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书之主 - xp1024.com
《地书之主》


一、薪尽火传

黄昏。

残阳如血。

夕阳的余晖落在“济世堂”门前的黑色牌匾上,泛出暗红色的光泽,仿佛罩上了一层浓浓的血气。

“当归一钱,白芍半钱,地门三钱,天门冬半钱,以沸水煎服,三日之后便可见效。”

赵拂衣坐在柜台里面,对面坐着一个脸色蜡黄的病人,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挥笔写下一副药方。

手脚利落的伙计早已等在身后,当即照方抓药,三两下称好药材,包在麻纸包里,递给柜台外面的病人。

病人接过药包,没有多说什么,扔出一点碎银子,拱了拱手,踉踉跄跄转身离去。

“公子,最近生意不错,赚了不少银子,等老爷回来,看到这副景象,还不知道有多高兴!”

等到病人走远,伙计抓起碎银子,掂了掂,眉开眼笑地说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拂衣摇了摇头,眉宇间泛起一丝忧色。

近半年来,天气干燥,久旱不雨,气候越来越怪,疫病的传播也愈加泛滥,城里城外许多人生了从未见过的怪病,互相之间还会传染,这已经是瘟疫的兆头。

干旱无雨,接着就是粮食歉收,饥荒四起,再加上瘟疫传染,即使以他浅薄的历史功底,也知道这绝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便是一场民变,恐怕要死不少人。

若是朝政清明,官员得力,赈灾及时倒还有机会转圜,可是大魏王朝立国三百余年,历经二十四帝,数百年积弊下来,早已步入王朝末期,目之所及,官贪吏滑,一切都只顾吸血,那还有什么为国为民的正臣。

“难道这辈子要经历一次乱世不成?”

赵拂衣想到这里,再次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来的确实有些不是时候。

十六年前,他穿越到了这方世界,成了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吃饭喝水都要人喂,等到十多年后,终于长大成人,想做出一番事业,却发现世事艰难。

起初,想走科举之路,却发现科场不是用文章说话的,是用银子说话的,没有足够的银子,任你有李杜之才,也只能做一名落第书生。后来,想仰仗前世学过的科学知识,发明点东西,却发现这个世界的技术手段太低,一切全凭手工畜力,连个螺丝钉都造不了。

文科不成,理科碰壁,如果不是穿越后的这户人家,祖传一间医馆,有一手治病救人的本事,只怕连糊口都难。

为了这一口饭吃,他也就没有去别处,一直在医馆厮混,苦苦研习医术。

唯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家里没什么人,只有父子两个,也就没什么狗屁倒灶的家族内斗,再加上这个便宜老爹,一年到头都在外地做药材生意,除了年终回来一趟,一起过个年,平时从来不出现,让他耳根清净,自由自在。

……

“少爷!”

就在赵拂衣为这世道忧心忡忡的时候,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慢吞吞从街头走来,费劲地迈进医馆大门。

“忠伯来了!”

赵拂衣连忙起身行礼。

老者名叫赵忠,是家里的老仆,已经七十多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早年间不知遇上什么事,断了一条胳膊,只剩一条胳膊还能用,更显老朽,莫说是干活,就连照顾自己都困难。

不过,赵忠在赵家已经两代,赵拂衣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甚至赵拂衣的一身医术,大半也是跟赵忠学的。

因此,赵拂衣从不把赵忠当下人看待,一向视为长辈,叫一声忠伯。

“咳咳,老爷回来了,想要见你。”

忠伯重重咳嗽了两声。

“怎么现在回来了?”

赵拂衣感到奇怪,这完全不符合便宜老爹的习惯。

“老爷着急见你,咱们快走吧。”

赵忠没有解释,苍老的脸上表情僵硬,只是不住地催赵拂衣快走。

“好吧。”

赵拂衣点点头。

他知道赵忠寡言少语,很少说多余的话,也就没有多想,向伙计交代几句,转身走出柜台。

……

济世堂开在汉中城里,赵家老宅却不在此处。

汉中城外,以南十里,有一处古镇,名叫拂柳镇,赵家老宅就在这座古镇上。

十里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大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回到赵家老宅,赵忠叫开院门,在前面带路,一路向后院走去。

赵拂衣跟着他,一起来到后院的一间卧房门前。

来到这里,赵忠自觉地让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赵拂衣独自进去。

吱吖…

推开屋门。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赵拂衣不由一惊,急忙抬头望去,然后看到了这一世的便宜老爹赵客。

凭心而论,赵客的外形相当不错,剑眉星目,鬓若刀裁,脸型与赵拂衣有几分相似,却又多出几分沧桑与不羁,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总是带着一副游刃有余的笑容,正是中年男子最富魅力的模样。

也因此,赵拂衣曾暗中揣测,赵客是不是在别处养了外宅,这才一年到头都不回来。

现在的赵客,却显得太过狼狈,完全没有往日的洒脱,一身白色长衫满是血污,与浑浊的泥水混在一起,干涸之后,结成了灰褐色的痂,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斜靠在太师椅上,勉强用手肘撑着椅子的扶手,这才没有倒下。

整个人状态极差,看起来已经时日无多,只有一双眼睛分外明亮,透出从未显露的锋芒。

“爹,怎么回事?”

赵拂衣不由一惊,大步向赵客走去。

虽然因为穿越的缘故,两人之间算不上纯粹的父子,但毕竟还有养育之恩,看到他这副模样,赵拂衣的第一反应仍是担心与难过。

“不必看了,我受伤太重,已经活不了多久。”

赵客抬了抬手,阻止了赵拂衣的行动:“你也不必伤心,我这辈子已经活够了,没什么遗憾的,唯一可惜的是,原本以为能护得住你,让你无灾无难渡过这一世,没想到竟走在你前面。”

他的声音没有悲伤,只有说不出的落寞。

“嗯?”

赵拂衣脚下一缓,忽然发现赵客给他的感觉与以往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陌生,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呵呵,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不过……”

赵客轻轻笑了笑,右手撑住扶手,勉强坐了起来,伸出左手,向对面窗台招了招手。

窗台上的一盆月季,顿时悬空浮起,晃晃悠悠飘过两丈多远,落在他身前的一张八仙桌上,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接着,上面的十多个花骨朵,忽然一起绽放,转眼之间,姹紫嫣红。

“这……是怎么回事?”

赵拂衣瞳孔一缩,脸上表情瞬息凝滞。

“拂衣,你看到了,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的多,十丈红尘之外,有一个神秘莫测、凶险异常的修行界,有一群与天地搏命的修行人。我就是修行人,只是修行界太过残酷,本不想让你接触,不过,我要死了,没法再护住你,这世道又不太平,不得不把这些告诉你。”

赵客低低地声音,一点一点撕开笼罩在这个世界的面纱。

赵拂衣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麻,十几年来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在这一刻被完全碾碎。

“当然……”

赵客话锋一转,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你生有宿慧,天生就知道许多事情,就算没有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你知道?”

赵拂衣悚然一惊。

他是穿越者这件事,一直瞒的死死的,从没告诉任何人,没想到赵客居然已经看出端倪,却从不点破,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不由透出几分警惕。

“别紧张,生有宿慧这种事情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佛门高僧大多都有这个经历,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不管你前世是什么人,但无论怎么说,你今生都是我儿子,身上都流着我的血,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赵客不紧不慢说道。

赵拂衣没有做声,脑子飞速旋转,仔细思考赵客的每一句话,试图理解他的真正意图。

“说的太多,也没有用,你现在只要知道一件事,因为偶尔得了一幅画,我被人追杀,身负重伤,眼看要死了,所在的门派也被灭了,接下来,还会有人寻找这幅画,所以,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意,决定把画给你,一个人死在这里,断了这些人的线索。”

“至于我在修行界的身份,又是被什么人杀的,这些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以你现在的力量,知道的越多,死的可能性越大,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我现在希望你做的只有一件事,带着这幅画远走高飞,越远越好,找个地方过好下半生,如果有机会的话,破解这幅画的秘密,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也不用特地去做这件事。”

赵客几句话交代了前因后果,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揉作一团的白布,随手一抛,落在八仙桌上。

赵拂衣将白布摊平,放在身前。

白布约莫一尺见方,非绸非麻,非棉非绢,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织成的,摸起来滑腻冰凉,有种金属特有的触感,可是天下间绝不会有这么轻薄、柔软的金属。

在白布的正中,用淡墨简简单单勾勒出一副山水画,有山、有水、有树,左下角则写着一行小字。

“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镇元子。”

二、此去长安

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镇元子!

看到这几个词的时候,赵拂衣的脑子“嗡嗡”作响。

穿越之前,作为一个华国人,他对《西游记》这部书熟悉到无以复加,清楚记得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这个地方,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乡,至于镇元子,也是书中一个极为有名的角色,乃是地仙之祖,五庄观主,也是孙悟空的结拜兄弟。

如果是上一世,他看到这幅画,并不会感到任何惊讶之处,喜欢西游故事的人实在太多了,说不定就有闲人,没事画上一幅,随便署个名字。

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方世界的历史与前世截然不同,从来没有过大唐王朝,也就没有玄奘这个和尚,更没有西游取经的传说,自然也没有《西游记》这本书。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幅画会出现,是什么人画了这幅画,难不成是真的镇元子?

镇元子是何等身份,号称地仙之祖,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一件异宝!

赵拂衣想到这里,心中猛然一紧,就好像有人用力捏住了他的心脏,顿时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不过,他心里虽然激动,脸上却如秋水般平静,没有露出任何异常。

自穿越之后,他为了保守身为穿越者的秘密,十多年来,一直谨慎异常,时刻都很小心,早已宠辱不惊。

因此,在赵客看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幅画,完全没有异常。

赵客坐在对面,目光从赵拂衣脸上扫过,没看到任何异常,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

“这画什么来历?画的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画的?”

赵拂衣试探着问道,他要再次确认,这方世界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西游取经的传说,这一点至关重要。

“画来历你就不要管了,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画的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东胜神洲这个词,只在一部古书中见过,可惜语焉不详,没法进一步考证,傲来国么,从没在任何古书中查到过,至于花果山,倒是有几个同名的山峰,可惜都与画上的地形不符。”

“画这幅画的人自称镇元子,我曾在一册古书中见过这个名号,是一位上古仙人,可惜书中只记载了他的名号,至于是何来历,有何事迹,已经无从考证了。”

赵客皱着眉头说道。

赵拂衣脸上神色不变,脑子里飞速旋转,作为修行人的赵客,对这些词也是一知半解,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西游记的传说。

“不说这么多了,你赶快收拾一下,今夜就走,留在这里越久,死的可能性越大,你还年轻,不要陪我一起死。”

赵客继续说道。

“去哪里比较好?”

赵拂衣回过神来,直接向赵客问道。

来到这方世界十六年,他从没离开过汉中府,对外界的了解不多,一时间也不知要去那里。

赵客一直在外,又是修行人,自然比他知道的多,倒不如问问他的意见。

“去长安吧,毕竟是大魏两京之一,日后就算天下动乱,也能安全一些。路上的事情,你出门去找赵忠,他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赵客想了想说道。

“好。”

赵拂衣点点头。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倦了,把画带好。”

赵客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赵拂衣没有再多说什么,拱了拱手,卷起山水画,转身退出卧室。

……

天色渐晚,月光黯淡。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有些阴,比往常更加昏暗,只有一盏暗红色的灯笼挂在房檐下,勉强驱散黑夜。

赵拂衣退回院子里,一眼看到赵忠。

赵忠依旧原处,一动不动,仿佛木偶泥胎的雕塑,孤灯之下,皱纹堆累的脸上,光影交错,多了几分狰狞。

赵拂衣忽然有一种感觉,赵忠这个人绝不像他往日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忠伯。”

赵拂衣打了声招呼。

“少爷,有什么吩咐?”

赵忠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完全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爹让我去长安,说是由你安排。”

赵拂衣说道。

“已经准备好了,少爷跟我来吧。”

赵忠没有多说,转身向西侧的书房走去,一步一停,老态尽显。

赵拂衣轻轻吸了口气,跟在赵忠身后。

他发现赵忠对他的态度,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与往日相比,感情忽然淡漠了许多,整个人变得有些阴森,不知道是因为赵客要死的缘故,还是说这才是赵忠的本性。

赵拂衣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却没有退缩,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彼此之间都很熟悉,还不至于产生畏惧的想法。

书房就在院子一角,两人很快就来到书房门前。

赵忠打开屋门,先进了屋子,等赵拂衣也进来之后,从里面关上门,插好插销。

之后,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接着,打开屋角的书柜,提了一个三尺多长,一尺多高的楠木箱子,打开了放在桌上。

“少爷请看,该有的东西都在这里。”

赵忠说完,举起油灯,向旁边闪开半步。

赵拂衣走到桌子前面,借着黯淡的灯光,仔细分辨着楠木箱子里的东西。

一件天青色的长衫,七分新三分旧,浆洗的很干净,整整齐齐叠在一起,长衫上放着一张路引,还有一沓银票和几块碎银子。

路引是大魏王朝的身份证明,上面写着姓名、籍贯、体貌特征等信息,就像他穿越之前的身份证,大魏王朝的百姓想要离开本乡本土,必须持有这东西,否则,随时都会被官府拦截。

这张路引上写的是并不是赵拂衣的名字,而且一个叫周无极的名字,至于其他内容,包括年龄、籍贯、体貌之类,倒是与他一模一样。

“少爷,周无极是城西三十里周家村的人,前年已经病死了,户籍却没有注销,汉江去年发大水,周家村整个被淹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你用这个身份,绝没有人能识破。”

赵忠细细解释说道。

赵拂衣点点头,心中却想到,看来赵客对这一天早有准备。

在长衫旁边,摆着四五个白色的小瓷瓶,上面贴有标签,写着几样丹药的名字,有止血的,有疗伤的,甚至还有两种用法不同的迷药和一种极为酷烈的毒药。

此外,还有两支半尺长短,直径两寸左右的圆筒,熟铜打造,熠熠生辉,看起来精巧异常,是他来到这方世界之后,见过最为精巧的东西。

赵拂衣好奇地拿起一支圆筒,握在手中看了看,发现其中一端是密密麻麻的小孔,大约有二三十个,另一端则是一个活动的旋钮,可以拧动。

“少爷,这是江湖上的一种暗器,叫做暴雨梨花针,转动后端旋钮,便可打出二十七枚银针,势急力猛,凶悍异常,只要是在一丈之内,即使内家高手也无法躲过,这两筒针中,一筒涂着三日醉,一筒涂着鹤顶红,毒性不同,或生或死,活人杀人全在一念,不妨拿来护身。”

赵忠看着这两只熟铜圆筒,淡漠无情的眼神第一次产生变化,有些激动,又有些痛苦。

赵拂衣看在眼里,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明悟,这两筒暴雨梨花针八成正是赵忠曾经用过的东西,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点点头:“多谢忠伯,考虑的周全。”

“唉,少爷这么说就见外了,这些东西本来不该用的,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去给少爷准备点吃的,吃过饭后,休息一会,我亲自送少爷一程。”

说到离别,赵忠脸上多了几分感慨之色,眼神的淡漠也渐渐消融。

……

赵拂衣并没有等太久。

约莫过了一刻钟,赵忠送来了晚饭,看着他吃完之后,收拾好碗筷,又带着食盒出去了。

临出门前,赵忠交代他换好衣服,带好路引、银票和暴雨梨花针,做好出发的准备。

又叮嘱他说,距离出发还有两个多时辰,可以小睡一阵。

赵拂衣从善如流,等到赵忠走后,一一照做,然后倒头睡下。

今夜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赵客的深藏不露,以及这一幅不应出现的山水画,都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疑问,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身处危险之中,手无缚鸡之力,未知因素太多,他现在能够做的事情很少,最应该做得就是好好睡一觉,积蓄一点体力,等到离开的时候,走的越远越好。

“少爷,少爷……”

迷迷糊糊之中,赵拂衣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赵忠一张苍老的脸。

“忠伯。”

赵拂衣揉了把脸,提了提精神,连忙翻身下床。

“该上路了。”

说完,赵忠向书房外面走去

“好。”

赵拂衣没有多说,跟在赵忠身后。

两人来到院子,尚未天明,院里依旧是一片昏暗,只有一盏灯笼悬在屋檐上,黯淡的光芒勉强照出一点人影。

院子正中,摆着一张太师椅,赵客斜躺在上面,几乎支不起身子,精神看起来比刚才见面时更差。

在赵客前面,有一张石桌,桌子上平躺了一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拂衣,过来看看。”

赵客勉强抬起一只手,指着石桌上躺着的人说道。

赵拂衣缓步走到石桌前面,看清了这个人的脸,瞳孔陡然一缩,因为他赫然发现,石桌上躺着的这个人,面容与他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三、愿天下太平

子夜。

阴云飘过,惨白的月光洒在院中,落在石桌上那具尸体的脸上,照清了整个面庞,纤毫毕现。

“像吗?”

赵客面色惨白,气息细微,声音听起来有种随时都会咽气的感觉。

“简直一模一样。”

赵拂衣仔细观察着这具尸体,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镇静,并不是每个人在深夜里,看到一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都会如此镇静。

赵客赞赏的看着他,接着说:“赵忠的易容术是一绝,不是此道高手,绝对分辨不出真假。”

赵拂衣点点头,表示赞同。

听到赵客的夸奖,赵忠冷漠的脸上极为罕见的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好像得到了莫大的荣誉。

“我伤的很重,等你走后,我很快就会死去,接着,赵忠会告诉所有人,我在外地染了瘟疫,不幸传染给你,结果两人都病死了,停尸三日之后,众目睽睽之下,会有一个短暂的葬礼,然后,咱们俩的尸体都会被烧成灰,洒如汉江之中,这是为了防止瘟疫扩散。”

“如此以来,绝对没有人能够再追查到你,无论是用世俗间的法子,还是用修行界的法子。”

赵客平静地说出了整个计划,即使说到自己的死亡,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

赵拂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

他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比如说,这具看起来很新鲜的尸体是从哪里来的,比如说,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赵忠何去何从,不过,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最终并没有问出口。

无论是赵客,还是赵忠,在他眼中,越来越深不可测,知道的越多,死的可能性越大。

“时间不早,你该走了,赵忠,送一下拂衣。”

赵客说道。

“是,老爷。”

赵忠立即答道。

赵拂衣没有做声,默认了赵客的安排。

交代完这件事之后,赵客抬头看着赵拂衣。

赵拂衣也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眼神同样淡然,没有丝毫波动,在别人眼里,他们并不是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仿佛只是一次郊游前的告别。

只有他们自己才感觉得到,在平静的表象下,彼此目光中蕴含的那种极为复杂的感情。

两人对视许久,始终没有做声。

“少爷,该走了。”

最终,还是赵忠打破了平静,出发的时候到了。

“爹,那我先走了。”

赵拂衣平静地说道。

“一路走好,愿天下太平。”

赵客说了最后一句话。

赵拂衣点点头,最后看了赵客一眼,拱了拱手,转身向门外走去。

在他身后,赵客微微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淡。

……

出了赵家老宅,赵拂衣与赵客一起往北走去。

赵拂衣走在前面,老态龙钟的赵忠步履蹒跚,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颤颤巍巍地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忠伯,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赵拂衣回头劝道。

“我送少爷最后一程。”

赵忠执拗地摇了摇头。

赵拂衣还要再劝,接着,就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浓浓夜色,深沉如海。

老迈不堪的赵忠用力站直了身子,表情肃穆威严,眼神中渐渐透出一股暴戾,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音,声音的来源赫然就是他的身体。

这流水声竟是赵忠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

“呵……”

赵拂衣不由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流水声音越来越响,一股浓浓的血腥气,随着赵忠的呼吸,渐渐向四周弥漫,与此同时,他的身形越来越高,肩膀也越来越宽,原本干瘪老朽的肌肉,重新鼓涨起来,青筋横虬,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的面貌也越来越年轻,一脸的皱纹渐渐褪去,一头灰白色的头发,逐渐变成黑白相间,从七十多岁的老态,变成五十岁不到的样子。

片刻之后,赵忠的身体变化终于达到终点,他比平常高了将近一个头,足有两米多高,肩膀也宽了将近三分之一,厚实的如同墙壁,面貌狰狞,肌肤似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凶悍的蛮荒气息。

“这怎么可能……”

赵拂衣简直感到难以置信,这样的变化超出了他的理解,完全打破了他对世界的认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没想到一个人的肉身竟能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还不等赵拂衣感慨,赵忠便向前跨了一步,用仅有的一只独臂抱住他的腰,轻轻向上一抬,赵拂衣就感觉自己双足悬空,整个人飘了起来。

“忠伯,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拂衣忍不住问道。

赵忠没有理会他的疑问,钢铁铸造的双腿,猛然一个踏地,如炸药被引爆一样,一股强大的反冲力爆发出来,两人如炮弹一般向前射去,直直掠向半空,瞬间在空气中掀起一层层的气浪。

赵拂衣顿时感到一股强悍的力量推着自己,像坐在过山车上一样飞了出去,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气流逼的眼睛都睁不开,完全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甚至几乎无法呼吸,耳畔只能听到“呼呼”的巨大风声,模模糊糊感到脚下的树木在飞速倒退。

几秒种后,他感到身形急往下坠,从半空重重地落到地上,接着,再次感受到巨大的推力,带着他向前狂奔。

一纵一跃之间,足有数十丈远。

赵忠的速度极快,颠簸地更是厉害,完全没有一丝舒适感。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赵忠止住身形,把他放在地上的时候,赵拂衣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摇散架了,只觉得双腿发软,头晕眼花,几乎站不起来。

几分钟后,才稍微缓了过来。

长长的吸了几口气,赵拂衣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天还没完全亮,乳白色的薄雾缭绕着,远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能判断出是一层层的山峦,以及大片大片的丛林,近处倒是看的清楚些,山石上蒙着一层露水,阴暗,潮湿,冰凉。

脚下只有一条小道,细细的一条,也不知是人走的道路,还是野兽踩出的小道。

看样子是在山里,只是他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嗯?”

赵拂衣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轻轻抽动着鼻子,发现这股味道极淡,却经久不散,不远不近,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忠伯,这是什么味道?”

“老虎的味道。”

赵忠的声音粗犷有力,仿佛滚滚雷音。

“啊?”

赵拂衣一怔。

“这是白虎岗,在汉中城以北二百里,这里有一头活了一百八十多年的吊睛白额猛虎,老爷之前说过,这只老虎天赋异禀,寿元悠长,已经快成精了,养在这里,原本是准备有事用的,今天正好给少爷送行。”

赵忠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来,撕开之后,里面包着一块喷香的上好卤牛肉,放在石头上面,又取出一只酒葫芦,拔开瓶塞,倒了一点烈酒在上面,然后掏出火折子,把卤牛肉上的酒引燃了。

亮黄色的火焰灼烧着烈酒和牛肉,一股喷鼻的异香,伴着浓浓的酒气,随风向四周飘去。

“这是……你不会…”

赵拂衣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赵忠是要引出这里的猛虎。

酒肉香气借着晨风,不断地向四周弥漫。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拂衣忽然听到一声惊天虎啸,从西面密林传来,紧接着,就觉得一阵狂风卷来,四周的腥臭味忽然转浓。

赵拂衣顺着虎啸声音望去,只见三十多丈以外,一头体型夸张的白额猛虎缓缓走出密林。

白额猛虎来到密林之外,向赵拂衣看了一眼,再次一声巨吼,接着飞身一纵,如电一般向两人扑了过来。

赵拂衣不由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再看身后,赵忠漠然不动,仿佛没看到这头猛虎。

“难道赵忠是要借这头猛虎杀了我?”

这一瞬间,赵拂衣心中不可遏制的冒出这个念头,赵客行将去世,自己身怀重宝,如此一来,赵忠真的还会忠吗?

四、求活险于屠虎

“吼!”

一声虎啸,惊天动地!

风从虎,云从龙,一声狂啸,白虎岗上卷起一阵腥风

白额猛虎脚踏狂风,席卷大地,飓风一般向赵拂衣冲来,速度快到了极点,数十丈的距离一晃而过。

“好快!”

白额猛虎来的太急,几个纵跃之间,已经越过数十丈的距离,到了赵拂衣身前不足三丈,这点时间甚至不够他转身,更不要说是逃走。

在他身后,赵忠依旧不动如山,既没有前去迎击,也没有转身离去,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赵忠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从虎口逃命,抑或誓死一搏。

随着白虎的迫近,赵拂衣心如电转,脑海中霎时间转过十几条拼命的法子,可惜在这头猛虎面前,一条也不管用。

这头猛虎实在太过庞大,他不是没见过老虎的人,这辈子不说,上辈子在野生动物园,就见过不止一种老虎,东北虎、华南虎、孟加拉虎,这些全都见过,可这几种老虎的身长都在三米以下,就算加上一条虎尾,也不过四米左右。

眼前这头猛虎截然不同,身长至少在六米开外,骨骼粗大,筋骨强健,一身毫毛灼灼放光,又粗又长,仿佛钢针一般,威势之盛,令人胆寒,即使爬在地上不动,也有一人多高,完全不是一只老虎该有体型,仿佛来自洪荒世界里的异兽。

猛虎不止体型异常,奔走之际,势头也猛到极点,纵身一跃就如一道滔滔大河,挟带万吨河水,令人产生一种无法抵御的感觉。

无论是战是逃,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已经失去意义。

“难怪赵忠说这是头快成精的猛虎,也对,要不是要成精了,也长不了这么大,只是……我今天就要葬身虎口了么?”

赵拂衣恐惧之下,却始终没有失去分寸,脑子转速更快,寻找破局的办法,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赵忠昨夜给他的暴雨梨花针。

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对抗手段,他相信这两筒针一定有足有的杀伤力。

因为,他得到这两筒针的时候,还没有离开赵家老宅,赵客还在那里,即使赵忠真的想借刀杀人,那时候也不会骗他。

“死吧!”

赵拂衣单手一甩,一筒暴雨梨花针便从袖口滑出,沉甸甸地落在手上,急忙擎起,对准猛虎,就要扭动机关,射出剧毒银针。

是生是死,在此一击!

就在这个时候,赵忠忽然动了。

刚才一路上,赵拂衣被狂风逼迫,睁不开眼睛,看不到赵忠的速度有多快,直到这时,才第一次见识到赵忠的速度。

模糊的影子一闪,原本在赵拂衣身后一丈开外的赵忠,瞬间跨越数丈,挡在白虎的前面。

接着,赵拂衣看到了一个此生难以忘怀的场面。

赵忠挺身站在白额猛虎身前,冷漠地盯着它,两米多高的身躯,肌肉虬扎,青筋暴涨,仿若地狱中的鬼神。

白额猛虎似乎被赵忠惊到了,原本冲劲十足的步伐,竟然停顿了一瞬间,随即感到羞愤,一声怒吼,四足发力,腾空跃起一丈多高,张开血肉森森的巨口,向赵忠凌空扑去。

天色已经渐渐亮起,四周的景色愈加清晰。

赵拂衣仔细看着眼前的每一帧画面,眼睛一眨不眨。

白额猛虎看的更加清楚,两行巨齿如同匕首一般,锋锐难挡,白森森的吓人,齿缝之间还夹杂着腥红的肉丝,舌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倒刺,渗人心脾,随便舔上一下,不要说是人皮,恐怕就是厚厚的牛皮也会被直接舔穿,甚至骨头都会被舔断。

“如此猛兽,岂能力敌?”

赵拂衣脑中不可抑止的冒出这个念头。

这样一头洪荒猛兽,不止体重惊人,而且速度如电,体力简直强悍到了极点,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正面抵挡么?

下一刻,赵忠给了他答案,面对白额猛虎,没有闪躲,没有逃避,正面迎着猛虎,握紧拳头,陡然向前一击,闪电般向虎口砸去。

“嘭!”

一拳砸出,拳风鼓荡!

挥拳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音速,急速压缩着四周的空气,甚至挤压出了肉眼可见的音爆,完全超出了白额猛虎的反应速度。

“咔!”

伴随着一阵令人耳酸的骨折声音,拳头精准地从猛虎两排粗大的虎牙之中穿过,擦过满是倒刺的舌头,击中了脆弱的上颚,将颚骨整个砸穿。

猛虎继续下扑,拳头一路向上。

在双方猛烈的对冲下,拳头穿破一层层坚实的肌肉,坚固的骨骼,如同一根长长的铁棍,捣进了头颅的最深处,将猛虎的大脑砸成一团浆糊。

一击之下,白额猛虎顿时死的不能再死,腥气浓烈的鲜血与脑浆,顿时从眼睛、鼻孔、嘴巴、耳朵等七窍中喷涌而出,红白相间的腥臭液体,如同喷泉一样,溅出一丈多远,洒的赵忠满身都是。

赵忠没有躲闪,听任血液与脑浆浇在身上,甚至犹有余暇,舔了舔嘴角处新鲜的虎血。

赵拂衣站在身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心里却如暴风雨下的海浪一样波涛汹涌。

……

幽暗的光线,淡淡的薄雾。

赵忠傲然而立,顶着一身血浆与脑浆,面色狰狞,仿佛地狱中爬出的魔神。

“也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赵拂衣默默想到。

“啪!”

等到虎尸的鲜血流尽,赵忠面部表情地向前甩了甩手,把拳头从颅骨中抽了出来。

虎尸飞出去两三丈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如同破旧的布袋子一样,一动不动,完全无法想象,就在几秒钟前,还是一头威势惊人的猛虎。

“少爷,你很不错。”

丢掉虎尸之后,赵忠并未回头,依旧背对着赵拂衣,忽然说出这句话。

赵拂衣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暴雨梨花针依旧握在手中。

“这头白虎几近成精,威势极盛,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也会被它的吼声惊退,你没有选择转身逃走,有胆子取出暴雨梨花针跟它拼命,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赵忠依旧背对着赵拂衣,没有任何回身的意思。

“忠伯,谬赞了,这不算什么,我不逃走是因为逃不掉,拼命才有生机,我也只是求活。”

赵拂衣答道。

“这一点确实不算什么,我夸你很不错,不是因为这个。”

赵忠忽然转过身来,带着一身血污,看着赵拂衣:“我夸你是因为别的原因,在猛虎出现的一瞬间,你心中第一时间闪过杀机,不是对这头老虎的杀机,而是对我的杀机。”

赵拂衣面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并没有张口辩解,目光依旧平静的看着赵忠。

如果赵忠对他有杀意,他现在已经死了,也听不到这些话,赵忠既然肯对他说这些话,自然有其用意,至少不会立刻对他动手。

“少爷,世道凶险,人心惟危,这天下间没有一方净土,也没有几个好人,刚才你面临生死劫难,若是因为十多年的亲情,就盲目的信任我,想不到是我将你置于凶险之中,转头向我求救,那就证明你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就算勉强活下去,也只是浑浑噩噩,难成大事。”

“你能够对我生出杀机,说明你不但敢于面对凶险,更能不被重重外物迷惑,知道这恶意来自何处,敢于直面恶意,能做到这一点,我相信你在这个世上一定能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

赵忠慢慢说道。

“忠伯多心了。”

赵拂衣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也不知是在笑赵忠,还是在笑自己。

“少爷,你从没有修炼过,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心思一动,血气就有变化,瞒不了我的,更何况,若是我多心了,你为何还用暴雨梨花针对着我?”

赵忠狰狞的面孔上也露出笑容。

“哈哈!”

赵拂衣仰天大笑,却依旧没有把暴雨梨花针收起。

“哈哈哈!”

赵忠同样大笑几声,接着说道:“少爷,人间恶于山林,求活险于屠虎,你有这份心性,安身立命足矣!”

说完,赵忠再次转身,大步向白额猛虎的尸体走去。

三两步走到虎尸前面,一把揪起虎头,轻轻一撕,将猛虎头顶长着“王”字图案的虎皮撕破,接着,五指化为爪形,用力一抓,只听“咔嚓”一声,硬生生将猛虎的颅骨抓碎,随即向里一掏,又向外一抽,抽出一块拳头大小,白森森,圆滚滚,带着血液与脑浆的顶阳骨。

“少爷,此去长安,路上山高林险,不知有多少恶兽潜藏其间,你随身带着这块白虎顶阳骨,只要不是成了精的异兽,没有敢近身的,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赵忠转身面对赵拂衣,也不等他答复,信手一抛,将这块白虎顶阳骨抛到赵拂衣身边,落在大石上面,发出“铿锵”的金石敲击声音。

“忠伯,多谢。”

赵拂衣点点头,终于将暴雨梨花针收入袖口,双手抱拳,向赵忠行了一礼。

“少爷,一路走好。”

赵忠慨然说道。。

“忠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问你。”

赵拂衣说道。

“少爷请讲。”

赵忠答道。

“忠伯,你也是修行人吗?这样的力量在修行人中算什么水准?”

赵拂衣正色问道。

“哈哈,少爷,你想太多了,我连修行的边都没摸着,只能算个武者。”

赵忠摇了摇头。

“这样吗……”

赵拂衣默然。

赵忠展露出的本领,无论是变身,还是屠虎,都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让他惊为天人,这样的高手都不算修行人,修行人到底有多强大,赵客身为修行人又是怎样的高手,那个能将赵客重伤的敌人,又是何等级数的强人?

一时间,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翻腾,竟让他有些出神。

“少爷,一路向北就是长安,愿你逢凶化吉,愿这天下太平。”

说完这句话,赵忠再不多言,迈起步子,与他擦肩而过,大步向南方走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淡淡的晨雾之中。

赵拂衣转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事。

无论是赵客,还是赵忠,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都是“愿这天下太平”,这句话只是他们的口头禅,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含义?

这件事赵客没有讲,赵忠也没有说,只能留给他日后自行求证。

五、庙遇

长安城南,五十里外,有条河名为流花河。

数百年前,大魏王朝崛起的时候,开国第一名将石万仞,曾带领三万黑旗玄豹军,与大周王朝最后一支近卫军,在此鏖战十日,最终苦战得胜,击溃了大周王朝最后的精锐,从而成为十三家诸侯之中,第一支杀入长安城的诸侯军,为大魏王朝定鼎中原立下头功。

数百年过去了,如今流花河两岸,栽了十里桃花,每到落花时节,千朵万朵桃花被风一吹,飘然落在水上,随着水波流出,染的百余里河面都是一片血红,宛若昔日血腥战场。

这副动人心魄的奇景便是长安八景之首“流花染血”。

这几日,正逢落花时节,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大半都会约上三五知己,乘坐宝马香车,来流花河畔凭吊开国功臣,饮酒作诗,抚琴弹唱,抒发平生志气。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在河边凭吊的世家子弟都已兴尽而归。

赵拂衣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流花河南岸,身披蓑衣,背着藤箱,踏上一座吊桥,跨过血色河水,一步步向长安城走去。

一个月前,他从汉中府离开,跋山涉水,一路艰辛,终于翻越了秦岭山脉,来到此行的终点——长安城。

赵拂衣这一路走的极难,秦岭山巅,终年积雪,稍有不慎就会滑落山崖,死无葬身之地,更兼着沿途人迹罕至,猛兽昼伏夜出,随时准备吃人,若不是他怀中藏着白虎顶阳骨,蕴含猛虎气息,能够震慑野兽,恐怕十有八九要葬身兽腹。

山间一月苦行,赵拂衣改变不少,原本七分新、三分旧的青色长衫早已破旧不堪,身形比出发时瘦削许多,眉宇之间多了风霜之色,唯有一双眼睛,经过磨砺,变得清澈纯粹,比出发时更加锐利。

当然,从汉中府到长安城道路虽远,也用不了一个月的脚程。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并没有着急赶路,行到一半时,在山中寻了一处幽谷,找个一个山洞,采摘野果,捕捉野味,编织蓑衣,制作藤箱,独自在山谷里住了大半个月,参悟赵客留给他那副山水画卷。

这幅山水画卷能让赵客拼掉性命,自然有天大的秘密,时局不稳,大乱将至,未知的危险无处不在,早一日参悟出来,便能多一分倚仗。

为了找出画卷的秘密,他先后用许多手段,比如鲜血涂抹,清水浸泡,烈焰炙烤,甚至是利刃切割,可惜所有这些法子,都没有半分效果。

无论他怎么做,这副山水画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若不是画卷本身材质特殊,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一尘不染,分毫不坏,赵拂衣几乎怀疑,在他穿越到这方世界之前,还有别的穿越者来过,这幅画只是一个玩笑,并没有任何值得参悟的地方。

半月之后,山间野果采摘殆尽,赵拂衣也就不再停留,重新收好画卷,走出秦岭山脉。

不过,他虽然没能破解出这幅画的秘密,但也并不着急。

若是这幅画的秘密这么好破解,恐怕早就被赵客破解了,也不会落在他的手上。

……

夕阳渐渐落下,阴云覆盖天空。

西北冷风一吹,一阵冷雨由西飘来,功夫不大,笼罩了整个田野。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水越来越大,在低洼处积起水坑,雨点打在上面,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赵拂衣走在路上,望着漫天大雨,看了看四下山林,不由暗叫一声苦。

雨势太急,地面泥泞,已经没法再赶路了,得尽快找个地方避雨,可是四下里都是荒郊野岭,也不像是有人家的样子,找个避雨的地方,并不容易。

“咦,有人!”

正就在他以为今夜难免露宿山林的时候,转过一处山弯,忽然看到前面百余丈外,有点点亮光透出,影影绰绰能看到是几栋房子。

赵拂衣加快脚步,向光亮处走了过去。

荒野露宿绝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他身怀高明医术,善于调理身体,不至于大病一场,事后也会头疼好几天,无论前面是什么地方,只要能有间屋子,就比睡在外面强。

至于主人家会不会同意,这世道有银子开路,还有办不成的事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来到光亮处。

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庙宇,正面一座大殿,斗拱飞檐,坐西朝东,看得出当初建成时气势恢宏,如今却已残破不堪。

大殿上方挂着一块木制牌匾,写着“石将军庙”四个大字,原本的鎏金大字与黑色底漆都已脱落,看起来斑驳陆离,露出朽木本色,两侧的偏殿更是破败不堪,连庙门都被人搬走了。

大殿的门窗倒还在,紧紧闭着,光亮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出,似是有人在里面烤火,时不时还有低低的马嘶声传出,看来也是过路的客人。

赵拂衣听了听,里面没什么特别动静,迈步来到门前,轻轻叩门三声,也不等里面人答应,便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反正也是荒野破庙,大家都是过路之人,告知一声就是,也不需要什么人同意。

吱……

腐朽的庙门发出令人耳酸的摩擦声,艰难的向两侧打开,借着开门的功夫,赵拂衣的目光飞快地从大殿扫过。

迎面而来的是一尊神像,足有一丈多高,原本刷着金漆,可惜年久失修,金漆已经脱落干净,只剩下黑灰色的泥块,看起来不但没有半分庄重的感觉,反而有些阴森恐怖。

在大殿的西侧,拴着一匹青鬃马,身长体健,精神抖擞,皮毛发亮,从头到脚没有半根杂毛,竟是平时仅见的好马。

大殿的东侧,坐着一个人,身前燃着一团篝火。

这人戴着一顶箭竹斗笠,裹着一件赤色长袍,肤色白皙,身形瘦削,坐在篝火前面取暖,听到推门声,转头瞧了赵拂衣一眼,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在他腰间悬着一柄三尺长剑,剑锋狭长,没有剑鞘,剑刃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赵拂衣的目光落在这柄剑上,顿时明白,这人恐怕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好客。

不过,他也没什么怕的,这年头路上不太平,出门带兵刃的人多了,倒是他这种两手空空就敢上路的,比较少见。

赵拂衣关上庙门,大步朝大殿东侧走去,来到赤袍人身前,他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也不能去大殿西侧,跟那匹青鬃马凑一堆。

“兄台,打扰,外面雨大,借这里避一避雨。”

赵拂衣拱了拱手,对着赤袍人说道。

“好说,好说。”

赤袍人抬起头,笑着答应下来,声音有些尖细。

“多谢!”

赵拂衣点点头,转身寻了一个偏僻角落,将藤箱解了下来,脱去蓑衣,一起放在地上,然后又转过身去,打算在大殿里面捡了几根干柴,生一把火,暖暖身子。

“不必麻烦了,一起来烤火吧。”

赤袍人再次张口。

“哦,那敢情好。”

赵拂衣先是一怔,随即一笑,满口答应下来,转身提起藤箱,坐在了灰衣人的对面。

接着,打开藤箱,从里面取出一只风干的野兔,架在火上,又取出几样佐料,洒在兔子上,用心烤了起来。

“兄台怎么称呼?”

赤袍人笑着问道。

“周无极,兄台呢?”

赵拂衣微微一笑,报出路引上的名字。

“阎森。”

赤袍人同样笑道。

……

“有人吗?”

赵拂衣刚刚坐在篝火前,手上的野兔还没烤热,门外再次传来叫门声。

还不等他回答,就听到“哐当”一声,大门从外面打开,一行人带着寒风,涌了进来。

赵拂衣回头瞧了瞧,这次进来的是三个年轻人,两女一男。

两名女孩的年纪都在十六七岁上下,走在前面的一位身材高挑些,鹅黄轻衫,素雪绢裙,嘴角间含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温婉清丽,淡雅如菊,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跟在后面的是个圆脸的小姑娘,穿着淡蓝襦裙,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嘴里正在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一对主仆。

两人身后是一名年轻男子,年纪比两个女孩稍微大两岁,穿着一身海蓝色的武士劲装,面色严肃,腰挺得笔直,看起来精明强干,腰间悬着口精钢长剑,手中牵着马,正在听前面的小圆脸丫鬟说话。

顺着大门再往外看,停了一辆马车,前面拉车的马已经解下来了,只留车厢还在外面。

“两位先生,打扰了,外面雨实在太大,都把我们淋透了,借地避一避雨。”

小圆脸丫鬟看到赵拂衣和阎森,几步赶到两人身前,笑嘻嘻地说道。

“无妨,我也刚进来不久,咱们都是打扰这位仁兄。”

赵拂衣笑了笑说道。

“一起谢谢啦!”

小圆脸丫鬟笑着行了个礼。

在她身后,鹅黄轻衫的女孩也看了看赵拂衣,笑着点了点头。

阎森也抬起头,打量了这行人一眼,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又低下头去。

赵拂衣敏锐地发现,就在阎森低头的瞬间,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直到十多秒后,方才恢复正常。

如果是别人,或许不会注意到这一幕,可是赵拂衣行医数年,望闻问切是最基本的功夫,瞬间便判断出,阎森是看到了什么令他兴奋的东西,或者是想到什么令他兴奋的事情,才会有这种喜不自胜的表现,以至于难以自持。

想到这里,赵拂衣心中不由一沉,手中的野兔翻动的更加勤快。

同时,默不作声地从怀里取出两只白色的瓷瓶,打开之后,在兔肉上又洒了两样佐料。

凡事有备无患,否则,事到临头,后悔已迟。

六、杀人何尝问道义

夜渐深。

窗外雨越来越大。

黑云笼罩了整个天地,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山野之中,大雨倾盆,万物归于寂静,只能听到“唰唰”的雨声,不断冲刷着世间万物,带走最后一丝暖意。

石将军庙的大殿里面,燃着一堆篝火,这是方圆十多里仅有的一点温暖。

大殿西侧,两匹马凑在一起,彼此间以眼神交流,偶尔打个响鼻,真挚地分享吃草料的心得。

大殿东侧,五个人围在篝火前面取暖。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赵拂衣进入石将军庙,遇到正在烤火的阎森。

在此之后,庙里又来了三名年轻男女,等他们安顿好马匹之后,阎森再次张口,邀请她们一起取暖。

一番简单的相互介绍,赵拂衣这才知道,这三名年轻男女中,身份最高的是穿鹅黄轻衫的女孩,姓许,名叫白露,其他两人都叫她大小姐,随她一起的是丫鬟小圆,另外那名男子叫做张锐,是三人中的护卫。

天寒地冻,冷气森森。

阎森邀请一起她们烤火,许白露自然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了下来,其他两人也就没有反对,一起围在篝火前面。

夜色越来越深,仅有的一点火焰,驱逐着寒冷。

赵拂衣不断翻动火上的风干野兔,在多种佐料的调剂下,烤肉的焦香越来越浓,回荡在整个大殿里面,引得丫鬟小圆不住地咂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小姐,你说这石将军庙怎么这么破?这离长安城不远,又在往来的大道上,长安知府就没想着把这里好好修一下,省的有碍观瞻,也让大家有个落脚的地方。”

丫鬟小圆坐的无聊,忍不住找了个话题。

“你误会了,韩智明不是不想修,是不敢修。”

许白露笑着说道,她口中的韩智明正是长安知府,四品黄堂,起居八座,只是听她的口气,对这位韩知府也没有多恭敬。

“不敢修为什么?”

小圆瞪大眼睛。

“因为这位石大将军并非凭空虚撰的神仙,而是确有其人,小圆,你猜这位石大将军是谁,猜对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许白露笑着说道。

赵拂衣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神像,初来此地,人地两生,没想到这尊神像竟是为真人所立。

或许是因为有修行人的原因,这方世界对庙宇的约束比前世严苛的多,穿越到此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给真人塑造金身。

“大小姐,你可真考住我了,我只知道一个石将军,就是咱们大魏开国第一名将、飞云阁二十四功臣之首、郑国公石万仞,可是这地方这么破败,不可能是为他修建的庙宇,大小姐,你就直接告诉我嘛!”

小圆吐了吐舌头,摇着许白露的胳膊撒娇。

许白露笑而不语,没有继续细说。

赵拂衣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说道:“道左相逢,也是有缘,这只野兔是秦岭山中打到的,小小野味,不成敬意,还请许大小姐笑纳,填饱肚子,好讲故事,也让在下长长见识。”

说完,撕下一块又肥又大的兔腿,递给许白露。

许白露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赵先生,小圆刚才已经猜对了,这里就是石万仞大将军的庙宇,故事本就该讲的。兔肉就不必吃了,我们自家带着点心。”

“呵呵!”

赵拂衣一笑,收回兔腿,脸上倒也不尴尬,一口叼在嘴里,转手又撕了几块焦香的兔肉,分别递向其他几人。

阎森、张锐全都摇头,各自找了借口,全都没有接下。

唯有丫鬟小圆瞪大眼睛,留着口水,恨不得一口吞下,只可惜许白露没有接,她也不敢擅自接下,只能含着口水,忍痛拒绝。

江湖险恶,小心为上,不懂这道理的人,八成已经死了。

荒郊野岭,道左相逢,陌生人递来的兔肉,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敢吃了,至少在座其他几人都不敢吃。

赵拂衣见几人都不肯吃,呵呵一笑,放口大嚼起来,不顾吃相难看,直吃的满嘴流油。

其他人坐在一旁,倒还罢了

丫鬟小圆闻着兔肉的焦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看来是个十足的吃货。

……

“大小姐,你还没说石将军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丫鬟小圆强忍着不去看赵拂衣,转头去问许白露。。

“这座石将军庙,确实是为石万仞将军修建的,为的是护佑石大将军在天之灵,香火永存,神灵不灭。”

许白露说道。

“石大将军可是开国第一功臣,庙宇破败成这个样子,朝廷怎么不管?”

小圆不解问道。

“这是因为开国不久,太祖仍在的时候,石大将军卷入一起震惊朝野的大案,满门抄斩,没有留下一丝血脉。”

“直到十多年后,高祖当了太上皇,太宗即位,发现当年那桩案子竟是一桩错案,这才为石大将军沉冤昭雪,可惜此时石大将军已无后人,便修了这座庙宇,聊表心意,不然,你算一算,大魏王朝虽大,功臣宿将无数,还为谁修过庙宇?”

“等到数十年后,太宗归天,高宗即位,又认为石大将军虽然冤枉,却也有错,不配享受金身香火,只是这庙是太宗立的,不好拆除,因此只是撤掉了看护庙宇的人,却没有拆庙,这才成了一座荒野古庙。”

“小小一座庙宇,汇聚了高祖、太宗、高宗三位陛下的心思,其中是非对错,又有谁敢评断,区区一个韩智明,岂敢擅做主张,若是稍有不慎,十条命也不够填的。”

许白露叙说的这段往事,事情虽不复杂,却牵扯极多,其中还有朝廷秘闻,端的是引人入胜,赵拂衣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戏台是不是说过么,石大将军立下十大功劳,高祖给他赐下丹书铁券,只要不造反,就可以免他十次死罪,为什么……”

小圆更加不解。

“石大将军正是因谋反之罪,才落得满门抄斩。”

许白露说道。

“啊?石大将军造反?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没听说过?”

小圆一声惊呼。

“那是石大将军虽是以造反论罪,却没有真的造过反,当初太祖论罪时,也只说意图谋反。”

许白露解释道。

“这……也可以,石大将军可真是冤枉!”

小圆瞪大眼睛说道。

赵拂衣听在耳里,轻轻叹了口气,小圆姑娘还是太天真。

他对这方世界的历史不是特别了解,但就前世来说,自古功高盖主,便是死罪,拿了丹书铁券的人,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前世,明太祖一句诗词,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一语道尽其中玄机,可惜还有许多看不破的人,总以为君王会和你讲道理。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这天底下那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

许白露叹了口气说道。

“呵呵,许大小姐,这句话可说错了,石万仞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身死名灭也属正常,谈不上什么世事无常,也跟冤枉两个字也不沾边!”

阎森忽然笑了一声说道。

“为什么啊?”

丫鬟小圆转头问道。

阎森没有直接回答,抬头看着许白露问道:“石万仞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许大小姐真的不知道么?”

许白露没有说话,眼神微微闪动,不知想些什么。

“许大小姐不肯说。那我就说了,世人大多都知道石万仞是大魏开国第一名将,赫赫有名的郑国公,飞云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却很少有人知道,石万仞只是一个化名!”

“他的真名叫做江玄霸,是高祖皇帝与民间歌姬生下的庶子,武功高绝,兵法精妙,沙场征战,攻无不克,是高祖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大魏王朝夺取天下的头号功臣。”

“至于他为什么会死,那是因为他德不配位,只会杀人,始终只能做一把刀,论朝臣支持,比不上太子,论父皇宠爱,比不上齐王,论手下兵马,更比不上当日的秦王,后来的太宗皇帝。”

“江玄霸身上确实流着太祖的血,可是论身份,只是庶子而已,与三位嫡子天差地别,若是他没什么才能,庸庸碌碌倒也罢了,偏偏他功劳太高,不但封了国公,甚至足以封王。”

“一个安份的异姓王,对于大魏已是一个隐患,一个有资格竞争帝位的同姓王,对于大魏更是心腹大患,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岂能留下这种大患?”

“如此一来,他岂能不死?他若不想死,又岂能不造反?既然迟早都要造反,杀他岂不是天经地义?”

阎森悠然说道。

“是这样吗?”

小圆听完,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问道:“可是你说了这么多,石大将军毕竟没有真的反,皇帝想杀就杀,还有没有道理?”

“哈哈,你这丫头真不懂事,自古天地皆无情,杀人何尝问道义,天要你死,你就要死,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阎森大笑说道。

“照你这么说,只要当了皇帝,岂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小圆忍不住出言反驳。

“难道不是?”

阎森止住笑声,眼神中带出三分寒意:“强者杀人,只凭心意,天子杀人,自会有人帮他找理由,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道理你家小姐难道没教给你吗?”

“你这分明是胡说八道,我家小姐才不会教这种歪理!”

小圆转过头来,气鼓鼓地问道:“小姐,你说对吧!”

“小圆,别生气。”

许大小姐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小圆的脑袋,转头对阎森说道:“石大将军的死因,一向众说纷纭,是否是先生所说,几百年过去了,咱们也难以判断,不过,先生说的道理,未免有些荒唐,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得知道还有道义二字,否则,人人都只顾一己私利,这天下间未免太无趣了。”

“小姐说得对!”

丫鬟小圆听的连连鼓掌。

“哈哈!”

阎森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

“什么天地正气,也就自己骗骗自己,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如此愚蠢,简直跟你爹许山一模一样,都是让陛下厌恶的蠢货,也罢,今次来长安本来要杀许山的,没想到先遇到你了,就先取了你的脑袋,也算给许山送一份大礼!”

七、我说了算

夜雨急骤,寒风猛烈,吹的窗棂“哗哗”作响。

冷风透过窗户缝隙,“嗖嗖”吹进庙里,篝火随风倒伏,令人不禁滴溜溜打个寒颤。

只是寒风再冷,冷的也是人身,言语冷的却是人心。

阎森一句话,瞬间把大殿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找死!”

张锐眉毛一挑,霍然起身,拔出长剑,护在许白露身前。

身为许白露的护卫,他自进入大殿之后,很好的遵守着护卫的职责,一直没怎么说话,默默坐在许白露身边,但这并不是说他性子沉稳。

与此相反,他方才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是为人冷傲,轻易不愿张口,这才一直没有吱声。

“啊!”

小圆也被阎森的话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缩到许白露身后。

许白露倒不惊慌,脸上甚至依旧带着笑容,问道:“阎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来长安杀家父?刚才听先生提到陛下,难道是从神都来的?”

“呵呵,许大小姐这份心性修为倒是不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很有令尊许山的遗风。”

阎森笑了笑,接着说道:“实话实说,也不瞒你,你爹上月进京,做了件让陛下很不愉快的事情,宫里的哈总管知道后很生气,找到我的头上,让我来取他性命。只是没想到,还没进长安城,就先遇见你了,运气倒是不错。”

“哦,阎先生说的是司礼监五大总管之一的哈兰卫?”

许白露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错。”

阎森说道。

“敢问阎先生,要杀我爹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哈总管的意思?”

许白露问道。

“刚才不是说了么,强者杀人只凭心意,对于许山来说,是陛下要杀他,还是哈总管要杀他,有什么区别,他有的选吗?”

“我明白了。”

许白露微微点头。

阎森笑了笑,舔了舔嘴唇,说道:“好了,该说的也说了,你们几个要想痛快上路,就自己抹脖子吧,要是还想动手,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好大的口气!”

不等许白露再说话,张锐已经忍不住说道:“区区一个宫中太监的走狗,也敢如此狂妄,问过我手中长剑没有!”

听到“走狗”两个字,阎森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声音也冷了下来:“好心给你们自尽的机会,居然不珍惜,这世道真是好人难当。”

“放屁!”

张锐大怒。

“不知死活的东西,看看这个吧!”

阎森摇摇头,从怀中取出块手掌大小的令牌,在几人面前晃了晃。

这块令牌是黑铁打造,宽约二指,长约五寸,令牌一面朝外,篆刻着一个“玄”字。

看到令牌的瞬间,许白露脸色忽然变了。

刚才阎森无论怎么说,她始终不慌不忙,完全不在意阎森的威胁,直到此刻,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就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玄!机!台!”

张锐一字一顿,说出了令牌的名字,脸上也露出了浓浓的恐惧之色。

阎森微微冷笑,看着两人惊怒交加的眼神,露出得意的表情,似乎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

“玄机台是什么?”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忽然有人张口打破了这种气氛。

几人低头看去,问话的正是赵拂衣,只见他两手油腻,嘴里还嚼着一块油汪汪的兔肉,眼神充满了好奇。

“倒忘了你还在这。”

阎森瞧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他。

“冤有头,债有主,这位兄弟与家父并无关系,还请先生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许白露忽然说道。

“许大小姐真是心善,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你就没想过,玄机台出手,什么时候留过活口?”

阎森笑着说道。

许白露默然不语,脸上露出一丝黯然。

“这个……能不能先说说,玄机台到底是什么地方?”

赵拂衣似乎还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完全没有面临危机的感觉。

“你这家伙,不知是什么是死吗?”

张锐咬了咬牙,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眼瞅着大家要一起死了,也让你做个明白鬼,玄机台是大魏王朝凶名最盛的组织,其中高手无数,据说还有会秘法的修行人坐镇。如果玄机台要对付一个人,这个人绝不可能活下来。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为可怕的是,传说玄机台有许多平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甚至能够抽取魂魄,百般折磨,在他们面前,死都是一种奢望。”

“修行人……”

赵拂衣听到这几个字,目光微微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机台虽然可怕,但他们一向超然于朝堂之上,从没听说过他们会介入朝廷党争。”

许白露补充说道,说到这里,眼中忽然露出狐疑之色,似乎在怀疑阎森的身份。

“别多想了,是你了解玄机台,还是我了解玄机台,认命吧,还不自尽么?”

阎森冷笑着说道,打破了许白露最后一丝幻想。

“玄机台威名再盛,也别想让我束手就擒!”

许白露脸色一寒,手腕一翻,反手从袖口中,抽出一把粉色刀鞘的短匕首,上面用赤金丝嵌着“月见”两个字,显然并非凡品。

“不错!玄机台是吧,老子早就想见识了!”

张锐低喝一声,擎起手中长剑,剑尖直指阎森的喉头,双臂蓄满力气,只要阎森一动,就要发起雷霆一击。

至于丫鬟小圆,也捏着小拳头,蜷缩在许白露身后。

“何苦来哉!”

阎森抽出长剑,高高擎起,摆出斩击的架势,缓缓向前走去,步履飘忽,剑锋微颤。

暗红色的剑锋在火光的照耀下,忽然泛出诡异的红光,淡淡的血腥味随风四散,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等等!”

赵拂衣忽然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准备动手?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你要说什么?”

阎森笑着问道。

“世道艰辛,大家都不容易,能少动手,还是少动手的好,我的意思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家就当没见过面?”

赵拂衣缓缓说道。

一番话说完,其他几个人都愣住了,就连阎森也不例外。

半晌之后,阎森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你能说点有意思的,原来也是个迂腐秀才,干脆一起送你上路。”

赵拂衣转头又问许白露:“他不肯罢手,你们呢?”

“是他要杀我们,不是我们要杀他!罢手不罢手,是我们说了算吗?”

张锐忍不住喊道,生死大战就在眼前,实在没有耐心听赵拂衣多说。

“这话倒不错,肯不肯罢手,不是你们说了算,不过,也不归他说了算啊……”

赵拂衣低声嘀咕了几句。

“那是谁说了算?”

阎森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我说了算!”

赵拂衣忽然一笑,接着,伸出双手,“啪!啪!啪!”,用力连拍了三下。

三声击掌之后。

无论是阎森、许白露,还是张锐、小圆,只觉得击掌声传到脑子里,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腿脚发软,一个个栽倒在地,再想爬起来,比登天还难。

不过,这几人虽然摔倒,浑身无力,意识都还清醒,也还能说话。

阎森躺在地上,脸色煞白,死死盯着赵拂衣,看表情恨不得咬他一块肉下来。

许白露则是一脸惊讶,完全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几位现在肯罢手了?”

赵拂衣一脸认真地询问。

“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阎森咬着牙问道,以他的江湖经验,自然能猜到是不知不觉中毒了。

“呵呵,那么大一只兔子,你都没看见么,你就没觉得烤兔子的时候,味道特别香?”

赵拂衣笑道。

“原来如此,你是在兔肉上涂了毒药!”

阎森恍然大悟,随即又说道:“不对!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没中毒?”

“这还不简单,兔子表面涂着一层毒药,兔肉本身却是解药,我劝过你们吃解药的,你们都不肯吃。”

赵拂衣笑道。

“好深的心机!”

阎森脸色一变。

“没办法,你们一个个功夫这么高,我这人手无缚鸡之力,不想点别的办法怎么行。”

赵拂衣笑着说道。

“没这么简单……”

阎森渐渐冷静下来:“我身在玄机台,从小接受的是最严苛的训练,亲身尝试过二百零三种毒药,其中有二十六种是迷药,对于天底下常见的毒药就算不能免疫,也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不对,这药发作之前,我竟没有半点感觉,你到底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药物?”

“我不过是个游方大夫,用的药物么,或许正是第二百零四种毒药。”

赵拂衣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由想到,看来赵忠确实不是寻常江湖人,留给他的药物也绝不一般。

“给你一个忠告,最好立即把解药给我,如果你敢杀我,无论你是什么人,玄机台都不会放过!”

阎森冷声说道。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杀你,刚不是说了么,我只希望双方罢手,就当没有遇到过。”

赵拂衣笑着说。

“嗯?”

阎森不由一怔,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此刻已经毫无反击之力,赵拂衣也不必骗他。

这么说,是真的有可能放了他?

“你不杀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张锐忽然插口。

“没关系,咱们避开他就好了。”

赵拂衣笑道。

说完,他转身走到角落处,穿上蓑衣,背上藤箱,往大殿门前走去。

“别走!”

张锐急忙喊道,赵拂衣一旦离开,阎森要是先恢复过来,绝不会放过他们。

“放心吧,不会丢下你们的。”

赵拂衣回头说道,说着,伸手推开殿门,牵了匹马出去,套在车上,做好出发的准备。

然后,返回庙里,将许白露、张锐、小圆一一搬到马车上。

之后,再次回到庙里,解开阎森的马匹,牵出庙外,用许白露的匕首,在马屁股上狠狠扎了一刀。

马匹受惊,不顾夜黑路滑,逃入茫茫荒野之中,就此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拂衣回到庙里,反手关上庙门,凑到阎森身前,笑着说道:“兄台,有个问题请教。”

八、余孽

窗外大雨滂沱,庙里寂静无声。

阎森躺在地上,地面冰冷刺骨,心中却似有一团火,烧的他表情狰狞,眼珠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赵拂衣,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如果他还有一根手指能动的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戳死赵拂衣。

作为玄机台的杀手,从来只有他杀人,没有人杀他,就算敢反抗的也没几个。

大多数人听到玄机台的凶名,只会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更何况是赵拂衣这种小人物,平日里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倒这种人手里。

“阎兄,别紧张,回答一个问题,我问完就走。”

赵拂衣蹲下身子,凑在阎森面前,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对阎森想杀人的眼神视而不见。

“做梦!你要是还想活,就赶快给我解毒!”

阎森咬着牙说道。

“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我不会强迫你的。”

赵拂衣自说自话,说完,径直坐在了阎森身前,完全没有给他解毒的意思。

阎森死死盯着赵拂衣,眼中一团杀意。

赵拂衣含笑看着阎森,也没有再催他,只是淡淡地笑着。

两人对视良久。

过了许久,阎森最终说道:“你问吧。”

“多谢阎兄成全!”

赵拂衣微微一笑,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愿天下太平’……”

他本想问问阎森,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如果听过的话,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来历,借此打听出赵客的身份。

赵客虽然说过,他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他并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对他来说,知道的越多,准备的越多,才越安心。

方才听说阎森是玄机台的人,玄机台中又有修行人坐镇的时候,他就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打探赵客身份的好机会。

向别人打探赵客的身份,有可能泄露自己的消息,但向阎森打探消息,却绝不会有泄露的可能,因为他已经决定,绝不让阎森活着走出石将军庙。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相信他如果放过阎森,阎森绝无可能放过他。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愿天下太平?”

听到这句话,阎森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赵拂衣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就好像见了鬼一样,尖着嗓子嘶吼:“天下太平!你是太平道的余孽?”

“太平道?余孽?看来你知道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赵拂衣接连问道,可惜这些问题,阎森一个也没法回答。

就在他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阎森脸上忽然露出惨笑,接着,咬了咬牙,随即,从嘴里传来“噗”的一声轻响,紧接着,面色立即变得灰败起来,五官挪移,七窍之中流出浓浓的黑血来。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转眼之间,赵拂衣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等他发现不对,想要阻止的时候,阎森已经断绝呼吸,没有任何气息。

赵拂衣面色一沉,捏开阎森的嘴巴,发现阎森的大牙后面,暗藏着一个极为细小、精巧的皮囊,看材质像是用某种鱼鳔制成的,只要通过特定角度一咬,就会把皮囊咬破,从中流出毒液来。

毒性酷烈,发作极快,杀人甚至不必见血。

“死了……就这么怕吗?”

赵拂衣看着阎森的尸体,一颗心沉到谷底,脸色越来越难看。

据许白露所说,阎森出身的玄机台,隶属大魏朝廷,甚至有会法术的修行人坐镇,是大魏王朝最为可怕的组织。

从阎森口中暗藏毒液,随时准备自杀来看,许白露的说法并不夸张,这种视死如归的死士,绝不是一般组织能训练出来的。

让他心惊的是,背景如此强大的阎森,只是听他说了句“愿天下太平”,就立即服毒自杀,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阎森肯这么做,至少说明了两点,第一,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代表的是什么组织,极有可能就是他提到的“太平道”。第二,太平道比玄机台可怕太多了,可怕到阎森闻之色变,只是怀疑赵拂衣是太平道的人,就没有胆量尝试着活下去的地步。

赵客的来历真的与太平道有关吗?

如果真的如此,赵客出身的太平道已如此可怕,追杀赵客致死的敌人,又是何等可怕?

在这些人面前,赵客的脱身之策真的万无一失吗?

……

一刻钟之后。

赵拂衣面沉如水,踏出庙门,驾着马车,冒着夜雨,缓缓向北方的长安城走去。

在他身后,石将军庙里面,一团烈火悄无声息的燃起,阎森的尸体也在这场烈火之中,彻底成为焦炭,绝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来。

两个时辰之后,大雨渐渐停歇。

天色亮起,东方泛起鱼肚白,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远处的长安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三位,该起来了,长安城已经到了。”

赵拂衣拉住缰绳,停下马车,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早知道我们醒了?”

张锐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与此同时,雪亮剑锋骤然刺破车厢的帘帐,紧紧抵在赵拂衣的脖子上。

“我下的药,难道不知道你们该什么时候醒?”

赵拂衣淡淡一笑,也不闪躲,接着说道:“再说,我怎么也算救了你们一次,就这么报答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打算干什么?”

张锐的语气依旧冷峻,长剑却缩了回去。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方大夫,来长安城只是谋一条生路。”

赵拂衣笑着说。

“好一个普通的游方大夫,天底下敢对玄机台下手的游方大夫可没几个!”

张锐说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阎森其实是自杀的。”

赵拂衣无奈地摊了摊手。

“呵呵。”

张锐一声冷笑。

“好了,诸位,不跟你们多说了,咱们后会有期了。”

说完,赵拂衣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隔着帘帐,拱了拱手,转身往城门方向走去。

“先生且慢!”

还不等赵拂衣走远,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听声音像是许白露,转回身去,正看到马车帘帐掀开,许白露走了出来。

“许大小姐,有何指教?”

赵拂衣远远问道。

“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光临寒舍,给白露一个报恩的机会。”

许白露柔声说道。

“许大小姐客气了,大小姐心思良善,遇难成祥,也是天意,周某只是自救而已,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也就不去叨扰了。”

赵拂衣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他对许白露印象相当不错,之前,在石将军庙的时候,面对阎森的剑锋,生死一线之时,许白露还会为他一个过路人求情,仅这一点,足以证明其心思纯善,倒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不过,许白露为人虽好,他却不愿接近。

他随身携带的山水画,是一个天大的机遇,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万一追杀赵客的人找到了他,只怕与他关系越近的人,死的越快。

“既然如此,改日再会。”

许白露点点头,见赵拂衣坚持不去,也就没有强求。

“改日再会!”

赵拂衣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再不回头,大步走向长安城下走去。

“小姐,这人不错啊,一点挟恩求报的意思都没有!”

丫鬟小圆望着赵拂衣的背影说道。

“嗯,是不错。”

许白露点点头,说道:“可惜大恩未报,总觉得有些亏欠。”

“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长安居,大不易,想在这住下去,迟早会遇到难题,到时候只要出手相助,还了这个人情就是。话说回来,这人心思深沉,连玄机台的杀手都能栽他手上,小姐还是少接触的好。”

张锐冷然说道。

“玄机台……”

许白露脸上露出愁容:“真不知他们怎么会盯上父亲,这可是一件大麻烦,若是处理不好,只怕……”

“大小姐不必担心,方才我在车里又想了一遍,咱们只怕是被阎森吓住了,玄机台一向不涉足朝政,这一点不会轻易改变,今次阎森前来,八成是被哈兰卫私下买通,做得这件事,如果真是如此,阎森一死,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咱们,该是他哈兰卫才对!”

张锐说道。

九、安居不易

大魏王朝,疆域万里,其中有东、西两座都城,东都为洛阳,又称神都,西都为长安,又称玉都。

玉都长安不仅是大魏王朝两都之一,更是前朝大周唯一的都城,两代王朝积累,八百年荣华沉淀,造就了一处天下无双富庶之地。

单以繁华而论,甚至还在当今大魏皇帝常驻的神都洛阳之上。

赵拂衣告别许白露,漫步来到长安城下,等守城的士兵查验过路引之后,轻松迈过朱雀门,终于踏入此行的目的地,这座千年不衰的长安城。

长安城占地极大,方圆足有百里,远郊不说,城内分为三大部分,分别是外城、内城和宫城。

其中,外城位于南部,分为一百零八个坊市,供城中百姓居住,人口不下百万,内城面积略小,位于北部,能住在这里的都是豪门巨族、公子王孙,以及千年不绝的世家,宫城则是皇室行辕,每过几年,当今陛下就会移驾长安,在此居住一段时间,平常则是一些宗室老人住在里面。

三大部分之间,都有城墙相隔,身份不够,压根过不去。

踏入长安城后,赵拂衣顿时感到一阵浮世繁华扑面而来,街边店铺鳞次栉比,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呵气成云,挥汗如雨。

此中,更有肤色各异,奇装异服的西域商人,或是金发碧眼,或是漆黑如墨,牵着骆驼、骏马,驮着各色稀罕事物,种种奇异之处,与后世的国际化大都市相比,也不遑多让。

与死气沉沉的汉中城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如果有人在这里说,相隔不足千里的汉中城面临饥荒、瘟疫的威胁,随时都会爆发民乱,不仅朝堂上的大人不会信,就算街边的百姓也不肯信。

赵拂衣进了朱雀门,沿着大街,无视眼前一片繁华,大步向前走去,打算先去寻个住处,好好休息一阵。

昨夜辛苦,一宿未眠,驾着马车冒雨赶了几十里路,累得浑身酸痛,实在没心思在街上闲转。

走了不远,赵拂衣忽然抬头,瞧见绿柳白杨之下,正有一座客栈,挂着“悦来客栈”的牌子,门脸不大,看起来却很干净,有个打扮利落的店小二正在门口迎客。

赵拂衣看着顺眼,便朝这家客栈走去,走的累了,懒得多找,再说,光看“悦来客栈”这四个字的招牌,就知道这是家分店无数的连锁老店,水准自然不差。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不等赵拂衣走进客栈,店小二远远瞧见,便热情地迎了上去,丝毫也没有因为他身着褴褛衣衫,露出半分歧视的表情。

长安城身为两京之一,往来客人无数,奇人异士,数不胜数,能在这里当店小二的,一双眼睛炼的极毒,绝不会犯狗眼看人低的错误。

赵拂衣虽然衣衫不整,精神却十分健旺,举手投足,自由风度。

“小二,麻烦开一间上房,烧上一盆洗澡水,再来几个拿手菜,添一壶好酒。”

赵拂衣笑着说,顿了顿,接着又说:“还要麻烦兄弟,帮我买身衣服回来,颜色样式照我身上的买就行。”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的纹银,随手抛给店小二,又说:“先紧着这点银子花,不够给我说,若有多的,都是你的。”

“好嘞!”

店小二接过银子,顺手掂了掂,脸上顿时眉开眼笑,急忙引着赵拂衣往后院去了。

五两银子价值不菲,已足够中等之家过一个月好日子,办完事情之后,店小二还能落下不少。

……

悦来客栈前面门脸不大,后面倒还开阔。

前面两栋木楼,都是寻常客房,后面有七八个院子,里面都是上房,院子里栽着梅兰菊竹,倒还有些雅致。

赵拂衣也不挑剔,随便选了个院子。

进了房间,不大功夫,一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已经烧好,当下脱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裳,舒舒服服地烫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尘埃。

还不等他洗完,店小二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捧着一身崭新的青色长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又泡了一壶茶,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赵拂衣洗过澡,换上一身新衣,坐在桌前,品尝香茗,顿时神清气爽,疲劳一扫而空。

“客官,神仙鸭子、花揽桂鱼、玉带虾仁、红烧香菇,还有一碗七星鱼丸汤,一壶黄桂飘香酒,都是咱们店里最拿手的,各有不同滋味,往来客商多有夸赞,您老尝尝!”

