有点冷:

“非要走也可以,那具内气充盈,百脉齐通,打熬了多年的肉身就先扣下,随后查封一应私产,多少也能弥补下我的损失。”

“明阳道友以为呢?天底下可有白拿的机缘?”

明阳子微微笑着,想到了自家经历,摇头道:

“从无白得的机缘啊,譬如前人仙府,都是算计了时日出世,一草一木,一丹一诀,都是早有定数。”

“但凡有幸得了的,要么早有前缘,本身就是道统传人,是仙府原主的门人弟子;要么命格相符,适合继承某些功法传承的特定要求;要么就要拿自家的气运、福缘去换,当然········你实在是前面几样都不沾,又非要取宝,那也可以,可以发愿为这位上界仙人、古圣前贤修积功德,做个交易,一般不是早已定下的物件儿都能靠着这个法子换到。”

“我那件灵宝,本是一件先天而生的灵宝,洪荒破碎时被打碎,原先是一株梅花,如今只剩下十六分之一,仅仅剩下三片花瓣。”

“这等灵宝,残缺一点便有损道韵,更何况只剩下十六分之一,价值一落千丈,威能更是万不存一,玉大罗是个玩笑,于太乙也不过是鸡肋,也就是我等这个层次还觉得稀罕·········尽管如此,为取得这件灵宝,依旧开价要了我三十万功德!”

明阳子有些牙疼,面目都有些扭曲,嘴角更是隐隐在抽搐:

“三十万功德啊·······一口价,还谢绝还价!”

“三十万后天功德,放在如今,差不多是某些下界的一两成本源了!”

“我当时以道心立下誓言,又请了天界上神见证,约定三千年内还清,才顺利取到了宝物·······直到现在,这宝物依旧不能算是我所有,而我依旧背着三十万债务!”

“这还是看在我前世、前前世在上界有些门路关系的缘故,不然,连这个机会都不能给我!”

“那些个天真的傻子,真的以为仙府里面有白拿的宝物,傻乎乎的一头撞了进去,也不管到底合不合用,是不是必需之物,见到什么就拿什么,什么珍贵拿什么·········”

明阳子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笑了:

“有后台的还好,没有后台的,本身又没啥气运、福缘的,当场就死了大半,又稀里糊涂地自相残杀,死了一批,最后给一个韩姓小子捡了便宜。”

“嘿,那次探索仙府,除了我,就那小子收获最大········那种人,简直挥霍气运,换了一些未必用得上的东西,亏大了。”

明阳子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生意要想做得长久,就不可能白送,总要考虑个收回投入成本的问题。”

“花费大力气培养出人才,总是要见到回报,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灵魂神游,确实比肉身穿梭来的便捷省力,也方便集中力量保护灵体。”

“只是这样一来,道友你可有想过,到底要从异域获取什么?”

明阳子指出了这个计划最后的关键一环:

“既然是灵魂之旅,那么自然不能携带太多资源回来,尤其是实物资源。”

“你打算获得什么?来填补这个窟窿?”

苏素胸有成竹,道:

“一方天地从成形,到孕育文明,期间经历漫长岁月,自然有独到之处,人文结晶、饮食地理、人物风貌等等,类似于诗歌、音乐都很有价值。”

“当然这些对丰富文明底蕴很有作用,于我等只能当做丰富阅历的一种历练,真正的着力点在于本源。”

“所谓天地本源,并非值得具体的某事物,而是散入在方方面面之中,运行在万物事理间的玄而上之源泉,乃是天地赖以维持的根本,了解了本源为何物这一点之后,就可以着手搜集了。”

苏素对所谓天地本源的探索与思考,已经不是朝夕之功,甚至暗自比对了碧落乾天,总结了一些相对靠谱的经验:

“尽管每一方天地,这种本源的运行形式未必相同,但大同小异,本源必然是散入无形,混合在万物之中,小到一草一木,大到日月星宿,都在其中。”

“这本源之气,就是天地之元,失此气则死,存此气则生。”

“万物得此气则生,失此气则死,这本源散化为亿万气机,运行在天地之间,并非隐遁,而是明晃晃地摆在那里,维系着每一方天地的道则。”

“换言之,哪怕是再小的物件儿,只要是出自这方天地,都带着一份元,只是微不足道罢了。”

“知道这一点,就好办了。”

“自外而来的灵魂,在我等保护下,附体夺舍,违反天地规则,打破天机渐变的大势,或是逆势而行,或是顺势推手,总之参与进入其中,搅动风云,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待上几天,都能是的部分本源气机变动·····毕竟这是外来者参与其中打破了原本运行融洽的气机,自然会造成部分散逸。”

“再以秘法收集这部分本源气机,日积月累之下,也能汇聚不少本源,以维持计划推行。”

“这是阳谋,也互惠互利,不愁没人愿意。”

明阳子笑着点头,赞道:

“闯荡天外固然有风险,但也有机缘,这世上总是不缺愿意以小博大,改变命运的人。”

“这个计划一出,可以想见,未来的局势变化,顿时大不相同·······必然会促进诸天万界的交流,地星作为先行者,未来晋升可期!”

第六十七章肉身成圣

又是一阵虚空之风吹过,无数光点迸发而出,打在光幕上。

这一次,得了苏素仙光护持,仅仅是溅起点点星屑。

“时候不早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脚下,虚空之中,一片占据了视野绝大多数的赤色星体,缓缓运行着。

层层光晕,如同彩带一般,环绕着这颗大星。

周围的元气之风,在靠近这星体外围时,便开始减速。

部分元气,受绚烂的星光照耀,停留在外层光晕之中,化为彩带的一部分。

层层彩带,好似极光一般,不断蜿蜒、蔓回,覆盖了这座赤色的星体。

虚空大界自有玄妙之力,能定地水风火,梳理元气,厘定清浊,再加以吸收,转化为自身所需。

站在此处,身处黑暗虚空,凝视着这璀璨的星体,整个人似乎有种别样的触动。

一种深刻的、伟大的美,好似瞬间击穿了心灵。

整个人,都好似从头到尾都被净化了一遍。

初次登临天地之外,那种俯瞰天地的触动,是真切地能记住一世的。

就好似·······井底之蛙某一天跃出了井沿,见识到了比井口广阔无数倍的真实天地一般。

这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共感。

然而于苏素而言,又有着额外的触动。

那是他所出身的天地,生他、养他的一方水土。

如母亲一般亲切的联系,自心底油然而生。

就在此时,一种莫名的悲伤与愧疚,袭上心头。

如果他输了的话,这里,又将如何呢?

寄予厚望的,最终他没有回应以圆满的成功,岂能没有愧疚。

幸而,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真好,真是好啊·····

滴答,滴答,泪水无声地洒落,在虚空之中,化作道道晶莹的流光。

“初次眺望虚空,我也曾流泪。”

明阳子在一旁,接过自身前划过的一道流光,有些感慨。

这流光是一滴泪珠,在他掌心烨烨生辉,透着清澈的水光。

“真君之泪啊······”

他语气有些奇异。

“这可不多见,值得珍藏········”

方才苏素眺望苍梧界,并没有半点异常。

一转身,望向了这方天地,顿时流泪。

这真君之泪,即为仙泪,等闲也是不会出现的。

因为每一滴都在折损本身功行。

就这么几十道流光,少说折去了相当于眼下他三分之一的功力。

“这可真是······”

他摇了摇头,大约能猜到苏素的心情,然而并不能感同身受。

不是所有人,都很热爱自家出身的故乡的。

久久凝望之后,苏素面色肃然,深深下拜,躬身行礼,诚心默祷:

“必倾尽全力,挽回战局!”

“这一次,必不会败!”

久久之后,苏素方才直起身来。

“一时有感,让道友见笑了。”

苏素笑了笑。

“不妨事,其实也没多久。”

明阳子默默地藏下了那滴泪珠。

“既然道友已经投向我界,那这待遇也可以跟你明确了。”

“你非是旅客,而是要久住的,事先你也提过,你成仙的机缘,就应在这里,对吧?”

苏素再次确认着。

提起这个关系到自家能否长生久视的话题,明阳子也是面色一肃,正容拱手道:

“不错,若是待在苍梧界,待在广元派,再过两百年,也轮不到我成仙。”

“一无家世背景,二无上真看中,三无盖过侪辈的大功,门中资源如何会轮得到我?”

“纵有灵墟福地,宝药仙丹,取用也都有数,凭真传首席那点固定份额,根本不够,就算待在退位的那一天,也不过填补十之一二。”

“门中洞天小界,灵机远胜外界,身为真传,每年可进修三次,为期共三月,首席可额外延长一月,这四月能抵得过寻常四五年苦功,然则这还是不够,最多弥补上两成的缺口。”

“若不能从别处找补,阳神圆满的大真人,大抵就是我这一世的终点。”

“阳神圆满之后,尚且需要多番锤炼,使阳神饱满、内生经络、骨骼、血肉,栩栩如生,如同生人,才算真正的完美。”

“这期间每一次的煎熬,都需用外药辅助,消耗的宝材,所需的天地灵机,堪称海量·······我虽然积攒了些许家底,但尚且不足其中百一之数·······这么大的窟窿,如无师长赐予,或是家族供养,该如何弥补?”

“不能弥补,就只能坐困门槛之上,哪怕本身修得再妙,也不得其门而入·······非我悖逆师门,实是师门欺我!”

明阳子慷慨激昂,面带薄怒:

“我于师门,可算尽心尽力,即便如此,本来也可拜入上殿,却为小人作梗·······那小人怎敢真仙面前弄鬼?用意如何,不问可知!”

“我本无错,凭慎指摘?无可指摘!无非是挡了某些人的路而已。”

“拜师不成,事后殿上呵斥,那世家小人,不过是轻飘飘一番训斥,罚了个闭门思过,这算什么惩戒?”

“为了填堵悠悠众口,赐了我一架飞索,几样法器,并一些玉露金丹······不过是看着好看的样子货,华而不实,却夺了我的实职,明升暗降,不给我领取俸禄的机会·······这是要一点点堵死我的路子,算个什么赏赐,简直是在陷害!”

“我本是首席,经此一事,却威严扫地,不得不远走域外,冒死闯荡······实不是我不如人,而是世道害我!”

“广元派,师门·····嘿!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千年以降,几位上真闭关后,上元殿主又不大爱管事,这广元派已经沦为世家的天下,根本容不下我这等出身!”

“与其坐困待死,不如投了这里,至少,这里能容得下我。”

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苏素并不在乎,只要态度上过得去就好。

反正,苍梧界那边根本给不出更高的价码。

那就不必担心明阳子不出力。

此刻情势已经与前世大不相同了。

前世,他错误估计了罪孽地狱的影响力,以至于没能在灵气复苏的初期镇压这个隐患。

到了后期,随着地狱通信的不断蔓延,仇恨的连锁,加上各地动荡,被拉入地狱的人数指数般增长。

到了鼎盛时期,甚至有百万人的大城市,一夜之间整体被拖入地狱的记录。

只要有一人的仇恨,就足以拖下十人、百人,而这百人又有仇恨,在地狱的酷刑之下,难免不会怨恨,这仇恨连锁·········初期不怎么显眼,到了后期爆发时,地狱整体显现到地星之上。

届时,冥土已经荡然无存,各地地祇鬼神无一能抗。

那是一场彻底的内乱,过去的业力都面临了清算,现世报一一上演,只要有一点罪孽在身的,都不能幸免。

这个天大的祸患,如今已经被按在新冥土之下,又有碧落乾天镇压,转化,短时间内不成问题。

本土道派实力尚在,秩序依旧还在,人口依旧是那么多,这就是一手好牌。

有这么一个好局面,才是明阳子真正愿意跳反的原因········若是前世那种烂摊子,一艘到处漏水的破船,也别指望拉人家下水,落井下石才怪!

“道友算是首位愿意投诚的,自然待遇不能低了。”

说到这里,苏素又想起那个不请自来、隐居在秦岭的剑仙,还有那一大票的俘虏·······

可惜,都不能为我界所用。

暗自叹息。

好在,这里有一个例子,阳神道行,先前地位不低,大派真传,还是首席,给个中等神职本该是合算,但这家伙想成仙啊······

鬼神地祇之神位不少,但要说比得上真仙的位置,那还真是不多。

碧落乾天算一处,苏素的真君仙格,乃至于地仙道果,就靠这个撑起啦的,这部分自然不能让人。

新冥土,踩着地狱的尸骨,翻新了一遍,元气还在,也算一处,能撑起真君仙格,莲华目前正在努力经营,也不能让人。

还有······就是各地名山大川,地脉灵地,但苦于灵机荒漠,早已衰退得不成样子,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出能撑得起真仙成道所需的。

终南山深处或许算一处,但那边近些年也不太适合了,何况有几千名隐士隐居在其中,也不适合。

最后就是地狱了。

被打残了的地狱,依旧不失底蕴。

况且,这毕竟是个隐患。

只要世间依旧有人造业犯罪,积累罪孽,这地狱之根源就不能断绝,迟早还要卷土重来。

这里似乎也能撑起来真仙之格啊······

所谓撑起真仙仙格,并不神秘,其实就是指的能供养真仙,撑得起真仙日常修炼所需的资源······当然,还得弥补明阳子阳神蜕变为仙灵的海量灵机,这对于灵机浓郁程度与纯净之度都有很大要求。

这就不是寻常地界能满足的。

“倒是有一处适合道友······”

苏素目光凝视着明阳子,面色肃然,虚捧空中,掌心浮现一张牛角明黄卷轴,缓缓念着:

“敕封明阳子为······北方地狱阴府少君,位在从四品,准开府,仪同侯爵·······”

明阳子躬身一拜,上前捧过卷轴。

顿时,金花虚空飘落,阵阵缥缈仙音奏响。

清光自卷轴中照出,将他整个没入其中。

再转眼,身上换上了一身玄色蟒袍,头戴冠冕,腰缠玉带,凛然神威,不可侵犯。

以阳神真人之身,肉身成圣,受封阴府少君。

明阳子受了神职,身着玄色朝服,再次遥拜地星方向。

“臣,谨受命!”

既天界、冥界之后,地狱也有了人选。

苏素谋划的天地秩序拼图,再次补上一环。

第六十八章情怯

南郊新兴路外,三公里处一座乡下小镇上,一架黑色小车,静悄悄地驶过。

橘黄色的路灯自车窗外缓缓驶过。

从车窗外望去,静悄悄的水泥路上,只有一两个行人。

入夜过后,乡下小镇的短小街道上,几乎所有的店面都已经关上大门。

只有少数店面的霓虹灯,在夜中闪耀。

车辆行驶得很稳,稳稳地驶过一处浴室,随后路过一段没有路灯的街道。

外面天色阴沉灰暗,没有星和月。

街道两边就是田野,此时正种植有半人高的油菜。

夜中,只是一片黑暗,带着无数阴影。

车子在一处双层小楼前停下。

苏素就在车上,车灯熄灭。

面上带着些苦涩的笑容,他凝望着二楼窗帘后的灯光,久久无语。

“······你不去吗?”

原本无人的副驾驶座位上,星星点点的光,瞬息凝成少女模样。

莲华今日穿着一件深紫色长裙,装饰有精美的深色花纹。

在黯淡的车内灯下,花纹反射着微光,很有层次感。

她正身依旧身处冥土深处,无暇抽身,显化于此地的,仅仅是一个寻常分身。

苏素微微扯动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之前,他一直都在回避这里。

重生归来,要说有什么地方不敢去,什么人不敢见,无非是故乡、故人·······

总是会触动伤心事。

本以为经过这么久,又重生了一次,可以淡忘那些记忆,但事实上,只有真正来到这里,才知道从未淡忘。

岁月不曾带给他想要的忘记,只是消磨了意气。

故地重游,熟悉之感之下,是一种深深的疏离与抗拒。

少女看出了他的心绪,白皙的双手伸出,握紧了他。

带着些许凉意的素手,覆在他的手上,给了点些许慰藉。

“那不是你的错·······”

她婉转地劝慰着,却笨拙的,找不到恰当的措辞。

或许,作为这个世上,最了解苏素的人·····或者神,只有她能体会此刻这种感情。

“有时候,我有在想,死了一次的那个苏素,真的重生了吗?”

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此身全由炁成,乃是真正的仙身仙体,无需后天呼吸,自能与天地交换气机,但依旧保留了凡人时的一些习性。

苏素仰在靠椅上,有些一些烦闷,以及一丝掩饰不住的恐惧。

他反手紧握住那只纤细酥滑的皓腕,略有些颤抖:

“你知道的,我重生了一次,但是······怎么个定义重生呢?”

“苏素毫无疑问,自毁了,元神灰飞烟灭,那只情况下,已经没有余力保护自己,但是我再次醒来,寻到天书,竟然已经有了那么一页······重生的记录,烙印在其上。”

“然而仅仅只有一页,真的能做到逆转光阴,甚至包括逆转两方虚空大界?”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天书固然是天地灵宝,但要说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力有未逮!”

“所谓的重生,到底是天书的造出的一场大梦,特意揭开未来一角,还是平行世界,另一个我的死亡经历,借由天书之能传递过来?”

“记忆可以伪造,经历未必真实,甚至我有时候都会怀疑,这是我那个老师的一场恶趣味······没准他现在就等在某处,看着我为莫须有的经历发愁、烦忧,兀自偷着乐。”

莲华白皙的面容上,略有不悦:

“苏素,你说的莫须有,也包括我吗?”

“哎?”

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苏素立刻发觉身边人微妙的小情绪。

“我本来只不过是幻想之中的人物,没有你小时候的幻想,本就不可能来到现实。”

“我的过去,我的苦难,我的那些个姐妹,本都是莫须有的······但现在,我确切的存在这里。”

“虚假和现实,谁说得清?或许你以后会见识到更多不可能的事情。”

“天书的事情,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太纠结,逆转整个世界的光阴,想想也知道,绝不可能是区区那么一点代价就能支付的,说成伪重生倒是可能。”

“至于你以为你是重生了,或者没有,或者纠结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死掉的你,还是获得了未来记忆,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无论那一种,你都要面临眼下这个局面。”

“你还不仅仅是真君,不是证了太乙道果的道君,也不是昔在今在永在的大罗道祖,这些涉及到因果命运的奥秘,并不需要你眼下就去求解,这一劫都过不去,何谈其余?”

“活不下去,都是空的!”

苏素苦笑着道:

“还是你看得开,确实,这等奥秘不是眼下的我可以探索的。”

他摇下了车窗,让窗外清凉的微风透入车内。

不远处传来些许风声,隐隐夹杂有犬吠。

“·······整个宇宙,不知存在多少位大罗神仙,个个都是横亘古今未来的大人物,盘踞在光阴之上,要说真有重生者,多半也逃不开的他们的视野。”

“我如是真正的重生者,必然是一枚棋子,涉及大罗道争,未来前景莫测。”

“相较之下,我宁愿是天书给出了一个推演出的未来三百年经历,推演未来固然厉害,却没有回溯宇宙那么震撼人心。”

“可惜·····现在我搞不清楚了。”

“我本隐隐有猜测,以为不是真实地重生归来,事实也可以作证,毕竟只需要付出区区一页的代价,直到我屡次发现对不上记忆的地方,导师的身份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个熟悉的导师,很显然某个大罗的化身——连自家都不清楚身为化身的那种。

上次青雀传讯,大抵上意思就是“上面有人,好好干”。

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暗示——“你小子卷进了大罗层面的较量,该谨慎”。

大罗横亘古今未来,道果永恒,一证永证,一得永得,全能亦全知,倒果为因,扭转现实,不可以常理而定论。

他们甚至能做到“创造出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这种常理之中逻辑上的不可能事件。

不可以逻辑、常理去衡量那个层次。

因为我们现下的一切基础规则、数学、逻辑都是自大罗的道相互博弈之后演化而来,而最初,一切都是彻底的混沌。

混沌之中,原本也是没用逻辑和常理的,而道与理都是大罗演化的。

这么说起来,我们眼中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就近乎大罗,但这仅仅只是一个侧面现象。

所以,是不是真的有大罗出手,以光阴尺度为界限,将他抛到了三百年前,在宇宙一角之中落子,也未可知······从导师的身份来看,这一点可能性其实也不算小。

当然,这都是猜测。

不到一定层次,再怎么猜都无用。

正如农夫猜测皇帝会用金扁担挑担一样,可笑无知。

莲华的话,并没有解开他的疑惑,但却成功让苏素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

“谢谢你,幸好有你在。”

苏素拍了拍莲华,随后望向记忆中亲切熟悉的灯光。

无声无息间,身形一摇,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衫、保暖裤的青年人,自身中走出。

面容之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稚嫩之气,以及一点久违的腼腆,冲着苏素轻轻地点点头。

微风过处,隐隐可见淡淡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苏素有些怀念·······这是当初刚出校门,青葱一般岁月的他,真好,尚且不脱纯真。

想到这里,他顿时就是一笑。

那个分身转头,找出裤子口袋里藏着的钥匙,缓缓开门······

“有影子,不是阳神化身,你把肉身留下了?”

莲华在一旁旁观了这一切,直到默诵着那个身影上楼去,才开口询问。

“阳神没有影子,只能留下肉身,幸好当初借由洞天成就地仙法身,没顺手炼形成炁,不然这一时半会儿要找出个有影子的化身还真不容易。”

阳神纯阳之质,正立无影,得道之人可以显化化身,大成时据说能有百千万亿乃至于无量无尽之数。

方才那有影子的,必然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

“毕竟两老年纪大了,也不好吓到他们,就让那个年轻的我,去尽心陪着他们。”

“至于眼下的我·······”

苏素有些惆怅地轻轻吐气,叹道:

“那么久不见,再上去,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肯定瞒不过去的啊!”

“父母只有我一个独子,哪怕不是亲生,也如同亲生的了,我身上但凡一点变化,都绝对瞒不过去的。”

莲华右手托腮,轻轻歪着脑袋,很有些可爱地赞同着:

“我也是,在意你,所以,能发现··········”

“不去,是对的······苏素你那么笨拙,撒谎都不懂,什么心事都瞒不过去的。”

只有真正非常在意你的人,才能发现你一丝一毫的不正常。

有着三百年后记忆的苏素,真的上去,怕是不到五分钟就要被发觉。

不久之后,听到楼上传出声音来,苏素才挤出一丝笑容:

“······走吧,这里没我们的事情了。”

回程时,没有动车子,两人身形就此缓缓变得透明。

最后,苏素又深深地凝望了一眼,那熟悉的小窗。

凡人的他已经留下,而属于仙人的他,脚步却不会停下。

第六十九章虚空栈道(本卷终)

苏素回到了自家如今真正的居所,一座位于碧落乾天之上的小小园林。

园林并不算大,其中有着汉白玉的宫阙、楼阁、瀑布、山石。

站在一处小巧袖珍的池塘面前,凝望着那一池碧水,苏素放空了心绪。

周围云蒸雾绕,丝丝缕缕白色的雾气,蒸腾在池塘上方。

周围传来轻微的呼呼风声,似乎是气流穿过周围形状怪异的假山空洞发出的声音。

不远处,还有着“汩汩”的水流声。

池塘底部,有着活水,那是泉眼,自水底翻滚出来,卷起细小的浪花。

依靠着白玉栏杆,站在池塘边上,良久,苏素方才喊着:

“天,这些灵液够了吗?”

