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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


第一章: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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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碰瓷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章:碰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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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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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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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无心人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章:无心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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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担当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章:担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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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世子爷想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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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如何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章: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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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病根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章:病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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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只言片语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章:只言片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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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贵客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一章:贵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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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有事,没事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二章:有事,没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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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规矩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三章:规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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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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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娇女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五章:娇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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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人模狗样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六章:人模狗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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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抓包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七章:抓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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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二世祖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八章:二世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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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偷听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十九章:偷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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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咬人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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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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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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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成算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十三章:成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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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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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惊魂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十五章:惊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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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求他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十六章:求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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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曾相识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十七章:曾相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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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借人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十八章:借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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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铁公鸡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二十九章:铁公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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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惊吓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三十章:惊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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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相看生厌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三十一章:相看生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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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从实招来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三十二章:从实招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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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怪不得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三十三章:怪不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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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试探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三十四章:试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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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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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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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山鸡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三十七章:山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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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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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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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抓包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章:抓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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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废材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一章:废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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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赌约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二章:赌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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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上门算账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三章:上门算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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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闹事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四章:闹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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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为老不尊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五章:为老不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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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手疼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六章:手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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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金手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七章:金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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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抄书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八章:抄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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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喜报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四十九章:喜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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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见客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章:见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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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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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阴魂不散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二章:阴魂不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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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养生之道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三章:养生之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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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冠卫姓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四章:冠卫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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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还谈什么礼义廉耻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五章:还谈什么礼义廉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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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可是对爷动心了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六章:可是对爷动心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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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爷想哄哄你都没得机会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七章:爷想哄哄你都没得机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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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别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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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爷也是万里挑一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五十九章:爷也是万里挑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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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卫夫人压红色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章:卫夫人压红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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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惧内!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一章:惧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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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我不是纣王,你也不是妲己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二章:我不是纣王,你也不是妲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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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你有意中人吗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三章:你有意中人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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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四章: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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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你方才占了爷的便宜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五章:你方才占了爷的便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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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贼船易上,难下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六章:贼船易上,难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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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是要与爷生同衾死同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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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沅沅真乖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八章:沅沅真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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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当问卫老爷传授点经验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六十九章:当问卫老爷传授点经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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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爷可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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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没什么比你安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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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我们有夫妻相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二章:我们有夫妻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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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新相好啊?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三章:新相好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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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你倒是哄哄爷啊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四章:你倒是哄哄爷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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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日后爷管你便是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五章:日后爷管你便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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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爷一向重色轻友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六章:爷一向重色轻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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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沅沅在哪儿,爷自然便在哪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七章:沅沅在哪儿,爷自然便在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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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面若桃花美娇娘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八章:面若桃花美娇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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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如果我说,我是真心想娶你的呢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七十九章:如果我说,我是真心想娶你的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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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当真得搂着一块死了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章:当真得搂着一块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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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或许是前世欠你的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一章:或许是前世欠你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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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咱们不如来讨论讨论聘礼的事儿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二章:咱们不如来讨论讨论聘礼的事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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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你不懂的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三章:你不懂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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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她活你们活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四章:她活你们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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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姑娘家的硝烟战火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五章:姑娘家的硝烟战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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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谁说爷是随意送出去的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六章:谁说爷是随意送出去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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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可是舍不得爷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七章:可是舍不得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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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夫人?娘子?你喜欢哪一个称呼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八章:夫人?娘子?你喜欢哪一个称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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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当真要爷亲了才消气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八十九章:当真要爷亲了才消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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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岳父大人这名儿取得好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章:岳父大人这名儿取得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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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还是相当手下留情了的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一章:还是相当手下留情了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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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爷可是被你拽在手心里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二章:爷可是被你拽在手心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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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爷不过想让你睹物思人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三章:爷不过想让你睹物思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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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念着我如何欺负你亦可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四章:念着我如何欺负你亦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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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姑娘我得回云州养养病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五章:姑娘我得回云州养养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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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也学了他一身本事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六章:也学了他一身本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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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敲打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七章:敲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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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李君澈甚个时候回京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八章:李君澈甚个时候回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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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李世子是谁?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九十九章:李世子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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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扛不住想你,扛不住喜欢你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一百章:扛不住想你,扛不住喜欢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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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抬了位姑娘进府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一百零一章:抬了位姑娘进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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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这回爷可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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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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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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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当真是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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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梁上紫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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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宴饮风波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一百零七章:宴饮风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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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来自老熟人递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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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今日之约果然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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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别当我卫静姝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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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李世子的确有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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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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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止于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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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果然斗不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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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你都下了订子,还想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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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花心大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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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别给卫家丢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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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从未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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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我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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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爷同沅沅乃天定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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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两位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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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有贵客到

《刁妃难驯:世子别心急》第一百二十二章:有贵客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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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可是等着本宫来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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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介绍一下,你未来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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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过得冬月,我便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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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咱们替他把长寿面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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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你的确是尽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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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锦瑟异心窥视,静姝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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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邀静姝妹妹老地方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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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爷食言了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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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指望卫静姝给你收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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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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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非君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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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嫁不嫁由不得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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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少不得要叫不少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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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当真要娶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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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有的是一副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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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可叫姐姐我一通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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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也要给爷做几件小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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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红花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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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卫三姑娘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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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我替你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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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不如咱们凑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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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江南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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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耽误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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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马匹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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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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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爷的心肝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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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另外一位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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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一步小心就白了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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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姑娘可要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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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青丝绕指柔,结发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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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请二公子挪步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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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前头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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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世子爷未免也太赶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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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二公子好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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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我也是你大嫂

文人虽弱,可一根笔杆子比之武将莽夫手上的刀还要毒。

江南王家这些年日渐式微,比不得以往鼎盛的时期,可在江南文人士族里头也还能说得上话,日后若要成就大事,少不得还要动用这些文人的笔杆子。

这也是为何雍靖王要同江南王家结亲的意思。

李君澈看不起这些个文人,自也不拿他们当回事。

是以大婚那日,他既不去王家迎亲也不拜堂,就连三朝回门也不当事儿。

王映芝正儿八经的进了世子府,他也不亏待,吃穿用度皆少不了她的,只当个闲人养着便是。

可李君淳没得李君澈那样的胆量。

王映芝是他从江南弄回京都的,李君澈罔顾大局,不将那些个文人放在眼里,可他不敢。

纵然心中万般恼火,他朝早还是去东院邀了王映芝送她回门。

回门的东西是府里头管事事先都准备好的,自也不必王映芝操心,不过着非红同绿颚两个再添些自个的。

见李君淳怒气冲冲的过来,她也未有欣喜之色,不过屈膝谢得他一回。

她这一谢,反倒叫李君淳有些不自在起来。

王家同雍靖王世子的婚事,从一开始便只不过是个幌子,这些年也朦胧不明,若是没人特意提起,自也就这般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是。

当初他也是听闻李君澈要娶卫静姝,这才心生恼意,跑到雍靖王跟前去添油加醋,将这桩婚事坐实的。

若非他有意为之,王映芝大可不必入京,从而落得这般境地。

如今的李君淳年岁未大,阅历未足,心底还存了一丝善意,这才会对王映芝生出几分愧意。

可愧意归愧意,却也没得半点后悔。

他一路铁青着脸将王映芝送到王家置办的府邸,门房一看又是这位二公子,不由得对王映芝也存了几分同情之心。

王映芝幼年尚母,不过两年父亲便续了弦,继母刘氏面上看着和气,可暗里却也多有苛待。

父亲王所是个老学究,自来不管后院之事,整日里与书为伴,正因如此,她才在继母刘氏手里狠吃了几年苦头。

直到后来,王映芝年岁大了,不管是功课还是容貌,还是待人接物都在众位姐妹中展露头角,得了家中祖母的重视,刘氏才不敢对她如何。

她自来好强,半点不愿输人,勤奋刻苦,家中多位姐妹都不及她聪慧,原以为得了祖母的欢喜,日后也能奔个好前程。

哪晓得,同雍靖王的亲事,最后却落到她头上来了。

原因无别,只因她聪慧过人。

聪明人自然晓得如何做才是对自个最有利的,从江南出发前,祖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语重心长,可到头来也不过一个意思。

娘家才是一个女子最大的靠山,只有娘家望起来,她才能背杆挺得直,说话也能底气足。

王映芝那些年当祖母是真个疼惜她的,可到得后头,原来不过是个笑话。

王家府邸浅,不过才小二进,没得几步便走到了底。

王映芝继母刘氏带着一双儿女瞧见进门的又是李君淳,面上便丝毫不遮掩的露了讥讽之色。

当初晓得王家族人将这门亲事定给了王映芝时,刘氏别提多气了,只觉这等好事当落到自个女儿身上的。

可如今瞧王映芝这般不堪,简直大快人心。

王家根基在江南,王映芝出嫁,是王所同两位兄长一道送她来京都的,而刘氏等人也仗着是王映芝的母亲,姊妹这才一道跟来京都玩耍。

王所不善应酬,见是李君淳送女儿回门,眉头一蹙却也未说甚个,倒是王所的两位兄长接待了李君淳,邀他去书房说会子话。

真个说起来,王映芝又不是李君淳娶进门的,他心头自也不耐,可还是依礼去了,少不得还要寻些个由头替李君澈圆过去才是。

李君淳前脚才走,刘氏便讽刺道:“今日世子爷今儿未来,那厨下少不得要换些个菜式才是。”说着还当真着丫鬟去厨房传话。

暗里可不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她王映芝嫁了门好亲事,却偏生不得宠。

王映芝这许多年,早习惯了刘氏如此,面色如常不言不语。

刘氏所生之女王菀芝比王映芝小两三岁,人虽小,可说话极是刻薄:“姐姐还真端得住,若是我,哪儿还有脸面回门。”

又不阴不阳道:“姐姐大婚到如今,我这姐夫也未露过面,出得门去也不敢自个是雍靖王的亲戚。”

“祖母还指望姐姐能光耀门楣,没想到,却是步废棋。”

王菀芝自小到大都不如王映芝,又受刘氏影响从来同这位姐姐不合,且王映芝成亲,王家老太太将曾经许诺要给她当嫁妆的几幅体面的头面都给了王映芝,她这心里如何能平?

是以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难听。

王映芝心里万般不痛快,却也忍着了,一双手隐在衣袖下紧握成拳。

总归过得今日,这些个人见不见都无可厚非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王菀芝再是如何刻薄,王映芝不理会她,这把火便也点不起来。

王菀芝的嘲笑,讽刺犹如一圈打在棉花上,却更是气得不轻。

嫌回门礼准备得不精心倒也算了,还在席面上公然挑刺,闹得大家伙面上都不好看。

从始至终,王映芝神色都淡淡如常,一句重话没得。

王菀芝被刘氏惯得没了行,在自家人跟前闹一闹也就算了,待王映芝用了膳要回府时,还将李君淳拦了,嘴里没得丁点客气:“世子府没人了不成,不过是回个门,哪儿就用得着二公子越俎代庖的,别个不晓得还以为我姐姐嫁的是你。”

她本是念着说几句难听话,好叫这李君淳也厌恶了王映芝,日后莫要同她出面才好。

哪晓得,李君淳本就在王家几位叔伯手上吃了暗亏,这些个读书人,面上笑吟吟,嘴里却转着弯儿说雍靖王府不地道。

李君淳是晚辈,又到底是理亏的一方,僵着脸陪着笑好不容易撑过去,正是一肚子的火气。

王菀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丫头又从上前来找虐,那股子心气哪儿还忍得住,立时便怒斥道:“世子府有没有人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甚个关系,年纪小话如此刻薄,难不成你王家家中长辈都是如此教育后代的不成。”

王菀芝自小到大有刘氏护着,从来没这般叫人训斥无家教,立时张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本就是半大的孩子,发起脾气来也不管不顾的,哭起来不算,还指着李君淳大骂:“你凭什么骂我,我说错了不成,难不成你们雍靖王府养出来就有家教了?”