坐下不久,店小二再次带人进屋,端着几样香气四溢的炒菜,笑呵呵地摆在桌上。

“多谢。”

赵拂衣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说这几样菜,各有不同滋味,到底是什么滋味,你先不要走,跟我好好说说。”

“客官开玩笑了,小人是什么身份,顶多问问香气,哪有福气吃啊!”

店小二嘿嘿笑道。

“哦,这样吧,这顿饭算我请客,咱们一起尝尝。”

赵拂衣笑道。

“这可使不得!”

店小二连连摆手。

“没什么使不得的,我初到长安,对这边还不熟悉,咱们边吃边聊,正好跟我讲讲长安城的事情。”

赵拂衣笑道。

“客官要这么说,那我就不推辞了。”

店小二嘻嘻一笑,挥手让其他人先退了出去,自己也不客气,转身坐在赵拂衣身旁。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两人边吃边聊。

无论是江湖,还是市井,酒馆里的伙计都是见的人最多,消息最为灵通的。

这名店小二也不例外,对长安城已经熟悉到了极点,上到内城各大世家,下到外城几家帮派,远到下辖六县,近到门前野草,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赵拂衣有心打探,店小二又极为健谈,说到后面,往往赵拂衣说上一句,店小二便能说十句。

一顿饭的功夫,他对这长安城已经极为了解,再不是两眼一抹黑。

“客官,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前院招呼,就不打扰了。”

店小二酒足饭饱,起身就要离去。

“且慢,我还有件事情,想打听一下。”

赵拂衣笑道。

“客官请讲。”

店小二点点头。

“咱们长安城,可有什么地方适合开医馆?”

赵拂衣问道,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到长安城之后,打算开家医馆,一来安身立命,省的坐吃山空,二来掩饰身份,否则,一个人在长安闲逛,迟早引人注意。

“哦,客官原来是位大夫。”

店小二想了想,说道:“咱们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地方倒是不少,要说开医馆嘛,最好是去光德坊,这地方西临大魏西市,东临朱雀大街,是做买卖一等一的好地方,客官要是有钱,能在这买一处铺子,那是最好不过,不过,这地方寸土寸金,铺子又极为抢手,一般人很难买到,除非……”

说到这里,店小二有些吞吞吐吐。

“除非什么?”

赵拂衣掏出一块碎银子拍在桌上。

“也没什么,光德坊是‘铁枪会’的地盘,除非他们龙头老大“铁枪白马”齐武臣点头,不然很难买到。”

店小二随手抓过银子。

“明白了。”

赵拂衣点点头。

……

一顿饭吃完,已经上午十一点多。

赵拂衣不急出门,一夜未眠,身体困乏,此刻酒足饭饱,正好睡个午觉。

等他睡过午觉,差不多是下午两点,这才整理衣衫,施施然离开客栈。

出了客栈之后,赵拂衣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西北走去,穿过几条小巷,不久,远远看到了光德坊的大门。

这座大门斗拱飞檐,煊赫华丽,不愧是两都之一,随便一座坊门,都比汉中府的官衙修的好。

进了大门,里面就是光德坊,赵拂衣左右瞧瞧,这地方果然不错,此刻正是中午,人流密集,生意兴隆,环境也非常好,两旁绿树成荫,地面铺着青砖。

一眼望去,干净整洁,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自己住,都是好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逛遍整个光德坊,问了几处做交易的牙行,竟没找到一间空铺,无论是卖是租,都是一个结果。

就在赵拂衣打算离开光德坊,再去别处碰碰运气的时候,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家铺面,外面挂着块牌子,大大地写着“出售”两个大字,心中不由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进了这处铺面,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老账房坐在里面,仔细问了问,才知道这座铺子是一个江南富商的产业。

这位富商一向在长安做买卖,前几日,家乡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家中老父去世,这才着急回家奔丧,想要尽快把这个铺子出手。

赵拂衣跟着老账房在铺子里转了转,发现这座铺子相当不错,前面是一间铺面,位置不错,往来行人不少,后面是一个院子,三间屋子干净整洁,稍微收拾一下就能入住。

赵拂衣非常满意,与老账房谈了谈价格,发现价格也不高,当下便要签约。

老账房见铺子卖出去了,自然也非常高兴,只是有一点,他只是账房,要签字画押,非得他家主人不可,需要赵拂衣随他前往主人现在的住处。

赵拂衣也不推辞,当下答应下来,跟着老账房一起出门,离开铺面,往他主人的住处走去。

就在赵拂衣离开不久,对面卖瓷器铺子的一个伙计忽然走了出来,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又是一个上当的,只希望他能留下一条命,不要那个青州人一样,连命也没剩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后有人问道。

这伙计不由一惊,急忙回头望去,身后这人霍然是清晨才与赵拂衣分别的张锐。

“张大哥,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伙计连忙拍着胸脯说道。

光德坊距离张锐住处不远,张锐曾在这置办几次东西,每次都花不少银子,算是大客户。

故此,伙计还记得他。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锐问道。

“张大哥,别人问,我不敢说,您要问,我不敢不说。这铺子其实是一个诱饵,只要有人进去要买铺子,里面的老账房就会把他骗到同伙处,或者威逼,或是色诱,总之,要敲一大笔钱,若是有人胆敢不从,那就连钱带命一起要。”

伙计连忙解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群人这么干就没人管吗?”

张锐皱了皱眉。

“干这事的是几个老江湖,如果是长安本地有权有势的人要买,就报一个荒唐绝顶的高价,若是无权无势的外地肥羊要买,就报一个低价,把他引入陷阱,如此一来,又有谁能报复?”

伙计说道。

“我记得光德坊是铁枪会的地盘,这事齐武臣不管吗?”

张锐再次问道。

“哈哈,张大哥,这里面的事情,我不敢说,也说不好……”

伙计嘿嘿笑道。

“原来如此。”

张锐点点头。

“张大哥,问这么清楚干嘛?这伙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骗到你头上。”

伙计说道。

“刚才那个人是我一个朋友。”

张锐说道。

“啊?那你还不去追!”

伙计急忙说道。

“不必,不着急。”

张锐悠然笑道。

若是现在追上去,三言两语就能帮赵拂衣解围,也没什么意思,若是稍等片刻,等这群人露出獠牙,赵拂衣吃些苦头,他再前往救人,就是雪中送炭,也还了赵拂衣之前的恩情。

昨夜接触下来,他对赵拂衣的印象并不会,总认为这个人心思深沉,还是少接触的好,若按他的意思,这辈子不见赵拂衣最好。

若非老爷听了昨夜的事,非要他来请赵拂衣,要当面答谢救命之恩,他才不会苦巴巴的出来,四处寻找赵拂衣。

十、虎皮(上)

光德坊是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市中最为热闹的几家之一。

不过,再热闹的坊市,也有僻静之处,就好像再明亮的火把,也有照不到的阴影。

通常来说,光照越强,阴影越深,俗称灯下黑。

赵拂衣跟着老账房离开街边铺面,三拐两拐,错开人流,进入一条小巷,穿过小巷,又拐过一处幽深巷道,巷道尽头,终于看到一座僻静的宅邸。

这座宅邸修建的很不错,门前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人多高,看得出宅子的主人很有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门前是两扇黑漆大门。

大魏王朝,等级森严,这点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面,就拿大门来说,只有皇族、官员的宅邸可以用朱漆大门,此外,就算你富可敌国,只要没有功名,也万万不可刷成朱红色,否则,就是逾制。

老账房腿脚不慢,这一路走在前面,此刻到了终点,先一步叫开大门,等赵拂衣进去。

“看来贵主人真是买卖人。”

赵拂衣站在门前,却不着急进去,指着两扇黑漆大门笑道。

“那是自然。”

老账房说道。

“贵主人能在长安城买得起这么大的宅子,想来生意做得不小,怎么没捐个功名?”

赵拂衣接着问道。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有人说,有钱能让磨推鬼。

朝廷等级虽然森严,但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也要网开一面,有钱人只要愿意花些银子,捐个虚职还是可以的,黑漆大门也可以换成朱漆大门。

“这个……”

老账房愣了一下,随即解释:“我家老爷说了,捐的都是虚职,也就担个虚名,没什么实惠,没有必要。”

“贵主人果然是个实在人,佩服,还不知贵主人如何称呼。”

赵拂衣笑道。

“老爷姓齐。”

老账房答道。

赵拂衣点点头,向四面望去,只见四下幽静,不见人影,悠然说道:“这地方果然僻静地方,齐老爷选的好地方。”

“我家老爷一向喜静不喜动。”

老账房解释说道。

“好。”

赵拂衣洒然一笑,没有再多问什么,跟着老账房,大步走进院门。

这座宅邸外面打扫的很整洁,里面布置的也很精美,一草一木都是有些来历的稀罕物,一砖一瓦都是巧手工匠打造的上品。

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座宅邸确实不小,少说也有三进,过了头进院子,来到二进院子,见到院子正中有一方池塘,里面养着些锦鲤,摇头摆尾,煞是可爱。

稍显不足的是,院子里稍显冷清,四下里没什么人,两人从进门至今,除了门口的看门人,再没遇到第二个人。

据老账房说,这是因为他家主人准备回江南,先期已经有一批人手押运粗重东西回去了,他家主人因为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这才耽搁下来。

两人进入二进院子后,老账房告辞一声,先去后院禀报,泡了一壶好茶,留赵拂衣一人在正堂歇息。

赵拂衣独自坐在正堂之中,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过了足有一刻钟,还不见老账房回来,他正要起来走走,忽然有一阵琴声从门外传来。

这琴声弹的不错,琴音清脆,曲中含情,一声一声撩人心弦。

赵拂衣听完一曲,发现老账房还没回来,耐着性子又等了一阵,琴音再次响起。

“看来不按剧本走,去见见弹琴人,老账房是不会回来了。”

赵拂衣哑然一笑,随即起身向屋外走去,顺着琴音,穿过游廊,一路来到第三进院子,却见远处有一个花厅,花厅之下,有一个妙龄女子正在抚琴。

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红裙曳地,长发披肩,肌肤娇嫩,有若羊脂,面色清丽,眉目如画,清纯与妩媚合二为一,远远只看到半张侧脸,便让人怦然心动。

虽不是人间国色,却也是少见的美人。

赵拂衣遥遥看着,却不凑近,笑着听她弹琴。

一曲弹罢,红裙女子按下琴弦,抬头瞧了赵拂衣一眼,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声音清冷,听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偏偏面容娇艳,眉目含情,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人见识到女子的冷傲与柔情,冰火交融,令人心动。

赵拂衣轻轻一笑,远远拱了拱手:“在下是跟贵府账房来的,要从贵主人手里买一间铺面。”

“原来是跟我爹谈生意的,那你为什么来后院?”

红裙女子接着问道。

“在下听到琴音悦耳,忍不住过来瞧瞧弹琴的是何等人物。”

赵拂衣笑道。

“你也懂琴么?”

红裙女子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惊喜。

“略懂一二。”

赵拂衣笑道。

“能过来指点一下么,我学琴不久,好些东西还不明白。”

红裙女子脸上浮出浅笑,更添三分娇艳。

“不必了。”

赵拂衣摇摇头。

“为何?”

红衣女子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解。

“在下现在还能做堂前客,只怕过去就变成阶下囚了。”

赵拂衣悠然说道。

一语落地,红裙女子不由怔住了。

……

大门以外。

就在赵拂衣进去不久,张锐的身影出现在宅邸以外,在他身后,跟着带路的小伙计。

“张大哥,就是这里,上个月我偷偷跟来看过,那次那人被打的可惨了,浑身是血从门里扔出来了。”

带路的伙计说道。

“哦。”

张锐点点头。

“张大哥,地方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伙计接着说道。

“你先别走,咱们一起看场好戏。”

张锐摇了摇头。

“啊?那个……张大哥,你不去救你朋友吗,再不动手,恐怕你朋友要吃苦头。”

伙计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不急,只要不死人,就没什么关系。”

张锐脸上露出笑容,仿佛看到赵拂衣被打的浑身是血,拼命求饶的样子。

这种居心叵测之人,就该好好教训一番!

……

花厅内外。

“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红裙女子脸上渐渐罩上一层煞气。

“姑娘,咱们有话直说,别绕圈子了。”

赵拂衣呵呵一笑,说道:“我若是现在进去,只怕还没走到姑娘身边,就会窜出七八条大汉,把我拦在当场,给我安一个调戏民女的罪名,然后提出条件,若是从了万事皆休,若是不从,哈哈……”

刚才一路过来,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赵拂衣就已经觉得不对,恐怕是上当了,等他看到这座宅邸前面的黑漆大门时,心中已经有了八成把握,是进了贼窝。

世道混乱,官贪吏滑,稍微有点钱的商人,都会买一张官符护身,更不要说在长安城这种地方,大魏两京之一,高官显贵数不胜数,若是没有官职在身,只怕连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见不到,更不要说是做生意了。

只有做黑道生意,不愿引入瞩目的,才会如此低调。

不过,等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到宅邸门前,来不及走了。

此处僻静无人,求救无门,若是选择立即离开,反而会弄巧成拙,引得这些人马上动手。

因此,他略一思索,便想出一条计策,决定将计就计,玩一次火中取栗,这才踏入宅邸。

等他进来之后,先是发现里面没什么人,之后,又听到有人弹琴,故意引他过去,原本的八成把握,已经变成了十成十。

至于红裙女子这点手段,这在赵拂衣眼里,更是雕虫小技,经历过现代社会信息大爆炸的洗礼,仙人跳这种低级手段,难道还骗得到他么?

当然,赵拂衣敢这么做,虽然有些冒险,但也有自己的倚仗,并不是不知死活。

“好个奸猾的小子,大哥、二哥,你们也别藏了,全都出来吧!”

红裙女子面沉如水。

“我早就说了,三妹这么玩,纯属脱裤子放屁,人都进来了,想要什么,直接抢就是,还玩什么仙人跳,敢说半个不字,舌头割了下酒,看他敢不敢多嘴!”

说话之间,四下走出几个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条粗豪大汉,虎背熊腰,横眉立目,提着一对铁杆短枪。

后面跟着四五个打手,全都提着明晃晃的钢刀,至于刚才引赵拂衣过来的老账房,则跟在队伍后面,原本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变得阴鹜凶狠。

“几位,怎么称呼?”

赵拂衣见这几人出来,丝毫也不慌乱,遥遥拱手问道。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一点都不害怕啊,你既敢问,我也不瞒你,引你来的是我大哥付有德,老子大名雷豹,刚才弹琴的是我三妹胡霜,怎么,想报复吗?就不怕听了我们的名字,走不出这院子?”

雷豹指着老账房、红裙女子大声说道。

“原来是雷兄。”

赵拂衣笑了笑,说道:“我听人说光德坊是铁枪会的地盘,看雷兄提了对短枪,莫非也是铁枪会的兄弟?”

“哼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攀交情吗?”

雷豹冷笑说道。

“如果是的话,去把齐武臣叫来,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不是的话,自己一起抹脖子自杀吧。”

赵拂衣脸色陡然一沉。

“找死!”

雷豹顿时大怒,举起一对铁枪,大步向赵拂衣走来。

赵拂衣面色淡然,只是冷笑着看他。

不料,雷豹刚刚迈步,就被账房打扮的付有德拦了下来。

“兄弟,报个字号吧,省的大水冲了来我们。”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三人之中,付有德年纪最大,江湖经验也最老道,见赵拂衣如此淡定,心中忽然有些没底,这才拦住雷豹。

“就凭你们也配问?”

赵拂衣冷声说道。

“你找死!”

雷豹更怒。

“住口!”

付有德一把拦住雷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先生身份高贵,小人原是不配问的,不过,先生发话让我们去请齐会长,凭小人这点脸面,是请不来齐会长的,只求先生赏下名来,也好让我们传给齐会长。”

在付有德这种老江湖眼里,脸面是最不值钱的,眼下不知道赵拂衣的身份,恭敬一点没有坏处。

若是赵拂衣真的身份惊人,早一点服软,说不定就能全身而退,若是赵拂衣只是虚言恐吓,嘿嘿,他有的是酷刑手段,非要把赵拂衣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还像句话。”

赵拂衣脸色由阴转晴,说道:“那你们看清楚了。”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这块令牌两指多宽,五寸多长,黑铁打造,正面刻着一个“玄”字。

看到令牌的瞬间,付有德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十一、虎皮(中)

天高云淡,清风徐来。

赵拂衣笑而不语,施施然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块黑铁令牌,饶有兴致地看着付有德。

付有德一语不发,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额头狠狠磕在青砖上,发出“嘭嘭”的声音,眨眼之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额角流下。

“大哥,你这是?”

雷豹大吃一惊,扔了手中铁枪,拽住付有德的胳膊,要把他拉起来。

他虽然不认识赵拂衣手中的令牌,但在江湖上厮混许久,做的又是黑道买卖,并不是蠢人,见到付有德这副做派,就知道眼前这人惹不起。

故此,他只去拉付有德,却不敢多问赵拂衣一句。

“你们还不跪下!”

付有德大声喝道,他头也不抬,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话音未落,其他人一起扔掉手中兵器,哗啦啦跪了一地,无论是雷豹、胡霜,还是几个不知名的打手,一个说废话的也没有。

“付有德,你这老大当的不错啊,令行禁止,训练有素!”

赵拂衣笑着说道。

“大人见笑了。”

付有德惶恐说道。

“你认识这玩意?”

赵拂衣晃了晃手中的令牌。

“小人早年间走江湖,有幸见过一次。”

付有德连忙说道。

“认识就好。”

赵拂衣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认识,就去把齐武臣叫来,看看今天这事怎么了结。”

“是,大人。”

付有德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该叫人的去叫人,该伺候的起来伺候。”

赵拂衣笑道。

“遵命!”

付有德连忙起身,招呼着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我现在去请齐会长,你们小心伺候‘玄机台’的周大人,若有半点差错,大人不怪罪你们,我也要了你们的脑袋!”

“玄机台”三个字出口,胡霜倒还罢了,脸上露出迷惑之色,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雷豹脸上顿时变得煞白,两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面色惶恐,牙关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

赵拂衣将付有德和雷豹的表现看在眼里,对“玄机台”这三个字的份量,有个更深一层的认识。

与此同时,他心中不由一沉,玄机台已如此霸道,能吓死阎森的太平道,岂不是更加可怕,由此推断,杀死赵客的人,又让他不敢泄露消息的敌人,更是可怕到了极点。

付有德匆匆离去,剩下雷豹、胡霜等人,一个个低着头,小心伺候,连大气也不敢喘。

赵拂衣也不多事,随便在花厅找了个位置坐下,除了让胡霜接着抚琴之外,把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省的留着碍眼。

伴着悠扬琴声,赵拂衣眯着眼睛,斜斜靠在太师椅上,外面的雷豹等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全都屏住呼吸,站在院子里。

一时间,整座府邸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

光德坊虽然繁华,面积却不算大,长宽不过十里。

付有德去得快,回来的更快,功夫不大,就见他一路小跑,急匆匆地从后门赶了回来。

在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人,其中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个气度威严的中年人。

此人面色沉稳,龙行虎步,胡须、发髻都打理的清清爽爽,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袍,裁剪的极为合身,显然是最高明的裁缝师傅所制,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绿盈盈地耀眼,随随便便都能卖个三五千两银子,看起来不像江湖人,倒像是世家中人。

“这位是周先生吧,区区‘铁枪白马’齐武臣,见过先生!”

这中年人远远瞧见赵拂衣,几步来到花厅,拱了拱手说道,此人正是铁枪会长齐武臣。

“齐会长。”

赵拂衣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起身。

齐武臣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却忍着没有发作,依旧带着笑容,在赵拂衣对面,找个座位坐下,笑道:“听说周先生是从玄机台来的?”

“齐会长不相信吗?”

赵拂衣抬起手,晃了晃手中黑铁令牌。

齐武臣看清令牌,悚然一惊,霍然站起,随即一个转身,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付有德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竟然生生把付有德扇飞出去一丈多远。

等他再落地时,整个右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连大牙都吐出来三四颗。

“齐某御下不严,竟带出这等不长眼的蠢货,惹到周大人头上,还请大人恕罪!”

齐武臣恭声说道。

转眼之间,他对赵拂衣的称呼,已经从周先生,变成了周大人。

齐武臣能在长安腹地做一帮之主,见识、格局、本事都是上上之选,对玄机台的真实面目,也有些了解,知道玄机台一向不插手朝政,更不会管这种偷鸡摸狗的江湖事。

故此,刚才听到付有德禀报时,还以为是有人招摇撞骗,只因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思,才赶来瞧瞧。

没想到,他来了之后,却发现赵拂衣手中的令牌是真的,这才陡然色变,立即出手惩罚付有德。

在玄机台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所谓的铁枪会只是一个笑话,如果能让玄机台的人高兴,就算马上杀了付有德,他也不会手软。

毕竟,付有德、雷豹、胡霜三兄妹,只是他手下一条敛财的线,断了也就断了。

钱这东西再好,也没有命重要。

付有德挨了这一巴掌,却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叫疼,只是远远站在一旁。

胡霜看到这一幕,脸色吓的煞白,双手颤抖,连琴也弹不下去了。

“齐会长太客气了,都是你自家弟兄,何必下这么重手。”

赵拂衣轻轻一笑。

“齐某惭愧,还请周大人高抬贵手,不但齐某愿赔偿一切损失,底下弟兄也会感激涕零,此外,就算是左龙武卫的三位统领,也会感念大人恩典。”

齐武臣知道玄机台的厉害,生怕赵拂衣发难,惩罚了付有德之后,立即点出铁枪会的背景。

铁枪会能在京城扎根,自然不会毫无背景,齐武臣的银子,也不是给他自己挣的,话里透出,铁枪会的背景正是长安六卫之一的左龙武卫。

长安身为大魏两都之一,护卫自然极严,共有六卫军队在此驻守,分别是左右羽林卫、左右龙武卫和左右神武卫。

这六卫军队都是大魏王朝一等一的精兵,铁枪会能有左龙武卫撑腰,难怪能占据光德坊这种好地方。

“爽快,周某正好有件事要麻烦齐会长。”

赵拂衣洒然笑道。

他初到京城,并不知道左龙武卫的来历,不过,能让齐武臣当做救命稻草,想必也是一方势力,便顺势就坡下驴,省的时间一长,露出破绽来。

“多谢周大人成全!”

齐武臣连忙说道,玄机台无人敢惹,如果走龙武卫的统领知道他惹上玄机台的人,肯不肯为他出头,还在两可之间。因此,他不怕赵拂衣提出要求,就怕赵拂衣不提要求。

……

府邸外面。

张锐抬头看看日头,距离赵拂衣进去,已经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还不见他出来。

“往常也在里面呆这么久吗?”

“差不多,上次那个人,也就是半个多时辰被扔出来的。”

带路的伙计说道。

“差不多了,我也该进去救人了,你先走吧,不要被齐武臣的人看到。”

张锐淡淡说道。

“好。”

伙计说完,转身就走,他既不敢不听张锐的话,也惹不起铁枪会的人,能够及早抽身,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等到伙计走远,张锐几步来到府邸门前,也不叫门,飞身一跃,跃过院墙,落在府邸里面。

前院静悄悄的一片,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侧耳倾听,才能听到细微声音,府邸深处传来。

仔细分辨,好像是有人在挨打。

张锐微微冷笑一声,也不着急进去,整了整身上衣衫,这才昂首阔步向后院走去,想要瞧瞧赵拂衣被打成什么样。

几分钟后,来到后院。

张锐不由愣住了,只见赵拂衣坐在花厅,正与一人闲聊,一旁还有妙龄女子抚琴助兴。

就在花厅外面,刚才引走赵拂衣的老账房,还有一个粗豪大汉,正跪在地上受人鞭打。

他刚在在外面听到有人挨打的声音,便是这两人被打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我喝醉了?可是我没喝酒啊?”

张锐脑子里一阵迷乱,几乎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诶,这不是张兄么,怎么在这遇见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花厅之中,已经有人看到他了,远远叫了一声。

张锐抬起头来,喊他的正是赵拂衣,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无奈答道:“我要说是走错门了,不知道你信不信。”

十二、虎皮(下)

赵拂衣坐在花厅里面,遥遥望着张锐,面上含笑。

张锐一脸尴尬地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况与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想来,赵拂衣这个人虽然心机诡秘,却不懂武功,以有心算无心,暗算阎森可以成功,可是一脚踩进这帮老江湖布置的陷阱,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进了这个院子,就算不被打死,也会被揍个鼻青脸肿,做梦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锐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过程,甚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呵呵,张兄说是走错门了,小弟当然相信。”

赵拂衣微微一笑,脸色丝毫不变,一颗心渐渐放在肚子里。

第一眼看到张锐的时候,他确实吓了一大跳,齐武臣不知道他的令牌是怎么来的,张锐却知道他不是玄机台的人,怀里的令牌是从阎森那里抢的。

他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这个陷阱莫不是张锐布置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玄机台的虎皮很快就会被揭穿,齐武臣只怕会恼羞成怒,付有德、雷豹等人更是会跟他拼命,今天搞不好真会死在这里。

随即反应过来,这个陷阱由张锐操控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去光德坊是个偶然事件,进入那间铺面,更是随机产生的念头,这种事情虽然不是不能布局,却不是张锐这种人布的出来的。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揣测,事实到底如何,也不能光凭脑子想。

故此,他不等张锐开口,率先张口,打了个招呼,观察张锐的反应,从张锐的反应来看,这个陷阱绝不是张锐布下的,也就放心了。

至于张锐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虽然也有几个揣测,但是并不确定,也就不猜背后的原因了。

“区区‘铁枪白马’齐武臣,敢问这位兄弟是?”

齐武臣忍不住问道。

“齐会长,这位是张兄,我在长安的朋友,也不知怎么走错路了,竟在这里巧遇。”

赵拂衣笑道。

齐武臣听了赵拂衣的话,再看看张锐,心中一阵骂娘。

长安城方圆百里,一百零八座坊市,居住上百万人口,想要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都难,凭什么随随便便就能遇上?

这座宅邸一向僻静不说,前面大门还关着呢,这小子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这小子平日里走路,都是在人家房顶上走吗?

在他想来,张锐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早已隐身暗中,不过没有露面而已。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瞪了付有德一眼,识人不清,撞上铁板不说,就连有人跟踪都不知道,已经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还犯这种错误,真是死有余辜!

不过,他心中虽然想到许多,最终却没有揭破,赵拂衣是玄机台的惹不起,张锐也未必好惹,万一惹恼了,还是他倒霉。

齐武臣长叹一声,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

“那真是太巧了!”

……

张锐瞧着赵拂衣似笑非笑的表情,与齐武臣明摆着不信的眼神,心里一阵郁闷,叹了口气:“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周兄弟怎么当真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早回家之后,大老爷听了昨晚的事,对周先生非常感激,让我务必上门,把周先生请回家,老人家要当面致谢。”

“我一早出门,找了好久,才打听到周兄弟来这里谈买卖了,本来是在外面等,看你一直没出来,这才忍不住跟了进来,对了,周兄弟,生意谈的怎么样了?”

“铺面已经谈妥了,一会去衙门过户,还得多谢齐会长慷慨,愿意让出这样一间黄金铺面,还请张兄稍等片刻,等过完户之后,我跟张兄就去府上拜见贵主人。”

赵拂衣心中暗笑,张锐倒还真是个人才,不但能在片刻之间,编出这么一大堆理由,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看不出来,年纪轻轻,脸皮倒挺厚,莫不是在官场上历练过?

“大家都是朋友,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齐武臣哈哈一笑,说道:“周先生有事,先跟这位张先生走吧,我这就派人去衙门过户,办完手续之后,把凭证给先生送去就是。”

玄机台凶名在外,他实在不愿意多接触,赵拂衣要是一直不走,搞不好还会惹出别的事来,还是早点送走的好。

“也行,多劳齐会长费心了。”

赵拂衣点点头。”

“对了,还请这位张兄弟留个字号,一会也好让人把凭证给周先生送过去。”

齐武臣向张锐问道。

“长乐门,清尘巷,许门。”

张锐傲然说道。

“啊?”

齐武臣不由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随即又闭上嘴,没有继续问下去,再看张锐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

赵拂衣也微微一怔,长乐门好说,是长安内城十二门之一,清尘巷倒是没听说过,听起来像是内城一条小巷。

从齐武臣的表情看来,张锐的主人是住在长安内城的豪门,不过,这一点倒不奇怪,通常来说,对手的水平,也决定你自己的水准,能让当今陛下不高兴,让司礼监总管记恨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住在外城的平头百姓。

唯一让他奇怪的是“许门”两个字,按这个时代的正常称呼来说,应该是许家才对,“许门”两个字,听起来倒像是武林门派,但也没听说过,那个武林门派是以姓氏起名的,这个叫法倒是奇异。

“张先生,你是说送到‘镇邪剑’许大人府上?”

齐武臣恭恭敬敬地问道,就连对张锐的称呼也完全不一样了。

“长安城还有第二个许门?”

张锐不耐烦地说道,他对赵拂衣没法摆架子,对其他人倒是傲态尽显。

对他来说,所谓的铁枪会,只是长安城里一个三流帮会,要不是看在左龙武卫背景深厚,齐武臣是军中出身,自身也有两下子的份上,压根懒得跟这群人搭话。

“明白了。”

齐武臣连连点头,对张锐的傲慢,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

赵拂衣无意在此处多留,齐武臣又有心送客。

片刻之后,赵拂衣、张锐已然远走,前往长安内城,院子里只剩下齐武臣带着铁枪会的人。

“王钟,你出去找个有名的大夫,尽快给付老大、雷老二把药上了。”

齐武臣随便指了个人,安排人出去请大夫,随即又低下头,看着趴在地上的付有德、雷暴两人,皱了皱眉,说道:“你们这次也是太不谨慎,底细也不打听清楚,就敢设下埋伏,若不是付老大还有几分见识,有几分谨慎,恐怕把命丢了,都不知道找谁喊冤,这些日子也别干什么来,让胡霜伺候你们,尽快把伤养好。”

“多谢会长大恩!”

付有德、雷暴两人连连点头咬着牙忍痛说道。

齐武臣也点了点头,抬头向天边的云彩望去。

刚才严刑打人,是打给外人看的,此时请大夫上门,是治给自己人看的

付有德等人巧取豪夺赚来的银子,大头是要上交铁枪会,他作为一会之长,自然不能光拿银子不办事,出了事也要给他们遮风挡雨。

玄机台来头大头,万万惹不起,只能先动手打,但是玄机台的人走了之后,却不妨用怀柔手段,安抚手下这帮人,好让他们继续卖力。

在他看来,付有德等人这次只是不谨慎,并不是犯了什么错,要是责罚的重了,反而让人心寒。

想到这里,齐武臣忽然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心胸宽广,不但铁枪会中无人能及,就连左龙武卫的几名统领,似乎也没有自己如此心胸。

俗话怎么说来这,宰相肚里能撑船,照自己这个心胸,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老大!”

正在齐武臣为自己的心胸得意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名帮众喊他,于是微微一笑,尽显涵养,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刚才那个姓周的走的急,还没给买铺子的钱呢,我要不要去把他追回来?”

这名帮众积极地问道。

“你,说,什,么?”

齐武臣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他还没给钱,我……”

这名帮众察觉到了齐武臣的语气有些不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

啪!

齐武臣面无表情,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这人脸上,把他扇飞出去。

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一件事,自己的心胸、涵养并没有像想象的那么好。

十三、许门

长安城是大魏两京之一,占地辽阔,方圆百里,其中,分为内城、外城和宫城,张锐的主人就住在内城。

赵拂衣跟着张锐出了光德坊,一路往北面内城走去。

沿途之中,赵拂衣也向张锐打听了许门的情况,省的上门的时候说错话。

张锐也不隐讳,简单几句,便把许门的来历说的清楚。

许门的主人叫做许山,许门这个名字,也是因许山的姓氏而来。

许山本是长安人氏,自幼出身武林大派,学了一身功夫,早年间在江湖厮混,后来投在军中,仗着一身武功胆略,屡立战功,挣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名,在西北边军做了一名校尉。

十多年前,大魏王朝与北方草原汗国掀起一场大战,许山趁势崛起,带领麾下八百人马,奇袭草原王庭,斩首汗国右贤王,立下一份奇功,因此得到贵人赏识,一步登天,由西北边军调往神都禁军,成为禁军六卫之一的千牛卫统领,军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直到三年前,许山忽然辞去差遣,离开神都洛阳,回到玉都长安。

不过,他回来之后,并未赋闲在家,说是要把一身武艺传下去,在家大开门庭,收了不少弟子门人,后来干脆化家为门,取名许门。

赵拂衣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心中暗自揣测,张锐虽然说的清楚明白,但用心琢磨起来,其中还有许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从许白露的年纪推算,许山的年纪并不算大,可以说是正当盛年,这种年纪从权力中枢离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昨夜阎森透露的消息,摆明了许山是惹陛下不快,这才贬斥离京。

值得玩味的也正在这里,一般来说,官员到了这种地步,就算不战战兢兢,闭门思过,也会尽量少惹事,可许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广开门庭,大张旗鼓,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

光德坊位于长安城中部偏北,距离内城并不远,只有五六里的路程。

通常来说,这点路程转瞬及至,不过,赵拂衣和张锐这一路可花了不少功夫。

原因也很简单,光德坊位于长安东、西两市之间,长安城是大魏王朝第一繁华所在,东、西两市则是长安城最为繁华之处,往来行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甚至还有西域驼队,挤得水泄不通,赵、张两人就算再急只能随着人流慢慢前进,想要大步前行,那是在说梦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拂衣跟着张锐终于来到内城门前。

内外城之间,还有一座三丈高的城墙,绕城一周共开了十二城门,东南西北各有三面,皆有士兵严加把守,往来行人都要查验凭证,身份不够的,压根进不了城。

张锐跟随主人住在内城,自然不会被拦住,亮出腰牌之后,带着赵拂衣大摇大摆地踏入内城。

长安内城与外城不同截然,外城只是繁华,内城却是一等一的宏伟,道路横平竖直,每一条大路都有五丈宽。

街上没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都是精心雕琢的马车,或者干脆就是难得一见的骏马,地面打扫的很干净,一尘不染,净水泼街,看得出有人时时打扫。

这些都还罢了,最令人惊叹的是,纵向大道的尽头,矗立着一圈更加高大的青灰色的皇城宫墙,足有五丈多高。

城墙之中,影影绰绰能看到高大的宫殿,威严肃穆,高大宏伟,毕竟有两代王朝的积淀,与别处不同。

外人来到这里,往往会第一时间被内城的宏伟所震慑。

赵拂衣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进入内城之后,他的第一个感觉不是大气、宏伟,而是离奇的荒凉。

长安内城给他的感觉与熙熙攘攘的外城截然不同,就好像是两个世界,倒是与瘟疫潜藏、饥荒暗伏的汉中府类似,全都没什么生机。

如果说,还有一点区别的话,汉中府就像一种身患重病的贫民,衣衫褴褛,即将倒毙街头,任谁也能看出命不长久,长安内城却像一名身患绝症的高官显贵,虽然衣着朱紫,宝马香车,看似威严无比,但在明眼人看来,却掩饰不住浓浓的死气。

当日离开汉中府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这种死气,不过,那时的感觉远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只是一种呆的久了,模模糊糊的感应,不像现在,感觉的这么明显。

赵拂衣感到这种死气,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是只有他感受到了这种死气,还是其他人也能感受到。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正好被张锐看到,不过,张锐以为他是被内城的威严震慑,倒没有放在心上。

……

过了长乐门,不远就是清尘巷,进了巷口,远远就能瞧见一座朱漆大门,门上挂着一块金匾,上面写着“许门”两个大字,左下角还写着一行小字,路程太远,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是某年某月某日御赐。

赵拂衣心中一动,看来许山回到长安,并不是纯粹的贬斥,否则,当今陛下也不会赐下这块牌匾。

许门与寻常府邸不同,门前站着的不是家丁,而是四名一身戎装的军士,面无表情,身材魁梧,披挂整齐,顶盔罩甲,手中杵着七尺铁枪,枪尖全都带着干涸的血色,显然不是样子货。

有这四尊煞神站在门前,往来行人不要说到跟前凑热闹,就算是路过都战战兢兢,加快脚步。

不止行人如此,就连张锐回到门前,也没敢直接进去,先向四人抱了抱拳,亮出腰牌,接着,又说明了事由,见其中一人点头答应,这才带着赵拂衣走进许门。

“大老爷治家严谨,你不要觉得奇怪。”

张锐解释说道。

“许大人治家如治军,有古时名将风范,在下只有佩服,哪里会觉得奇怪。”

赵拂衣笑着说道。

进了朱漆大门,迎面是一面石头屏风。

赵拂衣踏入许门,忽然感觉不对,门内门外,宛若两个世界,门外的死气冰冷寂静,门内却是暖融融的一团,把这死气驱逐的干干净净。

奇怪的是,他转头看张锐,却发现张锐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是张锐感受不到门内门外的差别,还是说早已经习惯了。

不过,以赵拂衣的判断,还是前者居多,只怕张锐是真的感受不到这种死气。

绕过屏风,就是前院,院子两侧则是抄手游廊。

赵拂衣和张锐也不停留,一路向后走去,片刻之后,穿过游廊,来到许门正堂。

“周先生,稍等片刻,我去跟老爷禀报。”

张锐招呼赵拂衣坐下,安排人泡好茶,自己往后院禀报。

“有劳。”

赵拂衣点点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张锐再次回来,说道:“周先生请随我来,老爷在书房候着。”

赵拂衣也不多说,起身随着张锐向后面走去。

沿途之中,发现许门果然是治家如治军。

不止在宅院门口有军士守卫,府中几处要害位置,也有军士守卫,此外,还有十多名军士列队巡逻,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宅院,倒像是一座军营,

几分钟后,赵拂衣跟着张锐来到书房门前,正看到门前站着个白衣少年。

这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色冰冷,腰悬长剑,薄薄的嘴唇闭在一起,眼皮低低垂着,也不看人,看起来比张锐冷傲的多。

“这位是林镇,林师兄,也是大人的入室弟子。”

张锐急忙介绍道,他的年纪比林镇要大,却恭恭敬敬地叫林镇师兄,看来林镇的身份远比他要高得多。

“这位是周先生?”

林镇眼皮也不抬一下。

“在下周无极,见过林少侠。”

赵拂衣笑道。

“你随我进去,师父要见你,张师弟,该忙什么就去吧。”

林镇淡淡说道。

说完,也不等赵拂衣、张锐答话,转身推开房门,迈步向屋里走去。

赵拂衣一怔,随即一笑,没想到许门的人一个比一个冷傲,张锐在外面已经算是傲气十足,进了许门,倒成了最谦虚的一个。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这个尚未谋面的许大人有了兴趣,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

“周先生,我先退下了,咱们一会再见。”

张锐脸色也不好看,却又不敢违逆,只是点了点头。

“好。”

赵拂衣拱了拱手,迈步走进书房。

十四、生死一念

见到许山之前,赵拂衣揣摩过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治家如治军,其人必然严苛,手下个个冷傲,其人必然骄横,两相结合,在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不苟言笑、满面杀气的军中悍将。

因此,在真正见到许山的时候,赵拂衣感到万分惊讶。

许山坐在书桌后面,高大的身躯斜靠在躺椅上,看年纪在四十岁上下,面白如玉,三缕长髯,穿着一件舒适的白色锦袍,捧着本《六朝新语》,脸上挂着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丝毫不像沙场的武将,倒像是传道解惑的夫子。

若不是林镇表情冷漠,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赵拂衣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许山。

“周先生来了,请坐。”

看到赵拂衣进来,许山放下手中书卷,笑了笑,请他坐在对面,指着书桌上的几样瓜果,说道:“这都是自家院子种的,刚才摘下来,最是新鲜不过,周先生尝尝。”

“在下就不客气了。”

赵拂衣一笑,坐在书桌对面,也不多做推辞,随手捏起一枚青杏,轻轻咬了一口。

青杏微酸,味道却纯,吃在口中,回味甘甜。

林镇默不作声地泡了壶茶,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在许山面前傲色尽去,好像一个普通少年。

“听小女说,昨夜是先生仗义出手,才救了她们一命。”

许山也捏起一枚青杏填在嘴里。

“大小姐谬赞了,在下也是自救而已。”

赵拂衣笑道。

“少年人不必太谦虚,救了就是救了,一味谦虚反而落了下乘。”

许山摇了摇头。

“谨遵许大人赐教。”

赵拂衣点点头。

“赐教不敢当,今天许某请先生上门是做答谢,赐教什么的,千万不要再提。”

许山笑了笑,接着又问道:“周先生此来长安,打算做些什么。”

“在下打算开一家医馆,也算谋个生计。”

赵拂衣说道。

“医馆不错,这世道不太平,医馆生意应该不错。”

许山说道。

“谢大人吉言。”

赵拂衣笑道。

“周先生,除了开医馆,还打算做些什么?”

许山接着问道。

“这个……”

赵拂衣微微踌躇片刻,想了想,说道:“医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下打算找一家学院,好好苦读几年,日后参加科举,也好谋个出身。若是还有时间,打算学一点武艺,也好防身,这年头不太平,会点武功安全些。”

这一席话半真半假,苦读是真,却不是要谋个出身,而是想多看些古籍,试着从中找出破解山水画卷中秘密的办法。

至于练习武艺,这是他破解山水画卷之前,唯一能变强的方法,这方世界修行门派隐藏极深,若是无人指引,寻常人不要说拜师,就连门都找不着。

“好学上进,是个好孩子。”

许山赞了一声,接着说道:“关中书院历史悠久,文名远扬,是雍州第一书院,也是天下四大书院之一。院长张端阳是当世大儒,与我也是至交,你若有心就学,可前往拜会,他必肯将你收归门下,书院就在长安外城敦化坊,距离倒不是很远。”

“至于学武么,许门的外门总教习王朝义是我师弟,一身武功也算不错,你若看得上,让他传你一套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这是他的拿手功夫,与江湖上流传的大不一样。”

“哦?”

赵拂衣微微一怔,没想到许山如此干净利落,甚至丝毫没有掩饰,三两句话就把昨夜的人情还了。

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许山毕竟是军中大将,生死之间,一言而决的事情做得多了,表面的闲适淡然只是一层皮,骨子里还是名将本色。

就好像山中猛虎,吃饱晒太阳的时候,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样子,好像谁都能逗弄一下,可要真等猛虎睁开眼,那是要死人的。

想到这里,赵拂衣洒然一笑,也不推脱:“多谢许大人安排,在下不日就去向两位先生求教。”

如果是犹豫不决,或者贪婪无度的人,或许还会推脱,甚至想要拒绝许山的安排,留下这个人情,好谋取更大的利益,不过,这种事情赵拂衣做不来。

更何况在许山这种人面前,又有几个人敢推脱,能推脱?

“好,周先生果然爽快。”

许山也是一笑,微微点了点头,端起桌上茗茶,轻轻品了一口。

赵拂衣心中明白,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于是站起来去,笑道:“许大人先忙,在下就不不打扰了。”

“周先生先不忙走。”

许山笑道。

赵拂衣不由一怔,难道他猜错了,许山不是送客的意思。

“还有件东西需要请周先生留下。”

许山接着说道。

“许大人请讲。”

赵拂衣暗自纳闷,不知许山会问些什么事情。

“昨夜玄机台杀手阎森,死在石大将军庙里,许某今晨已经安排人去看过了,别的都没什么,唯独少了阎森身上的令牌,不知这令牌可在先生身上,若是在的话,还请先生赐下,若是不在,许某派人再去找。”

许山含笑问道。

赵拂衣听在这里,心中不由一震,没想到许白露和张锐都不记得这块令牌,许山居然想到了,而且还专门派人去找了,果然是大将风范,心细如发。

他心中也明白,许山看似是在询问,令牌在不在他这里,实际上已有十成把握,只是给他一个台阶罢了,如果想要欺骗许山,后果恐怕不妙,当下也不推脱,从怀中掏出玄机台的令牌,笑道:“令牌在我这里,正好交给大人。”

“不错。”

许山拿起令牌,瞧了一眼,说道:“果然是玄机台的令牌,其实,换做别的东西,许某也不讨要,只是玄机台的东西不好拿,流落在外,只是祸端,还是早点交回去的好。”

“在下明白。”

赵拂衣点点头。

“多谢先生理解。”

许山笑着说。

“许大人,再没别的事,在下先退了。”

赵拂衣说道。

“也好。”

许山笑道。

赵拂衣点点头,向许山告了声辞,又瞧了林镇一眼,转身退出书房。

林镇默然不语,直到赵拂衣退出书房,走远之后,才微微冷笑:“师父,这小子还算知趣,把令牌交了出来,我还以为他会胆大包天,瞒下这块令牌。”

“他若瞒下令牌,为师已经杀了他。”

许山脸上笑容收敛,眉宇间带出一丝杀意。

“一念之间,便决生死,算这小子命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林镇冷冷说道,脸色丝毫不变,看来杀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与吃饭喝水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三年前,无论他交不交令牌,为师都会杀了他。”

许山接着说道。

“为什么?”

林镇不解。

“玄机台的人不是这么好杀的,如果玄机台的杀手,随随便便都能被人迷倒,那才是天下第一大笑话。此人能迷倒阎森,用的必然是罕见的奇毒,也不知是什么邪道人物传给他的。他与这种旁门左道的人物有牵连,为师岂能容他?”

许山淡淡说道。

“那我现在去杀了他!”

林镇眉毛竖起,左手扶在剑上。

“不必了,大乱将至,天下倾覆,各种妖魔邪祟都会出世,这种人物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不必专门杀他,毕竟他还是救了白露,对许家有恩。更何况,他心思再深,却不会武功,以他的年纪,现在练武,也已经迟了,就算有什么危害,也很有限,掀不起什么大浪。”

许山摇了摇头。

“弟子明白。”

林镇点头答应下来,目光却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五、王朝义

夕阳斜下。

橘黄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至令人感到燥热。

赵拂衣却感到浑身发冷,心中暗叫一声,好险!

刚才的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杀机,相信他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把玄机台的令牌交给许山,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许山是军中大将,心机深沉如海,丝毫情绪不露,谈笑之间,杀人盈野,就算想杀他,他也未必能看出来。不过,林镇年纪还小,没有这么好的心性修为,还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

故此,赵拂衣从许山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能从林镇眼神中看到杀意。

林镇与他初次见面,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想杀他,唯一的可能在于,许山想要杀他。

许山为什么想杀他,无外乎是因为他瞒下了玄机台的令牌,而这块令牌对许山来说,或许还有大用。

赵拂衣并不会天真的认为,他救了许白露,许山就不会杀他,对于许山这种军中大将来说,奖罚分明是最基础的带兵手段。

凡是带兵打仗,第一要义就是严明军纪,功要重奖,过要重罚,更重要的是,功过不能相抵,否则,便会生出骄兵悍将。

历史上多少功臣名将,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功过不能相抵的道理,自以为战功无数,因此上,就算有小小过失,君主也会谅解。

他们却不知道,在君主看来,立下的功劳再多,都已经封赏过了,犯下的过错,却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往往就是性命。

赵拂衣抹了抹头上冷汗,大步向门外走。

当然,对于许山含而不露的杀意,他也不会就此无视,心中暗自决定,日后找到机会,也要让许山尝尝这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滋味!

……

许门内部地方不小,但大多数地方都是禁区,不要说他一个外人,就算是许门中人,也有些多地方不能去。

赵拂衣沿着进来的道路,快步向府外走去,转过一处游廊,忽然瞧见张锐站在前面,一脸郁郁寡欢。

“张兄,怎么在这里?”

赵拂衣遥遥打了声招呼。

“等你。”

张锐意简言赅。

“为何?”

赵拂衣问道。

“大小姐要当面谢你,在焚香楼摆了一桌宴席,请先生前去赴宴,不知有没有兴趣?”

张锐郁闷说道,他对赵拂衣没什么好印象,可是许白露对赵拂衣印象不错,安排了一桌宴席,要他请赵拂衣赴宴。

他只盼着赵拂衣出口拒绝,从清晨赵拂衣洒然离去来看,拒绝的可能性极大。

“也好。”

赵拂衣一笑,也不推脱。

他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内心深处反而有些狂妄,若是许山刚刚对他没有出杀意,他或许还会推脱,尽量减少跟许白露的来往,不过,许山越是想杀他,他越是想靠近许白露。

只有接近危险,才能了解危险,最终解决危险。

“啊?”

张锐一怔,没想到赵拂衣答应的这么痛快。

“对了,还有件事要劳烦张兄,带我去见许门的外门总教习王朝义。”

赵拂衣接着说道。

“你找我师父什么事?”

张锐皱眉问道。

“王总教习是你师父?”

赵拂衣微微一怔。

“许门的外门弟子都是跟王总教习学武的。”

张锐解释道。

赵拂衣这才知道,原来张锐是外门弟子,难怪在林镇面前低了一头。

“你还没说见我师父有什么事?”

张锐再次问道。

“许大人吩咐我去见王总教习。”

赵拂衣说道。

“……”

张锐无语,只能转身带路。

……

在许门的西侧有一处空地,足有二三十亩地,也没种什么树木花草,纯粹是由青石板铺成的一块平地,当做练武场。

赵拂衣跟着张锐,穿过几道院墙,一路来到练武场上。

此时,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在这里练武,年纪最小的,约莫有十一二岁,年纪最大的,差不多跟张锐相仿,练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剑法。

赵拂衣不通武学,看不出这些人的剑法怎么样。

不过,他回想了一下赵忠当日屠虎时的情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眼前这些人与赵忠都有天壤之别,也就没有细看的兴趣。

练武场边站着一个中年人,大概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虽然穿着一身质地很好的锦袍,却有些不修边幅,表情落寞,胡子拉碴,手中拎着一个酒壶,也不知是监督这些人练剑,还是在喝酒打发时间。

“这就是我师父。”

张锐远远指着锦袍中年人说道。

“见过王总教习。”

赵拂衣大步走了过去,拱手笑道。

“嗯。”

王朝义转过头来,瞧了赵拂衣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又转回头看场上弟子练武,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王总教习,有件事情还要叨扰……”

赵拂衣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是叨扰,就不用说了。”

王朝义不等他说完,就拦住了他话。

“是许大人让我来的。”

赵拂衣微微一怔,接着说道。

“哦,那你说吧。”

王朝义的声音有些淡漠,又有几分颓唐。

“是这么一回事”

赵拂衣也不觉得尴尬,将许山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兄让我教你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

听了赵拂衣的话,王朝义再次转过头来,仔细盯着他,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张锐站在一旁,也露出不解的眼神。

“许大人是这么说的。”

赵拂衣点头答道,心中却有些打鼓,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

“师兄还说什么了?”

王朝义问道。

“许大人再没说什么。”

赵拂衣想了想,许山确实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

王朝义沉默了一阵,说道:“既然是师兄的安排,就这么办吧,你住在哪里,我上门教你。”

“啊?”

赵拂衣一怔。

他本以为要每天来许门学艺,没想到王朝义居然是上门服务。

不过,他眼下还没有住处,在客栈暂居,只能告诉王朝义,等他安顿下来之后,再告诉王朝义。

“等你安顿好了,找人告诉我一声,我去找你。”

王朝义虽然话不多,做事却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赵拂衣也不是多话的人,说完这件事情,没有多说什么,告辞一声,跟着张锐离开许门。

王朝义头也不回,继续看弟子练武。

……

出门之后。

赵拂衣与张锐并肩而行,走了一阵,忽然转头向张锐问道:“刚才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王总教习怎么有些犹豫?”

“这个……”

张锐愣了愣,没想到赵拂衣会直接问出来,一时间也想不到用什么借口遮掩,只好直说:“许大人号称‘镇邪剑’,一手剑术可称雍州军中第一,王总教习与许大人是一师之徒,剑法绝伦,高明无比,轻功更得异人传授,剑法轻功双绝,故此,江湖上有个外号叫‘轻羽剑’,给我们传授的也是剑法,可是却不曾听说过,会什么分筋错骨手。”

“是这样吗……”

赵拂衣皱了皱眉,总感觉没这么简单,心中有些不解,不知许山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只是想糊弄他一下,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人教,不必请王朝义这等高手出面,可是,既然请出王朝义,也算是有诚意,为何又要让王朝义教他不擅长的功夫?

不过,许山心思深沉难料,他一时也想不出缘由,只能先放在心上,日后再揣摩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两人出了许门,穿过清尘巷,不大功夫,来到长乐门外。

就在长乐门外,赵拂衣看到了一个熟人,赫然是在齐武臣处见过的红裙女子胡霜。

“奴婢见过周大人!”

胡霜远远看到赵拂衣,脸上闪过一丝惧怕,随即咬了咬牙,就像扑进猛兽笼子一样,闭着眼睛赶到赵拂衣身前,僵硬着身子施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里?”

赵拂衣冷冷问道,他对铁枪会的人没什么好感,胡霜虽然有几分姿色,也不看在眼里。

“启禀大人,齐会长让奴婢把那间铺面的凭证、钥匙等物件一起送来,还请大人笑纳。此外,会长已安排人把铺面,连同后面的宅院,一起打扫过了,随时都可入住。奴婢早早就来了,只是进不得内城,只能在这里等候。”

胡霜见他态度冷淡,连忙解释了一大通,捧出一个扁平匣子,恭恭敬敬地递到赵拂衣身前。

“嗯。”

赵拂衣也不客气,直接收了匣子,放进怀里。

若是别人送的东西,他或者还会客气,可是拿齐武臣的东西,他却不会客气,只当是没收贼赃。

铁枪会的勾当与明抢无异,也不知害了多少人,他若不是没有力量,早就跟他们翻脸了,也不用这样虚与委蛇。

“大人,奴婢先退下了。”

胡霜见他收了东西,连忙请辞,这位可是连齐武臣都不愿招惹的大神,她更是不敢多做接近。

“去吧。”

赵拂衣点点头。

张锐看在眼里,心中更加不解,不知道赵拂衣用的什么办法,竟把齐武臣压的服服帖帖的,大人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赵拂衣另有身份?

他远不如许山心细,压根想不起那块令牌,也就猜不透个中缘由。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对赵拂衣的忌惮又多了一层,更加不愿让赵拂衣与许白露接触,心中不断揣摩,如何让许白露厌恶赵拂衣。

十六、初遇

长安府有一百零八家坊市,每到黄昏都会关闭坊门,无论进出都要查验证件,非本坊之人,许出不许进。

唯有东、西两市是商业繁华之地,没有这个规矩,无论何时前往,都可以随意进出,当然,时间也不能太晚,毕竟还有宵禁的存在。

长安府执行宵禁的时间是一更三点。

到了这个点钟,就会敲响暮鼓,暮鼓一响,行人禁绝,除非是官府的公事,或者疾病、生育、死丧等急事,否则,绝对不许上街,被巡夜的军士抓住,就是四十大板。

焚香楼就位于长安东市,是一栋五层高的木楼,装饰异常豪华,雕梁画栋,满楼繁花,当然,消费自然也高,在这里叫一桌酒席,怎么也要五十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过一年好日子。

赵拂衣离开许门的时候,夕阳已经斜斜坠下,等他跟着张锐来到焚香楼的时候,新月已经攀上梢头,远远望去灯火通明,仿佛天上宫阙,不似人间楼阁。

焚香楼的伙计十分机灵,远远看见张锐,见是熟客,大步迎了上来,也不多问一句,一路带着两人上楼。

在焚香楼的最顶层,许白露早已到了。

赵拂衣跟着伙计上了五楼,来到雅间,轻轻咳嗽一声,等到里面答应了,这才推开屋门。

雅间里面,许白露正坐在主位等候,在她身后站着丫鬟小圆,笑嘻嘻地不知说些什么。

还有一个年轻女孩,与许白露并肩坐在一起,眉目如画,眼神清澈,含着淡淡的笑容,带着略微认真的表情,看到赵拂衣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

不知为何,看到笑容的瞬间,赵拂衣忽然感到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时竟怔在门前。

……

凭心而论,与许白露并肩而坐的女孩,并非人间绝色。

只是不知为何,赵拂衣这一瞬间,居然有些失神,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顿时感到晕晕乎乎。

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地,眼前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只有女孩的一张笑脸,更为奇怪的是,待他仔细去看时,却又看不了十分清楚,只觉得模模糊糊,似幻似真。

“周先生!”

张锐正好跟在身后,还不等赵拂衣多想,顺手推了他一把,这才把他惊醒过来。

“呵!”

赵拂衣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又恢复正常,回想起刚才的感觉,顿时出了一头冷汗,连忙低下头去,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再不斜视,直面许白露遥遥拱手:“见过许大小姐。”

“先生来了!”

许白露站起身来,浅浅一笑,落落大方施了一礼,说道:“今晨匆匆一别,实在太过仓促,也来不及感谢先生救命之恩,白露在此重新谢过!”

“在下只是自救,也算不上救命,大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赵拂衣还了一礼。

“对了,还没给先生介绍。”

许白露转身指向与她并肩而坐的女孩,笑着说道:“这是与白露一起在关中学院求学的师姐,姓秋,‘秋水长天’的秋,双名素白,‘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的素白,与白露一向交好,今日听说我遇了险,巧遇先生得救,非要过来看看,是谁救了我。”

“素白见过先生。”

秋素白的声音含着几分空灵,犹如空谷幽兰,轻轻一笑,仿佛天边新月。

“素白姑娘好!”

赵拂衣定了定神,目光从秋素白脸上一扫而过,恰好瞧见这笑容,顿时感觉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心神荡漾,几乎挪不开眼睛。

也幸亏他两世为人,别的本事没有,心性修为绝对不差,再加上心中已有了准备,这才勉强约束心神,匆匆还了一礼,接着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秋素白一眼。

看到他急匆匆低下头,秋素白嘴角边露出一丝淡淡笑意,眼珠微微转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于赵拂衣的表现,其他几人并没有觉察出不对,还以为赵拂衣是谦谦君子,非礼勿视,这才移开目光。

……

大魏王朝,规矩众多。

宴席之上,就有许多繁杂规矩,比如说,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寻常百姓,只要稍有钱财,就会选择分餐就食,每人面前放一张几案,互相都不打扰,与后世围着一张圆桌吃饭,截然不同。

几句闲聊之后,许白露招呼大家分别坐下。

今晚是许白露做东,自然占了主位,赵拂衣是主客,便坐了客位,秋素白则在陪坐的位置,正好与赵拂衣对面而坐,张锐、小圆则分别坐在赵拂衣、秋素白的下垂手。

入座之后,赵拂衣定下心神,双目低垂,打定主意不去看秋素白。

两次与秋素白照面,他已经发现不对,秋素白虽然堪称美人,可是也没有美到惊心动魄的地步,单以色相而论,细细想来,还不如许白露,就算有吸引力,也不该令如此他失态。

这其中必有其他缘故,可是问题出在那里,他一时又想不明白,以他对药物的了解,当然知道,这世上还没有一个照面就能让人神魂颠倒的迷药。

更何况真有这种药物,也不会只迷赵拂衣一个人,跟在他身后的张锐必不能幸免。

“难道真的与她有缘?”

不知为何,赵拂衣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一颗心加速跳了起来,急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

焚香楼价钱昂贵,生意却相当不错,最主要的秘诀只有四个字,便是“物超所值”!。

这一堂宴席极好,山珍海味无所不有,其中有几样稀罕食材,甚至是赵拂衣前世都没听过、见过的,经过名厨妙手烹饪,味道妙到极点,吃在嘴里,沁人心脾,几乎连舌头都吞了下去。

不止菜色不错,饮品也有独到之妙。

许白露给赵拂衣、张锐叫了几坛上好的岭南清溪,这酒清澈通透,滋味醇厚,从万里之外的岭南运来,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酒。

至于许白露、秋素白和小圆,三位都是女儿身,自然不会饮酒,便叫了一壶百花春色,这是用蜂蜜水调制的饮料,经过焚香楼的秘制酿造,又带了一点酒香,也是别处见不到的好东西。

秋素白坐在对面,赵拂衣不敢看她,也就几乎不怎么抬头,精力全都放在面前的酒菜上。

这一来倒是让张锐暗暗鄙视,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见到点好吃的,就忘了礼数。

“白露,你方才只说过昨夜遇险,是这位先生救了你,还没讲其中细节,不如细细讲一讲,也让我知道这位先生是如何救的你?”

赵拂衣不敢去看秋素白,秋素白却主动张口,把话题扯到赵拂衣身上。

“也好。”

许白露点了点头,把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

当然,她瞒去了阎森来自玄机台这件事,只说是一个与许山有仇的江洋大盗,设计在石大将军庙里埋伏。

“真是惊险万分!”

随着许白露的讲述,秋素白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时而紧张,时而担忧,时而兴奋,时而悲伤,直到最后听到她们安然脱险,方才露出轻松的表情。

“是啊!大小姐胆子大不害怕,我差点吓死了,还好有这位周先生出手,否则,我跟小姐可就回不来了!”

丫鬟小圆拍着胸脯说道。

“那也未必。”

张锐听着有些憋气,身为护卫,在这一场风波中却做了摆设,无论是阎森,还是赵拂衣,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倒是郁闷的很。

此时在秋素白面前,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就算周先生不出手,还有我这一口剑在,未必杀不了人!”

这话说的也有几分,只可惜在坐的几个人都不在意,连理都没理,只换来小圆的一个白眼。

说完之后,无人理会,张锐更加憋气。

“先生确实机警过人,出手果断,非常人可比,可是……”

秋素白先是夸了一句,接着话锋忽然又一转:“素白还有不解之处,不知先生为何会随身带着迷药?”

“不错,张某也有这个疑问!”

张锐眼睛一亮,接着秋素白的话发难,他本来就对赵拂衣看不顺眼,此时有了机会,自然乐的落井下石,若是能趁此机会,扭转赵拂衣在许白露眼中的形象,说不定就能让大小姐远离此人。

“哈哈!”

赵拂衣大笑一声,说道:“这事说来简单,江湖路远,凶险莫测,在下又不懂武功,只能想别的法子防身,至于为什么带着迷药么,素白姑娘或许不知道,在下是个游方大夫,最擅长调理药材,这才配了些药物防身。”

说到这里,转头瞧了张锐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点素白姑娘不知道,难道张兄也忘了吗?”

秋素白淡淡一笑。

张锐脸色却不由一沉,赵拂衣几句话清清楚楚地点出来,秋素白是真不明白,他却是明知故问。

……

赵拂衣离开许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几人闲谈了一阵,距离宵禁已然不远,再待下去就回不去了。

虽说焚香楼也有住的地方,可是许白露、秋素白毕竟是女儿家,不可能平白无故在外过夜。

各自起身,分别告别。

临行之前,赵拂衣忽然拍了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情,托付许白露帮他带话给王朝义,就说住处已经定下了,随时恭候他上门传授武艺。

许白露得知他要跟王朝义学武,倒是吃了一惊,但是听说这是许山的安排,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答应一定把话带到。

许白露、秋素白都有马车,几句离别之后,乘着马车赶往内城。

赵拂衣独自一人,漫步往客栈走去。

张锐坐在马车前面,回头望着赵拂衣,目光有些深沉。

今夜一番谈话,不仅许白露对赵拂衣赞不绝口,就连秋素白也对赵拂衣印象不错。如此一来,日后少不得还要与赵拂衣打交道,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可惜又无法阻止。

“当真可恨!”

张锐越想越气,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扭回头不在看赵拂衣,却正好看到秋素白乘坐的马车向西驶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林镇那个小子一直缠着秋素白,要是让他知道秋素白对赵拂衣十分欣赏,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十七、关中书院

哗!

一盆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赵拂衣大口喘着气,借助冰冷的井水按捺住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从焚香楼回到客栈,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脱去长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浮现秋素白的影子,一笑一颦,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清楚。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每一处都诱惑到了极点,引得他心跳不止。

如果他真的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说不定会以为是一见钟情。

可是两世为人,过往的经历却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一见钟情,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感动,似百炼钢成绕指柔,绝不是这种印在脑子一样的灌输!

这情况不对,非常不对!

赵拂衣躺了一阵,发现实在睡不着觉,霍然坐起,狠了狠心,用力咬破舌尖,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将整个人淹没,疼得浑身颤抖,出了一身大汗。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剧痛渐渐消退,随之消失的,还有秋素白的影子。

赵拂衣连忙闭上眼睛,倒头就睡,临睡之前,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绕着秋素白走,这个女孩绝非常人,身后一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

次日清晨。

赵拂衣早早起来,吃过早饭之后,招呼伙计退了房,打算一早便搬到光德坊那边的铺面住。

一来省点盘缠,不能坐吃山空,二来自家宅院,也安心一点。

当昨天伺候的伙计,知道赵拂衣已经在光德坊买下铺面了,惊得连舌头都差点咬了,一直不肯走,非要等赵拂衣吃过早饭后,一起去光德坊看看,瞧瞧赵拂衣买的到底是哪家铺面,又是那个败家子连光德坊的铺面都肯卖。

等这位伙计跟着赵拂衣来到光德坊,看到赵拂衣买的铺面时,脸都吓白了,他久在街面上厮混,自然知道这间铺面背后的故事,也知道能把这间铺面买下来,得有多恐怖的背景,转头再看赵拂衣时,表情已完全不同。

赵拂衣买的这间铺面位置不错,是主街上的黄金地段,里面的布局也相当好。

前面是一间铺面,门脸不大不小,后面是一处小院,里面有三间堂屋,其中,一间卧房、一间正堂,还有一间仓库,此外,就是厨房、茅厕之类。

院子里是青砖铺地,四周都有泄水槽,东南角是一口甜水井,西北角上种着一株桃树,院里还放着一座黑陶水缸,里面养着几尾锦鲤,摇头摆尾,煞是可爱。

早在赵拂衣登门之前,齐武臣已经安排人收拾过屋子了,无论是前面的铺面,还是后面的院子,都打扫的一尘不染,甚至连厨房里都堆满了柴火,米缸里盛满了白米。

各屋的家具更不用说,都已布置妥帖,一水的榆木打造,虽然价格不贵,却胜在结实耐用,工艺也好。

经过齐武臣一番打理,整座铺面是干干净净、完全可以拎包入住,不必再费心拾掇。

赵拂衣不禁感慨,齐武臣真是生错地方了,没去开发房产真是可惜了,他收拾出来的屋子,比前世卖的精装商品房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

长安城的繁华,号称当世第一。

赵拂衣昨日进城,浮光掠影瞧了一眼,没有太深刻的体会,今日进了铺面之后,才领略到这座城市的商业有多么繁华。

刚刚进门不久,就有消息灵通的伙计上门,打探这座铺面是要做什么生意,说是可以居中联络其他商行,赚一点中介费用。

有人愿意挣钱,赵拂衣也乐得清闲,当场定做了一块招牌,起名叫“普渡居”,取得是普度众生之意,又写了一副清单,要他联系药材商人,送一批药材过来。

长安府商业繁华,百业兴盛,就连牙行的效率也高的不像话,上午才下的订单,晚上黄昏时分的时候,招牌已经挂着门上,药材也已经堆满药柜。

万事俱备,只等开张。

然而,第二天清晨,赵拂衣并没有开张营业,一早离开铺面,前往长安城东面的敦化坊。

这里有雍州第一书院——关中书院。

……

长安一百零八坊,关中书院独占一坊,取名敦化坊,取得是“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之意。

与前世相比,这方世界的疆域辽阔的多,眼前这座长安城虽与前世那座古城同名,实际面积却大了数倍。因此,独占一家坊市的关中书院面积绝不算小,至少比赵拂衣前世进过的大学大得多。

关中书院如此庞大,自然也不会像寻常书院一样只有寥寥几位夫子,百十位学子,书院之中,细分为五院十八楼,夫子数十,学子数千。

五院指的是仁心、明德、至善、光明、坤德的五家分院,分别教授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水准的学子,其中,不止有男学子,也有女学子。

或许是因为有超凡力量的缘故,这方世界对男女之事,并没有像前世那样严防死守,女子能做的事情比前世的古代王朝多得多,甚至可以入朝为官,封侯拜相。

十八楼则是止水、天一、明鬼、瀛洲等十八座楼宇,分别收藏有不同流派典籍,不止如今,甚至道家、佛家、墨家、方士等等典籍都有。

在这五院十八楼中,赵拂衣对其他地方兴趣一般,最感兴趣的地方是瀛洲楼。

瀛洲是传说中的东海三座仙山之一,以瀛洲命名此楼,此中藏书可想而知。

据说,瀛洲楼里面的藏书,记载的都是些怪力乱神一类的东西。

有民间怪谈,有江湖逸闻,有山野鬼事,有仙家传闻,其中,有些是关中学院传承的典籍,有些是搜罗的古书,有些是民间记录的故事,还有些则是学院中的夫子、学子亲身遇到的怪事。

瀛洲楼情况是昨夜许白露告诉他的,不过,是否真是如此,也难说的很,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书院之中虽然有瀛洲楼,却很少有学子们进入,前往借阅的学子,大多会落一个游手好闲的名声。

赵拂衣到了关中书院,径直求见张端阳,说明缘由之后,经过层层禀报,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见到了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关中书院院长张端阳。

张端阳是当代文坛宗师,虽然没有官职,声望却极高,堪与朝中几位宰相分庭抗礼。

如此人物,自然不会随意收徒,就算是许山的面子也不行。

两人见面之后,张端阳先是听赵拂衣讲了自身来历,接着,当面考教一番,试了试赵拂衣的功底,之后,说了这么一番话。

“依老夫看来,你过往所学与儒门并不相通,志向也不在科举,想必你来书院另有目的吧!”

赵拂衣不由暗赞一声,张端阳看起来年迈苍苍,皓首白发,却比大多数人心明眼亮,几句话便看出他另有目的。

当下也不欺瞒,说出真实目的。

“启禀院长,在下来书院读书,只为增长见识,此外别无所求。”

“你不肯说,那就算了,多看看书总是好的,只是如此一来,我却不便收你为弟子。你稍后去书院领一块学子的铭牌,凭此铭牌,书院十八楼中的藏书尽可阅览,也算满足你的意愿。”

“多谢院长!”

赵拂衣一揖到地,谢过张端阳,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转身领了一块铭牌,从此成为关中书院学子。

只是他这位学子,从不去五大分院听讲,一心只在十八座藏书楼里打转。

自这一日起,赵拂衣每日一早便来书院,或是前往瀛洲楼阅读其中的记载,或是前往青鉴楼,细读这方世界的历史。

至于光德坊里的铺面,自从挂上门牌匾之后,从没开张过一天。

这等不务正业的光景,比在铁枪会还不如,至少在铁枪会手上,店门还会打开,引诱肥羊上钩,不像这样,从来没开门做过营生。

消息传到齐武臣耳朵里,他倒觉得正常,堂堂玄机台的高手,难道还真的会开门做生意不成,这种明摆着赔钱的做派,才是高人风范。

只是他忽然想到,赵拂衣买铺面没花一分钱,赔钱赔的也是他的钱,就不免心跳气短。

十八、分筋错骨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一转眼,赵拂衣已经抵达长安城半个多月。

半个月间,他每日不是在光德坊的宅院休憩,就是在关中书院的瀛洲楼读书,如果这两个地方都找不到他的话,一定是在宅院对面酒馆里吃饭。

这段日子,他再没遇到什么熟人,无论是许白露也好,小圆也好,还是张锐、齐武臣,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倒是安宁了不少。

唯一遇到的熟人,则是他完全不想遇到的秋素白。

数日前的一个傍晚,赵拂衣正要迈出瀛洲楼,忽然瞧见秋素白从楼前经过,与她同行的还有两名女子,连忙缩回脚步,闪到楼上,避开见面。

秋素白出现在这里倒不奇怪,她本来就是关中学院的女学子,只是这女孩太邪门,还是少见的好!

当时天色已晚,赵拂衣在瀛洲楼里,昏暗无光,身在暗处,秋素白迎着夕阳,身在明处,按说他看得到秋素白,秋素白却看不到他。

可是不知为何,经过瀛洲楼门口的时候,秋素白忽然转身,向他所在的方位瞟了一眼,嘴角带出一丝笑意,像是发现了他藏在里面,只是这一眼,便让他心怦怦跳了好久。

除了这一次有惊无险之外,其他日子倒也平安。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让他郁闷的话,那就是赵客留下的山水画卷,依然没能破解,甚至一点线索也没有。

……

夕阳西下,月上梢头。

赵拂衣从街边的酒馆里走出来,一步步向自家的普渡居走去。

远远望着普渡居的招牌,心中暗自琢磨,最近是不是要考虑开业几天,不然,不要说是别人,就算是许白露都会怀疑他来长安的用心。

咔!