眼前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虚影,依稀望去,好似一片淡青色。

一眼望过去,便有种无端而来的直觉,这就是“天”。

显化于此的,就是天的意志。

见到它,就如同这方天地本身。

苏素望着这片青色,道:

“还是不够吗?”

“净化罪气,消磨业力,二次加工得来的精纯灵液,除去维持三界秩序规则,分配给各处神职的定额俸禄之外,都已经在这里了。”

苏素打量了下池塘。

池塘吃水很深,至少有五六十米,占地约莫百亩,如今才填充了大约一半。

这其中翻滚的碧水,实则都是汇聚而来的精纯灵液。

一点一滴,都是得来不易。

常人饮下一杯,足以涤荡一身阴气,演化阳神,血液化乳,长生不老。

仅仅一杯这种灵液,就足以能省去三甲子辛苦修炼积累,得道长生。

而这里,有整整半个池塘。

这就是如今这方天地的积累,维系整个灵机复兴时代的底气。

苏素知道这里,不久之前他的阳神就在这里冒过,用这里的灵液重塑了仙躯。

这里的灵液,足以供应数百人塑造仙躯,并且放开手来挥霍百年以上。

等待了片刻,终于等到这片青色给出了回应,一股信息传递了过来。

苏素眉头微皱: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所以不可以轻易离开,就算离开,也不能离开太远,必须能时刻保持联系,还要能在必要时及时返回········为此需要建立一个相对稳固的虚空之中的栈道,串联地星与天外之天。”

“由此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建立一整个虚空栈道,可供往返循环使用的虚空道路,而不是先前我设想的那样,绑定一个救生圈,然后丢出去,再来回来的一次往返旅途。”

这就是要由捞一票就走,变成了稳定开发的意思?

建立一个栈道,串联两方陌生的天地,这花销·······一听就知道不可能小了!

苏素恍然大悟。

“是了,单纯送我出去,再拖回来,只需要付出往返消耗和维系‘绳索’的支出,这可不需要多么稳定的道路。”

“建立栈道的好处,在于后续可以反复使用栈道,就未来收益而言,自然是要大过捞一票就走的。”

“可风险也恨大,要是选择的目标不太好,这成本可能很难短期收回,会大大拖慢资源回流啊·······”

这就是有得有失了,苏素继续与青天交流着。

“你已经有了方向了?一个与你规模相似,但是已经走了下坡路的下界?”

“我不能带着仙躯降临,只能切割下一丝仙灵,才能避过那方天地陷入沉眠的意志······”

苏素神色微微一沉。

常人或许不知晓何谓之仙灵。

纯阴无阳者,鬼魅;纯阳无阴者,阳神。

介于两者之间的,则是阴神。

凡灵修行,不管何种路数,大体上都是步步抵挡阴气,先汇聚阴神,再层层修证阳神。

最终炼尽阳神之中最后的一些细微阴渣,再汲取海量天地灵机,经过种种法门,种种劫数,使得阳神锤炼如同实质。

如此一来,便成就仙躯。

这仙躯,便是基于纯阳之上升华而来的,号称浩劫不死的元神。

仙身并非血肉之躯,可聚可散,上天入地,出入水火,有着种种神异。

而仙灵,便是这仙身之神,之主,核心所在。

切割一点下来,也是非常大的损伤,需要长久的修养来弥补。

可以说,这也算是一场豪赌了。

一旦失败,至少未来的鏖战,胜算先就降低了三成。

消化了青天给予的信息,苏素开口问道:

“真的要这么冒险吗?”

“按部就班支持本土道脉,早晚都会有人成为真仙的,哪怕底蕴浅了点,数目少了点·········进取固然不足,守住根本不失还是可以的。”

眼前那片青色微微一震,又是一阵信息涌出:

“苍梧界的天命,已经吞下了好几个下界,正在消化融合·········目前是个好机会?”

“确实是好机会········可,你确定你选择的那个下界真的靠谱吗?”

回想起天命给予他的信息,苏素就有些忧虑。

“陷入沉眠的天命,内部似乎有所病变,天地之病变,想想就知道非同小可,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不详。”

一方天地也会生病?

是的,会的。

只是这是极为缓慢的过程,而其内不知道会诞生什么可怖的怪物。

甚至于,病气凝结,催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魔头都不为过。

这是魔道喜欢的乐土,却不是仙道的福地,相反,是恶地、恶土。

“也罢······既然您坚持的话,我并无不可,只是·······”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重蹈覆辙吧·······”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苏素沉默着,反手没入自家胸口,如同没入水面。

金色的光芒,荡起圈圈涟漪。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过后,苏素满头虚汗,右手掌心,握住一圈金色的光炁。

光炁如同半透明玻璃珠子,中央核心之处,一点淡青色之影,微微跳跃着,周围弥漫着旋涡状缓缓旋转的金色光雾。

这一点青意,便是太乙道性,由真君道果衍生的道性。

抽出这一点道性,苏素好似大病一场一般,原本目中神采,也黯淡下去。

“定星盘,界门,破解异域天机,以及最后的接引········共计四处。”

苏素唤出天书,虚浮在空中,缓缓翻开。

其中四页,顿时亮起白光。

池水水位猛地下降一大截,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降。

虚空之中,一种无形的道韵降临,好似橡皮擦一般,先是擦去了此处某些规则,随后,按照苏素的心意,奇迹一般地填补上去·······

一段光组成的通道,在面前徐徐展开。

“去吧!”

手中仙灵投入,只见到一点青光跳跃,转眼没入其中······

第一章降临

虚空难渡。

种种千奇百怪的元气,不断碰撞、演化。

生灭之间,多是转瞬即灭,少有恒长不变者。

地星界位于虚空元气海洋中层偏下,清浊元气大致相持。

处于同一相近层面的,多是虚空之中的大界,幅员辽阔,彼此体量都不算小。

也因此,从一方大界横跨虚空,去往另一方大界,其距离并不算小。

苏素在虚空栈道之中,已经待了八天。

修证至他这个境地,对自家寿元流逝,以及周光流速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

他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光阴的流逝,能精确到非常细微的尺度。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而苏素能体察到较之生灭尺度更加细微的光阴流逝,即便持续千年误差也不会超过一个刹那。

唯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体悟到虚空之中,元气潮涨潮落,生生灭灭。

虚空看似寂静、黑暗、冰冷,在凡人眼中,无比冷清。

但在阳神视角,却相当热闹,有着无数光炁生发变化,有许多粒子生出、湮灭,从无到有又重归于无。

在苏素眼中,更加深入,如同放慢镜头一般,能细细体悟大部分元气的物性、灵性、实相,以及与不同元气碰撞发生的变化·······不断丰富见闻,增进阅历。

这八日以来,光是他默默揣摩、印证,并且记在心中的陌生元气,就多达十七万之众。

而且这都是身处在地星之内,绝对可能观察到的元气变化。

地星毕竟是一方完整的天地,有天命主持,有着天地胎膜、位面引力,大部分元气在进入之前就已经被阻挡。

这些机制,有效地保护了脆弱的后天生灵。

唯有如苏素这般,有能力跨入虚空之中的“强壮者”,才能短暂地跳出来,感受到外面的风景。

这边风景独好。

然而步步杀机。

好在这里毕竟尚在地星力量辐射圈内,太过于危险的元气变化也不常见,加上虚空栈道本身设计巧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苏素这个分身,整个化作流光,以一种奇异的姿态,顺着无形的“轨道”,穿行在虚空之中。

虚空之中,有着一种无形的牵引之力,好似一种细长的“管道”一般,其中充斥着淡淡的独属于地星天命的气机。

这根“管道”无形无质,只有苏素能感受到,细得比发丝还细微,即便是苏素的道行也难以察觉。

只是,似乎是照顾到他的感受,黑暗之中,时而有一丝微弱萤光,在眼前一闪而逝,指示出方位。

旋即,一切又重归黑暗。

这便是虚空栈道。

名为栈道,实非栈道,是为栈道。

其本质到底如何,苏素也难以用言语表述。

只能说,为了保证这条道路的稳固,这种栈道,并不是用实物铺设。

栈道本身的基础,如同细线,实质也是处于不断生灭之中。

唯有苏素正在通行的前后一段,是实在,而其余部分,都是不存在的。

只有他到了那一段路,才会临时“无中生有”,转变出来。

这牵扯到太乙之境的造化之能,苏素从后台看过设计图,但能看懂的不超过三成。

大体上,这虚空栈道,本身在不动用的时候,是处于不与一应已知的后天元气发生反应的惰性静态之中,近乎不存在。

而苏素经过这里,带着地星天命的气机,如同开启了秘钥一般,临时从一个不存在的静态之中运化出来。

唯有如此,方才能在这般危险的虚空之中,恒长不变。

其原理,与构筑界关的秘术有些类似,不过更加深入,属于核心技术,更加难得。

事实上,一方大界的天命,绝大多数情况下,因为不太活跃的缘故,所以时常处于被严重低估的状态。

但作为一方完整天地的意志,在自家影响范围里,本身能为并不弱。

地星天命就是如此。

不到这个关头,谁能想到,祂还藏着这么一手关键技术。

虚空栈道,也不是什么大路货色。

由此可见地星之底蕴深厚·········

“终于是到了。”

前方有一颗散发着灿烂白光的星体,只是较之地星和苍梧,明显小上不止一筹。

其光色虽也算堂堂之光,但较之前两者,差距明显,就连外在的“辐射区域”也小了许多。

仅仅有着两三层稀薄的光晕,光晕之外,就是暴躁的元气潮汐。

不管心中有多少想法,在望向眼前那逐渐靠近的一方星体,都荡然无存,只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我的时间过去了八天,终于到了。”

整个化作一道流萤,融入了这无边的白光之中,如倦鸟投林一般。

水乳交融,没有溅起任何浪花。

在靠近的时候,地星天命的气机,化作浅浅的白光,主动融入了这方天地散逸出来的乳白色光芒之中。

随即,一股沛然大力加持在苏素身形之上,如同蚕茧一般,庇护着他,稳固了他略显透明的身影。

顿时,一种无比安稳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分化出的仙魂,仅仅只是正身的微不足道一片,承载有一丝太乙道性。

除此之外,并未携带太多能量。

就外在显现能量层次,仅仅介于阴神与阳神之间。

只是本质极高,只要得到了补充,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恢复过来,省去了漫长的水磨工夫,也没有瓶颈之说。

这样的灵体,其实还是比较脆弱的。

暴露在一方陌生的天地之间,并不是好事。

有了这一层“胎衣”,顿时就安全了许多,足以支持他很久。

这一层“胎衣”,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的能量相当巨大,层次也极高,只是并不是他自家修炼得来,并不能如指臂使,只能用于屏蔽此方天地的天机,算是一重伪装。

灵体感受到下沉之感,周遭的白光之中,隐隐有着能量在聚集,空间也在变化。

甚至影响到了光阴的流逝速度······

苏素隐隐感受到,许多危险的元气,在迅速被磨灭、降解,然后转化为相对平和的天地元气。

周遭有着许许多多不同的光阴层面,分流这些虚空元气······

这其中似乎蕴含有无穷造化,隐隐牵扯到元气转化的深层秘密。

“一方天地,呼吸吐纳,转化的是虚空元气,这就是这方天地的呼吸脉络?”

还不等苏素在这一层面继续体悟揣摩,顿时,一股无比沉重的下沉感传来。

苏素感受到,自家保护层的那层能量,瞬间消失了大半。

心中生出一丝战栗,随后被他斩灭。

周围隐隐有着许多能量在扫描、分类,但似乎是这层伪装的保护层起到了效果,并没有将他视为“有害物质”。

顺利通过了。

在保护层的力量消散之前,他首次也是唯一一次,从整体的角度看到了这方天地的大略。

那是一方·······灰蒙蒙的世界。

周围有着大大小小的吸引力传来,心中警兆顿生,苏素知道保护时限即将来临,这最后的保护力量并不能持续太久。

苏素没有太多的挑选余地,仅仅只能尽可能地感应最近的可选对象。

灵体的能量态下,真君的念头速度极快,很快,就大致感知出了大概的情况。

气机衰败,年龄过大的,淘汰······性别不符,淘汰·········处于生死危机,淘汰·······

最终,苏素选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家境似乎一般,并不犹豫,径直投入其中。

庞大的能量,帮助了苏素,压制住了原主的灵魂。

苏素的灵体,得以迅速接管这具身躯。

完成了这一步骤,最后残余的一点能量,化作一道淡淡的流光,带着苏素现下的信息,瞬息隐没。

苏素知晓,虚空栈道已经顺利铺设到这方天地之中。

这是未来地星天命支援他的通道。

虽然现下暂时派不上用场,但危机关头,依旧可以短暂开启,玩出许多花样。

虚空传讯,固有延迟,但这毕竟是一种支持。

苏素的灵体,接管身躯后,迅速开始阅读身躯之中记录的记忆,并且开始快速适应这个身躯。

第二章大愿

灵体核心之处,一点青光跳跃不定。

随即,金光涌起,但极其不稳定,转眼就退转,由金而赤,显出赤光。

赤色的红霞维持了不到半分钟,接着又退转为淡红。

到了这个时候,光芒方才稳定下来。

熟悉了这个身躯之后,苏素睁开眼睛,心下微微一叹:

“分身携带的力量太少,仅仅只能维持阴神之上,阳神未满的境界,仅仅相当于寻常真人位阶的道力。”

淡红色光芒,由内而外,缓缓弥合着这具身躯内一些明暗伤痕,疏通着气脉。

这具身体虽说是少年,但平日里锻炼不足,或多或小有些磕磕碰碰,此时在灵体法力梳理下,缓缓调整。

随后,常人无法察觉的光芒敛去。

内视之中,一点微不可查的青光,被层层叠叠的淡红之光掩盖。

那点由道果之中抽出而出的道性,深藏其中,秘不可见。

道性即道果,道果即道性。

只是唯有抵达了真仙之后,才能将玄妙不可见的道性凝练为道果。

这一点道性,便是大道之性,蕴含了苏素参悟的大道法则体悟,乃是一种本质极高的力量。

表现在外,是光,是炁,但其根底乃是大道之一鳞片爪,为苏素参悟而出,结合自家个人修证而得来的“证验”。

形成系统的脉络,如树叶花纹一般,就是道果。

眼下抽出的这一点,仅仅是道果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细枝末节,就算折损了,也无损道果。

然而放在外面,却是无数鬼神毕生追求而不可得的珍宝,哪怕一丝,也能点化一位鬼神,脱离阴质,蜕变神体。

青光深深被掩藏在层层红霞般的神光之中,缓缓跳跃、颤动,开始自发适应此世天地。

随着道性生效,苏素感受到自家正在缓缓融入、适应这里的天地秩序。

这便是道性的作用之一·······能自发调整、适应异界。

略微估算了下,苏素略一沉吟:

“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属性,黑暗、光明、径直、运动、宏大、精微·········或者别的稀奇古怪的偏向,能量层次有都各有不同,哪怕表相上看似相同,细微处的天地法则也可能有差异极大,因此外来者往往格格不入,无论是法还是术,都会显得水土不服。”

“因而需要道性调和······切入天地之间,主动适应秩序,融入其中,但这需要时间。”

“一个月········需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完全适应这里的环境。”

“在此之前,尽量不要与人斗法。”

心中有些无奈,但这个结果尚算可以接受。

毕竟带来的仅仅只是一丝道性,而不是完整的道果,能有这个速度,已经是不容易了。

可惜了,如果是真身下降,有完整道果在,只需要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就足以调整内外,适应这里的天地法则。

然而真身毕竟是地星的守护者,肩负着守护灵池的重任,轻易不能离开·······

“在解析适应这里的基础天地法则之前,我本身的道法,不能轻易暴露。”

因为他的道法,甚至法力,都携带着浓浓的异域痕迹,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抹去的。

必须要解析这方天地的基础法则之后,再加以调整,才能伪装成土著。

否则,必然会惊动这方天地的防御机制,那之前花了那么大代价潜伏进来的意义何在?

还不是因为这个分身实力弱,开不了无双,打不了碾压局!

“道性解析法则,光凭其本能地汲取游离能量,需要一个月,如果能在此之前,找到额外能源,或许可以缩短到二十天、十五天······不过道性全力解析法则,容易引发动静,那样就有暴露道性的可能性。”

仔细想了想,苏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没有恢复到足够力量之前,贸然暴露身怀道性这件事,等于小儿持金过闹市。

“再看看,这具身体有没有什么能挖掘的潜力,尽管这种可能性不算太大。”

神识内观,穿透血肉、筋骨,深入到身体内在的基本单元。

识海之中,铺天盖地的红霞照亮,无数记忆,深刻的,不深刻的,近期的,往期的,甚至于角落里一些零散的被遗忘的记忆,也被翻阅出来,快速整理成册,被苏素阅读。

那个被苏素压迫到角落里,几乎要崩溃的脆弱灵魂,被苏素化作了一本透明的册子。

从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角度,分别浏览了下这个可怜的小子的从小到大的一生,苏素渐渐有了底。

“这具身体·······似乎有点来头?”

“徐长苏······京府人士,祖籍新岭郡大都乡,三百年前,祖上接连出过三代帝国道官,因而称为新岭徐氏。”

“不过百年前前隋国祚终结,陷入经历了长达四十年的割据动荡········期间洋务派崛起,军阀混战,最终本朝太祖兴办讲武堂,演练新式军队,前后八年,一统中原,定鼎江山。”

“长达四十年的动荡,几乎无日不战,无数道人被卷入其中,播撒鲜血,性命平白地自相消耗,各地道派都实力大损,许多上乘道法,就此失传········恰逢洋务运动,洋教传入中土,扎下根来,打击道门信仰根基。”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年大战,杀气冲天,引发了天地灵机变迁,飞升之途被阻断,许多接引上界神圣之力的道法也彻底无用,逐渐凋零。”

“除此之外,对道门而言,最大的打击,莫过于近代技术的推广应用,更进一步削弱了道法传承的空间。”

“火炮、蒸汽机、电报······新式技术的大力应用,社会不再需要道法,也能办到许多过去只有道法才能做到的事情。”

“前隋时期,设立道官,有祈雨、观星、传递军情等不同职司,利用道法做到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情,这些无可替代的作用,是道门昌盛的基础,而现在却不再是独一无二·······新式自然技术,让凡人也能千里传信,日行百里,攻城破寨,自然,道门作用再度下降。”

“战乱时期,死伤大量道人,失传许多道法,削弱了道门底蕴和中坚力量;洋教入侵,传播信仰、新思想,动摇了道门底层信仰根基;天地灵机变迁,使得许多道法失效,需要重新修缮,又是一重打击;最后,新式技术的不断涌现,使得道门对于帝国的重要性大大下降,虽然道门也有许多道法在治疗顽疾之上颇有奇效,但这不足以挽回道门整体地位大幅度降低的事实··········”

阅览到这里,苏素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方天地对于道门,简直是充满了恶意啊!”

“一件两件,尚可说是巧合,这一连串的意外,可就真的不能说是巧合了!”

这一套下来,能撑得过去的,还真是不多。

除却几个顶梁柱依旧勉力坚持之余,其余中小型道派、家族,大多都已经彻底湮灭于历史之中。

即便还有一二传承,也多转入地下,不再公开。

徐长苏的家族就是这一例。

家族传承道法残缺凋零,只剩下一些入门的基础,以及一些不入流的小小秘术,最后就是一些防身的近身功夫。

过去的那些老人纷纷凋零,继承者们在西洋文化的氛围下长大,谁还愿意花那般工夫,去钻研一些根本无用的枯燥知识?

不过是几代人下来,老祖宗们几代人苦心搜集、完善的道法传承,就被丢得干干净净。

还能保留下这么一点入门的东西,都还是徐长苏这孩子拾掇祖屋,找出来的一点零散笔记,自家整理出来的。

“不想道门已经凋零至斯······”

苏素微微一叹,随即笑了笑:

“凋零了也好,白纸上正好作画。”

又悲悯着望向那浑浑噩噩的徐长苏,可怜的魂魄如今被捏成册子的形态,毫无反抗之力。

凡人魂魄未曾修炼到位,仅仅只是一点灰蒙蒙的雾气,不成形。

在他强大的力量压迫下,也没有半点思考的能力。

“原本上真仙圣,不附生人之体······可此行事关重大,关乎我未来道途,不得不破例如此。”

“我既借你身份行事,于此世定是要开宗立派,传下道统的,自然会给你一个出路。”

尽管可怜的徐长苏根本听不到,苏素还是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一言既出,冥冥之中,顿时有感。

修道之人道行越深,越是重视承诺。

因为言语分量很重,轻易不能给承诺,一旦给出承诺,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不可皱眉。

苏素说出这么肯定的话,也是发了大决心,大愿心。

未来必须要践行。

必须要开宗立派,必须要给徐长苏回报。

如不能如约,则道途必然平添无数阻碍。

然而这种大愿,期间必然有无数困难,如能一一化解,圆满达成,道行必然大进。

苏素如今修行的重点,并不在于汲取多少天地灵机,积攒多少法力。

法力固然可以不断积蓄,但那对于圆满道果并没有太多助力。

道行的提升更在于“道上有功,人间有行”,必是要向天地人之中去映证自家的道,自家的理念。

整理地星秩序,是如此;开山立派,传承道法,也是如此。

“何况,要谋取天地本源,本来也需要爬到高处,才有希望接触到这方天地的深层奥秘。”

第三章茶室

“长苏,今天的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是啊,本来以为长苏你病重,这次茶会也不出席的。”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谢谢你们的关心。”

一间装饰典雅的中式茶室内,几名身穿素色服饰的少年,对坐在一方方桌前。

身下都是藤椅,几个精致的青花瓷茶具,点缀在暗色的桌布上。

两边的墙壁上,分别挂着一幅水墨字画。

正对着苏素的正堂,是一个摆放着不少古董的架子。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举办一月一次的例行茶会。

所谓茶会,起源于盛唐,兴盛于宋时。

虽说这方天地的历史源流,与地星不同,但是茶礼、茶艺颇有共通之处。

在此基础上,升华出了茶道。

尤其是此方天地,在道法兴盛的前朝,这茶道更是融入了几分道法元素。

哪怕仅仅只是通过一些风水理气上的布置,也确实可以净化精神、调和意境。

苏素轻轻捧着茶碗,坐姿端正,肩膀、脊背、双手无不符合标准的茶礼。

氤氲的茶水,翻滚在茶壶之中,蔓延而来的,是馥郁的茶香。

灵眼望去,却能见到丝丝白气,蒸腾在茶室之中,滋养、净化。

细细去辨这气息由来,却发现很难寻根究底。

源头似乎在桌上茶壶,但周围的几盆装饰的文竹、插在花瓶中的几株梅花,似乎笼罩着些许薄如烟的水汽。

静静体悟,在众人轻语之间,有淡不可察的气机,自几人身上透出,渐渐弥散开来,与周围的摆设、书画混合一体之后,似乎形成了某种独特的意境。

在这种意境中,不知何时,稀薄的白气充斥了这座小小的茶室。

“原来如此,这茶道确实融入了道法。”

苏素是何等道行,当下就是明悟。

“融入环境自然的理念,加上周遭风水布局,确实构成了一种意境。”

“这种布局,重点还在于人。”

“繁琐的茶礼,简约的布局,灯光的明暗,都是为使人心静。”

“人心静下,就符合这主旨,随后生出这种气。”

“此气稀薄微弱,但长久下来,确实能涤荡秽气,于人有益。”

“难怪,茶道于前朝兴盛,确有其道理所在。”

苏素继续品茶,不时与几人闲聊。

语态娴静,而神色平淡,说话之间,慢条斯理,更是无不符合静趣。

处处都能见茶礼。

几人见了,心中都是暗暗称奇。

“长苏什么时候这么精通茶道了,看这模样,分明是已经入了味,得了茶道精髓了。”

“真是怪哉,过去怎么不见你露这么一手?”