“别以为是王府出来的,就高人一等,在高还不是要同我们王家联姻,哪怕娶回去供着也还不是要娶。”

这两人闹的动静大,惊动了王家兄弟同刘氏。

王家兄弟都是读书人,李君淳气得面色铁青也说不过这些人,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

李君淳为着李君澈在王家受了气,也没处发泄,回了世子府便又鬼使神差的来了宝山居。

宝山居门房的婆子,见他气冲冲的来,不过说得一句:“二爷,世子爷不在宝山居……”便叫他一脚踢中心口,爬都爬不起来了。

正房的大门紧闭,卫静姝的陪嫁丫鬟侯在廊下,李君澈不在宝山居,那卫静姝必然就是在里头歇着。

李君淳看得一回,又是怒火攻心,这才将廊下那些个花花草草的给糟蹋了,闹了不小的动静。

卫静姝从屋里头出来,还裹着绣花软底鞋,三千墨发散开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徒添几分清丽。

偏就是这样一娇俏美人,张口便劈头盖脸的将李君淳骂上了。

李君淳生的贱,叫她骂了心里的火气倒还去了几分,却还忍不住的嘴贱:“我是疯了,我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

“王家本就同大哥有婚约,你一个姑娘家不知自爱,非要贴上来凑什么热闹,如今不说我雍靖王府在别个眼里如何,光是我大哥也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头。”

“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这始作俑者,你若是个拎得清的,又怎的会如此自甘下贱。”

卫静姝本就在璟国公府坏了心情,这会子又叫李君淳如此作贱,自是气得发抖,一侧眸瞧见麦冬手里用红漆描金托盘捧着茶碗,一个箭步上前,端起来就往李君淳身上砸去。

茶水滚烫还冒得腾腾热气,不偏不倚的就砸到李君淳的胸前,珐琅花鸟图的茶碗跌落在地,只听得一声清脆,便摔得稀巴烂。

李君淳纵然皮厚也被烫得一惊,忙拽着衣裳扇几下,额上冒着冷汗。

卫静姝指着李君淳没得好气:“李君淳,我告诉你,就算你再不情愿,我也是你大嫂。”

“我乃圣上亲自赐婚,你大哥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不是我将刀子抵在他颈脖上逼他的。”

“我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自甘下贱,若是再叫我听进你如此诋毁,可不是一杯热茶这般简单的事儿。”

第一百五十八章: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卫静姝自来也不是甚个好脾气的人,李君淳在云州便见识过。

李君澈又素来惯她,脾气更是见涨,如今她八抬大轿入的李家门,底气更是足,端着大嫂的派头也不虚。

李君淳见卫静姝脸色不好,自个也涨得通红,捂着胸膛前被烫伤的地儿,半响都不出声。

卫静姝还是第一回仗着嫂子的身份在李君淳跟前狐假虎威,虽面上一派镇定,可心里还是有丁点儿犯怵的。

如今雍靖王府同朝廷未翻脸,李君澈也活得好好的,李君淳还是少年模样,比不得前世那般心狠手辣。

可到底前世卫家也是栽在他手里的,他那狠厉的样子卫静姝到得如今还历历在目。

李君淳也不究竟想些甚个,受了卫静姝这一顿骂,站得会子,竟然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了。

院子里头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的看得这么一出,也不晓得究竟为着甚个。

就连卫静姝自个都不晓得李君淳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方才还有些睡意的,叫李君淳这么一闹,也气得没了,只取了团扇坐在临窗大炕上猛扇风。

李君澈在外书房正同两位幕僚说正事,听得五经报一回宝山居的事儿,不由得眉头一蹙随即又平复开来,只云淡风轻的道:“日后爷不在宝山居,便将二爷拦了。”

交代得这么一句,他也不提此事,只同继续说正事。

……

李君淳叫那一杯滚烫的茶水烫得胸前的皮都没了,一路回雁归居便同个没事人一般了。

那满身的怒气都消散了不说,心也平了,气也和了。

许锦容是同李君淳一道来京的,只她是个守礼之人,这世子府内无长辈,平素无事她便也不出雁归居。

卫静姝同王映芝进府几日,也无人想起她,她自也不上前凑热闹,只日日在屋里头做些针线活。

外头小丫鬟一报“二爷回来了”,她便立时搁了手上的活计,满面笑意的迎上去。

但见李君淳衣衫满是茶渍,上头还沾染着些许茶叶沫子,不由得眉目间染了几分担忧:“爷这是怎的了。”

李君淳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将衣裳都褪下来,淡淡道:“无事,就是叫茶水烫了。”又吩咐道:“取些烫伤药来。”

三月天时虽还有些寒意,可比之冬日暖和许多,衣裳也单薄不少,那一碗茶水丁点不掺假。

李君淳将素白的内衫褪了,伸了伸懒腰,只见胸膛大片通红,还有些都褪了皮。

许锦容一瞧,便红了眼,也不耽搁,忙吩咐小丫鬟打凉水,取膏药来。

有得这一通忙碌,去打听消息的小丫鬟便压低声儿道:“二爷方才去了宝山居,言语冲撞了卫世子妃,这才叫茶水砸了正着。”

许锦容本就是柔弱的性子,晓得必然是李君淳自个不对,可还是免不得要怨卫静姝下手太狠了。

一边同李君淳冷敷身上的伤,一边愁容满面的责怪:“卫家妹妹未免也太娇纵了些,将爷烫成这般,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李君淳看得许锦容一眼,心里生些许异样来,不甚自在的道:“此事也怪不得她,算是我鲁莽了。”

既是他这般说了,许锦容便也不好再说甚个,自细细替他抹上膏药,又伺候他将衣裳穿好。

面上的神色却越发不好看,低眉敛目半响才勉强一笑道:“爷,妹妹产期就在眼前,我们是不是要回云州去。”

李君淳闻言眉头微不可觉的蹙起,侧眸看得许锦容一回,不带丝毫感情的道:“不必了,家里有母亲坐镇不会出甚个事的。”

“嗯。”许锦容闻言,面上略有两分放松之色,又道:“那我着人送些小衣裳甚个的回去。”

“你自个看着办便是。”李君淳说得这么一句,往榻上一躺,也没有再说的意思。

许锦容心中有两分失落,却也不过一瞬便放下,只将这些时日做得小衣裳都收进箱笼里,又让人去问问前些时日订的长命锁可打好不曾。

她嫁给李君淳一年多了,也不曾受他冷落,只肚子一直没得动静,纵然心里万般不愿意,可还是咬着牙替他抬了位良妾进门。

那良妾不过进门一月便有了身孕,更是叫她心中不是滋味,夜深人静之时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李君淳倒也算好的,顾及她的情绪,入京之时便也带着她,不必日日见着,自然也心头宽敞些许。

只他越是如此贴心,许锦容便越是觉得心头难受,若非那年三月三出了那样的事儿,伤及身子,又如何甘心看着别人替他生儿育女。

可许锦容是个知分寸的,晓得自个肖想不来,便也压下心头的酸楚,只将这正妻当好了。

许锦容的失落李君淳也没注意到,只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出神,心思也早飘去了别处。

……

卫静姝叫李君淳气得一回,一下午都未缓过来,直到傍晚十分李君澈回了宝山居,这才露齿一笑。

一边是心尖上的美娇娘,一边是手足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晓得李君澈不好做,她也未同他发脾气,只钻进他怀里撒娇:“我同寻两只凶恶的大犬来罢,我要养在宝山居里头。”

李君澈被她逗得哈哈笑,伸手揽了,笑道:“你一碗热茶下去已是叫他脱了层皮,怎的还不解气。”

卫静姝轻哼一声,晓得自个那碗热茶厉害,也有些理亏,嘴里嘟囔一声:“谁叫他嘴巴没个把门的,活该。”

想了想还是从李君澈怀里钻出来,唤了忍冬进来,吩咐道:“给二公子送瓶烫伤药过去。”

末了,又磨着李君澈道:“一码归一码,我今儿脾气大了点是我不对,反正膏药也送去了,就当扯平。”

“但大犬我还是要养的,我打小就喜好大犬,出嫁前叫家里拘着,如今你总不能苛待我。”

左右不过养两条狗,也不是甚个大事。

李君澈看她这撒娇的模样就忍不住笑,逗她:“那可不行,那畜牲不认人,要万一伤着人或是吓着人可如何是好。”

卫静姝眼儿一瞪:“犬虽是畜牲,可也通任性,平白无事的还特特去伤人,吓人玩不成?”

又搂着李君澈的胳膊娇声软语:“哎呀,不过就是两条大犬的事儿,你要怎样嘛。”

“说服我。”李君澈勾唇一笑,大步往内室行去。

卫静姝嘴巴一噘,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也跟着一笑,跟在他屁股后头追上去。

内室本就不大,不过几步便追上,李君澈正背对着卫静姝解衣裳上的扣子,忽而腰腹间一紧,却是卫静姝从后头扯了他的腰带。

李君澈满脸无奈的转过头来,低眸看得一眼她搭在自个腰间的葱白玉手,满眼宠溺的问:“说罢,今儿个说服为夫,便甚个都依你。”

“不说。”卫静姝松了手,上前一步戳了戳李君澈的胸膛,硬邦邦的。

李君澈眉头一跳,却听卫静姝又说:“总归我也叫你惯坏了,你不叫我养大犬,那我连你也一块不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君澈简直叫这小丫头气得没法,神色一变,脚步往前:“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本就是习武之人,这会子脸儿一变,立时便带出几分肃杀之气。

卫静姝眨巴着眼儿,被吓着连连后退。

只她没退一步,李君澈就往前一步,只将她逼到博古架前,退无可退了,这才圈了个严实。

卫静姝原先是想拿这个威胁李君澈的,哪曾想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反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

只得陪着笑,不要脸的直往他怀里蹭,手上还极不老实又去扯他的腰带,嘴上倒是控诉道:

“我都没生气你有甚个好生气的,还把我吓成这样,我都要哭了。”

卫静姝都不曾意识到自个在点火,不过片刻就叫李君澈满身都是火气。

他望着卫静姝这副鬼马模样,惹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调皮。”

说着又一弯腰将人扛起来就往榻上扔:“几个时辰不收拾就敢上房揭瓦了,看为夫不好好收拾你。”

卫静姝晓得这人色心又起了,忙往里头钻,咯咯笑着:“来呀来呀,怕你呀……”

两人晚膳都未用,便又在屋里头荒唐起来。

偏生卫静姝对养狗这事儿还不死心,床第间还jia着李君澈不放,再威胁一回:“说,给不给养大犬。”

李君澈喘口粗气,神色极是不自在,忙服软应道:“给给给,你这小祖宗……”

……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旌德帝便遣了宫人来请李君澈进宫训话。

卫静姝晓得他的能耐,也不担心,裹着锦被打了个哈欠道一句:“你小心着些。”

跟着又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光洁白皙的后背遮遮掩掩露了小半,李君澈正穿着衣裳,不经意的撇的这么一眼又火气腾腾,无奈的叹口气,自说自话:“可怜人呐。”

李君澈前脚刚走,后脚初十便牵了两条大狗进宝山居,吓得一众小丫鬟瑟瑟发抖,半步都不敢靠近。

卫静姝原先还睡着的,听见院子里的狗吠声,立时一骨碌的爬起来,叫摘星揽月伺候着梳洗了,立时冲出来。

当真是两条大狗,黑黝黝,目光森森,瞧着就吓人。

别个小姑娘都怕得要死,偏生卫静姝欢喜得不得了,一拍手,指着宝山居大门就同初十道:“栓那儿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二位嫂嫂

指着宝山居大门就同初十道:“栓那儿去。”

初十便当真将两条狗栓到门口去了。

来往进出的丫鬟婆子无不抖着腿,卫静姝却是咧嘴一笑,心道,李君淳若再敢来宝山居撒野,她便放狗咬他。

这般想着,便连周身疲软都散了去,心情极好的哼着小曲进屋用早膳去。

李君澈不在府里头,没得人同卫静姝玩闹,用了早膳也无事可做,索性叫小丫鬟将自个的嫁妆账本都搬到天井里栽的白玉兰树下。

黑檀木摇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卫静姝便躺在上头拿着账本细看,手边是才沏的碧螺春,同大厨房方才送来的精致茶点,好不惬意。