赵拂衣进到铺面,转身又将门板一一插好,这才往后院走去。

铺面就有这点不好,不像寻常宅院只有两扇门,而是由七八块门板拼成,进出都不方便。

“嗯?”

迈入后院的一瞬间,赵拂衣瞳孔不由一缩,当下止住脚步,缓缓向后退去。

后院当中,站着一个锦衣人,背对着赵拂衣,双手负在身后,正在观赏鱼缸里的锦鲤。

整个铺面只有一个出入口,就在自己身后,之前一直锁的好好的,这人能出现在这里,不问而知,必是越墙而入,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尊驾是什么人?”

赵拂衣朗声问道,与此同时,右手轻轻一抖,一筒暴雨梨花针已然握在手中。

“不是你约我来的么?”

锦衣人转过身来,赫然是许门的外门总教习王朝义。

“见过是王总教习!”

赵拂衣松了口气,连忙施了一礼,收回手上的暴雨梨花针,接着说道:“总教习要来,怎么没派人通报一声,在下也好提前等候。”

“不必这么麻烦。”

王朝义淡淡说道:“前些日子你让白露带话给我,来这里教你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本来打算第二天来的,却被别的事情耽搁了,今天才把事情办完。”

“总教习辛苦,在下不胜感激,还请歇息片刻,容在下烧水泡茶。”

赵拂衣说道。

“不必了。”

王朝义摇了摇头:“许门事情多,我也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你。”

“师兄让我传你的这套分筋错骨手,共有七十二路,我每天教你两个时辰,传授六路招式,十二天后武功教完,我就不再来了。”

“这套武功很难学,这十二天里,你能学到多少就是多少,日后我也不会再来找你,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不然吃亏的是你。”

赵拂衣一怔,没想到王朝义说话竟如此直接,再看他面色淡然,一副对世间万物都不在意的表情,就知道这人不是开玩笑的。

十二天后,再去找他,恐怕连面也见不到,于是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那就麻烦总教习了。”

……

分筋错骨手在江湖上流传的极广,修炼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这种功夫是以空手对敌,专门脱人关节,截人筋脉,用极快速地手法,攻击敌人全身关节的薄弱处与筋脉的粘连点,却不与骨骼、肌肉硬碰,是门以弱胜强,以巧胜拙的功夫。

不过,这门功夫流传的虽广,却大多都不全,往往却只有十一八路,或三十六路,极少听说有人练到七十二路的。

王朝义传授的这套分筋错骨手,与江湖上流传的大不相同,不但招式多了几倍,而且每一招、每一式都比寻常江湖人修炼的复杂的多。

每次出手,不但要校准自身的发力方式,还要计算敌人的关节变化、血脉流动、筋脉伸缩,落点稍有偏差,便起不到以弱胜强的效果。

“我刚才讲这六式都是针对敌人双臂骨骼、筋脉、关节的弱点,你复述一遍,我看你记了多少。”

半个时辰之后,王朝义将前六式的精义讲了一遍。

“教习辛苦!”

赵拂衣拱了拱手,笑着说道:“第一式虎口余生,主要是针对敌人虎口处的关节,其中有四个要诀,分别是肌肉……”

他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将这前六式的要诀细细说了一遍,不但将每一式的劲力变化说了个通透,而且随手演练,将如何发力,如何攻击,展示的清清楚楚。

只看他演示的如此清楚,就知道他并不是把王朝义教授的内容死记硬背下来,而是真的理解了其中的精义。

“你以前学过这门功夫?”

王朝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那倒没有。”

赵拂衣说道。

“不对,你怎么可能学这么快?”

王朝义摇了摇头,并不相信赵拂衣的解释。

“呵呵,教习忘了,在下本就是学医的,对人体骨骼、关节、筋脉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知道其中关窍,这功夫别人学起来难,在下学起来还算简单。”

赵拂衣笑道。

“我倒忘了这一层,那咱们就继续吧。”

王朝义点点头,也不多说,开始讲接下来的六式,从黄昏时分,一直讲到明月高悬,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方才止住,讲足了四个时辰。

赵拂衣一直听的津津有味,直到王朝义讲完,才意犹未尽的点点头:“多谢教习指点。”

“你的悟性不错,修行进展远超我的预料,可惜练武的岁数实在太大,否则……”

王朝义的语气中含着一丝可惜。

短短两个时辰,赵拂衣便已领悟了七十二式分筋错骨手中,前二十四式的精义,照这么下去,有个三四天功夫,就能全盘领悟这门功夫。

这种速度并不能用学医有成解释,不然,天底下的大夫岂不是个个都能练成高手,最重要还是赵拂衣的领悟力强。

如此强的领悟力,他不要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当年,他修炼这门武功的时候,也用了足足十天,才记住其中精义,而且他那时已经武功有成,并不是对武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王朝义不知道的是,赵拂衣自从穿越到这方世界之后,或许是因为再世为人的缘故,精神力量比常人要强出很多,有过目不忘之能。

故此,才能在短短时间将招式中的精义记住。

……

从这一日开始,赵拂衣便没有再去过关中书院,每天上午在宅院之中演练武功,下午等王朝义前来传授,学习剩下的招式。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等到第四天头上的时候,王朝义已将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全部讲述一遍。

赵拂衣也不负所望,将这七十二路招式的精义完全掌握,不过,想要用于实战,还需苦心修炼一番。

他现在只是初步掌握了招式的精义,但是真正与人交手,每一招出手之前,还是需要想上一想,战斗是瞬息之间的事情,那有余暇供他思索,必须要练到出手之际,想也不想,才能真正对敌。

换句话说,就是要把大脑里掌握的技巧,变成肌肉的本能反应,这是一件天长地久的水磨工夫,时间越久,功夫越纯,并且永无止境。

“以你的领悟力,若是能早十年学武,至少有两成机会成就先天高手,可惜有点晚了。”

这一日,王朝义教完分筋错骨手,叹息着对赵拂衣说道。

“多谢王总教习看重,在下愧不敢当。”

赵拂衣微微一笑,拱手笑道,略微沉吟了一阵,接着又问道:“总教习,在下还有一个疑惑,这门分筋错骨手的招式虽然精妙,可是就算练到极限,也只是身手灵巧一些,出手凌厉一些,与常人相比,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速度、力量与常人无异,对付一两个人还可以,敌人再多就不行了。”

“我曾听人说过,武学高手能够以一当十,甚至以一敌百,可在下看来,这门武功就算练到极点,恐怕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难道武功和武功之间还有区别吗?”

说话之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从王朝义脸上划过。

若是没有见识过赵忠的厉害,说不定,他会以为分筋错骨手是一门了不得的功夫,可是看过白虎岗的一幕后,他却明白,分筋错骨手再练,也只是招数上的变化,与赵忠那种几近妖魔的武功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王朝义听了他的话,沉默了好一阵子。

许久之后,终于张口:“你这句话问到了关键,这里面蕴含着武道的真正秘密,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自己能想到这里,那我也不瞒你。”

十九、武道

一层层阴云从西方卷来,遮住了夕阳仅有的余晖。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丝丝小雨随风飘落,洒在长安城的千家万户。

王朝义站在院子当中,长发飘散、胡子拉碴,双手负在身后,身形潇洒不羁,无视这飘然而下的雨丝,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

“你知道什么是武功吗?”

王朝义并没有直接解释赵拂衣的疑问,反而向他提了一个问题。

“以在下的粗浅认识,武功就是克敌制胜的格斗术。”

赵拂衣说道,在赵客展露真实身份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方世界与前世差不多,个体再强,也有极限,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故此,他对武功之类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关注,也就谈不上什么理解。

“那你知道什么是武学吗?”

王朝义没有评判他的回答对不对,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

“哦……”

赵拂衣皱了皱眉,说道:“从字面理解,应当是研究武功的学问。”

“那你又知道什么是武道吗?”

王朝义还是没有评判,继续问道。

“这个……”

赵拂衣摇了摇头,没有再揣测,实话实说:“在下真的不知道。”

“嗯。”

王朝义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他答不出而失望,与此相反,脸上露出一丝赞许:“这个问题你答不出很正常,多少人练了一辈子武,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你若是随便绉一个答案,反而显得轻浮,剩下的话也不用说了。”

“所谓武道,就是武者前行的道路,至于这条道路走向何处,每个武者都有不同的理解,但在我看来,武道之路就是蜕变之路,武道的终点就是蜕凡入圣。”

“哦?”

赵拂衣不由一怔,蜕变之路,王朝义这个说法是他从来没听说过的。

“什么是蜕变,蝴蝶破茧成蝶叫做蜕变,蝌蚪化为青蛙叫蜕变,蝉蛹破土而出叫蜕变,蜕变就是生命层次的提升,原本只能在淤泥里打滚的泥鳅,经过蜕变之后,成为遨游四海的苍龙。”

王朝义说到这里,一向淡然的脸上,现出几分激动,这个看法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并不是随口乱说。

赵拂衣默然不语,用心琢磨王朝义的每一句话,话说的很清楚,理解起来却很难,正确的说,是很难令人相信。

蜕变……

生命层次的提升……

泥鳅化苍龙…

这些是真的么?

真的能够做到?

只凭练武!

“今天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王朝义似乎看破了赵拂衣的心思,接着,又说了一句更难理解的话:“你若信了,万法皆真,你若不信,万法皆虚。”

“什么意思?”

赵拂衣忍不住问到,如果说刚才的话,他还能理解,现在的话,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了。

“还是接着说武道吧。”

王朝义没有理会他的疑问,接着说道:“武道的终极目标是蜕变,要实现这个目标,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只有站的稳了,才不至于搭起一座空中楼阁,至于如何才能站的稳重,走得踏实,这就是武学研究的范畴。”

“至于武功么,则是以武道为根本,以武学为指引,是历代武者耗尽心血研究出的修行方法,既有内炼已身的秘法,也有护道求生,斩杀邪魔的手段。”

“如果你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白,武功实质上分为阴阳两面,克敌制胜,与人搏杀,只是武功的阳面,还有更重要的一面,就是内炼已身,蜕变肉身的阴面。”

“啊?”

赵拂衣听到这里,脑子里灵光一闪,插话问道:“王总教习,换句话说,每一套武功都有两种精义,一套是克敌制胜的搏杀技巧,还有一套则是提升自身素质的秘法?”

“也不全是。”

王朝义摇了摇头,说道:“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实际上,大多数人创造的武功已经偏离了武道的本意,变成了纯粹是杀伐之术,当然,还有些不擅长与人搏杀的隐士,创造的则是纯粹的内炼法门。”

“这套分筋错骨手是哪一种?”

赵拂衣接着问道。

“嗯……”

王朝义沉默片刻,说道:“这套分筋错骨手是一位武学奇才,依照真正的武道本意所创,不但有我已经教给你的搏杀之法,还有一套与之配合的内炼之法,叫做缠龙内劲。”

缠龙内劲!

赵拂衣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王朝义。

……

天上的雨滴逐渐变大,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雨势渐大,街上行人逐一归去,原本熙熙攘攘的光德坊,难得冷清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风雨之声。

王朝义说出“缠龙内劲”四个字之后,没有再张口,站在院子里,听凭雨水落在身上,目光淡然地看着赵拂衣。

赵拂衣也站在雨中,脑子里在飞速旋转,思索王朝义的真正意思。

以他想来,王朝义肯告诉他分筋错骨手的真相,恐怕已经有了传授的意思,只是法不轻传,也不会这么简单传给他。

毕竟,许山只是让王朝义传他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却没有让他传授缠龙内劲。

“王总教习,不知可否传授在下这套缠龙内劲?”

赵拂衣想了许久,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世道艰难,乱世将至,更何况在黑暗中,还有未知的敌人潜伏,多一分对敌的手段,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赵客留下的山水画卷虽然神秘,或许蕴含着惊天动地的秘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破解,远水解不了近渴,多学一些别的本事也是好的。

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付得起,他倒不在乎,代价再重,也不会比命更重。

“可以。”

出乎意料,王朝义回答的非常简单。

赵拂衣不由一怔。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朝义接着说道。

“还请王总教习赐教。”

赵拂衣答道。

“这事说来话长……”

王朝义却没有直接说条件,而是叹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双目望着天边的阴云,说起一桩往事。

“三十多年前,凉州天水府崛起了一家门派,叫做苍龙门,创立门派的掌门叫做冯百破,是一名武学奇才,他原本是湘西大力鹰爪门的弟子,一身鹰爪功练到门中第一,后来离开鹰爪门,在江湖上厮混,期间学了湘西排教的‘五百钱’点穴法,以及武当山嫡传的二十四路虎抓手,并将这三门武功熔于一炉,创出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还有与之配套的内炼功法缠龙内劲。”

“冯百破的武功虽高,运气却不怎么好,创立门派第二年,就遇到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战,漠北草原帝国大军入侵凉州,攻破边防线,进军天水府,冯百破作为当地武林有名的人物,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加入朝廷边军,与草原高手搏杀,杀了不少人,最终,却死在突厥大将查干巴拉麾下铁骑的围攻之中,此后,苍龙门也被大军攻破,满门遭到血洗。”

“苍龙门虽然灭亡,冯百破却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这个人叫冯幽,当时正在蜀中办事,正好逃过一劫,他的武学天赋还在冯百破之上,性情坚韧,慷慨仗义,逃出血洗之后,矢志为父报仇,只是当时武功未成,根本奈何不了查干巴拉,这才投入凉州边军,在战场上磨砺武功,直到二十五岁那年,终于武功大成,决定潜入草原刺杀查干巴拉。”

“讽刺的事情出现了,还不等他出行,草原帝国内部就发生了分裂,查干巴拉争权失败,竟然率领部下三万大军叛逃帝国,投靠了大魏王朝,朝中几位大员对此十分欣喜,便将他封为顺义候,享受荣华富贵。从此形势一变,冯百破再想刺杀查干巴拉,不但不是为国杀敌的功臣,反而成了刺杀朝廷重臣的罪人。”

说道这里,王朝义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讽刺,时而伤感,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青筋暴起,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赵拂衣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明白,冯幽与王朝义的关系绝非寻常。

果然,王朝义接着说出了其中缘由。

“我当时也在凉州边军,与冯幽是情同手足的同袍兄弟,有一日,他忽然找到我,要与我进行一场赌斗,谁若输了,就传授给对方一门武功,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与他赌斗一场,结果他输了,竟把平生最得意的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教给了我。”

“我当时以为他会随便传我一门武功,没想到传的竟是他毕生得意功夫,顿时喜不自胜,可惜我当时太年轻,没有想太多,只顾着学到这门功夫的欣喜,却忽视了其中的异常,结果,就在他传完这门武功之后的三天,深夜潜入顺义候府,刺杀查干巴拉,成了西北边军的通缉要犯。”

说到这里,王朝义忽然沉默下来,面色黯然,眼中含泪。

“后来呢?”

赵拂衣忍不住问道。

“后来……”

王朝义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朝廷大怒,凉州边军派出高手缉拿,我也是其中一位,最终,在苍龙门旧址找到了他,一场恶斗之后,他终于寡不敌众,当场身亡,临死前,他托付我将这门武功传下去,替苍龙门找一个传人。”

“那是谁杀了他?”

赵拂衣眉头皱起,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杀死冯幽的正是王朝义。

“师兄许山。”

王朝义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二十、入门

“许山!”

赵拂衣不由一怔,这才想起张锐当初曾说过,许山本就是出身西北边军的高手,这么一算,许山参与此事的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许山让王朝义传他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这件事本就是一个警告,若是他规规矩矩还好,若是稍有逾越,冯幽的下场,就是他日后的下场。

“可是,冯幽的错了吗?”

以他看来,冯幽的做法绝不算错,满门被杀,血债累累,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听任仇人逍遥。

一怒拔剑,报仇雪恨,才是大丈夫所为!

只是对于大魏王朝来说,查干巴拉既已投诚,就是朝廷重臣,刺杀朝廷重臣,冯幽就是天大的罪人。

更何况,查干巴拉还是草原帝国降臣,他这一死,日后两军交战,草原帝国中选择投降的人会少很多。

一面是血仇,一面是大局,冯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血仇,许山则冷冰冰地选择了大局。

眼前的王朝义呢,他又会选择什么?

“冯幽之事过后,我就退出了凉州边军,流落江湖,仗剑天涯,直到两年多前,师兄从京城返回长安,一封书信招我回来,才算在许门落脚。”

王朝义淡淡说道。

赵拂衣暗叹一声,他已经知道了王朝义的选择,流落江湖这四个字,已经把他的态度表达的清清楚楚。

“在此期间,我一直想找一个传人,把冯幽传给我的武功传下去,可惜这门武功对天赋要求太高,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传人,这才一直耽搁下来。”

“前几日,我传你这门武功的时候,本打算只传外门招式,没打算传你内炼之法,没想到你天赋卓绝,短短时间就领悟的所有招式,如此天赋,世间少有,已经足够传承这门功夫,因此,我可以把内炼功法一起传给你,只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王朝义沉声说道。

“教习请讲。”

赵拂衣面色一肃。

“当日,冯幽就死在我眼前,临死之前,要我帮他找人承接苍龙门的传承,我答应了他。如果你要学这门武功,就得拜在苍龙门下,传承这一支香火。当然,苍龙门满门皆灭,门中也没有师长,日后你要另投他人门下,我也不会拦你,只要你保证找到传人,确保苍龙门的香火不绝就成。不过,其中有件事情你必须做到,既然拜在苍龙门下,就必须承担苍龙门的因果!”

王朝义正色说道。

“敢问教习,有何因果?”

赵拂衣问道。

“当日,冯幽虽然杀了查干巴拉,可是查干巴拉的儿子图日根却逃了一条命,五年前,当初查干巴拉支持的王子在草原帝国登基,成为当今草原帝国的大汗,图日根得知消息,竟再次带兵叛逃,逃回草原帝国。”

“你若要学这门内炼之法,就要答应我,日后武功有成,前往草原帝国,刺杀图日根!”

王朝义肃然说道。

“好!”

赵拂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

赵拂衣答应了王朝义的条件,从此之后,就是苍龙门的传人。

当然,大魏王朝,规矩森严,就算江湖门派也不能免俗,赵拂衣要传承苍龙门的香火,也不能一句话了事。

趁着天色未晚,他撑起一把油纸伞,去附近的商户买了铜香炉、檀香、牌位等物件,之后,匆匆赶了回来。

等他再次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色已晚,夜雨已停,一轮明月悬在天上,洒下银色的月辉,正是风清月圆的好时候。

小院当中,摆起一张香案,上面放着“苍龙门”的牌位。

这牌位是王朝义亲笔书写,笔力虬劲,在牌位前面,则是一份小楷写就的祷词,将赵拂衣拜入苍龙门下,传承香火,承担因果的事情详细写了一遍。

皓月当空,万里无云。

赵拂衣面色肃穆,撩起衣衫,“噗通”一声,跪倒在苍龙门的牌位前面,焚香祷告,颂念祷词,行过三跪九叩之礼,正式拜在苍龙门下。

“你已拜入师门,从今以后,就是苍龙门第三代传人,今夜,我就将这缠龙劲传给你。”

王朝义表情也有几分激动,再看赵拂衣的目光,也不像最初那样淡然,蕴含几分期盼之色。

“多谢王师叔!”

赵拂衣拱手施礼,对王朝义的称呼也有变化。

“武道为树根,武学为树干,武功为枝叶,刚才我已经告诉了你什么是武道,但在传授你缠龙内劲之前,还要告诉你什么是武学。”

王朝义正色说道。

“请师叔赐教。”

赵拂衣点头答道。

“如果武道是一条通天大道,武学就是走向大道终点的方法,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各式各样的秘法,配合各种罕见的灵药,不断刺激人体的各个组织,让它们发生非人的蜕变,从而达到蜕去凡身,超凡入圣的目的。”

“这一蜕变过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的可能,死状惨不忍睹,经过无数前辈高手拼去性命试验,最终确定了一条途径,只要沿着这条途径修行,就可以最大概率的降低死亡风险,即使难以突破,一般也不会横死。”

“这条途径大概分为四步,也就是江湖人说的武道四重境界,第一重是外家级数,刺激蜕变的人体组织是肌肉、皮膜,第二重是内家级数,刺激蜕变的是内脏、神经,第三重是先天级数,刺激蜕变的是骨髓,至于最后一重么,被称为入微级数,据说刺激蜕变的人体最为神秘的脑髓,一旦突破到这一重境界,就是传说中的武道大宗师,可惜这种高手,我只听人说过,从来没见过一眼。”

“这四重境界的修炼顺序绝不能乱,每一重境界修炼有成之后,才能修炼下一重境界,否则,便有内伤的风险,轻则身负重伤,重则爆体而亡。”

“每一种武功能够最终达到的境界,以及修炼的速度是不一样的,苍龙门的缠龙内劲最高可以修炼到内家级数,虽然不算太高,不过一旦修成,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惜……”

说到这里,王朝义叹息着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

赵拂衣眉头一皱,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可惜你练武太晚,这辈子想要突破到内家级数,几乎是不可能。”

王朝义答道。

“什么?”

赵拂衣面色不由一变。

“武道的终极目的是蜕凡入圣,蜕凡的首要条件,就是达到凡人肉身的巅峰,换句话说,在踏入武道门槛之前,首先要把肉身锻炼到自身的极限,才能开启武道之路。”

“想到做到这一步,天下各派无不费劲心思,世家大族往往从两三岁开始,就给嫡系子弟准备种种灵药,打下浑厚无比的基础,日后一旦修炼,早早就能把肉身练到极限,稍次一等的门派,则从六七岁开始,就安排门中弟子练童子功,配合锻体的秘方,到个十五六岁的时候,也能把肉身练到自己的巅峰,你们苍龙门走的就是这条路子,也传承了几个方子,我稍后可以一起传给你。”

“可惜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肉身虽然不算衰弱,但也比常人强不了多少,想要练到自身的巅峰,没有灵药的情况下,至少也要四五年的时间,那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岁,身体最有潜力的时光已然过去,再想突破,没有奇遇几乎不能。”

王朝义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赵拂衣眉头大皱,王朝义的意思很清楚,练武就是童子功,错过了打基础的阶段,日后补起来难上加难。

这个道理非常浅显,也非常正确,不要说是练武,就算是前世的职业运动员,也都是从小练起,才能取得成绩,从未听说过有人是半路出家,成为顶尖职业高手的。

“你也不要太失望,只要能成就外家级数,在江湖上就已经少有人敌,只要不去惹名门大派的高手,也足以横行江湖。”

王朝义见他面色黯然,忍不住出言开解。

“师叔,敢问你练到什么境界了?”

赵拂衣忽然问道。

“我么……”

王朝义苦笑一声:“我运气不错,很早就遇到师父,基础打得不错,可惜天资不算太好,四十年苦练下来,只是内家顶峰而已,距离先天还差一步。”

“内家顶峰,半步先天,那是多强?”

赵拂衣接着问道。

“你一看便知。”

王朝义慨然说道。

说话之间,他伸出左手,屈指一弹。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指尖带动萦绕四周的空气,形成一道白色的气劲,如一条三尺长白蛇,扑向院子里的青石板。

接着,就听“咔”的一声脆响,气劲撞在青石板上,径直穿透过去,一寸多厚的青石板瞬间裂为四块。

单凭肉身指力,弹出一道气劲,威力已经不在手枪子弹之下,若是真的弹在人头上,只怕头盖骨都会被一指弹飞!

如此功力,当真可怕!

“只是他与赵忠相比,两人武功谁高谁低?”

赵拂衣忍不住想到这个问题。

二十一、苦修

单以力道而言,赵忠单手屠虎,王朝义一指碎石,都是超乎世俗想象的力量。

到底谁强谁弱,以赵拂衣当下的眼光很难分清,但以威势而言,赵忠仿佛魔神一般的身影,杀气凛凛,摄人心魄,胜过王朝义不知多少。

故此,他隐隐觉得赵忠的实力当在王朝义之上,只是不知到底强过多少。

赵拂衣想到这里,暗自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中驱离。

隐姓埋名,假死脱身,离开汉中府,这辈子能不能见到赵忠还两说,考虑谁强谁弱,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他脑海里忽然又转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师叔,当日在石大将军庙里的时候,遇到了来自玄机台的杀手,大小姐提过一句,说玄机台是有修行人的组织,实力强横,威势滔天,擅长诡异的法术,但不知修行人与武者比起来谁强谁弱?”

“修行人……”

王朝义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据我所知,修行人只是一个传说,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有,实际上却没几个人见过,很多人都说朝廷里面玄机台的主事人是修行人,还传出种种诡异的细节,问题在于,别说是我,就连做过千牛卫统领的许师兄也没亲眼见过。”

“见都没见过,谁强谁弱就更没人说得清了,江湖传言很多,有人说是,武道修到大宗师境界,就能与修行人一战,胜负五五分,也有人说,武道突破大宗师境界,才能成为修行人,战力天差地别。”

“原来如此。”

赵拂衣目光闪动,与王朝义不同,他是真的确认修行人存在,可惜赵客当初不肯说太多,他也不知道修行人有什么手段。

“好了,不说闲话了,今夜就把缠龙内劲传给你吧。”

王朝义话锋一转。

“好。”

赵拂衣点点头,转身回到屋子,取了纸笔墨砚,铺子院子里的石桌上,借着茫茫月色,记载缠龙内劲的秘诀。

缠龙内劲听起来只是一种内炼功法,实际上却细分为三大部分,或许是因为,这门武功本就是冯百破将三门武功融合而来。

第一部分叫做养血培元术,讲的是如何打磨肉身,磨砺到巅峰状态,为晋升外家层次打基础,其中,除了功法秘诀之后,还附录了一副药方,叫做养血汤,以此药方辅佐,可以事半功倍。

第二部分叫做至柔至刚术,主要内容是外家层次的修炼方法,如何以秘法刺激肌肉、皮膜产生蜕变,为日后攀入内家层次做准备。

第三部分则是龙虎相济术,这部分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一千多字,讲的是如何刺激内脏和神经蜕变的内家修行之法,能练到这一步,就已经迈入了内家高手的门槛。

这部缠龙内劲修炼起来极为复杂,单单修炼时的禁忌事项就不下百种,犯了任何一种禁忌,都会立即引起气血紊乱,从而身死道消,并且详细描述了死状,由此看来,当初创立这门内炼功法,不知消耗了多少人命。

足足一夜功夫,赵拂衣才将这门缠龙内劲记下,只是理解还要时间,至于日后修炼,需要的时间更长,需要以年,甚至以十年计。

从这日起,接连三日。

赵拂衣都没有出门,每日从早到晚,琢磨缠龙内劲的要诀,王朝义也没有走,就在这里住了下来,随时为他讲解功法。

三日之后,赵拂衣终于全盘领悟了缠龙内劲。

王朝义这才放心离去,也算了解一桩心事,,原本落寞的表情,多了几分欣喜。

从前到后,一共七日。

赵拂衣不但学成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且学到内炼功法缠龙内劲,为武道之路打下第一步基础。

对于寻常江湖人来说,有这两部功法,已足以安身立命,可惜对赵拂衣来说,面对暗中潜伏的危险,也只多了一丝保命的可能而已。

……

“嘘……”

赵拂衣赤身裸体,盘膝坐在一个大浴盆里,长长呼出一口气。

浴盆里盛满了滚烫的汤药,不断上下翻腾,烫的他浑身上下一片赤红,药色鲜红如血,带着浓浓的甜香,一缕缕鲜红的雾气蒸腾而上,由口鼻吸入,然后再缓缓呼出。

远远望去,仿佛一个血人,坐在血盆之中,正在茹毛饮血,若是有第二个人忽然进来,骤然看到这一幕,只怕会被活活吓死。

赵拂衣只是在练功而已,弄这么大场面,他也不想的。

自从王朝义走后,这一个月来,赵拂衣再没踏出光德坊一步,每日苦熬练功,不是在院中演练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就是在屋里修炼缠龙内劲之养血培元术。

盆里盛的汤药,就是缠龙内劲附录里养血汤,里面混杂了十多种药性各异的药材,熬成一锅汤药之后,药性强劲,壮大气血的作用比寻常汤药强得多,可惜因为药性太过猛烈,已经产生毒性,不能内服使用,只能用于洗浴。

泡在养血汤里修炼,修炼养血培元术的速度比在外面快至少三十倍,只可惜因为毒性的缘故,以赵拂衣的体质,每三天才能洗浴一次,每次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就会积累毒性,以至于留下隐患。

若非如此,他恨不得天天泡在里面,早日修成这门功法。

即使这样,每泡一次养血汤,也相当于他三日苦修,算起来正好让他修行进度加快一倍。

此外,养血汤中添加的药物,还可以略作修改,若是能加入几味灵药,修炼速度更快,只是一来他身上的银子不够,买不起这些药材,二来这些药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卖药的地方。

哗!

半个时辰,转瞬即至。

赵拂衣霍然站起身来,一步迈出血色浴盆,赤裸着身子,来到小院当中,舀了一盆清水,从头到脚浇了一遍,洗去身上的药汤,这才转回屋子,换了身武士劲装,再次回到院里。

养血汤药性猛烈,泡在药汤里的感觉绝不好受,又烫又疼,浑身上下就像被火烧一样,也就是赵拂衣性情沉稳,要是换一个人,恐怕也在里面坐不了半个时辰。

练过缠龙内劲之后,接下来就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

院子当中,立着一个木人桩,是他从木器行定制的,是的是存活百年的老核桃树制成,木质细密,最是坚硬不过。

赵拂衣来到院里,丝毫不顾身体疲累,使出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一招一招向木人桩招呼,转眼之间,便将七十二路招式全部练了一遍。

顾名思义,分筋错骨手是一门手上招式,攻击全部来自双手,修炼的重点也是双手,只是赵拂衣从来没练过武功,骤然练习这门功夫,虽然有养血汤辅助,提高身体素质,但十指毕竟是血肉之躯,硬碰在坚硬的木桩上,短时间还要说,时间一长,碰的又青又肿,稍一接触木桩便有钻心之疼。

若是换一个人,说不定就此放缓进度,不过,赵拂衣两世为人,心志坚毅非比寻常,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丝毫没有懈怠。

“明天该去书院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两个时辰之后,赵拂衣结束了一上午的苦修,累得气喘吁吁,躺在青石板上,慢慢思索下一步的修炼计划。

这一个月来,在养血培元术和养血汤的促进下,体质突飞猛进,体力至少增加了三倍,招式也精湛了不少,可是最近几天,进展速度明显放缓,再没有刚练习的效果。

这也正常,天下事往往都是开头容易,越往后越难,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就是这个道理。

按照目前的进度,想要把身体提升到巅峰,迈过外家级数的门槛,至少还要四五年的时间,耗费时间实在太长,一味苦修下去意义已经不大。

倒不如重新调整时间,每天留上小半时间练武,剩下的时间博览群书,尽快破解那副山水画卷的秘密。

二十二、浑水

正午。

阳光正烈。

赵拂衣结束了上午的修炼,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前往关中书院。

足足一个月的苦修,连光德坊的大门都没出过,就算是他心思沉稳,也感觉憋闷的很,往日的寻常景色,也多了几分韵味,就连街边卖豆腐的小娘子,看起来也眉清目秀。

时候不大,来到关中书院,还是老习惯,直接进了瀛洲阁,泡在书海里面。

瀛洲阁共有七层高,每一层都有数以千计的典籍,七层加起来起码也有万卷之多,想要通过一遍,着实是一个浩瀚的工程。

当然,是否看完瀛洲阁的藏书,与能否破解画卷的秘密,其中并无直接关系,但总能多几分把握,至不济也能增长见识,让他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世界的一丝真实。

一个多月没来,赵拂衣读书的兴致大涨,大步走上二楼,找到前次看了一半的典籍,伴着耀眼的阳光,坐在窗边读了起来。

这一读就是三四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明月西悬,这才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打算再回住处。

“偷得浮生半日闲,半是佛陀半是仙!”

苦修一月之后,偶然读书半日,让他觉得精神健旺不少,暗自想到,果然不能一味苦修,还是要张弛有道。

伴着月色,漫步踱出瀛洲阁,外面的学子已经不多了,大多都已归去,剩下的也在学院宿舍里休息。

关中学院号称雍州第一,不止有长安城里的学子在此读书,西北五州都有来这里求学的,故此,学院里面有一片面积极大的宿舍,里面足有数百远道求学的学子。

瀛洲楼位于关中学院最东面,取得是“东海之上,仙山缥缈”的意味,赵拂衣想要回光德坊,就要由东到西,穿过院中一条大道,横跨整个关中书院。

这一路景致不错,有院,有楼,还有一片青竹林,一方绿池塘。

初夏时节,池塘里淡粉色的荷花盛开,经风一吹,左右摇曳,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伴着翠绿的荷叶,波光粼粼,风景煞是好看。

赵拂衣漫步走过池塘,正要步入竹林,听见前面青竹林中,传出吵架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对情侣。

在这片青竹林正中,有一座亭子,名叫“尾生亭”。

据说,当年曾有一个叫尾生的书生,与佳人约在蓝桥见面,不巧,天降大雨,水势暴涨,河里忽然发了洪水。若是换了别人,自然早早离开,不料,尾生为了不失信于佳人,居然毫不退缩,抱着蓝桥的桥墩不肯走,以至于淹死在蓝桥之下。

这个故事流传很广,有人叫它“尾生抱柱”,也有人叫它“魂断蓝桥”,名字不一样,内涵也不相同,前者取的是舍生取信之义,后者则说的是情比金坚。

关中书院当初建尾生亭的时候,取得是宁可身死,绝不失信的意思,可惜建成之后,却成了众多学子心目中谈情说爱的圣地,常有学子在此处幽会。

“你……你要干什么?”

说话的是一名女孩,声音充满了惊惧。

“给你一盏茶的考虑时间,再敢推脱,后果自负!”

这句话明显是男声,说话之间,就听到“噌”的一声脆响,居然是拔剑出鞘的声音。

“这脾气可真够大的……”

赵拂衣眉头一皱,忍不住摇了摇头,大步向竹林正中的亭子走去。

这方世界对于男女之事,要比前世开放的多,学院里不但有女学子,而且时常可见情侣出双入对。

若是寻常情侣争吵,他理都懒得理,可是情侣吵架一直吵到动刀子,他就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知道世事炎凉,但心中还有底线,容不下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赵拂衣闯入竹林,来到尾生亭外,远远看到了在亭中争吵的两个人。

然后,第一时间后悔趟了这一滩浑水。

……

尾生亭里赫然是他的两个熟人,女孩赫然是秋素白,男子居然是许山的弟子——林镇!

看到这两人的瞬间,赵拂衣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我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许门之中,林镇杀气凛然,对他的杀意几乎写在脸上,初次见面,便想下杀手,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焚香楼上,秋素白一笑一颦让他心神摇曳,几乎难以自持,这一点极不正常,身上必有极大的秘密。

对于这样两个人之间的纠葛,赵拂衣只想躲得远远的看热闹,完全没有参与的打算,可惜的是,就在他看到这两人的同时,这两人也看到了他。

“是你!”

林镇听到脚步声音,转头看到赵拂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剑锋一转,直指赵拂衣,冷声说道:“就凭你也敢打素白的主意?”

“啊?”

赵拂衣不由一惊,做梦也没想到林镇居然会这么说,哪怕林镇直接拔剑砍他,都不会让他这么惊讶。

他当然不会想到,林镇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张锐在其中捣鬼,张锐对他成见极深,不想让他再接近许白露,可又没有借口制止,这才在上次离开焚香楼后,特地去林镇面前,编造了赵拂衣对秋素白暗生情愫的谎言。

张锐原本以为,焚香楼见面之后,赵拂衣还要再去许门,到时候就可以由林镇出面将赵拂衣逐走,没想到焚香楼一见之后,赵拂衣闭关苦修了一个多月,再没去过许家,编造的这一番谣言也就没起作用。

只是事有凑巧,没想到赵拂衣没去许门,却在关中书院遇到了林镇,这也算不是冤家不聚头。

“哦……我想这是一个……”

赵拂衣虽然想不到背后的故事,但看林镇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打算出言解释,尽快脱身离开。

只可惜事事不如意,常十之八九。

“你来了!”

秋素白看到赵拂衣出现,原本惊恐的表情,瞬间被喜悦代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三两步从尾生亭里逃出来,躲在他身后,看他的眼神里饱含着无辜、可怜、惊喜、希望等种种眼神。

赵拂衣敢发誓,从前世到今生,他从未在一个人的眼神里同时看到如此复杂的情绪。

若是换一个人,只是看到这一个眼神,就忍不住拔刀相助,甚至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好大的胆子!”

林镇看到秋素白的表情,脸色顿时阴沉如水,提着明晃晃的长剑,一步步走出尾生亭,杀意几乎写在脸上。

赵拂衣忽然发现,,秋素白的眼神不是给他看的,而是给林镇看的,同时也想通了一件事,再解释也没什么用,因为任何一个男人,看到他想要得到的女人用这种眼神看别的男人,都会杀之而后快。

“唉……”

赵拂衣长叹一声,这真是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

就在林镇逐渐逼近的时候,竹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听声音,约莫是有七八个人一起唱和。

眨眼之间,喧哗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清晰起来,影影绰绰能看到灯光就在不远处。

“算你们运气好!”

林镇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剑回鞘,转身大步离开。

关中书院毕竟不是荒郊野岭,真在这里闹出人命,就算许山权势再大,也未必压得下去。

临行前,狠狠瞪了赵拂衣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相信赵拂衣已经被戳死了三五百次。

……

片刻之后,七八名青衣学子从竹林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名仆人,手中提着灯笼、食盒、酒水等物,看样子是要在尾生亭夜谈。

看到赵拂衣和秋素白在这里,几人还以为两人在约会,哈哈笑了几声,一起离开这里,全然不知,因为他们的出现,扼杀了一起血案。

“他总算走了,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死定了!”

秋素白拍着胸口,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那在下也告辞了。”

赵拂衣苦笑一声,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秋素白来路诡异,他实在不想多接触。

“你先不要走,你知道林镇为什么要逼我吗,能不能帮帮我”

秋素白拽住他的袖子,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这个……我觉得你有什么问题大可以跟许大小姐去说,林镇是她爹的弟子,总要卖大小姐几分面子,我与林镇非亲非故,恐怕……”

说话之间,赵拂衣用力拽了拽衣裳,把长袖从秋素白手中扯了出来,一步步向后退去。

“可是……”

秋素白眼眶一红,眼泪含在眼眶。

“后会有期!”

赵拂衣一拱手,如丧家之犬,急匆匆落荒而逃。

可惜他背后没长眼睛,如果背后长了眼睛,就会发现,在他转身之后,秋素白原本泫然欲泣的表情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之中,只有狡黠。

二十三、生死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赵拂衣踏着月色,漫步向自家宅院走去,望着天上圆月,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的这句诗来。

前世社会发达,车水马龙,昼夜不停,从傍晚就亮起的霓虹灯,早早遮去了媚人的月色,想要体验纯粹的月光,只能远离喧嚣的都市,前往山野之中。

可惜到了山野,四周又没有人气,抬头望月,只能看到一片惨然,全没有“梨花院落溶溶月”的写意。

唯有这方世界,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才能赏到这大美月色。

一月苦修,赵拂衣体质增强数倍,脚下步伐更加矫健,往日需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如今只要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完。

进了光德坊的大门,道路两旁的灯火再次亮起,酒家尚未歇业,里面歌舞喧嚣,卖馄饨的夜市摊子也刚刚摆出来,热气腾腾地一碗接着一碗,倒是热闹的很。

长安的宵禁令,只是禁止在坊市之外的大道行走,至于坊市之中,倒没有任何限制。

若是别的坊市,这个时间大半都已经安静下来,但是光德坊本是就是商业繁华之地,就算夜半时分,也还有商家开门,这个时间段还是热闹非常。

赵拂衣回到光德坊,先不着急进自家宅院。

他在家对面找了个夜市摊子,要了一碗鲜香顺滑的馄饨,又要了一荤一素两笼包子,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蘸水豆腐,一碟卤肉,一条炸鱼,还有一壶“十日醉”,慢慢品尝起来。

对月饮酒,人生一乐!

酒足饭饱之后,赵拂衣施施然站起身来,把刚才遇到林镇和秋素白的不快,全然抛在脑后。

……

几步回到普渡居,反手关好大门。

赵拂衣踱着步子来到院中,接着,就见月色之下,有人背对着他,昂首而立,腰悬长剑,只看这背影就能感到一种狂傲之气。

“林镇!”

赵拂衣脑中霍然闪过这个名字,脑子顿时清醒过来,他虽然没看到正面,却记得这身衣裳,毕竟刚刚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

“你总算回来了,让我等得好苦!”

林镇转过身来,白净的面孔上露出恶毒到扭曲的表情,与之前两次见面截然不同。

无论是在许门,还是在关中书院,两次见面的时候,林镇虽然毫不掩饰杀机,却都是一副傲然之态,不像此时,脸上傲态尽消,只剩纯粹的恶毒。

赵拂衣顿时心中一沉。

当一个人能在你面前肆无忌惮的展示本性时,往往就是彻底翻脸的时候。林镇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恶毒的一面,不啻于将自身最大的秘密暴露给他,而能保守秘密的只能是死人。

想到这里,他向后退开半步,手肘轻轻一晃,一只沉甸甸的黄铜圆筒已经滑落到手上,在长袖的掩饰下,正对着林镇。

“林兄,为何夤夜来此,敢问有何指教?”

赵拂衣遥遥问道,两眼盯着林镇,一眨也不眨,随时防备他暴起发难。

“指教……”

林镇脸上表情更加阴毒,带出一股残酷的味道:“我正是要指教指教你,如何杀人才能杀的痛快!”

“林兄这么说,莫非是要杀我?咱们好像没什么仇怨吧,林兄难道不给我一个理由?”

赵拂衣不动声色地问道。

“呵呵,想要理由?我可以找一千条一万条给你,可是有意思吗,你只要知道我想杀你就够了!”

林镇冷声说道。

“原来如此……”

赵拂衣长叹一声,知道今天的事情必然不能善了,他与林镇之间,恐怕有一个人再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既然如此……总不能束手待毙……”

想到这里,他也顾忌不到其他后果,当下扭动机关,率先动手。

只听“噌”的一声轻响,一簇银光骤然从他袖中射出,向林镇激射过去。

“找死!”

林镇怒喝一声,就在银光射出的瞬间,他也动了。

他虽然年纪不大,杀人的经验却极丰富,听到响声的瞬间,就判断出有机关发动,毫不犹豫出手杀人。

擎起手中长剑,同样幻化出一道银色光芒,纵身向赵拂衣跃去,接着,便与赵拂衣袖中射出的一簇银光正面冲撞在一起。

……

相遇,然后就是离别。

两道银光正面接触了一瞬间,发出“嗤嗤”几声轻响,然后各自分开,沿着原本的轨迹,分别向前射去。

由赵拂衣袖中射出的银针,速度快到了极点,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无论是赵拂衣,还是林镇。

机关暗器这种东西,由于机簧材质所限,威力一般都不会太大,最有力的证明就是,江湖上以暗器成名的几家门派,最强的杀手锏都是施展暗器的手法,而不是苦心研究的机关。

林镇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并没有把赵拂衣袖中射出的银针放在眼里,他原本打算以长剑绞碎暗器,之后,顺势宰了赵拂衣。

可惜,银针的速度与力度都超过了他的想象,手中长剑的运转远远赶不上银针飞掠,这一簇银针完美的避开了他手中的剑锋。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二三十根银针整整齐齐地打在他的胸前,穿透胸腔,从背后射出,在他身前身后,瞬间溅起数十朵血花。

殷红的血花朵朵绽开,在媚人的月色下,瞬间极盛,瞬间极衰,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

“我会死?”

这一瞬间,林镇发现他的生命力在急剧流逝,死亡已然无法避免,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变得无比绝望,于是奋起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长剑狠狠掷出,抛向赵拂衣的胸膛。

“你也要死!”

这是林镇最后的信念,他相信赵拂衣绝对躲不开这一剑,几秒种后,两人就会在地狱相见,这也是他临死前最后一点安慰。

接着,看到了让他更加愤怒的一幕,长剑刺在赵拂衣胸前,然后,轻轻一弯,向后弹了回去,并没有刺入……

……

呼!

呼!

赵拂衣大口喘着气,望着林镇死不瞑目的双眼,跌落地上的长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做梦也没想到,来到这方世界遇到的第一次生死危机,居然是因为林镇,一个跟本不应该与他有纠葛的人。

差一点点就死了,暴雨梨花针确实厉害,一击便将林镇杀死,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林镇临死之前,还有力量发动最后一击,长剑袭来速度太快,以他的本事,甚至连闪开念头都没生出,更不要说是躲避。

不幸中的万幸,长剑刺中的是他的胸口,而不是脖子,否则,他现在已经去地府跟林镇作伴了。

至于他为什么能活下来……

赵拂衣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伸手在怀里摸索一阵,抽出一块白布,一块一尺见方,绘制着山水图案的白布,正是赵客留给他的山水画卷。

在秦岭山脉的半个月,赵拂衣苦苦琢磨画卷的秘密,虽然始终没有参悟出来,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发现这幅画卷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仅从材质上来说,确实是一件罕见的异宝。

于是,平日里就把这副画卷摊开裹在胸前,一来,画卷珍贵,不容有失,贴身带着最为妥帖,二来,也能当贴身软甲使用,没想到今天真的救了他一命。

“呼!呼!”

赵拂衣喘了几口气,把山水画卷铺在地上,揉了揉胸前的骨头,剑锋虽然没能刺入,却撞在骨头上,痛入骨髓。

山水画卷铺在地上,月辉洒在上面,浮现出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疼痛渐渐消失,他这才收起山水画卷,却没注意到上面浮现出的一层光芒,只当是画卷反射的月光。

收好画卷之后,转头再看林镇的尸体,眉头皱了起来。

林镇的死绝不能暴露,至少不能让人知道是他杀了林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并不认为许山会听他解释,林镇之死是他被迫反击的结果,只会一剑斩了他。

如果许山没有立即动手的话,一定也不是想听他解释杀林镇的原因,只是想知道,他是如何杀的林镇。

二十四、毁尸灭迹

林镇之死,绝不能外泄,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毁尸灭迹!

赵拂衣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当初在长安城外,他就一把火烧掉了阎森的尸体。

只是纯粹让一具尸体消失并不算难,难的是如何让一具尸体无声无息的消失。

林镇死的地方不对,若是在荒郊野岭,随便一把火烧了就是,骨灰洒在河里,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找到,可是在长安城中、光德坊里,恐怕这把火还没烧起来,四下里救火的街坊就翻墙进来了。

要说直接挖个坑埋了,也十分不妥,一来,半夜动土,容易惹人怀疑,搞不好就有巡夜的军士听到动静上门盘问,二来,林镇尸体留在院里,始终是一桩隐患,日后万一被高手看出痕迹,挖出尸体来,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赵拂衣皱了皱眉,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副药方来。

这副方子是两年前,赵忠教他医术时传给他的,据说,只要按方抓药,熬制一锅汤药,然后,泼在人身上,就能销蚀骨肉,化作一滩黄水。

当然,他之前并没有试过,只是因为好玩记了下来。

赵忠言之凿凿,这副汤药最主要的作用,是兑水之后,抹在肌肤上溶解腐烂的死肉,故此,叫做“生肌汤”。他当时则跟赵忠笑着说,这玩意正好用来毁尸灭迹,完全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叫“化尸水”!

记得当时,赵客难得的笑了笑,并没有跟他多做争辩。

现在想来,他当初恐怕并没有猜错,这玩意真正的作用就是化尸。

赵拂衣想到这里,也不迟疑,转身回到前面的铺面,照方抓药,熬煮药材。

这副方子用的十几种药材,都是市面上的常见药材,铺子里也都备着,他这家医馆虽然没开门营业,该有的药材却一样不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药材都已倒入砂锅,加入清水,放在炉子上煎熬,只要再等半个时辰,新鲜热辣的化尸水就会出炉。

这半个时辰,赵拂衣也不会死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簇暴雨梨花针,便要了林镇的性命,效果令人满意,自然不能当做一次性武器,里面的银针还要一根根收回,等待下次使用。

计算银针射出的轨迹,赵拂衣在院子里仔细寻找起来,不多时,便循着轨迹,找到银针。

银针从铜筒里射出之后,从林镇前胸射入,后背射出,无论是心脏、骨骼、还是肌肉,全部轻易射穿,就像快刀割豆腐一样顺滑。

射穿林镇之后,银针其势未衰,射在北面堂屋的墙上,将厚达半尺的砖墙完全射穿,继续向前射去,一直射到堂屋的另一面墙上,才停滞下来。

二三十根三寸多长、牙签粗细的银针,整整齐齐地钉在墙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图案,美则美矣,却令人心惊肉跳。

赵拂衣看到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当初,赵忠给了他两筒暴雨梨花针,说的很清楚,一筒涂着迷药,一筒涂着毒药,迷药使人生,毒药使人死,杀人活人全在一念。

他刚才与林镇情急拼命,用的是涂抹毒药的一筒,本打算把林镇毒死,可是没想到,林镇压根没有得到被毒死的机会,银针穿心而过,一举将他击杀。

“这玩意也太厉害了……”

赵拂衣忍不住嘀咕:“这也叫杀人活人全在一念,简直是挨着就死,碰着就亡,还涂什么毒药啊……等等……我明白了……”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暴雨梨花针是赵忠昔年自用的暗器,对付的自然是赵忠的敌人,对于赵忠级数的对手来说,仅仅是被银针刺中,也许并不会有什么大碍,这时候银针上的药物才会发挥作用。

可是对林镇这个级数的对手来说,银针就已经够要命了,至于上面涂抹的药物,则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这么说的话,岂不是……”

由这个思路往下推,他想到了两件事,其一,赵忠的实力绝对比林镇强太多了,其二,银针已经如此酷烈,上面的毒药比银针更加致命,毒性岂不是强的可怕?

想到这里,赵拂衣抬头再看钉在墙上的银针,不由心中一寒,急忙把手缩了回来,转身取了一把镊子,一根根地把银针从墙上夹了下来,然后,重新填回熟铜圆筒之中。

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被银针蹭破一块皮,就要跟林镇去地府作伴。

全部装填回去,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砂锅里的化尸水正好出炉。

赵拂衣叹了口气,端起热气腾腾的化尸水,泼在林镇的尸体上。

霎时间,只听“咕嘟咕嘟”几声闷响,一团黄色雾气从林镇的尸体上猛然蒸腾而起,向天空飘去,也幸好是在夜间,月色朦胧,看的不大清楚,否则,这一团雾气飘起,只怕左邻右舍都能看到。

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不断,黄色的雾气不断蒸腾,所幸没有什么刺激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不至于被人发现。

约么一炷香的功夫,“咕嘟咕嘟”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黄色的雾气也都消失不见,随之消失的还有林镇的尸体。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件经过腐蚀之后,破烂不堪,几乎看不清颜色的衣裳,还有一滩暗黄色的黏稠液体。

“好厉害!”

赵拂衣暗自心惊,这玩意的效果也未免太好了,效果比前世工业配置的王水还强。

化尸水既然有效,剩下的工作就简单的多。

掀开一块青石板,挖一个两尺多深的小坑,然后,把长剑插在底部,接着,把破烂不堪的衣裳,连同一滩暗黄色的黏稠液体全部扫进去,再把坑填实,把石板铺在原位,最后,一盆清水冲过,所有的痕迹无影无踪。

赵拂衣清理完一切痕迹之后,坐在屋檐底下,忽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林镇就这么消失了?”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林镇赫然是他来到这方世界杀死的第一个人,此前的阎森,虽然是因他而死,却也是自杀。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平静……”

他感到有些疑惑,传说中,初次杀人的紧张和呕吐感,完全没有出现,毁尸灭迹的过程,更像是在看一场电影,完全没有亲身参与的紧张感。

“是我本性就这么冷酷么……还是说,因为他要杀我,所以,我才会这么理直气壮的杀了他?”

赵拂衣在屋檐下坐了许久,甚至没有注意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露水打湿了,却始终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最终,摇了摇头,决定回房休息。

至于林镇之死,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机,他相信只要应对得当,不会有任何问题出现。

原因也很简单,林镇是来杀他的,为了不留后患,自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来过光德坊,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创造自己不在光德坊的证据,从而避开所有的嫌疑。

故此,没有人知道林镇来了光德坊,也因此,没有人会想到林镇死在这里。

……

抬头看了看月亮,差不多三更天了。

赵拂衣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振了振身上长衫,漫步向卧房走去,忙碌一夜,也该休息了。

回到屋子里,赵拂衣关上门窗,脱下长衫,挂在床头的衣架上,然后,按照老习惯,取出山水画卷,打算放在枕头下面。

就在他取出山水画卷的瞬间,忽然呆住了。

原本从无变化的山水画卷,表面忽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清光,这层清光极淡,在室外的月光下,并分辨不清,但在昏暗的屋子里,却看得一清二楚。

淡淡的光芒在画卷上游走,就好像有一层薄雾,亟待他揭开。

“这是……”

赵拂衣顿时感到心“怦怦”直跳,忽然有了一个预感,揭破画卷的秘密就在今日。

二十五、三棵桃树

“好冷!这是什么地方?”

赵拂衣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青灰色的山体如擎天巨柱,直插苍穹,缥缈难见,被天穹阴云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紫红色的闪电如龙蛇一般,偶尔在云中闪露踪迹,惊鸿之间,照亮天柱一般的山峰,让人惊叹于这座山峰的高远莫测。

四周是潮湿的白雾,近处淡淡地若有若无,越往远越浓,差不多一千米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脚下是大块大块的岩石,上面蒙着一层露水,湿滑、冰冷,光着脚踩在上面,一阵寒意徐徐而上,冰冷刺骨。

山势倾斜,向上看不到顶,白雾浓密,向下看不到底,不知山高几许。

山里风很大,呼呼的吹着,却始终吹不散白雾,耳畔是哗哗的流水声,似乎在不远处有道山泉。

眼前的一切如此陌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我是怎么来这的?”

赵拂衣揉了揉脑袋,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一盏茶的功夫之前,他还在长安城光德坊的家里。

临睡之前,忽然发现赵客留给他的那副山水画卷,表面浮出一层淡淡的清光,一颗心顿时“怦怦”地跳个不停。

在这幅画上,他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也耗费了许多心血,可惜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没想到今天却突然有了变化。

半是憧憬,半是担忧,他慢慢展开画卷,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没想到,画卷展开之后,山水映在眼前,薄薄的清光微微荡漾,接着,只觉眼前一花,脑子一晕,彻底失去了意识,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站在这里。

身上穿的衣裳,还是临睡前穿的单薄汗衫,在呼呼的冷风吹拂下,冻的瑟瑟发抖,若不是经过一月苦修,体质强了不少,只怕早已被冻僵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寒风的吹拂下,赵拂衣迅速冷静下来,想到了第三个问题。

忽然来到这个地方,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遇到奇遇的欣喜,而是深深的恐惧。

陌生之地,荒无人烟,别的无需多想,最重要的是如何生存下来。

在自然的天威之下,每个生命都脆弱的可怕,这个地方不需要太多的危险,只要山风继续劲吹,就已经足够危险,如果找不到办法尽快脱离这个环境,很快就会因为体温过低被冻死。

思索片刻,赵拂衣决定顺着“哗哗”地流水声音,先找到这道山泉。

他曾在秦岭山脉深处住了一个月,听山中的猎户说过,如果到了陌生的山脉,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找一条河,循着河水的方向,一路往下游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无论山势多么曲折离奇,都拦不住滔滔而下的河水,人会迷路,河水不会。

只要跟着河水,迟早可以走出山脉,到时候说不定会遇到人家,打听消息都是其次,最主要是活下来的机会大大增加。

……

哗…哗…

幸运的是,山泉离他并不远,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水声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近。

“还好不远……”

赵拂衣暗自庆幸,一步步走过来,双脚踩在冰冷的石头上,寒气刺骨,膝盖以下几乎失去知觉,几次差点滑倒,再走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出危险。

爬上十几阶石梯,转过一道山弯,穿过一道石壁,“哗哗”的流水声骤然变大,水声震耳欲聋,眼前也豁然开朗。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地,地面都是裸露的岩石,约有三五十亩大小,在其中一角,有一方黑洞洞的水潭,约莫有四五亩大。

一条白练也似的瀑布从天而降,倾泻在水潭之中,发出巨大的水声,水潭另一边则有一个豁口,潭水顺流而下,形成了一道山泉,往山下去了。

“嗯?这是什么?”

就在水潭的旁边,他忽然发现了三棵树,整整齐齐种在一排,远远有雾气遮挡,看不清楚是什么品种,不过,看起来都不高,只有三四米的样子,不是什么大树。

赵拂衣本打算找到水流之后,就顺着水流的方向下山,不过,看到这三棵树之后,忽然改了主意。

如果这三棵树是有人种在这里,说不定附近就有人家,若是能够找到,活下去的机会比直接下山大得多。

穿过这片石台,赵拂衣走到三棵树前面,仔细查看了一番,忽然有些失望。

这三棵都是桃树,只是细微处有些不同,左边的一棵枝繁叶茂,树皮光滑,有些泛青,看起来树龄不是很长,右边的一棵粗壮一些,树皮略微粗糙,有些泛红,看起来已经种了些年头,中间的一棵则是一棵老树,不但树干粗壮,树皮干裂,树皮表面的纹路还有些泛紫。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三棵桃树下面,是一片平整的土地,地面上是一层厚厚的青苔,兼着少许落叶,没有任何践踏的痕迹,看来就算这三棵树是有人种的,也许久没有来过了。

赵拂衣摇了摇头,看来价值不大。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最左边的桃树上,赫然挂着一颗桃子。

“嗯?”

赵拂衣眼睛不由一亮。

深山野外,最大的危险就是食物匮乏,多少常在山中行走的老手,没有死在猛兽口中,没有死在瘴气之下,都是迷路之后,最终活活饿死。

想到这里,赵拂衣几步赶到桃树下面,伸手摘了这颗桃子下来,还好这颗桃子长得不高,也不用爬树。

摘到这颗桃子之后,他又仔细地把三棵树再看了一遍,失望地确定没有第二颗桃子。

赵拂衣捧着这颗桃子,快步走到水潭边上,打算洗一下,桃子上有一层绒毛,必须洗过才能吃。

“好冷!”

赵拂衣刚把桃子放到水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水潭里的水冰冷刺骨,稍微接触了一下,就几乎把他冻僵,温度绝对在零度以下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结冰。

洗干净之后,赵拂衣仔细打量这颗桃子。

个头不大,只有半个拳头大,表皮泛青,只有靠尖的地方有一点红晕。

“看起来完全没熟啊……”

赵拂衣叹了口气,抬头又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穹,苦笑道:“也不怪你,这种鬼天气,能长出来就不错了,算了……不挑……”

说完,咬了一口。

咔!

嘴里骤然炸出一股奇香,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竟是他前世今生从未体验过的香甜。

卖相虽然不好,可是味道竟然无与伦比,与它比起来,他以前吃过的水果,只能用“能吃”两个字评论。

赵拂衣一口吃出真滋味,忍不住三两口,就把桃子吃光了,奇怪的是,这颗桃子居然没有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吃过之后,他顿时觉得肚子里暖洋洋的,就好像有一股热流在奔涌。

几秒钟后,他确定这股热流并不是错觉。

由丹田处,一股热流骤然生出,向全身各处蔓延,热流所到之处,气血翻涌不熄。

“这是什么东西……”

赵拂衣不由大惊。

山野之中生长的果实,十之八九都有毒性。否则,便很难生存下去,味道越是甜美的,毒性越烈。

如果换个时候,他也不会轻易吃下这颗桃子,不过,一来,他忽然到了这个地方,心神不安,也就没有想这么多,二来,这玩意实在太像桃子,完全没有表现出有毒性的模样,他也就没了戒心。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赵拂衣的预料。

他刚刚想到这里,还没想到如何解决,下一刻,脑子里忽然凭空涌现无数影像,生生压下了他的思维,竟不容他多想。

“剑走轻灵,刀行厚重,你这是把剑当刀使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听起来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每件兵器都有自己的意志,如果挖掘不出来的话,这辈子只能当三流庸手!”

声音更加冷厉,与此同时,他感到一股羞愧、压抑、愤恨的情绪。

“我这一剑够狠了吧!”

这次的声音忽然换了一个人,变的稚嫩,而且更加熟悉。

“杀!杀!杀!”

一股残忍暴戾的情绪与嗜杀宣泄的快感混在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痛感。

痛心的痛,痛苦的痛,痛快的痛!

这一种痛感过后,赵拂衣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面孔,惨白、冷酷、残忍、嗜杀、喜悦、暴虐等等表情混在在一起的面孔——林镇的面孔。

二十六、逝者的记忆

“嗯!”

赵拂衣悚然一惊,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时看到林镇的脸。

下一个瞬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陡然破裂,就好像镜子一样被打碎,接着,一切归于黑暗。

等他再次能看到东西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长安城中,光德坊里,普渡居内,卧榻之侧。

窗外明月高悬,屋中一片昏暗,时光没有向前推进半分。

他手中依旧捧着那幅山水画卷,只是表面浮现的那层清光已然消失。

“难道刚才是幻觉?”

赵拂衣喃喃自语,随即眉头一皱,因为他发现脑子里,忽然多了许多极为鲜明的记忆,属于林镇的记忆。

“这些都是……好痛……”

赵拂衣眉头再皱,一段段记忆不断涌出,刺激的他脑子一阵隐痛,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事,把山水画卷往怀里一塞,盘膝坐在床上,用心消化林镇的记忆,缓解大脑的痛苦。

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如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一一上演。

……

“镇儿,爹不行了,以后许伯就是你爹,一定要听话!”

说话这人叫做林魄,与林镇的面相有八九分相似,年纪并不算大,只有三十岁上下,正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嘴角还有瘀血,看起来受了重伤。

床边跪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是林镇,泪流满面,痛哭不止,抓着林魄的手不放。

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许山,面相比赵拂衣见他时年轻不少,一身戎装,面色沉痛。

“林校尉,你放心去吧,我必待镇儿如亲子。”



画面忽地一转。

啪!

一记耳光,林镇忍着痛,踉踉跄跄向后退去,此时,他已经长大,差不多有十二三岁。

“血战十式是昔年大魏军神卫公所创,乃是军中最为上乘的杀法,也是你爹当年的得意功夫,其中两大精义,一为悍勇无敌的气势,二为诡异莫测的变化,我至少教过你十遍,可是你这剑法气势在哪里?变化在哪里?出手犹豫,变化呆滞,我帐下随便一个亲兵都比你强十倍!”

说话这人,还是许山,刚才这一记耳光也是他扇的,力道十足,并未留手,面色冷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师父,我现在去练!”

林镇低着头,提着剑,颤抖着说道。

在他心中充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这股愤怒几乎要将他吞没,却被他用尽全力压制下来,内心深处生出一个难以磨灭的念头:“老匹夫,待我羽翼丰满,必杀你雪耻!”



画面再次转过。

“多谢林师兄指点。”

许白露出现在画面里,看起来比现在年幼一些,身形还没有完全展开,手中倒提着一柄长剑,笑嘻嘻的看着林镇。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不过是代师父多说几句话罢了。”

林镇淡淡笑道,表情潇洒随意,似乎毫不在乎。

可是在他心中,却充斥着对许白露的渴望,图谋找机会占有许白露,不过,一想到许山的厉害,就像冷水泼头,心中的渴望忽然冷了下来。



画面又是一转。

“见过林师兄。”

这次出现在画面里的是秋素白,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百褶曳地裙,手中捧着本书,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素白师妹好。”

林镇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脑子里却疯狂地闪动着一个念头:“我要得到她,我一定要得到她!”

……

足足两个时辰,赵拂衣才消化完林镇的记忆,脑子里的痛苦逐渐减轻,直至最终消失。

这些记忆大部分都是林镇这一生中,记忆最为深刻的片段,从三五岁刚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

这一部分记忆赵拂衣来说,用处很大,至少借着他的记忆,对许山、许白露有了更多了解。

消化了这些记忆,日后应对许山,也多了几分把握。

这部分记忆已经给了他惊喜,另一部分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那就是林镇与人交手的经验。

也不知为何,林镇的记忆里面,别的东西保留的并不完全,偏偏把他自学武以来,直到身死之前,每一次交手经验,都完完全全的保留了下来,而且完整地灌注到了赵拂衣的脑子里。

换句话说,赵拂衣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凭空获得了林镇几百次的交手经验。

无论是吃过的亏,还是占到的便宜,每一招每一式的得与失,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亲自与人交过手一样。

对此,赵拂衣猜测,或许是因为,对于林镇来说,每一次与人交手,都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不过,这种记忆是真的吗……”

赵拂衣愣了许久,双手忽然向前一抓,将眼前一团空气当做敌人,迅疾抓了过去,用的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中的“沿门托钵”。

“沿门托钵”这一招需要双手并用,右手是虚招,主攻敌人的胸口,左手则是实招,寻机而入,抓住敌人的下颌,一旦得手,顺势一扭,轻则卸掉对手下巴,让敌人无法叫嚷,重则扭断颌骨,扯断筋脉,直接杀死敌人,堪称极厉害的杀手。

不过,这一招也极难掌握,对时机的判断、战局的掌控,尤其是对敌人可能采取的应对手段,都要能精确判断,出招稍快或稍慢,就会被人躲开,反而落入被动。

赵拂衣这一月苦修,虽然也练会了这一招,但也只能勉强使出,对木头人施展还行,对付活人就差了几分,至于用于实战,对付真正的敌人,还不知要练多久。

可是这一次使出,却感觉轻松写意,不但出手毫不勉强,甚至敌人可能抵挡的手法,或者逃脱的手段,全都猜的一清二楚,更夸张的是,连接下来要用的招式,也成竹在胸,忍不住接连使了出来。

“这些记忆都是真的……”

赵拂衣一招出手,眼睛顿时大亮,对刚才那一场奇遇的真假再无疑议。

短短两个时辰,便有了十多年的对敌经验,战斗力何止增加十倍,不是奇遇,简直无法解释!

“哈!哈!果然神奇!”

以赵拂衣的沉稳心性,遇到这种事情,也忍不住长声大笑。

……

大笑几声之后,赵拂衣霍然站起身来,将山水画卷捧在眼前,仔细看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它产生如此变化?”

以往用了这么多办法,山水画卷都没有任何变化,没想到今夜却突然起了变化。

“今夜……今夜……难道是……”

赵拂衣眉头紧锁,回忆今夜发生的每一件事。

与往日相比,他今夜只做了一件特别的事情,就是与林镇交手,然后杀了他。

简而言之,就是杀人!

在此之前,阎森虽然也死在他眼前,却是自杀,并不是由他动的手,林镇才是他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难道真的要杀人,才能让这副山水画卷激起变化?”

赵拂衣心中忍不住起了这个念头,心中随即一沉。

二十七、异变连连

“杀人?”

赵拂衣眉头大皱。

他并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更不是什么嗜血狂魔,乐于杀人,甚至嗜杀。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特别是有过前世的经历,他对生命有足够的尊重,并不喜欢轻易剥夺别人的生命。

“会不会是因为别的原因?”

赵拂衣念头一转,随即又否定了别的可能。

因为他已经见到证据了,那就是林镇的记忆,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激活了这副山水画卷,那么他就绝不会收到林镇的记忆。

他心中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赵客当年没有破解山水画卷的秘密。

要说赵客没杀过人,简直让他笑掉大牙,赵忠的做派几近魔神,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仆人已然如此,要说主人是清修之士,从不沾染红尘是非,除非赵拂衣是脑子进水,才会这么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激活的条件不止是杀人,难道……”

赵拂衣想了很久,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从他获得山水画卷以来,一直是贴身保存,就连杀林镇的时候,也不例外,可是赵客也是这样吗,会不会他杀人的时候,正好没有带山水画卷?

可惜他只激活了一次,得到的信息太少,对赵客的习惯也不了解,完全没法做判断,一时也想不到答案,只能打定主意,以后把这幅画卷贴身带着,下一次再有这种经历,看看还会不会有变化。

按下心中的疑虑,赵拂衣的目光重新落在山水画卷之,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昨夜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山脉,还是一处幻境?”

要说那是一处幻境,他有些不大相信,因为那地方实在太过真实,寒风刺骨,山岩湿冷,几乎冻入骨髓,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刻的感觉都十分清晰,完全没有梦境特有的朦胧感。

“难道是真实所在?那又会是什么地方?是这副山水画卷绘制的地方么?”

赵拂衣眉头再皱,仔细打量着手中这幅山水画卷。

消化林镇的记忆用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朝阳的晨晖透过窗棂,落在画卷表面,虽然不够耀眼,却足够清晰,每一丝笔痕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对……”

赵拂衣微微摇了摇头。

昨夜去的山脉,雾气虽然很大,看不到很远的地方,可就他走过的地方而言,阴云密布,寒风劲吹,遍地恶岩,寸草不生,除了最后见到的三棵桃树,再没有看到任何生命的迹象,简直可以说是穷山恶水。

镇元子绘制地这副山水画卷,画的是傲来国花果山,山水灵秀,奇花异果,风雨和煦,只应天上有,人间何曾见,堪称是洞天福地,跟他昨夜去过的地方,完全是一天一地。

“不是这里,又是哪里?”

赵拂衣琢磨了一阵,始终想不到是什么地方,最终打定主意,先不想这件事,下次再去之前,一定做好准备,至少要穿两件防寒的厚衣裳,好好把那个地方探索一番,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唉……”

赵拂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本以为,今日画卷忽然起了变化,可以趁机破解其中的秘密,却没想到,秘密越来越多,想要完全破解,绝非一日之功。

想到这里,赵拂衣把山水画卷收了起来,抬头瞧了瞧窗外,朝阳已经升了起来,该是清晨修炼的时候了。

……

一夜未眠,精神却很健旺,完全没有疲惫的感觉。

赵拂衣干脆也不休息,披上长衫,来到房檐下面,盘膝而坐,迎着朝阳的光辉,修炼养血培元术。

“呼……”

赵拂衣长长吸了口气,如往日一般,将一股气息缓缓沉入丹田。

下一个瞬间,异变再起,体内陡然生变。

丹田之中骤然生出一股暖流,沿着周身经脉,向全身上下蔓延而去,所到之处,气血汹涌翻腾,流淌速度激增,烧得全身上下一片燥热。

“啊?”

赵拂衣不由一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昨夜吃那颗桃子的时候,先是丹田里感到一阵燥热,全身气血涌动,接着,才感到林镇记忆的冲击。

只是回到自家宅院之后,燥热的感觉渐渐消退不见,林镇的记忆却不断冲击大脑,被迫拿出全部精力,应对记忆的冲击,却把全身燥热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没想到现在发作出来。

“这破桃子的副作用怎么这么多?”

赵拂衣心中一沉,连忙转换运功路线,试图镇压全身气血,消除这股热流的影响。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么做完全是无用功,气血翻涌之猛,完全无法遏制,一波一拨袭来,就如长江大河遇到水堤溃散,一日千里,势不可挡。

“完全压不住啊,算了,堵不如疏!”

赵拂衣咬了咬牙,再不镇压气血,念头一转,重新调整运功路线,导引全身气血,沿着功法路径流转。

接下来,他立刻后悔了。

霎时间,经过功法催动,气血奔涌势头更盛十倍,风驰电掣一般,涌入浑身上下每一寸动脉,逼入每一根毛细血管。

赵拂衣只觉得全身如火烧火燎一般,又热又疼,无论是肌肉,还是皮膜,全都烧得赤红如血,就好像泡在养血汤里一样。

不但如此,灼热的感觉要比泡在养血汤里更要猛烈十倍,就连脑子都烧的晕晕乎乎,几乎一头栽倒。

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力守神台清明,一念不失,恐怕早就晕倒过去。

饶是如此,咬牙坚持了一刻钟之后,也感到全身燥热无比,感觉血管里奔流的不像是血液,倒像是灼热的岩浆,全身上下的毛孔之中,渗出一个个的血点,蒸发起一缕缕的血气。

一缕缕血气腾空而起,在他头顶赫然形成一片血色云朵。

赵拂衣面色再变,浑身虽然燥热难当,心中却冷的像冰一样,因为蒸发的血气,代表着脱离身体的水分。

如果只是燥热难当,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血气再这么蒸发下去,他迟早要干涸而死。

“再这么下去,会死!”