有一人就笑道:

“莫不是临行在即,心有所悟?”

“长苏要走?去哪儿啊?”

另一个人也奇怪道:

“没听说学校休假啊·······”

苏素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回答:

“也不是别的,是到了回乡祭祖的时候。”

“喔·······”

几人都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祭祖······说起来,长苏你也是徐氏一脉,按道理祭祖你也要到场的。”

“不过今年祭祖,你可要当心了。”

有一穿着青衣长衫的少年,面上有着关切,就对苏素说道:

“我听闻,近来你们徐氏的产业,似乎闹出了些事情·······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都是听家里长辈们闲聊时偶然听到。”

“长苏你虽然也是徐氏,但这跟你没多大关系,最好是不要牵扯进去。”

“没多大好处,反而要惹一身麻烦。”

这个提醒的,是徐长苏的友人,宋晓庆,也是自幼玩大的交情。

说来徐长苏这一支,早年就自新岭分出,背井离乡,来到京府。

如今到徐长苏,不过才第三代人。

说来,跟新岭那边,名义上还是一族,但其实早就已经不亲。

爷爷那辈人在的时候,逢年过节还有些年礼往来,到徐长苏父辈这一代,就淡了下来。

至于徐长苏······就更不要提了。

他十六年来,就只回去过一次,参与过一个族中老人的大葬。

说句实际的,这种几年都不见一次的亲戚,真要说还有多少情分在·······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没办法,这次祭祖,那边明说了,说是涉及到爵位传承,不得不去啊!”

苏素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不光是爵位,还有些祖辈们传下来的产业,眼红的人,可不少啊!”

吹了吹茶碗,他自家又喝了一口茶。

“我记得徐氏嫡脉已经绝嗣了,这县伯的爵位,按例要减等世袭,再传下去,不就是县子了?”

“不,是减两等,由分支继承,该是县男,勉勉强强搭上县爵最后一等,大约有三百户?”

“我记得这种绝嗣,朝廷会派专人核查,如果主脉那边不是意外,而是人祸,还要追究徐氏罪责,到时候别说旁支继承,恐怕还要追责。”

另两个人讨论着如今大晋爵位制度,渐渐偏了话题。

当然,不排除是他们特意为之。

别人家的家事,总是不好谈太深的。

更何况,当年徐长苏这一支为何远走京府,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徐长苏这一支,真要追溯起来,爷爷那一辈,其实是主脉。

只因在族中争权失败,一怒而去,这一走就是五十余年。

如今这新岭徐氏主脉绝嗣,按照道理来讲,徐长苏也该有袭爵之望。

可······当年这爵位他爷爷争夺时,尚是县侯,按照大晋帝国朝堂爵位法,这降了两代,就是县子。

县子能有三百户的封地,当然这是虚封,也就是每岁按照定额领取钱粮,挂个虚职养着。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隐性的特权。

在大晋朝,爵位这东西,相当多,光是开国年间,为了笼络那些投诚的家族,以及出人出力的本地豪强,起码发出去了百八十个县侯以下的爵位。

当然大部分都是不世袭的,或者是减等世袭。

这玩意儿其实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就是个名头好听,实权基本上没有。

苏素知道这几个友人的意思,是在劝他不要争这个虚名,多捞点实利。

因为如今风向······不大对。

自打开国之后,大晋就在收紧口子,收回各种爵位。

开国那两百多个高级爵位,如今还在的,不过三十多个,而且都降到了县伯之下。

尤其是近些年,往往一年就要废除十几二十几个爵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大晋,不想养着这么多封爵。

苏素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有一点他很看中,也是很容易为人忽视的一点。

封爵······能开家祠,受乡县香火。

这点意义其实很大。

有了这个名义,就能做很多事情。

如果所料不差的,大晋真正要打击的,其实就是这种特权。

因为家祠对外开放,广受香火,其实是修道世家的惯常做法。

一个家族,人口再多,就算多达几百上千人,又能有多少香火?

不接受外人香火,纯凭自家人,最多能撑得起乡村一级的土地神职,但再多,就不能够了。

地星上曾有一位民间散修量化香火,进行过考证,关于香火与鬼神祭祀的关系。

普通鬼魂一餐,仅仅需要半个单位的香火,就可支持一月不食。

三口之祭祀,一次约为七到十个单位的香火。

祖先三代人按十位直系祖先计算,一年需要六十单位香火,一月就是五个。

一人上香,三天则有一个单位香火。

因此需要三口之家两个月祭祀一次,一年就是六次,或者独生子女,每年一百八十天上香,正好能使得祖先勉强维持温饱。

这就是堪堪挣扎在温饱线上。

据这位知名不具的散修之论,要想要祖先过得滋润,最好是除了两月一次的祭祀之外,每月初一十五上香,或者干脆每天都上香一次,如此能让祖先过得稍稍滋润些。

祖先之灵过得好了,不再挣扎在饿死的边缘上,这才有余力保佑子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基于这种祭祀的道理才提出的。

后辈子孙不懂祭祀,饿死了祖先灵,或者祭祀不足,导致三代祖先都挣扎在温饱线上,还指望祖先保佑?

试问······这种快饿死的祖先,哪来余力保佑你这种不肖子孙?

祭祀之道,香火之说,虽说虚无缥缈,但也自有道理。

按照这种量化计算,要撑得起一位县城隍,至少要有二十五万香火,每天六百人上香,才能维持神职,收支平衡。

乡下土地之神,则需要平均每天十人上香。

对外开家庙,受香火,能供养家神,主持阴世气运,庇佑子孙。

这才是爵位的真正意义。

封爵之贵,就贵在这里。

能供养出高级鬼神,而这,就是一个修道家族的根基。

苏素要不是修行中人,也不能堪破这里面的奥秘。

如今既然知晓,那自然不可能白白让出去。

不过这里面的计较,却不好对外人讲。

“道门根基,一半在于灵界,这里却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掌握在手里。”

第四章杀机

茶会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说是茶会,实则不仅仅是饮茶。

更多的,是这个小圈子内部的人集会的一个活动。

京府是如今大晋首府,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卧虎藏龙者不计其数。

如徐长苏这种,不过是末流的小圈子,属于有点能量的小家族。

每月在此一聚,彼此交流些情报,谈些时事。

因为彼此背景相差不大,又都是同学,久而久之,就定期维持了下来。

茶会上氛围还算不错,毕竟都是少年人,也才读高中,何况小圈子人少,也都是自幼的交情,到底还是有几分真诚在。

苏素按照徐长苏的记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一下午就混了过去。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西方的天空。

头顶之上,却有着浓密的黑云,积压在一处,黑压压的。

分别了几名友人,苏素顺着街道缓缓步行。

街道上,有着自行车、汽车,道旁有着高大的行道树。

内燃机早已出现,汽车这种舶来品也被引进。

此世大晋,差不多发展到地星二十一世纪的程度,不过距离全民网络时代还有很大差距。

幸而大晋太祖雄才大略,高瞻远瞩,自开国以来一直大力推动科技兴国战略,五十年下来大晋科教已经跻身世界前列,在许多领域都位列第一。

无数记忆,交织在识海之中。

脆弱的灵魂,无法阻挡苏素的手段。

徐长苏本人十六岁,在京府第二国立高中一年级读书。

他这一支追溯血脉,据说是神农氏后裔。

信仰方面,属于祖先信仰,崇拜华夏神系,也曾参与过不少慈善义务活动,总体而言属于道德观很正的那一种。

至于家传的道术······除却他自家翻出来的旧书,整理的入门养气法之外,别的道术几乎都不合时宜了。

任何道法都必须要与时俱进,尤其是天地灵机变迁这种大环境下,很多道法都功效大减或者干脆失效的情况下,那些还停留在纸面上的旧书,其价值早已贬值。

再说,如今的徐家,也不是道士家族了,早已转型成了成功的商人家族。

他的父亲就在京府担任公职,正经的公务员,母亲则是教师,在国立高中任职。

除此之外,父辈这一辈人中,还有五六人也有公职身份,品级大小不一,最高的当到六品,在教育部门任职。

别的或是经商,或是从事科研,总之,大体上都混得有模有样。

不大不小,徐家一百多口人,也算是有点能量的小家族。

就产业上而言,京府徐家这一支,有一个家族企业,总产值大约有两三个亿,分别有族人持股。

徐长苏父亲占股15%,因此他们家也算有点钱。

当然,这不能跟祖籍新岭那边的徐氏比——后者毕竟是传承了两百年的郡望家族,其影响力和资产都不是区区京府徐氏能比的。

京府这边,真要计较起来,其实还是沾了光,不然当初未必能那般轻易在京府立足。

然而当初徐长苏的爷爷,偏偏本身也是爵位顺位继承者········

大家族的事情,就是这么错综复杂,往往是剪不断理还乱。

并不是说想断,想断就能断。

没有个五六代人的努力,想彻底分离出去,摆脱主脉的影响力,很难!

街上有家饮品店,苏素走到这里,顿住,想了想,走了进去。

进了门,苏素冲着柜台后面张口:

“来两杯水晶葡萄汁,再来一份果脯拼盘,桂花糕两份。”

柜台后面的一个女孩儿笑了出来:

“徐长苏,你又来了啊。”

“是啊,徐长苏喜欢这里。”

还有·····你。

默默地吞下后面的话。

苏素只是微笑着,坐到一个靠窗的单座上。

徐长苏的灵,在身中微微一颤。

因为苏素有选择地对他开放了感知,避免长久的桎梏让他崩溃。

“安心,我只是借用你的身份,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悄悄安抚了几句,苏素双手交叉,垫在颔下,凝望着柜台之后,那名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

“她是你心动的人吧?”

徐长苏没有回答。

不过这态度与默认无疑。

“安心,只是借用你的身躯几年而已,正好你们都还在高一,影响不大,反正你读完高中还要读大学,之后出来工作再追求她也不迟。”

很快,服务员就送上了饮品和糕点。

那少女属于在柜台工作的类型,这会儿只是歉意一笑,招了招手,随后就忙着招呼新的客人。

徐长苏就经常喜欢在这里,点上一两杯果汁,慢慢地,注目那名少女。

她叫常虹,也是高一的学生,一次偶然遇到,才知道她在这里打工。

从那时起,渐渐了解到这个女孩的勤奋、刻苦。

少年少女的情怀,不知何时,就像是风儿一样,吹入了心田。

就连徐长苏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像是被猫儿挠着心弦的感觉,到底算什么。

心动的感觉,大概算是这样吧,可惜苏素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三百多岁的的少年,还算青葱少年吗?

哑然失笑,苏素微微摇了摇头,却想到了另一句话。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用完饮品,走到柜台前,少女正好有点空闲。

苏素微笑着,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着:

“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不能到这里来了。”

少女“啊”地一声,心下猛地被揪紧了一样,顿时脱口而出:

“你,要去哪里?”

苏素抽离自家的情绪,短暂地让徐长苏的感情作为主导,回应着:

“我·····要回乡一趟。”

“啊,哦······”

少女下意识地点头,有些失落,又有些惊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你要好好的。”

点点头,“徐长苏”依旧是阳光的笑容:

“好。”

随后,徐长苏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苏素再度掌握主权。

这一次,徐长苏很是配合。

出了饮品店,残阳依旧。

苏素行至拐角处,猛地感受到一股凌冽的杀机,自小巷里传来。

刺骨的寒意,让他寒毛直竖,身躯僵硬。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自眼角余光闪过。

“刺客!”

苏素思维快速转动,同时感受到异样的气机。

有某种力量束缚住了他的行动。

“动!”

强烈的意志催动着内息,一股温热活泼的气流,自腹下涌出,转眼间周行全身,整个身体都如同着火一般。

热流汇聚,最终自头顶蒸腾,肉眼可见的白色蒸汽冒出。

下一瞬,苏素向侧前方连续翻滚,避开了这道寒光。

铮地一下,空气中传来利刃的呼啸声。

第五章猜测

阴冷气息猛地大炽,而苏素眼前,从现代大都市的钢筋混凝土丛林,突兀地转变成了一片黝黑深邃的黑暗。

清冷的月光照在身前,勉强看到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以及那一对透着渗人红光的双眸。

“定!”

好似春雷一般,自舌根炸响。

带着玄妙力量的音节,化作无形的束缚,压在这道身影之上。

苏素勉强自脖颈之前的刀锋之上,挣得一丝生机。

“凡人的身体真是太废柴了,反应过来但避不开······”

来不及多想,苏素不退反进,踏着步子向着那个可怖的黑影靠近。

莹莹的宝光,自身中透出,覆盖住身躯表面。

在靠近之后,蹭的一下化作晶莹的白色火光。

如同火上浇油,那具黑影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就被整个点燃,化作了火炬。

眼前的一切片片碎开,由恢复了原先的街道景象。

“很特别的幻术,不仔细去看,就连我一时半会儿都会糊弄了过去。”

冷静地打量了下这个敌人,直到其本身彻底焚尽,化作了丝丝白烟。

只留下一柄烧得变形的刀刃。

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

只有一种独特的气机,很独特,带着污浊,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下水道的油垢那般恶心。

“令人恶心想吐的腥臭味,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是人类的吧。”

苏素这时才注意到,面颊上有着一点刺痛。

用手触及,留下一点殷红。

“擦破了皮?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疑惑,苏素猜测着:

“是最开始的时候那一刀?”

皱了皱眉,苏素快步离开了这里。

京府毕竟是一国首府,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肯定不缺各种能人异士,这里发生的一切,估计很快就会被人察觉。

苏素不想与那些官方势力打交道,只能先行离开。

这附近的街道,属于京府较为繁华的地代表,治安一向不错。

就算晚上露宿在公园里面,甚至喝醉酒,也不必担心遭遇劫匪。

尽管天色已暗,但依旧有许多年轻人徘徊在外,三五成群,在街道上嘻嘻哈哈,高谈阔论。

由于这附近有三座初中,一座高中,因而这些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学生。

这会儿又正巧是放学之后,晚自习未到的时间,难得的休闲时间。

走着走着,苏素不知不觉就混到了人群里面,借助这里浑浊的人气,混淆了自家的气机,以摆脱之后可能存在的追踪手段。

但凡这种人流穿行往来的繁华街道,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数何止上万,其中交杂在一起的气机,其混乱可想可知。

只需要稍稍佐以一些小小的技巧,就能让后续可能会出现的,不知情的官方追踪人员无功而返。

匆匆回到了自家的住所,一栋较为老式的公寓楼,第三层。

直到这时,苏素才算暂时放松了下来,有工夫盘整今日的遭遇。

“到底是谁呢,竟然会派出刺客刺杀我这个无名小卒?”

坐在老旧的伪劣皮革沙发上,苏素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嫌疑对象。

“是新岭徐氏那边?”

按照谁得利最大,谁嫌疑最大的原则来看,新岭徐氏的那边,确实嫌疑很大了。

很难让人不怀疑上那边········

“如果是新岭徐氏的话,那么应该不仅仅是我一人有这样的遭遇而已。”

苏素先假定这个怀疑成立,那么继续推演下去。

要达成那边的目标,需要除掉的人很多。

“新岭徐氏不希望我这边得利,是可以理解的,但采用刺杀这种手段,未免太可笑了。”

“杀了徐长苏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激怒京府徐氏,这边少说也有百来号族人,几十年经营的人脉,真的把事情捅破天,那边根本讨不了好处。”

“刺杀一人尚可,难不成为了争夺爵位,就要派刺客在京府之地,连杀一百多号人,屠人满门?”

“且不说这种操作有几分可能性,但就算成功了,也必然成为震惊大晋上下的大案,必然引发世人瞩目,哪怕是为了维持帝国威严,朝堂之上也不得不穷追根源,挖地三尺也非得要把真凶挖出来不可!”

“新岭徐氏若果真敢做下这种事情,别说继承一个空头爵位,抄家灭族恐怕就在眼前,就算是别的世家大族,也容不下这种行径······”

“如果是新岭徐氏,大可不必这么激进,完全可以有更多妥帖的方式解决,出让些利益,未尝不可换取京府徐氏的让步。”

因此,新岭徐氏的嫌疑,分析到这里,反而大大降低了。

“那么,不是徐氏内争,就是外来者了?”

“刺杀了徐长苏,会对某些人有利?”

“徐长苏是京府徐氏的长房长孙,他这一死,会演变成什么局势?”

“首先,会造成本就有些龃龉的两徐之间的猜疑,不过这一点其实影响并不会太大,因为京府徐氏并不仅仅只有徐长苏这一脉,除非后续还有布置,能借题发挥,得到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

“这一点,情报不足,暂时搁置不论。”

“另一种可能,刺杀徐长苏,成功与否不论,或许其本意在于敲山震虎,示威新岭徐氏。”

“或许,我已经想到了。”

不同于京府徐氏这种小家族,新岭徐氏已经算得上是郡望世家了。

前朝时是掌握道法的道士世家,新朝转型以来,也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产业布局甚至涉及到海外。

唯有这种体量,才够得上这种刺杀的手段。

“看似平静的大晋,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大好局面之下,已经是暗潮澎湃。”

皱着眉,苏素有些感慨:

“无论到了哪个世界,永远都存在斗争啊。”

地方与中央,世家与皇室,争夺利益的脚步,从未放缓过一刻。

尽管没有证据,但苏素就是有七八分把握,那幕后之人,与皇室有关。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事件中,我暴露出来的道法手段,会不会导致更多额外的变数········”

笑了笑,苏素开始了例行的功课。

很快,室内一片寂静。

如潮水一般的无形气息,循环涌动,循着行功脉络。

缓缓炼化身中精气,壮大气机。

渐渐有着丝丝明光,透出身中,好似有一轮明月,掩藏在身中。

第六章赤血

入夜时分,天色刚刚昏沉,一弯新月,斜照枝头。

寂静的小巷里,昏黄的灯柱下,细小的昆虫飞舞。

几个戴着凉帽的黑衣男子,自一辆精致的黑色轿车上,缓缓走下。

为首的一位,个子稍矮,但却很有威严,走到灯光下,方才显现出略显青涩的少年模样。

带着棱角的俊秀面庞上,透着几分处于高位养出的傲气。

下车之后,几名同样穿着黑衣的男子,自小巷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迈步而出,靠了上来。

在距离为首的这名少年十步之外,单膝跪地,整齐划一的动作,显得干脆利落。

“殿下!”

“嗯!”

“起来吧!”

少年轻轻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起身来。

“听说甲字六十七号任务失败了?”

他直入主题:

“查清楚缘由了吗?”

“是什么手段杀掉了它?”

几名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直起身来,递上一捧油布包裹的东西。

“殿下,这是甲字六十七号的遗骸。”

这少年略有些好奇地凑近了瞧。

却见到一块烧得漆黑变形的金属条,模样依稀有着制式短刀的痕迹。

接着,就听着黑衣人讲述着:

“殿下,甲字六十七号,是执行刺杀京府徐氏嫡系血脉的任务,根据黑羽卫的情报,我们得知这位徐氏嫡系血脉,本身应该属于普通人,因此派出了甲字六十七号。”

“甲字六十七号本身属于低级的人造【怪异】,具备一定的不死之身,单纯的qiāng械类物理伤害并不能真正消灭它,加上它拥有的致幻类能力,是极佳的刺客,因此一直以来都执行这一类刺杀任务。”

少年点了点头。

这种人造怪异,他很有了解。

在这方天地之间,不知何时,开始出现名为【怪异】的存在。

一根树枝、一片羽毛,甚至于一个民间风俗,都可能成为怪异。

所谓怪异,顾名思义,就是稀奇古怪,异于寻常之意。

野生的怪异,成形条件相当苛刻,一般都是由“校园七大怪谈”、“都市传说”一类民间奇谈故事之中诞生。

其本身必须遵循故事之中的规则,类似于一种故事的具现化,哪怕死了也必然会在故事之中重生,具备强大的不死性。

除非故事彻底被人遗忘,否则这类怪异就会不断复生。

人造怪异,就是人为地利用机制,撰写这种口口相传的故事,并主动传播出去,制造可以被利用的“规则”,并掌握在手中,使得人类能控制怪异。

目前为止,已经取得了不少的成效。

但,其中绝大多数人造怪异,或多或少都有些意料之外的变化,变得难以利用。

这是因为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哪怕引导得再好,也迟早会在传播之中变化,衍生出多个版本,诞生许多同源而又不同的怪异,反而难以利用。

甲字六十七号属于其中可控性最强的一种,利用代价小,效果佳,失控风险小,性价比极高。

可以说是人造怪异计划实施以来,最大的成果之一。

然而,如今这则怪异,却莫名地湮灭了。

即便是他,身份贵重,但也难以压下这等重大失误。

是以,在得知消息后,他不得不亲自赶来。

“我们通过可以追踪真相的丙字号十七号,追查到了这个小巷,找到了这柄刀。”

“甲字六十七号的定名,是‘处于阴影之中的幻刃邪影’,在故事之中的本体,就是这柄看似寻常的短刀,只要有人在刀上用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办法,让鲜血刻录一段古金玉文,就能操纵这个怪异。”

“而这个甲字六十七号的本体,理论上是不会损毁的,哪怕邪影被消灭,但刀刃是不可损毁的,但······如今它毁掉了。”

“我们仔细调查了周围,在刀刃上发现了血液的痕迹。”

少年好奇地凑近了看,但怎么也没法从烧得黝黑的金属条上看出所谓的血迹。

“哪有血迹?明显是被火烤了一遍,都成这副模样了,真有血也早烧掉了吧?”