她素来疲懒惯了,看得几页便又打起哈欠来。

她嫁妆不仅多还极是丰厚,与理财之事虽也懂得,但却不喜侍弄,出嫁前余氏给她挑了几个能干又忠心的管事,一进世子府便替她将嫁妆都规整起来入了库。

这都过了好几日了,她才想起来要看一看,就算不管事儿,心里也得有个数,万不能叫下头人欺了去。

玉兰树下,日头正好,晒得人暖洋洋,困意滚滚而来。

卫静姝连打几个哈欠,点点泪光直在杏眸中转动,索性将账册盖了扔到一旁去,举了把团扇遮了脸便又小寐起来。

小丫鬟们搬了小杌子坐在廊下做针线,两条大黑狗也叫这春日暖阳晒得满身慵懒,趴在大门外连眼皮都不带争一下。

雀鸟声声,清脆又悦耳,更是催人眠。

卫静姝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而听得一阵剧烈的犬吠之声,同女子的一连串惊叫声,惊得她一个轱辘爬起来。

款冬连忙道:“是王世子妃同二夫人来了。”

王映芝是雷打不动的要往宝山居来一趟,只昨儿她接手了世子府的掌家权,今儿一早忙了些,是以才拖到这会子。

许锦容却是为着昨儿卫静姝着人送去的那瓶膏药而来道谢的。

两人不期而遇,倒也同行一路,哪晓得却叫宝山居外头这两条黑狗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卫静姝虽未瞧见外头是个劳什子情形,可光听那声儿便也晓得必然不太好,不由得讪讪一笑:“快把那两只东西拉一边去。”

又忙起身亲自去迎。

她那狗本也不过养着来防李君淳的,没曾想第一日便惊了王映芝同许锦容,自也不好意思。

初十方才牵了狗来便行开了,四书五经倒是守在宝山居,却也怕狗,可整个宝山居不是丫鬟就是婆子,不得已只得兢兢战战的一人牵一条,重新栓去后院。

卫静姝迎出去,王映芝同许锦容才叫小丫鬟扶着起身,衣裙上还沾染着些许污糟,发髻歪斜,粉面发白,一瞧便知着实吓得不轻。

“对不住,对不住,我原先想着养来好玩,没想把二人惊到了。”她连声抱歉,一边将人引进院中,一边着人看座捧茶上点心。

王映芝同许锦容皆叫小丫鬟伺候着整了整衣冠,这才坐到玉兰树下,狠是喝了两口茶下去压惊。

这两人一个个都娇弱得跟朵温室里头的花一般,经不得一点吓,卫静姝满面歉意又道一回:“真是对不住,那两畜牲才来,还认生得很,吓着你们了罢。”

王映芝倒还好,茶水入腹,虽面色还不甚好看,却也镇定下来。

不经意的瞧得一眼款冬从案几上抱走的账本,神色一暗,浅浅笑道:“不碍事儿,是我自个胆小罢了。”

又道:“没想到姐姐还喜欢这些。”

许锦容捂着心口半响都未缓过来,闻言一笑:“她呀,素来同别个不一样。”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如今这世道但凡有些家底的,哪家的姑娘不是学识文断字,针凿绣活的,可到得卫静姝这儿便换个样。

明明是个娇娇的姑娘家,却偏生喜欢骑马射箭这些个玩意。

卫静姝不好意思一笑,她是晓得许锦容同李君淳一道入京的,进门这几日一家子也未好生坐一块用顿饭,此番见她来,便最快的问道:“锦容姐姐怎的有空来我这儿坐坐的。”

许锦容无甚心机,性情温柔,卫静姝对她也没得防备,说起话也不多加思索。

可许锦容这两年过得并不甚好,心思也越发敏感,闻言不由得面色一红:“依着辈儿,妾身还得唤世子妃一声嫂嫂,嫂嫂唤妾身姐姐,可不是折煞了。”

又歉意道:“二位嫂嫂过门,妾身身为弟妇当是要给二位请安的,只这府中无长辈又无主事之人,怕二位嫂嫂不得闲这才一直偷懒。”

这左一句“二位嫂嫂”右一句“二位嫂嫂”的,喊得卫静姝面皮直扯,勉力一笑也不说话。

倒是王映芝神色自若,心中半点疙瘩都不曾,只端了茶碗抿得一口,又捻了块白糖糕入口。

许锦容便又起身对卫静姝屈膝一福:“昨儿二爷冲撞了嫂嫂,嫂嫂不但不生气,反而还送了药过去,妾身替二爷向嫂嫂道谢。”

那药膏也不是卫静姝乐意送的,前生今世她都不喜李君淳,真个气起来也恨不得弄死他才好,昨儿那货到自个跟前来发疯,她也当真巴不得烫死就算了。

今儿个许锦容又为着这事来道谢,卫静姝面上倒越发尴尬,轻笑一声,端了茶碗违心道:“倒也怪我自个脾气不好,二公子没要紧的就好。”

说过这一茬,便又转到别的话头上去。

都是女人家,坐在一处无非便是说些衣裳首饰之类的,再者便是家长里短的道几句。

眼见午时将到,日头越发烈起来,几人在玉兰树下便都坐不住了。

王映芝这才开口道:“这世子府里头也没个长辈,我同姐姐进门几日,却同二叔弟妹连个正儿八经的照面都不曾打过,是以寻思着不若挑个时候一家人一道吃个饭,可好?”

后头这一问却是对着卫静姝的,眸中藏着小心翼翼,生怕她心里不痛快。

雍靖王夫妇都在云州,这世子府里头除去李君澈同卫静姝,王映芝,还有李君澈同许锦容夫妇,虽是长辈不在,可按着规矩也是要认一认亲的。

李君淳又因卫静姝三番五次同李君澈生嫌隙,闹得李君澈心里也不痛快,索性也不当他存在,自然不会去折腾这些,免得又闹得难堪起来。

李君澈没安排的事儿,卫静姝自然也不理会,这会子王映芝提出来,她还抬眼看得一回,思忖稍许便到:“可得。”

不过是围着吃顿饭,还能吃出朵花来不成,再说,还有李君澈在场。

卫静姝无所谓,那许锦容更是不会说什么,三人又说得几句,这才散了。

到得午膳时分李君澈也尚未从宫中回来,卫静姝自个用了膳,靠在临窗大炕上又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账本,甚个时候睡着的也不晓得。

李君澈到得傍晚才回来,一进屋便见卫静姝歪在炕上,身上盖着薄毯,呼吸均匀,身边的炕桌上摆着一堆账本,也不知看进去多少。

他忍不住一笑,坐到炕边伸手捏了捏她面颊上的软肉:“这都甚个时辰了,还睡。”

世子府里头没得长辈压着,卫静姝又同王映芝平起平坐,无人敢给她立规矩。

心头宽敞了,自也也睡得舒坦。

李君澈这般闹她一回,她挣了眸子还觉得困顿,眨巴几下才要开口,便见他嫌弃道:“油光满面的。”

卫静姝瞌睡立时散了去,瞪着眼儿一骨碌爬起来:“这才成亲几日,你就敢嫌弃我了。”

李君澈一间她这炸毛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哪里敢嫌弃,不过怕你睡得多了,夜里头睡不着。”

跟着又似要证明自个不嫌弃一般,捧着卫静姝的小脸作势要亲下去。

却叫卫静姝一掌推开了。

李君澈面上还挨着她的手掌,眉头一挑。

却见卫静姝弯眉蹙起,捏着鼻子颇为嫌弃道:“爷今儿吃了甚个,怎的这般大口气……”

晓得这小人儿心头有气,故意为之,李君澈也只能是满脸的无奈,捧着她面颊的手掌移至腰间,挠得两下:“吃甚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爷这会子要吃甚个。”

卫静姝怕痒,叫李君澈挠得连连后退,一双玲珑玉足未着鞋袜,踩着李君澈的胸口咯咯笑:“不要脸。”

又刮了刮面皮子,冲他吐吐舌头。

李君澈向来便不是甚个要脸的人,伸手将卫静姝的玉足拽在手掌里,一寸寸的俯身:“听闻那两只狗今儿将王氏同许氏都吓着了?”

卫静姝身体偏寒,盖着毯子睡得一下午,一双玉足还不得李君澈的手暖和。

带着薄茧的手掌从脚踝处往上探,带着些许麻麻之感,叫卫静姝面红心跳。

小人儿粉面红润,眉目含情,咬着唇儿点点头,顿得半响又扯着李君澈的衣襟,一个翻身倒是反客为主起来,口中满是酸意:“怎的,吓坏了你的王氏,心疼不曾。”

李君澈整个人躺在炕上,闻言只是笑,一双手却极是不老实四处游走,又见卫静姝满目春色,喉头一动。

只还不及做坏事,便叫外头初十的声儿打断。

第一百六十章:打从上辈子呀,就开始肖想了

小夫妻两人新婚燕尔的,窝在屋里头还能做甚个。

初十素来是个知晓分寸的,若非有紧要事自也不会这般唐突,坏了主子爷的兴致。

李君澈面上隐有几分不悦,可还是拍了拍卫静姝的娇臀,正色道:“青天白日的当要规矩着些,待夜里倒是任由得你。”

这般假正经的模样倒也还装得似那般回事。

虽是成亲不过几日,可没得一日消停过的,卫静姝哪儿不晓得他就是个色胚子,闻言一笑,偏就一动不动,戳着李君澈的胸膛,娇声软语道:“新婚燕尔的,还就不能碰了不成。”

匀长的手指如白玉般,隔着布帛却戳得李君澈周身酥麻。

他虽比卫静姝大上好些岁,可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本就情/欲起,又叫她这般逗弄一番,哪儿还忍得住,不由得咬唇叹谓一声,语含警告:“沅沅,不要挑战为夫的底线。”

卫静姝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仗着初十在外头候着,偏就不怕他,杏眸弯弯,俯身而下,长发散落将李君澈罩了个全,因着才睡醒,衣襟略敞,还能瞧见里头的大红肚兜。

她面上满是娇媚之色,却又嘟起嘴儿嗔道:“爷……”

尾音拉得老长,娇娇软软,却叫人心火更旺,只乐意做个色令昏庸之人。

李君澈喉头发痒,没得丝毫震慑力的瞪得她一眼,随即又忍不住一笑,伸手一揽。

卫静姝虽能逗李君澈,可到底不如他老道,片刻便气息絮乱,衣衫散乱都未知。

咯咯笑着推得他一把:“别闹,初十还在外头候着呢。”

“候着便候着,为夫有更重要的事儿。”李君澈似那泼皮无赖般,不为所动。

手上也越发不老实,半息都等不得。

初十不知屋里境况如何,可所报之事又委实重要,压低声儿又唤得一声:“爷,属下有要事相报,”

等得半响听得屋里传来咯咯笑声,黑脸一红,加了两分声量:“爷,事出突然,还需爷示下……”

话音未落,一向注重的仪容的李君澈已是从里头开了门,暗红如意纹交领深衣极是不整的挂在身上,平素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松松散散,束发的白玉珠冠早不知去了哪儿。

李君澈眸含怒意,面色冰寒,冷声开口:“什么事。”

初十看得一眼,立时低下眼眸,热汗直冒头顶:“回爷,女真使者在禹州被突袭了,死了不少人……”

李君澈眉头一蹙,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声道:“何时的事?可晓得是何人所为?”

“两日前。”初十答道:“寻不到蛛丝马迹,尚且无从得知。”

纵然旌德帝昏庸无能,在位多年未有建树,可大膺在这世间也算屈指可数的国度。

女真族不过是个小族,连年遭受高丽国侵害,寡不敌众,早几年便已经向大膺示好,今岁更是着使者进京上贡,以求大膺朝的庇护。

李君澈虽不能参与朝廷之事,可国家大事却从来不落,自打女真使者一跨进大膺的土地便着人跟着,没曾想居然在禹州叫人偷袭了去。

如今大皇子赵德礼羽翼被砍去大半,齐王,周王,廖王三个又是只会窝里横的,那究竟是何人对女真使者出的手?

旌德帝?