赵拂衣心中有了明悟,无论那颗桃子带来的变化,最终会给他带来好处,还是坏处,他都无福消受。

因为,这个变化的过程就已经要了命!

可是,前进已然不得,回头就有路吗,刚才都无法镇压气血,现在再做这个打算,纯粹是做梦。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真可惜……为什么会这样……等等……这种气息翻涌的感觉,我好像记得王朝义描述过……”

“这分明是气血大成,踏上肉身巅峰的征兆!”

关键时刻,赵拂衣本已自忖必死,脑子里忽然想起当日王朝义给他描述踏上肉身巅峰的状态,与眼下气血翻涌的情况极为相似,只是没这么酷烈,不由得呆住了。

“难道……要不要试一下?”

赵拂衣忍不住想到,这个念头刚一生出,立刻就生了根,再也压制不住。

“算了,死就死吧!”

赵拂衣忍了几秒,猛然狠咬牙根,停止运转养血培元术,转而运起缠龙内劲第二阶段的内炼心法——至柔至刚术!

至柔至刚术是外家层次的修炼秘法,也是一篇极为复杂的秘诀,其中,最开始的部分,讲的是如何收束气血,秘法刺激肌肉、皮膜,从而产生蜕变,晋升为外家级数的秘诀,后面的部分,则是晋升外家层面之后,如何更进一步的法门。

至柔至刚指的就是这种秘法大成的状态,其中,所谓至刚,指的是肌肉的状态,至柔,则指的是皮膜的状态,两者结合,刚柔合一,方能发挥出最强的效用。

“呼!喝!”

一呼一吸之间,内炼心法顿变。

赵拂衣导引全身气血,通过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将气血逼入全身上下的毛细血管,刺激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膜,使其急剧蜕变。

“嗯!”

赵拂衣忍不住一声低喝。

霎时间,他感到全身上下又痛又痒,就好像针扎一样,比刚才更加难受十倍,差点活生生疼死他。

即使如此,他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

因为痛苦虽然加剧了十倍,气血却不再蒸腾,随时都会死亡的危险感觉消失不见,距离死亡已经一步步走远。

“果然有用!”

赵拂衣心中大定,双目紧闭,全神贯注,不断催动心法,以至柔至刚术调转全身气血,向外家级数迈进。

二十八、外家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

太阳横在天空,肆无忌惮地洒下光辉。

赵拂衣足足在屋檐下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感到体内刺痛、酥痒的感觉逐渐消失,气血稳定下来,最终与平日无异。

于是,不再运转功法,缓缓睁开眼睛,顿时见到眼前一阵清明,景物比往日更加清晰。

“终于结束了,也不知道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赵拂衣喃喃自语,右手撑在地板上,轻轻向下一按,打算站起来。

不料,竟不由自主,腾空而起,平平浮起足有三尺多高,头顶差一点就撞在屋檐上。

还好及时调整,连忙向下低了低头,左腿向后一蹬,一个跟头翻到院子里,这才稳稳站住。

他感到浑身上下轻快至极,举手投足就像羽毛一样飘舞,再没有往日的滞重。

“这种感觉……好轻!好快!难道我已经是外家层次了?”

赵拂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地表情,用力握紧双拳,仔细看了看,发现身体表面的变化并不大,皮肤只是比往常更加紧致,肤色也略微深了一些,但不是很明显,像是多晒了两天太阳。

双臂的肌肉看起来也只是略微有些变化,没有变壮,反而比昨日看起来更瘦了一些,应该是因为血气蒸腾,导致失水的原因,但却更加匀称,有一种奇异的美感,看起来更加有力。

“嗬!”

赵拂衣心中一动,忽然一声低喝,向前快走两步,一招“八面来风”,左手捕风,右手捉影,双手一起向院子正中的木人桩攻去。

只听“咔、咔”几声脆响,木人桩上碎木飞溅,瞬间绽开肉眼可见的裂纹。

“果然!”

赵拂衣心中大喜,手下再不迟疑,双手如雨打芭蕉,将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中的招式一一施展出来,连绵不断,招招连环,在木人桩上打出一道道裂纹来。

片刻之后,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还没使完,就听“咔嚓”一声脆响,这根百年核桃老树削成的木人桩,终于支撑不住,被他一掌劈的四分五裂,碎裂的木块到处飞溅,落满整个小院。

“好!好!好!”

以赵拂衣的心性,见到这副情景,也忍不住连叫三声好,这不是他心神修为不够,实在现实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这根木人桩可不是便宜货色,是他足足花了五两纹银买到的上等木桩,原本至少能用上四五年的,没想到如此轻松,今日却碎了。

就在昨日,他全力攻击这根木人桩的时候,不但木桩毫无损伤,反震之力,还震得他手指红肿,每次攻击都痛不欲生。

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就能轻易将木人桩拆掉,而且指尖戳在上面,只有微微的痛感,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几乎难以觉察,此中的进步,岂是突飞猛进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

“看来我真的跃入外家层次了,差不多应该有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了吧……”

赵拂衣再次握拳,用心感受自身的力量。

当日,王朝义在这里的时候,曾给他详细讲过武者每一个境界都有什么样的力量,好让他长点见识,日后与人交手的时候,提前看清战局,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

对于外家层次来说,从初入外家到外家绝顶,大致可以细分为九层,曾有前辈高手估算过,初入外家的武者,大致有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修为每提升一层,差不多可以增加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

等练到外家绝顶的时候,正好有九头板角青牛的力量,就是俗称的九牛之力。

当然,这个也不是特别精确,有些人天赋异禀,或者修炼了极为上乘的武功,修到外家绝顶的时候,差不多有十二三头牛的力量,也有人天生体质差一些,或者修炼的武功不成,最多只能练到七头牛的力量。

王朝义曾说过,苍龙门的至柔至刚术不是最上乘的武功,不会带来太多的力量增幅,但也不算太差,算是中规中矩,进入外家层次之后,差不多正好是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

赵拂衣能将百年核桃老树削成的木人桩拆碎,也正好印证了这个预期。

这是因为,当日定做木人桩的时候,王朝义特定指点过他,选择用百年老核桃削制,并且告诉过他,若是能击碎木人桩,差不多就有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三拳两脚便将木人桩击碎,差不多就是两头板角青牛的力量。

一头牛、两头牛,听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实际上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练武之人一生的巅峰。

大多数人这一生,既不会遇到名师,也没有高深武学可学,更没有各种滋补药物强化,要凭自身练到肉身巅峰,跨越外家好手的门槛,可能性实在不大。

以林镇为例,他从三岁开始,服食各种珍稀药材,五岁开始修行上乘内炼功法,每日配合各种滋补药物,直到十二岁那年,才将自家肉身练到巅峰,堪堪跨过外家门槛,拥有一牛之力。

这个过程消耗资源极大,不光是有名师教导,有高深武学,有自身天赋就可以,更要有数万两白银购买各种珍稀药物,这种不计成本的投入,才能换来真实的进步。

事实上,真实的成本远不止如此,林镇消耗的很多珍稀药材,市面上根本没有人卖,也就是许山身为神都禁军六卫之一的千牛卫统领,权势极重,路子极多,才弄得来这些药材。

普通武者没有林镇的机缘,能否突破肉身巅峰,晋升外家层次,也就半由自己,半由天命了。

就算是日后有福,千辛万苦,侥幸跃入外家层次,已经错过了修炼的黄金年龄,潜力耗尽,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

修炼之难,可见一斑。

这也是王朝义认为赵拂衣这辈子顶多练到外家层次,没有奇遇绝对无法练到内家层次的原因。

……

试过力量之后,赵拂衣确认自己已经跃入外家层次,接下来,要试试皮膜蜕变的如何。

外家层次,不止是肌肉力量的增加,还有皮膜防御的提升。

至刚至柔术不但能刺激肌肉蜕变,而且能刺激皮膜蜕变,一攻一守,一刚一柔,也正是至刚至柔术名字的来历。

据王朝义所说,初入外家之时,不但会拥有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皮肤也会产生蜕变,坚韧如一层厚实的老牛皮,与人交手之时,就好像穿上一件贴身皮甲,防御大大增强。

此后,修为每提高一层,不但会多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而且皮肤的防御能力,差不多也会增加一张老牛皮的水准。

练到外家绝顶的时候,不但拥有九牛之力,还拥有九层厚实牛皮的防御,攻守两端都会大大迈上一个台阶,刀剑难伤,在沙场中横冲直闯,冲击军阵,攻城掠地,比吃饭喝水还容易。

赵拂衣转身直入卧室,取了一把黑铁匕首出来。

右手提起匕首,冲着左肘轻轻一划,只听“噌”的一声,皮肤上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印,此外,再无任何感觉。

“防御真的提升了?”

赵拂衣不由大喜,随即又想到什么,咬了咬牙,手上加了把力气,“唰”的一刀,再次划了出去。

这次用的力气,比刚才至少要大三倍,若是砍在树上,就算碗口粗细的大树,也会一斩而断。

不料,刀锋过处,只留下一到浅浅的刀痕,以及微弱的痛感,沁出一道细细的血丝,提醒他这一刀确实割破了皮肤。

“嗯……”

赵拂衣心里顿时有了数,皮肤的防御确实增强了不少,应对寻常人拳打脚踢没有问题,但还是不能硬挡刀剑。

此后,赵拂衣又用了小半日功夫,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测试,熟悉了自家的长处和短处。

拳脚力量差不多相当于一头板角青牛,也就是一两千斤的力气,对付寻常军士,可以一击致命。

皮肤的防御从无到有,提升极大,好似穿了一身贴身皮甲,可以无视寻常人的拳脚,但对兵刃还要避让。

一套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外加几百场的对敌经验,已让他稳稳踏入外家层次的门槛,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与自幼练武的好手相比,也不会落入下风。

当然,弱点也不少,一来,没练过任何兵刃,空手搏斗还行,要是遇到擅使兵刃的同级高手,只怕立即就要处于下风,二来,不会任何轻功步法,占据上风时很难追到敌人,处于下风时也很难逃走。

当然,与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传人相比,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林镇是许山全力培养的嫡系传人,修为就比他高得多,通过查看记忆,赵拂衣估算林镇差不多有五头板角青牛的力量,就算是现在交手,恐怕三拳两脚,也会被打死。

不过,这也正常。

赵拂衣暗自揣摩,要是猜得没错,他现在的修为、记忆,来源是那颗古怪的桃子,而那颗桃子的力量来源,八成就是林镇。

如果真是这样,力量传导之间,存在些许损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二十九、隐患

啪!啪!啪!

门外忽然响起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赵拂衣正坐在屋檐下面小憩,听到拍门声传来,开始还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声音越来越急,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自家门前有人拍门,不由一阵无语。

自从他搬进普渡居,先后来了两拨客人,全都是不请自来,逾墙而入,规规矩矩在外面叫门的,这还是第一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稍等!”

赵拂衣高声喊了一句,缓缓站起身来,向前面店铺走去。

他昨夜一宿未眠,先是消化了林镇的记忆,费了不少脑力,后来又突破了外家层次时,消耗了不少气血,可要说是精疲力尽。当时修为精进,还不觉得困乏,这会闲下来,才觉得头晕眼花,浑身绵软无力。

来到前面铺子,赵拂衣三两下卸掉门板,见到了外面的来客。

拍门的是一个俊俏少年,看年纪在十二三岁上下,手中捧着一张红色请柬,脸上带着倨傲之气,明明比他个头低,却仰着脸看人。

赵拂衣心中暗笑,就算不看身上装束,只看他脸上的傲气,就知道是从许门来的。

“赵拂衣吧?”

蓝杉少年傲然问道。

“是我。”

赵拂衣点点头。

“给你请柬!”

蓝衣少年也不多说,随手把请柬向他一扔,也不等他接住,转身扬长而去,竟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哦……”

赵拂衣微一皱眉,这少年怎么这么大的脾气,之前应该没见过才对,不过,他修为刚刚突破,心情正好,懒得问太多,也就听任这少年走远。

红色请柬飘在空中,随风向屋里滑落。

若是往日,他未必能接住,不过今日么,身手已大不相同,随意伸出双指,不等请柬落地,便已轻轻夹住。

打开请柬一看,是许白露派人送来的,说是今日酉时二刻,在长安西市松鹤楼,备下一桌酒席,请他前去做客。

“这算什么……鸿门宴吗……”

赵拂衣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摇了摇头。

昨夜才杀了林镇,今日就收到请帖,事情太过凑巧,不由他不疑神疑鬼,猜测许门要对他不利。

不过,转念又一想,不至于这样,以许山的性格、权势、行事风格,如果真的怀疑他,压根不会跟他玩这种虚的,刚才来的就不会是一个蓝衫少年,而是许门真正的高手。

“看来真是许白露请我,可是她为何要请我,难道……”

赵拂衣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顿时觉得晚上这顿饭,虽然不是鸿门宴,却比鸿门宴更难吃。

有心拒绝不去,可惜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送信的蓝衫少年,早已走的无影无踪。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之间,已是酉时一刻,差不多相当于前世的下午六点半左右。

赵拂衣来到墙边,飞身一跃,便上墙头,低头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顺着墙头一路走到街边,轻轻松松纵身跳下院墙,沿着坊中长街,快步向长安西市走去。

他忽然发现,修炼有成之后,翻墙比开门容易的多,也方便的多,越过墙头只需一个动作,开门关门却要不少功夫,难怪有点本事的人都不走大门。

光德坊紧挨着长安西市,沿着长街直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西市之中,远远瞧见松鹤楼的牌子。

松鹤楼是一家百年老店,虽然门面不大起眼,名气却不小,这是因为楼里有几样极有名的拿手菜。

赵拂衣进了松鹤楼,一路向楼上走去,来到约好的包厢。

敲开房门,一眼便看到里面,并排坐着的三个年轻女孩——许白露、丫鬟小圆,以及秋素白。

看到秋素白的瞬间,赵拂衣心中一声苦笑,果然被他猜对了。

今天接到请帖,他当时就想到,一两个月未曾联系,许白露忽然请客,背后必有缘故,再想想最近只见过秋素白,八成就是因为她。

想到秋素白,他当时就想推脱,这女孩太过邪门,举手投足都有奇异的诱惑,必然怀有极大的秘密,实在不愿与她太多接触。可惜送信的人走的太快,也来不及追赶。

没奈何,只能亲身赴宴。

……

“许大小姐、秋姑娘、小圆姑娘,好久不见了!”

赵拂衣拱手笑道,既然来了,后悔也没用,秋素白虽然邪门,不过,当着许白露的面,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先生来了。”

三个女孩见赵拂衣进门,也都地站了起来,一一向他还礼。

三人表情各不相同,许白露笑而不语,秋素白似笑非笑,只有小圆天真烂漫,连声请他快坐。

“周先生,你可真厉害,之前救了我家小姐,昨天又救了秋小姐,要不是被你碰见,还不知道林镇能做出什么事!”

甫一落座,小圆就忍不住凑在赵拂衣面前,把底子抖了出来。

“举手之劳,不敢贪功,我想在关中书院里面,林镇自会收敛,还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赵拂衣笑着说道。

“那可不一定,林镇这个人超凶,以前比武的时候杀过人,几乎被人家押去治罪,还是老爷想法把事情了结的。”

小圆一脸紧张的说道。

“没关系的,他再凶,我不怕。”

赵拂衣笑道,林镇这会连骨头都化了,就算再凶,难不成还从地狱里爬出来砍他。

听小圆的意思,许门到现在还没发现林镇已经死了,这倒是个好消息,许门越晚发现林镇的死,日后追查出林镇去找过他的可能性越小。

“先生还是小心点好,林镇这个人记仇,有些睚眦必报的性子,万一被他记恨下来,难保不找先生报复。”

许白露正色说道。

“不会吧!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想他还不至于为些许小事,来找我的麻烦。”

赵拂衣笑着说。

他看似是替林镇辩解,实则是替自己辩解,因为,认为他与林镇有怨的人越少,猜到林镇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会越少。

“先生虽然大气,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先生的胸襟……”

许白露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转身指着秋素白:“先生,你可知林镇为何纠缠秋姑娘么?”

“这个……”

赵拂衣正要回答,还不是“男欢女爱”四个字,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一件事。

他之前一直细想过,林镇为什么纠缠秋素白,只当是林镇为人不堪,听许白露这么一提,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莫非林镇也像他一样,感受到秋素白的奇异诱惑。

这倒大有可能,毕竟,他是两世为人,心性修为不错,才能抵抗这种诱惑,林镇武功虽高,却未必有这份修为。

“一年多前,我与素白姐姐在书院相识,彼此间都很谈得来,可以说是情投意合,成了一对好姐妹。”

“有一日,秋姐姐来许门找我,正好被林镇遇到,没想到就此惹下祸根,林镇居然对秋姐姐有意,非要秋姐姐与他在一起,可惜,秋姐姐对他并无半分兴趣,婉言拒绝了。”

“按说,这种事情勉强不得,可是林镇却偏要勉强,这一年多来,常常纠缠秋姐姐,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好言分说,等到后来,逼得越来越急。甚至认为,秋姐姐的拒绝,是在故意折辱他,以至于因爱生恨,一直到昨夜,甚至拔剑相向。”

许白露徐徐说道。

“这事就没人管么?”

赵拂衣疑惑问道。

“秋姐姐家门不幸,前些年染上一场瘟疫,家中长辈都已经故去了,也没人能帮她。”

许白露说道。

“许大人也不管么?”

赵拂衣接着问道。

“这……”

许白露脸上露出苦笑。

“林镇那小子不是好人,在大人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从不露半点痕迹,秋姐姐的事情,我家小姐给大人提过一次,大人却不肯相信,只说是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去处理。”

小圆气鼓鼓的说道。

“原来如此。”

赵拂衣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

松鹤楼的菜做得确实不错,尤其是几道拿手菜,如松鼠鳜鱼、三虾豆腐、八宝船鸭、雪花蟹汁、梁溪脆鳝。荷花铁雀,都是长安独一份的,食材新鲜,口味独特,难怪百年不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之间,桌上盘碟渐空,壶中美酒渐干,外面的天也黑了,距离长安宵禁已然不远。

许白露略微喝了几杯,脸上带出一点红晕,烛光之下,更添色彩,让人不禁心动。

秋素白也饮了几杯,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眼角余光瞧着赵拂衣,带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思。

赵拂衣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忍不住站了起来:“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三位路远,也该早点回去了。”

“也好,咱们今天就到这吧。”

许白露也点了点头。

秋素白没有说什么,依旧只是浅笑。

四人各自下楼,楼下早已有马车候着,秋素白和小圆先上了马车,许白露却没有立即上去,直到其他两人都上了车,才向赵拂衣走来。

“先生,临别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叮嘱。”

许白露脸色严肃起来。

“大小姐请讲。”

赵拂衣笑道。

“林镇的事情,先生一定放在心上,千万不要大意,我想林镇一定会去找先生。”

许白露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为何?”

赵拂衣一怔。

“因为……”

许白露叹了口气,说道:“前些日子,我无意中撞见,张锐暗中去找林镇,说先生对秋素白有意,以林镇的性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然会来叨扰先生。”

“啊!”

赵拂衣闻言,心中顿时一沉。

这一瞬间,林镇来找他这件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隐秘,至少有两个人可能想到,一个是张锐,另一个便是许白露。

三十、万中无一

一片阴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新月。

赵拂衣走在长街之上,心情与天上的月亮差不多,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本以为林镇与他素无关系,前来杀他这件事,绝没有人能想到,也因此,林镇死于他手之事,就更没人能想到。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中间出了一个张锐,竟然挑唆林镇来对付他,而且这件事还被许白露知道了。

如此一来,麻烦就大了!

许白露一旦知道林镇已经死了,就一定会想到,林镇可能来找过他,也就极有可能死在他手上。

毕竟,阎森就是死在他手上,再加上一个林镇,也不是太让人惊讶。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才成……”

赵拂衣眉头大皱,脑子里转过许多计策,可惜没一条能用。

逃?不妥!

如果他现在逃离长安,无异于不打自招,不啻于亲口告诉别人,林镇就是他杀的,以许山的权势、威名,他到时候恐怕只能在江湖逃亡了,再想安定下来,比登天还难。

等?还是不妥!

许白露为人如何,他并不十分了解,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许山,也不好说,寄希望于许白露把这件事瞒下来,无异于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这绝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况,就算许白露不说,难道张锐不会说吗?只怕张锐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时间就会告诉许山。

“难道……杀?”

赵拂衣脑子里忍不住闪过这个字,随即又摇了摇头。

用这种办法对付张锐,倒不是不行,此人天性凉薄,恩将仇报,他明明救过张锐一命,张锐却转过头来,几次找他的麻烦。

要杀此人,他心里毫无负担。

况且此人武功平平,还没迈进外家的门槛,以他当下的本事,就算不用暴雨梨花针,也能轻易要了此人的性命。

关键在于许白露,许大小姐品性纯良,是他见过的人中,难得一见好人,要杀这么一个人,可有点下不去手。

他虽然行事果决,毕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枭雄,做事还有底线。

……

长安城中,夜色秀美,歌馆楼台,灯火通明。

当今之世,也只有在这天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处,才能看到如此璀璨的夜景。

只是夜景再美,赵拂衣也没有心思去看,边走边想,不知不觉之间,便走到普渡居门前。

噌!

他心情不爽,也懒得开门,飞身一纵,跃上墙头,顺着墙壁上沿,一路向后院走去。

来去都不必走门,只怕宅子里这扇大门,以后很少会开了。

转眼之间,他回到后院,也不用费劲向下跳,随意向前跨出一步,飘然落在院中,轻盈无比,寂静无声。

看看院子里没什么动静,赵拂衣转头向屋里走去,昨夜一宿未眠,刚才又喝了几杯,这会倒是真困了。

唰!

不料,刚一进门,就见黑暗之中,迎面一掌向他劈来。

掌风凌厉,还在数尺之外,就逼的他难以呼吸,掌速也极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劈到面前,压根不容他退出屋子。

“啊?”

赵拂衣不由大吃一惊,再想闪避,已来不及,当下一咬牙,双掌齐挥,一招“如封似闭”已经迎了上去。

这一招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中,少有的防守招式,走的是以攻代守的路子,看似是与人对攻,实则是败中求存,全力争取活命的机会。

黑暗中的敌人掌风凌厉,修为远胜于他,无论是迎击,还是逃走,当下都没什么机会,唯一的活命法子,就是先硬抗一招,退回院子里,旋即再找机会,使用暴雨梨花针。

赵拂衣双掌齐出,左掌主动迎去,闭住对方攻势,与对方硬拼,右手则藏在后面,封住自家门户,阻止对方追击。

这一招“如封似闭”,使得恰到好处,只要对方不能一掌将他击毙,就有很大的机会逃回院中。

只是他的想法虽好,敌人却不按他的剧本走。

啪!

左掌与黑暗中人甫一接触,赵拂衣便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震得浑身发麻,胸口发闷,几乎吐出血来,接着,还不等右掌出手,又感到两股力道一前一后由对方掌心传来。

这两股力道一阴一阳,一股力道刚猛干脆,就像大锤一样砸在身上,震得他浑身肌肉颤抖,完全使不出力量,就连站都站不住,更不要说继续进攻。

另外一股力道轻柔阴绵,沿着皮肤表层轻轻荡开,原本崩的紧紧的皮肤,遇到这股力量,就像过了一电一样,完全松弛开来,如同厚实老牛皮一样的防御,竟被一掌化解。

黑暗中人的武功远胜于他,一招之间,就让他攻势受阻,防御失灵,只要再轻轻补上一掌,就能要了他的命。

关键时刻,赵拂衣虽惊不乱,明知到了生死关头,心里却没有一丝恐惧,与此相反,还有一丝紧张带来的兴奋。

“呼!”

赵拂衣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身子骤然一软,向后倒了下去,顺着对方的掌力,向后一滚,滚回院子。

既已无法硬抗,干脆随风倒伏,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克敌制胜,只求一个掏出暴雨梨花针的机会。

这一招并非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中的招式,而是消化林镇对敌经验,再加上临敌应变所得,也算是别出机杼。

“嗯?”

这一招违背常理,果然出乎对方的预料,黑暗中人也怔了一怔,居然没有追击。

赵拂衣却没有停手,身形稍微一停,也不起身,半躺在地上,撑起一只手,手肘一晃,藏在袖子里的暴雨梨花针已然滚落手中,隔着长袖,对准黑洞洞的屋门,只要对方再有动作,就立刻扭动机关。

直到此时,方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死中求活。

这也幸亏昨夜,消化了林镇十几年的对敌经验,虽然是第一次真正与人交手,但丝毫也不怯场,无论是招数的选择,还是时机的把握,都没有半点疏漏。

“拂衣,是你么?”

赵拂衣正在全神戒备,准备发动机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由吃了一惊,急忙收回暴雨梨花针,惊讶地说道:“王师叔!”

下一刻,屋门全开,王朝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震惊之色。

“你……已经晋升外家层面了?”

王朝义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异,就像看到一头牛,忽然飞到天上去了。

“侥幸而已。”

赵拂衣拍了拍身上的土,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苦笑。

早先因为武功大进的一点自得,已经被王朝义这一掌打到天边去了,果然,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一招也过不去。

“这怎么可能……短短一个多月……就算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进展这么快……到底怎么回事?”

王朝义看着他,眉头紧锁,脸色变了几变。

若是换一个人告诉他,有人能从短短一两个月,就从文弱书生练到外家层次,他一定不肯相信,可是赵拂衣是他教出来的,对于赵拂衣的底子,他再也清楚不过。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每天正常修炼,慢慢就到这个境界了,刚开始还以为有问题,后来发现状态还挺好……”

赵拂衣随口说道。

“这……”

王朝义一阵无语。

“难道你就是有特殊血脉的武学天才?”

王朝义想了一阵说道。

“啊?”

赵拂衣一怔。

“我之前听人说过,传说中有种人,血脉与常人不同,天生就适合练武,一旦接触武道,就能迅速有所成就,这种人就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天才,难道你就是这种人?”

王朝义盯着赵拂衣不放,越看越觉得自己说得对。

赵拂衣唯有苦笑,总不能把画卷的秘密告诉他,顿了顿,硬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叔,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因为林镇失踪了,极有可能是死了!”

王朝义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啊?”

赵拂衣不由一惊,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当然不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惊讶,而是因为王朝义竟会第一时间来找他,难道许门已经怀疑他了么?

三十一、虚惊

“林镇死了?”

赵拂衣一脸难以置信,前世今生数十年的演技精华,全都凝聚在这一刻,震惊地就像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昨天中午,林镇从许门离开,至今没有回来,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傍晚戌时二刻,地点是长安东门以外。”

王朝义回忆说道。

“师叔,昨天还有人见过他,也算不上失踪,更谈不上被杀吧,到现在才不过一天时间,说不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赵拂衣说道。

“并非如此!”

王朝义斩钉截铁地说道:“许师兄以军法治家,御下极严,不经允许,林镇绝不敢擅自在外过夜,更何况,他就算在外有事,安排人捎一封口信也行,绝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

“今晨开始,师兄已经安排人手在长安内外搜寻,至今没有半点踪影,事实上,师兄与我心里都明白,林镇有九成九的可能已经死了,再往下找,只是略尽人事而已。”

“这样……”

赵拂衣眉头大皱。

他本以为林镇之死,至少能瞒个三五天,到时候林镇来过他这里的事情,就更难查出来了,没想到事情泄露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快。

“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最近也要小心,小心有人对你下手。”

王朝义接着说道。

“我?”

就在赵拂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洗脱嫌疑的时候,忽然听到王朝义说了这么一句,不由怔住了。

半晌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会对我下手?”

“不错。”

王朝义脸上浮起一层忧色:“师兄当年在朝中得罪了太多人,即使辞官躲到长安也不得安宁,师兄和我都怀疑,这次杀林镇的人,是司礼监五大总管之一哈兰卫派来的。”

“当初在神都的时候,师兄因为几件公事,曾与哈兰卫起过争执,后来林镇与哈兰卫唯一的侄子比武,一不留神,又将其杀死,双方从此结下血仇。”

“两个月前,哈兰卫曾派人来过长安,名义上是想对师兄不利,实则是要对林镇下手,结果事有凑巧,这人死在你手上,还留下了把柄,这件事让哈兰卫大为光火。”

“可是没想到,林镇逃过了上一劫,却没能逃过这一劫,而你上次杀了哈兰卫的人,如果这次的杀手,也是哈兰卫派来的,说不定杀死林镇之后,会把你作为下一个目标。”

赵拂衣听到这里,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一直担心林镇死后,会成为第一嫌疑人,没想到许山也好,王朝义也罢,压根就没考虑到是他动的手。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他之前一直担心林镇死后,别人都会怀疑他。

却没想到,许山的仇人远比他多得多,就连林镇身上也扛了不少血仇,这么算下来,他与林镇这点仇怨,压根排不上号。

不过,这么算下来,他上次帮林镇挡了灾,这次却要了林镇的命,真是天道循环,事有凑巧。

片刻之间,赵拂衣的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一样,从大惊到大喜,此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师叔,我知道了,一定会小心的,尽量不离开长安府。”

赵拂衣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顺着王朝义的意思答应下来。

“你小心就好,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你杀阎森的事情,除了白露等人,再没其他人知道,哈兰卫也未必清楚,他顶多把这笔账记载师兄身上,未必会对你下手。”

王朝义想了想,仔细又瞧了赵拂衣一阵,脸上露出笑容:“我这次来,本意是不放心你,给你提个醒,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你练武的天赋竟然如此卓绝。”

“师叔谬赞了,我只是运气好。”

赵拂衣实话实说。

“练武的事情哪有运气。”

王朝义只是不信,接着说道:“可惜你天赋太高,苍龙门的武学虽然也不错,却不能尽数发挥你的天赋,这样吧,等过了这一阵子,林镇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去跟师兄说说,让他收你为徒。”

“哦?”

赵拂衣一怔,苦笑道:“只怕许大人未必看得上我,更何况,若是林镇真的死了,只怕许大人也未必有这个心情。”

“你不必妄自菲薄,师兄若知道你的天赋,一定会收你为徒的,而且,师兄的一身武功,总要有传承的,死了一个林镇,多了一个你,对师兄也是一件好事。”

王朝义叹了口气说道。

赵拂衣默然,他明白了王朝义的意思,也就没有再拒绝。

说完林镇的事情之后,王朝义没有立即离开,又留了一阵。

赵拂衣趁机向王朝义请教了一些武学上的事情。

他的武学底子太薄,修炼起来许多事情都不明白,虽然继承了林镇的对敌经验,但修炼与对敌根本是两回事,再说,林镇本身也不过是外家级数,修为有限,对他的指引也有限。

王朝义则是内家顶峰的修为,即使放眼天下,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只是上次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快,故此,许多事情都没细说,这次正好都交给他。

一个愿学,一个愿教,两人一直聊到月上中天,这才依依惜别。

王朝义临行之前,告诉赵拂衣,因为林镇的事情,他可能要离开玉都,前往神都一趟。

在此期间,若是发现危险,让他随时去许门躲避。

赵拂衣自然答应。

……

王朝义的到来,让赵拂衣长舒了一口气。

原本准备杀人灭口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下来,有现成的背锅侠顶在前面,他又何必出这个风头。

与其一动,不如一静,且看事态如何发展。

赵拂衣从这一日起,再次沉下心思,闭门苦修。

经过王朝义的再次指点,他才发现修为进展的太快,对力量的掌控,对身体的把握,与同级高手相比,都有所不足,十分的力量顶多只能发挥出七八分,出手还不够圆融,需要苦修一段时间,才能做到圆转如意。

不然,以他当下的修为,与王朝义交手的时候,至少能撑个两三招才会落败,不至于一击即溃。

半月之后。

赵拂衣在打碎了十几根木人桩之后,终于掌握了自身的力量,自信再与王朝义交手,绝不会一招落败。

此后。

他并没有急着出关,继续闭关了半个月,继续提升修为,然后,发现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在没有跃入外家层次之前,每日修炼,虽然进展缓慢,总还感觉得到进步,加上养血汤的作用,修行速度并不算太慢。

可是进入外家层次之后,修行的速度忽然降了下来,往往苦修四五天,才能感到有所进步,而且,也没了养血汤这种配合修炼的药物。

赵拂衣暗自估算,再这么修行下去,想要练到内家级数,至少要十年以上的苦修。

这其中的原因复杂,他也侧面向王朝义打听过。

一来,修炼本就是越往上越难,等到了王朝义那个层次,修炼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实质的进步,二来,武道修行本来就是水磨工夫,能在十年内修到内家级数,已经算是快了,更多人这辈子都停留在外家层次,三来,苍龙门毕竟根基浅薄,内炼之法也不算上乘,比真正的顶尖门派还要差上一筹,修炼速度自然也慢。

一个月后。

赵拂衣终于结束闭关,决定结束苦修,想其他办法提升修为。

当下,能够快速提升修为的办法也有,最简单的就是依照旧例,击杀一个武学高手,看看能不能再次激起山水画卷产生变化。

不过,他心中毕竟还有底线,若是只求一己私利,随意滥杀,实在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更何况,天下高手虽多,却没有无源之水,这次杀了林镇,正好有人背锅,若是再杀别人,说不定就有出来管,搞不好就会引火烧身,反而逼得他没有存身之地。

在他想来,最好就是能有一批既无师承,又作恶多端的恶贼,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给他杀。

只是这种好事,他连做梦都没梦到过,更不要说真遇到。

三十二、是谁

“小二,上酒!”

赵拂衣大步走进醉仙楼里,还不等店小二张口招呼,就已经大声喊了出来。

足足一个月的苦修,每日足不出户,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让饭馆送到门口,实在把他憋闷坏了,甫一出关,便找到这家酒楼,打算痛饮一番,放松紧紧绷了一个月的精神。

醉仙楼就开在光德坊里,虽然是家小酒楼,但能在长安立足,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楼里酿的蠕渌、兰生、翠涛和玉薤,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酒是好酒,菜自然也是好菜。

醉仙楼有一道名菜,叫做金齑玉脍,色味俱佳,在整个长安都极有名。

所谓金齑,又叫八和齑,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等八种调料,以秘法调制而成的一种蘸料。

至于玉脍,则是鱼脍的别称,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生鱼片,是把打捞出水的鲜鱼,以快刀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生。

以玉脍蘸金齑,滋味鲜中带甜,辅以冰镇,确是人间至味。

醉仙楼的金齑玉脍,做法与别家还有不同,他家的鱼脍,只用一种鲜鱼,就是刚刚从黄河里打捞上来的黄河鲤鱼,装在水桶里面,以快马运到长安,当场切片,直接上桌,鲜味比别家更胜一筹。

滋味好,价格也不便宜,一份金齑玉脍,足足要纹银二两,就算赵拂衣身价不菲,吃起来也有些心疼。

不过,心疼归心疼,吃还是要吃的,口腹之欲,就连神仙也不可避免,更何况他一个少年。

赵拂衣来到醉仙楼,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坛好酒,又要了几样好菜,靠窗独饮,凭栏远眺,一个月的疲倦一扫而空,感觉精神抖擞,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酒足饭饱,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赵拂衣结过饭钱,走出醉仙楼,抬头望了望天。

差不多未时一刻,想了想现在回去还早,干脆转身往关中书院走去,一来散步消食,二来许久没有去了,正好看书消遣。

他如今已是外家层次的好手,身具一牛之力,走起路来,步履轻健,虽然没有特地加快步伐,但也比往日快得多,以前需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现在差不多一刻多钟就已经走到。

不大会功夫,赵拂衣来到关中书院,也不往别处去,径直上了瀛洲楼的二楼。

……

瀛洲楼里,还是如往日一样安静。

这座楼里存放的,都是记载怪力乱神一类的典籍,一向为学院的夫子不喜,也因此,大多数学子都极少涉足,唯恐落下一个不务正业的名声,倒让他感觉清净不少。

窗外阳光明媚,楼里温度宜人。

赵拂衣上了二楼,整个楼层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先到书架前面,取了一厚沓,足有七八本书,抱到常坐座位旁边,然后,抽出上次没看完的《骑鲸记》,继续读了起来,这本书是本朝一位官员,前往北海游历时,留下的游记,文字优美不说,里面记载的内容更是神奇,算是一本上乘之作。

不大功夫,将这本书看完,他有拿起一本《浮生幽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本《浮生幽梦》是前朝松江府一个落魄的世家子弟写的,讲的是神鬼妖狐的故事,文采虽然也不错,可惜内容无稽,故事荒诞,有些颠三倒四,就连赵拂衣也觉得太过荒谬,只怕不是真事,像是书生自己乱编的。

赵拂衣一页一页翻动,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忽然看到书里夹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是一幅白描小画,旁边还有几行小字。

“这是什么……”

赵拂衣心生好奇,把画取了出来,瞧了一眼。

下一个瞬间,他脸色骤然大变,忽的站了起来,转头向四周望去,却见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是谁?”

赵拂衣站在原地,脸色阴沉的可怕,就像见鬼了一样,许久之后,方才低下头去,目光再次落在这副白描小画。

……

这幅小画上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座亭子,上面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尾生亭”三个字。

在亭子里面,站着一个少年公子,手持长剑,面色阴冷,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在少年公子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年纪也都在十六七岁上下,其中,少年面色沉静,身着长衫,将少女护在身后,少女看起来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可怜。

画画之人,笔法超卓,笔下人物,栩栩如生,就连神态表情,都画得惟妙惟肖。

就在竹林左侧,写了一首小诗:林间一公子,拔剑欲杀人,自作复自受,葬身黄泉里,谁能扫不平,周家少年郎。

这首小诗下面,又写了两段话。

“先生品性高义,在下十分佩服,欲请小酌,还望答应,明日酉时二刻,东市新竹小轩,天字一号,敬请驾临。”

“另,先生若不肯前往,在下难免失望,失望则神伤,神伤则难以自持,必将先生义举宣告天下,以让长安百万黎民百姓,都知先生拔刀相助之义举。”

赵拂衣看着这副白描小画,心中愤怒至极,这哪里是一副白描小画,分明是一封恐吓信!

画的内容是一个月前,他在尾生亭外,撞见林镇逼迫秋素白,出面将林镇逼退的事情。

画上的三个人物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粗粗一看,已有几分相似,仔细再看,无论是林镇、赵拂衣也好,还是秋素白也罢,表情神采,无一处不像。

只要是认识他们的人,看到这幅画,马上就会明白当时的情况。

至于旁边的文字,虽然说的文绉绉,含义却很阴毒,暗指林镇死于赵拂衣之手,要他明日酉时二刻,前往约定的地点,见画这幅画的人,如果不去的话,就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

“到底是谁?”

赵拂衣忍不住喃喃自语,脸上的神情虽然已经渐渐恢复平静,心里却似怒潮一样,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想了许多事情,最终把这幅画又叠了起来,收到怀中,决定明天赴约,探个究竟。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只要去了,必然难以善了,最初也想不去,甚至想一走了之,可是后来想明白了,此行非去不可。

原因也很简单,答案就在这幅画来历里面。

他今天来关中书院是临时起意,绝对不会有人提前知道,也就不会有人提前把这幅画夹在这本《浮生幽梦》里面。

换句话说,这幅画出现在这本书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在看前一本《骑鲸记》时,一时出神,竟没有注意到,有人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翻开《浮生幽梦》,把画夹了进去。

此人能做到这一步,意味着,修为比他不知高出多少,若是想要杀他,丝毫也不为难。

更何况,此人与他近在咫尺,他都没有发现,足以证明,此人有随时跟踪他,却不被他发现的本事。

如此一来,不知此人在背后,还做过多少事情,知道他多少秘密,搞不好连他射杀林镇,毁尸灭迹的过程,全都看在眼里。

若是这样,此人甚至不必动手,只要把这件事告诉许门中人,他就未必能活着离开长安城。

换句话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生死已经掌握在此人手中。

赵拂衣想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也未必就像他想的这么糟。

此人如此厉害,想杀他随时都可能,却没有跟他动手,而是送来一份书信,约他见面,必然有别的目的,未必就会要了他性命。

只要此人有所求,就有谈判的可能,到时候未必不能找出一条生路。

许久之后。

赵拂衣怀着满腹疑虑,离开关中书院,脑子里不断思索,到底是谁留下这么一封书信,约他前往,又要做什么。

他心中揣测出几个可能的人选,却又被他一一推翻,这几个人都有可能,这几个人也都不可能,最终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这种感觉太糟了,必须得尽快变强才行……”

离开关中书院的一刻,赵拂衣第一次对力量生出无与伦比的渴望,以往虽然也受过生命的威胁,却没有这次这样,几乎完全失去了对生命的控制,甚至连拼命都不知道找谁拼!

三十三、究竟是谁

傍晚。

夕阳渐沉。

赵拂衣整了整身上衣衫,带上两筒暴雨梨花针,藏在袖子里面,缓步走出普渡居,往长安东市听竹小轩走去。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为何,最近长安城里的异乡人越发多了,比几个月前,初来长安时,多了很多。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物价飞涨,原本三文钱一张的芝麻烧饼,已经涨到五文,听起来不多,实际上却涨了五成以上。

也幸亏住在长安城里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富户,若是换到汉中府,只怕已经有饿殍倒在街头了。

赵拂衣忽然想起,就在他临走前,汉中府里已经有了瘟疫和饥荒的兆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闭门苦修,也没打听过外界的消息。

转念又一想,他现在也是麻烦缠身,生死操于他人之手,再想这些也是无用。

出了光德坊,迎面走来一队骆驼,由南门进城,一路往北面内城走去,这队骆驼足有两三百匹,绵延出两三里远去,每匹骆驼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货物,从脚印来看,货物份量不轻。

随着驼队一起前行的,有七八位大腹便便的胡商,还有四五十个彪悍勇猛的胡人护卫,全都挎着弯刀,警惕的看着四周的行人。

赵拂衣看到这支驼队,心里不由一怔,长安城里常有西域胡商出没,驼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驼队。

往常有三四十匹骆驼,就算大商队了,就算带护卫,带上三四个敢打敢拼的就算多了,从没见过带这么多护卫的。

毕竟,每多雇一个护卫,就要多掏一份银子,带的护卫若是太多,搞不好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叱罗老弟,这次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好奇的不止赵拂衣一个,街边有位员外打扮的老者,就忍不住心中好奇,叫住驼队中一个相熟的胡人,问起这件事。

“原来是罗老东家,唉,说来话长啊,不是我们想带这么多人,而是西边到这的路不太平,要没这么多人,我们还不敢来。”

那个叫叱罗的胡商唉声叹气地说道,他的汉话说的极为流利,若是只听声音,万万猜不出是一个胡人,看来也是久走长安的。

“啊,还有这事,是安西都护府的刀不利了?还是河西走廊的盗匪胆子变大了?”

罗老东家惊讶地问道。

“唉……”

叱罗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人的事,这事……唉……”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往北边去了。

赵拂衣是去东市,与两人不是同路,也就没有再听下去。

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不是人”三个字,心中不禁嘀咕,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沙暴、兽群,还是别的什么?

……

一刻钟之后。

赵拂衣来到听竹小轩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迈入店中。

进门之后,问了伙计天字一号房的位置,穿过前院的正堂,缓步来到后院,一眼就看到前面一处小院门前,正挂着“天字一号”的牌子,当下也不迟疑,一步跨入院中。

院子里是三间房子,正面是一间堂屋,灯火通明,门虚掩着,两面是两间厢房,全都暗着。

赵拂衣几步来到堂屋门前,再次整理衣衫,轻轻叩了叩门。

笃、笃、笃!

屋子里寂静无声,也没有人应答,只有略带甜味的淡淡香气,从门缝里飘出来。

赵拂衣等了等,见没有人说话,也不犹豫,轻轻一掌,推开屋门。

屋门打开之后,迎面是一扇粉色细纱织成的软屏风,屏风后面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看身姿像是位年轻女子。

赵拂衣反手闭上屋门,转身绕过屏风,一眼看到了等在这里的女子,接着,不由怔住了。

“你…来了…”

坐在屏风后面的女孩看着他,略带羞涩的说道,这人正是许白露。

与往日略带英气的装束不同,她今日看起来柔美许多,略施脂粉,淡扫峨眉,柔顺乌黑的长发随意梳在脑后,用一只精巧的七宝金环束在一起,穿着一条长长的细纱白襦裙,用一条玉带系在腰间,高挑的身材凸显的更加修长。

清纯之中,又带着一丝诱惑,看到她的瞬间,赵拂衣甚至忘了身在何处,感到一丝口干舌燥。

“我来了。”

赵拂衣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点点头说道,脸上淡然含笑,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想到了许多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许白露,因为石将军庙里的经历,他一直认为许白露品性纯良,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怎么也没想到,许白露竟也会写信胁迫他过来。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许白露约他前来,也不是不可能。

一来,许白露知道的很多,既知道他救过秋素白,也知道林镇与他有怨,把林镇之死与他联系起来,也不算太过出奇,二来,许白露身为许门大小姐,自己武功虽然平平,比林镇还要差些,但是依仗许山的权势,足以请动高手,把信投到自己身边。

只是,许白露为何要请他来这里呢,她把林镇的事情,有没有告诉许山?

赵拂衣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满腹疑问,却不知如何张口。

“先生,请坐。”

许白露轻轻说道。

“好。”

赵拂衣点点头,也没有多说,压下心中疑问,坐在她对面。

许白露浅浅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红晕,端起一把红泥小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在赵拂衣身前,一杯放在自己身前。

“茶是蒙山顶上茶,水是扬子江心水,清淡爽口,凝神静心,都是白露用心泡的。”

“多谢大小姐。”

赵拂衣也不推脱,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按说,饮茶需要细品,只是他当下却没有这个心情,生死悬于人手,那有心情喝茶,至于茶中是否有毒,也不必担心,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对付他还要下毒么?

“好急……”

许白露抿嘴一笑,接着说道:“前几年,还在神都的时候,爹爹每次心情不好,我都会给他沏茶,喝了我泡的茶,他心情总会好一些。”

“你饮茶的模样,与爹一模一样,都是一副急匆匆要打仗的样子,这几年,爹退出朝廷之后,行事缓和下来,才学会品茶。”

“哦……”

赵拂衣点了点头,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惊疑不定。

两世为人,他远比一般的少年要成熟的多,无论是对人心的把握,还是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有几分心得。

许白露的意思虽然含蓄,他却看得明明白白,分明是对他动心的意思,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没有把林镇的事情告诉许山,而是约他来了这里?

“七岁那年,娘亲因病过世,爹又一直忙于军务,我常常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虽然不愁吃喝,可是冷清的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朋友。”

“这两年,爹总算从神都离开,却又一直在忙许门的事情,极少有时间陪我,往往都是小圆和我在一起。”

“前些日子,长安城外,遇到阎森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死定了,不过,我也不害怕,因为早早去了地府,也能和我娘相聚。”

“没想到,先生忽然出面,救了我一命,白露感激涕零,从那一日起,心中就有了先生的影子。”

“不过,白露心中虽然是这么想,只是女孩子家脸皮薄,两次见先生的时候,都说不出口,没想到……”

许白露说到这里,脸颊已经羞的通红,深深埋下头去。

“哦……”

赵拂衣竟无言以对,纵然两世为人,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

事实上,若是许白露出言威胁,他反而有应对的策略,可惜对这种事情,他实在没什么处理的办法。

“没想到竟是先生主动挑明,一封白描小画,约我来到这里,白露收到信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许白露说到这里,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铺在桌上。

只见信笺上面画着一副白描小画,画上四五个人,背景赫然是石大将军庙。

赵拂衣先生听了许白露话,接着,又看到这张信笺,脑子里不由“嗡嗡”作响。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约他来的人并不是许白露,而是另有其人,甚至连许白露也是这人约来的。

此人究竟是谁?

三十四、现身

良辰美景,红袖添香。

赵拂衣却如坐针毡,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连许白露也是被人骗来的,幕后另有他人。

既约了他,又约了许白露,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一时竟想不明白。

“先生,你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差?”

许白露感到有些奇怪,事情连续几次曲折,纵然以赵拂衣的城府,也难保持镇静,脸色变幻不定,被她看了出来。

“大小姐,这件事情……”

赵拂衣犹豫片刻,最终一咬牙,打算道出实情。

当然,他完全可以不说,甚至顺水推舟,借着许白露的误会,接下这一段相思,从此之后,不但有佳人入怀,而且,就连许山再想对付他,也要投鼠忌器。

可惜,这么做纵然有一百种好处,赵拂衣也不会点头,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很不喜欢这种命运操于人手的感觉,就像一只木偶一样,被人随意拨动。更何况,别人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拿走,现在欢欢喜喜接下了,日后只怕要千百倍的还回去。

不过,他虽然打算说出实情,但也不会全说,至少不会承认林镇是他杀的,只说该说的,不该说的,永远不会说。

“咦,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偷偷约会!”

就在赵拂衣打算挑明的瞬间,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倩影飘然而至,笑嘻嘻地跟两人打招呼。

此人,赫然是秋素白!

“是你!”

赵拂衣看到秋素白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变,霍然站起身来,这一瞬间,他全明白了,前前后后都是秋素白在捣鬼。

荒庙遇险的事情,许白露给秋素白说过,林镇的事情,秋素白更是局中人,况且,两人乃是闺中密友,对于许白露的心思,秋素白再了解不过。

赵拂衣心中暗恨,他早就觉得这女孩邪门,身上怀有极大的秘密,不愿与她过多接触,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她拿到把柄。

“秋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许白露看到秋素白,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说来话长啦,我是有话跟你的周郎说,特地赶过来的,对啦,先不跟你解释了。”

秋素白笑了笑,几步走了过来,挽着许白露的手,轻轻把她拉到身边,随即对着她的脸,微微吹了口气。

“噗!”

一口气正吹在许白露脸上,她似乎有些奇怪,想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眼神就迷茫起来,脸上露出困意。

眨眼之间,人事不省,昏倒在秋素白怀中。

秋素白抬头看了看赵拂衣,冲他眨了眨眼睛,又低头瞧了瞧怀中的许白露,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将她拦腰抱起,向前走了几步,屋中的软榻上。

接着,又替她整了整身上的细纱襦裙,再次抬起头来,笑嘻嘻地望着赵拂衣。

“佳人触手可及,春宵一刻千金,素白就不打扰先生了,待先生春风一度,咱们有话再说。”

说完,脸上笑意更盛,缓步向屋外退去。

“慢着!”

赵拂衣脸色一寒,横跨一步,拦在秋素白身前。

“哦,先生这是何意啊,难道有许大小姐陪你,先生还不满足,非要连我一起留下么?”

秋素白用手捧着下巴,调笑说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拂衣面沉如水,手肘轻轻一晃,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已然滑落手中,随时准备出手。

“呵呵……”

秋素目光从赵拂衣袖中划过,似乎看到了什么,却也毫不在意,柔声笑道:“先生不要太紧张了,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天底下人多了,可不都是林镇那种废物,万一那天撞在铁板上,滋味可不好受。”

“其实,先生大可一亲芳泽,照单全收,之后,咱们再聊别的事,毕竟,我对先生并无恶意,只是想求先生帮我一个忙,又不白白张口,只好先送一份见面礼了。”

说罢,一指躺在软榻上的许白露。

“你这份见面礼,我可不敢接。”

赵拂衣的声音渐渐冷下来,就的像冰块一样:“你到底要我干什么,最好说清楚了。”

“唉,你这人就是多疑,我也没打算让你干什么坏事,反而对你是一件好事。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我就会想法子帮你,让你继承许山的衣钵,成为许门最得意的弟子,甚至更进一步,成为比他更厉害的高手,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秋素白柔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

赵拂衣点点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秋素白虽然说得隐讳,他却听明白了,就是让他去做卧底,至于只是在许门做卧底,还是以许门为入口,日后图谋更大,那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话锋一转,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我。”

“这你都不知道吗,因为你优秀啊!”

秋素白一脸惊讶地说,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你天生魂魄强大,比常人至少强出一倍,能感觉到其他人感觉不到的东西,而且修炼天赋极好,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练到外家层次,比林镇那个废物强多了,简直判若云泥,我不找你找谁?”

赵拂衣听完这几句话,心中不由一寒。

秋素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知道的也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或许是因为再世为人的缘故,他的精神力比一般人要强很多,不但学东西很快,而且感觉比其他人灵敏,比如说,进入长安内城之后,他会感到一种死意,其他人却没有感觉。

再比如说,当日在焚香楼里,第一次见秋素白的时候,他就感到了秋素白的不同寻常,同行的张锐却没有任何感觉。

这个也许就是秋素白说道魂魄强大,当然,这也未必是件好事,现在想来,他若不是精神力比其他人强大,感受不到秋素白奇异的诱惑力,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不过,真正让他心寒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个猜想。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在我之前,你选林镇做过卧底,只是见到我之后,就把他放弃了,然后,引诱他对我出手,我才被迫杀了他!”

赵拂衣盯着秋素白。

“哎呀!”

秋素白故作嗔怒,跺了跺脚,说道:“你不要把我想这么坏,林镇是真的想杀你,我只是……稍微引导了一下……”

“我明白了!”

赵拂衣点点头,略微迟疑片刻,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啊?”

这话说的太过干脆,秋素白反而怔住了,问道:“这么快就答应了,不谈条件吗,不再纠结一会吗,不再考虑了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谈的?”

赵拂衣淡淡一笑:“秋姑娘肯现身,自然有把握压得住我,强硬撕破脸皮,对我有害无益,更何况,秋姑娘要我去做的事情,眼下于我并无坏处,我又为何要拒绝。”

“真是个聪明人,我果然没看错你!”

秋素白开心笑道,两只眼睛笑成两只弯月,看起来清纯至极,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清纯如出水芙蓉女孩,竟然丝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说定了,我先去厢房等你,待你春风一度,再来叫我,我她送回许府,然后,咱们再说细节。”

“不必了。”

赵拂衣摇摇头:“你现在送她回去吧。”

“呵呵……”

秋素白抿嘴一笑:“先生,咱们现在是自己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心里怎么想,就去怎么做吧。”

“真的不必。”

赵拂衣正色说道:“既然我已答应你,就不会反悔,你我之间的事情,就不要牵扯她人。”

“先生真是开玩笑了,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佳人,就在你面前,任君采撷,先生就不动心吗?”

秋素白脸上似笑非笑。

“在下为人还有原则,有些事是不会做的。”

赵拂衣摇头道。

“我若是非让你做呢?”

秋素白的声音忽然冰冷下来。

三十五、一条线

“秋姑娘,过分了。”

面对秋素白的步步紧逼,赵拂衣丝毫没有顺从的意思,反而向前迈了一步,挡在许白露的身前。

凭心而论,他自认为不算君子,没有温润如玉的品质,也不相信人性本善的理念,但他也绝不是一个小人。

他始终都有自己的底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就算利剑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越过底线行事。

“先生,你让我很失望啊!”

秋素白嘟着嘴,双手托住下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咱们才刚刚合作,第一件事你就不听我的,这算什么,难道你以为还能回头吗?”

赵拂衣微微冷笑,却不说话。

“我能猜到你的心思,跟我随便敷衍一下,转回头就不认账了,林镇的事情,已经死无对证,就算我传出去,你也会矢口否认,而且正好拿我顶缸,说是我在诬陷你。”

“你这人呀,想得太多了,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人与人的信任到哪里去了。”

秋素白连连喟叹,一副被你辜负了的表情。

“呵呵……”

赵拂衣气极反笑,冷笑说道:“秋姑娘,我与许白露,一个是你胁迫而来,一个是你谎言骗来,你现在跟我谈信任,不觉得讽刺么?”

“更何况,你的心思难道我不明白,若是我真的跟许姑娘发生点什么,日后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有把柄落在你手上,那才叫永无宁日。”

“唉……你这人就是太聪明,忘了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秋素白摇了摇头,说道:“你也不想想,我能让你这么做,必然有逼你就范的本事,非要撕破脸皮,就当一份大礼不好吗?”

“这份大礼,恕在下无福消受。”

赵拂衣缓缓向后退开半步,左臂横于胸前,护身一身要害,右手收在袖中,随时准备发动机关。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唇舌,话不投机,动手就是。

他之所以还忍住,没有扭动机关,原因只有一个。

暴雨梨花针只有两筒,每次发射之后,都要废很大功夫才能填装回去,敌人是绝不会给他这个时间的,故此,在这一场战斗中,他顶多只有两次射杀的机会。

他不知道秋素白在这一局中,究竟扮演的什么角色,若是主事人之一,倒不枉费他一筒毒针,若只是一个传声筒,他还不想把宝贵的出手机会,浪费在秋素白身上。

……

佛家有云,世事无常。

江湖有位前辈也曾说过,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化。

自从赵客坦陈身份之后,赵拂衣就觉得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时候,比这件事更让他惊讶了。

现实表明,他错了。

赵拂衣以为他算到了很多,世界却告诉他,没有人可以智珠在握,当他最终拒绝了秋素白的要求之后,眼前忽然飘起淡淡的白雾。

这一层雾气很淡,是浅浅的白色,从秋素白身后缓缓的飘出来,向四周蔓延而去,不知不觉间,已经笼罩了整个屋子。

赵拂衣看着白雾,感觉有些奇怪,他本以为是迷药一类的雾气,却发现白雾触手冰凉,带着幽幽的清香,吸到鼻腔里面,不但没有晕晕乎乎的感觉,反而更加清醒。

“你要干什么?”

赵拂衣紧紧盯着秋素白,心中忽然有些没底。

“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秋素白笑着说道,她用双手捧着下巴,眼里带着一丝狡黠,又有几分玩弄的意思。

“嗯?”

赵拂衣眉头紧皱,不知道秋素白要做什么。

下一刻,他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从秋素白的身后,渐渐幻化出三条尾巴来。

这三条尾巴随风舞动,通体幽白,泛出一点浅浅的青色,蓬松、毛绒、修长,看起来就好像狐狸的尾巴,只是要长的多,足有六七尺长,仿佛活物一样轻轻摇摆,白色的雾气就是从尾巴表面浮出来的。

“告诉你个秘密,我是妖怪呦,不听话就吃了你。”

秋素白轻轻舔了舔嘴唇,看着赵拂衣的目光充满憧憬,就像看到小母鸡的狐狸。

“妖怪……”

刹那间,赵拂衣感到浑身发软,用力咬着牙,拼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坐倒在地。

“这个该死的世界……除了修行人,还有妖怪这种东西吗?”

赵拂衣忽然有一种无力感,他就算谋算再多,也只是对人,如何应对妖怪,完全是一个做梦也没想过的问题。

嘭!

既然谋算无用,那就只能硬拼!

赵拂衣当机立断,立刻扭动手中机关,他担心再迟疑几秒,就连扭动机关的勇气都没有了。

霎时间,一簇银针扑了出去,直奔秋素白而去。

暴雨梨花针势急力猛,是江湖上的暗器之王,就算高墙大树,也能轻松射穿,比他自己攻击,不知强多少倍。

若是暴雨梨花针也无效,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就在银针射出的瞬间,秋素白身后的三条尾巴之中,最左侧的一条忽然动了一下。

这条尾巴轻轻向前一卷,就像一面屏风一样,拦在了秋素白与赵拂衣之间。

诡异的是,这条尾巴卷动的速度明明不快,每一个动作都能看清,甚至连毫毛的抖动都能看清楚,可是偏偏却能拦在急速射出的银针前面。

噌!

二三十枚银针结结实实,一枚不差地射中了尾巴,通过蓬松的青白色毫毛,扎入尾巴之中,然后,就如泥牛入海,再无声息。

“这东西不错啊,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秋素白笑了笑,伸出柔嫩的左手,平摊在身前,尾巴向回卷了卷,随即轻轻一抖。

二三十枚银针一一跌落,洒在她的掌心。

“嗯?”

赵拂衣的心顿时沉入谷底,这已经是他的压箱底本事,连这个都奈何不了秋素白,别的手段也不用使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的话,照我说的做,我就不吃你。”

秋素白看着他,笑容中带着嘲讽,又有几分得意。

赵拂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眼睛染上一层血色,在他身后躺着的许白露,依旧昏迷不醒。

“告诉我答案。”

秋素白缓缓向他走来。

“不行!”

赵拂衣用尽全力,才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心中充满了不甘,刚刚破解了画卷的秘密,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会遇到这种完全无法战胜的妖怪,难道这就是命么?

但在说出这两个字后,他的心忽然落到实处,心中再没有恐惧,只想到了一句话,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死则死矣,无复多言!

“秋姑娘,别做梦了,我永远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赵拂衣惨然一笑,用手在身前画了条横线:“在我心中有一条线,是我一生行事的准则,也是我做人的底线,若是逾越了这条线,就算活下来,也只是行尸走肉。”

“活着不好吗?”

秋素白走到他眼前,抬头面对他,脸上多了几分好奇,距离不足一尺,甚至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

“我当然想活着,可是我宁愿站着死去,也不想苟且偷生。”

赵拂衣惨笑说道。

“唉……你呀……”

秋素白轻轻张开嘴,两行整齐的小白牙,忽然变得尖利起来,一颗颗如同匕首的刀尖,甚至比深山的野兽更加可怕。

赵拂衣握紧拳头,想到动手搏命,忽然发现他完全动弹不得。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层白雾在他身上凝结,凝结成一层淡淡的薄冰,将他整个禁锢在一起。

秋素白踮起脚尖,缓缓向他凑了过去,贴在他的脖子上,锋锐的牙齿甚至已经划过脖子上的动脉。

“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刚才答应了我的条件,我真的会吃掉你。”

三十六、夜行

大魏王朝有一句流传很广的箴言。

当你欠钱庄一百两银子的时候,钱庄是你爹,当你欠钱庄一千两银子的时候,钱庄是你朋友,当你欠钱庄一千两银子的时候,钱庄是你儿子。

古人常说,债多人不愁,就是这个道理。

赵拂衣现在就一点都不愁,当他发现许山对他有杀意的时候,还有三分紧张,当他杀死林镇的时候,还有几分忧虑,但当他见识到秋素白真身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愁了。

毕竟,再愁也没什么用。

昨天晚上,秋素白在最后一刻放过了他,并且告诉他许白露的事情只是一个考验,之后,恢复人身,散去白雾,带着昏迷不醒的许白露离开新竹小轩。

话虽是这么说,赵拂衣却并不完全相信。

他不能确定秋素白最后放过他,到底是她的本意,真的只是一个考验,或者,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决心,才改变了主意。

这个人,不,这只妖怪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直到此时,赵拂衣还能真切的感受到,秋素白锋锐的牙齿划过脖子动脉的时候,那种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心悸。

“呼!”

赵拂衣坐在房檐下面,望着天边明月,一口吐尽胸中闷气。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他结束已经苦修,早早入睡,可是今天不行,因为秋素白今夜要来。

昨天夜里,秋素白临走以前,告诉他今夜子时前来拜访,说说之后的事情,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长安,可惜转眼之间,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能活下来,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同意与秋素白合作的态度,若是现在立刻长安,无异于撕毁承诺,到时候再被秋素白找到,恐怕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等急了吗?”

秋素白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三分空灵,七分幽远。

赵拂衣悚然一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此刻正坐在卧房的门口,背后就是卧房,房间的窗户已经从里面锁死,唯一的入口就是自己身后这扇门,一扇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

他虽然心事重重,但绝没有放下警惕,全神贯注,一直等候着秋素白的到来,就算有只蚂蚱落在院子,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

可秋素白却来得无声无息,什么时候到他身后,他甚至没有半点感觉,力量的差距比他想象的更大。

“还好,没有等太久,你很守时。”

赵拂衣正色说道,却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定了定神,确信自己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这才站起身来,转回头去,正看到秋素白穿着件素白长裙,坐在屋里的茶几旁边,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你这个人很没有意思呀,心里明明害怕,脸上就不能带出来吗,白费我一番力气,偷偷跑到你身后,吓唬你一下,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很没用成就感的好吗!”

秋素白带出几分嗔怒说道。

“抱歉,我真的不怕。”

赵拂衣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秋素白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他知道自己全面处于下风,如果再露出害怕的情绪,就只能听任拿捏,连一点讨价还价地余地都没有了。

“哦,不害怕呀!”

秋素白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起来:“哈哈,不害怕最好,希望你一会也不要害怕!”

赵拂衣默然不语。

“好啦,不说了,时候差不多了,跟我来吧。”

秋素白轻轻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赵拂衣身前,忽然伸出左手,一把握住赵拂衣的手,拽着他往院子里走去。

滑嫩清凉,柔若无骨。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赵拂衣一时呆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甚至忘记了眼前这位是一个随时可以吃掉他的妖怪。

“咦,你怎么不走,愣在这干吗,害怕了吗?”

秋素白拽了一把,见赵拂衣没有动弹,转过头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不习惯有人拉着我走,妖怪也不行。”

赵拂衣沉默了几秒钟,努力抑制住加速的心跳,随便找了个借口,与此同时,他暗暗告诫自己,所谓的心跳加速,只是妖怪的诡异手段,千万不能中招。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忘了把手抽回来,依旧与秋素白握在一起。

“你当我想拉着你吗,我不拉着你,你去的了吗?”

秋素白不屑说道。

“咱们去哪?去干什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赵拂衣接连问道。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跟我走就行了!”

秋素白语带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拂衣立刻闭上嘴巴,眼前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妖怪,本性如何,全然不知,略微强硬一点,一步一步试探底线可以,若是一次越界太多,搞不好真的会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有对人性的估计,对妖怪有没有用,都是一个未知数。

秋素白说完,见他不再说话,转回头去,左手牵着赵拂衣,右手轻轻向前一挥。

唰!

随着她手臂拂过,一团浓浓地白雾忽然浮现出来,向四处蔓延而去,不大功夫,笼罩了整个院子,雾气浓密,甚至连皎洁的月光也照不透。

眼前的一切在雾气的隔离下,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就连近在咫尺的秋素白,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影子。

“跟我来。”

秋素白说道。

或许是雾气的原因,赵拂衣忽然觉得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化,比刚才稚嫩许多。

还不容他细想,秋素白已经拉着他向前走去。

赵拂衣只能亦步亦趋,跟着秋素白向雾气中走去,几秒种后,忽然发现不对。

雾气虽然浓密,但他身处自家宅院,方圆不过数丈,还不至于搞不清自己的位置。

按照他的推算,几步之后,就要撞上院墙,要么另寻他路,要么逾墙而过。

可是不知为何,他跟着秋素白一直向前,已经走出很远,却始终没有撞在墙上,小小一座院子,竟好像已经扩大了许多倍。

“这是什么法术?”

赵拂衣心中一动,是穿墙而过的法术么,还是其他法术,难怪秋素白会忽然出现在他的屋里。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

秋素白拽着他,一路向前走去,脚步越走越快,身前的雾气也越来越淡。

月光之下,四周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赵拂衣心中暗自嘀咕,按照脚程来算,眼下应该出了光德坊不远,应该还在长安城中。

可是不知为何,眼前的景物一片陌生,虽然也是在一座城中,两旁商户、宅院鳞次栉比,可是却陌生的很,一家也没有见过。

“难道是一处没来过的坊市?”

赵拂衣心中暗道。

两人一路前行,清澈的月光下,景物越来越清晰。

赵拂衣忽然感到有些不对,这些店铺、宅院全都关着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的有些吓人。

夜里虽然安静,却不会如此寂静,起码会有轻微说话声,洗衣声,犬吠声,总之,会有一点杂音。

可是周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长街之上,只有秋素白带着他,在月下行走,拖出长长的影子。

“咱们去哪?”

赵拂衣忍不住问了出来。

秋素白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快步向前,穿过这条大街,转入一条小巷。

“到了!”

片刻之后,秋素白带着他来到小巷深处,一座府邸前面,忽然停下脚步。

“这里?”

赵拂衣抬头望去。

眼前这座宅院,看起来并不算大,却是朱漆大门,门上钉着一十八颗纯铜大钉,看来府邸的主人官阶不低,大魏王朝等级森严,没有品级不可用朱漆大门,官阶不足,门上不得擅自钉铜钉。

十八颗纯铜大钉,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官阶,可是这种人家,不都是住在内城么,什么时候搬到外城了。

宅院的门虚掩着,站在门前,仔细去听,似乎能听到微弱的喊杀声,隐隐能看到一丝火光,从里面透出来。

“你先进吧,在后院等我。”

秋素白说道。

“这是什么地方?”

赵拂衣没有动。

“你要是再这么多话,我真的会吃了你的。”

秋素白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赵拂衣忽然感到心跳加速,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向宅子里走去,刚才那一瞬间,他心中忽然有种感觉,秋素白说的是真的,真的会吃了他。

“这才乖嘛!”

在他身后,秋素白的声音再次变得悠扬婉转,笑着说道:“你要小心哦,你可是我看好的人,不要轻易死掉啊!”

三十七、灰飞烟灭

轰!

一步踏入朱门,眼前这座宅院忽然活了过来。

原本微不可见的种种杂音,瞬间清晰入耳,利刃破空的嗖嗖声,重斧砍在骨头上的咔嚓声,烈焰焚烧木头的吱吱声,以及拼命哀求的嚎哭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一步踏入地府。

赵拂衣心中一动,咫尺之隔,仿若天涯,院子里如此嘈杂,外面却一无所觉。

此中必有古怪,若是还有选择,他一定掉头就走,可惜秋素白就在外面,若是就这么退出去,只怕后果不妙。

“饶命啊!”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对面的堂屋里跑了出来。

这人年纪大概在十七八岁上下,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中抓住一把折扇,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满面惊容,身材瘦弱,不算俊俏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香气远远飘开,远远瞧上一眼,就令他心中厌恶。

“救救我!”

这人一眼看到赵拂衣,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向他跑了过来。

赵拂衣眉头一皱,心中提起戒备,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绝不能掉以轻心,眼前这个世家公子,虽然看着像个废物,但也不能容他近身。

嗖!

还不等他想完,就见一支长箭从堂屋里急骤射出,从这位世家公子的背后射入,胸前射出,扎在道旁一棵百年老树上,竟将他硬生生钉在树上。

“啊!”

这位世家公子虽然被一箭穿心,眼见不能活了,却也没有立即死去,双手抓着大树,留下道道血痕,双脚不断挣扎,在地上犁出一道道壕沟,看起来惨不忍睹。

“嗯?”

赵拂衣眉头大皱,却没有上前,向后又退了半步。

长安城是大魏两都之一,在此驻扎的长安六卫,乃是大魏王朝一等一的强军,其中高手无数,更何况,长安内城世家大族无数,还有许门这种以武立门的府邸,更是藏龙卧虎,不知藏有多少高手。

因此,从来没有盗匪敢在长安城中生事,就算是地头蛇铁枪会,背靠长安六卫之一,也要夹起尾巴做人,用心挑选对象,甚至只敢欺负外来商户,不敢随意祸害本地住户。

也因此,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敢在长安城里明火执仗的杀人,敢这么做的,绝会不是寻常盗匪。

故此,他虽然可怜这位世家公子,却不愿轻易沾染因果。

“小子!你是什么人?”

可惜赵拂衣虽不愿沾染因果,因果却要来沾染他。

就在他凝神戒备的时候,两名满身鲜血的军士,披着一身软甲,大步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问话这名军士,身高在八尺左右,满脸骄横之色,一身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一手持着精铁长刀,鲜血一滴滴从刀锋上滴落,一手抓着牛皮厚盾,盾牌上满是刀痕,此人正是大魏军中最为精锐的兵种——刀盾兵。

在他旁边的军士,穿着与他一样,都是一身软甲,唯一不同的是,这人右手提着一把强弓,足有半人多长,左手提着一支长箭,却是一名长弓手。

“在下路过此地,听到里面有喊杀声,这才进来瞧瞧,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赵拂衣缓缓说道。

他心中暗自提起警惕,眼前这两人绝不好对付,虽然穿着打扮,只是寻常军士,看起来也不像武学高手,可是一身杀气,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如果说,每日在城里训练的军士像驯化过的家犬,眼前这两位就是不折不扣的野狼。

更何况,这两名军士自身虽然不强,但既敢在长安城里,肆无忌惮,杀人放火,必然是受军中的指派,若是跟他们动手,搞不好会惹麻烦上身。

“路过?哈哈,真有意思!”