一个黑衣人轻轻咳嗽了下,不好意思地捅了捅“不怎么会说话”的同僚,接着说了下去:

“殿下,他说的不怎么清楚,其实我们方才说的不是单纯的凡人血液,而是灵血。”

“凡血自然会在火焰里被烧得没影了,但灵血的痕迹依旧残留在上面,高温高热虽然有影响,但还不至于彻底被掩盖。”

少年人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但也气恼,只是面上略有些尴尬。

随即,他就将这点尴尬抛之脑后,很感兴趣地问着:

“灵血又是什么?”

“灵血,不能用凡眼看,只能用灵眼看。”

“殿下,你可以戴上这种墨镜,经过处理过的这种墨镜,就能获得普通的灵体视野,也就是俗称的阴阳眼。”

这名黑衣人狗腿子地送上墨镜,少年人当场不加犹豫地戴了上去。

顿时,眼前的一切颜色都变了。

从鲜艳的五颜六色的彩色世界,顿时好像进入了灰白色的世界。

大部分东西都变成了暗色的色调,灰色、黑色、白色。

一切都是那么得灰败、苍白、黯淡,仿佛抽取了生机一般。

在这种视野下,反而有一些彩色,非常显眼,显得格外异常。

黑衣人掌心托着的油布上,黑色的金属条边缘,一点显眼的红光,在一片灰色、黑色、惨白之中,是那么得引人注目。

一眼就跃入眼帘。

淡淡的红光,透着生命的气息。

只是一眼,就让人联想到生命。

那点红色的印迹里,好似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传出。

哪怕是隔着几步远,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薄薄生机。

“这就是灵血?!”

几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依旧是先前那名黑衣人回答:

“准确说,这是赤血,属于灵血的一种。”

“殿下您是知道的,不管是儒释道,都有碧血之说,而这碧血实则就是最高等级的灵血。”

“据说这等灵血,放置久了能化作碧玉,不过只在传说中存在,实则根本不曾证实过。”

“能有证实的,只有赤血与白血。”

“按照道门的说法,赤血之中蕴含有先天一炁,是人身之中一点阳精索化,哪怕是凡人,其血液之中存在这种先天一炁,因为这种炁其实是生命的精元,自出生后每时每刻都在耗损。”

“但是凡人的血液之中,蕴含的先天一炁含量微不可查,根本不可能留下这种明显的痕迹,也算不得赤血。”

“按照我们对道门炼气士的了解,能留下赤血的,应当已经有了很深的功底,至少过了玉液炼形这一关,浑身阴气渐消,凡血已化灵血。”

“这灵血纯度不弱了,至少已经到了五气朝元,从进境上看,属于五脏精气初步打成一片的程度,但还没有攒簇三阳之气,三花聚顶还没完成。”

“原来如此,赤血就是最低一级的灵血,是这样吗?那再往上呢?”

“再往上,就是白血了。”

“白血,源于白液。”

“化为白液,凝而至坚。”

“下有太阳炁,伏蒸须臾间。先液而后凝,号曰黄舆焉。”

“赤血为坎中之阳、先天元精,白血为甘露,此物喻名为真铅。”

“是白色的液体,较之赤血高上一层,为先天真一之炁,也是灵血。”

“白血之后,便是白乳。”

“透体金光骨髓香,金筋玉骨体纯阳。炼教赤血化为白,阴气消磨身自康。”

“体如银膏,血化为白浆,浑身香气袭人,口中出气成云。”

“唯有水晶之体,天仙之躯,方才能有白乳一般的灵血。”

“当年洋教跨海而来,就有一位道门真君出世,与那天主相争,鏖战七日七夜,不敌败退,断头断臂却不死,白乳冲天,洋教出真君之血者,共计七十二红衣大贤者,当场断臂断手,死相凄惨,牵连而死者不下千余人。”

“白乳是现世有载的最高灵血,就连洋教的那位天主,当年也留下白乳一般的灵血,与道门真君相当,不过白乳之灵血之上,理论上还是有更高层的灵血,只是从无记载。”

“原来如此·······”

这少年听得神往,不禁叹道:

“可惜了,这道门真君不知下落,不然要是能为国所用,本朝又何必舍近求远·······那洋教教义却是无父无母,不但生前不许人祭祀先祖,还教人做羔羊,生前死后都要沦为那天主神褥毛、剥皮、吃肉的牲畜,偏偏教义颇能蛊惑人心,扎根中土许多年,渐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唉,太祖一时爽快,放任洋教传入,遗毒无穷啊!”

“道门也是不争气,要是当年打死那个洋教的天主,不久没现在这么多事了。”

听到这少年人的话,身边的额黑衣人,都默契地低下了头。

这话简直有着批评太祖的意思,他们却不敢听。

好在少年人也自知失态,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继续问着:

“就是这灵血,杀了甲字六十七号?”

“那徐家后裔,是道门炼气士?”

捧着刀刃的黑衣人低头看着脚尖,回答着:

“殿下,黑羽卫的情报显示,这徐长苏并没有修习过任何道法,而且京府徐氏这一支,也早就转型了。”

“不过,这灵血确实属于道门法脉,具体属于哪一支的,单纯看痕迹判断不出来,毕竟能修成赤血的道法太多、太杂。”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应当是甲字六十七号伤到了灵血主人,随后被反击杀死,用某种强大的道法,直接伤到了甲字六十七号的根本。”

“所以,我们判断,黑羽卫的情报可能有误,徐氏一脉的后人,依旧在暗中传承。”

“殿下·······”

身后的黑衣保镖,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个计划,还要继续吗?”

这少年蹙眉道:

“当然要继续,不能因为甲字六十七号毁了就停下!”

“可是徐家家庙那边,有异象传出·······”

身后的贴身保镖,提醒道。

“徐家先祖应当没有沉睡,尚有余力看护子孙,针对徐家的动作可以暂缓,先着重针对那些家神已经陨落或者失踪的家族。”

“另外,要警惕道门的真君,传闻并非虚妄,当年覆灭大隋龙庭,传闻有数位真君曾于人间显圣,虽然仅仅只是昙花一现,但翻阅前朝皇帝起居注,此事确凿无误。”

“对道门真君的下落,必须要加紧探查,必要时可以授权采取强硬措施。”

“为皇室万年一系计,道门佛门还有洋教,迟早都要一一清扫!”

有人就自车上取来印章、文件,将方才少年人提到的要点分别记录在文档上,随后递给这少年过目。

“请殿下用印。”

这少年当即就着灯光,翻阅了一边,核查无误之后,点了点头。

取出印章,在红色的朱砂印泥上盖了盖,随后在雪白的执掌上,重重地饮了下去。

四个大字“庆阳王宝”赫然在目。

第七章野史

阴沉的天空,愁云密布。

昨夜新雨刚过,空气之中,充满了湿气。

苏素穿着贴身的白色衬衫,出了出租房,上了一辆通体银白色的加长版汽车。

司机是个面色沉闷的人,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

苏素坐在后排,百无聊赖地透过窗户望着外面。

车子渐渐驶出城区,进入郊外。

满眼都是绿意,灌木、树林、田野,以及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

望了一会儿之后,苏素从随身携带的行李包里面,取出几本野史杂记来看。

《建观居士志异》、《岐山笔记》、《草堂闲话》········

都是近百年间出的一些杂记,说的是那个混乱时代的一些民间灵异志怪。

建观居士是道门的一位散修,岐山笔记的作者是一位隐退的前朝小吏,草堂闲话则不知作者。

大体上,这些人都有些门路,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晓的真相。

字里行间,看似闲话故事,其实不乏一些真东西。

比如说·······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席卷整个天下的怪异。

“怪异这等东西,不同于山精野怪,自古以来就有,而是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为祸人间的。”

指尖在光滑的书页上轻轻抚摸。

苏素默默想着:

“如此看来,倒真是有点像外来物种入侵,气势汹汹,打得道门朝廷措手不及。”

此方世界,也有儒释道三家,但实则都是道门。

不管是儒家还是佛门,都是自最初的玄门之中分化而出。

所谓“大道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即是说此理。

天下无二道,圣贤无两心。

看似理念不同,于是分化而出,实则是各执大道之一脉,骨子里依旧是尊奉的大道。

这点却与别的世界大不相同。

那怪异好似一夜之间,从天下各地纷涌而出,数目何止上万。

前朝鼎盛时期的三十万精锐,连年鏖战,打了五六年,把国库都打空了。

如不是如此,前朝未必垮得那般容易。

道门为镇压怪异,不知牺牲了多少性命,最终才堪堪压下了局面。

“怪异啊·······”

“以人心为根基,由传说赋予灵性,遵循故事之中的规则行动,即便被消灭也会在故事之中重生·······”

“这么强大的不死性,对于凡人来说简直是噩梦,如果不是还可以从故事本身的规则找到漏洞加以限制,那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不过这里面也提到了,修行炼道之士,参悟道理,修行有功,可以伤到怪异的根基,彻底铲除,甚至反过来掌握了怪异的根源后,加以利用、驱使,将只是寄存在故事之中的怪异,点化成为单独存在的妖怪。”

“原来如此,这是把依存传说而生的怪异,变成了真正的生命,这是斡旋造化的手段,弄假成真之术。”

苏素翻阅到其中一则小故事,看到里面岐山道士,为了解决一只棘手的怪异,显露了自家造物之法,将那本来极其诡异的怪异,从大湖之中剥离,脱出了故事规则本身的限制,成为了不需要故事也能单独存在的真正生命。

变相地,解决了这么一个祸患。

“脱离故事,成为真实,失去了那种难以磨灭的不死性的同时,也不再受到故事本身的限制,彻底地活了过来。”

“这么看来,怪异本身,实则不是实体物种,更近似于一种外来规则,嫁接到这方天地。”

“受此影响,才会引发变异,让天地灵机发生变迁,而口口相传的民间村话传说,都‘活’了起来,具现化到现实。”

“所以怪异才那么难杀,因为它本体其实是一个个流传在街坊之间的小故事,而不单单是故事里面作为主体的那些人物·····故事里面的主角配角,不过是构成怪异本身的一部分要素而已。”

合上书本,苏素心中恍然:

“这等怪异,怎么看都是天地法则影响下的产物啊·····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病变吗?”

天地也会有生、老、病、死的过程。

只是时间尺度与凡人不同,变化过程也动辄数万、数十万年,轻易看不到大的变化。

哪怕是生病,也会是潜移默化间发生变迁,绝不会怎么来势汹汹。

“所以,怪异其实是属于外来病菌,病因不在内而在外?这是这方天地在虚空元气海洋里面吞下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元气海洋里面什么东西都可能有,包括但不限于别的世界的碎片。

吞下别的世界的碎片,汲取其中残存的法则,以及一些细微的本源,本就是虚空之中的常态。

洪荒破碎之后,虚空元气海初期是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世界碎片的。

现如今的虚空大界,哪一个不曾吞并其余的碎片?

如不然,岂会有如此相似的文化、人种?

这都不是没有根源的。

只是这一次,这方天地明显是吃了“黑暗料理”,生了一场小病。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难怪怪异出现后,天地灵机的性质日渐变化,导致许多旧日道法威力大减,原来根子是因为天地法则有了变迁。”

“这不同于正常的灵机衰减,而是微妙的法则变化,相当于计算机系统更新,一些跟不上时代的软件就会不合时宜,难怪后来许多中小道派,都就此没落。”

“能不没落吗?天地版本更新,你的道法却不能及时修订改变,那就不要怪别人打你了!”

了解了这些之后,苏素对这方天地的道门,表示了沉重的哀悼。6

第八章龙宫

“大哥,当初说好的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你是不是想让我再呆三年?”

“我都混到二把手了!”

“年底绩效评定,我回回第一呀!”

“托您老人家的福,我快当到龙头了!”

“你不是真的要我当一辈子卧底吧?《无间道7》你没看过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被内定要接班了!”

“这些年国内老龄化加重,大家都不想生孩子,你是知道的,很多黑帮都青黄不接,招不到人,难得遇到你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就算你真被内定成接班人,我也不觉得奇怪。”

“那赶快收网啊,拉我回去啊,我都干九年多了!这次回去怎么也得给我给我提到警部吧?”

“·······我说你跟上司说话能不能客气点,现在整个警务司只有我一个知道你是卧底,我回去删了你档案你就得当一辈子卧底了!”

轰隆隆——

天上一声雷震,苏素在似醒非醒中,从定境之中悠悠醒转,恍惚之间听到了上面的几句话。

再一扭头,看着旁边的车窗,一辆雪色的车子,正停在旁边。

车上,一个衣着干净整洁,整个人看上去很干净的二十多岁青年人,正一脸焦躁地打着电话。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隔着两层车窗,但是苏素这具身体已经內炼有成,耳力精进,却听得很是清楚。

“现实版的《无间道》?真是悲剧啊!”

返乡之途,长达十五个小时的车程,中途一直面对着冷面中年司机,苏素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了。

难得遇到一个新鲜的事情,苏素睁开法眼,就望了过去。

周围的阻挡物都逐渐透明、光线暗淡下去,唯有那个青年人整个变得清晰起来。

顶上有着一团火烧云般的红云,wài wéi有着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凝聚不散。

再wài wéi,是不少灰黑色的气流,只是不成气候,被阻挡在外。

最中央一根淡黄色的本名气柱,笔直坚挺,向上冲出三尺多,很是惹眼。

“这人气运很不错啊,本命气色淡黄,有三尺,内运很坚固,可惜当了卧底······”

仔细分析了这人的命气细微属性,苏素又有些惋惜:

“真是可惜了,要当初每当卧底,这会儿没准已经是中层干部了。”

随后就听到那青年人的手机里传出一个声音:

“不管怎么样,那份资料必须要查到,查到了你就可以回来,我是认真的。”

“·······最后再信你一次。”

青年人似乎是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你要知道,今年龙头八十七了,他的子孙都在海外,不混这行,如今这帮中事务都是我在接手,下半年龙头就要正式隐退,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回去······不然,我可真混成老大了!”

他的头顶,气运沸腾起来,红气燃烧,似乎染上一层血色,wài wéi的大片白气也有染红的趋势。

正中央坚挺的淡黄色气柱,由二指宽肉眼可见地膨胀了几分,更加茁壮。

从根部开始,逐渐透着几分金黄。

“怪了,本命气象正在蜕变,这是要搞大事啊!”

“难不成是铁了心要当老大?”

苏素正猜测着,另一边却陷入了沉默。

过了五六秒,又好似过了好几年一般,手机另一头终于有了回复:

“组织上追查‘龙宫’已经有三十六年了,一直没有线索,只有青龙帮这里,似乎有nèi mu,光是调查到这一点,确定青龙帮这个目标,先后就牺牲了六个卧底。”

“这些年,我们配合得很好,你顺利爬到了高层,但始终都没有一丁点进境,你不觉得奇怪吗?”

青年人已经屏住了呼吸,心跳速度明显加快。

手机另一头的人继续说着:

“到了现在,我也不瞒着你,‘龙宫’其实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曾经猖獗一时的地下杀手组织。”

“他们掌握了一个名为龙宫的s级别怪异,之后卷走了大量财富,下落不明。”

“如果能查到这个线索,你回来就能接我的班!直接升警司!”

“你知道的,我也快退了,希望履历上能增添一笔,最好是拿个青天白云勋章,将来我死了,下去了,到冥界报道了,也能有个好去处。”

“我很少说空话,这次也真的没必要耍你,‘龙宫’这个案子当年闹得很大,至今民间都有流传,唯一的线索就指望在你身上。”

青年人深吸一口气,心中砰砰直跳,感觉一个崭新的天地在对他隐隐招手。

“怪异”这个词一从老上司口中出现,他就有种世界观被刷新的感觉。

“什么是·····怪异?就是民俗小说里面的那些?”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的,恭喜你,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像是学校里面的教科书写的那样平凡。”

“神灵、怪异、仙人、炼气士,道法、魔药、炼金术········统统都是真的!”

心中的激动,几乎让他要惊叫出来。

“那········”

他小心地捧着手机,轻声问道:

“我也········有机会·······”

手机另一头干脆地泼了一头冷水:

“没那么容易!”

“超凡的手段哪是那么容易掌握的,我当到警司,都没机会,你现在更别想了,除非你能进入警察总署,当到高层。”

“听说高层都会配发超凡手段,这种可以被人为操纵的怪异,也有机会获得。”

“好好干吧,小伙子!我等你接我的班!”

通话结束。

那青年人靠在靠背上,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上。

双目盯着前方,陷入了迷茫。

任凭谁听到这种消息,总是要怀疑一下真假的。

世界观的重组,也需要时间。

就在这会儿,古板的司机先生,从外面回来,拎着两个黑色的塑料袋。

塑料袋上带着点滴水珠。

外面依旧飘着雨丝。

“谢谢。”

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份盒饭,白色的蒸汽顿时弥漫开来。

从道旁快餐店买的快餐,一份四十元,相对来说贵了,但是分量不少。

两荤两素,还有鸡腿。

苏素虽然不饿,但还是吃了下去。

顺手,留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法力标记。

“一个被官方追查,几十年锲而不舍的组织,到底有多大价值?”

“‘龙宫’,叫做这个名字的s级怪异,顾名思义,真的是一个关于龙的怪异吗?”

“我已经有些感兴趣了。”

“如果我的推测不错,这些怪异,很可能是因为天地法则变迁诞生的异化产物,具备很高的研究价值。”

“这可是地星和苍梧界都不存在的东西,独属于这方天地的特产。”

“或许,我急缺的天地本源,也能从这里入手。”11

第九章暗流

路上的小插曲,暂告一个段落。

下午,车辆从高速公路上下来,缓缓驶过一个缓坡,到了一片青葱的田野。

新岭苏氏的庄园,隔着数百米遥遥在望。

高达十几米的铁门,坐落在两座环形的山崖下方。

车子缓缓靠近,铁门在面前打开。

慢速行驶了大约两分钟后,在一片喷泉广场前停下。

已经有几名穿着贴身劲装的侍者,等候在这里,看上去就很有精气神。

为首的是一名头发斑白,面色红润,身体挺拔如松的管家一样的人物,笑呵呵地上前为苏素打开车门。

“长苏少爷,欢迎来到徐氏庄园。”

他微微鞠躬,欠身伸手邀请:

“接下来的几天,直到祭祖之前,您将住在这里。。”

“您可以叫我老傅,我是这里的管事。”

苏素点点头,顺势下车。

阳光微微有些刺眼,苏素微眯着眼睛,注意到身边这个老傅的不凡。

‘后面几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指骨关节都有些痕迹,手上也有老茧,可能练过外功和枪法。’

“唯独这个老傅,外面看着就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但精神却很好,凑近了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是内家武者?”

此时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五步之内。

以苏素这具內炼小成的身躯,足以感知到此人的呼吸节奏,心跳声音,甚至血液流淌的细微动静。

属于人体的各种隐藏功能都被强化,可以听到过往听不到的一些次声波以及超声波。

除此之外,眼力的反应速度也都大大提升。

为了判断这老傅的修为水准,苏素特意放开了对嗅觉的自我限制,以超出常人的嗅觉特意嗅了嗅。

顿时,周遭无数被忽略的味道,化作信号涌入。

汗臭味、泥土中的**味道、流水的腥气,以及一种莫名的清新·······

‘清新之气?’

心下顿时了然。

“这老傅周遭充满了一种非常干净的清新之气,但这其实是错觉,并不是他能散发这种干净的香气,而是他本身没有臭味,反差之下导致他周围显得特别干净。”

这种对比之下造成的错位清新之感,是身躯干净到一种程度后自然而然的气息。

常人无论如何再怎么掩饰,再怎么爱干净,涂抹再多香水,都无法改变一个现实,那就是——人体并不洁净。

常人无法察觉到的时候,细微的汗臭味,口腔之中呼吸带出的肠胃之中的食物**的味道,甚至于身体表面沾染的各种难以被洗涤的一些细微脏污·······这些味道实际上一直存在,永远存在,只是长久处于这种氛围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

但习惯不代表不存在。

一旦有人抵达“无垢之躯”的境地,身躯时刻处于自净的状态,那么这种臭味就会降低,甚至于消失。

对比下来,就显得这个人显得清新、干净。

这个老傅·······不管修习的是什么路数的武道,但肯定有了非常深厚的造诣,抵达了“超凡入圣”的宗师之境。

光是能让身体纯洁无垢,就已经是彻底步入了超凡之境。

这种武者,无论是恢复力还是生命力,都不能再以人类视之。

即便是眼下的苏素,自得到这个身份之后,用自家神魂日夜锻炼、磨合,以神补气,以气补精,调和灵肉,也不过是刚刚內炼小成,要抵达这个无垢之躯,还差一些。

得等到他壮大五脏之气,将脏腑之气打成一片之后,完成五气朝元,才能大大增强人体排毒功能,接近这个无垢之躯。

要真正完成无垢,还得配合各种药汤、杀三虫,去死肌,配合一些观想锤炼手段,调和元神,这个过程缓慢一点要花上好几个月。

当然,苏素这个是道门炼气士的手段,不是专注炼体,而是走的以神养气,再以气养精,最终精气神协调的路数,重点还在于灵肉协调。

武者自有一套程序,专注肉窍上做功夫,宗师之后,也会逐渐把握精神意识方面,接触到自身阴神,以武入道,炼化自家精神意志之中的阴渣,把握阳神,最终也可以走上“明还日月,暗还虚空”的路数,自成虚空天地,证就地仙。

当然,这个世界的内外武道,并没有发展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宗师大约就是顶点了,毕竟这不是一个专精武道的世界。

“傅老,您懂内家武道?”

“略懂一二。”

笑了笑,老傅领着苏素,前往庄园里面。

宽阔的水泥道路两旁,是高大粗壮的银杏。

细碎的阳光,透过银杏枝叶之间,投射到地面上,留下许许多多斑驳的光影。

周围有着许多鸟鸣声,叽叽喳喳,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里的树林,都有上百年的历史,有许多鸟雀筑巢在里面。”

走了约摸着几百米之后,转过一个弯道,顿时,一个小巧的三层竹楼,跃入眼帘。

“这是当年信源公下榻过的新苑,不过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傅望着眼前这个颇有些历史沧桑感的竹楼,指点着上方的一个横匾:

“小楼晚照清风徐,这七个字,正是信源公当年的墨宝,都是祖辈们传下来的荣誉········少爷,请好好珍惜,这都是拿钱也换不到的珍宝!”

“我晓得。”

苏素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走来,老傅的态度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完全是拿正经的少爷在看待他······不,这完全是在拿他当继承人看了。

“果然,我一到这里,就已经被动地卷入了漩涡里了。”

“主家绝嗣,于是要从京府徐氏这一支嫡系血脉之中,选择未来的家主继承人?”

眼神微动,苏素觉得这可能性不小。

“京府徐氏的血脉,实则距离新岭徐氏主脉的血缘很近,分离出来才两代人,而别的旁系,都出了五服了·········”

“这么算起来,我的顺位没准非常靠前?”