使者在自家地盘被袭,与他半分好处没有不说,还有损朝廷颜面,旌德帝就算再昏庸也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不管是旌德帝,还是旌德帝几个儿子,都不可能高明到不留蛛丝马迹的。

一时间此事倒好似成了无头公案,查无可查。

李君澈眉头一展,按下心头那口气,半响才道:“暗中观察。”

女真族弱势,他有想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如今想法还未实施便叫人打乱了去,由不得他不多想。

初十领命而去,李君澈转身进屋,方才那些个旖旎心思倒叫此事都打散了去。

卫静姝已穿好衣裳起了身,正坐在妆台前对着花菱镜通发,见他神色不虞,便好奇的问:“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大膺建朝几百年,朝廷统治者一个不如一个,每逢天灾人祸,百姓受苦,朝廷却没得实质的作为,自打先帝还未过世,这大膺便隐隐有了落败之势。

加之雍靖王府遭受朝廷多年的打压,早已心生不满,要反朝廷也是迟早的事儿,只如今时机未到罢了。

李君澈心有城府,又有勇有谋,自然也不愿当庸庸无为之辈。

虽然他的野心从未对卫静姝说过,可卫静姝好似一直都晓得。

此番她问了,李君澈便也未隐瞒,从她手里取了黄梨木的梳子,温柔而又细致的给她通头,只当家常话说与她听:“无大事,不过是女真使者在禹州被偷袭了,死了些许人罢了。”

卫静姝叫李君澈伺候着通头发,也不觉得不自在,还抿着唇笑,扒拉着妆匣里头的首饰,正想着一会梳甚个发髻,带甚个钗环。

哪曾想听得“女真使者”四个字,便脸色突的一变,小手儿忍不住微微颤抖,好半响才压下心头的痛楚,道:“听闻那女真族有位极聪慧的王子,名唤完颜达及,他也在此次出使中来京了吗?”

卫静姝对女真族也不甚了解,甚个听闻也不过胡诌而已,可完颜达及是确有其人的。

上一世她这个年纪已经嫁于李君淳为妻,并且守在云州雍靖王府那座空冷的院子里,自也不晓得女真使者何时进了京,又是那些为作为使者来大膺。

可后头李君澈回云州养病,她却在雍靖王府中无意得见过完颜达及,因是异族人,即便穿着中原人的服饰,可也与中原人大不同。

卫静姝那时不过遥遥瞧得一眼,倒也记得这么个人,后头才听李君澈说起此人的名儿。

完颜达及虽也是王子身份,却因是婢女所生,在女真族中身份甚为低下,可他却是个极能忍耐之人,多年来忍辱负重,到后头杀兄弟弑亲父,将整个女真族统治在手中。

原本这么一个人,同卫静姝没得丝毫牵连,也八杆子打不着边,可她那梦境之中,却是亲眼瞧见完颜达及如何弑杀雍靖王父子,拖拉李君澈尸体至骨肉溃烂的。

那场噩梦只消叫卫静姝想起半分,便周身寒冷的,提起女真族便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李君澈毕竟同卫静姝不是一道重生过的人,于前世的记忆,不过梦中寥寥,且多是关于眼前这美娇娘的。

自也不晓得这其中内情,听她提起那劳什子完颜达及,还眉头一挑,酸溜溜的问道:“听闻?怎的为夫不曾听闻有这么一号人物,夫人从哪儿听闻来的?”

卫静姝心中一凛,这才想起,说漏嘴了,眼珠子一转,清了清喉,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夫人我自小打云州长大,雍靖十州又临边关,来往胡人众多,偶有听闻一耳朵便再正常不过。”

又斜睨李君澈一眼,嘲笑道:“世子爷也是云州人,莫不是连这个也不晓得罢?”

李君澈还真叫她这胡说八道给唬住了,他自小被送入京,如今手中所掌势力也都在京都,又因云州是本家,他自也不曾放人在那儿,得卫静姝这般一说,也未有怀疑。

不过完颜达及这个名儿倒是有意无意的叫他记下几分来。

两人复又有一句每一句的叙得几句话,李君澈还当真给卫静姝挽了个髻来,虽没得摘星揽月手艺好,可也能瞧得过去。

卫静姝笑得眉眼弯弯的,对着铜镜看了又看,半是赞半是吃味道:“想不到爷还会梳女子的发髻,想来这府中不少姑娘受惠罢。”

李君澈冤枉得很,却也不解释,边从妆匣里头挑两支红宝石金簪替她戴上,边道:“嫌弃不成?”

“嫌弃!”卫静姝不过嘴上说说,哪儿同他较真,道得一声忙又起身躲了,生怕他小气起来将她这发髻散了去。

李君澈无奈的笑骂一句:“无赖。”

卫静姝噘着嘴轻哼一声,又上前两步,揽着李君澈的手臂撒娇:“夫君,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我都觉得似在做梦一般。”

李君澈斜睨她一眼,满脸的不自在:“怎的,对你好还受宠若惊,难不成欠虐?”

卫静姝咯咯笑,往他身上蹭了又蹭,没头没脑的道:“其实呀,我这人看人特别准。”

不等李君澈开口又道:“比如吧,第一回见着你,就晓得你将来会是我的人……”

这些个情话儿,李君澈说得多了,可听得却少,他抿着唇笑:“原来沅沅老早便对为夫有了非分之想?”

卫静姝也不臊,伸手勾着他了颈脖,娇声道:“可不是呢,打从上辈子呀,就开始肖想了。”

李君澈哈哈一笑,只当她说着好玩,顺势揽了她纤细的腰身,低头往她嘟起的小嘴儿亲上一口,正要说甚个,却忽得听闻外间传来动静。

吓得卫静姝立时松了手,站得笔直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卫静姝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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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府里头出了白事

女真使者被袭,李君澈虽为质子不得参与朝中之事,却也日日在府中暗见幕僚。

一日里总有大半的时间待在在书房,卫静姝知晓他有要事,也不去吵他,只窝在宝山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账本,若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那两只取名为大黑二黑的大狗拉出来玩玩。

王映芝每日雷打不动的过来坐会子,说一说府里各处的大小事儿。

许锦容有时也拿着针线活往她那儿坐一坐,喝喝茶,说说话。

此番日复一日的,卫静姝也丁点不觉得无聊。

三月底时,余氏着下头人给卫静姝递信,问她何时有空,好赶在清明之前一道往宝月斋替卫静婉将嫁妆首饰都定下来。

去岁九月卫静姝赐婚的圣旨下来,到的年末卫静婉也叫卫仁定给了户部尚书的幼子,叶淮则。

到得如今虽六礼还未过完,可嫁妆甚个的也要早早备起来。

裁衣裳,打首饰,制家具样样都要时日,若等婚期定下来再准备便已是来不及了。

卫静姝嫁进世子府,一不用在公公婆婆跟前立规矩,二也不用管家理事,三亦不不曾出外应酬,日日不是吃了睡便是睡了吃,自是有功夫得很,当下便应了下来,约了第二日在宝月阁相聚。

当天夜里便将要出门的衣裳首饰都准备好了,李君澈担忧她,还将初十遣了给她用。

到得第二日卫静姝便直接乘了世子府的马车往宝月阁去同余氏卫静婉汇合。

卫静婉虽是庶女,可打小也养在余氏跟前,同嫡女也无甚区别。

置办嫁妆便更是不会含糊,就是卫静妍也同她做脸赐了不少好东西。

卫静姝先到宝月阁,掌柜的将她迎进雅间,好茶好水的伺候着了,余氏这才带着卫静婉后到,两人皆是疲惫之色,同她回门那日瞧着大不同。

“这是怎的了?”卫静姝满面惊讶,忙将余氏迎到座上:“娘同妹妹昨儿激动得一夜未睡不成?”

余氏满脸灰败,咬牙切齿的啐一口,这才道:“别提了,府里头这些日子都不安生,日日闹得鸡飞狗跳的,气人得很。”

卫静婉也是满脸憔悴,看得卫静姝一眼,叹道:“姐姐回门没得几日,二姐姐便带着嫁妆回了国公府,说是要同二姐夫和离,大伯娘日日到祖母跟前去闹,连带着母亲也受了气。”

卫静嫦那门婚事是卫静妍指的,早在卫静姝之前便已经成了亲。

夫家算不得权贵,但也是殷实人家,她那夫君也是个读书人,虽还未考取到功名,却也文质彬彬,普通是普通了些,可只消好生经营日子也不会差。

偏生卫静嫦是个心气高的,觉得自个身为国公府的嫡女,嫁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人家祖坟烧高香了。

便处处端着国公府嫡女的姿态在夫家耀武扬威的,她那婆母倒也是个好相与的,直委实看不下去了,这才说得她两句。

哪知就是这两句话,叫她发起了大小姐脾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说她那婆母容不得人,闹着要分家。

父母尚在不分家,更莫说她那夫君还有个弟弟未成家。

卫静嫦闹得几回,家里鸡犬不宁的,叫她那夫君很说了两句重话,这才气得她连夜将嫁妆都装好,跑回璟国公府。

她口口声声的说着自个在夫家如何如何不好,一门心思的想要和离,就是她婆母同夫君亲自来府里请她,也不肯回去。

杨氏也只得卫静嫦这么个女儿,见她将日子过成这般也心疼,有念及卫静妍同卫静姝都嫁得好,便又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的想要卫静嫦趁着还没孩子当真和离了去。

这事儿她做不得主,便日日到佟老夫人跟前闹,又因这门亲事是卫静妍指的,杨氏不敢去闹卫静妍,便抓着余氏也不放。

这些日子,整个国公府鸡飞狗跳的,可不闹得人心烦意乱的。

便是昨儿,卫静嫦一根白绫将自个挂了上去,险些就没了气。

杨氏便为着女儿,更闹得不安生。

余氏也是没得法了,这才寻了由头,带着卫静婉出来避一避,好清静清静。

卫静姝听得卫静婉道一回,不过片刻诧异,随即又了然。

卫静嫦前世的下场比得今世可差得多了,可也一样的三天两头作死,到得后头卫家还未倒,她便年纪轻轻的病逝了去。

这一世她虽也成了棋子,可到底名声也还保住了,更是要仗着璟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作一作的。

只没想到,一向拎得清的杨氏,这一回却是这般糊涂。

这世间本就对女子多有不公,纵然卫静嫦是和离的,可也落不到好,若杨氏稍微清醒些便当晓得劝慰卫静嫦归家才是正事。

除非,是已经找好下家了。

这念头在卫静姝心头一闪而过,随即又压了下去,她同卫静嫦又不亲,自也不会替她操心,更何况,依着璟国公夫妇二人的头脑,也不会当真叫卫静嫦和离了去。

卫家,未成亲的哥儿姐儿还有好几个,若真叫她和离了,岂不是带累众人。

余氏同卫静婉也是躲出来的,母女三人坐一处出得几句闲话,便说好挑了首饰再买些布帛回去,午膳就在京里有名的酒楼里用,到得傍晚用了膳再回府去。

宝月阁在京都也是排的上号的老店,店里头的金银首饰花样新,用料足,却也非常人用得起,常客更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京中许多达官贵人的婚嫁首饰都在这儿定的,皆是看图下定,且一图只做一副,寓意世间独有。

卫静婉本就面皮薄,又事关成亲的佩戴,那些个图样放到跟前来,还未看便先脸红,哪儿还能认真挑。

还是卫静姝同余氏母女,给她挑了两副头面,又选了些别个首饰。

卫静姝自来同卫静婉感情好,有掏了银子送了副头面给她。

等母女三人从宝月阁出来,都已经近午时,正好上了马车往附近有名的酒楼去用午膳。

只马车还未到,从世子府出来的四书便急急将马车拦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顿都未顿一下,立时道:“世子妃,璟国公府将将来报信,说是府里头出了白事,爷让初十送三夫人同四姑娘回去,让您先回府,一会报丧的就来了。”

余氏的马车在前头,卫静姝拉着卫静婉两人坐了一辆,闻言皆是一惊,顾不得那许多,掀了帘子便问:“可晓得是哪个去了?”