刀盾兵放声大笑,就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声中,快步向他走来,就在两人相距不足七尺的时候,忽然停止大笑,说道:“老子石三,那是我兄弟唐四!”

说话之间,他提起盾牌,向身后那名长弓手晃了晃。

赵拂衣抬起头,冲着远处唐四微微点了点头。

不料,就在赵拂衣转头的一瞬。

石三脸上忽然露出狞笑,提起精铁长刀,骤然一刀砍来,刀锋所指,赫然是赵拂衣的脖颈,竟要一刀将他人头砍下。

“嗯?”

赵拂衣脚下一错,急忙向旁边闪开一步,躲开这致命一刀。

也幸亏,从三人见面开始,他就一直提着警惕,刚才虽然是在跟唐四打招呼,但七分注意,都放在石三身上,这才有惊无险,远远躲过这一刀。

噌!

不料,他闪开之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远处的一声,接着,一箭凌空而来,箭锋直指心脏。

这一箭又快又冷,又急又准,箭法之强,竟是他生平仅见。

赵拂衣心中一惊,脚下一晃,急忙向右闪开,可惜迟了半步,没有完全避过,长箭擦身而过,火辣辣的擦出一道血痕。

这还是他已跃入外家层次,皮肤的防御几乎与牛皮相当,否则,这一箭就不是擦出一道血痕,而是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眼见一箭不中,石三再次挥刀,狠狠向他劈来。

……

“该死!”

赵拂衣心中大怒。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明白了,虽然不知何故,这两位非要置他于死地,但今日之事,必难善了,如果他想不死,就只有杀了这两人。

难怪刚才进门之前,秋素白会叮嘱他,要他活下去,看来早已预料到这个局面。

想到这里,他也不顾忌眼两人的身份,不再避让,飞身向前一纵,向石三正面冲去。

无论是石三也好,唐四也罢,出手虽然凶悍,杀人不眨眼,但从力量、速度来说,不过是寻常士卒,正面交锋,绝不是他对手。

唰!

赵拂衣一步追到石三身前,单掌向前一劈,带起一阵风声,径直向他的脖子劈去。

“啊!”

石三见他掌势凶猛,不由大吃一惊,来不及出刀阻拦,急忙提起盾牌,挡在身前。

赵拂衣微微冷笑一声,掌势不变,一掌拍在牛皮盾上,将石三平平向后推出三五丈远。

他已是外家层次的高手,身具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就算是随意一掌,也不是一个寻常士卒能挡住的。

一掌拍出之后,赵拂衣毫不迟疑,第二掌接连拍出,依旧拍在牛皮盾上,再次将石三逼退了七八步远。

石三倒也顽强,挨了之后两掌,居然还撑得住,虽然震得虎口流血,倒也没有扔下盾牌。

“小子,你够狠!”

石三缓了一口气,大吼一声,挥刀再次砍了过来。

“呵呵!”

赵拂衣冷笑一声,瞧也不瞧他一眼,身形一转,向旁边的唐四冲了过去。

两掌之后,他已赶到正堂之中,距离唐四不过七尺而已。

唐四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退去。

刚才甫一交手,唐四就试图配合石三,从远处射杀赵拂衣,可惜赵拂衣为人机警,始终将石三逼在他身前,没有给唐四出手的机会。

事实上,这也是赵拂衣的策略。

对他来说,石三再强,撑死了不过一名精兵,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不如他,就算实战经验胜他十倍,也会被他轻易碾压。

唐四就截然不同,手中长弓是真正可以威胁他性命的东西。

故此,他刚才虽然两掌劈在石三盾上,目的却不过是借机接近唐四,趁机取了唐四的性命。

“死!”

赵拂衣一声低喝,赶到唐四身前。

唐四连忙挥舞长弓阻挡,脚下急忙向后退去。

赵拂衣也不退缩,双掌齐出,一掌挥出,拨开唐四手中长弓,一掌发力,陡然向前一掌,正印在唐四额头。

只听“咔”的一声,唐四头骨破碎,当场毙命。

“去死!”

身后石三暴怒,大吼一声,横刀向赵拂衣劈来。

赵拂衣向前跨出一步,躲过这一刀,顺手从唐四斜跨的箭囊之中,抽出一支长箭来,轻轻一个转身,反手一甩,长箭脱手而出,正中唐四的喉咙。

以他外家层次的修为,身具一牛之力,再加上林镇十余年的战斗经验,无论是力量,还是经验,都可以碾压石三和唐四。

真要施展辣手,收拾这两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就算他们是百战精锐也不例外。

只是人杀了,接下来,又要如何处理,他可不相信来这里执行任务的只有这两个人。

“难道秋素白的一声,是要我一路杀到后花园?”

赵拂衣眉头大皱,正在考虑下一步如何行事,忽然发现石三和唐四的尸体,急遽风化,转眼之间,便化作一堆飞灰。

“啊?”

赵拂衣不由大惊,猛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屋外。

只见刚才那个世家公子被射死的地方望去,只有孤零零的一支长箭,一堆飞灰,堆在树下,尸体早已无影无踪。

三十八、杀戮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赵拂衣亲眼看到,眼前三具尸体一一化作飞灰,浑身上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莫非是地狱的恶鬼?”

他的脑中骤然闪过这个念头,好端端的尸体,如何会化为飞灰,只有传说中地狱的恶鬼,被人斩杀之后,才会化为飞灰,可是,如果这些都是地狱的恶鬼,那他又身处何处,难道也在地狱之中吗?

难怪他一路走来,觉得道路陌生,难怪宅子里杀人放火,外面却没有丝毫动静。

赵拂衣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冷汗湿透了衣衫,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韩统领,这里有人!”

还不容他再想,有一名满面狰狞的军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从后院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赵拂衣,脸色顿时一变,高声大喊起来。

“嗯?”

赵拂衣被他的喊声惊醒,心中不由一震,骤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当下也不多想,从地上捡起石三留下的精铁长刀,飞身一纵,全力以赴,向这名军士砍了过去。

世间之人,面对无可抵御的恐惧,往往会有种种不同的反应,有些人会变得极为愤怒,有些人会变得极为软弱,也有些人则会变得极为兴奋,无论反应如何,都已经失去了平常心。

赵拂衣却不一样,他本能地学会了忘记,忘记心中的恐惧。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变得一片空明,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了眼前的处境,这些人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他都没有退缩的余地,没有恐惧的时间,只有斩尽杀绝,才能夺得一条活路。

咔!

一刀劈下,狠狠砍在牛皮盾上。

这一刀势大力沉,不但将牛皮盾砍成两半,甚至连同这名军士的左臂,也一刀剁为两截。

“啊!”

这人一声痛呼,忍不住惨叫出来,急忙向后院退去。

赵拂衣岂会给他机会逃开,急追一步,横刀又是一砍,一刀将他头颅剁下,无头尸体当时栽倒在地。

随即,这具尸体迅速风化,化作一滩飞灰,就此消失不见。

“呼……呼……”

赵拂衣大口喘着气,用力握紧手中的长刀。

他虽然学的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从没学过任何刀法,可是上了战场,真要杀人,随便捡把长刀,杀伤力都比空手强得多。

……

三两刀斩杀此人之后。

赵拂衣把心一横,决意主动出击,于是手持长刀,顺着刚才那名军士来的方向,大步向后院走去。

穿过走廊,来到后院。

眼前是一座后花园,约莫两三亩地的样子,原本修建的十分精美,竹亭假山无所不有,现在却已是一地鲜血,腥臭不堪。

在后花园的一角,跪着十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最大的已是风烛残年,年纪最小的却还不过三五岁大小,都在苦苦哀求饶命。

在这些人中,有一人身着朱红色官服,约莫六七十岁,正是本宅的主人,看起来倒还镇静,只是被人用刀压在脖子上,抬不起头来。

押着他们的是一伙军士,一共有十多个人,有人手持长枪,有人手持刀盾,还有人提着长弓,兵刃各不相同,身上的软甲却一模一样,围成一个小小的军阵,将这群俘虏围在中间。

这一伙军士大多都站着,只有一人端坐在竹亭里面,穿着一副铁甲,旁边靠着一杆粗重的铁枪,面对着本宅主人的方向,似乎在询问什么事情。

从打扮来看,此人就是刚才那人口中的韩统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赵拂衣把刀横在胸前,远远向韩统领问道。

“杀了他们!”

这位韩统领瞧见赵拂衣进来,却不答话,也不起身,而是反手一挥,示意手下军士动手,先杀了这群俘虏。

“啊?”

赵拂衣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位韩统领八成是怕他救人,这才提前杀了俘虏。

……

噌!噌!噌!

韩统领性子冷酷,他手下这伙军士也都是一般冷血,只见刀光闪动,鲜血直流。

片刻之间,原本跪在那里的十七八个人,从老到小,全都身首分家,杀的一个不剩,鲜血流了一地。

赵拂衣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一寒,胃里一阵反酸,几乎吐出来。

还好,这副残酷的景象并未保持太久,转眼之间,无论是尸体也好,头颅也罢,全都化为飞灰,就此消失不见。

“杀了他!”

韩统领依旧端坐不动,等这十七八名俘虏全都死了,这才指了指赵拂衣,示意手下军士动手。

这十多名军士立即转身,结成一个小小的军阵,从四面八方,向赵拂衣围了过来。

赵拂衣到了此时,已经忘记什么是恐惧,面对十多名军士,心中毫不怯战,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噌!铿!咔!

转眼之间,赵拂衣手持长刀,与这伙军士激战了十多个回合。

当然,若是正面硬拼,他就算勉强战胜,体力也会被消耗一空。

不过,在吸收过林镇的战斗经验之后,他已不是初上战场的生手,又怎么会与这些人硬拼,当下便利用外家层次爆发力强,速度过人的特点,绕着这些军士游斗起来。

修行每高一个境界,速度、力量、耐力都会增加不少,几项数据综合算起来,战力相差,何止十倍。

片刻之后,他已大占上风,虽然身上也挨了几下,却只是被划了几道浅浅的口子,反而是这十多名军士,被他偷冷子砍翻了三个。

至于剩下这些人,已经无法维持军阵,处境岌岌可危。

……

“废物!还不退下!”

韩统领坐在亭子里,看到这一幕,不禁勃然大怒,当即起身,喝止手下军士,提起靠在亭边的铁枪,大步冲了过来。

唰!

一枪出手,声如裂帛。

赵拂衣还没与他交手,只听长枪撕裂空气的声音,就知此人不可力敌。

单从力量伤判断,韩统领绝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要高出一筹,更何况,此人身为军中统领,绝对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对敌经验绝不逊与自己,用的又是拿手的兵器,不像他只是随手捡了一把长刀,凭借体力优势,欺负寻常军士可以,对付势均力敌的高手,实在吃亏太大。

此外,周围还有十多名军士围着,这些人也不会只看热闹,一旦看到机会,随时都可能出手。

要是单凭自己一身修为,赵拂衣今夜凶多吉少。

不过,他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都能杀了林镇,何况这名韩统领虽然强悍,但与林镇相比,差了不止一筹。

就在韩统领冲到身前不足七尺之际,赵拂衣微微一声冷笑,藏在袖子里的左手,轻轻扭动机关。

霎时间,一簇银针激射而出,照着韩统领面门射去。

银针去的太快,韩统领只来得及生出躲闪的念头,还来不及做出动作,就被这簇银针射在脸上,瞬间击穿头颅,死的不能再死。

银针去势未歇,射穿韩统领之后,继续向后方的军士射去,一连射中了三四个人,这才止住去势。

一针出手,扭转战局!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韩统领已死,剩下的又有几人受伤,其他人也都成了游兵散勇。

赵拂衣挥动长刀,如虎入羊群,片刻之间,就将这十来人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地飞灰。

“呼……”

杀光眼前所有的敌人之后,赵拂衣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刚才虽然杀得痛快,却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就好像苦修了三天三夜一样。

“咦,干得不错啊,我还以为你要花好久才能杀光他们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干完了。”

不知何时,秋素白出现在后花园里,笑嘻嘻地看着赵拂衣。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让我来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

赵拂衣大口喘着气问道。

“别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我在害你一样,我让你来当然是要帮你啊!”

秋素白嫣然笑道。

三十九、洞天福地

“实话告诉你吧,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洞天福地呦!”

秋素白坐在竹亭中的石桌上,轻轻晃着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洞天福地?”

赵拂衣不由愕然,举目向四周望去。

这座府邸早已面目全非,前院里经过烈焰焚烧,原有的楼台亭阁都已一一垮塌,化作一片瓦砾,此时,火势虽已熄灭,却还有一道黑烟滚滚而上。

后花园里堆着二三十堆的黑灰,都是尸体风化后留下的痕迹,散发着腥臭的味道,事实上,若不是这二三十具尸体都已风化消失,只怕早已血流成河,没有落脚的地方。

抬头看天,天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遮住了惨白的月光,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转头再看,四下里左邻右舍,笼罩在黑暗之中,都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呵呵,这地方要是也算洞天福地,那我真不知道阴曹地府四个字该怎么写。”

赵拂衣看着地上的一堆堆飞灰,压根不相信秋素白的话。

“咦,你这个人悟性很高吗,我还没有说,你就猜出这里是幽冥世界了!”

秋素白故作惊讶地说道。

“秋小姐,你刚不是说这里是洞天福地么,怎么转眼又变成阴曹地府了?”

赵拂衣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事实上,秋素白说这里是洞天福地,他是一万个不相信,可是秋素白说这里是阴曹地府,他却有八分相信,只是故作不信,想再套几句话。

毕竟,在传说之中,只有地狱的恶鬼被斩杀之后,才会化为飞灰。

“谁告诉你幽冥世界就不能是洞天福地?”

秋素白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赵拂衣的想法,却没有揭穿,接着说道:“顺便纠正你一个说法,正式名称从来只有幽冥世界,没有阴曹地府,以后不要叫错名字了。”

“哦……”

赵拂衣沉吟片刻,忽然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在下受教了,以后必不会叫错,不过,关于洞天福地的事情,还请秋姑娘多多赐教。”

“诶,你这人倒是能屈能伸,我还以为你会死撑着不张口呢。”

秋素白半是调笑半是认真。

“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

赵拂衣正色说道:“在下虽然驽钝,但也不会不懂装懂。”

“好吧!”

秋素白笑了笑:“看在你一片挚诚的份上,就告诉你答案吧!”

“多谢!”

赵拂衣再次拱手。

“哦,先问你一句,你知道什么是洞天福地吗?”

秋素白眨了眨眼睛问道。

“这个……”

赵拂衣略微踌躇片刻,他以往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他不过是一名外家层次的武者,洞天福地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甚至是否真实存在,都无从判断。

沉默片刻,他接着说道:“在下以往在书上看过,所谓洞天福地,便是神仙居所,其中有奇花异树,仙禽异兽,还有种种天地奇物,不知这种看法对不对?”

“你的想法也不能说错,但也谈不上对。”

秋素白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都只是表象,洞天福地的本质在于天地元气,天地元气是万物修行之本,只有天地元气足够浓烈,才能凝结出天地奇物,才能生长出奇花异树,才能引来仙禽异兽,也才会有仙人在此定居,没有足够浓烈的天地元气,你刚说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原来如此,可是这跟幽冥世界又有什么关系?”

赵拂衣接着问道。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就麻烦了……”

秋素白想了想说道:“简单点告诉你吧,天地元气是世界的根基,决定了一个世界力量的层次。”

“这方世界的天地元气浓度很低,无论是你们练武之人也好,修行人也罢,甚至是其他有情众生,修炼的效率都太低了。于是,有高人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把天地元气聚集起来,形成一个个的洞天福地,如此便能促进修行,提高修炼的效率,事实上,这方世界有很多人已经这么做了。”

“本姑娘呢,既然打算跟你联手,自然要给你一点好处,也想给你找一个洞天福地,好让你提高修为,早早成为高手。”

“不过呢,这些手段大多费时费力,还要各种天时地利、珍惜材料配合,本姑娘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懒得下这种蠢功夫,也就不打算走这条路。”

“但是呢,你运气很好,这方世界最近迎来了一场异变,隐藏在世界暗面的幽冥世界发生异动,与现世产生了许多交集之处,这些地方被称为幽冥秘境,这些秘境里面的天地元气,可要比其他地方浓烈的多,差不多也算得上洞天福地了。”

“所以呢,本姑娘费尽心思,帮你找了这一块幽冥秘境,权当洞天福地,好让你在这里修炼,一天至少顶外面十天,怎么样,感动吗?”

“啊?”

赵拂衣静静地听她说完,脸色虽然没怎么变,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秋素白这一番话,几乎完全颠覆了他的三观,比之当初赵客那一番话,也不遑多让。

“天地元气?幽冥世界?幽冥秘境?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一个个全新的名词不断蹦出来,赵拂衣心中疑问越来越多,感觉秋素白这一番解释,还不如不说。

“秋姑娘,在下有几个地方还没听明白,希望……”

赵拂衣沉默片刻,理了理思绪问道。

“打住!”

秋素白不等他说完,便摆了摆手,说道:“我不可能回答你任何问题的,我刚才说的都是这个世界最深的秘密,你现在修为不够,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小命丢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利用这片秘境好好修行,其他的事情,该知道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的。”

“好吧。”

赵拂衣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现在还没有弄清秋素白的目的,并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秋素白既不肯说,他也无法再问。

“对了!”

秋素白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肃,说道:“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必须认真听,一个字都别忘了,要不然,我可没法保证你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一直活下去。”

“请讲。”

赵拂衣点点头。。

“这片幽冥秘境,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只有这个院子的范围而已,出了这个院子,你能看到的一切,都属于幽冥世界。”

“依照常理来说,你虽然能看到幽冥世界,但却无法接触,不过,世事无绝对,幽冥世界的诡异超过任何人的想象,说不定就有发生异变,你能进去的地方,但是,我绝对不建议你进去,以你现在的力量,任何异变都足以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此,你必须牢牢记住,当我我不在的时候,你绝对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就算是我们刚才来那条路,也不要轻易踏足,否则,我也无法预料你会遇到什么样的怪物。”

秋素白细细说道,当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赵拂衣不敢忽视,仔细记了下来,脑海里随即又泛出一个疑问,忍不住问道:“刚才你说,你不在的时候,让我一个人不要乱跑,难道你会让我一个人来这里吗?”

“当然!”

秋素白瞥了他一眼,不屑说道:‘难道你要我天天陪着你修炼,本姑娘有这么闲吗?’

“那我如何来这里?”

赵拂衣接着问道,心中却想到,这地方太过诡异,如果秋素白不带他来,他绝不会自己来。

“这个问题稍后告诉你,你先试着修炼一会,感受一下这个地方,省的你偷懒不来,辜负本姑娘一片心意。”

秋素白似乎真的能看穿人心,随口便说出赵拂衣心中所想。

“好。”

赵拂衣点点头,他正好也想试试这里,是否有秋素白说的神奇。

于是,当下也不多说,找了块干净地方,徐徐吸了口气,远转全身气血,练起至柔至刚术。

不料,甫一练功,就感到一阵凉滋滋的气息,从周身上下的穴道外渗透进来,顺着周身百脉不断游走。

在这一阵清凉气息的刺激下,他只觉得全身上下,气血忽然变得活跃起来,性质急骤发生变化,对肌肉、皮膜的刺激大了何止十倍。

在这种刺激下,肌肉、皮膜迅速发生蜕变,修行速度比在长安城快了何止十倍。

四十、通幽石

“该醒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赵拂衣缓缓睁开双眼,正看到秋素白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尝到好处了吧?”

秋素白面露得意之色。

“果然不错。”

赵拂衣这句话说的诚心实意,并无半点虚假。

自从踏入长安城以来,他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修行的美妙。

当初,他还未晋升外家层次的时候,白天要苦苦击打木人桩,撞的十根手指又青又肿,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几乎痛不欲生,晚上则要修炼养血培元术,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有时还要泡在养血汤里,直练的一身滚烫嗓子冒烟。

等他侥幸跨入外家层次,修炼起来,身体没有之前痛苦,心理的痛苦却增加了好几倍,修为进展缓慢,每提升一步,都变得千难万难,终日枯坐,几无寸进。

种种痛苦,不一而论,若不是他本性中有一股执拗,只怕早已放弃苦修。事实上,天底下练武之人,十个有九个都是无法忍受修炼的痛苦,这才放弃修行。

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发现修行居然可以如此美妙,随着一丝丝清凉气息的渗入,浑身上下一片舒爽,更能感到伴着气血的运转,肌肉微微颤抖,皮肤略微弹动,一点一点发生蜕变,修为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

“时候不早了,你赶快起来吧,咱们该离开这里了。”

秋素白催促说道。

“啊?”

赵拂衣不由一怔,感觉才修炼了不到一刻钟。

“啊什么啊!已经修炼三四个时辰了,还没练够吗?”

秋素白说道。

“有这么久吗?”

赵拂衣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阴云遮住月亮,与来时一模一样。

“别看了,幽冥之中怎么可能出太阳?”

秋素白不屑说道。

“好。”

赵拂衣点点头,站了起来,初来乍到,自然没有秋素白对这里熟悉,何况秋素白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他。

“这才乖么,走吧!”

秋素白微微一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凭空一挥,便有一阵淡淡的雾气飘过。

赵拂衣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边景色骤然大变。

等他再次能看清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天光大亮,太阳早已升起,灿烂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看看日头,起码是上午九点以后。

“记住这是哪里了吗?”

秋素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拂衣经她提醒,转头向四周望去,发现他们站在一个陌生院落的角落里,抬头远眺,发现不远处有座酒楼十分熟悉,略一踌躇,惊讶地说道:“这是松鹤楼附近?”

松鹤楼位于长安西市,距离他的住处不远,不久之前,许白露还曾在这里请他吃饭,故此,他还记得这个地方。

“记住这个位置,下次你自己进幽冥秘境,直接从这里进就好了,省了路上的时间,也少一点危险。”

秋素白说道。

“啊?”

赵拂衣又是一愣,苦笑说道:“秋姑娘开玩笑了,凭我的本事,如何能去幽冥秘境。”

“哦,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秋素白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随手抛给赵拂衣。

“这是什么?”

赵拂衣顺手接过石头,仔细瞧了起来。

这块石头一半纯黑一半纯白,黑白交融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天生的太极图,拳头大小,圆滚滚的,表面稍微有些凹凸不平,体积虽然不大,份量却不轻,沉甸甸的有些压手。

最为奇怪的是,最近天气已经转暖,这块石头却冷冰冰的,不断冒着凉气,好像刚从冰箱里取出来一样。

“这玩意叫通幽石,是用来穿梭幽冥世界与现世的,下次你再要去幽冥秘境,只要握紧它,用火烤一下,就能带你去幽冥秘境,等你想出来的时候,用手轻轻敲三下就行。”

“还有一件事情,你千万注意了,通幽石进入幽冥秘境之后,是会逐渐消散的,在它完全消散之前,你必须回到现世,否则,就只能等我去就你了。不过,幽冥世界不是什么太平世界,你未必能活到我去救你的时候。”

秋素白仔细叮嘱道。

“我明白了。”

赵拂衣点点头,把通幽石放在袖子里。

“明白就好,你一定要认真修炼啊,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秋素白看着他的目光满是憧憬,就像乡间老农看到自家田地上的庄稼。

“只是这样吗,秋姑娘就没有别的要求?”

赵拂衣不由一阵恶寒,接着问道。

自从秋素白现出真面目以来,要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他并不认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他与秋素白非亲非故,岂会凭白无故天上会掉馅饼,更何况,秋素白是会吃人的妖怪,又怎么会做这种利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先不用想别的,认真修炼就好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秋素白认真说道。

“好吧。”

赵拂衣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秋素白忽然喊道。

“秋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赵拂衣心中一动,果然没这么简单,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陪你修炼了一晚上,请我吃个早点不过分吧?”

秋素白指着松鹤楼的招牌说道。

“哦……好吧。”

赵拂衣没想到是这件事,不由愕然。。

……

或许是因为在赵拂衣面前已经现出真实面目,秋素白的性格比前几次见面活泼了许多,吃起东西狼吞虎咽,看起来好不痛快。

赵拂衣吃起东西却慢得多,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我吃饱了,咦,你怎么吃这么慢?”

时候不大,秋素白一推碗筷,抹了抹嘴,抬头看着赵拂衣,却见他面前还有多半碗饭。

“我一向吃的比较慢。”

赵拂衣夹了口菜,慢条斯理地吃着,说道:“秋姑娘,你要先吃完了,也不必等我。”

“好吧,我先走了,这两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不来督促你了,你一定要勤加修行啊!”

秋素白叮嘱说道。

“秋姑娘放心。”

赵拂衣点头答应。

秋素白心满意足,转身离开松鹤楼。

赵拂衣却没有走,转过头又要了一壶酒,添了两个凉菜,慢慢思索起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只有三分心思在眼前的秋素白身上,七分心思都在回忆昨夜的事情。

昨天晚上,秋素白的话虽然不多,却透露出许多从未听过的信息,什么洞天福地、什么天地元气,这些东西从来都没听过。

以他与王朝义的关系,王朝义若是知道这些,应该会告诉他,王朝义从没提过,是不是意味着在武者层面,压根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换句话说,秋素白所在的层面,要远远高过王朝义所能接触到的层面。

那么问题来了,秋素白当日曾给他说过,要让他提升修为,会想办法接近许山,甚至承接许山的衣钵。

可是以秋素白的本事,何至于如此,她要这么做,必然图谋甚大,只是不知道她在图谋些什么。

赵拂衣摇了摇头,他明知前面是个恐怖的旋涡,却还不得不走下去,一来,秋素白实力太强,他压根无力反抗,二来,幽冥秘境对修炼确实有极大的好处,他也舍不得放弃。

“还是要尽快提升实力啊!”

赵拂衣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秋素白与赵客孰强孰弱,更不知道,杀死赵客的势力,若是遇到秋素白,又是谁胜谁负。

若是能把这件事情弄清楚,说不定日后就有机会,玩驱虎吞狼的游戏,可以一次解决两桩后患。

四十一、再临

怀中揣着的山水画卷,这是给赵客引来杀身之祸的根源,留在他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追杀上门。

林镇之死虽然有背锅侠接盘,但能瞒到什么时候也不好说,搞不好下一刻,许门的人就会杀进来。

秋素白看起来虽然人畜无害,实质上却是吃人的妖怪,本性难以捉摸,不知何时就会翻脸。

赵拂衣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麻烦缠身,好似在刀锋上跳舞,而且还是三把刀,一不留神,就要死在乱刀之下。

他在松鹤楼里,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将这些事情在脑子里细细理了一遍,想好了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才起身离开。

离开松鹤楼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继续往西市腹地走去,打算采买一些东西,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就在秋素白离开之后,他无意中发现,那副山水画卷表面又浮出一层淡淡清光。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这与他昨夜出手杀人有关,说不定,就有再一次前往那座荒山的机会。

不过,在此之前,他却要做一些准备。

长安城是天下第一等的繁华所在,西市则是长安最为繁华的两大坊市之一,商贸繁华到了极点,四海之内,珍品汇聚。

有数十万里外,由西方大食国运来的璀璨宝石,有东海商船,在东面扶桑国采买的百炼长刀,有贩马的商人,不辞辛苦从北方草原帝国购回千里骏马,也有南海诸国使者,不远数十万里,进贡而来的砗磲珊瑚、珍珠玛瑙。

甚至还有一身黢黑、宛若焦炭的昆仑奴,肤如白脂、发色金黄的波斯奴贩卖,可以说只要有银子,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赵拂衣进到西市里面,并没有去这些东西,而是先去了卖毛皮的铺子,买了一件厚厚的熊皮长袍,这是北方草原牧民过冬用的,能够抵御冻死人的白毛雪,最是保暖不过。

然后,他又去了兵器行,买了一柄百炼长刀,昨夜一场战斗告诉他,赤手空拳虽也能打,但真动起手来,还是刀比较实用。

买齐两样东西之后,他又绕着西市走了一圈,买了些晾干的肉脯、盛水的水囊、厚实的靴子之类,直到再没什么东西好买,这才往住处走去。

回到普渡居后,赵拂衣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睡觉。

昨天晚上修炼的时候,虽然感觉很舒爽,但也不能代替睡眠,精神、肉体都感觉有些疲倦。

他上次稀里糊涂的激活画卷,被卷到一座不知名的荒山,又稀里糊涂的吃了一颗桃子,就被送了回来,许多地方都没有探索,许多秘密也没有揭晓。

这次正好养精蓄锐,将那里好好探索一番。

……

天色渐晚,明月东升。

赵拂衣看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将门窗关好,从里面锁死。

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还是一个幻境,去了哪里之后,这边肉身和画卷是否还在长安城中,故此,要提前做好准备。

关好门窗之后,他脱去身上长衫,换上熊皮长袍,系好长刀,穿上靴子,又将肉脯打包背在背后,水囊盛满清水,做足一切准备,这才掏出山水画卷,轻轻抖开,放在桌上,双眼一眨不眨地向画卷望去。

下一个瞬间,他只觉的脑子一晕,失去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上次来过的荒山。

眼前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青灰色的山体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顶,只能看到黑云弥漫,遮天蔽日。

四周依旧是淡淡地白雾,山风虽然猛烈地吹拂,却始终吹不散白雾,雾气仍然笼罩着整座山峰。

在他脚下,是一片四五亩大小的深潭,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在山风的劲吹下,依旧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波澜。

“果然可以,看来真的是要杀人才能激活……”

赵拂衣缓了缓神,按下心中思绪,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熊皮长袍、百炼长刀俱在,再摸了摸背后,肉脯和水囊也在,这才放下心里。

定了定神,他转头向身后望去,那里有他上次见过的桃树。

三棵桃树依旧伫立在寒风之中,与上次见到时一模一样,无论是粗大的树干,还是细嫩的枝叶,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最左边那棵树上,也还挂着一颗桃子,个头比上次见过的还要小一些,只有小半个拳头大,遍体青涩,连一点成熟的迹象也没有,吃到嘴里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咕嘟……”

看到这颗桃子的瞬间,赵拂衣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忽然想起了上次桃子的味道,完全是人间绝味。

几步来到树下,他伸手把桃子摘了下来,转身来到水潭边上,用冰冷的潭水洗掉了表皮的绒毛。

然后,他努力克制住内心对美食的渴望,将桃子放到怀中。

上次吃过桃子之后,立即就离开了这里,他决定这次克制一下,等探索完之后再吃。

山风凛冽,冰冷刺骨。

赵拂衣紧了紧身上的熊皮长袍,沿着瀑布水流经过的线路,大步向山顶走去。

他上次没有带御寒的衣服,担心被冻死在这里,才要寻找下山的路,这次已经准备好了长袍,带足了食物、清水,自然不着急下山,反而想向上走走,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脚下是一块块青灰色的岩石,上面附着一层露水,踩在上面,冰凉湿滑,一不留神就会摔倒。

山路越往上越陡峭,若是之前,很快就会无以为继。

不过,他上次来时,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体力甚至不如寻常山野农夫,自然走不了远路,这次却大不一样,已经有外家层次的体质,气血强健,身具一头板角青牛之力,胜过上次十倍。

即使如此,赵拂衣也感到越往上越困难。

刚开始的时候,山路还稍微平坦一些,可以大步前行,后来,就崎岖很多,需要时刻注意摔倒,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山路越发险峻,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山路难行,倒也罢了,猛烈的山风才是眼下最大的难题。

在水潭边的时候,山风虽烈,倒还能忍受。

谁知越往上爬,山风越大,等到一个时辰之后,爬到现在的位置,山风几乎已难以抵挡。

就在刚才,风势忽然一涨,吹在身上的时候,骤然烈了几倍,顿时感觉身不由己,几乎要凌空飘起,险些吹飞出去,好悬落入万丈深渊。

幸亏他反应机敏,一下子抱住身边的岩石,这才勉强固定住身子,躲开了粉身碎骨的命运。

赵拂衣定了定神,抬头向上望去,山势高不见顶,不知还有多远,顺流而下的瀑布,也远远看不到源头,侧耳一听,山风更加猛烈,刮在石头上,发出呜呜的怪叫。

“不能再往上了……”

赵拂衣沉思一阵,最终摇了摇头,决定下山。

再往上走,风险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吹入万丈深渊,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叹了口气,他沿着原路返回,转头向山下走去,上山不得,只能重回山下,看看山下是什么地方。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足足两个多时辰之后,赵拂衣再次回到那块石台上面,还想再往下走,却发现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他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接着往下走,要么先回去,等下次机会。

“算了,先这样吧,剩下的部分,下次继续探索。”

赵拂衣望着山下无尽的迷雾,摇了摇头,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做出决定之后,他来到三棵桃树下面,盘膝而坐,掏出青涩的桃子来。

咔嚓!

桃子清脆多汁,只是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顿时在口中炸裂,舌头上的每一颗味蕾,都为这种鲜美至极的味道欢呼雀跃。

“这玩意就算吃起来没什么用,仅凭味道就值得尝一尝。”

赵拂衣心中暗道。

下一刻,一股暖流在丹田之中聚集,接着,一个粗犷地声音在脑中炸响。

“杀!”

“杀出一条活路!”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无敌!”

“破城封侯,就在今日,兄弟们跟我冲!”

赵拂衣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是昨夜死在他手中的韩统领那张脸。

四十二、韩棠

当赵拂衣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长安城的住处。

四周仍是一片黑暗,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模模糊糊可以看到,明月依旧悬在天上,刚才在荒山里渡过的三四个时辰,就仿佛是一出门,时光似乎已经被冻结了。

这副山水画卷依旧铺在桌子上,方才浮在表面的一层清光,已然消失不见。

赵拂衣摸黑把山水画卷藏在怀里,然后才点燃油灯,照亮屋子。

油灯点亮之后,他先脱掉熊皮长袍,换上一身长衫,然后,把背在后面的包裹取了下来,打开了平摊在桌上。

“果然不是幻境……”

赵拂衣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脸色露出一丝惊喜。

他刚才在吃桃之前,有意把包裹里的肉脯取了出来,放在三棵桃树下方,想要验证一下,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存在。

若是幻境,当他回去之后,这几块肉脯必然还在包裹里,毕竟只有真实存在的地方,才能承载真实存在的肉脯。

如今肉脯已经不在了,说明那座荒山确实存在,只是不知是什么地方。

“这一趟倒也不算白去,起码解决了一个疑问……”

赵拂衣心中暗道,还不等他想完,忽然觉得脑海之中多出一段段生动的记忆,不断翻涌,刺激的大脑生疼。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立即反应过来,这些都是韩统领的记忆,于是盘膝而坐,一段段的查看起来,用心消化记忆,缓解大脑的痛苦。

……

啪!

一根长鞭扑面而来,狠狠抽在一个农夫背上,原本鲜血淋漓的后背,又添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这个农夫姓韩,叫做韩老五,三十四五的年纪,听起来虽然不大,可是经过长年累月,繁重不堪的耕种,身子骨早就垮了下来,头发也变得斑白,看起来就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

韩老五是清沙村的村民,一家人靠种地为生,租的是本村张大善人的地,做了一名佃户。

说起这个张大善人,绝不是寻常人物,不但是清沙村的首富,就算在整个黑山县,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原因也很简单,张大善人不但有钱,而且还会武功,一柄长刀使得出神入化,外号“金刀夺魂”,手底下不知死过多少亡魂。

韩老五的日子非常难过,前几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交完租子之后,剩下的粮食勉强还够他一家活下来,今天天气不好,干旱了好一段时间,收成大减,不要说是交租,就连一家人的口粮都凑不够。

“候先生,你就行行好吧,明年我们一定把租子补上!”

韩老五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明年?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你这辈子是不打算交了吧?”

在韩老五对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文士,一脸阴鸠之色,正是张大善人的管家候二爷。

“我真不是有意拖欠啊,实在是交不出来!”

韩老五哭着说道。

“谁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句话,今天不把租子交出来,打断你两条腿!”

候二爷恶狠狠的说道。

“侯先生,求你抬抬手放我一条生路吧,只要放过这次,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韩老五向前跪走两步,抱着侯二爷的腿说道。

“哦,这可是你说的!”

侯二爷脸上一变,露出三分狞笑:“我知道你有个女儿,差不多十三四岁了,在你这也是张嘴,凭白浪费粮食,送到张老爷家去吧,给老爷填个房,好歹也有一口饭吃,租子就可以明年再说。”

“这……这……不行啊!”

韩老五满面惊容,若是换个人家,说不定就答应了。

可是他非常清楚,张大善人的宅子对年轻丫头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打骂、挨饿都是小事。

最可怕的是,张大善人有一个极为善妒的夫人,之前有两三房小妾,都被这夫人活活折磨而死,若是把女儿送去,只怕性命难保。

“有什么不行!”

候二爷冷声喝道,抬腿就是一脚,把韩老五远远踹开,带着三四个家丁,如狼似虎一般,向韩老五家里冲去。

“我杀了你们!”

就在候二爷将要闯进韩家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提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这个少年叫做韩棠,就是日后的韩统领,也是韩老五的儿子。

此时虽然瘦弱,却有一股天生的凶悍之气,双眼一片血红,脖子青筋暴起,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候二爷脸上露出一丝愠怒,正要招呼家丁动手,忽然瞧见附近已经围上了不少村民,不由得犹豫起来。

以他的性格,真要动起手来,也不怕什么后果,可是这么做,对张大善人的名声不好,说不定就要受责罚。

“好小子,果然有胆,敢跟我动刀子,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今天放过你一会,韩老五,你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我来接人。”

侯二爷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不动手,于是招呼手下的家丁离开,片刻之后,一行人走的干干净净,只留韩老五和韩棠还在原地。

“你这次惹了大祸了。”

韩老五呆呆地看着儿子,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有什么祸事,我接着就是!”

韩棠冷冷说道。

……

数日之后,一个深夜。

一场大火冲天而起,烤红了整个院子,映红了大半个村子。

诡异的是,院门大开,院里人不断发出的惨叫,却没见到一个人跑出来,更诡异的是,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人来救火,甚至连油灯都吹灭了。

韩棠这晚正好去山里打猎,回来的时已经天黑了。

等他走到村口的时候,远远看到了这场大火,发现起火的地方似乎离家不远,心中就是一沉,等他跑到火场的时候,赫然发现这场大火的源头就是自家的院子。

院子里哭喊声、惨叫声凄惨至极,可是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当他跑到跟前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答案,原来着火的几间屋子,都被人从外面加了把锁,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冲不出来。

韩棠顿时急红了眼,抄起手中的短矛,毫不犹豫的向院子里冲去,试图拆掉这几把锁。

不料,就在他正要冲进院子的时候,从树后的阴影处,忽然转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人抄起棍子,就向他砸了过去,一棍砸在他肩头,差点把他骨头砸断。

韩棠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用手撑着勉强站起来,这才看清楚打人的是谁。

打他的正是张大善人家的管家——侯二爷,在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一个个面色狰狞,孔武有力,手中都提着刀。

“嘿嘿,你回来的还真巧,我就怕你跑了,没想到你还赶回来了,正好送你们一家上路!”

候二一脸阴毒之色,死死地盯着韩棠。

他上次回去之后,被张大善人狠狠责罚了一次,理由是他竟在一群泥腿子面前,丢了张家的面子。

堂堂黑山张家的手下,什么时候竟怕一个泥腿子拼命?

至于名声,感恩戴德有什么用,能让人噤若寒蝉才是名声!

也因此,他才带着几个敢打敢杀的家丁来报复,无论是院子里的大火,还是门上的大锁,全都是他的功劳。

韩棠握紧短矛,转头往院子里望去。

屋子里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停止,火焰将整个院子吞没,不要说是屋里的人,就连院子里的一棵老核桃树,都被烧成了焦炭。

“你不是要救人吗,还不进去吗?”

候二冷笑着说道。

韩棠默了几秒钟,猛然一个转身,大步向村外逃去。

救人已经是一种奢望,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逃出这条命,留待日后复仇。

候二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韩棠竟如此冷静,面对这种惨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断,这绝对是一个狠到极点的人。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不会放过这个人,否则,无异于埋下一枚定时炸弹。

四十三、石万仞

“呼……呼……”

韩棠大口大口的呼着粗气,耳畔的追逐声音越来越近,追猎者们随时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已经无力再逃,自从两天前那一场大火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在奔逃,几次差点被围死,身上已经被砍了三刀,最重的一刀在他背上留下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浅黄色的脂肪与鲜嫩的肌肉都已露在外面,稍微一动,就剧痛钻心。

但对他来说,伤口的剧痛并不算什么,甚至是一件好事。

因为身体的剧痛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心灵的悲伤,那是满门被灭,举家被焚,却无可奈何的悲伤。

伤口对他最大的威胁是失血,失血过多会带来体力的额外消耗,让他的体力比平时消耗的更快。

韩棠坐在地上,背倚大树,浑身发软,肌肉颤抖,几次想爬起来,接着往山里逃,只有逃进深山,才有可能从追猎中活下来。

可惜,体力的消耗无可逆转,人的意志力无法真的扭转现实。

他的几次挣扎,只造成体力的过度消耗,眼前一黑,几乎看不到东西。

“侯二爷,找到这小子了!”

迷迷糊糊中,韩棠听到有人在他身前大喊,声音里有几分兴奋,还有几分暴虐。

接着,他就被人一把拽住,拖着一条腿,像死狗一样被人拖着离开。

后背贴在地上,伤口挂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地撕裂着,所剩无几的鲜血再次流了出来。

几分钟后,终于停了下来,然后,重重的挨了几脚。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你这杀千刀的,该死不死的东西,拖着二爷跟你在山里转!”

韩棠勉力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侯二爷的一张脸,满是狰狞,又有几分狼狈,手里提着一把长刀,身上沾满了泥土。

在侯二爷身后,跟着几名凶悍的家丁。

有人提着厚背刀,韩棠清楚的记得,就是这把刀在他背后留下的口子,还有人提着一把弓,一把几次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弓,甚至还有人牵着猎犬,这就是他们一直能跟在自己身后的原因。

“下辈子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韩棠勉强张开干裂的嘴唇说道。

“找死!”

侯二爷脸色一沉,挥动长刀,“唔”地一声,带动风声,朝他脖子砍去。

韩棠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侯二爷,要记住这张脸,下辈子还找他复仇。

然后,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复仇了。

因为,侯二爷忽然死了。

噌!

一声脆响,一支长箭忽地出现在侯二爷的脖子上,他甚至都没有一丝挣扎,带着满面惊异,轰然倒地。

几分钟后,所有追杀韩棠的人,全都死在了他的眼前,连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小子,清沙村怎么走?”

一个灰衣老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人看着一脸苦相,就像乡间老农,唯有一双倒三角的眼睛,透着几分凶光,逼得人无法直视。

在他身后,也跟着十七八个人,十七八个杀气满满的人,跟这些人比,侯二爷带的家丁就像一群兔子。

“你们是什么人?”

韩棠毫不畏惧地望着灰衣老人,快死的人确实没什么畏惧。

“杀人的人,去清沙村。”

灰衣老人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韩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

一阵秋风吹过,漫山黄叶飘落。

韩棠站在山崖边上,举目远眺,面色冷峻,一丝表情也没有。

自从五年前,一场大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永远都死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五年前,侯二爷带人烧死了他全家,然后,在山里整整追了他两天,将他逼到了绝境,只差一刀就能要他的命。

讽刺的是,他没有死,侯二爷反而死了。

原因很简单,张大善人并不是真的善人,“金刀夺魂”的外号,是用人命填出来的,故此,他有很多仇人。

就在侯二爷追他的时候,正好张大善人有一个仇家打算去找他商量一桩买卖,途中遇到的韩棠,也就顺手宰了候二,救了韩棠。

张大善人这个仇家叫做闻人摧,是燕云山脉的一位寨主,与张大善人谈的买卖是用五两银子,买张大善人一条命,之所以需要五两,是因为从他的燕云山脉,到张大善人住的黑山县,正好要五两银子的路费。

张大善人非常慷慨的做了这桩买卖,闻人摧的生意谈的很好,心情也很好,就问了韩棠一个问题,以后愿不愿意跟他干。

韩棠捧着张大善人的脑袋,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从此就成了闻人摧手下的快刀十八骑之一。

转眼之间,五年过去。

“十八哥,你说那个石万仞到底什么人,一封书信就想让老寨主投降,莫不是个疯子吧”

说话的叫做封六,是跟着他混的一个小贼,功夫不行,还算机灵。

“不要小看这个人,我听说燕云十八寨中,已经有七家没了,满门被杀,就是因为这个石万仞。”

韩棠淡然说道,目光不断往山下扫视,随时准备应对忽然到来的敌手。

“不会吧!”

封六大吃一惊。

“不好说。”

韩棠摇了摇头。

“快逃!”

封三还要再问,忽然听到一声大吼,从身后的山寨里面传了过来。

两人转头再看,发现一群人从山寨深处逃了出来,带头的就是老寨主闻人摧。

“怎么回事?”

韩棠不由一惊,握住钢刀,拔步向这群人冲了过去。

“石万仞来了,他从后山杀进寨子,老寨主也被他打伤了,赶快逃!”

说话的是快刀十八骑里的老二,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此刻却是一脸惊慌。

“后山?”

韩棠一愣。

后山山势险峻,几乎无法通行,故此,山寨的防卫力量大多都聚集在前山,没想到这人竟从后山杀了上来。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来了多少人?”

老二顿时一脸无奈,说道:“就他一个……”

“啊?”

韩棠怔再次住了。

快刀十八骑都不是庸手,外家层次的好手就有好几个,老寨主闻人摧更是内家层次的高手。

他们的山寨在整个燕云山脉,都是数得上号的大山寨,没想到竟被石万仞一个人吓的逃离山寨。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个人孤身从山寨深处漫步走了出来。

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不算高,七尺上下,身材瘦削,穿着一件青色长衫,颇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手中握着一支短笛,看起来不像是来杀的人,倒像是出门踏青的文士。

“闻寨主,一身武功,修行不易,何苦窝在燕云山中,如今天下大乱,寨主何不随我出山,日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这名书生淡淡笑道。

“石先生,老夫年纪大了,也没有这么大的志向,恐怕不等建功立业,这把老骨头就死在外面了。”

闻人摧用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看来是刚才交手受了伤。

“原来他就是石万仞?”

韩棠看着这名书生,感到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么一个威名赫赫的杀神,竟是如此年轻,看起来如此文弱。

不过,弄明白这人就是石万仞后,他并没有退缩,而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老寨主前面,随时准备应对石万仞的攻击。

“闻寨主一向豪杰,区区是知道的,也很欣赏,闻寨主可知道,燕云十八寨中,有几家血债累累,区区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这个机会现在给了闻寨主,还望闻寨主再考虑一下。”

石万仞淡然笑道,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脸上虽没有生气的表情,可是每个人都心中一寒。

“石先生,闻某是万不会居于人下的,不过,只要石先生放过我们,山寨历年还有些积累,只有石先生看得上,尽管拿走便是。”

闻人摧拒绝了石万仞的招揽,但却表示服软。

“哈哈,闻寨主若不愿出山,区区也不强求,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闻寨主不肯走就算了,寨子里其他人,但有区区看中的,还请寨主割爱。”

石万仞笑道。

“只要石先生看上,闻某答应就是。”

闻人摧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

石万仞微微一笑,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忽然看到韩棠,伸手一指:“头一个就要他!”

四十四、三百年前

“杀!杀!杀!”

大军校场之中,韩棠面色如铁,披着一身重达百斤的百炼铁甲,握着一丈多长的雪刃陌刀,与三千铁甲同袍并肩站在一起,组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铁流,步步向前逼去,喊出阵阵杀声。

一年多前,石万仞独闯燕云十八寨,凭借个人武力,收服数千悍卒,聚集了一支骁勇善战的人马,一时间,成为幽州的风云人物。

若是换做太平年间,早有大队官军前来围剿,绞杀石万仞这支队伍,不过,此时大周天子失德,天下烽烟四起,不知多少野心家图谋不轨,想要夺取江山。

故此,不但没有人来剿灭石万仞,反而有不少势力,向石万仞抛出橄榄枝,试图将他拉拢过来。

其中,最为强盛的三方势力分别是冀州窦白袍,江都王行江,以及瓦岗李真遂。

这三人中,冀州窦白袍武功最强,据说已有宗师境界,这都还罢了,最为可怕的是,他手下有五百外家绝顶,组成一支敢死营,冲锋陷阵,舍生忘死,所到之处,无人能敌,乃是天下间唯一一支敢与大周王朝虎豹精兵正面硬拼的力量。

江都王行江智谋最高,势力最大,占据江浙一带的膏腴之地,财雄势大,费钱无数,养了二十万铁甲精兵,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就连大周王朝第一猛将张须陀,都是中了他的谋算,最终死在十万大军围攻之下。

瓦岗李真遂则是天下人公认,最后可能取大周而代之的人,他出身名门,天生有王者气度,最善聚集人气,振臂一呼,百万景从,手下还有二三十名一流高手,无论兵马、战将,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石万仞最终的选择,却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他没有去这三家中的任何一家,而是选择了实力并不算强的魏国公江渊。

在投靠江渊之后,他更是不惜血本,日夜操练,帮助江渊练成了这支天下杀伐第一的陌刀兵,韩棠就是其中之一。

……

“冲啊!”

时间一晃,已是两年之后。

这两年间,韩棠已不知参加过多少次战斗,一身上下,伤痕累累,若不是运气好,早已抛尸荒野,当年与他一起离开燕云山脉的数千悍卒,已经死了十之六七。

不过,这种日子终于快到头了。

十多天前,在流花河畔经历过一场死战,三千陌刀兵战死了一半,三万黑旗玄豹军也战死了三成,终于打垮了大周王朝最后一支精兵,来到长安城下。

“要结束了!”

韩棠用力握紧陌刀,冷冷地看着远方的长安城,大步冲了上去。

长安虽是天下雄城,易守难攻,可惜,当人心散了的时候,再坚固的城池,都只是一根朽木,一推即到。

前锋军抵达的当日,就冲进了长安城,受到的抵抗比韩棠想象中要小得多,甚至有一种不真实感。

大军压境,长安城破,两日之后,恢复如初。

“今次破城,全凭兄弟用命,石某必在魏王面前,替众位兄弟请封,也给兄弟们博一个锦绣前程!”

庆功宴上,有人高声说道,此人正是当年的青衣书生石万仞。

不过,他此时已经凭借战功,成为魏王驾下的二品冠军大将军,手握数万精兵,成为魏军之中第一猛将,故此,也就脱下一身青衫,换上一件明光铠。

入夜。

酒足饭饱,大多军士都已回营房休息。

韩棠还没有回去,依旧留在大帐里,凭借这两年的战功,再加上石万仞的有心栽培,他已成为石万仞的亲兵统领,日夜护在石万仞身边。

夜已深。

石万仞送走手下功臣之后,却没有立即休息,依旧伏案批阅文书,“咳!咳!”,他忽然重重咳嗽几声,从嘴里溅出血点来。

斑斑血花,令人心惊!

“大将军!”

韩棠心中一急,连忙凑了上去,递过一块白绢擦了擦嘴,又递了一本温凉正好的参汤。

这两年来,经过无数征战,他对石万仞的感觉,早已从最初的佩服、惊讶,变成了信仰、崇敬,甚至可以随时为他赴死。

“呵……”

石万仞叹了口气,一仰头,把参汤灌了下去。

“大将军!”

韩棠看着他把参汤喝完,忽然跪了下去,含泪说道:“这门功夫不能再练了!”

这个世界非常残酷,无论要做成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石万仞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堪与宗师媲美的功夫,并不是白白来的,与之相反,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练了一门极为奇功,这门功夫进展迅速,威力强大,甚至可以越级挑战,很少有人会练的而这门功夫,只有两个弱点,第一个弱点就是痛苦,极端的痛苦,不但修炼的时候痛苦,就连修炼有成之后,也要时刻受到煎熬,甚至反噬受伤。

第二个弱点就是短寿,修炼这门功夫的,从没有一个人活过四十岁,武学本是一个蜕变的过程,修炼有成的高手往往长寿,宗师一级的高手,起码可以活两百岁,可是这门功夫带来的,只有战力,没有长寿。

石万仞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大将军,长安城已破,咱们大魏天下无敌,你不必再练这门功夫折磨自己,接下来的战斗,交给我们就行!”

韩棠含泪说道。

“不成。”

石万仞沉默许久,最终说道:“窦白袍、王行江、李真遂,都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智计绝不在我之下,没有武功,我没有把握胜过他们。”

“可是”

韩棠还要再说。

“没什么可是,我这一生不求长活,只愿纵横。”

石万仞沉声说道。

……

画面一转,已是四年之后。

在一个幽暗的屋子里,聚集着十七八个人,却只点了一根蜡烛,最为诡异的是,这十七八个人全都一身素白,甚至连脸上都遮着白纱,似乎是在为人守孝。

“大将军死了。”

一个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听声音正是韩棠。

他的声音冷的像寒冰一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江渊老贼说大将军要谋反,然后杀了大将军。”

其他人默然不语。

“哈!哈!哈!”

几声惨笑之后,韩棠再次说道:“若是大将军真的有心造反,江渊老贼岂能坐的上皇位!”

“我要替大将军报仇,你们谁跟我去。”

“我!”

“我!”

“韩兄弟不用再问了,要是不想给大将军报仇,我们谁会过来,能来这里的,都已经不要命了!”

余下几人一一说道。

“好!”

韩棠低声喝道,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元气。

“可咱们怎么报仇,江渊老贼整天都在皇宫,手下高手如云,凭咱们的功夫,恐怕还没到跟前就被杀了!”

有人问道。

“这我知道,想杀江渊老贼已不可能,不过,今次大将军之死,虽然元凶是江渊老贼,但还有许多帮凶,比如说,联名弹劾大将军谋反的十三名官员,要是没有他们,大将军也不至于如此快就被斩杀!”

顿了顿,韩棠接着说道:“以我之见,咱们分为十三队,今夜子时,分头前往这十三人家中,杀尽满门,为大将军报仇!”

“好!”

……

“竟然是三百年前的旧事……”

许久之后,赵拂衣终于消化完了韩棠的记忆,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昨夜,他初见韩棠等人之时,就发现他们虽然与现在的军士衣甲相同,却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才知道,竟是三百年前,大魏开国时的精兵悍卒,难怪如此厉害。

他为什么会在幽冥秘境里面,遇到三百年前的古人,或者说是亡者,只是一个巧合,还是有其他原因?

想到这里,赵拂衣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他与秋素白从普渡居赶往幽冥秘境的时候,沿途道路虽然与现在的长安城迥异,却与韩棠记忆里的长安城一模一样。

按照秋素白的说法,这一路都是在幽冥世界中行走,只有最后的宅院是幽冥秘境,为何,幽冥世界会与三百年前的长安城一模一样呢?

一时间,赵拂衣只觉得谜题越来越多,解开一个,多了一堆,脑子里一阵头疼。

四十五、一束青丝

赵拂衣用了半宿时光,终于消化了韩棠的记忆,可是心中的谜题却没有少半分,反而越来越多。

只可惜,这些谜题都不是他现在能解决的,甚至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能埋在心里,留待日后解决。

抬头看看窗外,天边弯月尚未落下,离天明还早,只到半夜三更。

赵拂衣摇了摇头,决定先不理其他事情,好好睡一觉。

他在荒山里走了三四个时辰,风大路滑,天寒地冻,体力消耗极大,刚才又消化了韩棠的记忆,耗费脑力也不少,正是精疲力竭的时候,此时修炼有害无益,好好睡一觉才是正事。

这一觉睡的很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赵拂衣感觉这一觉睡得很甜,用力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整好衣衫,这才逾墙而出,在对面酒馆里要了一大碗馄饨,两大笼包子,好好吃了个痛快,之后翻墙回来,准备开始一天的修行。

自从修炼有成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正门了,有时候甚至忘了,普渡居还有正门这回事。

晨光清亮,修行正好。

赵拂衣定下心神,盘膝坐在房檐下面,依照至柔至刚术的法门,运转体内气血,不断刺激肌肉与皮膜蜕变。

嗡!

就在气血运转的瞬间,一股热流忽然在丹田浮现,顺着周身百脉,向全身蔓延,所到之处,气血顿时活跃起来。

经历过林镇一事之后,赵拂衣早已有了经验,知道这是吃过桃子后的反应,只要善加运用,热流对他便没什么坏处,反而会急速提升修为,故此,也不慌张,继续运转气血。

“嗬!”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赵拂衣感到体内气血渐渐平静下来,肌肉、皮膜也停止了蜕变,忽然一声轻啸,纵身跃起,单掌直向院子正中的木人桩劈去。

他这一次用的不再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是从韩棠记忆里继承的陌刀战法。

以掌为刀,直击要害!

与林镇拜师学艺不同,韩棠的一身功夫,大半都是从实战中的来,尤其是他最擅长的陌刀杀法,更是从战场上血拼出来的。

故此,赵拂衣在继承了韩棠毕生的实战经验之后,也将他最得意的陌刀杀法,学会了十之七八,虽是第一次使用,但在出手之际,已有几分陌刀的凌厉。

咔!

一声脆响,木人桩骤然炸开,由他落掌之处绽开,裂成七八块碎片,散落在地上。

“果然不错,差不多有两头板角青牛的力量了……”

赵拂衣一掌击碎木人桩,心中顿时一喜,没有继续演练,而是用心估摸起自家修为来。

“好像没有预料中长进的多啊……”

赵拂衣暗自思索,他虽然没有证据,但对桃子的来历,心中已经得出结论。

三棵桃树上的桃子,绝不是凭空得来,只怕是吸收了被他斩杀之人的记忆与力量,才凝聚而成,这才会在他吃了之后,将记忆和力量一起灌注给他。

不过,上次斩杀林镇之后,吃的那颗桃子,效果十分强大,不但让他达到了肉身巅峰,而且余下的力量,还让他突破至外家层面,身具一头板角青牛之力。

可是这次吃的桃子,却只让他增加了一头板角青牛的力量而已,比预料中少了许多。

虽说韩棠的真实修为不如林镇,可是效果也差太多了。

以他的估计,林镇约莫有四五头板角青牛的力量,而韩棠约莫有三牛之力,桃子的效果应该相差无几才对。

“不过,上次林镇的力量就有损耗,这次韩棠的力量有损耗也正常,只是损耗未免太多了吧……”

赵拂衣想了一阵,最终摇了摇头,一共只吃过两次桃子,经验实在太少,暂时没法估算,只能等以后次数多了,说不定找到规律。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昨夜斩杀的并非韩棠一人,还有不少军士,为什么这些人的记忆和力量都没有凝聚成桃子。

“难道是他们修为太低了?”

赵拂衣隐隐感到,也许这就是正确答案。

……

啪!啪!啪!

就在赵拂衣用心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高声应了一声,转身往门前走去。

咔嚓!

三两下卸掉门板,他一眼看到门外来客,不由呆了一下。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赫然是许白露的丫鬟小圆,正提着一个小小的紫红色漆器木箱,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看到赵拂衣出来的时候,脸上又带出一丝羞涩。

“小圆姑娘,你怎么……”

“姑爷,赶快让我进去!”

还不等他说完,小圆就低着头,侧身挤开赵拂衣,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啊?等等,你叫我什么?”

赵拂衣不由一惊。

以赵拂衣的本事,小圆就是力量再大十倍,也休想挤开赵拂衣,只是一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实在不好意思硬挡,二来“姑爷”两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震得的他天雷滚滚,一时反应不及,竟忘了把小圆挡在门外。

“姑爷啊!”

小圆挤进铺子之后,脸上的羞涩渐渐退去,重新变得活泼起来,盯着赵拂衣看了又看。

“这话从何说起……”

赵拂衣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姑爷,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啦,我跟大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有什么事从不瞒我!”

小圆得意洋洋地仰着头,接着说道:“前天晚上,大小姐出来和你约会,直到天色渐晚,才喝的醉醺醺,让秋姐姐送了回去,要不是我偷偷开的后门,万一被老爷看见,可是要被罚的。”

“昨天,大小姐酒醒之后,说起这次约会可是满面绯红,我刚开始问她,她还不肯细说,后来被我挠痒痒逼得急了,才说是已经跟你私定终身啦!”

“啊……”

赵拂衣听到这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当然不会怀疑小圆的话,大魏王朝,规矩森严,许白露就算再疯,也不会拿自家名节开玩笑,小圆就算再闹,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说八道。

真相只有一个,必然是秋素白在其中搞鬼,她毕竟是吃人的妖怪,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秋素白当日曾给他说过,要想办法让他承接许山的衣钵,难道想的就是这个办法?

要否认这件事么?

赵拂衣在心中暗自摇头,且不说秋素白是吃人的妖怪,若是事事违逆,坏了秋素白的安排,极有可能激怒她2,后果极为不妙。

更重要的是,在这件事中,许白露是一个受害者,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偏偏以为她已经与赵拂衣私定终身,他若现在否认,搞不好许白露会以为她被赵拂衣抛弃了,对她伤害实在太大。

可是真要承认么?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若是承认下来,只怕后患无穷,以赵拂衣杀伐果断的心性,一时间,竟也下不了决心。

“姑爷,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日后小姐嫁到你这里,说不定我要一起跟过来呢。”

小圆说到这里,也不禁脸红了起来。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赵拂衣最终决定,能拖一时算一时,当下麻烦已经够多了,也不多这一件。

说不定,他不小心死了,这事情也就一了百了,顿了顿,接着又问道:“小圆,你今天来是做什么?”

“姑爷,一看便知!”

小圆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把小小的紫红色漆器箱子,放在院中的石几上,轻轻打开了,露出箱中之物。

箱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束青丝,缠在银剪之上。

赵拂衣看到青丝,不由一声喟叹,低声吟道:“青丝绕指柔,恩爱两不疑,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青丝在此,心意已知。

看来许白露已动真心,事情比他想象的麻烦的多,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遮掩过去的,日后真不知如何收场。

好一个秋素白,自己魅惑不成,便以她人真情牵引,只是这一局,他又当如何应当对。

四十六、幽冥之行

松鹤楼上,清风徐来。

赵拂衣凭栏而坐,望着眼前繁华的长安西市,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韩棠记忆里的长安。

三百年前,魏军攻入长安,英雄豪杰,趁势揭竿而起,鱼龙混杂,一时大乱难治。

若是换做他人,说不定十天半月,都难以平息事端,但对石万仞来说,却不是一件难事。

石万仞当日入城,悍然下令,从即日起,非经许可,不得擅自离开自家坊市,所有人等夜间不准出行,胆敢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一声号令,杀的人头滚滚,这才在短短两日之内,彻底将长安镇压平静。

真可谓,一日踏尽公卿骨,杀人如草不闻声!

当时的长安西市,便是魏军杀人的屠场,莫说平民百姓、市井游侠,就算大周的王公贵族、衣冠朱紫,都不知在此被斩杀多少。

赵拂衣从韩棠的记忆里,还能依稀看到,此处血流成河,头颅如山,煞气冲天的场景。

谁能料到,三百年后,这里居然成为天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真是世事弄人,孰难预料。

窗外,夜色渐渐浓了起来,街边点起一盏盏的明灯。

赵拂衣酒足饭饱,并未离去,让伙计在后院开了间上房,留在这里过夜。

不大会功夫,房间已然收拾利落。

赵拂衣随着伙计,进了房间,吩咐伙计不得擅自打扰之后,从里面把房间锁好,听听周围,悄无声息,这才掏出通幽石,坐到桌子前面。

他用手握着通幽石,点燃一盏油灯,把通幽石放到油灯上面,用灯火慢慢炙烤。

随着火焰的炙烤,通幽石冰冷的温度没有任何变化,表面却散发出淡淡的白烟,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就凭这块石头,就能进入幽冥秘境?”

赵拂衣坐在白烟里面,岿然不动,凝聚全部精神,仔细观察通幽石一点一滴的变化。

白烟渐渐浓密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就如冬日清晨的迷雾,就连近在咫尺的油灯,也被白烟遮掩起来,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华。

“嗯?”

赵拂衣忽然觉得身子底下一空,不知何时,屁股底下的座椅忽然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也幸亏他已是外家层次的好手,不但双腿力量迥异常人,反应也比一般人快的多,这才略微一晃,就站住身形,不至于摔倒。

接着,一阵夜风吹过,白烟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幽冥秘境……”

赵拂衣脸色一变,没想到悄无声息地就来到这里。

他转头向四周望去,周围是一片燃尽的废墟,还冒着一缕缕的青烟,回头再往后看,借着天上黯淡的月光,影影绰绰能看到,后花园就在不远处,一摊摊黑色灰烬仍在堆在地上。

低头再看手上的通幽石,已经停止了变化,来到幽冥秘境之后,少了灯火的炙烤,表面也就不在冒出白烟,依旧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看来这玩意真有奇效……”

赵拂衣暗自点头,将通幽石收在怀中,几步来到后花园之中,也不往别处走,直接进了竹亭里面,盘膝坐在地上,打算运转至柔至刚术,抓紧时间修行。

秋素白告诉过他,进入幽冥秘境之后,通幽石会逐渐消散,必须省着点用。

就在他准备修行的一瞬,脑子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之前,他跟秋素白来到幽冥秘境的时候,沿途的道路、房屋与现世大相径庭,却与韩棠记忆里的长安城一模一样,几乎毫无差别。

当初,韩棠为了最后的刺杀计划,耗费不少心血,把准备刺杀的十三家对象全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喜好如何,住在何处,周围道路如何,仔细算到了每一步,这才与昔日同袍分头行动。

韩棠求的是一击致命,因为,他们一旦动手,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若是不成,只能白白送死。

赵拂衣忽然想到,要不要出去看看,幽冥秘境以外,是否真的与韩棠的记忆完全相同,如果当真一样,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里,去别处寻觅一番。

赵拂衣倒不是想去别处看看风景,而是想起当日一同刺杀的共有十三支队伍,这一支是由韩棠带领,其他各支队伍也有外家层次的好手。

若是杀了他们,说不定也能凝成桃子,借此推进修为,可比修炼快的多。更何况,他对杀死这些人,心里毫无负担,因为这些人虽然看起来还活着,实质上却是三百年前的死人。

至于他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到底是地狱里的鬼魂,还是别的什么,对他来说已无区别。

……

赵拂衣想到这里,心中陡然火热起来。

当即来到院中,寻了块平整地方,随便找了根枯枝,蘸着地上的黑灰,细细描绘起来。

秋素白几次叮嘱,幽冥世界凶险,需要做好全部准备才成。

他先依照韩棠记忆中,画出了长安城的大致地图,之后,又将韩棠计划中要突袭的十三处府邸,一一标注在上面。

这十三处府邸中,有七处在长安城内,全都分布在外城,有四个角落的边远坊市,也有距离内城不远的地方,另外六处分布在长安城外,距离长安城还有些距离。

这么一算,他脚下这座府邸,居然是这些人中距离内城最近的地方。

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当年,太祖江渊虽然要杀石万仞,但却对他十分忌惮,丝毫不敢表露杀机,即使到临动手之前,也没有在朝廷明示,只是透露出些许对石万仞的不满,直到十三位官员联名弹劾,这才出动雷霆一击,径直将石万仞打入死牢。

石万仞比较是开国第一大将,在他被抓之前,形势并不明朗,谁也不知道太祖江渊只是略有不满,还是真的要至石万仞于死地,身居高位之人,自然明哲保身,不会随意参与这种事情,只有不甘沉沦的底层官员,才会冒险一搏,讨取必须欢心,弹劾当朝第一名将。

只可惜世事无常,这些人虽然得到赏赐,也提拔了官职,本宅主人就是因此脱掉青色的低阶官服,穿上了朱红色的官袍,可惜却很快被韩棠等人刺死,没能享受半点荣华。

赵拂衣把这十三名官员的府邸,一一标注出来之后,发现距离最近的一家也位于城西,差不多七八里路的距离,以他的脚程,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到。

唯一的问题在于,外面的地形是否与昔日的长安城相同。

赵拂衣沉思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出门试一试,不试一试,他始终不甘心。

推开院门,外面一片幽暗,只有微弱的月光照亮前方的道路,至于道路两旁的房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算有月光照在上面,也没有丝毫光亮,只有一个轮廓,就仿佛用黑纸剪出的剪影。

赵拂衣缓步向前,走的并不算快,边走边看,观察周围的地形、道路、建筑,暗自做出决定,如果看到与记忆不符的地形,就立刻离开这里,退回幽冥秘境。

运气不错,所到之处,所有的地形、建筑,都与韩棠记忆里面一模一样。

两刻钟后,他来到另一家坊市,拐进一个小巷,缓步向第二个目标的住处走去。

住在这里的官员姓尤,原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在弹劾过石万仞之后,成了从六品的官员,越级提升,也算不亏。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被韩棠一伙人刺死。

赵拂衣一步步走到门前,发现这家与之前的院子一样,门都是虚掩着,只留下了一条缝。

唯一的不同在于,院子里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赵拂衣深深吸了口气,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四十七、诡异尸体

吱……

干涩的推门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赵拂衣缓步走进院子,耳畔一片寂静,除了推门声,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眼前是一片烈焰焚烧过的火场,碎裂的瓦砾,倒塌的房屋,在幽暗的月光下,呈现出焦炭一般的黑色,院子里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呈现出死一般的宁静。

赵拂衣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踏过这片废墟,一步步向院子深处走去。

与之前离开的府邸相比,这个院子要小很多,前后只有三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走到了院子的最深处。

直到此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有些吓人,他甚至能听到心跳的怦怦声。

“这是怎么回事?”

赵拂衣低声自语,眉头皱了起来。

依照秋素白的说法,如果这里不是幽冥秘境,仍属于幽冥世界的地界,他应该进不来才对,可如果这里就是幽冥秘境,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说幽冥秘境里面也不是一定有人残存?

“算了,先走吧。”

赵拂衣想了一阵,决定先离开这里,无论是幽冥秘境也好,或者幽冥世界也罢,他了解的还是太少,没法得到任何结论。

想到这里,他转身向院外走去,刚走了三四步,忽然觉得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这是什么?”

赵拂衣顿时止住脚步,低头向下看去,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瓦砾碎片,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灰烬,遮住了视线,完全看不到踩的是什么。

他转头向四面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立着根被折断了的长枪,剩下的部分还有三尺多长,斜插在瓦砾堆里,于是取了过来,慢慢拨动脚下的灰烬。

拨开薄薄的黑色灰烬,挑开厚厚的一层瓦砾,渐渐露出刚才踩到的东西。

看到这件东西的顺,赵拂衣的瞳孔不由一缩,埋在灰烬下方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朝天,脸上沾满了灰烬,看不清面貌,也没法推算年龄,只能由衣饰判断,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这里为什么会有尸体?”