正思索间,老傅已经领着他进入了竹楼。

里面看似古意盎然,但各种现代家具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一个很精美的书房。

“长苏少爷,这次祭祖,还有三天,请您······一定要努力!”

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老傅躬身退下,留下了一些仆人。

这些人都是谨言慎行,沉默寡言,行动之间都是轻声细语,几乎每一个都透着几分武功底子。

很显然,都是精挑细选的,素质很高。

从这里来看,已经可以看出这里对他的看中。

“越是郑重,越显得麻烦······”

苏素点开手机,分别发了几条短信出去,给自家这个身份的血亲父母。

不过一会儿,就有了回应。

“好好努力········”

“这算什么回答?!”

“那边的博弈还没出结果?连给个提示都不能?”

苏素丢开手机,也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转了转竹楼,在书房看了些闲书孤本,他表现得一切如常。

既没有过分紧张,也没有太过于妖孽,稍稍地透露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有的青涩,又显出几分颜色,让人不敢小觑。

明面上他并没有发现偷窥者,但是······这可是别人的地盘,自家的一举一动,肯定都有人关注。

这时候不适合做出反常的事情。

········

“如何,这位长苏少爷,表现如何?”

正如苏素所料那般,的确有人在暗中观察他的举动。

不过并不是偷窥,而是在不远处竹楼外的一片竹林里,光明正大地站在竹子上看。

两个人好似凭空而立,实则脚尖轻轻点在竹子上。

“目前看着很镇定,心理素质不错,虽然有些青涩,但调整得很快,心思也有些,我估计他已经猜到了我们在观察他。”

老傅淡淡地说着,完全没有方才的那份恭敬,完全从客观的角度,评判着“徐长苏”。

“京府徐氏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会派人来,但是不可以透露试炼的课题。”

“这次祭祖,除却京府徐氏的长苏少爷,还有从旁系里面选拔出来的两位天赋不错的苗子。”

另一个老人,叹了一口气:

“家主之位空悬,并不是好事,上任家主去得太早,没有留下骨血,族里已经有不少人起了心思。”

“上个月,就有好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被我亲手执行家法。”

“这次趁着祭祖时节,定能沟通徐氏在法界的祖先神。”

“试炼什么的都无所谓,重点是要沟通信源公,择出合适的家主人选,定下徐氏未来五十年气数变化。”

“朝廷步步紧逼,中小世家摇摆不定,我徐氏看似情况不错,但实则内外交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时候可万万不能让庸主上位,不然········”

两人想到这里,顿时都是默然,各自长叹一声。

“尽人事,听天命吧········”

傅老留下这么一句后,身形顿时如燕子一般,刷地一下,飘然远去。

第十章孽报

新岭某处别墅区,一栋灯火通明的双层别墅之中,几个身影面对面座谈着。

他们的前面,一台开启的显示屏边上,链接着不知何处而来的信号。

画面中,波涛汹涌,一个幽蓝色的半透明身影,在无人的街头快速掠过。

恰在此时,一个喝醉酒的醉汉,擦肩而过。

一道单薄到稀几乎察觉不到的透明白影,大半轮廓都被扯出了身躯。

这个视频很简单,只有不到二十秒,却被几人前后反复慢镜头播放,循环了几十遍。

末了,神色都不是很平静。

一个面色疲惫的老者缓缓开口,他面上的褶皱很深,有着老人斑,声音苍老、沙哑:

“这事儿,发生在新岭附近三十里内的一个三线小城区。”

“除了这一处,类似的还有八处,按八卦方位,均匀分布,包围了新岭。”

“说明新岭附近三十里外就已经不安全了。”

“上一次,怪异大爆发是在二十年前,那次是一百六十里。”

“族地的八卦封印,在这二十年里萎缩得很严重。”

“我怕我们撑不过下一个二十年啊·······”

另一个满头银霜的老爷子,幽幽叹着:

“族神沉睡,道法传承艰难,徐氏嫡系几乎绝嗣,新昌他,他一个人要维系偌大的家族,还要维护封印,实在是撑不住了。”

徐新昌,就是不久前过世的前任家主。

也是这个老爷子看着长大的侄子。

本来也是最有希望振兴徐氏的英明之主,可惜天不假寿,年不过三十就支持不住。

积劳成疾不过是对外的说法。

长久以来,徐新昌一直奔波在各地,镇压邪祟,维护封印,其中免不了要正面对抗诡异莫测的怪异事件。

纵然有祖先神力护持,护法随身,也免不了遭遇各种凶险。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新昌总是与人斗法,与鬼斗法,与怪异斗法,斗来斗去,哪有不受伤的道理。”

最后一个老爷子,抽着烟,闷声说道:

“过去我们徐家鼎盛的时候,何等煊赫,连起八阵坛,镇压三百里,保一方水土平安。”

“天不进,水不进,阴魔怪异不能进!”

“整个新岭郡,都是我徐氏做主,不是封君,胜似封君。”

“红敕鬼神过百位,金敕族神有四名,大开方便门,信徒三百万,徐家道门人弟子两千余人,那时不知打杀了多少外道鬼神,驱逐了多少中小道脉,占据一方,自称一体。”

“在运时,就连前朝王侯都得礼让三分。”

“可如今运数衰败,族中鬼神先后战死过半,门人凋零,道法不彰,固然有天道变易的缘故,难道就不是过往积累的孽报如今反噬缘故吗?”

“这可不仅仅只是换个家主的事情,这是失了德行,主家这一脉从百年前就逐渐子嗣艰难······若不是借机分出一支去往京府,借助帝都王气遮护一二,如今这嫡脉一支,就真的要绝嗣了!”

“这可是当年信源公的血脉,非比寻常,没了这层嫡传血脉,怎么唤醒祖先神?”

“如今不比当初了,法界虚空与人间沟通越发困难,几次大祭都少有回应,甚至我们都不清楚,到底法界之中,还有多少属于我徐家的祖先神依旧健在。”

说完这些,厅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言的悲怆氛围,笼罩在这里。

道术应用,必有禁忌,越是神通广大,越是隐患多多。

在运时不显山露水,一旦运数衰败,顿时各种孽报都来。

任何灵验的道术,都是在干涉人间因果、气数,都有或多或少的弊端,积少成多,就会酿成隐患。

唯一能弥补这些后患的,就是德行善功。

可惜,这个道理等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行使道术,沟通法界灵性,改变现实的气运因果,也得遵循因果规律。

有的人得病,是因果报应,你用道术干涉,强行治好,这个病就得你自家分担。

非要用这个道术来干涉气数,那你自家就得承受反噬,代人受过,分担因果。

不收钱替人用道术化解灾难,消除病痛,尚且有干涉气数因果的嫌疑,何况借此敛财?

无论是拿钱替人消灾化煞,还是用道术化解病症并收取大量钱财,都属于滥用道术而且没有积德的事情,久而久之,自然会累积祸患。

积累下来的孽报,反应在现实上,就是徐氏家主一脉,子嗣艰难而且大多寿命不长。

所以,徐家道法的衰败,不光是有大环境的变化,也是有他们自己醒悟过来,内部整改的缘故。

收拢口子,不再对外收徒,只在家主一脉传承道法,维系法界与人间的平衡。

同时多积善德,行善事,以弥补自家德行亏空,换上欠债。

这一还,就是几十年。

也正是这个缘故,才有了那次分家之事,换回了如今徐家的一道生机。

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其中规律,实在是妙不可言。

哪怕是法界鬼神,昔日徐家得道真人,也不能脱离这个规律影响。

越是对天地自然了解得越多,就越是敬畏。

良久,才有人开口:

“老二,那个徐长苏,你见过了没有。”

排名老二的老者抬头,想了想:

“还没有,但听下面人回复,说是表现尚可。”

“其实表现如何都不重要,血脉最接近的就是他,不出意外也只有他能唤醒信源公。”

排名老大的那个老者缓缓开口,不无几分内疚:

“他一个小孩儿,才上高中,但凡有一点可能,我其实我都不愿意把他拖进去。”

“我们这些老家伙没那个能耐遮风挡雨,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逼着小儿辈们去打生打死。”

“我实在是没这个脸·······来日还不知道要怎么说,这叫个什么事!”

几人都是叹气,末了,一直抽烟的老爷子,在玻璃茶几上敲了敲: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我们的放任难辞其咎,但这时候啥也别说了,先过了眼下这个槛再说。”

“明日祭祀照旧,我会带那三个小子去后面,请神打卦、过教传法。”

“我算了下气数,有新昌这么些年的斩妖除魔的善功,以及族里这些年扶持的一些慈善项目运作,祖上亏空的债务,已经大半弥补,下一代适宜有三人修法。”

“日后勤积善功,或二代,或三代,徐家终有振兴的时候。”

“法界因果,自有平衡,不必怀疑,且各自珍重。”

第十一章传度

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几许微风拂面,吹动河畔柳条。

这是一片青翠的河畔,清澈的河水蜿蜒而过。

背面就是一片山坡,葱绿的草木之间,飞檐斗阁,坐立其中。

红瓦、白墙、朱门、青砖,跃入眼帘的是深沉厚重的古朴庙宇。

一行人,穿着法衣,缓缓步行而来。

苏素与其余两名年齿相近的徐氏子弟,早早地换上玄色道袍,跟在一众法师身后。

此处本是家庙,但也对外受香火供奉。

因此,庙宇本身位于徐氏族地边缘之处。

光是走路过来,就已经步行了二三里,全程不得用任何代步方式,全靠自家脚力。

许多上了年纪的高功法师,都已经额头见汗,微微气喘。

这些都是科仪道士,本身不修神通道法。

能做法事全靠祖师威能,换句话说,就是外门。

外门主要打理门中庶务,主持传教,聚敛香火。

他们也会烧符箓,修术法,但法力全部来自祖师赐下。

能赐自然也能收。

遵守戒律,不犯忌讳,自然百试百灵,但一旦违背戒律,顿时各种不灵。

要是犯错太大,甚至还会有惩戒。

总之,限制很大,而且做得再好,将来也不过是转入神道,做个护法神将。

唯有内门,一般也就是徐氏血脉,才有修法长生的可能。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份机缘。

必须要命数、福缘都足够,才有指望。

而且,即便是内门,能修成什么道法,适合修习什么,都得看祖师意思,也有不少门道。

过了大门,就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

铺着砖石的庭院中央,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三足大鼎,其中青烟缭绕。

正中的祖师堂上,有着一副对联。

上书“宝鼎呈祥香结彩,银台报喜烛生花”。

横批是“祖德流芳”。

祠堂之上,摆放着宗门历代祖师神位,用着红布遮盖着。

法眼之中,浓郁的金光,笼罩在祠堂之上。

仿佛是一片金色的云霞,厚重而博大。

苏素往上望去,隐隐的,感受到这片金色祥云之后,那牵连更广的联系。

似乎与这片土地有着更为深层而密切的联系。

“徐家能占据新岭,果然是有底气,就是不知是不是自开了一片冥土神域,还是单纯构建了自家灵境仙府。”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苏素已经发觉。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冥土,反而有着性质接近的“法界”。

法界并非另一个世界,而是对所有后天开辟的相位的统称。

这大大小小的法界,都是由各地道脉或者鬼神地祇自家开辟的道场。

能耐大的,能有四五里,能耐小的,就只有一两间小屋。

法界相位对应现实,实则处于空间上的不同层面。

就像是在电脑屏幕上,再覆盖了一层薄膜那般,属于常人所不能抵达的位置。

徐家道源远流长,鼎盛时期甚至有过百位红敕鬼神在位,香火数百万,门人数千人,权柄遍及整个新岭郡鬼神界,他们联合构造的法界灵境,规模之庞大可想而知。

光是苏素感受到的,就接近方圆百里之地,甚至覆盖范围还要广,可能真的在相位上覆盖了整个新岭也说不定。

正想着这些,请神仪式已经正式开始。

周围两列道人,侍奉在位,法坛之上,银烛明艳。

身穿黄色法衣的三长老当先前往法坛之前,从边上的道童手里,接过长香,放在烛台前点燃。

然后左手拈香,右手护持,缓缓拜下,随后上前插在一个铜制的小香炉里。

“弟子玄煌,拜过祖师,恭请祖师圣安。”

一声玉磐敲响,周围钟鼓齐鸣。

持续了十几秒后,三长老稽首下拜,口中清音郎朗:

“今有后进子弟三人,仙根深重,品性一流,实乃可造之材,宜授正法,使其成就。”

“历代祖师在上,弟子玄煌,上表于此。”

说完,就将早已书写完成的表文,在坛前一个铜盆里面焚尽。

火焰之中,爆出道道金星,一路窜起。

在所有人眼中,明显看到有光自祖先神位上照出。

依稀之间,有一个光明门户洞开,表文所化火光径直冲入其中,疏忽不见。

“上表毕,依次传度!”

早有一旁负责传唱的道人,高声喝道:

“请待传弟子徐长苏上前,传度受戒!”

苏素昂然出列,跪拜叩首。

三长老再次拈香,随后祷祝:

“祖师在上,弟子玄煌,希望知道徐氏长苏,吉凶悔吝。”

当场打卦,都是顺利。

“请祖师示下,当传何等道法,授几种法术,授什么戒律。”

随后就有一道红光笼罩住三长老。

面色微变。

随后三长老几步上前,自祖师坛上,供奉的桌案上。

自一排法器之中,取出一本经书。

“徐长苏,上前来。”

苏素依言上前。

随后,就见到这位老人,用着一种包含复杂的眼神,望着他,沉声道来:

“按祖师法旨,授徐长苏,第二十四代掌门弟子,上表下传,济渡有缘。”

说完,就将法本打开,在苏素面前缓缓打开,一页一页,缓缓展开。

上面有许许多多名字,最上方是徐信源,随后是历代祖师名讳。

场面上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几乎难以置信。

本来只是一个过教仪式,怎么变成了“承训传度”?

弟子承祖师遗训,出来传度有缘。

这种“使命”不是每个弟子都可以拥有的,可能是“千里挑一”。

更何况,这还是掌门弟子,意思是以后整个教门都要托付给他。

无论从哪里看,这都是不合礼制的。

可惜,这确实是祖师法旨,特恩擢拔。

一些有资格的老道都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却没有出面阻拦。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之中,三长老已经将整个法本翻阅了一遍。

旁人不知就里,而亲身经历这一切的苏素,却知道其中奥妙。

这本供奉了不知多久,封面依旧崭新的法本上,随着三长老的翻阅,就不断有光,自上面一个个名字中照下。

有的是红光,有的是金光,有的金中带红,威力有强有弱,持续的时间又长又短,大多都不超过两秒。

第一页的徐信源,不愧是开派祖师,照下的神光,金中带青,更是持续了整整十秒。

二十三代门人,上万个名讳,依旧有光辉生出的名讳,不过寥寥数千名。

其中给他加持光明最大的,是历代掌门,其次是历代大成就者,得过真人敕封的。

苏素注意到,一般有真人封号的,才有红光,有真君封号的,才有金光。

三长老翻页的速度,有快有慢,一般是按照每一页神光赠予的速度。

如果某一页光明黯淡,根本没多少传承力量赐予的,那就径直翻过,不做停留。

所有祖师名讳翻过之后,三长老停顿了下来,静待苏素自家体会。

传法仪式非常慎重,场上一时间寂静无声,连根针掉下都能听到声音。

身躯之中,一片阳和暖流,缓缓流淌。

当然,这些不过是寻常加持,真正强大的传承力量,早已沉淀下去。

苏素闭目内视,自家阳神,如同圣胎一般,饱满充实。

内景显化为一方半亩灵池,此时此刻,大量的红光、金光乃至青光,弥漫在其中,如同云彩一般。

哗哗地大雨,倾盆而下。

大量的灵液,如雨露一般落下,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着。

苏素的阳神,在池底大放光明,如一轮满月

原本被分化出来的伤痕,渐渐抚平,边缘处更是霍地一下燃起了丝丝金色光焰,灼烧着阴质,向着纯阳迈进了一大步。

“不愧是历史悠久的道脉,光是这一次法脉传承,就省去了我本人二十年苦功。”

“哪怕是一个凡人,得到这份传承力量,也能一跃入道,几年之内证就真人之位也不困难。”

“当然,寻常弟子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加持与传功,这纯粹是法脉传承的缘故,为的是使得掌门弟子坐稳这个大位,使得内外信服。”

“如果真的是徐长苏本人前来,接受这么多传承力量,一时间也不能消化,哪怕有人辅助,至少也要闭关一两个月,才能一举奠定元神之基,怕是出来时就该丹成胎现,证入阴神。”

“想来这次也是有这般考量,徐氏祖师才会这么大方,给予这么大的福缘。”

睁开眼睛之后,三长老将法本双手递出。

无需多言,苏素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接过法本。

随后,有道童送上笔墨,苏素亲自执笔,在第二十三代弟子之后,写下自家名讳:

“第二十四代,掌门弟子,徐长苏。”

录完名讳之后,原本光彩照人的法本,似乎是消耗了太多力量,变得晦暗下来。

苏素将法本交还给三长老。

这是记录宗门法脉传承序列的法本,自然是要供奉在别处,不是授予他个人的。

紧接着,有道人捧着托盘过来,三长老依次授下令牌、法剑、法印、法扇、令旗、法坛、师牌,以及法本经典。

这次的法本,记录的是门中经典,门中弟子都有。

苏素接过时,当场翻阅了一遍。

这次同样有光自法本之中传递过来。

不过光辉黯淡,仅仅只有白光,而且整个加起来也不到两秒。

论传承力量,还不到他方才的十分之一,大约在十五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之间。

“呼······这才是正常的内门弟子传法过程,果然方才那是独属于法脉传承的特殊待遇。”

这种待遇,就是俗称的“过功”。

弟子在接受“过功”后,可以使用本门某部分的法和修炼该门派的法。

这不代表弟子顿时功力大增,这不可能,仅仅是施加一种加持,起到保护,以及引领入门。

这只能代表祖师和师傅承认其为弟子,而应该尽的义务。

不经这种仪式,很多本门道法经咒,根本不灵。

所以外人哪怕将各门各派的道法符咒背得滚瓜烂熟,也用不出任何一个法术,根源就在于此。

除却这些传承信物之外,作为掌门弟子的徐长苏,被额外授予了“掌门秘籍”——《天光云影剑》、《天仙大戒》、《大洞符箓》、《师训表文》、《天罡术数》等等。

在祖师坛前,苏素按照刻意规矩,敬献香茶,然后与天地鬼神盟誓,连发十几道大愿,遵守数百条戒律。

最后,退了下来。

在他之后,整个仪式就变得泛善可陈。

剩下的两名徐氏弟子,都吸引不了多少关注。

散场过后,苏素被单独留了下来。

第十二章领字

苏素被单独留下。

三长老负手而立,面对着墙壁上挂着的历代祖师画像。

画像都有装裱过,外面有隔着特制玻璃橱窗。

正中央一幅,正是一位昂然而立的玄衣道髻少年,浑身笼罩在云烟缭绕的玄气之中,周围茫茫一片都是云海。

唯独在画面极远之处,有一点留白。

依照轮廓来看,似乎是一叶扁舟。

游于云海之上的小舟。

当是法器无疑。

然而仅仅只有留白,好似作画人未曾完成这幅画。

等待众人估摸着都走远之后,才听到三长老出声:

“你跟我来。”

说着,就快步迈向墙壁。

一步矮一寸,几步下来,整个人就缩小了一半。

苏素赶紧跟上。

一步跨出,顿时感受到周围的空间尺度发生了变化。

他与走在前面的三长老并未真个变小,而是他们周围的空间尺度被分隔开来。

每一步都是不同。

步步都在远离现世。

所以看起来变得小了。

各种原理很是复杂,但没有证得元神境界的,根本察觉不了其中的关窍。

走了没过几步,周围的景物渐渐就变了。

半黑不白的水墨色渐渐多了,而且明显已经不在原本的宗祠里面。

一条水墨绘制出来的小径,充满了写意化的风格,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有着鹅卵石的小道。

“这已经是在画中了。”

往周围看,大片的留白。

景物都是水墨的。

这种人工构建出来的境界,尤其这种写意画,更不可能有多少颜色。

眼前唯有一条进山小径。

两人沉默着,三长老头发虽然花白了,但脚步走得飞快,几乎都要飘起来。

苏素不得不快步跟上。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依稀已经过了几座山,跨了好几座桥,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这种灵境中的景物,完全由境界之主说了算,哪怕是这里下雪,隔着几米远就是盛夏酷暑也完全可以实现。

所以,在这里景物和距离完全不能作为判断距离的依据。

境界,是相当唯心的一种界,心性、道行不到家的,在这里迷路到死都是等闲事。

正赶路间,突然听闻三长老一声厉喝:

“你后面有什么人?”

苏素知晓其中关窍,顿时不言。

三长老也不转头,只是深深皱了眉头,面上的皱纹更是深了一层。

他再次发问:

“你身后有没有人?”

苏素还是不言不答。

三长老这下确定了。

这小子确实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可现下比不得百年前,如今门中道德衰败,无论是谁继承教门,都少不了承付过往积累下的孽报。

煞气缠身,纵有道行法力,也难免晚景凄凉。

这时候答了,主动领了这个“缺”,等于主动给煞气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化解了部分劫数,日后无论是修行还是行道,道路都要顺畅许多。

“这小子真是不省心!”

心中暗骂了一句,三长老顿时止步,转过头来,顿时气势汹汹地喝着:

“你小子既然知道规矩,为什么不回答我?”

“五弊三缺,四舍两劫,大道难全,必选其一,既然你不想我替你选,那你就自己在这里选一个吧!”

三长老眼中,少年人板着脸,抿着唇,只是摇头,就是不语。

顿时他怒极反笑:

“世上本无万全法,你小子既想修行正法,超凡入圣,又想什么都不舍,好处都给你占全了,这还有天下人的活路吗?”

少年人面上渐渐露出一种令他看不懂但莫名觉得古怪的笑容:

“但,我听闻,过去道门入教,可没有这一关。”

“既然是正法,是善法,是妙法,本就有该有旁门左道所不能及之处·········”

说着还摇了摇头,似乎颇为遗憾:

“既然是无上妙法,无上道法,长生大道,通天坦途·······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五弊三缺,世间凄惨,若说每一个修道人都这样,也太奇怪了,这道······岂不是走偏了!”

三长老简直要气乐了,他本就不是个多么沉稳的性子。

不过这时候还是要耐下性子来跟这个小年轻人好好讲讲这其中的道理:

“五弊三缺,任何人,或多或少,或长或久,或迟或早,都会有点,你这么在意作甚?天下有几人没有一点不顺的地方?”