那报信之人是卫仁派来的,本就说得不清不楚,四书得了令又立时出门,自也无从得知,只得摇摇头:“属下也不晓得,但是三老爷着人来报信的。”

卫静婉已经坐不住了,立时便起了身:“我去同娘说一声,昨儿二姐姐还在闹的,指不定……”

后头的话,倒也点到为止。

卫静姝点点头,也没说甚个,应得一句,便有将初十招来,叫他送余氏同卫静婉回去。

卫静嫦是嫁出去的姑娘,她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作态也不是真个要寻思,若真个死了也不会是卫家挂白。

所以谁死了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卫静嫦。

家里头出了白事,不管是谁都好,余氏同卫静婉都不好在外头久待。

余氏那儿得了信,甚个也未说,便打头先走了。

一会报丧的人就要往世子府去,卫静姝也得赶紧回去,若是紧要的少不得还得穿素服戴素钗往璟国公府去。

初十送余氏母女往卫家去,四书便跟车护着卫静姝往世子府回。

世子府本也不在城中,因是赶急还得绕一段小路好快些回府,哪晓得就是在这么段下路出了事儿。

第一百六十三章:今儿,她怕是死定了

那条小路,原先卫静姝也走过几回,倒也不算多偏僻,途中还有人家。

哪曾晓得就这么条路,严严实实的堵了十七八个流氓地痞。

个个身形魁梧,但衣衫不整,满脸痞相,目光猥琐,可再细瞧又发现这些人满身的杀气。

卫静姝坐在马车内,无所觉察,四书一见便如临大敌,他比不得初十那般武艺高强,头脑灵快,可到底也有几招傍身,一眼便瞧出这些人不是寻常人。

前头李君澈大婚那日,便有乞儿闹事,今儿又见这些个人不怀好意,他就是再蠢也晓得有人故意为之,也是方才卫静姝自个交代走这条小路的,不然还当是一行人中有了细作。

马车停顿,卫静姝还就着款冬递过来的茶水抿得一口,问上一句:“怎的了?”

四书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些流氓地痞,也不敢吱声,心里却算计着要如何带着卫静姝脱困。

无人应答,款冬便瞧得卫静姝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挑了帘子,不过一缝儿,瞧见那些个满身痞气的二流子,不由得面色发白。

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忘了,忙道:“姑娘,前路叫些二流子堵住了。”

卫静姝眉头一蹙,坐直身子来,面色阴寒:“可瞧清有几人?”

款冬咬着唇摇头:“奴婢没瞧清,可也好些个呢,最少十多个。”

卫静姝今儿没带几个人出来,因着李君澈在京都尴尬的身份,也不适宜多带人。

出得门来,不过带了一个款冬,还有个年岁不大,赶车的元宝,连同初十。

只初十方才送了余氏同卫静婉回了璟国公府,身边就换了四书。

此处虽算不得荒郊野岭,可也比不得城中热闹的街市,真要出了事儿,却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况且那些人究竟是不是真个二流子也尚且未知。

若当真是二流子,那为着钱财甚个都做得出,若不是,怕是更不会轻易放过。

卫静姝思得一回,忍不住拽紧了手里的帕子,手指儿挑了帘子一角,往外头看得一眼,便又坐直身子不作声。

先头她同李君澈成亲那日,也是闹了那么一出,连花轿都损了去,当时倒也还未多想,可后头才晓得那些人是有备而来的,加上今儿这架势,显然也不是平白冒出来的。

只不知那后头指使之人,究竟是针对自个,还是针对了李君澈。

四书眼见那些个越行越近之人,周身都是戒备,心中盘算一回,硬打肯定没得胜算,便索性跳下车辕,同那赶车的元宝说得一回。

元宝点头,卫静姝在世子府受宠的程度,众人心里都有数,若真个在外头出了事,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活路。

便越发不敢小觑那些人,目光如炬,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拽紧马鞭。

四书压低声儿,同车内的卫静姝道:“世子妃抓紧了。”

随即一声怒喝,元宝便立时往马臀上猛抽一下,架着马车毫无顾忌的冲过去。

于此同时,四书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筒,抽掉上头的引绳,往空中扔去,只见那玩意尾巴烧着蓝色烟雾,直直往空中飞升,随即又空中炸开来,化作一个雪片般的花样,如天女散花般散去。

那些个二流子一见此架势,忙有人怒喝一声:“不好。”又果断的命令道:“截马车,速战速决。”

个个都是奉了命的,自有人不要命的飞身扑上马车。

四书神色泠然的起身站在车辕上,抓稳了马车,上来一个便踹一个。

此处情形依旧不得力,元宝咬着牙,叮嘱一句:“四书,你抓稳了。”

跟着便从车辕下头的暗格里掏出一把匕首,很很扎进马屁股里头。

马儿吃痛,扬起马蹄疯了似得乱奔,元宝赶车的技术再好,却也一时间控制不住,直叫马儿拖着车偏了主道。

卫静姝同款冬两人,被颠得七晕八素的,若不是相互扶持,便险些甩了出去。

四书抱紧车厢动都不敢动,那些歹人脚程比不上马,被撂在后头,他眯着眼儿才松得一口气,便又听得元宝大喊一声:“不好,前头是断崖。”

四书气得骂娘:“狗娘养的,快砍了马绳啊,你个蠢货。”

拉车的马绳应声而断,马车没了支撑瞬间歪斜在地,四书同元宝皆被甩了出去,车辕擦着泥土地,拖了好远才险险在断崖前停下。

而那匹臀上插了短刀的马匹带着撕鸣之声坠下断崖,到得后头连声响都听不到了。

卫静姝同款冬两人在马车内被撞的周身疼痛,挣扎着从车厢内爬出来,瞧见断崖就在眼前,心里脑里皆是一阵阵后怕。

四书同元宝身上都是不同程度的擦伤,可这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撑着身子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行道卫静姝跟前。

“世子妃,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必须赶紧离开。”

因是男子,也不敢上前搀扶,只站得三尺远处。

方才那些人瞧着是二流子,可那身手绝非寻常人,说不得,一会儿立时便要追上来。

卫静姝虽不同功夫,这瞧那些人训练有素便也晓得这其中厉害,自也不矫情,立时叫款冬扶着,往断崖旁的林子深处去。

四书落后,想了想又将那马车给推入断崖下,这才跟着一道躲进林子里。

卫静姝同款冬到底是女子,虽不矫情,可脚程到底要慢好些,四书同元宝两人要护着这主仆二人,自也不敢行快,只得万分警惕的守着。

四书同元宝虽又功夫傍身,可到底寡不敌众,没得胜算,又有卫静姝在,更不能硬拼,只能往林子深处里头走,好拖延时间,等李君澈的人来救援。

那些个佯装二流子的大汉,显然是有备而来,锲而不舍,不多时就追了上来。

马车同马匹都入了断崖,四周也不过一处林子,打头那人沉着脸,吩咐几人去断崖下头查探,余下的便头跟着往林子里头去。

这些人杀气腾腾,一进林子便惊得鸟儿张翅扑仆乱飞。

卫静姝同款冬两人一路小跑,衣裙都叫路上的枯枝挂破了去,听得那惊鸟之声越发近,更是唬得冷汗涔涔。

四书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眼见那些人速度这般快,也没得法子了,脚步一顿,红着脸到:“世子妃,冒犯了,那些个歹人速度太快,您不若同小的换身衣裳,小的好将这些人引开了去。”

卫静姝自晓得此时事关身家性命,搞不好今儿不是死在这,便是叫这些人折辱了去。

当下也没犹豫,点一点头,应道:“好。”

款冬却不乐意,卫静姝好歹是璟国公府出来的姑娘,有是李君澈的正妻,若是穿了旁的男子衣裳,叫别个晓得,名声自不好听。

她忙道:“不可,要换也是奴婢同姑娘换。”

“奴婢穿了姑娘的衣裳,叫元宝护着,将那些人引开,如何也能拖延会子。”

又怕卫静姝不同意,连声道:“姑娘比奴婢重要,若是姑娘有事,奴婢也活不了,可只要姑娘好好的,那奴婢同奴婢一家子都能安康。”

卫静姝虽有担心,可也不得不承认款冬所言极是,张了张口,到底只叮嘱:“不管何时,好护好自个。”

款冬同卫静姝二人寻处地儿,将外裳换了,又卸了满头珠翠,挖了个坑埋进土里,这才行出来。

两人面上皆是泥巴,瞧不清容貌。

款冬站到元宝身侧,同四书道:“姑娘便交给你了,若有丁点差池,只怕咱们都活不了。”

眸中却是赴死的坚决。

四书紧绷着脸,没有犹豫,立时称好。

眼见着款冬同元宝快速往相反的地儿行去,卫静姝甚个都未说,可眸中却盛着杀意。

卫静姝一行人想用调虎离山之计,想的便是哪怕此计不成,也能拖延会子时间。

可哪里晓得,那些大汉人手充足,纵然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却也能兵分两路,最后还是将卫静姝同四书都堵住了。

打头那人追款冬同元宝去了,堵了卫静姝同四书的这六人,跑得满身大汗,更显凶相。

其中一人很是没了耐心,开口便道:“一个活口不留,速战速决。”

几人手里皆拽着短剑,寒光闪闪。

四书护着卫静姝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后退,口中试探的问道:“你们可晓得我们是谁家的,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凶。”

那些人嘴巴紧,也没人理会他。

只方才开口说话那人,眼神一个示意,立时便伙同三人将四书围得严实,其余两人却是圈了卫静姝。

四书大惊,尽管拼尽全力却也没法逃出那四人的围堵,反叫那几人伤得不轻。

卫静姝也是满面惊恐,她虽以往也同李君澈一道经历过追杀,可这一回同往昔却又不一样。

一双清水杏眸盯着那凶相毕露的两人,心都凉了半截。

且在此时,忽而听得马蹄奔腾之声,有快又急,在这林子深处更显突兀。

那些个奉命成事的大汉,越发不敢耽误,提着短剑就往卫静姝身上刺。

幸得卫静姝同别个闺秀不一样,听得马蹄声传来,便知得救有望,眼见短剑寒光渗人,抬脚便往人家命根子上踢。

卫静姝踢得那人一脚,连退数步却还叫另外一个往身上划了一道,肩窝上早已经一片猩红。

一人一马行至近前,那几个大汉也惊得看得一回,见只得一人单枪匹马,却也不在意。

卫静姝一抬眸瞧见的便是李君淳那张满含嫌弃的脸,心下一松。

那张脸从来没有似这般叫人觉得顺眼过。

只不想,李君淳并没有出手相救之意,他居高临下的坐在马背上,瞧见卫静姝满脸污糟,嗤笑一声:“卫静姝,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三番五次的叫人要夺你的性命。”

卫静姝见李君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并无半点相救之意,只当今日之事是他所为,怒喊一声:“李君淳你这小人,卑鄙无耻,竟敢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你不得好死……”

李君淳晓得卫静姝是被逼急了,可他本就心生杀意,今儿有个机会在眼前,不必自个动手,自是乐意。

轻哼一声,不为所动,双手捏紧缰绳,扯着面皮一笑:“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便当真迎着众人的目光策马离去。

那被卫静姝踢中命根之人,满是羞愤,眼见李君淳离去,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骂得一句:“臭娘们。”

跟着便短剑相伺,誓要取她性命。

卫静姝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这才拽着衣裙,面色灰拜,今儿,她怕是死定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四书已身中数刀,周身都是血迹,眼见卫静姝没得生路,却还硬生生的撑着一口气,抓了围剿他的一人,就着颈脖对着脉搏咬下去。

那人惊叫连连,四书却跟个嗜血之人一般,狠吸了几口血,这才吐出来,将那人一脚踢开,正撞上那要夺卫静姝性命之人。

场面一度混乱,先头说话那人瞧不成样,眸色一沉,越发不耐道:“先杀了这小子。”

四书会武,卫静姝瞧着不过是个弱女子,杀了四书,卫静姝自然也逃不了。

几人皆没得异议,一窝蜂的将四书围得水泄不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刀见血,瞧着甚是骇人。

四书年纪不大,功夫同脑子都不如初十,可委实是个忠心之人,自个都命不保了,却还扯着嗓子冲卫静姝喊:“快走。”