赵拂衣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他之前在幽冥秘境杀死的人,尸体全都变成了飞灰,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尸体留下。

怀着一颗好奇心,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手绢,缓缓弓下身子,想要擦掉尸体脸上的灰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的手距离女尸不足三寸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幽冥世界的诡异超过任何人的想象……以你现在的力量,任何异变都足以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两天前,秋素白告诉他的,不知为何,这句话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赵拂衣顿时止住动作,眼神里露出一丝惊惧,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一语不发,默默转身,向院外走去,一步一步,绝不回头,走的很慢,但却很稳。

几分钟后,他走出了这家院子,依旧没有回头,反手把院门闭上,继续向前走去,一直走出这条巷道,来到大街上。

“呵……”

直到此时,他才长长出了口气,一身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夜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更不是一个会为了无谓的事情冒险的人,可是刚才那一瞬,竟然失去了自制力,不由自主地,想去替那具女尸擦干净脸。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引导他的想法,摸了之后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或者只是一个错觉,属于自己吓自己。

赵拂衣刚才并没有做出判断,但他的身体早于大脑,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迅速离开了那处院子。

“等等,如果死尸都会变成灰烬,那么说,没有变成灰烬的,岂不是……”

赵拂衣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惊,急忙控制大脑,不再继续往下想,转身大步离开。

……

离开第一个目标之后,赵拂衣在十字街头踌躇许久,是现在回去修炼,或者前往下一处院子。

最终,他决定继续前往第二个目标,看看下一处是什么情况。

第二个目标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远,只有三四里路,就在长安城西门的边上,再往西走一二里路,就是长安城的西大门。

赵拂衣依照韩棠的记忆,缓步向前走去,甚至比之前更加小心,随时转身回去。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来到第二处目标。

在这里,他还没有进门之前,就在门外听到了微弱的喊杀声、哀嚎声传出来,不知为何,明明是些很痛苦的声音,可是听在耳里,却有一种抚慰人心的感觉。

与第一处目标相比,这里正常太多了,当他踏足院中的时候,立刻看到了正在焚烧的熊熊烈火,听到了肆意的喊杀声。

赵拂衣毫不迟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很快就见到正在院子里烧杀的十多名军士,以及被他们看押在一起的一家人。

看到他的出现,这些军士先是一惊,随即做出了与韩棠同样的选择,第一时间杀死了手中所有的俘虏。

赵拂衣并没有试图救这些俘虏,一来,他们都已是三百年前的死人,如今更不知是地府的恶鬼,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轮不到他来救,二来,他们虽然惨了些,但也算是罪有应得,完全不值得拯救。

接下来,不出意外,则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

唯一可惜的是,这群军士之中,带队之人修为平平,还不到外家层次,甚至不必动用暴雨梨花针,随意两招就要了他的性命。

解决了带头人之后,剩下的人就好处理多了。

赵拂衣已身具两头板角青牛之力,又继承了林镇与韩棠的厮杀经验,无论是实力,还是战斗经验,都完全可以碾压寻常军士。

十三四个精锐军士,在他手上只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就全部化为飞灰。

解决了这些人之后,赵拂衣略微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体力,转身往第三处目标走去。

……

第三个目标在长安城的西南角上。

赵拂衣离开第二个目标之后,一路往西走去,打算走到城墙底下,顺着城墙底下的甬道,直接前往下一处地方。

沿着城中大街,赵拂衣缓步前行,不大会功夫,来到长安城的西门下面。

幽暗的月光下,黑漆漆地城门紧紧地锁着,没有一丝缝隙,赵拂衣抬起头,越过城头往城外看去,外面一片黑暗。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越过城墙,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也与成里一样。

不过,这一阵冲动来的快,去的更快。

他站在城墙下面,略微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不要作死。

顺着城墙下的甬道,赵拂衣漫步前行,一步步来到此行的第三个目标目前。

这是一处大宅子,宅子的主人姓袁,年纪在五十岁上下,早年是学文的儒生,颇有文名,后来弃家修道,在终南山上修炼七八年,也不知学了些什么,等到大魏王朝定鼎中原之后,又主动下山,在朝中做了一名小官。

对于这个人,韩棠的记忆很深,因为这个人曾经试图投靠石万仞,并且献上一封长书,却被石万仞拒之门外,理由则是心术不正。

赵拂衣来到袁家府邸门前,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向黑暗中,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大门无声无息地关了起来。

四十八、传书

不知是不是错觉,踏入袁家府邸之后,赵拂衣顿时感到天上的月光,更加幽暗几分。

四周的景物似明非明,似暗非暗,仿佛光明与黑暗交织的阴影。

整个院子一片安静,只有微微的夜风,穿过厅堂、游廊、庭院,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不错,与他之前去过的几处府邸相比,袁家府邸最大的特点就是,所有的建筑依旧存在,没有任何火焚的痕迹,甚至看起来很新,仿佛刚建起来不久。

赵拂衣缓步向厅堂走去,心中暗自提高警惕,幽冥世界果然像秋素白说的那样,存在太多的异常,每一处都不一样。

“难道真的只有秋素白带我去的地方,形成了幽冥秘境,其他地方都还是幽冥世界的范围?”

赵拂衣心中忽然生出这个念头。

他毕竟对幽冥世界与幽冥秘境都不熟悉,只是接受了韩棠的记忆,才猜测其他地方也会有人,大胆来到这几处目标。

可是对于什么地方属于幽冥秘境,什么地方属于幽冥世界,他并没法做出判断,因为韩棠记忆,只到最后一次刺杀为止,此后一片空白,没有关于幽冥世界的任何东西。

“如果这里不是幽冥世界与现世交织而成的秘境,而是异变的幽冥世界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在脑子里扎了根一样,再难消除。

赵拂衣悚然一惊,止住脚步

此时,他已经穿过府邸前堂,来到中央庭院之中,周围还是一片安静,四面都是房屋,门窗全都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

只有天顶幽暗的月光洒落下来,勉强能照出一点影子。

沉默片刻,他忽然转身,决定离开袁家府邸,这个地方太过诡异,他不知道再往前走,会遇到什么。

“年轻人,这么着急走吗?”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霎时间,赵拂衣觉得浑身寒毛直竖,几乎忍不住拔腿要跑。

也幸亏赵客、赵忠和秋素白在此之前,已经让他见识过太多的异变,这才勉强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没有落荒而逃。

“老先生,在下刚才进来的时候忘了敲门,感觉有些不妥,打算出去重新敲门。”

在他的努力控制下,说话声音虽然有些干涩,但却还算流利。

面对不可预知的危险,镇静的作用远大于慌乱,更何况,如果真的很危险,他现在也不知如何抵御,能做的只有虚张声势。

“没关系,老头子年纪大了,也不讲这些规矩,客人若是无事,不妨楼上聊聊。”

苍老的声音透出几分热情。

“改日吧,忽然想起,家里还有急事。”

赵拂衣沉声说道,脚下加快步伐,穿过厅堂,来到前院,再往前走五丈,就是刚才进来的大门。

“唉,难得上门,先生何必太急。”

话音未落,在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老人,正面对他,背对院门,正好挡在他前方的路上。

老人头戴黑色纱帽幞头,穿着一件鲜红的圆领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白发苍苍,看起来至少有六七十岁了。

以赵拂衣的眼力,竟没看出这人是何时出现的,仿佛一早就站在这里。

“老夫袁啸放见过先生。”

这位老人微微一笑,遥遥向赵拂衣拱了拱手说道。

“见过袁先生。”

赵拂衣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如怒海波涛。

袁啸放正是韩棠一伙的第三个目标,也是这座袁家府邸的主人,可是为什么,他还在站这里,甚至看起来没有一点损伤。

当初,前来刺杀袁啸放的那些人呢,是没有来,还是反被他杀了?

“敢问先生从何处来?”

袁啸放没有多绕圈子,头一句话就让赵拂衣无法回答。

“这个……”

赵拂衣正要说话,忽然觉得怀中传出一股灼热的气息,用手一摸,竟是从通幽石表面散发出来的。

自从得到这块通幽石后,一直感觉触手冰冷,比常温低出不少,就算在松鹤楼的客房里面,用烛火炙烤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变热。

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忽然变的如此灼热,甚至有一些烫手。

赵拂衣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种变化与袁啸放一定脱不开干系。

难道说眼前的袁啸放,与先前斩杀的亡者还不相同?

至少刚才在第二处目标,斩杀亡者的时候,通幽石并没有变烫,现在却发生了,莫非这里真的不是幽冥地府与现世交织的幽冥秘境,而是一处异变了的幽冥世界。

赵拂衣心中想了许多,却都没有问出了,闭口不言,一动不动,一直站在原地,仿佛石头人一样。

“先生是来自阳间现世吧。”

他没有说出答案,袁啸放主动说了出来。

“不错。”

赵拂衣只好点点头。

“那太好了!”

袁啸放脸上绽开笑容,似乎非常高兴,顿了顿,接着说道:“先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袁老先生请讲,在下但能帮得到的,一定不吝援手。”

赵拂衣不动声色地说。

“对先生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袁啸放脸上笑意更盛,继续说道:“袁某来到幽冥世界,已经许多年了,按说早该堕入轮回,幸亏早年间学过一点不堕轮回的法门,这才没有魂飞魄散。”

“只是袁某虽然还能过得去,可惜在凡间的不肖子孙,却过得十分辛苦,家世潦倒,穷困不堪,实在让人心痛。幸好,袁某昔年还在阳世的时候,曾留下一瓮黄金,埋在老宅书房下面。”

“还望先生帮我捎一封书信,给我不肖子孙,让他们取出这瓮黄金,一来振兴家业,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辛苦,二来重建祖庙,也给历代祖先在重立香火,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倒真的不难,在下可以答应。”

赵拂衣点头说道。

“哈哈,那就全靠先生了。”

袁啸放哈哈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封白皮信封,随手一抛,便向赵拂衣飘了过来。

赵拂衣没有拒绝,顺手接过信封,藏在袖子里。

“此事对于先生而言,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对袁某来说,却是一件大事,不能白白劳动先生,还请先生收一份赠礼。”

袁啸放说到这里,转身指了指旁边的石头茶几,却见两封白银已然包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

大概算算,差不多在两百两左右,也不算一笔小钱。

“袁老先生客气了。”

赵拂衣点点头,却没有去取银子。

“对了,这一瓮金子是袁某最后一点积蓄,此事无论对袁某来说,还是对后世儿孙来说,都不是小事,先生可否立下一张字据,中间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也好……”

袁啸放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赵拂衣。

“原来袁老先生是不放心啊,立张字据,这个好说,只是此地似乎没有笔墨。”

赵拂衣笑着说道。

“笔墨自然是有的。”

袁啸放说完,在两封银子旁边,忽然多出一套笔墨纸砚来。

“看来老先生早已准备妥当,只是虽有字据,但却阴阳两隔,在下回了阳世之后,老先生还能凭一纸字据告官么?”

赵拂衣接着问道。

“袁某虽然去不了现世,可是幽冥世界也有城隍,真要打官司,还是有地方的。”

袁啸放解释说道。

“明白了。”

赵拂衣点点头,转身向石头茶几走去,提起狼毫笔来,在砚台上蘸了一下,似乎就要写下字据。

“唉,墨蘸的有点多。”

赵拂衣眉头忽然一皱,随手甩了甩笔,似乎要把笔上多余的墨汁甩掉。

不过,他似乎用力稍大了一点,狼毫笔脱手而飞,径直朝院子的另一个角落飞了过去。

袁啸放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狼毫笔,一起落向院子的另一个角落。

在这一瞬间,赵拂衣忽然动了。

转身,大步,向院门冲了过去,可惜等他冲到门前的时候,却发现大门已经从里面关上。

袁啸放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四十九、逃命

幽暗月光之下。

赵拂衣如同一支快箭,骤然向前冲去,几丈距离一纵而过,眼看就要冲出院子,却被院门阻挡下来。

袁啸放如幽魂一般,飘到他的身后,双脚霍然离地一尺,整个人悬浮在空中,脸上表情由方才的淡然含笑,仿佛山中隐士,化作说不出的阴毒,目光之中饱含恨意。

“先生,何必走得这么急,难道是怕鬼吗?”

袁啸放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渗人,也不知是故意恐吓,还是在继续试探。

赵拂衣没有理会,更没有回头,脚下猛一发力,借着前冲的力道,一脚踏在门上,随即向上方跃去。

自从他修行有成之后,出入普渡居从不走门,越墙而过的技能早已练到炉火纯青,此时为了逃命,更是全力以赴,比往日还要快上三分。

唰!

赵拂衣身影一晃,已然站在墙头,只要再跨一步,就能逃出袁家府邸。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铁青色的手,一只冰冷、干涸、粗糙、有力的手,将他硬生生按在墙头。

“原来客人真的是误闯进来的,老夫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专程来除掉我的……”

袁啸放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面隐隐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赵拂衣用力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只手好像铜铸铁灌一般,力量大到夸张的地步,压根挣扎不开。

“客人跟我回去……”

袁啸放继续说道,不料,还不等他把这句话说完,异变再次发生。

一股灼热的气息骤然从赵拂衣胸前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他的全身。

对这股灼热气息,赵拂衣并没有什么大多的不适,只是有些口干舌燥,但袁啸放却截然不同。

袁啸放按在他肩上的手,就像捏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将他烫伤,手掌表面地冒出一股青烟,伴随着还有一股腥臭的气味,以及“滋滋”的响声。

“啊?”

袁啸放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发出一声惨烈的呼声,不由自主地甩开了赵拂衣。

赵拂衣只觉肩上一轻,便如离弦之箭,骤然向下蹿去,一步便跨到街上,也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大步疾奔,拼命向前冲去。

一直冲出数十丈远,他听到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远,似乎没有追来,这才稍微放缓脚步,扭头向后望去。

数十丈外,袁啸放依然飘在墙头,一身长袍,无风自动,右手依旧冒着青烟,伤害似乎仍未停止,脸上表情说不出狰狞,死死地盯着赵拂衣,双目之中,更是流出两行血泪。

只看他脸上恨意,就知道他若能赶过来,一定会把赵拂衣碎尸万段,可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死死拦住,一寸也飘不出来。

“呼……呼……”

赵拂衣看到这一幕,稍微放下心来,大口喘着粗气,快步离开这里,短短几秒钟内,已经不知道在生死间打了几个轮回,浑身上下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袁啸放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幽冥世界的亡者,还是别的什么妖魔鬼怪,不过,他确信一件事,如果真的被袁啸放留下,绝不会是一件好事。

袁啸放甫一露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麻烦了,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死亡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想直接动手,可惜他并没有斩妖除魔的本事,只能虚张声势,故作镇静,用言语试探,想法与袁啸放周旋。

一直等到,袁啸放让他写下字据的时候,他知道再也无法周旋了,因为字据是绝不能留的,在瀛洲阁内,他看过不少关于神鬼妖魔的记载,其中有一条就是,绝不能把名字告诉这些存在。

据书中记载,很多法术,只要有名字就能施展,他一直没有做自我介绍,就是避免把名字告诉袁啸放,可是写下字据的时候,又怎么能不落名?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翻脸,凭一身功夫,逃出一条命来。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袁啸放给他的一纸书信,说是送给阳间的子孙,连忙把信从袖子里取了出来,打开之后,里面是白纸一张,什么东西都没有写。

苦笑一声,随手把信扔在地上,这玩意带在身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对的,所谓传信云云,不过是袁啸放的谎言,只是袁啸放最初没有看出他的底细,有些忌惮,才没有出手而已。

“差一点啊……”

赵拂衣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助他脱身的那一道灼热气息,连忙伸手向胸前摸去。

“啊!”

赵拂衣不由一声惊呼,灼热气息的来源是秋素白送给他的通幽石,这一点他早已猜出来了。

让他惊讶的是,这块通幽石忽然缩小了很多,摸起来至少比原来小了三分之一。

秋素白给他说过,进入幽冥世界之后,通幽石就会逐渐消散,可是之前在其他几个地方,消散的体积微乎其微,没想到在这里,只是被袁啸放摸了一下,就消散了这么多。

赵拂衣离开袁家府邸,一路向回走去,不大会功夫,回到最初的幽冥秘境。

进了院子,关上大门,眼前虽然也是一片幽暗,甚至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杀场,可他却感觉安心了许多。

赵拂衣不由苦笑,果然还是实力不足,经历两次凶险之后,就连胆气都大不如前。

回到后花园里,他盘膝坐在竹亭之中,思索了一阵,决定在对幽冥世界有足够的了解之前,不再离开这间小院,两次凶险,尤其是袁啸放这次,能够逃脱纯属侥幸,他可不认为下次还有这么幸运的事情。

……

从这一日开始,赵拂衣老老实实,再没有做别的事情。

每日里,白天在家睡觉,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便离开光德坊,前往长安西市松鹤楼旁,随便寻一个没人的角落,点燃蜡烛,灼烧通幽石,前往幽冥秘境。

之所以日夜颠倒,是担心穿梭进入幽冥秘境的时候,被其他看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幽冥秘境虽然险恶,但里面的天地元气确实充足,在里面修炼的速度,至少是外面的十倍。

这种修为飞速提升的感觉,确实让人心醉,几乎不愿离开。

转瞬之间,一个月就过去了。

赵拂衣经过一月苦修,气血愈发强盛,刺激肌肉、皮膜加速蜕变,差不多已经有了三头板角青牛的力量,到了这一步,在外家层次中也不算弱者了。

若是换一个人,从初入外家,到身具三牛之力,在一切顺风顺水,自身天赋也不错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三年时间。

赵拂衣能在短短数月之间,便达到这个地步,一方面是因为有幽冥秘境,更重要的则是山水画卷给他带来的两颗桃子,给他助力良多。

可惜的是,上次去的第二处目标,虽然也遇到了一伙军士,但是带头的首领还不到外家层次,杀了他之后,山水画卷表面也没有浮现出清光来。

赵拂衣也因此断定,想要激起山水画卷发生变化,至少也得外家层次的好手才行,不然,他前后两次出手,除了韩棠之外,还斩杀寻常军士三十多人,却没有凝成一颗桃子,这就是明证。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天傍晚,赵拂衣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普渡居,前往松鹤楼附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衣袂飘飞之声,似乎是有人翻墙进来,便要回头看看是谁。

还不等他回头,就觉得脑后起了一道劲风,身后这人骤然出手,一掌向他袭来。

赵拂衣虽然习武不久,但他已经吸收了两名武者的记忆,尤其是后来的韩棠,修为虽然不高,但是身经百战,战斗经验更是丰富到了极点。

当下也不慌张,反手向后抓去,直奔这人的手腕,用的正是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中的得意招数“回眸一笑”。

不料,一把抓去,却抓了个空,身后这人速度远胜于他,不等被他抓着,就已经收回掌势。

“好小子!你这修为进展的可真快!”

还不到赵拂衣转身再战,就听到身后这人夸了一句,听声音正是王朝义。

五十、来访

“原来是王师叔!”

赵拂衣听到声音,顿时放下心来,转回身去,眼前正站着王朝义,微微一笑,说道:“许久不见,王师叔一向可好?”

一个多月前,王朝义来过一次,跟赵拂衣告别,说是要去神都,代表许山与神都那边的势力交涉,就林镇之死讨个公道,并要他千万小心,若是遇到有人图谋不轨,可以去许门避难。

这段时间,赵拂衣并未踏足许门半步。

一来,他心知肚明,林镇是死在他手上,与神都那边并无关系,也就不会有人来杀他。二来,秋素白从中作祟,让许白露误以为跟他已经私定终身,两人若是见面,恐怕有些尴尬。

故此,他这段日子不但没去许门,甚至有意避开,没有跟许门中的任何人联系。

“诸事不顺。”

王朝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笑,一月不见,脸色愈发颓唐,顿了顿,又说道:“你的天赋果然厉害,短短一个月时间,修为就有如此进益,比我当年强出十倍不止。”

“在下天赋寻常,都是运气好。”

赵拂衣笑道,他是实话实话,要不是山水画卷与幽冥秘境,恐怕他的修为提升速度,还不如王朝义当年。

“你啊……”

王朝义摇了摇头,只当是他谦虚。

“师叔若是不急走,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赵拂衣淡淡一笑,他看这形势,知道今天八成是去不了幽冥秘境了,干脆也不着急,先请王朝义坐下,转身沏了壶清茶,又端来核桃、杏仁、松子、花生四样干果,做足了长聊的打算。

“唉,这趟去京城一点也不顺遂。”

王朝义叹了口气,抓起一把松子,嗑了几个,扔进嘴里,又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大口喝了几口,这才慢慢说了起来:“阎森的事情,涉及到玄机台,哈兰卫明面上自然不肯认,不过,暗地里却找人说和,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了结此事。”

“可是对于林镇之死,哈兰卫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甚至不愿付出任何代价,坚称林镇之死与他无关。”

赵拂衣听到这里,心中暗自说道,林镇之死本来就与哈兰卫无关,他要是肯认才见鬼了。

不过,他心中这么想,脸上却没带出来,眉头一皱,说道:“师叔,林镇会不会不是哈兰卫派人杀的?”

“八成就是他干的。”

王朝义沉声说道,话里虽说的是八成,可是听他的语气,已有十成把握。

“这是为何?”

赵拂衣有些不解。

“很简单。”

王朝义轻轻扣着石桌,解释说道:“哈兰卫若是连阎森的事情都不认,倒有八成可能,真的不是他干的,甚至说,有人从中挑拨,打算坐山观虎斗,这都有可能。可是他认了阎森的事情,却不认林镇之死,只能说明一件事,林镇一定是他派人杀的。”

“啊?”

赵拂衣更加不解,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阎森虽然是来刺杀的,可是没能杀了人,反而把自己葬送了,算起来还是哈兰卫吃了亏,因此,哈兰卫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平息此事,许师兄也能接受。可是,林镇是师兄的传人,如果真死在他的人手中,哈兰卫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许师兄都不会接受。”

“以我看来,哈兰卫这是避重就轻,试图蒙混过关,你要知道,哈兰卫是宫中阉人,为人最是阴狠不过,行事飞扬跋扈,一旦打算对付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怎么可能因为阎森死了,就放过林镇不管。”

王朝义一席话,把自己的猜想说的清清楚楚。。

赵拂衣听的目瞪口呆,他即使明知事情真相如何,也觉得王朝义的逻辑毫无问题,甚至生出一个念头,林镇就算不死在他手上,迟早也要死在哈兰卫的手上。

看来这一口黑锅,已经结结实实扣在哈兰卫头上,想甩也甩不脱了,如此一想,顿时心悦诚服,诚心说道:“王师叔说的不错。”

接着又问道:“既然如此,许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呢?”

“唉,这事急不得,慢慢等机会报复吧,朝廷里的事情,一向黑暗的很,许师兄也无可奈何。”

王朝义长长叹了口气,又大口喝了几口酒,这才担心赵拂衣不懂,仔细解释说道:“许师兄与哈兰卫分属朝中两大不同派系,平常朝争可以,若是真的死斗,一不留神就会引起两大派系火并,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任何人,包括当今陛下愿意看到的,所以为了大局……”

“在下明白。”

赵拂衣不等他说完,便抢先把话截住。

因为他在王朝义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这个也容易理解,当初王朝义的好友,苍龙门的前代高手冯幽,就是因为朝廷的大局,才落得身死名灭的下场。

如今林镇的事情,又涉及到朝廷的大局,无法快意恩仇,王朝义若是没什么反应才是怪事。

赵拂衣的外表虽是十多岁的少年,实际上已经两世为人,前世对历史也有一些了解,王朝义说的这种情况,在前世的历史中,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历朝历代,朝廷里的派系斗争都是最残酷,一旦真的开战,后果就是不死不休,赢了的未必风光,输了的却一定凄惨。

前世时,唐朝有牛李党争,宋时有新旧党之争,明朝有东林党与阉党之争,输掉的可不止输了自己的前程、性命,甚至连全家人的性命,也都输的干干净净。

故此,朝中任何一个派系的大佬,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绝不会允许手下人擅自与政敌死斗,否则,万一把整个派系牵扯进来,后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许山的地位虽高,但却绝不会是他所在派系的首脑,不然,也不会被派到远离权力中心的玉都,哈兰卫当然也不是,他只是宫中五大太监总管之一,并不是五大总管之首。

因此,许山与哈兰卫之间,即使有血仇,但在双方派系的共同镇压下,也只能暂时压下来,一时发作不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日后这两大派系真的决出胜负,这件事必然会被翻出来,到时候,就看谁胜谁负,又是谁付出血的代价。

“不止这件事不顺,另外一件事也不顺。”

说完林镇的事情之后,王朝义接着说道。

“还有什么事?”

赵拂衣问道。

“前次,我离开玉都之前,曾经给你说过,你的天赋是我生平仅见,苍龙门传承不足,恐怕会耽搁了你,故此,想把你引荐到师兄门下,承接他的衣钵,可惜……”

王朝义看着赵拂衣,没有再说下去。

“师叔但说无妨。”

赵拂衣笑道。

“我跟师兄已经提过了,可是师兄却不答应。”

王朝义苦笑说道。

“那也无妨。”

赵拂衣微微一笑,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种事情成与不成都很正常,师叔不必为此事挂怀。”

“唉,我只是可惜,以你的天赋,若是能入师兄门下,异日必能光大门户,可惜师兄却不答应。”

王朝义摇头叹息。

赵拂衣笑而不语。

他心中暗道,许山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心怀杀机,把他收入门中才是怪事一桩,不收纯属正常。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起了一个念头,秋素白两次跟他提过,要想办法让他承接许山的衣钵,可是这件事连王朝义都做不成,秋素白又如何能做成,难道她又要用什么法术了么?

“算了,这件事情暂时不说,日后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之,不要让你的天赋被耽搁了。”

王朝义坐在对面,见他一直不说话,脸色变了又变,还以为他心中不爽,这才出言开解。

“这没什么,其实在下天赋平平,王师叔不必为此事费心。”

赵拂衣诚心实意地说道。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些奇怪,王朝义今天对他有些特别关心,比往日见面更加热情几分。

“唉,先不说这个了,你先好好修行,日后总还有别的机会。”

王朝义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仔细盯着赵拂衣,问道:“刚才光顾着闲聊了,差点忘了正事,我这次回来,听说你跟白露私定终身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啊?”

赵拂衣正端着茶碗,听了这话,不由一惊,手一抖,差点把茶碗摔碎。

五十一、杀我的机会

“咳咳!怎么可能!”

赵拂衣慌忙放下茶碗,连连摇头否认。

他虽然不知道王朝义是从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面承认,不然,以许山的治家如治军的作风,不但他会麻烦缠身,就算许白露也绝不会好过。

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道:“师叔,我虽不知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但此事绝无可能,我与白露相见不过数面,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怎么可能私定终身。”

“话不是这么说的。”

王朝义摆了摆手,脸上表情更加古怪,说道:“少年人心思跳脱,长年累月陪在一起的,互相太过熟悉,反而不会动情,倒是偶然遇到的,彼此都有新鲜感,说不定就会一见钟情。”

“昔年,我还在江湖时,这种事情看得多了,许多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看似青梅竹马,实则并无感情,反倒是对其他门派的少侠一见倾心。”

“哦……”

赵拂衣不由苦笑,王朝义的逻辑果然强大,这几句话竟不知如何反驳,沉默良久,最终做出一个决定,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于是,面色一肃,沉声问道:“师叔,不知这谣言是谁传出来的,我觉得此人用心险恶,分明是要对白露小姐不利!”

“是白露亲口告诉我的。”

王朝义淡然说道。

“啊?”

赵拂衣不由怔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是许白露说的。

他与许白露虽然见面不多,却知道许白露本性沉稳,不是藏不住话的性子,怎么会把如此私密的事情告诉王朝义,难道又是秋素白从中捣鬼?

“白露的母亲是我师妹,师妹不在之后,我时常去看她,她在许门最亲近的人不是许师兄,是我。”

王朝义看出他心中疑问,随口说出一个令他无语的事实,接着又说道:“昨日,我回到许门的时候,明显看出白露神情不对,便从她口中问出实情,不然,我为何今天刚办完事情就急匆匆的来找你?”

“这个……”

赵拂衣张口结舌,只觉得百口莫辩,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难道白露还会在这种事上骗我?”

王朝义见他有些迟疑,似乎不想承认,面色一沉,表情不善。

“此事说来话长,我不是不想认,只是……”

赵拂衣正要辩解,忽然又想到,若想把这件事说清楚,少不得要把秋素白的事情也说出来。

不过,秋素白是吃人的妖怪,真要把她的秘密抖落出来,后果难以预料,搞不好不止是他,就算王朝义也要陪他一起死,只能话锋一转,说道:“我觉得既然两情相悦,就不能始乱终弃,还是要从长计议,不能太过草率。”

“不错,这还像句话。”

王朝义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由阴转晴。

“师叔,这事你不反对吗?”

赵拂衣感觉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

按说,家中长辈遇到儿女私定终身的事情,勃然大怒才是正常,能够冷静处理的已经不对了,没想到王朝义与众不同,居然会支持他。

“为何要反对?”

王朝义白了他一眼:“江湖儿女,两情相悦,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许师兄在朝廷里做官久了,家里规矩严,这事还要暂时瞒着他,其实,以我看来,这也是件好事,许师兄现在不肯收你为徒,但你若做了他的女婿,就算不拜他为师,难道不能继承他的衣钵么?”

“……”

赵拂衣一阵无语,再次被王朝义的逻辑驳倒。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想到,搞不好秋素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才从中捣鬼,让许白露以为跟他定了终身,没想到王朝义也同意此事,看来这事十之八九能办成。

赵拂衣心中郁闷,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许白露虽好,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更何况是以这种方式。

只可惜形势比人强,他虽然不同意,却没法说出来。

不过,转念又一想,他现在身上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也不必为这种事情烦心,反正腿长在他身上,只要少去许门几次,说不定时间一久,许白露的心思就淡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

王朝义一生寂寞孤单,少年时在军中打拼,后来因为冯幽之死,心灰意冷,离开军营,转头在江湖上厮混。

他为人爽直,在黑白不分的江湖上虽然厮混多年,仗着一身修为,也闯下不小的名声,可惜却没交下几个朋友,一向孤身行走,这才会因为许山的一封书信,就来许门落脚。

来到许门之后,许山平日要忙大事,与他很少长谈,其他人对他多半都是敬畏,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倒是与赵拂衣见面之后,觉得他不卑不亢,为人洒脱,天赋也高,这才与他一见如故。

尤其是,在赵拂衣传承了冯幽的传承之后,对他更是好感大增,看见他就仿佛看到昔日好友复生。

也因此,在知道许白露与他私定终身之后,王朝义没有勃然大怒,反而乐见其成。

繁星满天,清风徐徐。

两人坐在屋檐之下,彻夜长谈,王朝义聊了些朝廷里、江湖上的见闻,赵拂衣凭借前世的见识,偶尔几句评论,就让王朝义有茅塞顿开之感。

两人聊得津津有味,一直聊到东方发白,王朝义才醉气熏熏,转身离去。

赵拂衣伸了个懒腰,带着一肚子清茶,转身回到卧房,打算换一身衣裳,就在院子里修行。

不料,甫一进屋,就不由呆住了,因为在他床上,赫然躺着一个年轻女孩。

这女孩穿着一身素白长裙,侧身躺着,背对着他,看不清是脸,只能看到她身材苗条,又有几分柔弱,让人平白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感觉。

不过,赵拂衣心里倒是一点想保护她的意思都没有,要不是这里是他的住处,恨不得转身离开。

因为他知道,能够在他和王朝义都在的情况下,无声无息躺在他床上的,只有一个女孩,就是秋素白。

“咦,你们终于聊完啦,你俩真能聊,一晚上聊个不停,吵得我睡不着觉,简直困死了。”

还不等赵拂衣张口,秋素白已经转身过来,依旧侧躺在床上,打着哈欠,慵懒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赵拂衣面带警惕。

“当然是关心你啊!”

秋素白嫣然一笑:“昨天正好去你家夫人家里聊天,无意中听她说起,把跟你私定终身的事情告诉王朝义,转过头就见王朝义到你这来了,我生怕他对你不利,这才跟过来,没想到他跟你倒是很投缘啊,一点都不反对,白白让人家担心一场。”

“许白露的事情是你捣的鬼吧?为什么这么做?”

赵拂衣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难道你觉得这种事情很好玩么,我答应与你合作,但可不是什么事都要听你的!”

“哦,难道你不高兴?”

秋素白一脸惊讶:“许白露品貌俱佳,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又是名门出身,配你应该绰绰有余啊,你还看不上么,未免太贪心了吧。”

“秋姑娘,感情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无论是魅惑之术,还是其他条件都在其次。”

赵拂衣说到“魅惑之术”四个字时,特地加重字音,想要瞧瞧秋素白的反应,判断她之前用的是否是这种法术。

“说来说去,还是看不上啊!”

秋素白完全没接他的话,皱了皱眉:“这就麻烦了,本来求你帮忙呢,特地送的礼物,没想到你不喜欢,这样吧,我去吃了她,你就不用烦心了。”

“不要!”

赵拂衣一惊,不由失声喊道。

“咦,你不是不喜欢她么,怎么又这么关心?”

秋素白故作惊讶。

赵拂衣默然不语。

他虽然有八成把握,秋素白只是故意调戏,并不会真的这么做,却不敢用许白露的性命冒险,毕竟秋素白是吃人的妖怪,性情如何,并不了解。

“好啦,好啦,既然你喜欢她,没事就去看看她呗,一个多月都没去见她,她可是很伤心的。”

秋素白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明天天气不错,正好上门见她,礼物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话之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象牙梳子,还有一盒胭脂,轻轻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必了,我不会去的。”

赵拂衣摇了摇头。

“你真的不去吗?”

秋素白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你明天去了,会遇到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能杀我的机会,真的不动心吗?”

赵拂衣悚然一惊,瞳孔不由缩小。

五十二、回礼

“秋姑娘,莫开玩笑,我怎么会杀你呢。”

赵拂衣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道。

“咦,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老实人,没想到一点也不老实,明明恨得我牙痒痒,早就想杀我了,居然否认的这么坚决。”

秋素白躺在他的床上,纤细的手掌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秋姑娘,你未免想的太多了。”

赵拂衣笑着说道。

“是么,我明差点吃了你的,你居然不想杀我,难不成你是活菩萨,更何况,你们人族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你总知道吧?”

秋素白缓缓站起身来,轻轻走到赵拂衣身前,俏丽的脸庞凑在他眼前,睁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秋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想的太多了,我从来也不是一个老实人。”

赵拂衣忽然说道。

“啊?哈哈!”

秋素白一怔,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绽开笑容,接着放声大笑,笑了一阵,用左手捂着嘴,右手用力地拍打着赵拂衣的肩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久之后,她才安静下来,用手捋了捋散在额前的长发,看着他说道:“你居然敢调戏我,我明白了,其实你喜欢我!”

“秋姑娘,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赵拂衣绷着脸说道。

“好了,不跟你说了,你这人真没意思。”

秋素白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含笑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今天上午,有一个老道士来许门做客,会在长安盘桓一段日子,这人名叫郝长风,道号长风子,当年在西北边军的时候,曾是许山和王朝义的上司。”

“十多年前,郝长风因为一件事,退出西北边军,投入深山修道,拜在一位高人门下,如今已是华山道门的掌门,无论是身份,还是修为都在许山之上。”

“郝长风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资质上佳的好徒弟,他如今的几个徒弟,都只能说是凑合,根器不行,难以继承他的衣钵。你的天赋是一等一的,若是能让他见到你,再加上许山、王朝义的推荐,十之八九会收你为入室弟子,如此一来,日后前程无量,也不必走许山这条路了,怎么样,考虑一下。”

“不要担心没人推荐你,王朝义这么看好你,一定会推荐你的,更何况,就算王朝义不推荐你,还有许白露,只要求求你家小娘子,由她出面去求王朝义,王朝义怎么会不答应?”

“不怎么样。”

赵拂衣摇摇头,接着说道:“我不会去许门的,也不会去见许白露。”

“别把话说的这么绝。”

秋素白淡然笑道:“忘记告诉你了,郝长风入山修道,拜的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虽然拜师太晚,年纪已高,没能成为真正的修行中人,与师门的联系却没有断。你若是拜在郝长风门下,说不定就有机会拜入真正修行门派,那里可是有斩妖除魔的手段,像我这种小妖,搞不好等你修行有成,随一件法器都能杀了。”

“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我拜在郝长风门下,不怕我真的杀了你么,要找死的话,我想你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赵拂衣淡然说道。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啊,可是你现在太弱了,压根帮不到我,等你变强了才能帮我,况且,真有一日,你能杀了我的时候,真的会忍心杀我么?”

秋素白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忽然蒙上一层雾气,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赵拂衣默然不语,面色不变,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好啦,不逗你了,该说的也说了,你自己考虑吧。”

秋素白嫣然一笑,刚才的悲伤已无影无踪,左袖轻轻一晃,一阵淡淡的白雾,从她袖中飘了出来,向四周弥漫而去,片刻之间,笼罩了整个屋子。

等这一阵烟雾消失的时候,屋子里只剩赵拂衣一人。

……

次日清晨。

赵拂衣换了身干净青衫,一早便来到许门门前,对着守门的四名军士,遥遥拱了拱手:“在下周无极,前来拜访许大小姐,还请禀报一声。”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索,他最终决定来许门一趟,虽然不知道秋素白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却明白一件事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秋素白怎么想,他都没有反抗之力。

唯一能扭转这种局面的就是力量,唯有更强,方有机会扭转不利局面,因此,他还是来到许门门前。

只是他今日要做的事情,实在不是出于本心,如果有的选的话,他甚至愿意再进一次袁家府邸,也不愿来许门。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丫鬟小圆小跑着从院子里跑了出来,远远看到赵拂衣,惊喜地喊道:“先生,你来了!”

“许久不见,大小姐可好。”

赵拂衣含笑说道。

“当然不好了!”

小圆气喘吁吁地赶到他身前,用纱巾抹了抹头上的汗,脸色忽然一变,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你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小姐能好吗?”

赵拂衣含笑不语。

“好啦,赶快跟我进去吧!”

也幸好,小圆知道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稍微责怪了一句,就带着他往里面走去。

若是换个僻静地方,以小圆的脾气,至少得说个十句八句才会罢口。

小圆在前面领路,赵拂衣跟着后面,穿过游廊,绕过假山,过了几重门卫,来到后院的一座小楼门前。

“大小姐,周先生到了!”

小圆来到门前,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停在楼外喊了一声,只是不知为何,她明明已经叫过门了,里面却没有半点动静,就好像没人一样。

赵拂衣也不着急,安静的等在外面。

“先生,请进。”

过了好一阵子,许白露的声音才从楼里轻轻传出来。

小圆嘻嘻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楼门前,轻轻把门推开,侧身让在一旁,笑着说道:“先生,等着急了吧!”

赵拂衣淡然一笑,摇了摇头,缓步走了进去,进了小楼之后,他才知道许白露为何让他等了许久。

小楼里面,阳光明媚。

许白露坐在窗边,身前是一张几案,上面摆着一缕熏香,几案后面,她的装束与往日已截然不同。

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宫装长裙,外面罩着一层透薄洁白的轻纱,头上简单地绾个飞仙髻,几枚晶莹的宝石随意点缀其间,一双眸子远远瞧着他,流盼生光,黑白分明,红唇间漾着轻轻浅笑,手腕处带着一个温润的羊脂玉镯子,衬托的皓腕纯白胜雪。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难怪用了让他等了这么久,原来她是在梳妆打扮,是他来得突然,没有给她留下足够时间准备。

“许大小姐,久违了!”

赵拂衣看到这一幕,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心中歉意更浓。

“先生,请坐。”

许白露轻轻指了指对面一张几案,脸上带出淡淡的红晕。

“多谢。”

赵拂衣点了点头,转身坐下。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许白露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情愫,轻声说道:“先生,许久不见,都没有往日亲厚,变得生疏了。”

“哦。”

赵拂衣微微苦笑,心中暗道,与你亲厚的可不是我,却又不知如何接话,只能低着头,默然不语。

“先生,今日过来只想这么坐着么?”

过了许久,许白露见他一语不发,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大小姐。”

赵拂衣沉默许久,最终把心一横,抬起头来,从怀中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轻声说道:“此中之物,请大小姐一观。”

“哦。”

许白露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一个月前,她让小圆给赵拂衣送去了定情之物,却迟迟没有收到回礼,难道就在这匣子了么。

小圆知道小姐着急,不等许白露张口,早已端起匣子,快步来到许白露身前。

“这是先生给白露的回礼么?”

许白露拿到匣子,却不忙打开。

“大小姐一看便知。”

赵拂衣目光垂下,没有再看许白露。

“哦,那我……”

许白露轻轻打开匣子,下一个瞬间,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原来匣子里面并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束青丝,缠在银剪之上。

“大小姐,请恕在下难领盛情”

赵拂衣的声音冷的有如玄冰。

五十三、谋算

“为什么?”

许白露看着匣子里的青丝,怔怔地坐了许久,方才把匣子放在几案上,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赵拂衣,眼眶微红,含着泪水。

这一瞬间,由大喜到大悲,对她打击大到了极点,若不是她多年家教,素养极好,恐怕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没有为什么。”

赵拂衣低着头看着几案,不去看她的眼睛。

“是我爹找过你,强迫你退回来的么?”

许白露的声音有些颤抖。

“与许大人无关。”

赵拂衣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真的么?”

许白露似是不肯相信。

赵拂衣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力气,抬起头来,正面看着许白露,涩声说道:“周某不过江湖布衣,身份寒微,来长安城,也不过讨一口饭吃,大小姐是名门闺秀,身份与周某天壤之别。你我在一起,或许会有一个奇妙的开始,却绝不会有一个美妙的结局,勉强下去只会伤害彼此,许大人也绝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故此,周某斗胆退回信物,愿与大小姐相忘于天涯。”

说到这里,赵拂衣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可是……”

许白露看到他的表情,说话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几乎说不出整句话来:“王师叔曾经说过,你……是难得一见的武道奇才,爹一定会很欣赏你的,你我日后未必……”

“呵呵……”

赵拂衣摇了摇头,脸上带出一分凄然:“武道奇才又怎样,比得过权势滔天么,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在下所得传承平平,一辈子顶多练到内家层次,这一点成就,还不在许大人眼里。”

“没关系的。”

许白露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说道:“你传承不好,没有关系的,爹爹武学高明,有他教你,你日后一定会成为高手,建功立业也不在话下,你我身份就没有差距了。”

“不可能的。”

赵拂衣再次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其实,王师叔已经找过许大人了,许大人拒绝收我做弟子。”

“不妨事。”

许白露急忙说道:“我可以去求爹爹。”

“大小姐,许大人言出如山,说出口的话,从不更改,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赵拂衣叹了口气。

“这……”

许白露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很清楚,赵拂衣说的是真的,如果许山真的拒绝过,就算她再求也没有用。

“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许白露一时心神大乱,竟不知要说什么。

赵拂衣默然不语,面色平静如水,唯有几案下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让人明白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

“小姐,还有办法!”

一片寂静之中,小圆忽然激动地喊了起来。

“什么办法?”

许白露顿时来了精神,抬头看着小圆,就好像看到救命稻草。

“小姐,昨天秋姐姐来访的时候,你不是提过么,这些日子,华山道门的郝道长正在府上盘桓,听说郝道长修为极高,还在大人之上,只是几个弟子都不成器,难以承接他的衣钵,这次来长安正是要寻找有天赋的弟子。”

“王师叔不是说过么,周先生天赋惊人,说不定郝道长见了周先生,就愿意收他做入室弟子,若是如此,岂不是好事,郝道长乃是一门之长,他的入室弟子与小姐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小圆急匆匆说了一大段。

“你说的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许白露先是一怔,眼中随即冒出神采,惊喜地说道:“小圆,多亏了你!”

她转头又对赵拂衣说:“你暂且不要离开,我去去便来,你我之事,必有解决办法。”

说完,也不等赵拂衣张口,连衣衫也没来得及换,匆匆离开小楼。

赵拂衣默然不语,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没有说什么。

屋子里面,只剩小圆陪在身边。

……

“我很难过。”

许久之后,赵拂衣望着许白露离开的方向,颓然说道,声音微弱,也不知是说给小圆听的,还是他自己听的。

“我知道。”

小圆连连点头。

“你不知道。”

赵拂衣的声音里含着几分苦涩。

从今日入门,他就在算计,算计的对象正是许白露。

秋素白说的很对,郝长风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但是秋素白并不知道,郝长风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比秋素白想象的重要的多。

原因就是秋素白说过的一句话,郝长风与修行门派有关。

赵拂衣对修行门派有超乎寻常的渴望,不止是为了变强,还因为赵客,赵客就是修行人,却死在他人手中,而杀赵客的人,必然也是修行人,而且随时都可能追上门。

他必须尽快加入,或者了解修行门派,才会在灾难到来的一天,变得足够强大,拥有活下去的能力。

山水画卷的效果虽然也很强,但是只在有限的范围内,给了他快速提升的机会,以他现有的传承,顶多只能达到内家层次。

超出功法的范围,山水画卷并不能给他助力,但是,内家高手在修行人面前又算什么呢?

因此,他必须抓着郝长风这个机会,而要抓住这个机会,只有两个人可以帮他,头一个就是王朝义,第二个就是许白露。

王朝义愿意帮他,但未必帮得了他,因为王朝义这个人,虽然爽直,却有几分不羁,做事能成则成,不成则不成,少了几分做事必成的狠劲。

这件事他必须做成,故此,他并没有去找王朝义,而是来找许白露。

只要运用一点算计,许白露就会全力帮他,这一点做起来并不为难,至少对于两世为人的赵拂衣来说,算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点也不难。

真的的难点,在于他的心,他并不愿意做这件事。

赵拂衣即使不算一个骄傲的人,也算一个有底线的人。

如果还有的选,他一定不会算计这样一个品性纯良的女孩,尤其是,这个女孩还很喜欢他,他也不讨厌这个女孩。

可惜,他最终还是做了。

“该死的世界。”

赵拂衣抬起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个世界早已错了,他总有一天会纠正这个错误。

……

“许师弟,朝廷最近怎么样,还算安稳么?”

就在许山的书房之中,一个银发老道端坐在茶几的一旁,身材胖大,满面红光,看起来不像山里的道士,倒像沙场的老将。

“朝廷里面从来不会安稳,只是勉强维持平衡罢。”

在这老道士对面,许山手持一枚棋子,一边答话,一边思索如何落子。

这两人正在摆弄一盘棋局,在他两人身旁,王朝义自斟自饮。

“天下大乱将至,朝廷里面还在内斗,可惜黎民百姓,又是一场浩劫。”

老道士摇头说道。

“朝廷早已不成样子了,干脆换个天下,我看这天下任谁来坐,也比江家人坐的好。”

王朝义忽然插话。

“不可妄语!”

许山面色一沉,瞪了他一眼。

王朝义也不说话,只是扭过头去,又灌了一大口酒。

“朝义,多听听你师兄的话,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扯旗造反,老道士送你一句话,这天,有人顶着,就算再乱,也塌不了。”

老道士一边说话,一边放下棋子。

“郝师兄,你几次给我说,这天有人顶着,到底是谁在顶着?”

王朝义忽然来了兴趣,听他的称呼,与许山下棋的老道士正是华山道门的掌门郝长风。

“不可说,不可说。”

郝长风摇头说道。

“爹爹,白露有事求见。”

就在王朝义还要追问的时候,门户忽然传来许白露的叫门声。

五十四、机会

“诶,露丫头来了,赶快进来吧!”

还不等许山张口应允,老道士郝长风抢先答了一声,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再不理眼前棋盘,就在他起身之际,有意无意之间,胖大的身子不小心蹭了棋盘一下,棋盘微微一晃,满盘黑白子顿时乱作一团。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

许白露定了定心神,款步进入书房,冲着屋子里的三个人,一一施礼,清新淡雅,举止端庄。

“咦!”

郝长风上下打量了许白露一番,脸上忽然露出惊奇的表情,眼珠微微一转,指着她大笑:“露丫头,你这是走错地方了吗,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不去找情郎谈谈心,来找我们几个老头子做什么!”

“啊!”

许白露一怔,随即两颊绯红,不由得低下头去,刚才心神荡漾,急着来见郝长风,一时竟忘了换一身正式点衣服。

“你脸红什么,女孩子就是要穿的好看一点,不然,等七老八十了,想穿也穿不了啦!”

郝长风调笑说道,他虽是一身道装打扮,举手投足却毫无道门中人的气质。

“道长,知道啦。”

许白露红着脸答道。

“不过啊,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坏了我的大事!”

郝长风忽然话锋一转,长长叹了口气,面色沉了下来。

“我坏了道长什么大事?”

许白露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郝长风,她刚刚进门,什么都没有做,实在不知道坏了郝长风什么大事。

“刚才这一局棋,我已经把你爹杀了个七零八落,眼看就要大获全胜,结果你突然过来,老道士一高兴,不小心把棋盘撞翻了,错过赢他的好机会,岂不是坏了老道的大事?”

郝长风瞪着眼睛说道。

“郝师兄,莫要逗弄小孩子了,这棋局没乱,咱们接着下就是。”

许山插话说道。

“怎么没……”

郝长风一扭头,只见许山不慌不忙,拈起棋盘是的黑白子,将乱作一团的棋子,一枚枚放在原处,竟然丝毫不错。

“算了,算了!”

郝长风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转身找了个座椅坐下,沉重的身子压得椅子吱吱作响,接着说道:“露丫头来找你,肯定是有事,你们有话先说吧,老道就不拉着你下棋了。”

“道长,你这下可猜错了,白露不是来找爹爹的,是来找道长的。”

许白露浅浅一笑,紧紧跟在郝长风身后,站在椅子旁边,拽着他的袖袍不可撒手。

“诶,你找老道能有什么事,我那几个徒弟个个歪瓜裂枣,想来你也看不上眼。”

郝长风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道长!”

许白露略微有些脸红,撒娇说道:“谁跟你说这个了,既然你觉得现在的徒弟不好,那什么样徒弟你才满意呢?”

“白露,慎言,郝师兄门中的事情,也是你能乱说的么?”

许山沉声说道。

“啊?”

许白露不由一惊,低下头不敢再看许山。

“不要吓唬小孩子……”

郝长风狠狠瞪了许山一眼,转头看着许白露,笑着说道:“露丫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要拐弯抹角啦!”

“道长,我知道一块稀世罕见的良才美玉,想要推荐给道长做徒弟,不知道道长愿不愿意再收个徒弟?”

许白露不顾许山刺人的目光说道。

“要是你的话,老道二话不说,直接收下!”

郝长风笑着说。

“白露还有自知之明!”

许白露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说道:“我说这个人,原本不会武功,可是在两月之内,就从一介书生,练到外家层次,不知符不符合道长的标准。”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朝义放下手中酒壶,转头瞧了许白露一眼,眼神中带出些许惊奇。

“哈哈!”

郝长风放声大笑,指着许白露说道:“露丫头就是爱开玩笑,天底下哪有这种人才!”

“自然是有的。”

许白露正色说道。

“露丫头,你这话是当真的?”

郝长风忽然敛去笑容,严肃地看着许白露。

“当然是真的,王师叔可以作证,我爹爹也知道这个人。”

许白露连忙说道。

“哦!”

郝长风转头向王朝义望去,眼中满是怀疑之色。

“白露说的不错,是有这么个人,名叫周无极,最初还是我给他启的蒙,亲眼看着他从文弱书生,修成外家层次的好手,甚至还不到一个月,修炼的天赋是我生平仅见,我怀疑他身怀特殊血脉。”

王朝义倒没有隐瞒,一点一滴说得清楚。

“特殊血脉,若是这样到能说得通,可是拥有特殊血脉的人少之又少,难得碰到一个,你们俩怎么不收他为徒,把这么一块良才美玉留给老道?”

郝长风来了兴趣,忍不住站了起来。

“郝师兄,我最初只觉得周无极领悟力强,就把当年冯幽留下的传承,传给了他,让他承接了苍龙门的因果,后来才发现,这人天赋极高,不过,也正因为他天赋太高,若是投在我的门下,便是明珠暗投,耽误前程,故此,我把他推荐给了师兄,希望师兄能收他为徒,可惜……”

王朝义说到这里,转头瞧着许山,没有再说下去。

“此人心术不正,心思太深,而且可能与邪魔外道有关,我是不会收他的。”

许山淡然说道。

“爹,周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许白露连忙辩解。

“他若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让你来见郝师兄,求郝师兄收他为徒。”

许山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不是他让我来的,是……”

许白露想要再说,却不知如何解释,“私定终身”四个字,她是打死也不敢在许山面前提的。

“周无极人还不错,我与他相处过一段日子,心机虽然很深,人品倒也不错,以他的天资,无论在哪家哪派都是核心人物,不会年纪这么大还不让他练武。”

关键时刻,王朝义张口替许白露解围。

“啊?”

郝长风看了看许山,又看了看王朝义,忽然一笑,说道:“有意思,你们俩居然会说法不一,肯定是有人看走眼了,这样吧,我倒想见见这个人。”

“好啊,那我现在喊他过来。”

许白露惊喜说道,全不顾许山越来越冷的目光。

“算了吧,没看到你爹脸都黑了,咱们还是去练武场吧,正好试试这人功夫如何。”

郝长风大声说道。

……

半个时辰之后。

在丫鬟小圆的带领下,赵拂衣来到练武场边上,远远瞧见懒懒散散的王朝义、一脸憧憬的许白露,还有一个又高又胖的老道士。

这老道一头银发,胡乱披在身后,身高足有九尺,体重至少在二百斤开外,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道袍,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背后背着一把又宽又厚的长剑。

若是换一身衣服,他一定以为这是以为退隐泉林的老将军,绝不会以为是一个修行有成的出家人。

“在下见过郝道长、王师叔!”

赵拂衣快步上前,向两人分别施了一礼。

“你就是周无极?”

郝长风仔细看着他,说道:“先打我一掌试试!”

“啊?”

赵拂衣一怔。

“你就动手吧,郝师兄一向不拘俗礼,正要试试你的功夫。”

王朝义从旁说道。

“好!”

赵拂衣点点头,当下也不客气,迎面一掌,用了七分力道,向郝长风劈了过去。

以他想来,许山的修为远在王朝义之上,郝长风的修为还在许山之上,真动起手来,他连王朝义的衣角都抓不到,更不要说是郝长风了。这一掌八成是要落在空处,故此,留了三分力气,随时准备收住掌势。

啪!

一掌出手,正面拍在郝长风胸前,他竟躲也不躲。

五十五、考验

“不错,这一掌起码有三牛之力,就算你从小练武,年纪轻轻能练到这般水准也不容易了!”

郝长风笑呵呵地说道,他正面挨了这一掌,身形却岿然不动,连晃也没晃一下。

“原来在试我的力量。”

赵拂衣这才明白过来。

他刚才没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居然会这么大,一掌下去,全不破防,照这么说,两人若是真动起手来,就算郝长风站在那里让他打,也没有丝毫胜算。

至于郝长风说赵拂衣水准不俗,倒也不是随便乱夸,林镇从小受到许山精心培育,服用过不知多少珍稀药材,练的又是极上乘的内炼之法,这才练到五牛之力,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已是最为杰出的武者。

要知道,韩棠跟随石万仞征战数年,修炼的武功也足够高明,在战场上又经历无数血战,但比林镇还要差一筹。

从这两人身上就能看出,赵拂衣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有三牛之力,虽然不算惊艳,但也绝对算是不错。

“这样吧,你既有三牛之力,那老道也拿出三牛之力,咱们动手试试!”

话音未落,郝长风胖大的身子骤然一转,扬起右臂,一掌狠狠向赵拂衣面门劈来。

这一掌杀气腾腾,直击要害,毫无道门中人风范,反而有些战场杀伐的味道。

若是换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见到如此气势的一掌,不要说是反击,就连抵挡的勇气也鼓不起来,搞不好转身就要逃走。

赵拂衣却丝毫不惧,在吸收了韩棠的厮杀经验之后,对他来说,上战场厮杀,就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面对着一掌的时候,甚至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当下也不闪躲,欺身向前一步,左手向前一抓,径直去抓郝长风的手腕,右手立掌为刀,直向郝长风的左肋下劈去,竟要以攻对攻,贴身肉搏。

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

战场之上,两人离得越近,死亡的可能性越大,没有经验的新兵都是远远拿着长矛互捅,只有百战精锐,才会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与人贴身厮杀。

“咦!”

郝长风微微一怔,大笑说道:“年轻人果然有冲劲,胆子大!”

说罢,身形微微一晃,错开赵拂衣的攻击,反手又是一掌,再次向他攻去。

两人就在这练武场上鏖战起来,都是以攻代守的路数,出手毫不容情,直奔对方要害下手。

一个出手老辣,一个毫不示弱,竟打的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许白露修为平平,还不到外家层面,看不出什么来。

王朝义则截然不同,他不仅是内家巅峰高手,更在西北边军服役数年,上过血腥战场,与草原帝国的高手厮杀过,后来离开边军之后,在江湖上流落多年,经历过的搏杀更是数不胜数,单以实战经验而言,还在许山之上。

在他看来,赵拂衣的武功修为倒还罢了,若不是郝长风特地压低修为,只怕一拳一脚就能将他击溃,也不会坚持这么久。

真正厉害的是赵拂衣的对敌手段,对出手时机的把握极其准确,即使对手身上的破绽转瞬即逝,也从不会错过。

更可怕的是,赵拂衣几乎不犯错误,不止是不犯新手的错误,就连老手常犯的错误也不会犯。

短短数十个回合,赵拂衣的表现就让他想起了一种人,当年在西北边军之中,经验最为老到的老卒。

啪!

四五十个回合之后,郝长风忽然伸出右手,一掌向赵拂衣拍来。

赵拂衣并不闪躲,他从两人的距离判断,这一掌就算打到尽头,距离他前胸至少还有三寸,只是虚招而言。

不料,就在掌势将尽之后,郝长风的胳膊忽然又伸长了五寸,这一掌结结实实击在他胸前,将他打出三四丈远。

“啊?”

许白露看在眼里,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没事的。”

赵拂衣缓了一口气,见许白露着急,先行向她解释,接着说道:“道长这一掌并未发力。”

“好功夫,好厉害,若不是老道多吃了几年饭,懂得招数比你多,未必拿得下你!”

郝长风也停下手来,脸上绽开笑容,大声夸赞赵拂衣。

“道长,我没说错吧,周先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你要不要收他为徒?”

许白露见他开怀大笑,连忙凑上前来,想要趁热打铁,从郝长风的态度来看,这事至少有八九分能成。

“还不成。”

不料,郝长风摇了摇头,并没有答应。

“啊,为什么?”

许白露怔住了。

“年轻人!”

郝长风没有继续给许白露解释,转身看着赵拂衣,脸色严肃起来,问道:“老道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拜老道为师,成为华山道门中人?”

“道长若是愿收,在下自然愿意入门。”

赵拂衣点了点头。

“好。”

郝长风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暂时不能收你,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是你与人搏杀的经验,未免太丰富了,比老道年轻时厉害的多了。”

“王师弟说你短短一个月时间,就从文弱书生,修炼到外家层次的好手,这一点虽然离奇,但也不是不可思议,完全可以用特殊血来脉解释,毕竟拥有特殊血脉的人虽不多,老道这辈子也还见过几个。”

“可是搏杀经验么,就算血脉再强也没用,非得真刀真枪跟人拼过,在生死关头拼过多次,才能积累下了,你与人搏杀的经验如此丰富,要说你之前没练过武,老道真的很难相信。”

“也因此,老道没法判断,你到底是不是有足够的天赋,这一点别人说没用,老道必须亲眼看到。”

“原来如此。”

赵拂衣不由苦笑。

他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里,郝长风的武功非同小可,刚才交手之际,被郝长风压制的太过厉害,只想着如何抵挡,全没想到把自己的底子泄了。

他的表现不要说,会惹起郝长风的怀疑,就算他站在郝长风的角度,同样也会怀疑。

许白露不由着急起来,转身去看王朝义,想让他帮忙说句话。

王朝义默然不语,丝毫没有理会许白露的眼神,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当然。”

郝长风话锋一转,接着又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就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老道刚才的揣测,完全做不得准。”

“不过,若是如此,你需要通过老道一个考验,若是成了,我便收你为徒,若是不成,咱们就不提此事了。”

“请道长示下,在下愿意一试。”

赵拂衣正色说道。

“好!”

郝长风点点头,说道:“老道当年走江湖的时候,无意中的了一门功夫,名叫云体风身,兼有内炼、外用两种法门,是一门外家层次修炼的武学,源于已经绝传数百年的道家宗门天师道。”

“若是寻常人,修炼这门功夫,至少要一年才能入门,老道现在将这门功夫传给你,你若能在一个月内入门,老道就收你为徒,若是入不了门,露丫头,老道就对不住你的一片苦心啦!”

“啊!这位么太难了吧?”

许白露忍不住说道。。

“多谢道长,在下愿意一试。”

赵拂衣诚心说道。

郝长风此举,不止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更重要的是,送给他一门武学,即使他没有入门,没能被收入门下,也白白学了一门武功。

要知道,任何一门武学,都不是能轻易得到的,为了得到苍龙门的传承,他可是答应了王朝义,日后愿意承接苍龙门因果。

他与郝长风非亲非故,郝长风愿意把这门武功传给他,绝不是看他的面子,只能是因为许白露。

想到这里,他心中对许白露有多了几分歉意。

五十六、意外消息

云体风身绝不是一门容易练成的武学。

单以难度而言,远在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以及与其配套的内炼功法缠龙内劲之上。

这门武学修炼的是自家肌肉、皮膜,一旦入门之后,就能完全控制自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膜,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最可怕的是,这门武学一旦练到大成境界,对身体的控制力会到达到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境界,从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领悟出所有武学的基础技巧。

从此之后,所有的招式在他面前,都会失去神秘感,甚至可以在战场上,偷学对手的招式。

赵拂衣总感觉,这门武学有一点简配版乾坤大挪移的意思。

云体风身威力强大,修炼起来自然也极难。

郝长风说是一年之内可以入门,指的不是寻常人修炼一年,而是他之前收的几个弟子,修炼一年之后,这门武学才勉强入门。

虽然在郝长风嘴里,这几位弟子全都钝不堪,但实际上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甚至已经算得上天才,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故此,想要在一个月内入门云体风身,绝不是寻常人,甚至一般天才可以达到的,只有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才能做得这一点。

赵拂衣很清楚,他并不是这种天才。

他的天赋虽然不错,那是因为两世为人,魂魄远比一般人强大,精神力强悍的缘故,因此,对武学的领悟力非常好。

可惜,云体风身恰恰不是一门需要领悟力的武学,而是一门特别需要身体天赋的武学,这并不是赵拂衣擅长的方面。

他以往进展极快,是因为山水画卷与幽冥秘境的关系,可是这两者都无法帮他尽快入门这门武功。

“这老道士也太损了吧,云体风身这种功夫,纯粹是靠时间磨出来的,想在一个月入门可不容易。”

秋素白侧躺在赵拂衣的床上,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拈起一颗葡萄,剥去紫色的外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来,仔细看了很久,忽然抬头:“这颗葡萄看起来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不必了。”

赵拂衣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了起来,继续坐在屋檐底下,思索如何能尽快入门。

……

昨天上午,在许门之中,郝长风找了一间清静屋子,屏退其他人之后,传授给他这套云体风身。

这门武学极为复杂,足足讲了两个多时辰,才把其中精义讲完。

也幸亏赵拂衣领悟力强,有过目不忘之能,否则,一天一夜,未必能讲完其中精义。

昨天下午,赵拂衣回到普渡居后,就开始思索,如何能在一个月内,把这门武功修炼入门。

一直想到晚上,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想在一个月内入门是不可能的。

到了夜里。

秋素白无声无息地来到普渡居,先听赵拂衣说了上午的事,又听他讲了讲云体风身的诀窍,也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办。

这门武学着实太过复杂,就算真的天赋异禀,拥有特殊血脉,也很难在一个月内入门。

当然,秋素白并不知道山水画卷的事情,一直以为赵拂衣能够快速修炼到外家层次,全凭自身天赋,也因此,她虽然觉得很难,但并没有像赵拂衣这么着急,觉得他还可以试一试。

赵拂衣则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入门。

“秋姑娘。”

赵拂衣忽然睁开眼睛,沉声问道:“昨天上午,在许门的时候,郝道长曾经提过一句,云体风身是昔年道门大派天师道的入门功夫,你知道这家门派么,能不能联系到他们,我想天师道的人练的多了,总会有点经验。”

“你别做梦了!”

秋素白把剥好的葡萄,轻轻扔到自己嘴里,用舌头滚了两圈,一口吞了下去,这才说道:“天师道可不是一般的门派哦,三四百年前,曾是一家极为强大的修行门派,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覆灭了,整个门派一个活人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一堆残垣断壁。”

“出了长安城的东门不远,以前还有他们一条支脉,也是同一天覆灭的,死的一个人都不剩,所有的功法秘籍,也全被焚毁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啊,这么奇怪,就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赵拂衣忍不住问道,若是问出一点下落,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借此得到天师道修炼云体风身的经验。

“这有什么奇怪的,修行界么,无法无天,力不如人,被杀了就被杀了,谁也不会替你喊冤。”

秋素白又剥了一颗葡萄,含在嘴里,接着说道:“别说五六百年前了,就在数月之前,大魏顶级修行门派之一太平道,还不是被人灭了满门,到现在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太平道!

赵拂衣听到这三个字,耳朵里不由嗡嗡作响。

根据当日阎森在荒庙的表现,他有八成把握,确定赵客是太平道的人,可是太平道到底是何来历,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却一直不知道,也不敢擅自打探,担心引火烧身,没想到今天在秋素白嘴里,居然听到了太平道的名字。

“太平道……我怎么听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瀛洲楼里一本书上看过这个名字,秋姑娘,这到底是家什么门派?”

赵拂衣心里虽然急切想知道太平道的来龙去脉,脸上却没有带出来,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像闲聊一样。

“太平道是可不简单,在当今大魏十大修行门派之中,实力至少可以排在前三,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被人灭了,事前事后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

“不止如此,大魏朝廷的玄机台还发出悬赏令,说是只要有人能提供太平道在世俗余党的消息,朝廷必有重赏,无论是要官,还是要钱,都不会吝惜。。”

秋素白再次吞下一颗葡萄,似乎对葡萄情有独钟。

“玄机台发了悬赏令?”

赵拂衣微一沉吟,接着说道:“那这还用猜么,肯定是他们动的手啊!”

“开什么玩笑。”

秋素白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且不说太平道主裴远山深不可测,就算太平道四大长老赵客、胡不乱、吴双、萧雪明,哪一个又是好惹的,这五人都是这方世界最强的修行人之一,想杀一个都千难万难,玄机台有几斤几两,惹得起太平道。”

赵客!

赵拂衣心中仿佛潮水涌动,几乎忍不住要站起来了。

时隔数月,他终于再次听到赵客这个名字,也终于知道了赵客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修行界顶级大派太平道的四大长老之一,也是这世上最为顶尖的修行人。

可惜,他虽然知道了赵客的身份,但仍然不知道,是谁杀的赵客,乃至覆灭的太平道,也就无法得知可能找上门的敌人是谁。

就在赵拂衣心潮澎湃,准备接着再问的时候。

秋素白揉了揉脑袋瓜,接着又说道:“玄机台没这个本事,除非是玄机台的主人亲自动手,但也不可能啊,太平道又不是散修门派,也是道门一脉嫡传,上面有根脚的大派,就算玄机台的主人也不敢随随便便灭了他们。”

“玄机台的主人是谁?”

赵拂衣忍不住问了出来:“玄机台隶属于大魏朝廷,它的主人岂不是大魏皇族?”

“那有那么简单,大魏皇族可没资格做玄机台的主人,你什么都不懂,就别乱猜了。”

秋素白摇了摇头,忽然反应过来:“你问这些干什么,这里面的水太深,不要说是你,就连我都能淹死,有这点时间,你不如想想怎么练成云体风身。”

“这不劳你操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赵拂衣霍然站起身来。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说不定可以迅速让云体风身入门。

五十七、进山

山海楼是关中书院五院十八楼之一。

这座楼里存放的是历代地理图志、四方域外海图一类的地图典籍,从上古时期,大禹定鼎九州时绘制的全图,直到大魏王朝十万里锦绣江山的版图,甚至东、南、西、北四海的海域图,也全部都有收藏,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由于关中书院地处雍州,故此,最为详细的还是西北五州的历代地理图志,尤其是长安城以及周边六县的地图,甚至精细到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寺庙的历史变迁。

赵拂衣一早来到山海楼,找了一大堆描绘长安城附近地理变迁的图册,细细研究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天,直到日头偏西,饿的肚子咕咕叫,才找到他要的东西。

“原来是在这个地方。”

赵拂衣面前放着一份古旧的地理图册,平摊放在桌子上。

这份图册是三百多年前,大魏王朝尚未定鼎中原之前,大周王朝还在的时候,官府绘制的长安周边区域图。

在其中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一处小小的山脉,叫做静修山,山上粗略的画着一间道观,用蝇头小楷写着“老君观”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注解,写的是天师道支脉传承。

花费了一整天功夫,终于找到了天师道痕迹,总算没有白费功夫,这让赵拂衣有了稍许安慰。

虽然秋素白告诉他,早在三百年前,天师道就已经被人灭了,长安城附近的支脉同样被人夷为平地,没有残存任何典籍,即使找到也没什么用,但他还是决定找到这一处支脉。

因为,人虽然死了,却未必就见不着。

韩棠就是一个例子,他虽然死在三百年前,却在幽冥秘境里面,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活着,若是这处支脉里面,也有幽冥秘境,说不定就能见到昔日天师道的人,到时候就能借鉴天师道修炼云体风身的经验。

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他还是决定试试,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也比完全不可能强得多。

以他的真实天赋,想在一个月内修成云体风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他能想到去天师道遗迹找幽冥秘境,秋素白却没想到这个法子,并不意味着他比秋素白更聪明。

原因也很简单,对秋素白来说,即使见到天师道的人也没什么用,天师道的人不可能把修炼的秘法告诉她。

但对赵拂衣就大不一样,有山水画卷在手,只要能斩杀对手,就能获取对手的记忆,说不定就能得到修炼云体风身的秘法。

赵拂衣把地图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确定已经记住了这个地方,这才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起身离开山海楼。

……

离开关中书院之后,赵拂衣并未立即前往地图上标注的地点。

以他之前的经历来看,幽冥世界绝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诡异的事情随时都会发生,一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才成。

次日上午。

赵拂衣吃过午饭之后,换了一身轻快的衣裳,袖子里带上两筒暴雨梨花针,怀中揣着通幽石,再加上白虎顶阳骨、迷药、毒药等,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全部装好之后,大步往长安城以东赶去。

出了长安东门,以东三十多里,就是天师道支脉所在的静修山。

据图册记载,当年天师道还在的时候,看上了静修山的山清水秀,才选的这个地方落脚,后来又在山上添了许多亭台楼阁,更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成了长安城一处有名的景致。

只是后来天师道不在了,静修山才逐渐败落。

赵拂衣来到静修山下的时候,正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正盛,视野最好的时候。

站在山脚下,远远眺望,只见静修山上一片荒凉,恶树丛生,怪石嶙峋,一点人烟的痕迹也没有,毫无昔年道门大派驻地的景象。

倒是静修山下,有一条大道,是玉都长安往东面晋州、豫州去的交通要道,往来车马不断,要繁华很多,路边修了几家门脸整齐的客栈,门口的伙计正在迎来送往,热气招呼着往来的客人,看起来有人气的多。

赵拂衣并不着急上山,随便找了家客栈,要了一间干净屋子,打算就在此住下,晚上再进入幽冥世界。

无论什么时候进了幽冥世界,里面都是一片幽暗,晚上进去反而不容易被现世的人发现。

……

入夜。

山野僻静,灯火黯淡,四下里黑漆漆的。

天色幽暗,下着蒙蒙细雨,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客栈里的旅人早已安睡,伙计也在大堂里支起桌子,躺在上面打盹,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微微的雨声,通过薄薄的纸窗,轻轻传了进来。

赵拂衣最后一次检查了要带的东西,确定毫无遗漏,这才点燃桌上的油灯,用手握着通幽石,放在油灯上面炙烤。

随着火焰的炙烤,一阵阵淡淡的白雾从通幽石表面浮出,徐徐向四面蔓延,渐渐笼罩了整个屋子。

过了一阵,忽然吹来一阵夜风,眼前白雾逐渐散去,原本的客栈消失不见,眼前变成一片山野。

转眼之间,赵拂衣赫然来到幽冥世界。

幽冥世界之中,景致与现世不同。

月光虽然幽暗,却没有下雨,天上也就没有阴云,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得清四周的道路,比现世的雨夜,稍微要亮一些。

抬头远眺,静修山就在前方不远,静静地矗立在哪里,巍然不动,神秘莫测。

“呼……”

赵拂衣长长吸了口气,紧了紧身上衣裳,鼓足勇气,大步向静修山走去。

幽冥世界里的景物,大多数都笼罩在黑暗之中,黑的就像阳光暴晒下的阴影,完全看不到本体,只能看到轮廓,甚至无法分辨是不是实体,每当想要靠近的时候,就发现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跟前。

唯一可以供他行走的,是大地上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道路。

赵拂衣望着眼前的道路,微微皱了皱眉,他有一点没弄清楚。

如果说,他是因为修为有限,无法进入幽冥世界,只能在幽冥世界与现世的交汇处——幽冥秘境里行走,那么他为什么可以在这些道路上行走,这些道路算什么,难道也是幽冥秘境的一部分?