这话说来,其实并无错误。

所谓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独、残。”

三缺则是,钱,命,权。

何为鳏,鳏起于大禹治水之年

大禹之父鲧有一部下名,一生命运多舛,辛劳累苦,却孤身一人,无妻无后,其身疲也,其心丧也,最终抑郁化成了填河的弃土,断了世缘。

往后许多人到老无妻,被称为鳏。

鳏之弊乃老来无妻,老来丧妻成孤。

寡是失去丈夫的女子,说的意思是,天难断,命无常。

有克夫之弊。

孤独残,就不需特别解释了。

三缺,就是钱,命,权。

三类所有人都需要,有些有人有,没有的就是他所缺。

就算是他有命有权有钱,也可能经历五弊之苦。

五弊三缺,说到底,绝大多数人,这一世或多或少,都会遇上。

不过这里是特别强调的,舍去其中一样,自然要远远比寻常人的要重。

“最初,咱们教门兴盛的时候,香火鼎盛,门人弟子积德行善,道德养就,自然不惧寻常劫数。”

“纵有煞气,也为道德镇压,不能凝聚成形,只能被徐徐转化,早晚消磨。”

老人家说到这里,顿时气氛沉闷了起来。

双目望着远方,似有追忆之色:

“犹记得那时,门中元神真人二十多位,香火敕封的祖师仙灵过百位,教门气运香火汇聚到祖坛,那时候,还能养得起龙凤,虽然仅仅只是徒有龙形凤形的异兽,但那也不得了,整个中国,都能挤入前十。”

“可一转眼,朝廷崩了,神庭崩解,门中祖师只身逃出,只来得及传出几个字,就自困圣山。”

“随后是几十年战乱,天道异变,怪异横行,天天打仗,神跟神打,道人跟道人打,道人跟军队打,跟怪异打,跟外面抢地盘的散修打,打到后来,都快没有人了········”

“这人没了呢,气运也就衰败了,没有门人弟子游历天下,行善积德,这道德自然衰败了,渐渐就镇压不了孽报,那些煞气纷纷涌了过来,好多老人冤孽缠身,死的时候那个死相,都极惨,而且都不长寿,就连死了,元神都被煞气纠缠,不得安宁!”

“不知道从具体哪一年开始,就有了这么一个规矩,入教子弟,须从五弊三缺里面,领受一个,以分摊过往积累下的煞气,这相当于自愿承受了一种报应,能化解煞气。”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教门过往伐山破庙,与人斗法,乃至于明争暗斗,没少积累仇家,许多亏德行的事情,也不得不为,这积累下的煞气不是小数目,总是要有人来偿还的。”

“除非你有大功德在身,才能镇压、转化,花上漫长的时日慢慢消磨掉。”

“但要做到这一点,你本身的功德,必须要远远超出煞气的数倍之多,可这又怎么可能?”

“这是一个教门从开创至今,接近千年时光积累下的劫气,哪怕分摊到你这个掌门弟子头上的,不足百分之一,但要全部镇压、转化,这要多久才能够?可这煞气化作劫数,却近在眼前。”

“你听我一句劝,这会儿领了,至少在你接下来十年内,都不会出岔子,二十年内,除魔卫道,也能化解部分;等到二十年后,你气候已成,元神坚固,就算劫气爆发,应了劫数,大不了舍了肉身,劫数又能宣泄大部分,阳神再入驻灵境,也能化为仙灵,日后自有气运香火,慢慢洗练,日久天长,总能脱出影响。”

这就是道门之中,对于因果报应的自然规律的巧妙应用之法。

佛教认为因果无形,但如影随形,无论神佛,都受因果。

道门之中,却将无形无质的果报有形化,孽报即煞气,福报即气运,真实不虚。

通过一些特有的涉及到命理星象的道法,就可以将其镇压、转化、利用,甚至于巧妙地避过劫数。

这是一种自然规律,冥冥之中的天地之理,虽然神秘,但确实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所以,出现这种看似取巧的避劫之法,也不奇怪。

只是,苏素可不愿意领受这种弊端。

“我听闻五弊三缺之外,还有四舍两劫。”

苏素轻声问道。

“是有,是有,四舍两劫,贪、怒、痴、懦,病死和老死,但这不是限制,而是所有修道人都要舍弃的四种情绪和两种劫数。”

老人捻着胡须,缓缓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疑惑道:

“说了这半天,你到底懂了没有?在这儿你选了,就等于对祖师起誓,对天地起誓,天地**,八方鬼神都听得见。”

“你要好好想,本来你要是先前回答了,身后无人,最多就是没有子嗣而已,反正没有子嗣也不奇怪,到时候从别的支脉再寻人就行了,咱们修道人,死了又不是一了百了,也不在乎有没有后人,反正香火不会少了!”

饶是苏素面皮已经磨练得有些功底,听到此话,还是禁不住扯了扯。

感情前面那位家主没有子嗣,是给您坑了一句“身后无人”呐!

这就真的是属于坑人了。

你特意问了一句身后有没有人,这不知情的真的回答一句“身后无人”,岂不是等同于对着祖师和天地**的神祇盟誓,领了“身后无人”这个弊端?

你这是诱人犯错啊!

估摸着前面那位家主,当时打死这个糟老头子的心都有了········

第十三章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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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仙灵

“这里就是本门重地,灵池。”

三长老止步不前,只是停在一片宽大的树荫下。

丝丝清凉的气息,自几步之外低低垂下的翠绿枝条上透出。

仅仅只是呼吸了几口,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阵阵凉意直透身躯,一些细小而阴暗的杂念都一扫而空。

就连元神,也变得清明了一些。

阳神深处,一点青光,如鲤鱼一般,跳跃不休,感受到了深深的渴望。

“这就是功德之木,功德成就的灵木?果然神异。”

苏素眨了眨眼,不经意间,淡淡的鎏金火光,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

金睛火眼之下,身边这一株二人合抱的宽大巨木,流淌着也液态的天地灵机。

浓郁到难以想象的灵性,浸透了每一寸纤维。

核心之中,更是有着他异常熟悉的气息······深邃而神秘的本源气息。

所谓天地功德,本就是一方天地的本源之一。

这种林木,倒也不愧功德林的叫法,果然是因功德所成就。

就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异种,生长条件这么苛刻。

“这种林木真是天地灵物。”

当下就开口赞叹着。

“哈哈,你也看出来了?”

三长老随意地指着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三寸长小树苗,转身对着苏素说着:

“这种树就叫功德林,顾名思义,它非得要有功德浇灌,才能萌芽、生长。”

“若是一直得不到功德,它就会枯萎。”

“此物长成之前,并无太多神异,较之别的灵物也没什么特色,只能稍稍聚敛天地灵机,但这点功效聊胜于无,很少鸡肋。”

“然而一旦沐浴在功德之中,甚至一日之间就能成材,开花结果,结出功德正果。”

“功德正果!”

苏素睁大了眼睛,望向这些树木,难以置信道:

“正果?!”

“西方宝树号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三长老神色肃穆道:

“这是那些西方教门传说中的西方灵木,到底有没有,很难说,不过门中这灵木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结出来的果实,吃了可以得正果,这正果虽然不是长生驻世,但也能延年益寿,最关键的是,可以凝聚元神。”

“哪怕是一个毫无根基,半点道行都没有的凡人,吃了一枚这样的功德果实,也能无灾无难,一日凝成元神,证入真人,而且根基雄厚,不弱大派精英,等于凭空获得了旁人数十年精进修为·······所以说,是功德正果,一颗就能超凡入圣,岂不是难得的灵木?”

原来是这个正果法······

苏素暗自吐了口气。

还以为是那种一枚就能成仙的果实。

不过想来如今这后太极纪元,天地灵机退化为后天的时候,也不大可能在下界存在那种级数的灵根。

一个果子吃下去塑造元神,这也非常厉害了,足以成为大派根基。

就是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万事万物,自有平衡,这么一个能够一步登天的捷径,想必也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吧?”

见到苏素并没有兴奋,反而似乎有些失望的神情,三长老愈发觉得看不透了。

“你想的没错,这种灵木等闲并不会结出果实,唯独在它本身寿命将近的时候,才会如此。”

“这个时间呢,并不算长,大概是一千年左右,一次一棵树大约一个到三个果实,很少有超过五个的······平均每个果实之中会带着几颗种子,通常不会超过两指之数。”

“信源公当年是误入一处仙府,继承了古仙遗址,这才有了我徐氏兴盛之基,那时里面只剩下种子。”

“这种灵木的枝叶、树根、花朵乃至于种子,都是外间难得一见的灵物,本门弟子,多有截取灵木塑造法器。”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功德林,可以镇压教门气运。”

“人都有气,万物亦然,气运天地之间,点滴汇成江海。”

“一方教门,自也有气运,如海上波涛,潮涨潮落,兴衰无常,而功德林最大的用处,就是在气运河流之上,修建了一个蓄水库。”

“气运鼎盛、鲜花似锦之时,继续流水,将过于旺盛的气运洪流分流而出,汇入此间;待到日后气运衰败,道德不兴,教门颓势显现出来,再从水库之中,调出气运,以免运势过低。”

“气运本身总量,并未有增减,只是这功德林,如同水库一般,起了调节作用,使得运势波动起伏尽可能平缓。”

“如此,自然气运绵长。”

“我徐家,正是因此自乱世保存下来,不曾如同那些散修小宗门一般,灰飞烟灭,传承断绝。”

话语之间,尽显自豪。

苏素也是暗暗点头。

不愧是这方天地屈指可数的大派,底蕴果然深厚。

有着这片功德林在,就算徐氏血脉断绝,也随时可以重开山门。

事实上,这片境界已经近乎一方洞天了,欠缺的无非是一个真仙。

只要有一个真仙,以自家道性与这片境界相合,运转造化,塑造一片方圆几里乃至于十几里的洞天小界并不困难。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就是说的这种事情。

不过那样一来,就成了洞天真君,成的是地仙道果,只可在下界逍遥,却不是飞升坦途。

地仙和天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逗留下界,不求飞升。

与世同君,自在逍遥。

这类仙人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为数不少。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娇俏女童,踩着木屐,沿着石板路跑了过来。

两只白里透红的小脚丫露在外面,沾着一些新泥。

跑近了,就是一仰头,歪着头望了望两人,模样很是天真可爱。

一开口,就是奶声奶气地问着:

“拜神,祈福,还是结缘,求封?”

三长老却不敢怠慢,蹲下身来,与这名穿着宫裙的小丫头平视,笑着点头应道:

“仙子,我带来了祖师指定的下一任掌门。”

这小女童似乎很不习惯跟陌生人凑得这么近,退后了半步,打量了三长老几眼。

半晌,方才拍了拍手掌,笑道:

“原来是你,小栗子!”

三长老面上顿时张得通红,那大片的皱纹,都在颤抖··········

苏素惊讶地望了过去。

察觉到苏素的视线,老人狠狠地瞪了过来!

透着凌冽的杀气!

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苏素居然读懂了那个眼神·······

苦笑着,他回过头去,应付这个小祖宗:

“桃仙子,您六十年前见过小道的啊,那时我跟在师傅身边,我们曾见见过的。”

“还有,能不能别叫我小栗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

小女童笑嘻嘻地,拍着小手,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说着戳心的话:

“可是,小栗子就是小栗子,你还说要将来要娶我来着······呜呜呜——呜——”

三长老头上腾地一下,冒出来层层白色的蒸汽,好似烧开的热水壶。

他手忙脚乱地,捂住了这个小祖宗的嘴巴,免得更为劲爆的黑历史被曝出来。

苏素默默地退后,让自己隐藏在树木后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啊·······

“回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气机百环的三长老,传音入耳。

苏素默默地转回去,以一种看人渣的眼神,默默地盯着面前这个头发花白,胡子一大把,面上都有了老人斑的糟老头子。

无言的指责,让晚节不保的老人家浑身不舒坦,坐立不安,只能徒劳地解释着:

“那时我才六岁!”

“何况,我那时也不知道她是仙灵!”

“我,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素点了点头,望向这名模样只有七八岁的女童。

唇红齿白,模样秀丽,姿容端庄,很有一种清水芙蓉的感觉。

尤其是眉目之间,隐隐不似凡尘中人,别有一番道性。

让人见之忘俗。

“嗯,我懂得。”

苏素接了一句。

“你懂了什么?”

三长老已经抓狂了。

“很可爱啊,难怪你喜欢。”

“你懂个锤子!”

三长老真的抓狂了。

女童就是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两人耍宝。

笑容灿烂,没有心机,宛如赤子。

那不经意之间的感染力,让苏素也稍稍失神。

“是仙灵啊,她就是这些灵根的灵性幻化的精灵,桃夭夭。”

三长老终于解释清楚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名字”

咀嚼了这个名字,苏素赞道。

“自然是好名字。”

桃夭夭笑着走了过来,背着手饶了苏素两圈。

“你身上有我很喜欢的味道。”

她仰着面,很认真地说着。

“你真的是凡人吗?”

苏素心中一紧。

“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她似乎失去了兴致,好似真的一个孩童一般,蹦跳着引路,对两人招手:

“徐信源在饮茶,我领你去找他。”

三长老扯了扯苏素的袖子,小声示意:

“你快跟上,记住,见了人要懂礼,里面都是长辈,逢人就先做礼,礼多人不怪。”

“反正都是历代的前辈,你总不会吃亏的。”

“一会儿我就不去了,你自家注意点。”

苏素点点头。

“我晓得了,会注意的。”

正要多说几句,就见到前方桃夭夭停顿了下来,招呼着:

“快点,快点。”

三长老一推苏素:

“快去,快去!”

第十五章疑惑

桃夭夭领着他,走上了了一条掩盖树林深处的青石板路。

层层叠叠的枝叶,遮天蔽日,只有点点零碎的光斑,透过缝隙,投射下来。

到处都是一片寂静。

偶尔有微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旋而有复归寂静。

哒哒。

哒哒。

木屐踩在石板上,清脆、有节奏。

传出很远。

远处,悠扬的琴声传来。

声韵古朴,别有一番清音正趣,使人心中自然生出清静。

“到了!”

清脆如碎玉般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

不经意间,苏素已经来到了一片空地。

被树林围绕的小小竹楼下,背倚着一片青竹,正有一人伏案抚琴。

琴音阵阵,那人在风中忘我,长发自然垂落,飘扬在腰际。

见到两人走进,却也不加理会,只是自顾自完成曲目。

苏素驻足静听。

琴之一道,最能寄情。

但凡技艺出众者,都能讲自家心绪化入其中。

访客若是同样有意,就能自琴声之中,辨别出主人家的心思。

或是不悦,或是杀意,或是拒绝,或是欣喜······

静静聆听了一阵,苏素听出琴音之中的淡淡欣喜,以及隐隐暗藏的一些踌躇。

好似是对一位远道而来,只是有所闻名,但从未曾见面的佳客,那一种忐忑。

“唉,我就知道不能全指望老天······”

这不是,已经被看破了身份了嘛!

暗自叹息一声,苏素知道自家身份来历,差不多已经被看破了七七八八了。

就地星天命的布置,能看穿无知无识,仅有一些本能反应的“天”,尚且没有问题。

毕竟这类天命、天道,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反应相对死板,失之机变。

但对于此界之中的本土修行证果之人,那就略显不足了。

不会错了,这位徐信源,也是一位在人间历劫修持的真君。

道行很深,而且家底很厚啊!

饶是苏素都有些羡慕了·······他都没有这么大一片能镇压气运的灵根。

过了许久,这男子手猛地一顿,琴音就此停止。

幽远的林地之间,余韵却依旧缓缓回荡。

清澈的音韵落下,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鸟鸣,以及羽翼扑棱、拍打的声音。

大片各种各样的鸟雀,自树梢之间,涌现出来。

排成几道彩色的幕布,低低地掠过。

“好了,你们先退下。”

醇厚柔和的男声,自这名青年男子口中传出。

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缓缓起身,拱手迎道:

“客人远道而来,请进。”

女童笑着挥手:

“徐信源,客人给你领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徐信源轻笑着点头:

“谢了。”

苏素跨过竹篱笆门,见到一个一张长条方桌,几个竹制藤椅。

当下不客气地选了一个坐下。

徐信源手捧茶壶,给苏素倒了一杯茶水。

“寒舍简陋,没什么可招待的,只有这些枝头嫩叶,翻炒炮制,泡成的茶水,还算有些看头。”

苏素接过茶碗,望向水中。

碧绿的茶汤,滚滚沸腾,几片叶子上下翻腾。

一口饮下,一股馥郁的清香,顿时在口腔之中弥漫。

如同空山新雨一般,清凉透彻。

香气瞬息流转全身,滋养形神。

“此茶用滚水冲泡,却自有清凉,无论如何喝起来总是温的。”

徐信源同样给自己倒了一杯。

就着茶水,好似好友一般,闲聊了几句之后,不知不觉间,渐入正题。

苏素轻轻放下茶杯,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膝上,神色郑重,很是认真地问着:

“徐道友,我其实是天外而来,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徐信源略一诧异,没料到苏素这般问询。

微微一思忖后,他也是缓缓放下瓷杯,不疾不徐地回答着:

“来历很重要的吗?”

“虽然仅仅只是与道友初逢,言谈举止之间,也能看出,道友亦是有道之士,并非肆意妄为之辈。”

“如此,便已可为友。”

“至于道友自天外而来,这我倒真是没猜出来。”

徐信源展颜笑道:

“我只是观道友气机略有不协,又附在我这后生晚辈身上,或许是那昏宸天地的末裔·······却不想道友竟然是自天外而来?”

“·····说实话,这却是令我小吃一惊!”

徐信源口中说着吃惊,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速,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苏素暗自点头。

此人心性修为很高。

当下就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自来到这方天地,并不算太久,所见所闻,都与我过往所见,大相径庭,却不知道这种种怪象,从何而来。”

“我辈道门中人,既有道法,身具伟力,又建立组织,形成家族、道脉,为何不更进一步,建立地上道国,取代诸侯?”

“比如说,那怪异之事,出现得太过突兀,更是闻所未闻,不知到底是何种来历?”

“还有,那光圣教天主,从何而来,西方大陆,又是什么情况?”

“道法衰败的缘由,那数十年动荡,为何道门内乱,拜拜流淌在内战中的鲜血,许多事情,到底当年具体内情如何······”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苏素的话,让徐信源陷入了沉默。

“道友并非本域之人,何必多管这些闲事?”

望着眼前这名少年,徐信源语气之中带着劝慰:

“如道友仅仅想当个过客,大可不必掺和这烂摊子。”

“此间内情,那是相当复杂而麻烦的,真说起来,或许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我亦崇道修行之人,虽说不拜三清,但也份属玄门正宗。”

“若是先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来到这方天地,见到道传衰败,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请让我多少尽一份心力。”

苏素语态真诚,发自真心。

徐信源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

“过往百年,世事变易极快,令人目不暇接,许多事情,匪夷所思,就连我事后想起,也生出莫测之感。”

徐信源面上再没有云淡风轻,只剩下一片肃然。

“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我个人亲身经历,以及我所知晓的内情,但仅代表我本人的观点。”

“至于当初真正的真相,很多都已经湮灭在动荡之中,又或者牵扯到许多可怖的秘密,我也不敢继续追溯下去,生怕触及到不该触及的线索,被卷入幕后的争斗中。”

苏素顿时心中凛然。

一位真君都自称不敢追查,不敢知晓的真相·····那是什么层次?

太乙,还是大罗?

这里的水······貌似有点深了。

“我话都说到这里了,道友你还要听吗?”

“再听下去,很可能就会被卷入漩涡中······”

“对了,还问请教,道友如何称呼?”

苏素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称我玄渊就好·····我要继续听下去。”

徐信源默然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起初······”

第十六章三方

“起初,这方天地并没有如今这般大小·······中国之外,别无大陆,天圆地方。”

“我道门自久远的过去就一直扎根于此,伐山破庙,收编野神,各自开辟神域、福地等等灵境,逐渐构成一个覆盖天地的周游法界,那是这方天地所有灵性的汇聚。”

“与颛顼治世的洪荒末年大不相同,诸天万界碎如微尘之数,各有发展,我等继承的,是洪荒之上,封神之中数位不知名的散仙道统,因而并没有长生帝乡,以及六道轮回的痕迹,就连冥土,也没有办法建立,只能拼凑出这么一个简陋的周游法界,覆盖虚空······”

“我们并没有给它取一个公认的名字,只是那些不知名的散仙之中,其中一人手持长着羽翼的圆形方孔金钱,因而多数时候,我这一脉称之为落宝界,又叫落宝界、”

徐信源成道很早,知道的隐秘相当多。

此时,他就在介绍这方天地最初的起源。

苏素对此也不陌生。

洪荒破碎,乃是新的纪元,太极纪元的正式开始。

星辰碎为微尘之数的诸天万界,遍布虚空元气海洋之中,落宝界这种,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例子。

能建立起六道轮回的,必然与曾经的西方教所在大有渊源,因为这是西方极乐世界两位教主大愿有关。

除此之外,所谓的长生帝乡,实则是洪荒更早的几个纪元之中,历代天帝所辟长生天界,入住其中的,都是长生仙客。

传说诸神纪元之中,在先天神圣之后诞生的,最早一批古仙,也就是最初一批仙人,大多都隐居在各大仙乡之中。

这类由天帝所辟的特定仙界,就是长生帝乡,充斥着古老的神则,以及与如今完全不同的天地环境,保存了相当多的先天生灵。

后太极纪元,但凡能与长生帝乡、极乐净土沾点边的下界,基本上都是来历非凡,曾经属于洪荒之中有名气的地界。

然而这种下界,固然不少,但放在诸天万界总体数目之中,就显得几率很小了。

毫无疑问,落宝界,或者说,曾经的落宝界,是没有这份福气的。

或许继承了一些古仙人的遗泽,但显然没有冥土、灵界、长生帝乡以及极乐净土或者别的什么上界的关系在。

这就很尴尬了。

众生皆有生有死,死后有灵,无所归宿,只能逗留世间。

人鬼杂居,久而久之,必生祸患。

果然,徐信源接着说道:

“尽管周游法界建立,但法界都是各处道脉地祇自家经营的道场,通过彼此盟誓,割让部分本源,在天道的见证下,互相串联,本就不是什么严密的体系,而且也没有谁能占据主动权,这样一来,总是会有许多疏漏。”

“日久天长下来,总是有一些鬼物,混迹人间,潜行遁迹,缓缓经营,成了气候,自称黑天教。”

“这黑天教,不知怎么的,勾连了异域存在,引发了异变。”

“天降血雨,日月齐辉,随后七日,便是异域怪异入侵,那时,大量异域的怪异魔物,从四面八方而降。”

“就在那时,当初天子祭天祈福,却直接撞上怪异,十里之内化作焦土,那时我成道未久,只接近了外围,就不敢靠近······落宝界的天,受了伤,流了血。”

徐信源面色沉重地,诉说着自己的感受:

“给我的感觉,就是落宝界的天,在与对面的天纠缠,受了伤·······天地的血,看似是红色,但是实际上是青色的,与人不同。”

苏素问:

“怪异是从另一方天地来的?”

“莫非你们不曾想过探查那方天地?”