卫静姝前世见过卫家人命丧断头台,见过姐姐毒酒穿肠肚,也见过大火焚自身。

可瞧着四书这般为着自个被捅成血窟窿,依旧不能坦然,面色苍白如纸,只觉周身发冷,从头凉到脚底。

她晓得自个这会最明智的法子就是拔腿就跑,哪怕四书真的丢了性命,也不至于白丢。

可双腿发软,整个人发颤,又哪儿走得动。

如今李君澈的人马尚未到,知晓再过得一会子,卫静姝必然就是一具尸体了。

卫静姝一死,李君淳不用脏了手便也全了心中所想,只他策马行出老远,面上也丝毫不见欢喜。

双手拽紧缰绳,面沉入水,心里却是又慌又乱。

他望卫静姝死,望她死得干净,这般便不用搅乱他心中一汪平静湖水。

李君淳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甩着马鞭更加跑得快。

林子里昏暗,空气中也带着一股子潮湿气儿,李君淳一路跑出林子,叫那强烈的太阳光一照,刺得眼眸都睁不开,整个人头脑发晕。

一颗心也跳得越发快,他忍不住咒骂一声,真个又调转马头,往林子深处去。

座下马匹比之方才更是跑得快,恨不得立时便能飞回去。

他是厌恶自个的,卫静姝那样一个女子,半点同贤惠温柔都沾染不上,死了便死了,左右他不过见死不救,得李君澈骂一顿打一顿便是了。

可偏生他还就忍不下这个心。

李君淳策马赶到之时,四书已经如同血人一般,他跪着以一个极痛苦的姿势将脑袋挨在泥土地上,不知生死。

方才六人还余四人,其他二人一躺一趴在地,皆是生死未明。

卫静姝身上沾染了许多血迹,不知是她自个的,还是别个的,手里拽着一把捡起的短剑,眸中满是凶狠之气。

那四个大汉,许是在她手里吃了点亏,也不敢随意上前,却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其中一人吐得一口唾沫,操着粗口骂道:“臭娘们,信不信老子将你先杀后污了。”

那人一语将落,马鞭便带着破风之声卷着他的颈脖,众人还不及瞧清,便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人立时断了气。

其余三人见李君淳去而复返,不由得满面惊愕,又见同伴被他如此杀害,一时间又惊又惧。

李君淳跳下马背,面色阴寒,目光在那三人面上掠过,沉声质问:“是谁指使你们的?”

又道:“说的话便留个全尸,若是不说,全剁了喂狗。”

那三人面面相觑,却也未叫李君淳吓唬到,总归他们这等人干的便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三人眼神交汇一番,也不同李君淳交手,反而迅速更猛的朝卫静姝扑去。

卫静姝平素虽喜欢骑马射箭,可到底连花拳绣腿也没得两招,叫这三人反扑过来,连招架的能力都没得,只惊叫连连。

李君淳面色铁青,眸子一低瞧见泥土地上的短剑,抬脚踢去,就见短剑飞出,直直插入其中一大汉的后背。

这一剑直插心脏,那人连缓口气的功夫都没得,便立时没了气息。

李君淳上前两步,将短剑从那人身上拔出,脚下迅速,手上短剑飞舞,不多时便将那两人逼退,护在卫静姝跟前。

卫静姝被吓得不轻,一手紧着衣衫,一手拽紧短剑,看着站在眼前的李君淳没有半分感激,更多的是憎恨。

雍靖王府世代子孙皆自小习武,李君淳又是在雍靖王李建同身边长大,功夫上头虽略逊李君澈,可要对付这么几个不入流的东西,却也不是问题。

手中短剑翻飞,一招一式皆毫不留情,那两大汉又是经过一番折腾之人,体力早不如方才,纵使两人合力也不过片刻就落了下风。

李君淳杀心起,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见二人落败,招式更是凶猛,不过几招便将二人送去见了阎王。

手中短剑垂下,鲜血自上头滴落,李君淳松得一口气,转过头去问卫静姝:“你没事吧。”

卫静姝满身狼狈的靠在一棵树杆上,低着头只当未曾听到一般,不发一语。

李君淳只当她到底是个姑娘,经得这番吓傻了去,不由得撇了撇嘴,抱怨一句:“平素瞧着不是挺又能耐的么,原来不过窝里横啊。”

说着又扔了手上的短剑,行至卫静姝跟前,递只手过去:“起来罢,我送你回去。”

卫静姝依旧不为所动,她低着头,李君淳也瞧不见她面上的杀意,同眸中的狠历。

还当她小脾气上来,生了气,有别扭的学着李君澈哄道:“好了,方才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

又道:“此处不宜久待,赶紧走罢。”

到得此时卫静姝这才抬头,压下杀意,看得李君淳半响,终是伸手过去。

李君淳心头一喜,忙用力一拽,拉着卫静姝便起了身。

只他未瞧见卫静姝忽变的神色,腹中便是一痛。

卫静姝双手拽紧短剑,生怕他死不了一般,用尽全力的往前推,她往前一步,李君淳便往后退一步,直到抵在树杆上,再没得退路。

李君淳低眸看得一眼她那双葱白的手满是鲜血,复又抬眸看她,眉宇间满是不解。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再清澈不过,甚至带着些许受伤之感。

同前世那个心狠手辣,没有丁点人性的李君淳再不一样。

卫静姝叫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得发慌,自打她重生醒来,要杀李君淳的念头也不止生了一次,觉得只要他死了,往后卫家也不会落到那般境地。

可真正将刀子捅进去了,她又胆怯。

这一世的李君淳还只是个眼神清澈的少年,还存有良心。

那种纠结的情绪围绕着卫静姝,她咬着唇,眼眶红红,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的手从那带血的剑柄上松开,还微微有些颤抖,白得吓人的唇张张合合却甚个都未说出来。

脚下后退几步,最后转身离开。

卫静姝自个也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只觉周身发虚,喘不上气来,扶着林子里头的树杆一走一歇,也极是辛苦。

她虽没一剑将李君淳捅死,却也没对他生出半点怜悯之心,前世卫家那许多无辜之人被他所害,也未见他何时起过半点怜悯。

前生今世犹如梦一场,卫静姝只消念及心中便觉意难平。

李君淳腹部流血不止,疼得冷汗涔涔,却也不敢轻易拔了那短剑。

他能感受到卫静姝对自个的恨意,可那股子恨意从何而来却无从得知,但却叫他心惊。

望着卫静姝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李君淳只觉得心口堵得慌,总有满腹难说之言。

他沉默半响无语,忽而眼眸一眯,大喊一声:“卫静姝……”

卫静姝下意识转头,语音未落,一支羽箭便擦身而过,还未反应过来,便只听得一声兵器相交的脆响之声。

那支羽箭,若是再迟半分,那短剑扎的便不是泥土,而是卫静姝。

卫静姝吓得一惊,还当方才那六人都已殒命,哪晓得还有漏网之鱼。

李君澈一袭白衣染上点点鲜红,神色间却满是阴寒,眼见卫静姝还活生生的,心下顿时一松,将手中长弓一扔,立时跳下马背,疾行几步一把将卫静姝揽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都怪我来晚了。”李君澈气息不稳,一颗心还狂跳不止,天知道他方才有多害怕。

“吓死我了。”他捧着卫静姝的脸儿,替她拭去面上的污糟,眼里不由自主的便蓄了水汽。

卫静姝那满腔的害怕同委屈一瞧见李君澈立时便忍不住,伸手揽了他的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跟个孩子似得,扯着嗓子吼了半天。

李君澈起初的担心害怕,叫她这嗓子吼得散了大半,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宽慰:“没事了没事了,为夫来了,没事了……”

李君淳就在不远处,叫赶来的五经扶着,也不走,只直勾勾的看着。

看着卫静姝同李君澈撒娇,看着她满面污糟都蹭到李君澈身上,看着她满目的温柔同信赖。

她那模样,同对自个,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李君淳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可那股子失落,又来得莫名其妙。

第一百六十五章:少不得就得与你同甘共苦罢

卫静姝是叫李君澈抱上马车的,她满身的血迹,连自个都说不清到底哪儿受了伤,可哪儿都觉得痛。

先她一步得救的款冬已经在马车里头了,只念及方才之事,还忍不住周身颤抖。

一见卫静姝满身血迹,立时哭得梨花带泪,语出咽哽:“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叫姑娘受苦了。”

卫静姝自个方才还哭得一顿,眼睛正红肿着,见款冬哭还颇为大气的安慰她:“瞧你那点儿出息,这点事儿都经不住,日后若是碰到更大的事儿,可如何是好?”

款冬虽是出身低微,可到底不过是个养在深宅里头的小丫头,这等生死之事也还第一回经历,早吓得魂儿都没了。

方才若不是李君澈手脚快,将她当卫静姝先救了下来,她只怕都是要咬舌自尽了的。

听得卫静姝这般说,细想一番自家姑爷在京都的处境,也没得脸子哭了,抹得一把眼泪,却还抽了抽鼻子。

李君澈阴沉着脸吩咐人将此处的尸体都处理了,又将失血过多的四书同元宝一道着人送回去救治。

初十来来回回的将那些尸体都查探一番,倒也发现了些许线索,压低了声儿同李君澈道:“总共死了十二个,都不是寻常人。”

见李君澈神色不悦,又往他耳边轻声嘀咕两句,末了又自觉的问道:“爷可需要属下做甚个?”

李君澈视卫静姝如珍宝到甚个程度,别个不晓得,他初十是清楚得很的。

他病得要死的那些时日,都还将她放在第一位,容不得又半点闪失。

如今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叫人算计,险些丢了性命,依着李君澈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后头的始作俑者的。

李君澈抬眸看得初十一眼,双手负于身后,瞧着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骨子里都透着寒意。

“不必急,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爷,爷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处理这头的事儿,李君澈打算同卫静姝先回去,一转身却又瞧见尚未离去的李君淳。

李君澈今儿着了一袭深紫暗纹箭袖衫,只如今早叫鲜血染透。

李君澈上前几步,眸色深沉的将他由上至下的打量一回。

还未说话,李君淳自个便扯着面皮一笑:“学艺不精,叫大哥见笑了。”

李君澈跟着皮笑肉不笑:“你怎的会在这儿?”

言语之意虽无其他,可隐隐之中却带着几分猜疑。

李君淳神色一凛,面上极不好看,却也不曾恼怒,他素来不喜卫静姝,三番五次的寻她麻烦不说,私下也算计过她的性命。

今儿居然拼了命救她于水火之中,也由不得李君澈不多想。

李君淳心中藏又龌蹉,自然不敢坦然面对李君澈,动了动嘴皮子,半响才道:“我瞧见有人发信号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是卫,卫静姝,那,那泼妇。”

他顿了顿,继续道:“原本我是走了,打算见死不救的,可,可还是想着大哥会伤心,才又折了回来。”

其言之中那些真那些假,便也只得他自个晓得了。

李君澈点一点头,也未再往深处怀疑,只一语双关道:“今儿还需多谢你,你嫂子,是大哥的命。”

李君淳周身汗毛一竖,满腔都是说不出的情绪,沉默半响终是点头:“我们是兄弟,纵然我再不喜嫂嫂,也会念着大哥的情分。”

“这儿有初十,你也早点回去,身上的伤也要早些处理了。”点到即止,李君澈并未深说,拍了拍李君淳的肩头,叮嘱一句,便先行离去。

卫静姝身上多处有伤,也失了不少血,款冬便寻了马车里头的药箱,同她简单处理一下。

李君澈归来之时,她已经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了,身上好几处包扎起来还能见着红。

“让爷来吧。”李君澈心中闷疼,抬步上了马车,将款冬手上的金创药接了过来,又道:“爷先带世子妃回府,你在这儿等一等府里的马车来接。”

款冬知会,连连点头,忙乖巧的下了车。

元宝同四书两个都伤重,一早便送回世子府了,赶车的便是五经。

五经瞧见款冬下车,便隔着车帘问得一句,随即打马回府去。

李君澈简单的给卫静姝看了看身上的伤,见未伤到要害也是忍不住心头一松,细细的替她将伤口都上了金创药止血,这才又将人抱在怀里,自言自语:“你放心,这样的事儿,为夫绝对不容许又第二回的。”

卫静姝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搂着他的手臂,噘着嘴儿没心没肺:“既是当了你的夫人,少不得就得与你同甘共苦罢了。”

李君澈眼圈微红,抿着唇却是一笑,再未说话。

他娶卫静姝是想让她享福的,而不是共苦的。

马车一路行得平稳,到得世子府,直接从大门进,穿过二门停到宝山居前。

李君澈抱着因失血过多,昏睡不醒的卫静姝大步流星的进屋。

不知从何得了消息的王映芝,一早便吩咐丫鬟婆子烧了热水,又请了京中有名的大夫来候着。

卫静姝被李君澈抱着进来之时,身上还裹了件薄披风,她也瞧不清状况,只见人进屋许久,这才隔着门柩唤一声:“世子爷。”

“妾身请了太夫在府中候着,可要通传?”