他虽然心中好奇,却没有人可以问,只能埋在心里。

若是去问秋素白,秋素白就一定知道他离开过幽冥秘境,到时候反为不美。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赵拂衣来到静修山下。

“啊?”

赵拂衣走到近处,望着眼前这座山,眉头紧紧皱起。

眼前这座静修山,整个笼罩在黑暗之中,就好像一片庞大的阴影,覆盖了整个山脉。

“看起来,这里完全没有任何一处变成幽冥秘境,换句话说,也就不会有人存在,这趟白跑了……”

赵拂衣心中一沉,感觉有些失望,眼前的静修山,既然没有变成幽冥秘境,对他来说就没有任何价值。

现在看来,静修山完全是幽冥世界的一部分,且不说他能不能上去,就算他真的能上去,万一遇到幽冥世界里的异变,碰到什么诡异的生命,就只能白白送命。

赵拂衣正在失望,忽然发现在这重重黑暗之中,有一条羊肠小道若隐若现,在山间盘旋,曲折辗转,由前山的山脚而起,通往后山一个不起眼的山谷。

“难道还有路进去?”

赵拂衣心中一动,走到小道的起点,沿着这条道路,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五十八、囚居

呼!

一阵夜风吹过,山道两旁的阴影随风起伏,从轮廓来看,密密麻麻、高矮不一,像是一层层树木、一束束野草,只是隐藏在黑暗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就仿佛无数层单薄的剪影簇在一起。

赵拂衣走在山道之间,脚下只有一条两尺多宽的小径,崎岖陡峭,千曲百折,在黑暗的阴影之中蜿蜒而上。

“这地方……果然是幽冥世界……”

赵拂衣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就连身上的肌肉都开始变得僵硬。

在长安城的时候,他也进过幽冥世界,那时候两旁的店铺虽然藏在阴影之中,但是脚下的道路足有三四丈宽,与两旁建筑的距离足够遥远,眼前的空间也足够广阔,心理并不感到压抑。

不像静修山里,山道不过两尺,阴影就在身前,仿佛稍一转身,就会触碰到神秘的阴影,坠入无边地狱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行走在一把随时都会砍落的刀锋之下,永远不知道黑暗中会忽然冒出什么,让人不由自主的绷紧精神。

赵拂衣努力振作精神,一步步向前走去。

绕过一道山弯,面前霍然开朗,山坡上面,忽然出现了一片广阔的空地,至少有三五十亩的样子,像是一片遗迹。

这片遗迹虽然也笼罩在黑暗里,他无法靠近半步,但是从轮廓来看,与野草、树木已经截然不同。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平地上的一片残垣断壁,依稀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七八座倒塌的楼阁,一座粉碎的石头牌坊,还有一大片东倒西歪的高墙,以及连根拔起的树木,林林总总,各自不一。

可惜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外表轮廓,仿佛剪影一般,只知道是被毁掉的,却看不到细节。

阴影之中,透过某些角度,还能看到一些刀、剑、枪、戟等等兵器的轮廓,胡乱插在地上,许多都已经折断了,看来当年的厮杀一定很激烈。

“这里……”

赵拂衣在山道上站了许久,最终只能叹了口气。

若是在现世,他一定会上去搜寻一番,看看有没有典籍留下来,可惜是在幽冥世界,以他的修为,只能看到,却摸不到。

当然,这些东西曾经在现世中也出现过,可惜都湮灭在历史之中了,也轮不到他来搜寻。

如果是秋素白的,能否进入幽冥世界呢,他心中忽然泛起这个疑问。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依照大魏王朝的记载,从上古到今天,文字记载的历史已经超过万年,为什么无论是在长安城里,还是静修山上,幽冥世界呈现出的情景,都是三百年多前的景象。

这真的是凑巧吗,还是另有缘故?

赵拂衣站在山道边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转身沿着山道,继续向上走去。

从这片遗迹往后,沿途之间,残存的痕迹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就能在道边看到一两处遗迹,所有的遗迹都很相似,全都是厮杀留下的痕迹。

他继承韩棠数年的厮杀经验,一眼就能看出,当年这一场大战,厮杀的极为很激烈,已经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

一场大战之后,就连建筑也没剩下多少。

继续向前又走到小半个时辰,爬到半山腰,山道一转,越过山脊,向后山蔓延而去。

“嗯!”

赵拂衣站在山脊上面,望着远处绵延的后山,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后山深处,一座山谷影影绰绰藏在其中。

从山脊上望去,这座山谷的位置很隐秘,藏于山中群谷之中,若不是事先知道位置,绝难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在幽冥世界之中,周围一片阴影的衬托下,这座山谷分外明显,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他脚下这条道路,正好直通这座山谷。

“莫非这里也是一处幽冥秘境?”

赵拂衣心中一动,顿时提起精神,大步向山谷走去。

与此同时,他暗自提高警惕,做足准备,应对谷中可能存在的敌人。

山谷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不近,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来到这处山谷的谷口,谷口堆着一片碎石,将本就不起眼的谷口,又遮住了七八分。

这座山谷本就不显眼,谷口又有碎石,若是在现实世界,必然还会有野草生长,如此一来,就更难寻觅,只怕走到跟前,也未必注意得到。

赵拂衣在谷口停了半刻,仔细看了一遍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越过这片碎石,慢慢向谷中走去。

这座山谷不大,从前到后约么只有三四百丈长,宽度也只有四五丈,谷中道路又很平坦,一眼几乎望得到头,与静修山里的其他山谷相比,没有任何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山谷两边的峭壁都是坚固的花岗岩,钢刀砍在上面,只有一道浅浅的白印,就连脚下也是石头,整个山谷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草木。

赵拂衣缓步向前,目光不断向四周扫去,始终一无所获,半柱香的功夫之后,终于走到山谷的尽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这里就一座山谷,再没有其他什么了?”

赵拂衣身前是三面光秃秃的石壁,背后是来时的道路,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不由感到气馁,看来这趟是白跑了,修成云体风身的希望,也随风而逝。

“前山的人都死绝了吗?”

就在赵拂衣无奈之际,忽然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不由吓了一跳。

“谁?”

赵拂衣不由一惊,转头向四面望去,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山壁,没有任何影子。

“右手三丈。”

阴冷的声音简短说道。

“哦!”

赵拂衣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抬头向右侧的山壁望去,仔细找准了落脚地,接着,飞身一纵,跃起一丈多高,踏在一块略微凸起的石头上,然后,脚下再次发力,又向上跃去。

他如今身具三头板角青牛的力量,体重却没有多少,在纯粹力量的推动下,完全不需要什么轻功,随随便便就能跃起一丈多高。

两三次后,赵拂衣贴身站在一小块凸出的石头上,听了下了。

在他身前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山洞,洞口向内凹陷,从下方完全看不到,只有跳到与它同样的高度,才能看得到。

“看来这人是在山洞里……”

赵拂衣沿着山壁略微凸出的石块,紧贴着山壁,一步一步,走到洞口处。

他不敢直接跳过来,否则,山洞里的人若是要对他不利,身在空中,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片刻之后,他来到洞口,借着幽暗的月光,看到了里面情形,不由怔住了。

山洞高有两米,宽度也差不多,按说可以轻易进去,实际上却不可能,因为有十多根粗若手臂的黑色金属棍拦在洞口外面。

这些金属棒上下两端,都深深地嵌在玄武岩中,彼此的间隔只有十厘米左右,形成了一道严密的栅栏,上面并没有可供出入的地方,竟是一座死门。

在这座死门后面,坐着一个人,看年纪并不算大,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也许是许久没见过阳光了,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一头长发许久没有剪过了,散落着披在脑后,身上穿了一件纯黑色的道袍,与赵拂衣以往见过的都不相同。

“呵呵,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人来了。”

这道人看到赵拂衣,端坐不动,冷笑着说道。

“见过道长,还不知道长尊姓大名。”

赵拂衣隔着栅栏,遥遥拱了拱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前山的人是不是已经死绝了?”

道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快意,又有几分暴虐。

“在下刚才过来的时候,一路上确实看到大战痕迹,似是经历过一场浩劫,至于是不是死绝了,在下也没法判断。”

赵拂衣斟酌着说道。

“哈哈,看来是死绝了!”

道人仰天大笑了一阵,低下头颅,再次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过去了多少年?”

“这个……”

赵拂衣略微踌躇片刻,说道:“道长在这里呆了多久,外面就过去了多少年。”

他不知道这道人到底是何身份,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故此,并没有说出实情。

他在幽冥秘境中杀死韩棠的时候,韩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记忆依旧停留在三百年前的那个夜晚,不知这道长是什么情况。

“哈哈!哈哈!”

道人冷声大笑,抬手指着赵拂衣,说道:“我在这里没呆几年就死了,直到不久之前才活过来,怎么会知道外面过来多少年!”

赵拂衣不由愣住了,这道人居然知道他已经死了,那么他口中的才活过来是什么意思?

五十九、道人

“啊?你已经死了?”

幽暗月光之下,赵拂衣惊叫一声,脸上故意露出惊恐之色。

“当然。”

道人冷冷地看着赵拂衣,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皱了皱眉,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莫非你不是修行门派的人?”

“修行门派?”

赵拂衣故作惊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听师父说过,这世上有修行门派存在,里面都是飞天遁地的修行人,可惜从来没见过,难道道长你就是修行门派的人?”

“原来你真的不是修行人,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道人似乎并不怀疑他的话。

“这个……”

赵拂衣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通幽石来,托在掌心,犹犹豫豫的说道:“在下无意中得到了这么一块石头,觉得有些稀奇,就一直带在身上,今晚在野外露宿烤火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掉进了火里,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顿了顿,他一脸无奈地说道:“道长,老实说,我还一直发愁怎么才能回去呢。”

“通幽石。”

这道人看着通幽石,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你运气倒是不错。”

“敢问道长,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赵拂衣故作不知,半真半假地问道。

眼前这个道人,是秋素白之后,他见过的第二个与修行界有关的人,打算把秋素白给他说的,从道人这里再验证一遍,省的不知不觉就被坑了。

“这里是幽冥世界与现世交界形成的一处特殊地域,你可以把它叫做幽冥秘境,至于贫道,乃是天师道门下道人孤尘子。”

几句话之后,孤尘子的语气已经和缓下来,也就没有隐瞒,说出了自家来历,果然是天师一脉的传人。

“天师道?想起来了,我曾听这附近的村民说过,静修山上原来有过一个道观,不过几百年年前已经没了,难怪你说你已经死了,要是几百年不死,岂不是成神仙了?”

赵拂衣满面惊讶之色。

“唉,原来已经几百年了……”

孤尘子叹了口气,惨白冷淡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惆怅之色,接着说道:“几百年不死,算什么神仙,真正的神仙不是你我可以窥测的,可惜贫道修炼不成,否则,未必不能活到现在。”

“哦……”

赵拂衣微微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问道:“敢问道长,在下刚才听道长所言,先前已经死了,不久前又活过来了,在下这就不明白了,为何道长活过来了,前山那些人没有活过来?”

“因为他们运气不好。”

孤尘子眼中露出嘲讽之色:“当年天师道还在的时候,前山那群蝇营苟且之辈,看贫道不顺眼,罗织了一个罪名,非逼着贫道在这里闭关,没想到贫道闭关不久,就有强敌攻打山门,将他们尽数杀死,反倒是贫道,因为此地过于偏僻,没人找到这里,反而逃过一劫”

“贫道在此处,渴了从洞中暗河里面取水,饿了就从里面捞鱼,足足撑了三四年才死,运气比他们强得多了。”

“啊?”

赵拂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忍不住插话说道:“道长,你在这里形同坐牢,寸步难离,就算多活几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怎么能说是运气好?”

“你不懂的,这三四年的差距,可是天差地别。”

孤尘子冷哼一声,说道:“就因为我晚死了三四年,赶上千年不遇的幽冥阳化,这才有机会重新活过来,他们那些人早死了几年,也就这么死了,魂飞魄散,再没机会再活过来。”

“幽冥阳化……”

赵拂衣心中一动,这个词到是头一次听到,忍不住问道:“敢问道长,幽冥阳化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修行人,说了也不懂。”

孤尘子没有直接明说,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说道:“你的运气着实不错,居然在这个时候捡到通幽石,正好赶上幽冥阳化,诞生出一批幽冥秘境,这才容你进来,若是早几年,就算你得到通幽石,压根也没什么用,以你一个凡人的本事,如何能在幽冥世界行走。”

“还有这一层原因。”

赵拂衣听到这里,心中大概明白一些,看来幽冥阳化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情,幽冥秘境也才诞生不久。

至于为什么是这样,就不是他现在能揣测到的了。

孤尘子接着又说道:“今日在此相逢,你与贫道也算有缘,贫道就送你一场机缘,只要你帮贫道移开洞口这一排寒铁柱,待贫道脱身之后,必将收你为徒,传你一身天师道的修行之术,日后就算不能修道有成、白日飞升,也能仗着一身本事纵横天下,博一个功名富贵。”

“这个……”

赵拂衣眉头微微一皱,缓步走上前去,用手敲了敲洞口的寒铁柱,发出“铿、铿”的闷响,踌躇说道:“道长说的不错,若是能跟道长学道,对在下而言,实是平生一大机缘。”

“不过,这是十几根寒铁柱看起来材质不凡,在下赤手空拳,拿它们实在没什么办法,不如道长先告诉我,如何退出幽冥世界,等在下去城里买上几根锯条,回来再帮道长脱身。”

“何必这么麻烦。”

孤尘子摇了摇头,说道:“你想的太多了,此处是我天师道闭关之处,又不是什么天牢大狱,怎么可能每次进出都要把寒铁柱弄断,就在山洞上面不远,有一块圆形的白色石头,你只要用力把它转动三圈,寒铁柱就会移开,不用你再去长安城折腾。”

“原来如此!”

赵拂衣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点点头说道:“这就简单多了,在下这就上去,只是……”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为难,脚下也没有挪动。

“只是什么?”

孤尘子冷声问道。

“在下万一把道长放出来,道长却不愿收在下为徒,在下可就没办法了,不知道长能否让在下安心?”

赵拂衣吞吞吐吐地说道。

“原来你担心这个,呵呵,你与贫道今夜初逢,不相信贫道也是正常,这样吧,贫道以道门祖师之名发誓,脱身之后,一定收你为徒,传你天师道的本事,如何?”

孤尘子冷笑几声说道。

“那就麻烦道长了。”

赵拂衣点点头。

“贫道孤尘子,今日在此向元始天尊发誓,若蒙这位公子搭救,能够脱离此地,异日必收他为徒,传他一身天师道的本领。”

孤尘子面色肃穆,抬起右手,三指树立,仰天盟誓。

“好,在下这就……”

赵拂衣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洞口上面爬,就在他将走未走之际,目光忽然投向孤尘子背后,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惊讶地说道:“道长,原来这里闭关的不是你一个人啊……”

“嗯?”

话音未落,孤尘子已经顺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扭回头去,还没有完全转过去的时候,忽然又觉得不对,再想转头,已来不及。

就在孤尘子扭头的瞬间,赵拂衣陡然扭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一簇银针骤然飞出,直击在孤尘子的胸前。

只听“嗤、嗤”几声轻响,银针透体而过,射入山洞深处,射在石壁上面,发出“叮、叮”几声脆响。

“你敢暗算我!”

孤尘子骤然重伤,不由大怒,面色狰狞如鬼,胸前鲜血淋漓。

“道长!”

赵拂衣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道长不仁,就不要怪在下不义。”

“道长明明是天师道的门人,奉太上老君为道祖,就连前山的道观都叫老君观,却偏偏以元始天尊之名发誓,当真是欺我不知么,还是说道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履行承诺。”

“咳咳……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孤尘子重重咳嗽几声,一缕缕鲜血迅速变黑,从他胸前流出。

“那是自然,这一点道长恐怕也早就猜到了,不然,怎么就不问在下的来历?”

赵拂衣淡淡说道。

六十、回归

幽暗月光之下,孤尘子脸色惨白,从他的五官之中,流出一缕缕的黑色鲜血,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赵拂衣从未与天师道的人打过交道,更不知道孤尘子究竟有多强,故此,一上手就用了最强攻击——涂有剧毒的暴雨梨花针。

如今看来,孤尘子确实比林镇强得多,至少一蓬飞针没能杀了他,只是伤了他,真正要他性命,还得毒性慢慢发作。

当然,孤尘子就算修为再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至于会不会招致孤尘子的反杀,他倒不太在意,原因也很简单,若是孤尘子能反杀,恐怕早就从这里逃了。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是有胜无败,他以暴雨梨花针出手,只是希望能一击建功,节省时间而已,就算暴雨梨花针不成,他也可以慢慢施展别的手段,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只是迟胜早胜的问题。

“好个奸猾的小子,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贫道!”

孤尘子死死盯着赵拂衣,气息越来越微弱,沉默了好一阵,忽然又说道:“山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你就算杀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倒不如现在给我解药,我把天师道的修炼秘法都传给你,你总不希望白跑一趟吧?”

“道长想太多了,还是早点认命吧。”

赵拂衣微微摇头。

别人或许得不到任何东西,但他有一卷神秘的山水图画,有很大的机会摄取孤尘子的记忆与力量,这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更何况,虽然不知孤尘子为何会在这山谷,不过,只看洞口的寒铁柱如此结实,就知道事实恐怕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在此闭关而已,搞不好是被天师道囚禁到这里的,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修炼秘法,他恐怕只有疯了才敢去练。

“好……咳咳……啊!”

孤尘子声音惨淡,说了声好,又重重咳嗽了两声,忽然大叫一声,吐了一口黑血,仰面朝天,向后倒去,就此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赵拂衣隔着铁栅栏,在洞口看了半晌,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喃喃说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懂,至少你就不知道,幽冥世界的人真死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就见孤尘子的尸体抖动了一下,似乎是要起身。

还不到孤尘子起身,赵拂衣已经扭动另外一筒暴雨梨花针,一蓬飞针陡然射出,从寒铁铁栅栏的空隙穿过,正打在孤尘子的脸上,“噌、噌”几声,在他头上穿了一二十个针孔。

嘭!

这一簇银针过后,孤尘子的尸体抖了一抖,终于死去,尸体化作一阵黑色飞灰,堆在原地。

“这才算是死了……”

赵拂衣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孤尘子所知有限,并不知道在幽冥秘境复活的人,死后会化作一滩飞灰,否则,也不会假意装死,徒惹人笑。

不过,孤尘子知道幽冥秘境的事情,也知道他复活的原因,却不知道再次死去会变成飞灰,难道是天师道的记载不全,还是另有缘故?这个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

彻底斩杀孤尘子之后,赵拂衣抬头向上看去。

就在洞口上面不远处,有一块圆形的白色石头,只有拳头大小,于是蹑手蹑脚,顺着岩壁的缝隙,一路攀爬而上。

不大会功夫,他来到白色石头旁边,伸手扭了一下,发现果然能够扭动,于是运足力气,缓缓扭动起来。

咔……咔……

随着石头转动,下方传出机关抖动的声音。

赵拂衣知道有用,接着又扭了下去,“咔、咔”的声音也从下方不断传来,直到转动三圈之后,石头再也扭不动,下面的声音也终于止住。

他轻轻一松手,顺着山壁,从上面滑了下来,正落在洞口,发现十几根寒铁柱,果然都已挪开,洞口整个敞开,只等他进去查看。

进了洞中一看,才发现这座山洞虽然不大,只有三丈多深,倒是个闭关的好地方,就在孤尘子的右手后方,有一条山中暗河的支流,在这里正好有个一尺见方的洞口,打水倒是方便,搞不好里面还有鱼,难怪孤尘子在天师道覆灭之后,还能坚持几年。

除此之外,山洞里空荡荡的,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赵拂衣四下瞧了一遍,确定没有别的什么,转头去看孤尘子留下的痕迹,这才知道为何他为何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地上还有四条手指粗细的寒铁链,分别扣住了他的双腿和双臂,只是先前被道袍挡住了,又是纯黑色的,在暗地里不显眼,这才没看到,直到他死后才露出来。

“看来这家伙果然不是来闭关的,是被人关到这里的。”

赵拂衣微微点了点头,幸亏没有一时糊涂,把孤尘子放出来,否则,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检查几遍之后,看看洞中一干二净,确认再没什么值得搜寻的地方,这才决定离开。

赵拂衣大步走到洞口,迎着幽暗月光,从怀中掏出山水画卷来,略略瞥了一眼,发现画卷表面果然泛出清光。

“不错,又有机会激活了。”

赵拂衣看到清光,心中顿时一喜,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回去了,至于激活画卷的事情,还是等回到长安城再做。

幽冥世界,太过诡异。

他不知道在这里激活画卷,会发生什么诡异事情,也就不打算在这里冒险。

漫步离开山谷,赵拂衣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自从发现杀人会激活山水画卷之后,他一直把这幅画卷随身带着,前前后后也杀了不少人,只是不知为何,只有林镇、韩棠、孤尘子等寥寥几人,成功激活了山水画卷,其他人都没有效果。

这中间又有何缘故,是对修为有要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赵拂衣沉思了一阵,可惜人数还是太少,没法琢磨规律,索性不再想这个问题。

出了山谷之后,眼前就是不足二尺的山道,沿着山道一路向前山走去,不大功夫,就来到前山,顺着原路下山,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便离开静修山,回到当初出发的客栈附近。

……

道路两侧,一片黑暗。

赵拂衣站在路中,掏出通幽石,平摊在手上,仔细看了看。

当初,秋素白说过,当他进入幽冥世界之后,通幽石就会逐渐消散,刚才这一行差不多有两三个时辰,消散的部分微乎其微,按照这个速度,剩下大半块通幽石,至少能在幽冥世界里撑一两个月。

如此一来,更加好奇,当初在袁家府邸遇到的袁啸放,到底是什么东西,短短一瞬,就让这块通幽石消散了将近一半,暗自决定,等日后修炼有成,一定要去袁家府邸看看。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屈指一弹,只听“叮叮”几声轻响,眼前一个恍惚,景色再变,瞬息之间,已经回到现世。

哗!哗!!

现世依旧在下雨,而且比他前往幽冥世界之前,雨下的更大,转眼之间,便将他淋了个通透,好似一只落汤鸡。

幸好,他出现的地方与客栈只有一墙之隔,当下也顾不了太多,飞身一纵,越过墙头,跳入客栈后院,也不等其他人察觉,几步蹿回客房,推开预先留好的窗户,闪身进去,脱掉衣裳,倒头就睡。

次日上午。

直到日上三竿,赵拂衣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吃过午饭之后,起身离开客栈,重新长安府走去,又在沿途中买了肉脯、水囊、长刀等备用的东西,赶回普渡居。

当日晚间。

赵拂衣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小心翼翼地锁好门窗,穿上熊皮长袍,背上行囊,这才掏出山水画卷,平摊在桌上。

眼前清光粼粼,似乎比前几次光线更盛。

赵拂衣定气凝神,将目光投在画卷之上。

下一个瞬间,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三棵桃树就在面前。

六十一、探索

淡淡薄雾之间,三棵桃树伫立其中。

与上次来相比,三棵桃树毫无变化,仍旧是在最左侧的那颗桃树上面,挂着一枚桃子。

这次的桃子足有一个半拳头大小,表皮只是略微泛青,靠尖的一端已经完全染上红色,看起来卖相不错,差不多快熟透了。

“奇怪,怎么每次都是这棵树上结桃子,其他两颗桃树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赵拂衣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但也没有多想,目光从三棵桃树上扫过,却未立刻去摘桃子,而是低头向树下看去。

就在三棵桃树下方,铺着一块白布,上面堆着几块肉脯,是他上次离开之前,特地留下来的。

“哦,还不错!”

赵拂衣捡起肉脯,仔细瞧了瞧,用力捏了捏,又仔细闻了一下。

发现外界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这里的肉脯居然没坏,甚至依旧保持新鲜,与他上次离开时,没什么差别。

若是这样的话,以后有什么不方便随身携带的要紧东西,尽可以存在这里。

他心中一动,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随即又摇了摇头。

日后说不定可以,眼下还不能这么干,激活山水画卷的方法,还没有完全掌握,杀人只是必要条件,但并不是随随便便杀一个人,就能激活画卷,万一放进来拿不出去就坏了,还是等完全弄清楚规律之后,再打这个主意。

确认肉脯没坏之后,赵拂衣也不多做耽搁,把树上的桃子摘了下来,转身来到水潭边上,借着潭中冷水,仔细洗了一遍,然后收入囊中。

他并不着急吃桃子,此行的目的,也并不只是来摘桃子,还想趁这个机会搜索一番,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一路往山上爬,爬了不久,就被凛冽的山风逼了回来,这次决定转回头,往山下走,看看这座山下有什么。

抱着这个心思,他这次来的时候,提前做足了准备。

背后的行囊鼓鼓囊囊,全都是肉脯、干果之类高热量的东西,最能填饱肚子,腰间不但带了水囊,还挎了一个小小的酒葫芦,里面装了一葫芦烈酒,以做驱寒之用。

收拾好一切之后,赵拂衣沿着山泉的流向,一路向山下走去。

这座山越往下,山势越趋于平缓,虽然也有陡峭之处,但与山上比,就好走的多了。

山风也随着高度的不断下降,越来越小,逐渐没了任何威胁。

唯一遗憾的是,白雾依旧存在,甚至没有丝毫减弱,依旧笼罩着整座山峰,他不禁怀疑,周围的这一切是真的白雾,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幸亏有这一道山泉引路,否则,茫茫白雾遮挡之下,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找不到回三棵桃树的路了。

……

这座山里的天气从不变化,永远都是阴云密布,却又有一些亮光,根本无从判断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拂衣一直走到双腿发硬,两眼发直,这才忍不住停了下来,抬头远眺,眼前依旧是无尽的山路,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完。

“这座山……还真是高啊,我上次运气也真是不错……”

赵拂衣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心中不禁一阵后怕。

他没想到这座山竟然这么高,以他如今的体力,能走到双腿发直,至少已经走出两百里的山路,却依旧没见到山脚,山势之大,简直超乎想象。

幸亏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距离三颗桃树不远,吃了桃子之后,瞬间返回现世,否则,以他当时的体力,若是落在这里,就算知道桃树在哪里,只怕也走不动,半路上就被冻死山上了。

休息了一阵之后,赵拂衣继续又走了一程,直到双腿酸软,这才决定好好休息一次。

他沿着河岸,找了个背风的岩洞,躲了进去,又搬了几块石头,把洞口堵上,只留几条通风的缝隙,之后,掏出肉脯,就着清水,大口咀嚼起来。

肉脯又干又硬,空口并不算好,不过,用来填肚子再好不过,只吃了半块肉感,就觉得差不多已经饱了。

填饱肚子之后,他又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小口烧酒,暖了暖身子,然后,裹好熊皮长袍,靠在石头上,双眼一闭,就此沉沉入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也看不到时间。

赵拂衣叹了口气,整理一番之后,沿着河道继续走了下去。

……

“啊?”

约莫三四个时辰之后,赵拂衣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远处望去。

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平原,笼罩在茫茫白雾之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在,也不知有多大,山泉一路奔腾,流到这里终于暂时停下,在山脚下积了一个大湖,又分出三四道支脉,分别向平原的不同方向流去。

“总算是到了……”

赵拂衣看到山脚就在眼前,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片刻之后,便下了这座山,来到这片平原上。

“这是怎么回事?”

等他来到平原之后,看到眼前的景致,不由心中一沉。

这片平原远远望着还好,走到近处,才发现已经完全干涸,了无生机。

平原整体呈现黑灰色,地面光秃秃的,不要说是大树,就连草都没一根,他俯下身去,随便抓了把土,发现土块已经结成硬块,得用力才能抓下来,抓在手中,轻轻揉搓了一下,立刻化作砂砾大小的土块,顺着指缝,散落在地上。

“这地方……差不多已经快变成荒漠了,真的还会有人吗?”

赵拂衣眉头大皱,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探索,寻找一个答案,于是迈开大步,继续向平原身处走去。

这一次还是沿着河水行走,虽说到了平原上,河水方向无法预测,可能会在某些地方绕路,但是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继续这么干。

一来,水囊的容量毕竟有限,离开河流的补给,很容易陷入缺水的窘境,二来,无论什么地方,农耕、放牧都是最基本的生活方式,而这两样都离不开水。

故此,顺着河流走,找到聚集地的机会要更大一些。

……

平原辽阔,一眼望不到边,这一走又是不知多久。

沿途之间,他休息过两次,每次都是睡了一大觉,若是按照这个方式计算,至少已经走出四五百里路去,说不定还会更多,可是眼前的景色却毫无变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

头顶阴云,脚踏荒漠,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放弃了。

赵拂衣依旧向前走去,等他第三次睡醒的时候,向前又走了两个多时辰,眼前的景物终于发生了变化。

就在他眼前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座城池的影子。

一眼望去,这座城池极大,城墙足有三五丈高,虽然比不上长安城的城墙高耸,却比现世中其他州府的城墙高出不少,至少比汉中府高出一倍有余,此外,这座城的城墙形制与长安城完全不同,完全是两种风格的建筑,看起来并不是中原的风格。

不过,城墙虽然修的高大,却没有丝毫人气,不但城墙上面无人巡守,就连城墙底下的大门,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人看守。

“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人……”

赵拂衣握紧手中长刀,略微沉吟片刻,最终决定进城看一看。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探索山水画卷带他来的到底是地方,眼前就有一座城池,若是畏惧城中的威胁,畏缩不前,岂不是白来一趟。

就算城里有什么威胁,他也不害怕,以他现在的武功,只要不遇到高手,就算百十名士卒,也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一枚桃子,万一真的遇到强敌,只要找个机会,吞下桃子,立刻就能离开这里,绝没人追的上。

六十二、荒城

天空永远都是阴云密布,大地则是一片无边的黑色荒漠,天地之间,一座古旧的城池矗立其中。

赵拂衣面色肃然,紧握长刀,暗自提高警惕,一步步向远方的城池走去。

随着城池越来越近,一层层白雾渐渐变淡,更多的细节暴露在他眼前。

远远望去,城池看着还很完整,近看却发现并非如此,高大的城墙斑驳陆离,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化,表面依旧残留着兵器划过的痕迹,或深或浅,或长或短,在其中的一段城墙上,还残留着烟熏火燎的余痕。

比起高耸的城墙,城门损毁的更加严重,两扇厚实的大门已经荡然无存,整个被人破坏,碎落的残骸洒落一地,上面还钉着锈蚀不堪的箭支。

“看来这一场大战很惨烈啊……”

赵拂衣站在城门洞下,望着眼前的痕迹,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他继承了韩棠的记忆,拥有改朝换代之际,十几年的战场厮杀经验,战局如何一望便知,只看眼前的痕迹,当年攻城的时候,就是一场硬战。

大军作战,攻城最难,像这样一座大城,即使能顺利攻打下来,攻城的士卒也十不存一,如果有选择的话,对于这种城池,军中大将绝不会选择强攻,四面围困,断水断粮才是最好的办法。

眼前这座城池,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局,只怕里面不会有什么活人,甚至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留下。

赵拂衣漫步向前走去,眼前的一切不断印证着他的判断。

进了城门,正对着一条大街,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地上是半尺多的浮土,也不知积攒了多少年,轻轻踩上去,就烟尘四溅。

耳畔只有“呜呜”的风声,回响在整个城池上方,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响动,显然是一座早已废弃的空城。

“看起来好多年没人来过了……”

赵拂衣皱了皱眉,踏着干燥的尘土,小心翼翼,一路向城中走去。

沿途之间,一片破败。

街上掉落了许多腐朽不堪的兵器,深埋在尘土之中,只有一脚踩下去,才会惊讶地发现这里有一柄剑,那里有一把刀,两旁楼阁上则残留着一根根箭支,深深扎入其中,看来当年攻入城中之后,每一步都经历了血战。

最为特别的是,道路两旁的宅院、店铺全都大门洞开。

赵拂衣随意找了几间进去,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不要说是锅碗瓢盆这些轻巧东西,甚至连家具都没剩,只要是能搬走的东西,全都搬的干干净净。

“这地方看起来不止是造了一场兵灾,还被人纵掠了一遍,这倒怪了,即使纵兵劫掠抢的也应该是金银珠宝才对,总不至于连家具都搬走了……”

赵拂衣一路前行,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他本想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书卷一类的东西,想要从中查出这里究竟是哪里,可惜一切都被搬空了,连柜子都被搬走了,更不要说是书卷。

他忽然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经历过如此一场大战,为何连一具骸骨都没看到。

人的骨头虽然没有钢铁坚固,但绝对比钢铁要耐腐蚀的多,正常来说,如果有刀剑留下,也一定有骸骨才对。

“难道打赢的一方,把所有的骸骨都搬走了?”

……

这座城池面积不小,几乎不在长安城之下。

赵拂衣沿着长街一路前行,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城池的最中央位置,看到一片占地辽阔的宫殿。

远远眺望,宫殿的风格与大魏并不相同,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宫殿都不同,却好不寒酸,依然雍容华贵。

单单宫殿周围的宫墙,就足有三丈多高,朱漆高墙,湛蓝瓦片,当年一定非常漂亮,只是经过不知多少年的腐蚀,原本朱红色的表皮,已经褪化为暗红色,看起来就像是残留的血痕。

与外面的城门相同,宫墙两扇大门也被人拆毁,并且付之一炬,只留烧焦的木块。

赵拂衣并未立即进去,在宫殿外驻足片刻,又想了一阵,最终握紧长刀,决定进入宫殿。

迈入宫殿之后,远处可以看到一座正殿。

沿着宽大的甬道,赵拂衣一路向正殿走去,想要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走了约么百丈之后,透过薄薄的雾气,他霍然发现,在正殿前面有一片广场,广场上一座三四丈高的小山。

远远望去,与正殿重叠,看不清楚,走到近处才发现。

“啊!”

等他走到跟前,真正看清这座小山之后,脸色忽然大变。

自他来到这座城池之后,一直在寻找城里的人去哪里了,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

广场上的这座小山,赫然是用人骨堆成,头骨、脊椎、臂骨等等,堆积如山,稍微看上一眼,就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骸骨大多都已碎裂,其中一部分碎成很多块,也不知是当年被杀的时候,损伤了骨骼,还是多年风化所致。

只看这座小山,就知道当年一场惨烈的大战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更加惨烈的屠城。

赵拂衣沉默片刻,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沉下心神,绕过白骨山之后,继续向前走去,不大会功夫,终于来到正殿前面。

就在正殿前方,一块又宽又大的金匾,从高空跌落下来,坠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摔成十七八块。

或许是因为黄金不朽的缘故,金匾虽然已经完全碎裂,但残片却很新,看起来丝毫没有锈蚀的意思,只是有些刀砍斧凿的痕迹。

……

赵拂衣看到碎裂的金匾,心中忽然一动,找了块平整地方,把碎成十几块的金匾一一捡了回来,重新拼在一起。

这项工作并不复杂,转眼之间,金匾拼接完成,忽视上面的刀剑痕迹之后,字迹很快显露出来。

金匾上面是“傲来”两个字。

傲来?

傲来!

赵拂衣瞳孔不由一缩,如同雷劈了一样,瞬间陷入迷茫,呆呆站在原地。

在他两世为人的记忆里面,能以傲来为名的,只有一个地方,就是东胜神洲的傲来国,而在正殿的匾额上挂着“傲来”两个字,意义如何,不问而知。

“难道这里是傲来国?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被谁毁灭的?”

霎时间,赵拂衣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还不等他想出答案,接着,又生出了另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这里是傲来国,那座山岂不是……”

赵拂衣霍然转身,抬头向远方望去,在无尽的白雾之中,一座高山矗立其间,冲破云霄,上不见顶。

“花果山!”

赵拂衣忽然明白鼓楼,一时间,竟被这个念头吓住了,但如果远方那座高山,真的是花果山,那么……

他又想起,在那幅神秘的山水画卷左下角,写着一行小字“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镇元子”!

“原来这里真的是花果山,怎么会变成这样,与画上画的完全不一样……”

赵拂衣眉头再皱。

他此刻已经确信,这里真的是花果山,也就是画中世界,可是,心中的疑问并没有因此变少。

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这里的花果山究竟是真的花果山,还是镇元子施法开辟的世界?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是假的,为什么要画成这样。

还有,眼前的花果山真的在山水画卷之中么?或者,山水画卷只是一个桥梁,从现世之中,将他牵引到这里。

这两者感觉上差不多,可究其实质,却天差地别,这是本质的不同。

可惜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无法解答这些疑问,只能藏在心里,慢慢寻找答案。

找到这块金匾之后,赵拂衣继续在傲来国呆了两天,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找到。

在他到来之前,整个城池都已经被搬空了。

第三天的时候,包裹里的肉脯终于吃完,赵拂衣无可奈还,只能吃掉桃子,离开这个神秘的地方。

六十三、道兵

先是眼前一黑,接着,又是一黑。

赵拂衣能分辨周围景物的时候,已经回到长安城的普渡居中。

眼前之所以连续黑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每次离开山水画卷的时候,都会感到一阵眩晕,从而眼前一黑,第二次则是因为,他离开长安府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此时从花果山归来,外面依旧天黑,屋子里更是漆黑一团,好一阵子才适应。

几次经历之后,他发现每次激活画卷的时候,现世的时间好像凝固住了一样。

“等等……”

赵拂衣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要是每次进入山水画卷,现世时间都不流逝的话,下次岂不是可以在里面修行。

这样的话,就算吃到的桃子没有,在里面也有足够的时间修行,完全可以慢慢把云体风身练成。

还不等他转过这个念头,忽然感到脑中一阵刺痛,一段段清晰的画面从他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有过前几次的经验,他知道这是孤尘子的记忆碎片。

当下也不惊慌,定了定心神,先脱去长袍、硬靴,换了一身单薄衣裳,又把山水画卷贴身藏好,之后,才盘膝坐下,开始消化孤尘子的记忆。

……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一座古香古色的偏殿之中,十七八个六七岁的小道童端坐在一起,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诵《道德经》。

孤尘子也在其中,他此时年纪太小,还没有法号,其他人都叫他俗家姓名陈商。

半个时辰之后,结束了一上午的诵经,小道童们蜂拥着冲入饭堂,吃过午饭之后,中午休息一阵,接着,开始下午的课程。

“云体风身是咱们天师道的入门功夫,虽然只是修炼肉身的秘法,比不上飞天遁地的法门,却是一切功法的根基,你们千万要仔细修炼,万万不可轻视!”

一个白发老道站在小道童们身前,表情严肃地说道。

“谨遵师父法旨!”

一大群小道童七嘴八舌地哈道,陈商站在队伍里,更是暗自立誓,一定要把这门功法学好。

从这一日起,山上就多了一群练武的小道童。

每日天色蒙蒙亮就起床修炼,除去中途诵经、吃饭、午休的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全部练武,一直练到月上枝头,人困马乏,这才安歇下来。

这群道童之中,陈商是练的最认真的一个,也是练的最好的一个,不过三四年的光景,一套云体风身,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

“陈商,今日是你离开天师道外门的日子,为师特赐你法号孤尘子!”

与数年前相比,白发苍苍的老道显得更加老朽,嘴里的牙已经不齐了,说话都有些漏风。

“多谢师父赐名。”

孤尘子已经长大了,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挺拔,剑眉星目,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气,美中不足的是,面上含了几分凶戾之气。

若是军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面相,但在道门之中并不讨喜。

“孤尘子,你天性坚毅,果断敢为,为师一向看在眼里,多次向师门推荐,想让你去内门修行,可惜几次测试都没能通过,已经无缘内门,为师真的感到很惭愧。”

白发老道赐过道号之后,面色和缓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师父,几次测试不过,都是徒儿资质不行,与师父无关,惭愧的应该是徒儿才对。”

孤尘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之色,眼中却有几分愤恨。

他在天师道中修行十年,一共参加了三次由外门到内门的选拔,可惜资质不足,对上乘道法的领悟力太差,无论如何都入不了门,无缘加入内门。

“那你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白发老道沉默了一阵,接着问道。

“还能有何打算,以弟子的资质、本事,今生是无缘大道了,只能寻一处支脉,随便找个职位,做一名清修道人。”

孤尘子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说道。

“嗯……这也是个办法……”

白发老道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还想不想领悟上乘秘法,参悟大道,博一个白日飞升?”

“弟子当然想!”

孤尘子不由一怔,连忙答道,接着,又摇了摇头:“只是咱们天师道的规矩,不入内门,就见不到上乘秘法,徒儿就算想也是白想。”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白发老道犹豫了一下说道。

“什么办法?”

孤尘子不由惊喜交加。

“在咱们天师道中,还有一支道兵,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白发老道问道。

“弟子不知,敢问师父何为道兵?”

孤尘子摇了摇头,他确实没听过道兵的名字。

“道兵,顾名思义,就是修炼道法的兵卒,是咱们天师道与其他门派暗中争斗的一支力量,常常替门派做一些明面上不好去做的事情。”

白发老道解释说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就像朝廷的暗卫,专门杀不适合明杀的人。”

孤尘子点点头。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各个门派都有道兵,只是咱们天师道乃天下第一道门,道兵的职责自然也重,不但要与邪魔外道厮杀,与佛门道统争斗,还要想法打压同属道门其他几家门派,每年都会死不少人,每年也都有不少人补充进来。”

“不过,做道兵虽然危险,但也有极丰厚的回报,只要你能在争斗中立下足够的功勋,就能凭借功勋值,在门派换取任何东西,包括内门才会传授的上乘秘法。”

“不知,你可愿加入道兵,若有此心,我便向上面举荐,如今内门管理道兵的人,正是我少年时一起学艺的一位师兄,这点面子还是会卖的。当然,你若是不愿,那也无妨,毕竟做道兵是刀头舔血,比其他道士危险太多了。”

白发老道将其中利害详细说了一遍。

“还请师父容徒儿想想。”

孤尘子听完之后,眉头紧锁,仔细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抬头说道:“还请师父助我,弟子愿做道兵!”

……

“杀!”

孤尘子一声断喝。

原本空手对敌的他,袖袍一甩,一口锋锐长剑陡然从袖中刺出,出其不意,正刺在面前一个大盗的脖子上,将他一剑刺死。

直到死前,这名大盗眼中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呼……呼……”

将这名山贼一剑刺死之后,孤尘子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转头看其他几位师兄弟。

他们还在与各自的对手周旋,一时半会难以结束,再看不远处的传功道长,只见他冲着自己点了点头,面上多了几分嘉许之意。

从他加入道兵至今,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经历,彻底颠覆了他对道门的认识,第一次知道在阳光之下,阴暗竟无处不在。

道门修行一向讲究清静无为,其上乘秘法更是对心境有要求,没有一颗逍遥无极,看破红尘的道心,无论如何也难以入门。

道兵的路子却截然不同,在这里修炼的半年,他修行了不少秘法,每一种秘法都与长生逍遥无关,只与杀戮有关。

比如说,他如今最擅长的一门剑法叫做“杀劫”,一共只有十式,其中九式都是以最快的方式杀人的剑法,最后一式则是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剑法。

道兵培养的本就不是长生逍遥的道人,而是杀气森森的道兵。

孤尘子意外的发现,他虽然修道的天赋不佳,可是做道兵的天赋却极强,尤其是练这种杀人的功夫,进展更是快到了极点。

很快,他就在一批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传功道长最为欣赏的几名弟子之一。

一个月前,道兵的前期训练终于结束,传功长老带着这一批三十多个弟子,前往蜀中群山,寻找潜藏在此的山寨练手。

这一个月来,一行人连挑了十多家山寨。

孤尘子经历数十场杀戮之后,杀人的手段进展更是迅速,已经远远甩开同一批弟子,成为这批道兵中第一人。

与此同时,他的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忽然觉得,内门的上乘秘法也没什么好练的。

因为,杀人才最痛快的事情!

六十四、灭门

“道长,求求你了,求你念在浣纱剑派三代忠于道门的份上,只杀老夫一人,放过门中其他人吧!”

一名身着华服的半百老人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砸的青石板“嘭嘭”作响,鲜血从额头沁出,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在这半百老人的对面,赫然站在一名黑袍道人。

这名黑袍道人正是孤尘子,此时他已是二十多岁的模样,面色淡然,眼神冷漠,毫无感情地看着眼前这位老者,就像屠夫看待宰羔羊。

最为特别的是,他右手持着一柄道中配发的精钢长剑,一点点鲜血正从剑锋上滑落,显然已经杀过人了,左手则捧着一本《三皇治世经》,翻开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似乎刚才还诵过经。

正所谓,一手持剑,一手捧经,长剑夺命,道经超度,所到之处,无有不服。

“萧阳鱼,不要不知足,要不是看着萧家三代忠义的份上,道中也不会法外开恩,只派我杀你萧门主脉。别妄想一个人把罪都抗下,难道十天前,你们萧家决定叛逃的时候,只有你萧阳鱼同意吗?”

孤尘子冷然问道。

“孤尘子!”

萧阳鱼见求饶无用,霍然站起身来,一双饱含血丝的眼睛死一样地盯着孤尘子,恨恨说道:“好一个法外开恩,亏你们说得出口!”

“居然怪我们萧家叛逃,你可知近十年来,为了天师道四面扩张,我们萧家前前后后搭进去三十多条人命,再继续待在这里,多少人命也不够填的,恐怕再过几年,世上就没有浣纱萧家了!”

“萧家的辛苦,道中自然看在眼里,等到天师道一统天下,自然会论功行赏,可惜因为你的错误决定,永远看不到那一天了。”

孤尘子好不动情地说道。

“天师道妄图一统天下,永远不会成功,你们就没发现吗,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一家修行门派曾经统一天下,以后也绝不会有!”

萧阳鱼握紧手中长剑,冲着孤尘子高声怒喝。

“以前没有,以后会有。”

孤尘子依旧淡然。

“做梦!”

萧阳鱼忽然大喝一声,挥动手中长剑,如闪电一般向孤尘子劈去,放下一切顾忌,要与孤尘子拼命。

这一剑含怒出手,用尽他生平所学,只求杀人,不求自保,无论是剑速,还是技巧,都无可挑剔,是他平生最强一剑。

“呵呵……”

孤尘子不屑的看着萧阳鱼,还不等长剑及身,忽然张了张口,轻轻吐了一口气,一片亮青色的薄薄利刃,陡然从嘴里射了出去。

下一刻,利刃毫无阻碍的穿过重重剑影,出现在萧阳鱼的脖子上,深深割了进去,切断了他的喉管。

“为什么……你明明修为没我高……而且……”

萧阳鱼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鲜血不断涌出,几乎难以说话。

“萧阳鱼,你何其愚蠢,竟敢与我动手,你们萧家附庸天师道三代,前后经历百年,大部分武功都是道中高手帮你们优化的,难道里面有什么破绽,我会不知道?就算你武功再高一倍,只要用的是浣纱剑法,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孤尘子鄙夷地看着萧阳鱼,也不知是鄙夷他叛逃天师道,还是鄙夷他不知天高地厚。

萧阳鱼还想再说什么,可惜鲜血堵住喉头,已经张不了口,片刻之后,不甘死去

……

画面一转,已是数年之后。

“在下孤尘子,见过冼观主,从今日起,贫道就要多多叨扰了。”

孤尘子面色淡然,拱手说道。

在他身后站着十多名黑袍道士,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全都是面色冷峻,腰悬长剑。

对面的冼观主,则是一位蓝袍道士,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手持白玉浮尘,腰中系着亮黄丝绦,面带雍容之色,与杀气腾腾的黑袍道士明显不同。

冼观主乃是长安城外的天师道支脉——老君观的观主,执掌老君观大权。

他虽是从外门弟子一路晋升上来的,地位在道中并不算高,但能在大周王朝帝都附近执掌一条支脉,本身就是一种肯定,无论是权力,还是能力,都非寻常观主所及。

“道友客气了,长安最近几年明争暗斗的厉害,贫道在这里已经感到孤木难支了,无奈之下,这才向道中求救,希望派些得力的高手来。”

“道友来此之前,我已听说道友手段了得,短短十年功夫,便已完成数十次任务,立下许多功勋,成为同辈中第一位道兵统领,道中能派道友来这里帮贫道,贫道不胜感激。”

冼观主笑着说道,从他话中可以听出,对孤尘子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非常了解。

“冼观主客气了。”

孤尘子微微点了点头,眼中寒光一闪,接着问道:“还没问观主,如今在长安与老君观对面作对的有那几家?”

“咱们天师道乃是天下第一大派,敢与咱们正面作对的已经没了,就算有人对咱们不满,也都是扶持些朝官,与咱们在朝廷上为难。”

“如今在长安城与咱们为难的一共有三人,其一是名姓杨的御史,背后有邙山鬼教的支持,其二是名姓苏的郎将,祖上是白马寺的弟子,至今与白马寺联系不断,其三么,是一位姓白的侍郎,这人就有些难办……”

冼观主说到第三个人时,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姓白的有什么难办之处,莫非此人是名高手么?”

孤尘子微微皱了皱眉。

“那倒不是,这人是一位文官,问题在于,此人背后是与咱们同属道门一脉的丹鼎道,对他手段软了不顶用,若是手段硬了,又怕得罪同道,你也知道,丹鼎道炼制丹药乃是一绝,其中几味丹药一向受到各大道派的欢迎,咱们道中不知多少高层,都与丹鼎道有旧,若是贸然行事,不要说丹鼎道会报复,道中说不定也会有高层找麻烦。”

冼观主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我知道了。”

孤尘子没有多说。

……

画面一转,已是数月之后。

在一座大殿里面,雪白的月光透过侧窗,洒在地板上。

孤尘子傲然肃立,直挺挺地站在祖师像前,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身着黑色道袍,在雪白月光之下,有说不出的孤独。

在他身旁,站在五个道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一个个都是一副雍容华贵之相,披着名家精心裁剪过的蓝色道袍,戴着没有丝毫杂色的羊脂玉道冠。

这五名道人中,为首的正是老君观冼观主,其他几人也各有职司,分别掌管观中大权。

天师道地位崇高,就算的一家支脉在长安府也极有威势。

这几人身为老君观的主事,平日里位高权重,无论遇到什么人,都是一副潇洒自如的表情,可是不知为何,今天却变得面色惶恐,焦躁地在大殿里走来走去,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孤尘子,你怎么如此大胆,其他两个人杀了就杀了,道中自然会给你撑腰,怎么连白侍郎一家都杀了,莫非观主没给你讲过白侍郎背后是谁吗?”

其中一名道士忽然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怎么没讲,他来第一天,我就给他说过白侍郎身后是谁,我本来以为他只会警告一下白侍郎,没想到没跟我说直接灭人满门!”

冼观主也是一脸无奈。

“杀了就杀了,阻我天师道者,就是我天师道的敌人,杀了有什么不对吗?”

孤尘子冷然说道。

“你……算了,我们不跟你多说,道中已经传下谕令,让你自今日起,不得离开老君观半步,三日之后,会有使者来此,正式降下责罚,是生是死就看命吧,可怜我们也要陪你一起受罚。”

先前那位道士怒气冲冲地说道。

孤尘子再没有张口,只是通过大殿的侧窗,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也不知在想什么。

六十五、覆灭

画面一转,已是三日之后。

清晨,孤尘子与冼观主等人一早就在大殿等候,准备迎接道中派来的使者。

不是他们不想在山下迎接,而是道中早有谕令,不得出山门一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日上三竿,才有消息传来,道中使者姗姗来迟出现在静修山下,带着几位随从莅临老君观。

功夫不大,道中使者进入大殿之中,他年纪与孤尘子相仿,身着一件紫色道袍,按照天师道的规矩,这是真正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穿。

“陈师兄,许久不见了!”

出乎意料,紫袍道人进入大殿之后,并未厉声呵斥,也没有理会冼观主等人,反而头一个跟孤尘子打了声招呼,神情缓和,叫的还是孤尘子的俗家姓氏。

“原来是李师弟!”

孤尘子看着面前的使者,眼中满是惊讶。

天师道今次派来的使者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一个熟人,名叫李渔江,是昔年孤尘子刚入外门的时候,与他一起修炼的三十多名道童之一,年纪比他稍小,两人交情也不错,故此,称他一声师兄。

当年初入门时,李渔江修炼天赋平平,也没有孤尘子这么刻苦,云体风身的修行水准远不如他,在同届中并不出奇。

可是每人天赋不同,李渔江对道法的领悟力却比孤尘子强得多,后来通过道门测试,筛选进入内门,没想到多年过去,已经身着紫袍,成为真正的内门弟子。

“陈师兄,你这次可是做得差了,丹鼎道与咱们天师道虽然不是盟友,但也不是敌人,一向保持中立,你这次杀了白侍郎,激怒了丹鼎道的几位长老,一封书信递到道中,非要至你于死地不可,闹出一场轩然大波。”

李渔江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可惜之色。

“李师弟,咱们天师道要并吞天下,已是众人皆知之事,不为盟友,就是敌人,那里还有中立两个字,陈某自信此事做的不差,道中要杀就杀吧,但要陈某认错,绝无可能。”

孤尘子身为道兵,杀戮十年,其心如铁,百死不悔,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师兄误会了,师兄为天师道征战十年,屡立大功,道中高层都看在眼里,岂能因为这点事情就要了师兄的性命,道中已有决定,要师兄在静修山闭关十年,寸步不得出山,也算给丹鼎道一个交代,师兄对此决定可有话说?”

李渔江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忽然面色一肃,传下道中谕令。

“陈某无话可说。”

孤尘子点点头,这已经比他想象中的惩罚轻的多了。

“好,既然师兄没什么说的,还请此刻就去后山。”

李渔江肃然说道,说话之间,随他而来的几名道士已经走了上来,围在孤尘子身旁。

“也好。”

孤尘子点了点头,再没有多说什么,最后看来李渔江一眼,转身往大殿外面走去,背影有说不出的落寞。

几名道人寸步不离,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路随他往后山走去。

李渔江静静地看着孤尘子,目送他离开大殿,时候不大,孤尘子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山路之中。

待到孤尘子走后,李渔江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大殿里其他几名道士,方才和煦的表情已经收敛的无影无踪,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你们几个好算计啊,设下陷阱,借刀杀人,让陈师兄出手,杀了这几个人,以后长安城没人再敢与我天师道为敌,到时候就是你们一家独大了!”

“这……这话从何说起……我们怎么……”

冼观主一脸惊慌的说道。

“冼照月,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道中高层,这次道中考虑到长安大局,没有发落你们,下次不要让我找到机会!”

说罢,李渔江拂袖而去,留下殿中几人面面相觑。

……

画面再转,已是数月之后。

这一夜繁星满天,万里无云,天空澄净的就像被人仔细擦拭过的镜子,亮的吓人,透的渗人。

孤尘子独自一人坐在幽暗的山洞之中,望着天上的星空。

不知为何,星空虽然澄净,他心中却丝毫也感受不到平静。

一阵阵心悸涌上心头,让他感到无尽的恐慌,似乎有极为凶险的事情正在一步步逼近。

孤尘子咬了咬牙,竭力使自己安静下来,沉吟了一阵之后,吹熄蜡烛,收敛气息,向后退了几步,静静地藏在山洞深处。

或许是天生的能力,或许是十年厮杀生涯生出的一种本能。

他对危险有了一种天生的预感,常常在没有任何征兆之前,就能感到危险的降临,在过去的生涯里,这种预感曾救过他好几次命。

因此,他非常相信这种预感。

不过,以往形势无论如何恶劣,都没有今天这种明显的心悸,由此判断,今天的危险甚至要比他以往遇到的危机更加险恶。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离开静修山,可惜他现在被囚居在此,只能尽力保持隐蔽,防止危险找上门来。

约么一个时辰之后,前山忽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叫喊声、兵器的撞击声,以及烈焰灼烧建筑产生的爆裂声。

随着声音越来越响,赤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甚至照亮了整个后山。

“韩卢、田远山、赵揭,你们疯了吗?竟敢对我天师道下手,不怕我道中真人出手,要了你们全族的性命!”

前山传来冼照月气急败坏的喊声。

冼照月虽然醉心于功名利禄,算不上真正的清修之士,但能坐稳一家支脉的观主,内家层次的修为还是有的,这几句叫喊声中气十足,甚至可以传到十里之外。

至于他口中的韩卢、田远山和赵揭,孤尘子在长安呆了几个月,也都知道,甚至还见过,全都是大周王朝的重臣,也是天师道的忠诚信徒。

不知为何,今日竟带兵上山。

“冼照月,你还不知道么,今夜过后,世上再无天师道!”

一个阴恻恻地声音回应道,只听声音,就知这人修为不低。

“阴岑,是你们邙山鬼教在背后捣鬼?”

冼照月惊怒说道。

“你以为只有我们,哈哈,难道诸位都不出面,只让我邙山鬼教露头吗?”

阴岑的声音中含着几分嘲讽。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天师道诸位道长。”

话音未落,有一名老僧高声宣讲佛号。

“原来还有你们白马寺的人!”

冼照月的声音更为惊怒。

“哈哈,冼观主,来的可不止我们。”

阴岑大笑几声,继续说道:“诸位,别不好意思,都出来吧!”

“丹鼎道、符箓道、全真道,你们居然与他们同流合污!”

几秒种后,前山传来冼照月难以置信的惊呼。

孤尘子藏在后山洞中,脸上也掠过一丝惊异之色。

丹鼎道动手,或许还能理解,一来前些日子刚刚结仇,二来丹鼎道与他们天师道一向没什么关系,只是同道而已,互相之间并无同盟。

可是符箓道与他们一向交好,双方算是同盟,先前还一起对付过邙山鬼教,全真道更是唯天师道马首是瞻,算是天师道的马前卒,如今为何会一起站到敌对的一边。

若是天师道无事,他们绝不敢如此,如此说来,天师道确实出了大事,搞不好真的被诸派围攻,已然覆灭。

想到这里,孤尘子面沉似水,不由握紧拳头,指尖掐进肉里,渗出一丝丝鲜血。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天师道意图并吞天下,要将天下万民,尽数化为道徒,难道还以为其他门派会坐视不理吗?”

阴岑冷声说道。

“绝不会如此简单,天师道高手如云,精诚如一,你们不过是一盘散沙,岂能合作无间,一起向我发难,莫非是有人从中斡旋?”

冼照月问出了孤尘子也想知道的问题。

“哈哈,你猜的不错,自然是有人带头,而且我明着告诉你,这带头的你们惹不起……”

阴岑得意说道。

“道友,慎言。”

有人忽然插口,阻止阴岑继续往下说。

前山的对话没有再持续下去,言尽于此,接着就是一夜厮杀。

等到天明之后,两万大军入山,将静修山整个封锁起来,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凡是天师道的教众,一律杀死,并无二话。

这些士卒将静修山仔细搜查数遍,就连孤尘子所在的山谷,进来了三次,只是他所在的洞府隐蔽,这才没查出来。

天师道覆灭之后,孤尘子在此,又坚持了数年,最终死在山洞之中。

在此期间,他一直思索究竟是谁杀了天师道的人,可惜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待到孤尘子死后,也不知过了多久。

赵拂衣脑海中出现了孤尘子记忆中的最后一幅画面,霍然是他由死复生,再次出现在山洞之中的画面。

之后,一切归于黑暗。

六十六、收获

等赵拂衣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或许是因为经历更加丰富,心性更加坚韧的缘故,孤尘子的留存的记忆远比林镇、韩棠要多,记得也更加清晰。

也因此,赵拂衣的收获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多。

头一份收获就是云体风身,他本来的目的只是试图找到孤尘子修炼云体风身的秘法,出乎意料的是,修炼云体风身居然是孤尘子记忆最深刻的几件事之一,不止是修炼秘法,就连整个过程都被完完整整的记了下来,没有丝毫遗漏。

在接受了孤尘子的记忆之后,赵拂衣甚至感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并不是从头练起,只需要重新熟悉这门功法。

第二份收获则是剑法“杀劫”,这是孤尘子加入道兵之后,修炼的第一门杀人秘法,也是印象最深的一门功法,故此,牢牢的印在了记忆之中。

“杀劫”剑法一共十式,从第一式“人发杀机”开始,到最后一式“杀尽众生”为止,全都是以杀止杀的招式,最后一式甚至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这套剑法杀气凛然、威力强大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弥补了赵拂衣不擅长兵器的缺憾。

第三份收获则是孤尘子十余年黑暗生涯,积累下的杀戮经验。

与孤尘子相比,林镇虽然也有与人争斗的经验,但大多都是擂台比试,极少与人真正厮杀,韩棠的与人厮杀的经验虽然不少,但大多是跟随大军冲击,在战场上正面厮杀的经验。

孤尘子则截然不同,一生经历厮杀百余次,其中大部分都是与人单枪匹马的搏杀,甚至还有一部分是不择手段的暗杀。

单以修为而言,孤尘子只是天师道外门弟子,没有修炼真正的上乘秘法,并不算太高,只有内家层次,或许还不如王朝义。

但如果两人真正厮杀的话,赵拂衣至少有八成把握确定,孤尘子会获得最后的胜利,因为在记忆中,孤尘子不止一次杀过比他更强的人。

这三份收获虽然都很重要,但在赵拂衣看来,三份收获加起来,都不如孤尘子最后听到的一段对话。

孤尘子一向认为,天师道席卷天下,是无人能挡的大势,建立地上道国,化万千生民为道徒,也是迟早的事情。

能有这个看法,并非孤尘子自大,实在是天师道在修行界威名赫赫,已经许久无人敢抗衡。

天师道自道君以下,十大道主都是修行界顶尖的高手,其中最强的几位,传说中已经与仙人无异,只差半步就能飞升,天下间没有任何一家门派能抵挡天师道的全力征讨,更不要说一举覆灭天师道。

除非,这世间所有修行门派联手,才能在一夜之间覆灭天师道。

但在孤尘子想来,这是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且不说,各大门派道统、理念全不一致,其中不少还是世仇,彼此之间血仇累累,时刻都想覆灭对方,又怎么可能站在一起,甚至合作无间。

对于这个看法,赵拂衣也很认同。

昔年,秦灭六国的时候,不要说六国同心协力,就算是任意三国联手,互相信任,都能抵御暴秦,甚至反杀咸阳,结果却是,六国被秦所灭,没有一家留存。

甚至在秦灭六国期间,六国还彼此征战,完全没有勠力同心的意思。

与一统天下的强秦不同,天师道却被灭了,被灭的原因是有人居中调和,统御诸派,将几家原本不应站在一起的门派联合起来。

最为可怕的是,孤尘子在幽冥秘境复活之后,苦苦思索数年,都想不到有那方势力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威望,在他看来天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门派才对。

孤尘子虽然身份不高,但由于做过道兵统领的缘故,常与道中高层接触,对于天下各大门派的内情,都还有些了解,并不是对修行界一无所知的俗人,他认为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赵拂衣对这件事也很重视,他倒不是关心天师道,毕竟是已经灭了几百年的门派,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重视这件事,是因为秋素白的一句闲谈,太平道是莫名其妙就被不知名的敌人灭了,就像昔日的天师道一样。

他隐隐约约有种直觉,昔日覆灭天师道的人与如今覆灭太平道的人,绝对有某种联系,甚至就是一伙人。

这一伙人不但是杀死赵客的仇人,而且仍在搜寻他身上的山水画卷,随时都会找上门来。

想到被这伙人暗中惦记,赵拂衣不由悚然一惊,一颗心“怦怦”直跳。

……

消化了孤尘子的记忆之后,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中也有估算。

赵拂衣一夜辛苦,看看外面天色不早,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也就没有继续修炼,决定先吃一顿。

起身出门,翻身越墙,来到普渡居对面的酒馆,要了一大碗鲜嫩可口的鳝丝面,又要了几碟小菜,一壶清茶,就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往来的行人,慢慢品尝起来,顺便放松累了一夜的大脑。

吃饱喝足之后,转身回到普渡居,也不急修炼,上床好好睡了一觉,把身心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才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屋外。

四五点钟的太阳明而不亮,金黄色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赵拂衣盘膝坐在屋檐下面,缓缓闭上双眼,暗自运转至柔至刚术的法门,调转全身气血,刺激周身上下肌肉、皮膜的蜕变。

嗡!嗡!

就在功法运转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热流,从丹田之中浮现出来,顺着周身百脉,迅速向全身蔓延,所到之处,气血空前活跃。

赵拂衣对此早有经验,知道这是吃了桃子的正常反应,当下也不慌张,继续运转气血,提升自身修为。

他如今已是外家层次,修炼的主要是肌肉与皮膜,其中肌肉决定了力量,皮膜决定了防御。

在今日之前,他经过几次蜕变,浑身上下,已经有了三头板角青牛的力量,皮膜也相当于三层厚实老牛皮的防御。

等他日后修炼到身具九牛之力,身披九层牛皮的时候,就可以尝试修炼缠龙内劲的第三层功法,也是最后一层功法——龙湖相济术,从而晋升内家高手层次。

可惜的是,苍龙门传承平平,第三层秘法只有晋升内家的部分,对于晋升内家之后,如何进一步提升修为,甚至如何继续突破,成为先天级数的高手,完全没有记载。

这也正常,毕竟苍龙门创立时间不久,创派祖师也不过是内家高手,如何能有先天层面的秘法。

不过,此事也不着急,只要能顺利修成云体风身,拜入华山道门,何愁没有进一步的秘法?

赵拂衣沉下心思,不断运转气血刺激肌肉和皮膜,蜕变肉眼可见,无论是力量,还是防御都在迅速提升。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清爽,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呼……”

赵拂衣长长吐了口气,身形稳住不动,右掌忽然向下一拍,凭借一掌之力,身形平平飘出,如风中落叶,飘到院子正中,距离地面七尺之处,这才缓缓下落。

还不等身形落地,他左手向下一按,随即伸出食指,轻轻向地上一点,指尖落在院子里的青砖上面。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青砖骤然炸裂,碎成了七八块,身子却稳稳停下,没有再下沉半分。

月光之下,院子正中。

赵拂衣盘膝而坐,身形离地一尺,仿佛悬浮一般,唯有左手垂在身侧,凭借一指之力,将整个人撑了起来。

他丝毫没有感到费力,甚至游刃有余,坐了一阵之后,左手食指,屈指一弹,身形骤然又向上飘了三尺,然后才缓缓坠下。

还不等身形坠下,赵拂衣已经翻身站起,眼中满是兴奋。

这次去静修山真是赚大了,不止是赚到了孤尘子的记忆,就连修为也大大推进了一步,所获之丰,超乎想象。

依照刚才的测试来看,这次至少提升了三牛之力。

赵拂衣如今已身具六牛之力,距离九牛之力的顶峰,已相差不多,就算再没有奇遇,也有把握在三年之内,晋升内家高手层次。

六十七、功成

清晨。

朝露未消,晨曦未起。

赵拂衣一早来到院中,赤着双脚,踏在露水打湿的青石板上,开始修炼天师道的云体风身之术。

云体风身作为天师道的入门功夫,是打牢根基的最佳功法,不知经过道中多少高人琢磨推敲,历经数百年优化,已经到了炉火纯青,改无可改的地步。

功法虽然基础,但比他以往修炼过的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缠龙内劲都要高明的多。

这门功法兼有内炼、外用两种法门,修炼的是自家的肌肉与皮膜,一旦入门,就能完全控制自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膜,可以轻而易举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大成之后,更是了得,对身体的控制力会到达到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境界,无论是什么招式,只要看在眼里,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领悟其中的要诀,进而施展出来。

孤尘子成为道兵之后,能够在短短时间脱颖而出,学成数门擅长杀戮的功法,与他在云体风身上的高超造诣,绝对脱不了干系。

赵拂衣迎着朝阳,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这门功法的要诀。

云体风身如此厉害,修炼起来也是千难万难,尤其是入门这一关,若是没人点出其中诀窍,简直可以难倒天下九成的练武之人。

云体风身的原理很简单,就是以思维控制肌肉和皮膜,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做起来难如登天。

每个人都有大脑和小脑,寻常人控制自身肌肉,都是通过小脑完成,无论是举手,还是抬腿,都是不假思索,念动即至,完全不经大脑。

至于大脑,几乎无法直接控制肌肉。

比如说,一个人想要举起左手,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必然是先有大脑想到,再由小脑操纵手臂上的肌肉,然后举起手来,若是光坐在那里想,“我要把左手举起来”,小脑却不发出指令,恐怕想到地老天荒,左手也不会动一动。

不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大脑也不是绝对无法控制肌肉。

比如说,想要用大脑抬起左手,也不必刻意在脑子里念“把左手抬起来”,只要想象一下,左手底下有一块火炭,正在灼烧手臂,就会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完成举手的动作。

云体风身的道理就是如此,以大脑的观想,刺激周身的肌肉,从而做出动作。

当然,实际功法比举手要复杂千百倍,需要经过极为漫长的磨练,极为严苛的训练,最终才能达到入门水准,从而改变以小脑控制肌肉的习惯,改为大脑直接控制。

这种改变极为艰难,年纪小的时候,思维没有定型,还稍微简单一点,等到年纪稍大一些,思维定型之后,想要做到这一步,简直比登天还难。

资质稍差之人,一辈子都无法入门。

也正因为如此,天师道才把这门功法,作为入门的基础功法,年纪小小就开始修炼。

赵拂衣仔细揣摩云体风身,心中暗自想到,郝长风说他的几个徒弟资质不佳,一年时间才能入门,实在是太谦虚了。

云体风身能在一年内入门,绝对是少有的天才,单凭本身资质,就算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至于郝长风给的一个月期限,恐怕真的只有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才能做到。

当然,这种种困难都是在他吸收孤尘子的记忆之前,等他吸收过孤尘子的记忆之后,种种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孤尘子一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少年时修炼云体风身,成为同辈第一,长大之后的十余年杀戮生涯,无时无刻不在运用这门功法,对这门功法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整个天师道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

“呼……”

赵拂衣长身而立,双掌缓缓抬起,平平向前推出,随即一拧,握成双拳,重新收回腰间。

方才这个动作,看起来虽然不起眼,用的却是云体风身之术,以大脑控制肌肉完成。

就是这简单的一下,若是换一个人,没有三五个月的苦功,连想都不要想,更不要说其他复杂的动作,可是对于吸收了孤尘子记忆的赵拂衣来说,举手便能完成,完全不需要苦苦修行。

朝阳之下,清风徐来。

赵拂衣站在庭院之中,双目微闭,远转功法,用心感受自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膜,缓缓活动起来。

他的动作由慢到快,由简到繁,从最初的一举手一投足,逐渐施展出成型的招式,动作越来越快,渐渐熟练起来。

转眼之间,已是十日之后。

夕阳之下,赵拂衣赤着双脚,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湛蓝长裤,握着一柄精钢长剑,迎着橘黄色的阳光,独自在院中演练剑法。

短短数日之间,他已经练成云体风身,不但达到入门的地步,甚至更进一步,超过天师道弟子的平均水平,只要再稍加磨练,花费一点时间,对身体本身进行微调,就能赶上孤尘子,达到大成的水平。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精准控制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次皮膜,就连耳坠、手背、脚心等等,原本根本无法控制的肌肉,也能操作自如。

更为奇异的是,就连周身上下的皮膜也不例外,包括喉头、背后、头顶等等位置,每一处皮膜都可以绷劲、放松、发热、变冷,直至控制毛孔的张合。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云体风身的厉害,还在他的想象之上。

云体风身作为一门入门功法,本身并没有太强的招式,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对肌肉和皮膜的精准控制,不但能够在极快时间内,学到全新的招式,而且还能对已经学过的功法进行优化。

就拿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来说,赵拂衣在这门功法花费的时间并不算久,只能说是初步掌握,即使有林镇的战斗经验加成,修炼的水准也只能说是平平,许多招式还有破绽。

云体风身练成之后,他通过精准控制每一块肌肉,可以轻易发现原本招式中存在的不完美之处,对每一个细微之处进行调整,让每一招一式,都无限接近完美。

也因为如此,赵拂衣练成云体风身之后,并没有立即去找郝长风,而是对以往学过的招式,进行重新优化,消除其中的破绽。

此外,他还外出买了一柄长剑,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修炼剑法“杀劫”。

单以战力而言,这门剑法超过他以往学过的任何功法,练成这门剑法,他的战力至少提升一倍。

……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晚,明月东升。

赵拂衣放下手中长剑,沏了一杯清茶,对月独饮,仔细思索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立即去找郝长风,也不光是要优化以往的招式,还有别的考虑。

能在一年内入门云体风身的人,差不多算是天才,能在一个月入门云体风身的人,则是绝世天才。

对于天才,或者绝世天才,每个人都很喜欢,绝对愿意收到自家门下,光大门楣,扩充势力。

但是能在十天练成云体风身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天资解释,只能说是妖孽,其中必有极大的秘密。

妖孽不会招致任何人的喜欢,反而会被镇压,从而追索其中的秘密。

或许郝长风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不愿意赌,更何况,就算郝长风不是,难道许山不是?