“是的,那方天地,我们唤作昏宸,取不详之意,是一方处在黄昏的虚空大界,里面没有人族,环境恶劣,种种毒素不计其数,真人以下几乎没有可能在那里生存,也唯有真仙方能通行无碍。”

“怪异不需要色身,他们可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方式存在。”

“昏宸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天地法则一片紊乱,残存下来的生灵,哪怕是存在肉体的,形态与组成都是相当混乱且诡异,几乎不容于任何正常天地的秩序之内,也唯有那种天地法则扭曲崩坏,已经处于黄昏余烬中的世界,才会有那么崩坏怪异的·····生命,或者说别的什么。”

“道友应当知道了一些,关于怪异的。”

苏素点了点头。

现如今的怪异现象,差不多已经是一种自然现象了。

这充分说明,落宝界的天地规则,已经发生了变化。

“但我要说,现如今流传的所谓怪异,其实根本不算真正的【怪异】。”

徐信源看到苏素点头,接着解释着:

“真正的怪异,是独属于昏宸世界那种天地规则扭曲,秩序不存的极端环境下诞生的扭曲怪物。”

“现如今的怪异,是落宝界天地规则变化后的产物,虽说也很怪异荒诞,但毕竟是本土的,秩序的,符合天地大道的,正常的存在。”

“两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具备极其强烈的污染,因为代表大道腐朽、崩坏、扭曲的一面,只要存在,就会不断污染周围的环境,促使天地规则腐朽、衰败,引动整个天地的衰败,提前引来末日。”

“本土化的怪异,大约是落宝界天道在适应了污染之后,取其精华,做出的适应调整,当然,这仅仅是我的看法。”

“道门衰败,就源于天地异变后,天子以及文武百官灭亡,随后各地割据,加上怪异横行,动荡不休。”

“至于光圣教的天主,则是自另一方大陆渡海而来,实则是另一片正在融入落宝界的异域之中,土著蛮夷信奉的神祇。”

“趁我等实力大衰,扶持潜龙开辟新朝··········那又是另一番腥风血雨了。”

这是上升到虚空大界版本的三国鼎立?

一方是步入黄昏,正在沉默的昏宸界,一方是正在融入的异域,姑且可以称为西方大陆,还有就是本土的落宝界。

其中,落宝界,大约是占据上风。

昏宸界已经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西方大陆也是野心勃勃,希望占据主动地位。

落宝界本土力量大衰败,天地法则变迁,天命本身也受到了伤害······

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十七章委托

“两域之争之外,又多了东西之争。”

“好在,那光圣教根基远在西方,并且西方早在千年之前便已融入本域,只是一直以来都被天机迷雾所阻,迟迟不能被察觉,只是如今那西方天命余气即将耗尽,这才暴露出来。”

“那西方天主,趁着我等动荡岁月,内战流血,悄然遣人潜入,扶持了一名草莽龙蛇,竟给他做成了好大事业!”

“原本,中国之内,人皇之位,代代都由我道门替天加冕,否则便不是正统,不能当大位可如今·······”

徐信源微微一叹,随即又轻笑颔首:

“如此·····便也好,本来本道也不乐见那等权术手段,明明是做善事,却平白地惹了人厌。”

“那人皇上台,大力排道敬神,扶持洋教,打击我等道脉,仗着龙气一往无前,很是扫除了不少旁门左道。”

“台风过境,方才知晓谁是根基深藏。”

“世俗界的实力,看似十不存一,实则也是我道门借此机会,自我净化········一举扫除了许多陈疴顽疾,过往积累的许多业力因果,进行清算。”

“能留下的,自然都是精英,撑过这番风雨,才好整肃道门风气。”

“真道人,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江湖之间,都一样能修行,离了富贵权柄,我看更能养就道心。”

“就长远而言,这阵阵痛,却是必不可少。”

“至于道友所说,地上道国········”

徐信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托起茶盏,以袖掩面,仰头一饮而尽。

“那是古太平道求而不得的事业呐,张角当年背靠古仙,偌大的教门,都没能做成,我等更不奢望。”

“倒不如退一步,辅佐龙庭,代代鼎革,任凭朝代更替,我教门绵延不绝。”

“太上道祖曾以水喻德,以守雌、不争真言传世,正是教诲我等,不以一时一代成败为意,而以延续为重。”

“我等不争一时的长短,不求一时鼎盛的地上道国,为的是保道传不绝,永相传继。”

“不争此时,为的是未来,争的是道统,着眼的是千秋万代,而非当下百年。”

“区区人皇,能寿百岁乎?国寿能传几代?纵然打压我等,也不过当下的事情罢了。”

徐信源最后总结道:

“故此,道友所言,道门衰败,我不否认,但未免过于片面。”

“一时的起起落落,教门兴衰,本就是事物变易之道。”

“就长远来观,我等精英未损,根基尚在,且再看,最多也就两代人后,又是一番新气象!”

苏素默然,过了一会儿,消化了这些信息,才回道:

“你这些话呢,我只敢信一半。”

徐信源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

“道友,我是实语者,是真君子,不打诳语········绝不故意谎骗,也不可能弄虚作假,或者颠倒语境,特意留下歧义坑害道友········我甚至愿以道性、道缘和道心起誓,所说字字为真,全无半点虚假········”

接着话音一转:

“然而有些时候,以上这些记忆,就连我自家都不敢全信。”

“过去心不可信,因识忆可以难免篡改;未来心不可信,多出于妄想;现在心也未必真实,我之心念看似出自于我,却未必不是因外缘勾引而出的内魔。”

“昏宸天地亦有高人在,兼之神通诡异,术法难测,难说是否有此能为。”

“故此,我事先就有言在先,仅做参考。”

苏素点了点头。

毕竟也是一方大界,还是在虚空之中发展了不知道多久,都走到终末了,有什么奇怪的种族、能力都可以理解。

“茶也喝了,话也谈了,受徐道友礼遇,我不能不有所回报。”

“不过我两袖清风,此次前来不过是个分身,也没有带上礼品,如果道友有什么为难的或者不方便亲手去做的小事,我不介意代劳。”

苏素在“小事”上咬了重音。

闻弦歌而知雅意,徐信源自然心领神会。

“确有一桩急事……我坐镇此处,维护封印,却无暇分身。”

他面色凝重,剑眉微微一拧:

“离此三百多里外,常颦郡,那姑射村处,有一处斩龙坝。”

“动荡年间,张姓军阀在此处兴建大坝,横跨了一条龙脉。”

“那大坝白日建成,夜里必垮,后来那大帅请了我门中弟子,指点风水理气,排星盘,打地桩,出黑水……其色玄黑粘稠,五行属水,是为黑龙。”

“于是铸金埋桩,烧符箓,修了庙,镇住了那条龙脉,将龙气自龙首处截为两段,自此大坝修成,也算造福一方。”

“然而那条龙脉本该腾飞,却半道被生生打折,岂能与我无怨?算算时日,这条龙也差不多要脱困而出了!”

“……你是说,龙宫?”

“不错,它借假修真,已然从风水地气中修出真身,即将化作真龙,腾飞九天。”

“一朝得道,位列真君,当不逊于我。”

“不过……它要完成蜕变,脱出旧身,还必须得按照规则,《龙宫》有报恩还愿,白龙鱼服的故事,它必须也得完整地经历一遍。”

“届时,它会有一个非常脆弱的时候——化身锦鲤时,运势低迷,神通法力都荡然无存,甚至就连凡人都能将它捞取下锅。”

“烦请道友出手,也无需伤它性命,只要日后再也不能与我为难即可……最好是带离这方天地之外。”

第十八章记录

锦绣未央,中央花园,天府学子路。

樱色的花瓣,无声飘落。

粉色,白色,红色,层层叠叠的,洋洋洒洒,落满宽敞的水泥道路。

一身贴身的白色运动衫,挺拔简单的衬托着青少年人的朝气。

额头乃至于鼻尖的一层细密汗珠,在和煦的阳光下烨烨生辉。

阵阵凉风微微拂过,带来些许清凉。

初夏时分,天气冷热不定,今天就属于天气特别热的程度。

小跑了一路,容貌清秀的少年,用手背抹了抹额间的汗水,微微喘着气。

“幸好赶上了……伯父您等急了吧?”

苏素很有礼貌地,冲着等候在小区门口说着。

门口,一辆低调奢华的限量款黑色轿车,悄悄地停靠着。

一个中年人坐在驾驶位上,笑着摇头:

“没有,才不到十分钟。”

“上来吧,我顺路送你。”

距离徐长苏的假期,还有不到三天。

苏素决定回到校园,乖乖地扮演一名高校生。

打开车门,坐在后排,随即就感受到车子平稳地发送,行驶。

窗外的樱花,道路,公寓楼和商店招牌渐渐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田垄,水渠,田地绿油油的青苗,以及成排的果树,铺着塑料布的大棚……

这里依旧属于新岭徐氏的地盘。

“徐信源的话不能全信……委托恐怕也不轻松……”

想到这里,苏素从随身带着的单肩包里,翻出一本笔记。

封面有竹叶美图,装饰精美,翻开后,里面是插画配图,附带文字描述。

“怪异类别和危害等级划分浅析·······”

虽说只是内部的量产印刷版读物,但也是具备相当程度的保密措施。

每一页纸张,都透着淡淡的白色灵光。

就着车内黯淡的灯光,苏素依然看得很清楚。

“怪异来源于域外,即将崩溃的极端恶劣环境,在进入本域之后,会有着极其强烈的不适应。”

“绝大多数怪异,具备强大的污染性与腐蚀性,携带剧毒,但往往会在降临的短时间内,因为各种原因消失。”

“少数能适应下来的,会迅速适应大环境,进行第一次变化,这个过程,称之为适应性突变。”

“抛弃大部分躯体,改变存在形式,或寄生,或附身,或转生·······抛弃了剧毒,隐藏了内在的腐朽,获得了强大的不死性。”

“目前为止,尚未完整解析出这种不死性的由来,初步结论,是在异域极端恶劣环境和奔溃外显的天地法则作用下,获得的一些特殊性。”

“从这里开始,怪异开始分化,可以进行初步分类······在此之前,于我等而言,所有怪异都是无法理解的扭曲与变态,无定形,无规则,不可分类,难以用正常言语描述。”

“适应了我们世界的规则以后,从形态论,怪异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有实际形体;二,无实际形体;从存在形式论,可分为可描述类,与难以描述类······难以描述类,即便是照片、文字以及记忆中的印象,通过纸张、言语乃至于别的一些表述,都可能传递污染,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种危险的存在。”

“无形的怪异,能力多变,需要针对性开发道法,进行封印,有一百一十七种经咒,对症下药,效果不错(见附录图谱······)”

“有形的怪异,较为容易捕获,其本身具备相当旺盛的生命力,砍头不死、滴血重生,甚至就算烧成灰烬,也能再度重现······而且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性灵,只有扭曲的元神、疯狂的精神········其存在的本身,无时无刻不在向外传播精神污染。”

“备注:针对这种精神污染,阴神可以发生畸变,阳神可以有效抵挡乃至于反向遏制、净化这种污染。”

“附录:真仙以上道行,可以尝试彻底净化怪异,功德如雨降(怪异本身,也是天地道韵所化,蕴含一方天地最后的精华,虽然是扭曲畸变后的,需要进一步处理)。”

“——徐信源。”

苏素心中一动:

“这就是······怪异的真面目?”

“难怪这种域外而来的怪异,到现在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对于凡人而言,这种杀不死(会反复重生),有剧毒,能力诡异多变的外来入侵物种,是非常可怕的移动天灾,但对于本身也掌握着神秘力量的修行中人而言,这就是一个个移动的宝库。

猎杀怪异,净化怪异,不仅能获得天地功德,还能揣摩异域天地的道韵,获得一些在平常根本不可以得到的天地净化,无论是对增长见识,还是提升道行的作用,都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一个走到末劫的世界,秩序崩坏,法则外显,天地精华泄露,形成畸变扭曲的怪异,真是大不幸啊!”

众所周知,天地法则是维系一个世界秩序的基础。

比如上下,比如左右前后,各种方位的秩序,如果崩溃瓦解,那么就是空间错乱。

试想一下,你向前走了一步,却莫名跳到了身后,鼻子撞到自己的后脑勺······

更有甚者,如果是引力方面的规则崩溃,那么粒子之间的宏观组成结构,就荡然无存。

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在引力奔溃的环境下生存的物种,其本身形态绝对跟正常引力下生存的物种,有本质的差别。

由此引申,就能知道天地法则奔溃,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人类是无法生存的,至少凡人不行。

大部分凡物,凡灵,也都不能。

所以一方天地走到末劫这个阶段,凡物凡灵要么灭绝,要么就都扭曲畸变,形成极端环境下生存的·····怪异物种。

这就是所谓怪异的真相——另一个世界的最后幸存者。

“原初怪异,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那么,后来的怪异,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思索时,指尖感觉到异样。

苏素眼神微咪,就看到之前翻过去的几页,白色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随即迅速碳化、焦黑,化作灰烬,片片落下,消散在空中。

连最后一点痕迹都被抹除。

“是因为记录文字的载体,也可能成为某些怪异的突破口吗?”

联想到之前内容提及的某些怪异的能力,苏素有些明悟。

不过这样一来,后面的内容就得抓紧时间看了。

第十九章渐近

匆匆翻完这本秘册,记下里面记录的内容,整本书就在他面前化作了飞灰,又虚化消失。

最后,彻底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怪异,说的是他们的存在形式,但说到底,与人类、畜生也无不同。”

“区别在于,他们所处的天地,已经崩坏,极端恶劣。”

心情有些复杂。

苏素本以为这些“怪异”,是什么域外天魔,热衷于入侵的反派,或者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征服这个世界的野心家。

“结果·····到头来,这不是想要挣扎求存的末日求生记吗?”

“这不是超励志,超感人的嘛!”

“千方百计要逃离地狱,超热血的嘛!”

“《地藏菩萨本愿经》中记载铁围山地狱,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

“复有地狱名曰四角,复有地狱名曰飞刀,复有地狱名曰火箭,复有地狱名曰夹山,复有地狱名曰通枪,复有地狱名曰铁车,复有地狱名曰铁床,复有地狱名曰铁牛,复有地狱名曰铁衣,复有地狱名曰千刃,复有地狱名曰铁驴,复有地狱名曰烊铜,复有地狱名曰抱柱,复有地狱名曰流火,复有地狱名曰耕舌,复有地狱名曰銼首,复有地狱名曰烧脚,复有地狱名曰啖眼,复有地狱名曰铁丸,复有地狱名曰诤论,复有地狱名曰铁鈇,复有地狱名曰多瞋。”

“更有无数地狱,每个地狱之中刑罚又各有不同,数字很多,不可计量。”

“这些地狱,寄生在世界之上,等到世界终末,又寄生到他方世界,等到这方天地重新开辟,复又归来,永无止境······故说地狱无量,不可计数,刑罚也不可计数。”

“世界毁灭之前,种种大灾变同样不可计数,不出意外,那方天地的惨相,已经堪称活地狱,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这些存在,当可类比为地狱众,所谓怪异,不过是挣扎求存下的结果。”

无论在哪一教门典籍之中,对于世界末劫的描述,都是非常可怕的。

说起来,这些也不过是可怜人。

“可怜人,也不是没有可恨之处。”

“大千世界,神圣无数,其中不乏有大愿慈愍度人者,这等一方天地倾覆的末劫大难,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凡过往有些善根,修过善缘,或者愿意忏悔改过,不难得到一二救渡,去往他方世界,免于沉沦。”

“往往天地终末之前,能救的,都早就被预先救走了,剩下的,最终沉沦的,都是平日不修善果,刚强难化,本身又实在业障深重,就连神圣也化不得、渡不走的,最终沉沦其间,承受这等苦果,也只能道一声自业自得,却须半点怪不得旁人。”

这种人,苏素固然怜悯其苦,却也无可奈何。

虚空无量,有两种力量至强至大。

其一功德力,其二业力。

业力之强,足以与整个虚空之中,无量神圣以及众生所修善缘善果功德之力总和相比。

因而哪怕是大罗道尊,诸天天尊,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是办不到的······比如净化整个宇宙的一切之恶。

“虚空下层是深渊,再往下是归墟,是一切世界尸骸的废墟·········濒临毁灭的虚空大界,应当向下坠落,直到彻底奔溃、瓦解成为世界碎片,散碎成更多、更散碎的世界。”

苏素皱眉想到:

“按照道理来讲,这种已经走到黄昏的大界,应该早就破碎崩解,分化成无数碎片位面了才对,何以竟然还能保持完整,被称为昏宸世界?”

“难道不该是破碎的世界碎片,直接撞到落宝界上,形成一个个新生的岛屿、大陆乃至于半独立的秘境?”

“这才是正常的虚空世界演变程序啊!”

虚空之中,本没有上下之分。

大致以元气清浊程度,简单划分上下。

最上者,是长生帝乡、极乐净土、诸天天界、地仙界等等。

这类世界,不是大罗天尊所辟,就是神佛誓愿成就,总之光明殊胜、吉祥瑞气,少有灾殃。

位于这个虚空宇宙元气海洋的最上方。

处于中间的,便是落宝界与地星这种虚空大界,也是所谓的下界。

这一类世界,相对完整,体量巨大,有天道或者说天命,能自发对抗一些虚空灾害,寿命也久。

再往下,就是一个个小世界,世界碎片,位面乃至于片面,不成体系不成气候,体量很小,而且大多没有完整的天命,存在寿命也短,很不稳定。

越往下,越是光明少而黑暗多,而且苦多乐少。

处于中层的虚空大界,寿命将近的时候,首先就会下降,同时法则崩坏,各种大灾变不断发生。

最终,到达奔溃极限,散化为大量碎片。

这些世界碎片,有些会沉下去,有些会被周围的大界有意识地吞并。

这才是正常的世界崩解程序。

如这昏宸天地,就很反常。

世界都到这个程度了,居然还没有解体,还出现了这种严重的法则畸变,诞生了“怪异”这种具备法则层面污染的物种。

“昏宸天地,看起来很反常啊·······”

联系到之前徐信源与他闲谈时,曾经隐晦提及到的一些内容。

“真人之下,不能在昏宸世界存在,真仙才能往来无碍·······这说明道门有人去探索过那里,不然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还有······初次见面,他也提及过,怀疑我是来自昏宸······说明什么?那个世界必然有依旧保持理智,如我一般的修道人!”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昏宸世界也有修行法脉,而且幸存了下来,没有扭曲畸变,沦为怪异!”

“这些人,与落宝界道门有所交流,甚至于落宝界也组织过对昏宸的探索,双方应当都有往来。”

“所以说,徐信源很可能没说实话,他隐瞒了这条重要线索·······但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

“这里面,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怎么做,才符合地星的利益?”

“地星送我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黑暗之中,车灯行过一排昏暗的白色路灯,停在一片花坛之前。

江北临颍高校,到了。

第二十章木雕

昏黄浑浊的天空上,枯萎死寂的大地。

密密麻麻好似蜘蛛网般的黑色缝隙,遍布整个天地之间。

一片简陋的石屋,坐落在断壁残桓之间。

些许微光,盘桓在建筑附近。

一个青衣道人,背倚着墙角,默默念诵着真言。

点点流光,自虚空中生出,驱逐周围的死气,朽气,勉强维持着道场内的洁净。

“虚冥,虚冥……”

好似呓语般的声音,自心底升起。

“我们要等的机会,到了。”

冥冥之中,那个声音急迫了起来:

“快去,他就在那里,找到他,带回来,无论如何!”

道人退出功境,缓缓睁开双眼,向着周围打量了一下。

满地尘埃,灰烬,散碎黯淡的灵光。

残破的木门之外,是熟悉的荒凉,以及死寂。

他站起身来,望向身侧。

两个早已腐朽的蒲团上,空无一人。

“只剩下我了……”

目中隐含着悲切,道人无言长叹。

坚持了两百载,终于,两位师兄弟也还是没能熬过去。

死气,扭曲,畸变,如影随形……

救世不成,反受其殃,大约就是报应吧……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正是师门长辈们一片拳拳之心,不忍抛弃这方世界的痴愚众生。

宁可放弃飞升坦途,赔上师门底蕴,也要挽回末劫,再启新的纪元……

可惜,积重难返,整个世界走向尽头,非朝夕之功,想要挽回,阻力远比想象之中要大。

他们勉力而为,最后也不过是勉强弥补三分,维系天地不坠,不堕深渊……但再继续下去,尚缺一个关键的机缘。

而那份机缘,却不在这方天地之内,需往他方去寻。

“当初,如果选择放弃……”

摇了摇头,道人斩灭了心中杂念,冲着虚空拜了两拜:

“弟子这就去了。”

……

“这就是我接下来的学校吗?”

“是的,按照你父亲的委托,是这样没错。”

徐信源给苏素安排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的身份。

接下来,他可以以这个身份在这里活动。

理论上,这个身份是个转校生,因为遭遇过灵异事件,全家罹难,就连所有的身份信息都被污染,得到徐氏帮助,离开家乡。

就算是帝国官方,也无法证伪他的身份……因为那种程度的灵异事件,是确实发生过的怪异灾变。

程度是最上级的s,波及十万人,造成超过五百人的彻底消失……是最近十年内最著名的几次怪异之灾之一。

因为这个缘故,很多人的身份信息都永久损坏。

“苏素”就属于事后补办的身份之一。

带上介绍信,开好的身份证明和档案,苏素在一名热心的老师帮助下,跑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办妥了手续。

校园很大,大到面积相当于地星普通高校的地步,足足占地四千多亩。

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但凡能进入这里的,不是学霸,就是家里有点地位的中产阶级。

这么大的一个校园里,各个部门之间的距离自然也很远,距离最远的两个甚至相距大半个校园。

一个上午,也才大略地跑完了流程,办妥了学籍和住宿。

下午,在学校外的摊点随意寻了点食物。

等到下午的时候,在校图书馆领到了新书。

因为是转校生的缘故,导师就在没有满额的班级里,给他找了一个班级分了进去。

三年级、五班。

“对了,老师,我可以办理走读吗?”

在导师办公室里,苏素对着面前的这名青年老师问着。

“走读?”

“住在宿舍,或许会更安全一点。”

导师很善意地提醒着。

“你刚刚转学过来,可能不大了解,这边的情况就是······”

“青树!”

侧后方传来一声压低的厉喝。

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就见到一个穿着正装,半秃顶,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怒气冲冲地望向这边。

他的眼神很是严厉,盯着苏素这边,就像是正在觅食的秃鹫一样,锐利,锋利,带着浓浓的恶意。

“对不起,主任,但是·······”

推开了滑动座椅,导师面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他推了推自己的椅子,然后双手微微撑在办公桌上。

用着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正面迎上上司的眼神,毫无畏惧地顶了一句:

“我始终觉得,在这件事上,对学生隐瞒真相,是对他们生命安全的极度不负责任!”