“不必,府中无人需要大夫,王氏多心了。”李君澈平稳的声儿从里头传出来,丁点没给王映芝留脸面。

王映芝闻言,不由得面色极是难堪,眼眶仲立时便蓄了水气,她自作聪明,用心用力,原本也不过是想到李君澈跟前讨个好。

可哪里晓得她用错了法子,叫李君澈不但不领情,还生了厌恶。

卫静姝是女子,在外头受了歹人袭击,不管那歹人有无得逞,此事一传出去,卫静姝的名声自然受损。

李君澈虽不计较,可也为着卫静姝着想,是以她受伤,自来也不曾往府中传话,让人请大夫候着。

王映芝进世子府不久,就暗戳戳的打听来这些个消息,李君澈心中如何不恼。

这世子府她虽占着个正妻的位置,可到底还是李君澈的地盘,连他的人都敢收买,自是触了底线的。

王映芝年纪尚轻,虽聪慧过人,却因幼年丧母,有些东西没人教过,自也不晓得这里头的道理。

还当李君澈不将她作人看,捂着脸儿,道一声,便先行离去。

王映芝一走,宝山居大门便立时紧闭,烧好的热水也叫婆子提了进去。

冬青奉命进屋,寻了干净的换洗衣裳,便被赶出门去。

卫静姝身上的衣裳沾染了不少血迹,又多处破烂,李君澈怕弄疼她,索性拿剪子全数剪了。

褪了衣裳,这才又拧了巾子替她擦拭一回,再慢慢用上等膏药抹一回,最后撒些药粉,用干净的纱布包好。

屋里头的血水一盆接一盆的往外头倒,直到夜幕黄昏,李君澈才将卫静姝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都处理好。

忍冬进屋点了灯,又取了药方下去抓药,架着红泥小炉子便在院子里头煎煮起来。

大厨房里送来饭菜,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小厨房里正熬着浓稠的小米粥。

卫静姝闻着米香味,昏昏沉沉的醒过来,一睁眼就瞧见李君澈满脸疲惫之色。

“你作甚这副鬼样子,我又死不了?”她眨巴着眼儿,裹着锦被就想翻个身,那知一动便痛得惊叫起来。

李君澈吓得一跳,忙扶了她:“你身上有伤,动作斯文点。”

卫静姝一坐起来,便觉得脑袋发晕,扁着小嘴儿,控诉一句:“我饿了呀。”

才说完,又觉得不对,眼眸一低,更是连连惊叫起来:“李,李,李君澈,你,你这老色鬼……”

第一百六十六章:我没娘了啊

李君澈同卫静姝上了药,怕碰到她伤口,并未同她着衣裳。

卫静姝起身,觉得周身凉凉的,这才看得一眼,只当李君澈兽性发作,连她受伤都不放过,不由得,气得小脸儿通红。

她这脑回路,相当的清奇,李君澈都被她气笑了,伸手往她脑袋上拍一下:“你这脑袋一天到晚的尽想这些龌蹉事儿。”

卫静姝揪着锦被,瞪着眼儿看他,虽是甚个都未说,可那眸中仿似在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李君澈叫她瞧得满身的不自在,轻咳一声,起身替她将软缎的寝衣捧过来。

“你身子虚,今儿先吃点粥水,明儿再叫厨下整治些好克化的来。”

说着将衣衫抖开来:“是为夫伺候你,还是你自个来?”

卫静姝眨巴着眼儿,没说话,她倒是不要脸的想叫李君澈伺候,可一想到身上那许多伤,铁定不甚好看的,半响才有些气恼的拒绝:“让忍冬进来罢。”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这小脾气来得有点突然,李君澈也难知其心中所想,又想着自个是男子,未免不知轻重弄疼她,便也当真唤忍冬进屋伺候她着衣裳。

忍冬伺候卫静姝着了衣裳,又捧了放得温热的小米粥伺候她用下,隔得半个钟复又将熬好的药送进来。

卫静姝倒也不怕苦,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昂头便喝下,不多时就泛起了困意。

叫忍冬扶着躺了下来,这才慵懒的问起李君澈来。

“世子爷往璟国公府去了。”说起李君澈,忍冬便对这位姑爷有了刮目相看的意思。

世人皆知李君澈风流名声在外,后院莺莺燕燕不计其数。

可若非亲眼相见,也难以想象这位满身风流债的世子爷对自家姑娘体贴有加,凡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先头赐婚圣旨下来,她还替自家姑娘觉得不值,璟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也不差,嫁给身在京都当质子的李世子,可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如今倒好,这脸儿打得啪啪响,都恨不得自家未来的夫婿就照李君澈这般挑。

卫静姝原先还困意难忍,听得忍冬说李君澈往璟国公府去了,这才想起白日里头国公府出了白事,心里一急,猛的坐起身来扯着伤口痛得龇牙裂目。

忍冬忙扶了一把:“世子妃快躺下,世子爷说了,让您好生养伤,别的事儿都有他呢。”

卫静姝出得一身冷汗,到底扛不住又躺了下去,只蹙着眉头问:“国公府怎么回事,报丧的只怕早来了,到底是谁去了?”

“是国公夫人。”

佟氏嫁进卫家几十年了,打从她婆母还在世时,她便在卫家说一不二,哪曾晓得临到头来,却栽在自个培养出来的玩意手里。

杨氏一门心思的想让卫静嫦和离,美名其曰心疼女儿,可这蹩脚的由头骗骗别个倒还可以,哪儿就真能将佟氏糊弄过去。

原先佟氏打着让卫静嫦替代卫静妍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卫静嫦蠢钝,好控制罢了。

不过后头叫卫静妍插一脚,卫静嫦倒也成了无用的棋子。

卫静嫦嫁的人家虽门第不高,可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她又正头娘子,也不算亏。

偏生这玩意叫她自个养出野性来了,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当,去学那等子下贱玩意勾搭高门公子哥,陪着身份去做妾。

若是卫静嫦年纪小,心气高,一时鬼迷了心窍也在所难免,可杨氏都几十岁的人了,也跟着胡闹,可不叫人生气。

堂堂的正头夫人不当,非要和离去给人做妾,国公府难道不要脸面了?

这不是白白送笑料到别个嘴里,叫人笑话。

佟氏好话说尽,这母女两人一个都听不进去,不过几日功夫,便将整个国公府闹得乌烟瘴气的,她自个也气得生了病气来。

今儿个余氏带着卫静婉躲出去,临出门时母女两还去看过佟氏,那时她虽精神气不好,可也不像瞧着是油尽灯枯之人。

哪晓得不过几个时辰,便撒手西去。

佟氏断了气,杨氏同卫静嫦想要和离便更加不可能,金氏得信最先赶过去,这母女两还闹得不可开交,眼瞧不过去,让这母女两静一静,好叫老夫人将寿衣换上。

偏生这两人跟犯了病似得,连带着将金氏都怨上了,险些打起来。

若不是国公爷及时出现,荣桂堂只怕都要叫拆了去。

佟老夫人是一口气上不来,堵死了的,说难听点就是叫气死的。

杨氏同卫静嫦这两人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想要和离便更加不可能。

余氏赶在后头回来,听说了事情缘由,气得后牙槽都要咬碎了去,老夫人一死,卫静婉的亲事必然要往后挪,卫静姝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却也要守上些许时日,想要个孩子都不行,卫书启便连相看都不成。

她气得很是骂得几句,又不得不同金氏一道料理老夫人的丧事。

卫仁早些年同璟国公夫妇生了嫌隙,可到底是生养一场的母亲,如今就这般去了,心中难过也说不出来,只一言不发的帮手料理。

往世子府报信的人早就去而复返,璟国公府灵堂都搭起来了。

李君澈才迟迟而来,卫静姝又未同行,卫仁只当他这女儿心头不喜佟老夫人连这种时候还任性,不由得心里生了气,不阴不阳的道:“世子爷同世子妃金贵,还当要八抬大轿才请得动。”

此时人多杂乱,也不适宜多说,李君澈晓得他心头不舒坦,被刺得两句也不作声,只着手帮忙。

佟老夫人怎么说也是有品级在身的命妇,外头人也得称一句“国公夫人”,京中各家就算不喜她为人,少不得也要来吊丧一番的。

金氏虽管着府中内务多年,可大权同下头使用的人手却都是直属佟老夫人的,如今她仙去,下头人又对金氏同余氏不甚服从,一时间整个璟国公府不管是内院还是外院都乱成一锅粥。

因着忙乱,杨氏同卫静嫦两始作俑者也无人收拾,到得这时候还不知收敛,挑起刺头,又是哭又是泪的,直说卫静姝连佟老夫人的丧事都不来,白叫佟老夫人疼这一场。

夜都已经深了,府里头忙得不可开交,偏生这两人犯了病。

卫仁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虽说他心里恼卫静姝不知分寸,可自家的女儿也由不得别个来说道,立时骂道:“到底是哪个白眼狼叫娘白疼一场了?”

他红着眼,说起话来也丝毫不客气:“甚个好处都叫你们得了,一点不称心就日日到娘跟前来闹,娘连病着都不安生,娘被你们气死了,都还没点自知自明,难道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又一本正经的护女儿:“你们还好意思编排沅沅,沅沅虽在京都所居时日不多,可也知恩,听闻娘仙去了,顿时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到这会都没醒过来。”

“你们这两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给的底气,见人就敢咬……”

卫仁在家中排最幼,如此公然谩骂长嫂同侄女,原本不是应该的,可杨氏同卫静嫦做的那些好事,谁敢出声替她们说话?

就连卫宽都不敢替自个妻女说半句话。

还是国公爷看着闹着不像话,才斥得卫仁一句:“够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吵吵闹闹的似什么样子。”

卫仁一大老爷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含糊不清的道:“爹,我没娘了啊……”

只一句话,叫在场之人都心里泛酸。

李君澈在璟国公府忙到后半夜,才回世子府,临走前卫仁还红着眼睛,拉着他问卫静姝怎么回事。

先头他也是一时心急,只当卫静姝不知分寸,可后头静下来了这才又觉出不对劲来。

李君澈也没瞒着,老实道:“沅沅今儿回府之人被有心人偷袭,受了伤。”

卫仁一听,立时炸起来,对着李君澈破口大骂:“你怎么当人夫君的,平白无故的就叫她受了伤。”

又是满心担忧:“伤得重不重,有没伤到要害,有没伤及性命。”

见老丈人如此大反应,李君澈哪里还敢老实,只说受了点皮外伤,又说明儿带卫静姝一道过来,卫仁这才放他离去。

李君澈回到宝山居,卫静姝早已经睡着了,只睡得不熟,听见动静便立时醒来,含含糊糊的道一句:“你回来了。”

“嗯。”李君澈应得一句,又道:“你先睡着,我去沐浴一番。”

卫静姝心里有事,也没了睡意,只窝在榻上等李君澈沐浴完,这才问他:“祖母一向身子康健,怎的说走就走了。”

她记得,上一世佟老夫人一直活得好好的,到得卫家倒台,她才跟卫家众人一道命送断头台。

怎的这一世就这么快仙去了呢。

李君澈身上带着水汽,坐得离卫静姝有些远,一边用布巾子抹头发,一边淡淡开口:“你大伯娘同你二姐姐打得一副好算计,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那老夫人给气死了。”

卫静姝满目惊讶,瞪着眼儿半响,这才又蹙着眉头看向李君澈。

李君澈就晓得瞒她不过,勾唇一笑,吐出几个字来,却叫卫静姝神色大变。

第一百六十七章:必然要逼着自个长大

卫静嫦就算是废棋,佟老夫人也不会让这颗废棋带累整个国公府。

她想和离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可她勾搭上的那人,搞不好便是要断送整个璟国公府前程的。

李君澈虽不曾在国公府设下眼线,可他想要知道的事儿自然也有法子。

佟老夫人同杨氏卫静嫦母女在屋里头叙话,虽是没得丫鬟婆子伺候着,可还是有人耳尖听得一句“大皇子”。

大皇子赵德礼,乃是废太子,自打被废以后,便一度无声无息。

虽说如今储君未立,几位皇子都还有机会,可于卫家而言,大皇子已经失了先机,若是将宝压在他身上,岂不是等同自掘坟墓。

而卫静嫦能同赵德礼勾搭上,只怕也是他有意为之。

佟老夫人因此一口气上不来,直接仙去了,倒也说得通。

卫静姝听得赵德礼的名儿,再将事儿一撸,倒也能将前因后果猜得七七八八。

不由得也有几分气恼,心中直骂卫静嫦这蠢货。

李君澈是卫家的女婿,却同赵德礼又撕破了脸皮,依着赵德礼那样不仁的性子,不管卫家有没有助他,日后只要得了势都不会放过卫家。

难不成卫静嫦还以为凭着自个能叫赵德礼善待卫家不成?