赵拂衣宁愿藏拙,也不愿做这种妖孽,实力不够强大之前,还是低调一点好。

“咦,你怎么没去秘境修炼,浪费时间在这里发呆!”

就在他沉思之际,秋素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赵拂衣微微一怔,随即回过头去,不知何时,秋素白已经来到他身后。

六十八、泄漏

皎皎月光之下。

秋素白一身白衣,金环束发,双手抱怀,手中握着一把纸扇,说不尽的潇洒随意,一双眸子宛若秋水,顾盼生辉,正在好奇地看着他。

在她的眼神里,有三岁幼童的天真,也有豆蔻年华的灵动,更有窈窕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

两人目光对撞的瞬间,赵拂衣忽然感到心头一颤。

他心中竟有几分激动,差点喊出她的名字来,随即反应过来,这八成是诱惑秘术,这才用尽所有力气,把头转到一旁,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原来是秋姑娘来了,上次我在幽冥秘境里面修行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通幽石忽然消散的很快,片刻之间,就消散地只剩一半了,我担心通幽石完全消散之后,困在里面出不来,就没有再去幽冥世界。”

赵拂衣定了定心神,从怀中掏出鸡蛋大小的通幽石,平平托在手上。

“哦,就是,怎么会小这么多,不应该啊!”

秋素白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赵拂衣身前,轻轻拈起通幽石,一脸诧异的表情,想了想,又问道:“你在幽冥秘境里面,是遇到什么东西了吗?”

“并没有。”

赵拂衣摇头说道:“什么异状也没有发生。”

“怪了,难道是有什么幽冥鬼物路过,也不对啊,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消散这么快啊……”

秋素白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事很不解。

赵拂衣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想到,看来袁啸放绝非寻常鬼物这么简单,上次能够侥幸逃脱,实在是邀天之幸。

秋素白沉思了一阵,说道:“这样吧,你最近先不要去那里了,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抽时间去里面瞧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好。”

赵拂衣微微点头。

“对了,差点忘了为什么来找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云体风身练的怎么样了,入门了没有?”

秋素白忽然拍了拍脑袋问道。

“秋姑娘,别开玩笑了,这功夫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这么快就……”

赵拂衣摇头说道。

“啊,这样啊,嗯……”

还不等他说完,秋素白就着急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径直问道:“那你一个月内能不能练成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说努力,至于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

赵拂衣淡然说道。

“哦……这可麻烦了……万一没成,我在你身上下的功夫都白费了,而且经过这件事,许山也一定会很提防你的,就算有你家夫人帮忙,恐怕也很难继承许门的衣钵……”

秋素白揉了揉脑袋,似乎有些烦躁,说道:“好麻烦!你怎么跟林镇一样,一点用都没有,算了……”

她顿了一顿,紧皱的眉头忽然展开,笑着说道:“我想通了,干脆别这么麻烦了,还是吃了你简单,再想别的办法。”

话音未落,她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贴身站在赵拂衣身前,左手张开,芊芊五指向赵拂衣喉头抓去。

秋素白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每一个动作都很柔和,举手投足的每个细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问题在于,能够看清楚,并不代表能够躲开。

赵拂衣眼睁睁地看着她伸手抓来,却完全来不及闪躲,甚至等他生出脱开的念头时,秋素白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他的喉头。

无论是思维的应变,还是身体的反应,完全跟不上秋素白的节奏,两人之间,如天差地别。

秋素白只要再向前轻轻一抓,就能抓断他的喉管,可她脸上却没有任何凶狠的表情,只有浅浅的笑容与微微的好奇,就仿佛少女在脂粉店看到喜欢的胭脂,忍不住伸手拿开试一试。

赵拂衣刚才并没有想到秋素白会动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陷入绝境。

他此时挺直身子站着,并未做任何准备,若是由双腿发力,急速后撤,就要先稍稍弯曲膝盖,以便蓄力爆发,若是由腰部发力,向后倒去,同样需要先向前稍微挺身。

无论是腿部发力,还是腰部发力,做这两种动作之前,都有一个极为短暂的蓄力时间,若是平时当然没有关系,可是生死在于一瞬,这个短暂的蓄力时间,就变得极为致命。

若是数日之前,赵拂衣一定躲不开这一抓。

但这数日之间,他已练成云体风身,能够精确控制全身每一块肌肉,想要转换身形,也不必动用腰腿之力。

“呵……”

紧要关头,赵拂衣轻喝一声,震动全身肌肉。

下一个瞬间,光脚踩在地上的他,十根脚趾一起向前发力,指尖狠狠点在脚下的青砖上面,只听“啪”的一声,脚下两块青砖,骤然被他踩碎,溅出百十块残片。

借着这股力道,赵拂衣身子不动,双腿不弯,平平向后退出三尺,躲过了秋素白的致命一抓。

与此同时,他肩头不动,手肘一晃,手中长剑如毒蛇一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上蹿,猛然向秋素白肩头刺去。

他自知与秋素白修为差距太大,这一剑不求杀人,只求把秋素白阻上一阻,给他创造一个逃命的机会。

“咦!”

出乎意料的是,秋素白一抓落空之后,忽然怔住了,并没有继续动手,甚至没有刻意去躲赵拂衣的一剑。

噌!

一声轻响,长剑点在秋素白肩头,刺穿了她的衣服,然后剑锋遇阻,无法再刺入一分一毫。

一剑出手,完全无功,即使秋素白不做抵御。

“你居然练成了!”

秋素白完全忽视了这一剑,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啊,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种妖孽,就算再怎么强悍的血脉也不可能这么快练成,更何况,我知道的,你并没有特殊血脉……”

秋素白仔细盯着他看,就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赵拂衣默然不语,收回手中长剑,盯着秋素白不说话。

“不要这样嘛,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要杀人一样,跟你开个玩笑么,难道你真的被吓到了?”

秋素白瞪大眼睛看着赵拂衣,一副无辜的样子。

“呵呵……”

赵拂衣气极反笑。

“不要生气啊,我又没真的吃你,反而是你刺了我一剑,很疼的……”

秋素白满脸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赵拂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转过数个念头,仔细地看着秋素白,想要确定秋素白是要真的杀了他,还是要试探他的底子。

“别生气了……”

秋素白拉长声音,双手伸出,抱住赵拂衣的手腕,轻轻地摇着,就像是给情人撒娇的女孩。

赵拂衣本想躲开,却发现完全没机会闪开,不知怎么回事,手腕就被她抓在手里。

“你再生气,我就去跟你家小娘子告状,就说你故意把我衣服划破了,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秋素白嘟着嘴说道。

“秋姑娘,以后还是莫开这种玩笑的好。”

赵拂衣终于张口,冷冷说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还不是跟秋素白翻脸的时候,再僵持下去,对他并没有好处。

“这样才对嘛,笑一笑!”

秋素白嫣然一笑,也不知从何处,变出几块精致的点心来,递到赵拂衣手上,说道:“来,尝一尝,很好吃的!”

赵拂衣接过点心,随手捏了一块扔进嘴里,并不疑有他,以秋素白的本事,杀他比喝水还简单,还不至于用下毒这种伎俩。

“你的天赋真的吓到我了,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天才,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秋素白点头说道。

赵拂衣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咀嚼点心。

秋素白来到突然,去的也忽然,见赵拂衣不肯多说话,随便闲聊了两句,转眼就不见了。

赵拂衣默然不语,直到秋素白走后,才稍微放松下来。

面对一个随时能杀死自己,又完全无法捉摸性情的妖怪,每次见面的时间虽然短暂,却要全力周旋,才能保住一线生机,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对于今天在秋素白面前,意外泄漏练成云体风身之事,他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从坏处想,泄了他的底子,会让秋素白更加小心,日后想要报复的时候,难度大为增加,从好处讲,也让秋素白更重视他,至少不会把他轻易除掉。

忽然之间,他脑海里又想起秋素白说过的一句话:“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天才……”

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除了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世界?

六十九、收徒

转眼之间,已是一月之后。

清晨,赵拂衣换了一件青色长衫,一早出门,来到许门拜访,却不着急去见郝长风,而是先求见王朝义

“王师叔,许久不见了!”

赵拂衣跟随许门的下人,一路向府中走去,来到练功场边上,远远看到王朝义,遥遥拱了拱手,打了一声招呼。

“无极,是你来了!云体风身练的怎么样?”

王朝义转头瞧见赵拂衣,没有多说一句,劈头先问了这件事。

当日,郝长风给赵拂衣出过难题之后,他就一直为这件事操心。

这一个月,他几次想去问问赵拂衣修炼进度如何,可是为了不打扰赵拂衣闭关,一直忍着没去普渡居,今天终于看到赵拂衣来了,也就没空寒暄,直接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侥幸练成。”

赵拂衣微微一笑。

“当真?”

王朝义反问道,他见赵拂衣答的如此痛快,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他与郝长风交情不错,当日赵拂衣走后,也向郝长风打听过云体风身的精义,知道这是一门极难练成的功法,想在短短一个月内有所成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绝无虚言。”

赵拂衣正色说道。

“好!果然没看错你,咱们这就去见郝师兄!”

王朝义顿时大喜过望,当下也不多说,一把拽住赵拂衣,大步往后院走去。

两人一路前行,穿过假山游廊,片刻之后,来到许山的书房外面。

“许师兄,郝师兄在么,周无极有事找他。”

王朝义高声喊道,声音里面是掩饰不住地喜悦

“郝师兄正在这里,你们进来吧。”

书房里面,传出许山的声音。

王朝义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赵拂衣紧随其后,一起进入书房。

书房里面,就在书桌两侧坐着两个人,主位上坐着许山,穿着一身柔顺的白绸锦袍,斜斜靠在椅上,面色淡然,不怒自威。

坐在客位上的则是郝长风,高高胖胖的身子,几乎挤满了整张椅子,随便挪动一下身子,椅子上就会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把椅子坐塌。

两人之间摆着一张檀木棋坪,十九路大道纵横交错,三百六十一城池寸步不让,一局正杀到中盘。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郝长风每天都要与许山对弈,已经是雷打不动的事情,这也是王朝义带着赵拂衣来书房的原因。

只是郝长风棋艺不精,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杀个七零八落。

当然,他也有赢的时候,比如说,有时候输的惨了,就会告诉许山,今天若不赢棋,绝不会离开书房,接着,就会发生很神奇的事情,在下一局棋里,他很快就能大杀八方,轻轻松松灭掉许山。

……

“在下周无极,见过郝道长,见过许门主。”

赵拂衣进屋之后,冲着两人拱了拱手。

“小子,练的怎么样了,云体风身入门了吗,还是打算放弃了?”

郝长风见他进门,随手推开身前的棋盘,转头向赵拂衣望去,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托道长的福,侥幸练成了。”

赵拂衣也不谦虚,洒然笑道。

“没入门也没关系,这门功法本来就不好练,只能说你与我华山道门无缘……等等,你刚说什么?”

郝长风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用力摇了摇头,脸上带出愠怒之色,说道:“你刚才说的是练成,小子,贫道十年前就得了这门功法,至今也都不敢说练成,只能说是刚过门槛,你就练了短短一个月,居然敢说练成!”

“练成就是练成,在下总不能硬说没练成吧?”

赵拂衣淡然一笑,接着说道:“成与不成,道长一试便知。”

“爽快!”

郝长风话音未落,左掌骤然扬起,一掌从袖袍中劈出,向赵拂衣胸前劈去,速度之快,劲力之强,远在王朝义之上。

这一掌竟在书房内,平地卷起一阵罡风,吹得笔架乱摇,书橱轻颤,铺在桌上的宣纸,更是随风卷起,仿佛卷起一阵大雪。

只看这一掌的架势,就绝不是外家高手所能抵挡。

“承蒙道长相让。”

赵拂衣一点不慌,淡然含笑,脚不动,身不移,竟然站在原地,丝毫也不闪躲,反而犹有余暇,张口与郝长风搭话。

诡异的是,随着他每说出一个字,胸腔里的空气就挤出一分,等到这一句话说完,胸腔里的气息竟然挤了个一干二净。

霎那之间,胸骨竟生生向后挪了六寸,前胸后背贴在一起,侧面望去,不像是个活人,竟像是一具干尸。

高手相争,只差分毫,更何况是多出六寸,这一掌自然击空。

若是赵拂衣腾挪闪躲,想法躲避这一掌,郝长风至少有几十种法子追击,最终打在他身上。

可是赵拂衣的躲避方式,完全超乎了郝长风的预料,一时间,竟没有继续追击,掌锋停在他胸前。

“你真的练成了云体风身!”

郝长风霍然站起,收回掌势,瞪着两只铜铃也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拂衣,就像积年的老酒鬼看到百年不遇的美酒。

“侥幸而已。”

赵拂衣微微一笑,轻轻吸了口气,随着这一张口,胸膛里再次吸入气息,慢慢鼓胀起来,再次恢复如常。

云体风身的最大效果,就是精确控制全身每一块肌肉,从而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刚才躲开郝长风这一掌,正体现了他对肌肉强大控制力,运转常人难以操控的胸肌、背肌,对胸腔进行挤压。

这一点对于修炼有成的内家高手或许不难,但以他外家层次的修为,若非练成云体风身,绝对无法做到。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郝长风满脸激动之色,绕着赵拂衣转来转去,眼中疑惑与震惊之色交替变幻,一时情难自禁。

虽说云体风身年纪越大越难练成,年纪越小越容易练,但也绝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练成,这一击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本以为,赵拂衣是压根不可能练成的。

许山坐在一旁,向来不动声色的他,眼神中也透出些许震惊,心中不禁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人真是别的势力派来的吗”?

扪心自问,他手下若有这种天才,在武道大成之前,是绝不会放出去行走江湖的,否则,万一中途陨落,简直是门派最大的损失。

第一次,他心中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听王朝义的,把赵拂衣收入门中。

“哈哈!”

王朝义看着郝长风走来走去,心中暗自好笑,忍不住大笑一声,调侃说道:“郝师兄,当日你说,要是赵拂衣能在一个月内入门,就收他入华山道门,不知还算不算数?”

“怎么?”

郝长风猛然站住,站住王朝义身前,虎着一张脸,一副恶狠狠要吃人的样子,狠狠盯着他,一直盯的他浑身发毛,方才说道:“你也想打我徒弟的主意?”

王朝义不由愕然。

……

赵拂衣来到许门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

不大会功夫,许白露行色匆匆,也住处赶到这里。

当她听说了刚才的事情之后,眼睛顿时笑成了两弯新月,看着赵拂衣的眼神更加热切,在往日的柔情蜜意之中,又多了几分崇拜,对他拜在华山门下这件事,甚至比赵拂衣自己更加高兴。

赵拂衣无奈,只能还以一笑,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许白露。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宁愿跟直面秋素白,直面许山,也不愿直面许白露,至少前两者,他还能想办法周旋,面对许白露,他真是无计可施。

“好一个秋素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七十、华山道门

入夜,月照大千。

长安城内,光德坊里,普渡居中。

就在院子的一角,摆着一张小小的核桃木桌,桌上是四碟小菜,还有一坛上好的状元红,旁边摆着两张宽大的木椅,坐在左边的是一个高高胖胖、一头白发的老道士,坐在右边的则是一名青衣少年。

这两人自不必说,正是郝长风与赵拂衣。

今日上午,赵拂衣前往许门,在郝长风面前展示了云体风身的修炼成果。

郝长风当堂拍板,赵拂衣这个徒弟是收定了,谁要敢从中作梗,就是他们华山道门的仇人。

对此,王朝义呵呵冷笑,许白露喜不自胜,赵拂衣则默然无语。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一路走偏。

郝长风当场表示,今天就要从许门搬出去,搬到普渡居来住,理由也很正当,既然他在长安已经有徒弟,自然可以住在徒弟家里,何必又在别人家里蹭住?

理由虽然光明正大,王朝义却嗤之以鼻,郝长风这般做法,明明是发现赵拂衣天赋惊人,怕徒弟被人拐走了,这才贴身跟着,这点心思差不多都写在脸上了。

赵拂衣对此愕然无语。

郝长风为人洒脱,不管别人怎么想,当天下午,就向许山告辞,跟着赵拂衣一起来到普渡居。

“徒儿,咱们华山道门人少,规矩也少,没有其他门派那么多臭毛病,随便收个徒弟,又是要摆香堂,又是要遍邀同道,非要搞个拜师典礼才算数,咱们道门只要师徒俩看对眼了,一句你情我愿,你就是我华山道门的弟子,任谁也抢不去!”

郝长风夹了一大块酱牛肉,随手扔进嘴里,三两下咽进肚子,又倒了一大碗酒,痛痛快快地喝了下去,一抹嘴巴说道。

他当年出身行伍,后来入山修道,虽然换了装束,习惯却没怎么改,酒肉不忌,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喝什么喝什么。

“弟子明白。”

赵拂衣点了点头,也端起一碗酒,向郝长风敬了敬,仰头一口喝下。

“既然入了华山道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为师给你讲讲门中的情况。”

郝长风边吃边说,筷子丝毫不停。

“师父请讲。”

赵拂衣手上也没闲着。

自打来到长安城之后,不是埋头苦修,就是在幽冥世界冒险,或者干脆去了山水画卷之中,探索那边的情况,能优哉游哉聊天的时候少之又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郝长风的为人倒是颇有好感,就算不为师徒,也能做个忘年交。

“咱们华山道门成立于八年前,创派祖师就是为师。”

郝长风正色说道。

“咳…咳…”

赵拂衣一个没忍住,嘴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华山道门,这名字十分古朴,听起来还以为是百年,甚至千年大派,没想到创立时间还不到十年,创派祖师爷就是眼前的郝老道,敢情还没有苍龙门历史悠久。

他心中暗道,难怪郝长风一再强调,两人已是师徒,原来是怕他反悔。

“咱们华山道门一共有十三个人,现在连你是十四个,为师担任掌门一职,你还有十二个师兄,其中大师兄名叫雷鸣……”

郝长风搬着指头,将他十二个师兄一一说了一遍,其中颇有几位,年纪还没赵拂衣大。

赵拂衣默然无语,心中已经无力吐槽,原来这个华山道门就是一个师父加十二个徒弟,还有王朝义带的弟子多,有种草台班子的感觉。

“咱们华山道门初创不久,规矩也不多,主要是有三条,第一不能欺师灭祖,第二不能残害同门,第三不能滥杀无辜,除此三条,剩下的事情,咱们师徒都可以商量着来。”

郝长风谆谆教导。

“弟子知道了。”

赵拂衣点点头,这规矩倒简单,没有长篇大论,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不过,他转念一想,搞不好华山道门规矩这么简答,八成是因为郝长风懒得定。

“对了,你既然已经入门,得做个选择,是愿意换上一身道袍,做一个出家弟子,还是愿意做俗家弟子?”

郝长风忽然又问道。

“还请师父明说,两者有何区别。”

赵拂衣见他问的认真,也就放下筷子,正色问道。

“这个嘛……”

郝长风沉思片刻,接着说道:“其实,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区别,除了不能逛妓院,不能娶媳妇,其他好像都差不多,就算做了出家弟子,日后想娶媳妇,还俗也就是了,没什么差别。”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赵拂衣,说道:“算了,这个问题算我白问,我要收了你做出家弟子,许家的小闺女非要把我胡子拔光不可。”

“那个……师父……”

赵拂衣沉默了一阵,问道:“咱们华山道门的出家弟子和俗家弟子学的功法会不会不一样?”

“怎么可能?”

郝长风瞪了他一眼,用力摇了摇头,不屑说道:“一流门派都是根据弟子资质、修为,传授不同的功法,只有二流、三流门派,才会根据弟子的身份、背景,传授不同的功法,生生浪费人才,咱们华山道门难道要做二、三流的门派么?”

“师父说的不错。”

赵拂衣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晚上,郝长风总算有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话说回来,咱们华山道门就这么几套功法,再分个出家、俗家,都不够给大家传的。”

郝长风随口说道。

赵拂衣一阵无语,闷头多喝了两杯。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头一回见到郝长风这么洒脱的人,竟让他的一心算计,不知如何发挥。

颇有一种,浑身都是破绽,竟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

“对啦,为师这次来长安城,该办的事早就办完了,就是因为等你,才耽搁了不少日子。”

郝长风话锋一转,接着又说道:“接下来,为师的去凉州一趟,办一点急事,你就不用跟着去了。”

“临行之前,为师考虑传你咱们华山道门的功法,要不然,你走出门去,跟人交手,用的都是别家门派的功夫,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对了,你现在都练了那些功法,先跟我说一说。”

赵拂衣略微沉吟片刻,说道:“弟子学的功夫不多,也就是苍龙门的一套外门功法分筋错骨手、一套内炼功法缠龙内劲,还有就是云体风身。”

除了这几套功夫之外,他还会韩棠的陌刀刀法,以及孤尘子的剑法“杀劫”,只是这几套功法都不能见光,故此,只能隐去不提。

“嗯……”

郝长风沉吟一阵,说道:“你现在主修的内炼之法是缠龙内劲,已经练到外家层次,火候不算不浅了,中途改换其他功法有害无益,以我看来,主修功法暂时不要换了,等你晋升内家层次之后,我再传你华山道门的内炼功法。”

“至于其他么,苍龙门的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虽然不错,不过对于高手而言,变幻有余,持久不足,进攻有余,防守不足。”

“这样吧,我再教你一套华山道门外家层面的看家功夫,一旦修炼有成,保你在外家层面横着走,与人交手有胜无败。”

“什么功夫?”

赵拂衣忍不住问道。

“铁布衫!”

郝长风慨然说道。

“啊?”

赵拂衣无语。

七十一、龙吟铁布衫

铁布衫?

铁布衫!

赵拂衣看着郝长风严肃的表情,丝毫也严肃不起来,反而有点想笑。

这门功法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在他前世看过的无数本小说之中,差不多是个龙套,都会两下铁布衫,再配上人人都会的五虎断门刀,实在是行走江湖,冲锋陷阵的炮灰必备武学。

俗话说,穿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说的就是修炼铁布衫的无数前辈龙套,以及他们的至交好友——无数修炼金钟罩的难兄难弟。

“你没听说过?”

郝长风瞧见赵拂衣表情不对,微微一怔,接着问道:“王师弟没跟你提过?这是老道的拿手功夫。”

“王师叔还没来得及说。”

赵拂衣苦笑说道。

“那正好,为师就给你好好说说!”

郝长风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兴奋起来,挽起两条宽大的袖袍,露出两条漆黑如铁、粗壮如柱的手臂,一块块肌肉棱角分明,好似钢铁一般,看在眼里让人头皮发麻。

他也不用酒碗,一把抓起酒坛,就像喝水一样,大口灌进嘴里,随着“咕嘟咕嘟”几声响,眨眼之间,便喝下去半坛子酒,这才抹了抹嘴,说起昔年往事。

“数十年前,豫州大旱,接着又是大疫,当时死者无数,为师一家老小除我之外,都死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为师侥幸活了下来,一路西行,沿途乞讨。为师那时候只有七八岁,依照常理来说,就算逃的过疫病,也难逃过接下来的饥荒。”

“不过,为师运气不错,沿途遇到了一位恩人,乃是王屋山三十六盗中的一位寨主,他见为师机灵能干,就收为师做了个贴身服侍的童子,还教了为师一身功夫,可惜他武功也不高,只会两下三脚猫功夫,最拿手的就是铁布衫。”

“为师那时候为了活命,每天苦熬苦练,从不敢有半分懈怠,直到数年之后,豫州饥荒终于平复,那位寨主也解甲归田,用多年打劫的积蓄,买了上千亩的良田,做了一位富家员外,如今已是当地的一家大户,家里还出了几位读书人。”

赵拂衣听到这里,不由目瞪口呆,由衷赞叹:“这位寨主还真是上马能杀贼,下马能安邦,不过,杀人放火之后,就没人再管他了么?”

郝长风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寨主当时问为师要不要跟他一起安定下来,为师当时只有十几岁,不想下半辈子务农为生,过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于是跟寨主告了别,转投边军去了,想要一刀一枪博个功名。”

“西北边军,老道一呆就是三十多年,期间学了一身军中功法,历经阵仗无数,几次险死还生,最终能活下来,军中学到的功法只能占一小半功劳,一大半功劳都要记在这自幼修炼的铁布衫上。”

“数十年军中生涯,为师也算挣了一份功名,可惜功名到手之后,才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辞别军中同僚,转身投入深山,寻仙访道,侥幸遇到恩师,做了一名道士。”

“老道在军中几十年从未停止修炼,做了道士自然也不能放下,时常演练武艺,恩师看过我演练的武艺之后,对其他都没说什么,唯一只对我修炼了数十年的铁布衫很是赞赏,说是为师天赋异禀,又擅长琢磨思索,已经将铁布衫练的超出功法本身的限制。”

“师尊见猎心喜,闭关半月之后,将老道这门铁布衫,与道门几种炼体的功法结合,推出天下第一的外家炼体功法——龙吟铁布衫!”

“原来如此!”

赵拂衣点了点头,才知道这门功法还有如此复杂的来历,与江湖上烂大街的铁布衫并不相同。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郝长风明明是有师父的人,而且听起来修为不弱,为何又开创华山道门,自己做了一派祖师?

“多说无益,我让你瞧瞧吧!”

还不等他张口问出心中疑问,郝长风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扯下身上宽大的道袍,露出上半身刀砍斧削、漆黑如墨的肌肉来。

赵拂衣这才发现,郝长风掩藏在宽大道袍之下的,竟是连一丝赘肉也没有的强悍身躯。

“呼……”

郝长风面色一肃,仰面朝天,对着天上滚圆的月亮,长长吸了口气,就仿佛在吸收日精月华一般。

随着这口气的吸入,他一身气血沸腾,如同煮沸的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水声,随着水声越来越大,整个身形横向扩展,如同充血的海绵体一般,慢慢膨胀起来。

与此同时,在他皮肤表面,凸显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青筋,尤其是四肢表面与前胸背后,青筋更是繁密如网,在原本漆黑如墨的皮肤衬托下,显得尤其狰狞。

啪!

随着郝长风身形越来越大,一头银白的长发,也无风自动,猛烈地飘动起来,竟将束发的布条挣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郝长风的身形变化终于结束,比原先高出将近一头,身形更是宽厚的一倍,肌肉如同钢锭,皮肤好似黑铁,再配上飘然而动的银发,站在那里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庙里的鬼神。

如果不是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赵拂衣眼前,他绝对无法相信,面前这个人,竟是郝长风变的。

这种变化让他想起了之前的赵忠,莫非赵忠炼的也是类似的炼体功法,只是不知他与郝长风谁强谁弱。

“徒儿,你看为师这番变化如何?”

郝长风的声音忽然变的低沉起来,充斥着说不出的压抑,让人听到之后,有一种想要逃避的感觉。

与先前洒脱不羁的感觉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

“超乎弟子的想象。”

赵拂衣正色说道。

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这并不是理智判断的结果,而是直觉的选择,面对强者之时,弱者会不由自主的寻找安全感,有人会选择逃避,有人会选择示弱,而他则选择了按剑待发。

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定郝长风不会跟他动手,此外,如果郝长风真的出手,他也没有任何抵抗的手段,此时按剑,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郝长风的压迫感太强,发自内心的危机感,逼的他不得不做好动手的准备。

“也许这就是杀气……”

赵拂衣忽然明白,郝长风之前的洒脱,恐怕是入山修炼之后的成果,眼前这个仿佛鬼神的男人,才是郝长风在军中的真面目。

“好胆量!”

郝长风的目光落在赵拂衣的右手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说道:“既想动手,何不一试?”

原本洒脱的笑容,此时却像是狞笑。

噌!

赵拂衣没有任何犹豫,长剑出鞘,直直向郝长风胸前刺去。

他这一剑没有用任何招式,单纯的只是普通的刺击,因为以他的修为,无论用什么招式都是白搭,反而不如这样平平一刺,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叮!

咔!

先是一声轻响,随后又是一声脆响,长剑扎在郝长风胸前,随即剧烈抖动,接着从中折断,前半截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美妙的弧度,落在院子以外。

赵拂衣握着后半截剑身,抵在郝长风身上,连一丝白印都没留下的皮肤上。

“这剑不成……”

郝长风摇了摇头,肃然说道:“用这种剑与人交手,等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多谢指点。”

赵拂衣点点头。

郝长风也点了点头,随即长长吐了口气。

随着这口气的吐出,他的身形渐渐缩小,变得单薄起来,皮肤表面的青筋也逐渐消失,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完全恢复原状,虽然看起来依旧高大,但与刚才比起来已经判若两人。

接着,他又把道袍捡了起来,随意披在身上,转回身去,斜躺在椅子上,夹了两口小菜,填在肚子里,对赵拂衣说道:“这功法不错吧,今天时间不早了,咱们师徒先喝两盅,明天再传给你!”

脸上表情慷慨洒脱,丝毫没有狰狞之感,刚才的一切,丝毫只是幻觉。

“也好,咱们师徒喝两杯。”

赵拂衣沉默片刻,脸上也露出笑容,转身坐在他对面。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孔,或许和善,或许狰狞,但没有必要对此感到恐惧,因为人本就是善变的,就算是他自己,何尝不是有许多面孔。

七十二、全真一脉

自这一日起,郝长风在普渡居一连留了七日,详细讲述了龙吟铁布衫这门功法的修炼秘诀。

赵拂衣听得也仔细,趁着郝长风在这里,先不着急修炼,而是将整套功法每一处细节都弄得清清楚楚,打算等郝长风走后,再开始正式修炼,常言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道理。

转眼之间,七日已过。

赵拂衣将整套功法融会贯通,才知道这门功法的强悍之处。

龙吟铁布衫名义上是一门外家层次的功法,实际上却不止这么这么简单,只是说它从外家层次就可以修炼,真正发挥威力,要到内家,甚至先天层次。

这门功法对应修炼进度,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分别是外家、内家和先天。

能在外家层次入门,就可以在原本的基础上,增加修炼者五成的力量与防御,换句话说,从原本外家层次极限的九牛之力,可以暴增到十三四头牛的力量,防御也相应增加。

若是能在内家层次小成,则可以在本身的基础上,增加一倍的力量,如果能在先天层次大成,则可以将功法妙用发挥到极致,一举增加两倍的力量,与完全没有修炼过炼体之术的同级高手相比,力量已经达到三倍,甚至可以形成碾压的效果。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真正能练到先天层次的宗师一级高手,又怎么可能没有修炼过炼体之术。

傍晚。

“徒儿,为师在你这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再不走就把凉州的事情耽误了,明日一早就得离开了。”

郝长风将功法传完之后,来不及等赵拂衣修炼,忽然提出要离开。

“啊?”

赵拂衣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既然师父有事,弟子就不强留了,今晚就给师父践行,只是许门那边的许门主、王师叔是否通报一声?”

“那也不必。”

郝长风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黯然,说道:“若是他们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只怕要出言阻拦,到时候反为不美,倒不如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吧”

“弟子明白了。”

赵拂衣也没有多问。

“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修炼这门功法,你虽然天赋超卓,也不能太过懒散。”

郝长风仔细叮嘱道。

赵拂衣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突。

幸好郝长风有事走了,否则,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发现他修炼这门功法的速度并不算快,再联想起他修炼云体风身的超快速度,只怕要生出疑心。

只可惜龙吟铁布衫是郝长风自创的,以往并无人修炼过,就算去幽冥世界也是白搭,否则,他不介意再去幽冥世界找找。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叮嘱你。”

说到这里,郝长风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为师之前给你说过,我是半途出家,入山求道,投在恩师门下,修炼有成之后,放才创建门派,如今你也是华山道门的正式弟子,祖师的名讳也该知道了。”

“还请师父赐教。”

赵拂衣点头说道。

“祖师的名讳姓李名纯阳,乃是全真道掌门。”

“啊”

赵拂衣闻言,不由一惊。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当日消化孤尘子的记忆时,就曾听过全真道的名字,乃是最终覆灭天师道的几大门派之一,没想到造化弄人,一转头,竟成了全真道的弟子。

“惊讶什么“”

郝长风奇怪的看着他。

“哦,弟子以往曾听人说过全真道的名字,据说里面都是神仙中人,没想到师父居然也是全真道的传人,这才有些惊讶。”

赵拂衣随口扯道。

“原来如此。”

郝长风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世人说的也未全错,祖师确实是神仙中人,可惜为师求道太晚,入门时年纪太大,这辈子不要说是祖师,就连你的几个师伯也赶不上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我跟你说这件事,不止是要告诉你祖师的名讳,还要有另一件事要你牢记。”

“师父请讲。”

赵拂衣见他表情严肃,也认真起来。

“至今为止,祖师一共收了七名亲传弟子,除了大师兄以外,包括为师在内,其他人修道有成之后,全都没有留在门内,分头派往各处,为全真道分支散叶,这也是全真道历代祖师的一贯做法。”

“明年初春,终南山全真主脉有一场论道大会,其中就有主脉弟子与各条支脉弟子当场论道的环节,若是表现上佳,祖师便会亲自指点修炼,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抓住,祖师一句指点,就能省你数年苦功,日后说不定就有成仙了道的机会。”

郝长风谆谆教导。

“原来如此。”

赵拂衣微微点了点头,郝长风这一句话至少解释了他两个疑问。

一来为何郝长风明明有师承,为何还要创立一家门派,原来是全真道有这样的传统,这样也好,大家各自为战,省的主脉和支脉留在一起,互相争权夺利,反而耽搁了修行。

二来,也知道秋素白为何要他投身在郝长风门下,甚至不惜更改早已制定的计划,原来是要攀上全真道这一棵大树。

想了一想,他忽然又冒出了一个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师父,你刚说是要当场论道,可是弟子对道法一无所知,恐怕……”

“你想到哪里去了?”

郝长风摆了摆手,说道:“咱们全真道论道,以动手为上,以动口为下,只要打的过人,无论你怎么说都有道理,若是打不过人,就算你舌绽莲花也是谬论。”

“啊?”

赵拂衣目瞪口呆。

“啊什么,修道修道,道理从修行中来,若是动手打不赢人,只能说明你的道理是歪理,还有什么值得说的。”

郝长风满不在乎的说。

赵拂衣先是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这道理确实不错。

当日夜间。

赵拂衣在松鹤楼要了一桌酒宴,替郝长风送行,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一直喝到深夜。

长安城虽然有宵禁,但对郝长风这个层面的高手来说,只要不入宫城,内、外两城横行无碍,尽可以来去自如。

次日清晨,郝长风带上随身行李,大步离开长安,一路往凉州去了,赵拂衣陪他一直走到城西十里,又陪他喝了一顿酒,这才与他饯别。

……

转眼之间,秋去冬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郝长风离去已经两个多月了。

赵拂衣的日子归于平静,每日里大半时间都在幽冥秘境修炼。

就在郝长风走后不久,秋素白曾经来过一次,告诉他在幽冥秘境里什么都没发现,让他不必担心,继续在里面修炼即可。

赵拂衣自然明白,里面本来就没什么,也就答应下来,临走之前,秋素白又给他留了一大块通幽石,让他好好修行,千万不要耽搁。

不用秋素白叮嘱,赵拂衣也不会放松。

可惜两个月前,他已身具六牛之力,距离外家层次的顶峰,相差不是太远,越往后练,力量增长的越慢,即使是在幽冥秘境之中,两个月时间,也只增加了一牛之力而已而已。

倒是龙吟铁布衫已经入门,力量和防御都有提升,差不多已经提升了一牛之力。

换句话说,纯以力道而言,他已有八牛之力,足以与外家巅峰的好手争锋。

至于剩下的时间,他偶尔去关中书院放松一下,在瀛洲阁里看看书,增长一下见识,或者约见一下王朝义,与他聊聊武学。

奇怪的是,秋素白这段时间很少来见他,几乎没有出现,侧面向许白露打听过,好像是离开长安,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说是有事要办。

赵拂衣心中暗自揣摩,该不会是被什么修炼有成的高人降魔了吧,若是这样,倒是省心。

当然,秋素白虽然走了,留下的麻烦一点都没少,最大的麻烦就是许白露。

这两个月,许白露约过他数次,或是茶楼,或是酒馆,或者干脆就是许门,他实在不愿去,不想让许白露继续误会,但又不能不去,毕竟秋素白没有真的被人降妖伏魔,暂时只能误会下去。

这一日清晨,赵拂衣推开窗户,一阵凉气袭来,原来外面已经飘起漫天雪花,整个院子已经是一片银白。

七十三、冬猎

不知不觉,已是冬日。

漫天雪花飘舞,在长安城上空盘旋,飘飘洒洒,好不恣意,将这座千年雄城,化作冰雪世界。

往年到了这时候,赵客差不多就该回家了,一年不见,年末父子总能团圆一番,今年却已是阴阳两隔,可叹他当年竟没瞧出半分破绽,还以为赵客真的在外做生意。

赵拂衣望着房檐上的积雪,微微有些感慨,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

他暗自回顾,初来长安的时候,还只是初春时分,转眼之间,已是年末,差不多大半年过去了。

凭借一卷神秘的山水画卷,他这半年多来,历经艰险不少,总算也有了几分修为,只要不遇强敌,行走江湖,应当无碍。

可惜的是,他如今惹上的,或者可能会惹上的,没一个是弱者,凭现在这点修为还不够看。

啪!啪!啪!

就在他出神感慨之际,忽然听到前院铺面传来一阵拍门声。

“来了!”

赵拂衣随口答应一声,裹上一件棉布披风,起身往前门走去。

咔!

搬开两扇门板,露出三尺宽的空隙来,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位穿着蓝色棉袍的俊俏少年。

赵拂衣瞧着眼熟,略微思索一瞬,顿时想了起来,数月之前,此人曾提许白露送过一份请柬,邀请他赴宴。

“见过周先生。”

俊俏少年见赵拂衣出来,,还不等他张口,急忙拱了拱手,先向他行了一礼,与数月前的倨傲相比,前后仿佛两人。

不过这也正常,数月之前,赵拂衣还是无名小卒,初来长安,讨口饭吃,与许门这种高门大族,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是对许白露有过救命之恩,才能与许门有所来往。

数月之后,赵拂衣已是华山掌门郝长风的亲传弟子,身份与之前已有天壤之别,更有传言,与许白露相交匪浅,日后甚至有可能成为许门的主人,如何敢不恭敬?

“兄台,请进。”

赵拂衣微微一笑,侧身让开一线,请这少年进去。

“周先生,不敢有劳!”

俊俏少年连忙摆手,从怀中取出一张请帖来,递给赵拂衣,说道:“在下奉小姐之命,前来送一张请帖,还请先生收下,在下这里还有别的人家要送,就不多做叨扰了。”

“也好。”

赵拂衣微微点头,收下请帖。

俊俏少年见他收下,告了一声辞,转身走向道旁,上了一辆马车,冒着大雪消失在长安城中。

……

待送信之人走后,赵拂衣打开请柬,正是许白露给他的,约他明日一早,前往灞陵塬上冬猎。

灞陵塬位于长安城以东,约莫三四十里的地方,地势较高,故称为塬,又因为上面有一位前朝皇帝的陵墓,名为灞陵,故此称为灞陵塬。

灞陵塬地势虽高,不过还算平坦,纵马驰骋不成问题,最重要是温度比长安城要低一些,存的住雪,稍微有些落雪,就能够积下,再加上距离长安不远,正是长安城中达官贵人冬日狩猎的第一选择。

至于为何要选择冬猎,赵拂衣也听人说过,一来,经过一整个秋天,树叶都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林中树木许多都已经光秃秃了,能见度要比其他季节好得多,远远就能瞧见猎物。二来,冬日积雪,踏雪有痕,无论什么动物,只要跑过就有痕迹,甚至有些高手,还能看出是什么动物,跑过去多久,容易按图索骥,比其他季节易于捕猎。

赵拂衣拿着请帖,微微沉吟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去看看。

近来练功辛苦,憋闷的很,正好出去放松心情,于是收好请帖,关上门板,转身离开普渡居,打算去长安西市买些应用之物,总不能两手空空前去打猎。

次日清晨,万里无云。

大雪下了一整夜,此时已经停下,整个长安内外,一片银装素裹,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莫说街上行人稀疏,就算往日一早摆摊的小贩,都有许多没有出门。

唯有街角的土地庙门口,聚了不少人,却是官府安排衙役在此处搭棚舍粥,照顾从别处州府来长安的流民,防止有人冻饿而死。

也就是长安官府富庶,百姓多有余粮,要是换做汉中府,官府无钱,百姓更穷,只怕一场大雪,此刻已经有人冻死街头。

赵拂衣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夹棉长袍,裹着一件云锦披风,腰间悬着一口精钢长剑,踏着碎琼乱玉,大步向许门走去。

昨日本想买一口长弓,两筒箭矢,直到去了西市才知道,原来弓箭、铠甲都是朝廷的管制武器,市面上并没人卖,暗地里或许有人敢卖,可惜他又没有路子,只能买口长剑充数。

赵拂衣脚力强劲,不过片刻之间,便穿过长乐门,一路进入内城,拐进清尘巷,赶到许门门前。

许门前面,早停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两辆载货的马车,还有七八匹上等的骏马。

就在骏马旁边,张锐袖手站在那里,正在与打理马匹的下人闲聊,远远瞧见赵拂衣来了,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周先生总算来了,大小姐早就在这等了。”

张锐遥遥拱了拱手,高声说道。

他一直看赵拂衣不顺眼,一度还试图挑拨林镇对付赵拂衣,可惜后来林镇离奇失踪,许山为此还费了不少力气,可惜最后也没什么结论,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有劳许小姐久候,在下实在惭愧。”

赵拂衣拱手笑道。

“没关系啊!”

还不等张锐再说话,丫鬟小圆的小脑袋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姐跟我也是刚出来,还没坐稳呢,来的时候正好。”

“那就好。”

赵拂衣微微笑道。

“对了,你来的这么早,吃过早点没,我这里还有几块点心。”

小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双朱红色小蛮靴踩在雪地上,煞是亮眼,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不必麻烦,已经吃过了。”

赵拂衣笑道。

“哦,那好,咱们准备出发吧!”

小圆也不请示许白露,直接下了命令。

“小圆,我还没吃早点,怎么没见你问我。”

张锐有些郁闷地说道。

“啊,你也没吃?”

小圆微微一怔,随即眼珠一转,笑着说道:“没吃就赶快去府里吃吧,我们先走了,等你吃饱喝足,再追我们就行了。”

张锐闻言,不由气结。

几句闲谈之后,一行人开始出发,一路往长安城东行去。

赵拂衣这才知道,许门这种高门大户出行绝不简单,并不像他想象那样,几人纵马前往灞陵塬,进入林中,一番骑射之后,入夜之前,便要赶回长安。

事实上,除了许白露、小圆和张锐之外,单单陪同的从人就有七八个,各有职司,分工不同,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厨子,拎着一口从不离身的菜刀,坐在运货的马车上。

今日出了长安,也不是明日就回。

听小圆说,许门在灞陵塬上,还有一处别院,今日上午先赶到别院,安顿好之后,下午再去林中打猎。

等到晚上,就住在别院之中,第二天清晨接着打猎,往复循环,一直到两三天后,兴尽方归。

赵拂衣听完这一番计划,心中只有一句要说,有钱人真会玩。

只是有件事情,他一直感到奇怪,不知为何,今天到这里之后,许白露竟一直留在车中,从头到尾没有露面,只是偶尔安排小圆出来答话,也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

七十四、许园

许白露一行浩浩荡荡出了长安,一路往东走去。

赵拂衣对沿途的风景很熟悉,前些日子前往静修山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不过,从昨天清晨到现在,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景色截然不同。

不过,一路走来,赵拂衣只有三分心思在景色上,七分心思都在练习如何骑马。

当初在汉中府的时候,赵客的明面身份只是一名药材商人,家境平平,并未养马,他自然也没机会练骑马。

后来到了长安,平日里都在城里厮混,莫说是骑马,就连养马的地方也没有,今天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要说跟谁学,同行七八个人,全都是骑马的好手,尤其是张锐,自小在许门长大,早先年在神都的时候,更是在军中厮混过,骑马的功夫比用剑的本事强得多。

至于说怎么学,对于已经练成云体风身的赵拂衣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这门功法最为擅长对肌肉精确操控,就算是高明的武功,只要看上几眼,就能领悟其中的要义,学个七七八八,更不要说区区控马之术。

赵拂衣的云体风身之术已然有成,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还只能端坐在马上,操控马匹徐徐前进,等走了二三十里路后,已经可以策马奔腾,毫不弱于控马多年的好手。

出了长安城,地势渐高,温度却渐渐低了下来,寒风卷过山岭,透着冰雪的寒气,吹得人瑟瑟发抖。

赵拂衣身具七牛之力,气血比常人强出太多,还不觉得寒冷,其他人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裹紧棉衣,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马车上有帷幄遮挡,里面还有暖炉,许白露和小圆倒不觉得冷,偶尔还与赵拂衣聊聊天。

只是不知为何,从头到尾,只有小圆偶尔探出脑袋,许白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居然从未露面。

两个多时辰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目的地——许门在灞陵塬的别院。

赵拂衣直到此时才发现,这里名义上是一处别院,实际上却远不止如此。

远远望去,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上,矗立着一片面积极大的庄园,庄园的四周围着两丈多高的青砖高墙,围墙外面则是一条两三丈宽的护城河,护城河里是活水,与附近的一条小河连通,再在往外面则是一大片开垦过的农田,少说也在千亩之上。

庄园的正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写着“许园”两个字,目前是一座吊桥,平日里吊桥放下,行人只能从此出入,紧急时刻收起吊桥,则可以隔绝内外交通。

“这哪里是一座别院,分别是一处营寨,许山还真是治家如治军,莫不是以后还准备在这跟人打仗不成”

赵拂衣望着眼前的许园,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许白露今天要来打猎的消息,昨天早已有人通报,许园这边自然也早早做了准备,吊桥早已放下,管事也早已守在外面,只等这一行人的到来。

一行人过了吊桥,进入许园之中,里面的情景呈现眼前。

进了大门,眼前是一片练武场,上面立着七八个木人桩,旁边的大棚下面,还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不过没有刀剑这些江湖中人用的兵刃,全都是长枪大戟、弓箭盾牌这些军中器械,甚至墙上还挂着几副铠甲。

练武场后面则是一座主宅,单独的一个小院,两边都是厢房,纵横交错,一时看不清形制,大概数一数不下百间。

赵拂衣进了院子,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更加惊讶。

练武场上,约么二三十人在此等候,站的整整齐齐,全都是二十多岁、肤色黢黑的青壮年,面色沉稳,默然不语,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还有不少人正在忙碌,从四下里的房屋数目推算,住在许园的恐怕不下百人。

许门里面如果都是这种军士,关键时刻,足以当一支奇兵使用,猝不及防之下,甚至可以轻松占领小一点的城池。

若是遇到战乱年代,以这些人为种子,招兵买马,开仓放粮,转眼之间,就能把队伍扩大十倍、百倍,迅速扩充队伍,成为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

“偌大一座许园已是固若金汤,再加上外面的上千亩土地,只怕上千人马都打不下,许山这用的是耕战一体的军屯之法!”

赵拂衣想到这里,心中暗自震惊。

无论古今中外,军队都是皇权第一大忌,从不允许他人染指,许山如今赋闲在家,已经没了职司,居然还敢暗中屯兵,就不怕人发现,真的是不怕死么?

转念又一想,许园距离长安不远,只看眼前声势,也不是秘密进行,长安城中上上下下,应该都知道这件事,居然没有人管,如此一来,恐怕还有内情。

……

进了许园之后,许白露迟迟没有下车。

还不等赵拂衣张口询问,就有人迎了上来,带他先去客房休息,奉上热茶,点心、暖炉之类。

冰天雪地走了两个时辰,赵拂衣虽然强悍,也觉得浑身冰冷,当下也不客气,不管许白露肚子里卖的什么药,先吃饱了再说。

约么小半个时辰之后,赵拂衣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有人过来叫他,说是许白露已经准备好了,约他出去打猎。

赵拂衣整了整衣裳,提起长剑,跟着这人,一路向门口走去,远远瞧见许白露,不由怔住了。

许白露正在练武场上等他,见他出现,浅浅一笑,笑不露齿。

她与往日的装束截然不同,脸上画着浅浅的淡妆,几乎看不出来,一头长发用绢帕裹住,穿着一件贴身的银白色鲨鱼皮软甲,丝毫也不臃肿,反而显得身姿苗条,腰间斜跨着一筒长箭,手中提着一张雕纹硬弓,身后披着一面鲜红色的披风,更显英姿飒爽。

他之前见许白露,都是小女儿家打扮,就算第一次在将军庙中,她与阎森拼命的时候,也只是手持匕首而已,如何能与现在相比。

他忽然明白许白露为何一直没露面,对于女孩来说,这样一身装束打扮,不是短短半个时辰能穿好的,只怕在马车里的两个时辰,许白露一直没有闲下。

“怎么样?”

许白露原地转了个身,鲜红的披风随风而动,更添几分生气。

“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赵拂衣笑着说道。

“那当然,我也是自小练武的,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对了,你要不要也换一身,别院这边还存了几身铠甲。”

许白露接着说道。

“那倒不必了。”

赵拂衣微微摇了摇头。

他如今已身具七牛之力,也有七层厚实老牛皮的防御,就算多上一层铠甲,也没什么大用,反而影响身手的灵活,就算是真的陷入危局,远转龙吟铁布衫,也比穿一层铠甲强得多。

“那咱们就走吧!”

许白露挥了挥手中的雕纹硬弓,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比起往日的淡然如水,似乎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赵拂衣看着眼前的许白露,忽然觉得很不错,轻轻一笑,点头说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七十五、学箭

嗒!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六匹通体纯黑的骏,从远处疾驰而来,踏着漫山积雪,溅起一朵朵雪花,沿着原野上的大道,一路向山中疾行。

驾驭骏马的六名骑士之中,冲在最前面的是赵拂衣和许白露。

许白露身着银色贴身软甲,腰间悬着一筒长箭,马上挂着雕纹硬弓,身后披着一件鲜红如血的披风,迎着寒风向前冲去,仿佛一团跃动的火焰,充满了勃勃生机,以及侵略如火的冲劲。

赵拂衣依旧是平常打扮,长发束在脑后,一件浅灰棉袍,背后披着云锦披风,与住在长安时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马鞍两侧也悬着长弓和箭筒,这些都是许白露提前准备好的。

在两人身后,跟着小圆和张锐。

莫看小圆娇憨可爱,胆子也小,骑马的本事倒是不错,纵马疾驰,游刃有余,看样子是从小练出来的,因为她身子轻便灵巧,甚至驭马的技术隐隐还压过张锐一头。

走在最后的是两名劲装骑士,二三十岁的年纪,久居此处,马术精熟,两人都是许园安排的,一则对山道熟悉,不至于走上岔路,不会在山间迷路,二则久在此处,知道什么地方猎物多,不至于空手而归。

“咦!”

正在前行之际,许白露似是发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拽住马匹,轻轻转身,挽动硬弓,迅速搭上一支长箭,电光火石之间,叩动弓弦,骤然射出。

“噌!”的一声轻响,长箭从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入道旁林中,钉在一只在林中纵跃的灰兔身上。

“好箭法!小姐真厉害!”

小圆跟在身后,第一时间看到这一幕,高声喊了出来。

“厉害!”

赵拂衣也不由一惊,心中暗自赞叹。

纵马奔驰的速度本就不满,路边的野兔蹿的又快,两者交错只在一瞬间,常人恐怕看都看不清,没想到许白露竟能一箭建功,这份箭法绝对不差!

没有超卓的天赋,没有持之以恒的训练,少了任何一点,都绝对做不到这一步。

“小姐,神箭无双,你看这只兔子又肥又大,正好晚上烤了吃!”

小圆跳下马去,冲入林子里,提着兔子,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捧在许白露身前。

“不过一时技痒个,射了只兔子罢了,别当宝贝了,周先生还在这呢。”

许白露射箭时英姿飒爽,此时却有些害羞,轻轻摆了摆手。

“兔子怎么了,这么小比老虎还难射呢,前次在将军庙的时候,肥肥大大一只兔子,我一口都没吃上,今晚的烤兔子,一定要分为一条后腿。”

小圆噘着嘴说道。

“你这丫头,别吹嘘了。”

许白露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许小姐箭法确实高明,在下是很佩服的,。”

赵拂衣同样赞道。

“周先生千万别这么说,郝师伯和王师叔都说你是练武的绝世奇才,箭法不知要比白露高多少,白露岂敢班门弄斧。”

许白露轻轻笑着。

“许姑娘可猜错了,在下并不会射箭。”

赵拂衣实话实说,丝毫不觉得丢脸。

“啊?怎么会?”

许白露不由一怔。

自古弓马不分家,都是兵家的必修技能,常言说弓马娴熟就是这个意思,她见赵拂衣马术如此精湛,还以为他自小就练过骑马射箭,完全没想到他不会箭术。

当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拂衣的云体风身之术异常神奇,马术是在来的路上现学的。

“在下来到长安之后才开始练武,还没来得及学射箭。”

赵拂衣接着说道。

“这样啊……”

许白露沉吟片刻,脸上忽然浮现笑容,笑着说道:“这样正好,咱们找个空旷地方,我正好教你射箭!”

“那就有劳小姐了。”

赵拂衣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并未再做推辞,对他来说,多掌握一门搏杀的技艺,日后活命的机会也多几分。

……

两名劲装骑士在前面带路,其余几人纵马跟随,不大会功夫,便在不远处找到一片平地。

这处地方距离大道不远,临近一片树林,平拼坦坦,正好练箭。

“就在这里吧,地方空旷,视野也好!”

许白露也觉得地方不错,拽住马匹,驻足在此,望着这一片空地说道。

“也好!”

赵拂衣点点头,一起翻身下马。

其他人都是跟着许白露出来打猎的,许白露既然改了主意,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小圆作为许白露的贴身丫鬟,知道许白露对赵拂衣的情义,更乐的两人在一起,兴冲冲地跳下马,在雪地上蹦了起来。

带路两名骑士也乐的悠闲,正好歇息一阵,于是牵着马匹在一旁休息。

唯有张锐闷闷不乐,百无聊赖的站在道旁,不住地往来路望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射箭最重要的是姿势,姿势不正,则基础不牢,就算眼下能想法子射准,日后也难提升,就算有人教你更高明技巧,也无法掌握,来,你先看我的样子。”

许白露站在雪地里,说到射箭的时候,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全没有平日里的淡然与温婉,就仿佛沙场征战的女将。

说话之间,她双脚打开,脚与肩齐,稳稳站在地上,左手在前,肘与肩平,托起长弓如负泰山,右手在后,置于脸侧,拈起长箭如抱婴儿,三指拉住弓弦,一寸寸向后拉去。

待到硬弓拉圆,犹如满月之时,骤然放手。

噔!

只听弦声脆响,长箭如电射出,掠过长空,扎在百步之外的一棵树上。

箭头深深扎了进去,足有三寸多深,箭尾不断抖动,发出“嗡嗡”的声音,百步之外,清晰可闻,足见力道之大。

“好!”

赵拂衣一声喝彩。

他虽然不会射箭,却有韩棠在战场的见识,知道这一箭并不是花架子,是真的杀人手段。

“周先生,你也试试!”

许白露转身说道,将手上雕纹硬弓递了过来。

赵拂衣微微点头,正要接过硬弓,忽然听到远处一声鹰唳,从西北方向的天空传来。

这声鹰唳极为响亮,几有惊空遏云之效,引的几人一起抬头望去,正看到西北天空,一只铁背苍鹰正在天上盘旋,双翼舒展,嘴爪尖锐,竟是一只少见的雄鹰。

“好鹰!”

秋素白顿时见猎心喜,也不顾不得其他,当即挽动长弓,搭箭向苍鹰射去,就听“嗖”的一声,长箭掠出,破空穿云,直向苍鹰而去。

唰!

眨眼之间,长箭冲破白云,距离苍鹰不远,眼见就要射中。

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嗡”的一声巨响,斜地里忽然掠出一支粗长的铁箭,又急又快,后发先至,正好与许白露射出的箭支撞在一起,将这支长箭撞开。

“哎呀!”

小圆看到这一幕,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许白露也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却并未气馁,再次挽动弓弦,搭弓射箭,连续几箭向苍鹰射去。

只可惜苍鹰受此一惊,怎么还会留在原地,早已匆匆扇动双翼,转投林中去了。

“可惜!可惜!”

许白露望着远去的苍鹰,使劲跺了跺脚,嘴里不住地说道。

赵拂衣站在一旁,望着许白露一副认真的模样,见她比往日活泼了许多,多了几分生气,几分可爱,一时间竟然出神。

许白露转过身来,正看到赵拂衣正盯着她看,脸上不由一红,低着头说:周先生,还是接着教你练箭吧。

“好啊!”

赵拂衣回过神来,连忙答应。

小圆原本见苍鹰离去,还有些郁闷,正要上前安慰几句,此时看到两人的表情,又觉得开心起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悄悄退在一旁。

张锐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眼珠不断转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七十六、挑衅

天地缥缈,白雪无垠。

许白露纵马在雪中驰骋,鲜红的披风迎风而动,仿佛一点跃动的火焰,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赵拂衣站在荒野雪原之上,远远看着许白露的身影,一时痴了。

眼前是一片空旷,大雪覆盖了整个荒野,也覆盖了一切烦恼,唯有赤红的火焰在洁白的积雪上翻飞,绘出一幅生动的画卷,让他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

自从离开汉中府之后,这大半年来,时刻生活在生死危机之下,除了一心修行,完全没有别的念头。

或许他一直拒绝与许白露过多接触,并不是他不喜欢许白露,或许一直能抗拒秋素白的魅惑,也不是因为他心如铁石,只是因为他的心里只剩下变强的念头。

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赵拂衣轻轻叹了口气,静静地没有说话,继续享受眼前的片刻宁静。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苍鹰的出现与消失,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心情。

许白露给他教了射箭的基本姿势,之后,在赵拂衣的强烈要求下,又向他示范了几种军中常有的射箭技巧。

比如说,什么连环箭,什么弧形箭,什么数箭齐发,甚至包括夜间如何盲射,全都示范了一遍。

她此刻正在给赵拂衣展示,如何骑马射箭,如何在纵马驰骋的过程中,丝毫不受干扰,做到百步穿杨。

她并不是将这些技巧,一股脑全都交给赵拂衣。

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没有数年之功,没有用断十几把良弓,没有射出几万支长箭,所有的技巧只能看看而已。

她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意中人面前,显露自己真正的本事,放开自己心灵的心扉。

她并不是一名弱质女流,也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

她要让赵拂衣记住,她是许白露,并不寻常的许白露。

赵拂衣看的入神,眼中都是许白露的影子,不止把她的每一个动作深深印在了脑子里。

更重要的是,看着许白露时而认真,时而激动,时而惊讶,时而兴奋的表情,把这一丝神韵也印到了脑子里,一时间竟不愿叫停。

……

嗒!嗒!嗒!

就在许白露肆意驰骋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剧的马蹄声音。

片刻之后,四五名黑衣骑士出现在荒野的另一头,驾驭快马,呈一条直线,急速向许白露等人逼近。

随着黑衣骑士越来越近,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他们全都穿着黑色棉甲,马鞍上挂着弓箭,手上提着长枪,一个个杀气腾腾,满面凶悍之色,带着浓浓的杀气。

驰骋在最前面的黑衣骑士,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身形高瘦,脸色白中泛青,装束与其他几人大致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背后披着一件纯白披风,手中提着的也不是长枪,而是一把窄窄的长刀,看样子是这几名骑士的首领。

转眼之间,几名黑衣骑士已经赶到赵拂衣身前,围成一个半圆,冷冷地看着他。

不远处,许白露看到情形不对,也纵马归来,与赵拂衣并肩而站,想要看看这些骑士准备做什么。

“是谁?”

身材高瘦的青年首领坐在马上,冷冷看着赵拂衣问道。

“尊驾问的是什么,最好把话说清楚。”

赵拂衣微微一笑。

许白露虽然是主人,他只是客人,但是面对外人,自然不能让身为女子的许白露出面答话。

“刚才射鹰的是哪一个?”

青年首领再次问道。

“是我射的,有何指教?”

不等许白露张口,赵拂衣接着说道。

这几名骑士来者不善,他自然不可能把许白露推出去,有事他担着就是。

许白露看在眼里,眼神微微一动,却没有反驳。

“哼哼!”

青年首领冷笑一声,挥动长刀,指向赵拂衣,说道:“好大的胆子,知道是谁的鹰吗,就敢随意射杀!”

“哦……”

赵拂衣微微一怔,随即一笑,说道:“原来这鹰是有主之物,方才确实不知道,倒是在下孟浪了。”

“现在知道了吗?”

青年首领冷笑着说道。

“在下一时不察,出手有些随意,还请贵主人见谅。”

赵拂衣拱了拱手说道。

眼前这人虽然态度桀骜,看起来久居上位,但看他一身打扮,言谈举止,绝不是架鹰打猎的世家子弟,身后必然还有主人。

“见谅……”

青年首领玩味地看着赵拂衣,忽然笑了,笑的有些诡异:“好说,我家主人宽宏大量的很,只要你肯认错,自然愿意见谅。”

“贵主人要我怎么认错?”

赵拂衣不卑不亢地问道。

“你若是承认自己手贱,就把右手砍了,你若是承认自己眼瞎,就挖一只眼睛。”

青年首领冷然说道。

一句话出口,场中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许白露面色一变,手已经搭在腰间长剑之上,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随行的两名劲装骑士,脸色也是大变,长刀出鞘,一左一右护在许白露身前。

张锐也拔出长剑,拦在青年首领与许白露之间,奇怪的是,往日话最多的他,现在却一语不发。

赵拂衣表情却没有变,依旧淡然地望着眼前的青年首领,甚至有暇,余光从许白露、张锐等人身上扫过一遍。

他并没有生气,从这一句话中,已经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遇到有人挑衅,八成不会有过多的想法,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寻常人的性命比蚂蚁还贱,杀了也就杀了。

问题在于,许白露一行都在这里。

莫说五六匹骏马,四五柄长弓,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就凭许白露身上的银色鲨鱼皮软甲,就知道她身份非比常人。

这种情况下,青年首领也不打听身份,就直接出言恐吓,要么他是傻子,要么他是疯子。

这年头世道艰辛,傻子、疯子活下来的已经不多了,他并不认为自己恰好就能遇到。

如果这人不是傻子,他一定是在装傻,为什么?

“你们太过份了!”

不等赵拂衣转过念头,小圆第一个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不就是射了一只鹰么,谁能证明是你们的,鹰身上写名字了吗,再说,不是没射到吗,你们就敢过来叫嚣,还有王法吗?”

“哼哼……”

青年首领连小圆看也没看一眼,微微一声冷笑,继续看着赵拂衣,说道:“你若是不想选,我就帮你选。”

话音未落,就见他用脚轻轻一磕马肚子,胯下马匹骤然向前蹿出,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刀陡然出鞘,一刀向赵拂衣斩去。

刀锋所指,赫然是赵拂衣的右手!

“啊?”

许白露不由一声惊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青年首领居然说出手就出手,丝毫也不迟疑。

其他人没有想到,赵拂衣却想到了,他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就在这人长刀向前冲过来的瞬间,赵拂衣的身形骤然向下伏倒,接着,猛然向前一蹿,贴着地面滑了过去,掠过皑皑白雪,瞬间冲到这人身前。

这青年首领也没想到,赵拂衣居然不退反进,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霎那之间,青年首领的出手节奏被打乱了。

于是,攻守易势,还不等青年首领长刀落下,赵拂衣已经从长刀之下滑了过去,接着,又从马肚子下掠过,来到青年首领身后。

青年首领坐在马上转身不便,等他发现不对,想要转身再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赵拂衣反手一掌,拍在地上,身形骤然向上蹿起。

接着,赵拂衣陡然踢出一脚,正中青年首领背心,将他从马上生生踢飞出去,摔到七八尺外,在雪地里又向前滚了几圈,直到两三丈后,撞在一块石头上,这才停下。

从青年首领出手,到赵拂衣反击,来回都在瞬间,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战已经打完。

“杀!”

其他几名骑士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举起手中长枪,纵马向赵拂衣冲了过来!

七七十七、一瞬间的战斗

“来的好!”

赵拂衣长笑一声,也不管被他一脚踢翻的青年首领,踏着厚厚地积雪,转身迎着四名黑衣骑士,大步冲了上去。

四名黑衣骑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虽然惊怒交加,却没自乱阵脚,眨眼之间,便已定好战术,向赵拂衣杀了过来。

只见这四人操控马匹,分为前后两排,瞬间便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军阵。

其中,前面两人纵马疾驰,直冲过来,借用马力,举起长枪,一左一右,由上往下向赵拂衣狠狠扎下。

后面两人则纵马绕到赵拂衣两旁,擎起长弓,搭上利箭,远远瞄准赵拂衣,寻觅机会,准备出手。

面对这四人组成的军阵,赵拂衣丝毫也不慌张,甚至犹有余暇,边走边看,观察四人的动作。

方才被他一脚踢翻的青年首领,出手凌厉,反应机敏,只差一步就能达到外家层次,还值得稍微认真一下,这几名骑士反应虽然不慢,但也不过是寻常精锐士卒,还算不上高明武者。

莫看赵拂衣短短时间,就从文弱书生成为外家好手,就以为外家层次不值钱,事实上,能够年纪轻轻成为外家好手的,无一不是各大势力的核心种子,无论在哪一处势力都不常见,根本不可能当做士卒使用。

要知道,石万仞乃是三百年前大魏第一武将,韩棠作为他的亲兵首领,也不过外家层次而已。

……

眨眼之间,赵拂衣已经看清楚四名骑士的每一个动作,心中顿时有了定计。

噌!

只听一声轻响,赵拂衣脚下猛然发力,身形再次加速,刹那之间,冲到前面两骑身前,双手齐挥,向铁枪抓去,还不等这两人反应过来,已经将两支铁枪枪杆牢牢握在手中。

两名骑士先是一惊,脸上随即露出狞笑。

他们此时正借着马力前冲,两杆铁枪上不仅附着他们两人的力道,还有两匹快马前冲的力量,就算是一堵墙也能撞塌,更何况,区区一个少年。

于是不约而同,两人一起握紧铁枪,试图将赵拂衣冲倒,纵马直接踏死!

只可惜,世事难预料!

“好!”

赵拂衣低喝一声,用力握紧两杆铁枪,身形猛然站住,左腿向后一蹬,右脚向下一踏,只听“噗、噗”两声闷响,双脚深深踩进雪地之中,径直踩出两个深坑来。

霎时间,他就仿佛一棵百年老树,深深扎根地下,风雨不侵,雷霆不动,如山一般拦在两骑前面。

下一刻,两骑的冲击力骤然爆发出来。

两名骑士的膂力,两匹快马的攻击力,汇聚在两杆铁枪上传递到赵拂衣身上,瞬间将他的身形压低一尺,身形深深地陷入雪地之中。

不过,却没能把他逼退一步,依旧稳稳站在原地。

冲击遇阻,然后反作用力骤然爆发。

两名黑衣骑士只觉得手中长枪一顿,就好像刺中永恒不动的山岩,不由大惊,脸色骤变,然后,反震回来的冲击力,爆发出庞大的力道,瞬间将两人虎口震裂,把他们从马上生生挑了起来。

接下来,两人身不由己,腾空而起,竟被两杆铁枪高高挑到空中,就好像风中的孤灯一样飘摇,至于两匹快马,失去主人操控之后,完全没了前行的目标,一左一右从赵拂衣两旁绕了过去。

……

“啊!”

小圆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喊了出了。

张锐则瞪大两只眼睛,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他对赵拂衣一直有成见,以前也听许门有人传过,说赵拂衣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却一直不肯相信,因为短短数月时间,从文弱书生到外家好手,未免太过难以置信。

就算后来郝长风收赵拂衣为徒,他也认为是许白露说情的原因,也因此对赵拂衣更加痛恨。

今日一见,他才知道赵拂衣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传言非但没有夸大,反而少说了几分。

除了张锐以外,随行的两名劲装骑士更是惊愕万分,与张锐不同,经查骑马训练的他们,更加了解骑兵的冲击力,万没想到,外表如此文弱的书生,竟有如此强悍的体力。

……

赵拂衣体力强悍,身具七牛之力,已是接近外家顶级层次的好手,在年青一代中少有人及。

黑衣骑士也不是弱者,武功不高,却训练有素,虽然手上铁枪被人抓住,身子被人高高挑起,但也虽惊不乱,当即忍着剧痛,放开长枪,向腰间长刀抓去,试图换枪为刀,改马战为步战。

赵拂衣眼明心亮,反应何等快捷,岂能给他们这种机会。

还不等他们完全松开长枪,双手抓住枪头,双臂一展,猛然向外一挥,带动长枪,砸在两人身上,将两人砸的横飞出去。

这一砸并不是肆意而为,而是瞄准了远处的另外两名黑衣骑士,将这两人像沙袋一样砸了过去。

后面两名黑衣骑士本来正在寻找机会,搭弓射箭,随时准备出手袭击,不料,还不等他们出手,就见前面两名同僚倒飞回来,不偏不倚,正撞在两人身上,分别将他们撞下马去。

转眼之间,五名黑衣骑士全军覆没。

带头的首领被赵拂衣一脚踢翻,摔在雪地里,半晌起身不得,剩下四名骑士两两一堆,摔在一起,互相撞的头晕眼花。

……

“好厉害!”

小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惊讶地喊道。

“多谢周先生仗义出手!”

许白露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

这几人来势汹汹,看起来并非弱手,她虽然知道赵拂衣修为不错,但也有些担心,本来还想招呼张锐等人一起出手。

不料,还不等她张口,赵拂衣已然把这几人都打发了。

这一份修为倒还罢了,真正厉害的出手凌厉,毫不迟疑,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倒像是久经沙场的宿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赵拂衣微微一笑,看了这几人一眼,接着又说道:“只要没给大小姐带来麻烦就行。”

这几人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势力所能掌控,只怕背景不小。

“怎么会?明明是我惹的祸,先生本来就是仗义出手,再说许门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许白露摇了摇头,转头又对张锐等人说道:“问问他们是哪里来的。”

张锐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去问,脚下略微有些迟疑。

随行的两名骑士早已耐不住性子了,刚才想要出手,却因为要保护许白露,一直不敢离开。

此时风平浪静,又得了许白露的指令,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大步上前,直奔摔在地上的青年首领而去。

其中一人来到青年首领背后,从后方把他身上兵刃一一卸下,又将他双手背剪,用力拽了起来。

另一人则横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青年首领刚才被赵拂衣一脚踢翻,腾空飞出七八尺远,若非地上积雪,化解了一部分里的,早已摔死过,饶是如此,也摔得昏昏沉沉。

直到钢刀架在脖子上,他才略微清醒过来,盯着两人来回看了一眼,冷笑着不说话。

“小子,别横!”

持刀的骑士面色一沉,长刀向前一递,顿时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鲜血顺着刀锋,一滴滴落在地上,染红了皑皑白雪,就放佛雪中绽开的梅花。

“哼哼……”

青年首领只是冷笑,却不张口。

“放手去做,不必顾忌!”

许白露瞧见这一幕,俏面微寒,冷声说道,倒是难得动怒。

“好嘞!”

持刀之人得了她的号令,心中顿时有了底气,反手抡刀就砍,直奔这人左臂去了,冷笑道:“先砍你一只手,看你继续嘴硬!”

“住手!”

这一刀将砍未砍之际,青年首领虽然没有说话,刚才摔在地上的四名骑士之一,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你们住手,我们是雍王府的人!”

许白露的脸是忽然变了,张锐则长长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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