两人的眼神,好似实质化一般,在空气之中,发出了激烈的对抗。

办公室内的氛围,顿时紧张到了极致。

剩下的五六名老师,都默默地压低了身子,尽量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这两人的对峙。

场面一时宁静。

苏素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一幕。

‘看起来,这个学校附近,也不太平静啊。’

‘矛盾已经激烈到这种程度了?下属要对抗直属上司,还是这种公开场合,这是已经做好了辞职的准备了吧?’

‘这里面难不成也牵扯到怪异事件?’

被公然顶撞,主任气得脸色发红,努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压下了怒火。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不少老师都在偷偷往这里瞧着。

“周青树,你跟我来。”

他终于是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冷冷地丢下了几句话: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我给你真相!”

说完转身就走。

周青树激动地握起了拳,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素小声地打听着。

周青树长处一口气,小声而急促地回答着:

“总之,别住校外,校内宿舍至少还没死人,剩下的我回来跟你讲。”

说了这些话,随即就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从这里看,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

随后,就能听到一些细小的争执声。

隔得太远,两人又压低了声音,苏素渐渐也失去了兴趣。

回过神来,打量着周围,苏素的眼神,注意到办公桌边上拉开的一个小抽屉。

一个小小的黑色木雕神像,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一个形态怪异的雕像,看似是一个侏儒,材质看着是木头。

不知道为何,苏素见到这个雕像时,灵觉就生出一种奇异、难以言喻的感应。

感觉到,这个木雕很有特殊性。

但具体是什么,在没有入手之前,苏素也看不出来。

他此刻用的,已经是显化的元神法体,而非血肉之躯。

即便这样,也只能感觉到不凡。

“没有灵光,材质普通,难道是牵扯到什么特殊的因缘?”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怪异。

苏素并没有直面那些强大怪异的经历。

但就描述而言,面前这个神像,貌似有些接近了。

每一个怪异,都具备那种独特的“精神污染”、“侵蚀性”、“污染性”。

第二十一章黄昏

办公室内,每一张办公桌,都是用网格一样的塑料挡板隔开的。

厚重的文案、笔筒、书堆,挡住了左右前后的视线。

苏素不经意间挪动了几下脚步,让自己的身形,恰巧挡住一个死角。

然后,悄然探出手去。

掌心覆盖着一层稀薄无色的清光,缓慢、而坚定地握了上去。

似乎感受到威胁,看似平凡的木雕,猛地颤动了两下,点点晦暗的乌光,缓缓在表面流转。

然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苏素已经将其握在掌心。

刺啦——

好似磨砂的刺耳响声,猛地在耳畔回响。

以此同时,大量的意义不明的呓语,腐朽、亵渎的呢喃,回荡在天地之间。

苏素面前顿时一黑,浓郁的狂躁之感,压上心灵。

令人作呕的烦闷、压抑·······

好似盛夏酷暑时期,在挤满了人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颠簸了整整两个钟头一般。

猝不及防,遭遇了重创。

苏素的元神都变得迟缓、昏沉。

思维都开始迟钝。

内视之中,始终清净自在,皎洁明亮的等身月轮相,此刻已经被大片的浓厚血黑色气团纠缠住。

厚重的血云,浓郁得发紫,透着特殊的魔性。

只是一眼望去,那不规则的形状、亵渎的图案和纹理,就透着浓浓的精神污染。

苏素好似脑袋被重击过一般,头晕目眩,几乎难以自制。

身躯一个摇晃,手中劲力松懈,“啪嗒”一下,木雕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木雕裂开一道缝隙,失去所有力量,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心思顾及到别的,苏素艰难地扶着桌子,稳住身体,却发现腿脚都在发软。

勉力维持着,挪动了几下,坐到椅子上,瘫软了下来。

喘息了两下,苏素恢复了一定的理智。

眼前依旧是一片发黑,看什么都带着金星。

索性闭上双目,闭目内视。

元神依旧端坐不动,放出层层密密的清光。

方才一眼望去,看似浓厚的秽气,并未能沾染元神,而是被皎洁的清光暂时挡在外面。

丝丝乌黑血光,却如同活物一般,分化出许多血线,如同蚯蚓一般,顽强地往光中钻去。

深吸一口气,坚定心念。

苏素于刹那间,斩去杂念,进入定境。

随即发无上坚定心:

“吾有大无畏心,誓要断灭一切邪恶!”

满月座中,等身元神,缓缓起身。

后右手结个剑指印,左手握拳作剑鞘状包住右手的中食二指,用点力象拔剑一样把右手抽出来,在空中画出九字图。

临兵斗皆阵列

前行者者临前

列阵皆斗兵行。

字字都放大光明,燃起金焰。

心念坚定,力量便在,这便是九字真言。

配合苏素坚定降魔之愿,便有降魔之能。

与此同时,苏素默诵九字真言,咒声不断回荡在元神内府之中: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随着咒言不断回荡,内府之中,渐渐有如雨雾一般的光雨飘洒而下。

淅淅沥沥,落在这团血云之上。

立时就有奇效。

令人作呕的呢喃呓语之声,被真言压下,再也不能干扰苏素的元神。

血云渐渐萎缩,面积缩小,好似污垢一般,被光雨反复冲刷,从苏素元神之上的护体清光中,被冲下来。

落在内府之中,化作一团混沌形状的污秽,如同厨余垃圾一般令人恶心。

直到此时,苏素方才暂时停息,随即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等一等,这是我的元神法身,哪来的内府,什么时候有的元神?”

本来就是元神显化,怎么来的第二个元神?

此念一出,顿生警觉。

颠倒幻想,顿时远离。

睁开眼睛,整个办公室内,都暗了下来。

一团乌光,正在眼前飘摇,好似鬼火一般。

“这就是······怪异?”

周围的所有人都昏睡了过去,唯有眼前一团乌光,缓缓悬浮。

“好厉害,好厉害。”

“就连我清净元神,真君道行,都陷入颠倒迷离,这怪异污染,对常人而言,确实是非常恐怖了。”

诚心赞叹了几句,苏素发现自家右手掐剑诀,空中还有细小的九子图上下飞舞,护住了周身上下所有方位。

本就是元神显化的法体,自然不可能再内视照出第二个元神。

方才那简短的幻梦,就是所谓的颠倒迷离。

使人认错为真,混淆记忆,种种颠倒错乱。

光是这种精神污染,就可堪称剧毒了。

“难怪徐信源也不自信。”

掐诀念咒,以剑指在空中绘出一道道蜿蜒如龙蛇鸟爪一般的符箓。

化作道道流光,打入空中,渐渐封锁住这么一团黑得发紫的血云。

静静地,这团污秽的灵炁,没有丝毫反抗,任由符箓缠绕、包裹,分隔开来,最终,凝聚成一道半透明的血色晶片,落在苏素掌心。

右手一翻,顿时没入袖中,消失不见。

这是玄门正宗,袖里乾坤之术,能纳须弥于芥子之中。

小小方寸袖口,能藏一方乾坤造化。

当然,他所习得的,是普传版本,仅仅只能在开辟一个脆弱而细小的纳物空间,并且固定在袖中。

此时只是微微动作,就已经将东西藏入其中,需要取用时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非常方便。

就是空间并不算太大,大约也只有一个小储藏室那么大的地方。

充其量能藏下一些私人用品,而且也不能用在斗法之中。

“这东西应该算不上是怪异,可能是前人研究怪异时成果,不知怎么流落在外。”

“怪异之毒,现在看来,是相当棘手的东西。”

“我道性早凝,道果初成,都一时不妨着了道,可想而知,真仙之下的元神,对这种怪异之毒的侵蚀性,抗性还要远远不足。”

“初成真仙的元神,受这种毒素侵染,应当能自疗,十倍剂量之下,都不会致命。”

“阳神真人的元神,虽说已经是纯阳,但道性初聚,还太浅薄,恐怕仅能起到对抗的作用,如果被三倍以上的这种质量毒素侵蚀,最终完全被污染是迟早的事情·······阴神介于阴阳之间,道性都不曾汇聚,抗性更低,恐怕连自身法力等量的毒素,都不能承受。”

“至于阴神之下,除非有功法特殊,或者功德深厚、气运昌隆,或有外力相助,对上这种毒素,挨不过一时片刻,统统都要中毒发狂,灵神扭曲堕落,畸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只是初步接触了下,对这种怪异之毒,苏素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对抗这种毒素,最好是凝聚了自家的道性,道性越圆满,抗性越强。”

“初步估计,道果圆满,证得太乙道君果位,元神应当就能彻底免疫这种毒素的侵蚀········当然,不排除还有比这更高等的剧毒。”

这种毒素,确实厉害,但也是得看剂量的。

能毒死一个人的毒素剂量,放在一头大象身上,未必就同样致命,可能仅仅是重伤不死。

抛开剂量,谈论毒素致命与否,都是伪命题。

以苏素眼下,这个分身的元神质量,和法力,这点剂量的毒素,还不足以侵蚀他。

仅仅只是让他失神而已。

但这也已经很是惊人了。

“能污染道性,那就是接触到天地法则层面了,这种污染性、侵蚀性,难道也是一种未被探明的法则?”

皱着眉,苏素用着各种手段,研究着那团剧毒。

“前世地星毁灭时,也曾研究过那个时候,各种动荡的法则,但是并没有这么一种侵蚀性、毒性这么强的·····”

“难道寻常秩序稳定的,寿命没有走到自然寿命终结时,不会外显的法则之一?”

“暗中夺除寿算,使仙体衰朽,法则腐坏,万物成空的力量·····这种剧毒很有点这种味道啊,是天人五衰的主导法则之一?”

“暂定为黄昏法则,至于是不是隐藏起来的天地大道之一,有待商榷········”

苏素开始有点庆幸,选择了这家疑似存在原初怪异的校园。

真君之后,道果雏形要想不断成长、圆满,要么就在已有的道路上不断前行,要么就不断研究天地大道,触类旁通,丰富道性种类。

最终,都是要圆满道果。

待到道果成熟,果实落地时,就是证得太乙果位之时。

一个疑似天地大限时才凸显出来的特异法则携带样品,是很珍贵的。

如果能因而理解黄昏,凝聚出这种对应的黄昏法则。

那么,未来可选择的道途,无疑又宽广了许多。

第二十二章里之校园

怪异的毒素,侵蚀性相当强大。

哪怕并非出于本意,仅仅只是存在在那里,就会造成近乎法则层面的扭曲。

经过短暂的研究,苏素就确定了这个特点。

“不加以封印的话,这种毒素蔓延开来,足以对正常的法则秩序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如果所有从异域过来的怪异,都具备这种特性,那么这一个个的,就都是强辐射污染源,难怪最后被封杀了。”

“放着不管,迟早把整个世界拖入末日黄昏的环境,这种结果谁能接受得了?”

“换成是我做主,也要彻底解决掉怪异,最次,最次也要封镇放逐,不能留在外面害人。”

法则层面的扭曲、污染,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就像是眼前的这个校园一样。

苏素睁开眼睛,眼前顿时变得灰暗一片,到处都是灰色的色调。

办公室好像经历了几十年一样,墙纸发黄、边缘卷皱,墙壁上的瓷砖坑坑洼洼。

办公桌上,空荡荡的,落满灰尘,几张破旧的桌椅之上,只有一些陈旧发霉的废纸。

地上有点积水,泥泞一片。

墙角处,还有个残破的蜘蛛网。

大门敞开着,只剩下了一边。

从这里望去,能看到外面的天空。

阴沉沉的,泛着淡淡的昏黄色,好似水底的沙子一般。

四周围,是无声的寂静。

“果然是封印之地,因为我接触到了污染源的力量,所以触及了这块地方的某种应激防御机制,连带着一起被放逐到这里了?”

这是苏素的猜测。

这个地方,看起来确实像是这个世界的特产——境界。

类似于镜像世界的手段,截取现实世界的某一区域乃至于某个片段的倒影,自不存在的点撑开一个空间。

就如同吹一个肥皂泡一样,把这个空间吹起来。

再用各种方法加固,包括但不限于地脉、阵法、灵根、香火愿力、自家法力········

甚至于口口相传的怪异传说,也可以提供一定的愿力。

总之,这么一个被固化的镜像世界,就是所谓境界的雏形。

范围大小不定,有的只有一条街道大小,有的可能就是方圆数百里,近乎洞天世界。

内里空间大小,全看创造者想把“气泡”撑得多大。

理论上,就是撑起一个完整地球那么大,甚至银河系那么大,也是有可能存在的·······

但是维系境界的存在,时时刻刻都需要消耗代价。

而且,境界本身,相当脆弱,较之一个完整稳定的世界,缺乏诸多必要元素。

所以这样的境界之地,通常都不会太大,而且本身也不会存在太久。

但这依然不失为一种非常高明的上乘道法。

一直精研下去,将能触及到宇宙这两种时空间方面的天地大道,凝聚“宇之道性”都有机会。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道性,是个体修行证果的产物,往往每一种难能可贵。

苏素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两种道性。

鬼道前路渺茫,不去一趟幽都,瞻仰瞻仰后土娘娘的圣德,揣摩下后土往生大愿,甚至亲自游历下过往六道轮回的遗址,怕是没指望证入太乙,至于大罗·····轮回这趟水可是很深的,能淹死大一票大罗,他根本不敢打轮回的主意。

至于他如今主修的另一部无上宝典,是典型的地仙道统,上溯昊阳门,传自太虚幻境之主,八景道君。

八景道君,乃是真幻之道的集大成就。

其人成道于明末清初,蜀山世界,于后圣帝君长眉争夺唯一证道机缘,最终于不可思议境地,证入大罗。

其后回溯光阴,显化道身于先秦诸国混战时期,跟随太上老君出函谷关,捧七星剑,为玄门降魔之尊,但凡天下修习剑道者,或仗剑降魔者,都依仗她手中七星剑威能神力加持。

事实上,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飞剑之祖。

在许多民间道脉之中,秘密流传的许多咒语,大多都要加上“吾传飞剑老祖令”“飞剑老祖令”,就是借此飞剑之祖神力,予以增强咒语威能,降魔驱邪,无往不利。

八景道君向来神秘,不大管事,传下的地仙道统,也是名声不显。

这一脉地仙法,讲究内证金阙,玉宇天宫,于自家紫府之中,造化乾坤。

与寻常天仙法脉调和阴阳水火,锻炼丹气,结成圣胎,形神俱妙不同之处在于,元神胎儿所居处,内景层层显化,演化出一方混元气象。

最终模拟盘古擎开混茫,造化天地。

内府天地成就,尚为虚幻,又经步步修证,一步一景,炼假成真,最终内景显化,辟一方大界。

于此,尽得造化、真幻两者之妙。

借助种种相反相成大道之冲突,可以于不可能之际,创造一个当下的漏洞——独属于这一脉方能抓住的漏洞。

在真幻之间碰撞时,抓住机会,于不可能之际,将自家由后天挤入先天,证入大罗。

个中原理相当复杂,总之,大致上就是借助弄假成真之际,自家内府天地,与整个虚空宇宙那微妙的不协调,一举切入其中,再借助两种相反大道的显化、碰撞,让自家人为制造一个漏洞。

在漏洞被修证之前,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奇迹——证道大罗。

具体来说,就是要解决如下疑难:

“未生我时,我在何处”——天地未曾生我,我已出现;

大罗之疑难之一,未曾生时,必须先已存在。

所以,八景道君成道于明末清初,蜀山长眉飞升后,但却出现在开天辟地之初,更于战国年间行走四方,跟随老子出函谷。

其解如下:未曾生我,吾道已存;生身不在,道身常驻。

“我”不曾出生不假,但是我的道,已经存在了,所以可以显化道身。

证大罗者,必先破此题,此为大罗之难,第一问。

当然,这仅仅只是第一疑难。

完成这一步,回溯到过去,踏过这一道难关,不过是证道大罗的一个门槛。

其后更有其他疑难,更有艰涩,必须要一一想方设法化解,然后最终才能功成。

就真君这一层面而言,就是尽可能揣摩更多的天地大道,凝聚成对的道性。

比如真幻,这是地仙法证道路上必须要借助的两条关键大道,没有真幻大道的支持,没有后续内府天地炼假成真时与许可大宇宙的碰撞,就不可能制造证道的契机。

可以说,八景一脉地仙道统,从入门到太乙,所有积蓄,就是为了在临门一脚时,多出这么一个关键的契机。

也正是这一法门确实可能证道大罗,方才能称得上是无上宝典,胜过天下一应旁门左道,位列玄门正宗。

无量虚空,茫茫宇宙,恒河沙数世界之中,无量无尽不可说、不可计、不可量太乙道君,都在辛辛苦苦,寻觅一个可以攀升大罗的机缘,为此甚至冒着身陨道消的风险,出入险地,为大神通者当棋子,干尽脏活、累活,包括但不限于在幽冥血海、净土遗址等高危区域探险,就为了能获得一二混沌神魔遗物,以便证道。

若说其中心酸苦楚,纵使千百万亿劫,穷说不尽。

而只要能得传八景道君之法,按部就班,不需要争抢,只要功法火候足够,届时将内府天地一举显化出现,大道碰撞之下,就能自然而然地获得一个大罗之机,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所以天下散仙,无不渴望拜入玄门大派门下。

也因之确切能证大罗,掌握了后天生灵逆反先天,证就大罗道果的核心道法,所以才能称之为玄门正宗。

无他,能批量制造大罗的,自然占据大势,自然最为强盛,自然就是正宗,如堂皇大道,人人走完都能成道。

至于旁门,则是崎岖小道,仅能容纳一二人攀升,之后就此断绝,前人能成而后人绝无机会

其下左道,南辕北辙,根本无望大罗,不过是水里捞月。

掌握更多的道性,最好是成对对立而相反相成的,届时融入内府之中,对数越多,冲突越大,破开的漏洞也越大,机会自然也越大········

于苏素而言,就是要多出去闯荡、晃悠,多研究些未知的神秘。

比如,怪异。

以及,怪异学。

踏出早已朽坏的怪异大楼,路过一排张牙舞爪的诡异林木,无视了漂浮在血水喷泉上的活动骷髅,苏素来到了这片校园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

牌子挂在贴着瓷砖的墙壁上。

透着蓝色的荧光灯在牌子上显示着字迹:

“神秘与怪异研究学院。”

到了。

这个学校的最大秘密——里校园。

第二十三章怪二异科

幽深的院系,森森的大楼间,有着阵阵穿堂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即便是站在这栋老旧的教学楼外面,都能感受到内里那阵阵隐晦而磅礴的力量。

厚重、沉淀、如同沉默的山岳一般。

除此之外,就是丝丝盘桓不去的恶意,相当隐晦,跟苏素在之前碰上的怪异力量有些类似,但却显得更为晦涩、內炼。

就仿佛是······内磨平了爪子,拔光了牙齿的病虎。

呼·······

苏素深吸了一口气,身上无端地感受到丝丝寒凉。

“不愧是原初怪异,被镇压这么久,还有这么强的残余影响。”

按照之前徐信源给出的情报,这里就是专门镇压怪异的封印之地。

又名“祭神地”。

同时也是研究怪异,利用怪异的地方。

怪异的力量未必很强,但存在却很奇特,那强大的不死性,就连真仙也不免觊觎,怎么可能无人研究?

这么多年以来,关于如何利用怪异的力量,也还是有了一些成果的。

“或许,外面的怪异现象,也是因为原初怪异的毒素稀释后,逐渐混入天地法则之内,诞生的一种异变。”

“当然,我更相信,是类似的研究搞出的副产品,就像是生化危机一样,一着不慎,流落出去,就是遗毒无穷啊!”

到底真相如何,到现在恐怕谁都说不清楚了。

而且这也不重要。

“我的目的,就是这些怪异。”

“·······以及它们身上携带的本源份额。”

……

“喂喂,那边的同学,还要不要进去啦?”

门卫室,一个不耐烦的男子,探出头来,敲着墙壁上悬挂的一面小黑板,发出“碰碰”的闷响。

“再晚一会儿,就快赶不上考试了!”

这时候,苏素才注意到这块黑板上几行潦草的白色粉笔字迹。

“因学生及教职工人员缺席过多,开放特招名额,凡持有江北高中学籍,并且自行发掘线索,进入里界,都可参与分科考试·······”

顿了顿,苏素又读出下方一行浅浅的,不凑近看几乎被忽略掉的小字:

“本场考核成绩优异者,可获得一次免费选择机会,包括但不限于血脉移植、人体改造、超凡药剂(药剂仅限于低序列,血脉仅包括低等,人体改造难度不能高于d)。”

这算什么?

以怪异的力量为基础,结合现代技术手段,开发出来的黑科技?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利用怪异流出的超凡力量,进行探索超凡的学科。

然而怪异的本质是腐朽、堕落、亵渎,持续接触下去,早晚会渐渐偏移、扭曲。

再过百八十年,这个世界,怕不是要渐渐变成灵异悬疑画风!

“这个世界已经被污染了,虽然还没变态得太离谱,但是苗头已经显出来了。”

……

徐青树忐忑不安地跟在胖子李后面。

四周都是荒凉阴暗,好似荒废了几十年一般,空无一人的校园。

“哇——哇——”

怪叫着,有黑色羽翼的的大鸟,从头顶略过,栖息在枯瘦的树梢上,双目囧囧,透着红光,直愣愣地盯着两人。

被那不带丝毫温度的猎食者眼神盯住,徐青树的胆气不自觉地先退了几分。

他扯了扯前面胖子李的西装下摆,动作幅度很小地凑过去问: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语气之中,夹杂着几分茫然与惊惧。

胖子李冷哼了一声: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怎么连真相在面前都不敢知道了?”

顿了顿,胖子李火气也消了消:

“本来按照你的资历和背景,还不到该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

“……不过你运气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这里前不久刚出了事,很多教职工和学生都阵亡了。”

“这不是,正急需招新呢!”

“你要是通过了,自然就是这里的一员,就有资格了解真相。”

“怎么样,青树……还要继续吗?”

徐青树陷入了踟蹰。

这也正常,他毕竟是生活在和平社会下长大的。

过往所学,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突然就给他展示一个明显陌生的超自然领域……这自然会有许多考量。

毕竟他也不是孩子了,为学生负责是一方面,为此贸然卷入危险的陌生领域又是另一回事了……

胖子李停顿了下来,知道他的意思,劝了一句:

“青树,我们毕竟也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这事情,我劝你还是慎重下。”

“真相比你想象中还要深邃可怕十倍不止。”

“封锁消息不光是为了学校名誉考虑,也有出于保护的目的……这事情上我没必要说谎,再说我的性子你知道,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我一句劝,为了你家里人,别掺和这趟了,这里面可是真的会死人的,而且是死很多人……”

徐青树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双手握拳,目光坚毅而平静:

“我决定了……”

“果然,是还是不能坐视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因为匪夷所思的事故“意外身亡”。”

“哪怕我要卷进危险里面,我也要知道真相。”

“唉,你这个执拗性子……”

胖子李无奈地摊开手。

对这个老朋友,他也是无可奈何了。

“罢了……随你去吧,反正是劝过你来的,以后真后悔了别怨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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