简直是可笑!

赵德礼第一个要的就是她的命,破鞋一只还指望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只怕他都觉得脏了身子。

赵德礼这人的残暴,卫静姝上一世是见识过的,到得这一世心中隐隐还有些惧,生怕他还能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宝座上。

她看向李君澈,带着些试探的问他:“赵德礼这人,如今是废了还是未废?”

李君澈头发半干,却已经等不及,索性扔了手上的棉巾子,钻进被窝里头,揽了卫静姝入怀:“从他被废那日起,便已经无用了。”

声儿一顿,又道:“不过,这般能折腾,倒是有些嫌恶。”

说得这一句,也不耐烦再说这等无关之人,只问卫静姝:“为夫去了一趟国公府,你可有按时吃药,身上的伤可又重新上了药不曾?”

卫静姝躺在他臂弯里,虽有些不太舒服,却也舍不得动,嘴角弯弯:“让忍冬伺候着换过药了。”又笑道:“你以为我是你不成,这么大个人,还怕苦呢。”

李君澈打小便怕苦味,幼时在京,无父母在身边,又多番遭受欺凌,每隔阵子总要病上一回。

那时他心性还不够坚强,又少父母之爱,便更加不爱吃药,每每煎好的药如何捧来便又如何端下去。

他又是主子,下头人又不敢对他施硬,大夫便只能将那些个药制成丸子,叫他用水吞服,虽是药效隔了点,可也好过不吃。

那药丸过了喉便入腹,不知其味,倒也叫他更加不喜黑漆漆的药汁。

同卫静姝一道流落石渔村之时,得了她特意买回来的糖果块,这才勉强接受。

后头又中了西域奇毒,为求活命,什么样的药都不挑,哪里还管它苦不苦的。

那些时日卫静姝不能日日陪着他身边,只知他每日喝药必然要用糖果送,还当他依旧怕苦,是以才有得这么一说。

李君澈也不解释,笑了笑便磕上眸子,轻拍着卫静姝,声音温柔:“夜了,早点睡吧。”

佳人在怀,甚好入梦,自打卫静姝进了门,李君澈的睡眠也比往昔好了不少。

佟老夫人仙去,停灵七日,京都各家少不得要来吊丧。

卫静姝虽是受了伤,却也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受人把柄,第二日还是撑着身子同李君澈一道往国公府去。

她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满是倦色,倒也每人质疑她昨儿是不是真个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璟国公府依旧乱,下头人来来往往也没个章程,余氏同金氏两个忙得焦头烂额不说,还满身的火气。

卫静姝是出嫁女,又有伤在身,自也有心无力,只在灵前帮着烧黄纸,答谢各家命妇。

到得午时,卫静妍得旌德帝恩准,也素衣出了宫,往佟老夫人跟前烧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以全祖孙之情。

卫静姝亲自扶了卫静妍起身,见她眼圈发红,可面色又如常,也不知说甚个好,只唤得一声:“大姐姐。”

卫静妍自小在京都长大,幼时丧母也曾叫佟老夫人关怀过,祖孙之情不能说没有,可这么多年却也早消磨掉了。

如今佟老夫人突然就这般没了,她心中也说不出是甚个情感,只拍了拍卫静姝的手,站在灵前半响,这才轻叹一声:“望祖母走好,事事宽心。”

卫静妍是卫家女,却也是皇贵妃,能出得宫来已是不易,自也不好多待。

在佟老夫人灵前祭拜一番,同国公爷以及卫仁说得几句宽慰的话,这才又红着眼:“静妍不能在宫外久待,祖父同父亲,万要节哀,待祖母往云州那日,静妍再向圣上求个恩典。”

她今日能来,已是给国公府长了脸面,国公爷便也不好多说,轻叹:“去吧。”

卫静妍这才屈膝一福,起身之时看得卫静姝一眼。

卫静姝忙会意,上前两步扶了卫静妍:“静姝送送姐姐。”

姐妹二人一路往大门外去,绿真领着宫婢跟得老远。

卫静妍眸中的泪意尽数散去,目不斜视的看着前头的路,面上却是一片冷意。

她压低了声儿同卫静姝道:“卫静嫦那个蠢货留不得了。”

冰冷无情,没有半分姐妹之情。

卫静嫦勾搭赵德礼,为着要和离,最后气死佟老夫人,闹出这般大的事儿,外头风言风语自然越吹越盛。

旌德帝又是个爱听闲话的,叫人故意往他耳边说得几句,别说卫家,就是她在宫里也讨不着好。

这事儿一旦牵连上朝中皇子,往小了说便是不守妇道,往大了说,便是暗中勾结。

就如今这种局势,卫家哪儿担得起勾结皇子的罪名,更别说,还是赵德礼这个废太子。

卫静姝同卫静妍所历之事不一样,想的东西自也差几分,乍然一听还面带讶色,脚步一顿。

在她心里卫静妍虽是个果断伶俐之人,却也从来不曾对自家姐妹这般心狠的。

卫静妍自也顾不得她想甚个,只神色不动的继续走,依旧语出冰凉:“这事儿也不必你动手,只管同祖父说,他若要问,便说是我的意思。”

今儿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也不是当全是为了佟老夫人,方才在灵前有些话不好说,便只得叫卫静姝传一传。

若是璟国公还没老糊涂,自然便晓得这其中意思。

卫静姝虽是心中有异样,却也晓得只怕事儿闹得大了,便也乖巧应下,只一路将卫静妍送上马车都无话可说。

卫静妍这么多年过的什么日子,旁人无法想象,她也不能一直当卫静姝心里那个温柔又可亲的姐姐。

她觉出卫静姝的不对劲来,临上马车前,还是忍不住说一句:“成大事者,万不能心慈手软,你想保护自个,保护心中之人,必然要逼着自个长大。”

多年前的她,也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不过是因情势所逼罢了。

有时候,你不去害别个,却被别个所害。

卫静姝纵然多活一世,却也心性单纯,她将卫静妍的话都听进心里,虽是有些难过,却也慎重的点点头:“我知道的,姐姐也要保重。”

卫静妍点一点头,叫绿真扶着上了马车,一路出了璟国公府,往那深幽仅有一丝温度的皇城驶去。

佟老夫人停灵七日,七日后由卫仁扶棺,快船送往云州祖坟下葬。

杨氏因心力交瘁卧床不起,卫静嫦却在佟老夫人离京的第二日,因悲伤过度,跌入湖中就再未起来过。

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就这般去了。

若不是赵德礼从中挑事,她倒也还能多活许多年。

卫静姝虽对这位姐姐没什么感情,可好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因为叫人算计,便得家族彻底放弃,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此事倒也叫卫静姝感概了两日,便没得功夫替她伤神。

女真使者因被袭,在禹州逗留多日,到得如今也算便宜占尽,将不日进京。

卫静姝从李君澈放出来的消息里听闻完颜达及也在此次出使之中,心里正算计着要如何将这人早早弄死了去。

原先那日她在国公府听得卫静妍那句话,心里头还不舒坦,后头有了完颜达及一事,又觉得那些个话如金科玉律。

如今的完颜达及未曾伤到李君澈半分,可难保以后不会,如今他来京都,自然要借自个机会,将此人灭了去,将对于李君澈又半分不利的人都扼杀在摇篮里。

李君澈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日日不是捧了医术瞧,就是看甚个兵书一类的,倒还好奇的问得一回。

卫静姝不好提及前生今世,便抹了完颜达及的名儿,问他:“若是我想杀一个人,又将自个摘干净了,是用毒好还是用别的好?”

李君澈要笑不笑的看着她:“你近得了人家的身吗?”

卫静姝一噎,这还当真是个问题。

完颜达及是女真使者,又在禹州受了袭,到得京都,不管去哪儿都有旌德帝派的亲兵护着。

要想杀他,哪里就是那般容易的事儿。

此事连入手都得法子,卫静姝不由得泄了气,没曾想,不过两日她便见着这位完颜达及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最好看的还是你夫君

李君澈是个老狐狸,城府深不说,还目光远。

女真因多次受高丽攻击这才派使臣前往大膺,目的是为了求大膺出兵驱逐高丽军。

如今雍靖王府还不曾替换大膺朝,可李君澈还是巴望着女真族的土地,是以早先便做好安排,只等女真使臣一来,便拿着大膺朝廷是否出兵一事迫使女真族割让土地。

只没想半路杀出女真使者被袭一事,将他计划全盘打翻。

人是在大膺地盘出的事,丢的是旌德帝的脸面,他为了一展大膺的雄风,便允了要同女真和亲的意思。

割让土地助其驱赶高丽军,同和亲女真族,助其打压高丽军可是两码事。

前者那是出于上位者的怜悯与之交易,后者那是亲家,友情帮助。

临到头来,女真族不但没有被算计到分毫,反而还占尽了便宜。

李君澈心血白费,气得面色铁青,不止一次在书房里暗骂旌德帝猪脑袋。

而旌德帝呢,还高高兴兴的张罗起挑选和亲人选往女真族送去了。

旌德帝年岁不小了,前头的儿子女儿们早就长大成人,这么多年,宫里也只添得一位德音公主,才岁余而已。

倒是有位喻娇公主,可那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别说太后不愿意,就是她那烈性子,若是强按牛低头,只怕要叫她将整个皇宫都拆了去。

自个的女儿里头没得合适的人选,旌德帝便将目光落到各世家里的姑娘们身上。

文贵妃说要办个花会邀各家姑娘隔日进宫玩耍的事儿还是连夜送到各家府里的。

这花会当真是来的又快又急又蹊跷,叫人不怀疑都不行。

便有人使了银钱打听个中细枝末节,听闻是要同女真族和亲,便吓得连夜就将自家姑娘的亲事定下来。

女真族民风粗狂,又是苦寒之地自然比不得大膺,别说那些个养在娇阁里头的姑娘不愿去受苦,但凡有点儿良心的也不愿为了家里出个公主这样的殊荣,便将女儿送出去。

卫静姝已是他人妇,祖母又才仙去,本来相看这等事儿自然也轮不到她,不过文贵妃生怕各家猜出矛头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往各家送的帖子上写的是邀夫人小姐一道,是以她这位世子妃同王映芝便也在其中了。

既然是花会,李君澈又闲来无事,便借着由头也厚着脸皮同卫静姝一道进宫去了。

给女真族挑和亲公主这样的事儿是个得罪人的活,文贵妃虽是不想往身上揽,却也没得法子。

如今后宫之中,皇后称病不问事事,娴贵妃又有女万事足不争不抢,她抖上那些许日子,这会子哪里撂得下担子。

御花园里劈了好大一块地儿出来,供各家夫人小姐们赏花喝茶,斗斗琴棋书画甚个的。

四月的天时,天寒乍暖,白日里头也能穿得住纱衣了,放眼望去,这些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们,比之园中的鲜花还更显娇嫩。

王映芝有几分才情,瞧见花花草草甚个的,随口都能作两句诗来,不多时就叫好几个少女围了,半刻都不得闲。

卫静姝捏了柄鱼戏莲蓬的团扇遮了半边脸儿,杏眸骨碌碌的转着,将御花园里这些豆蔻少女们都打量一回,这才轻叹一声。

同正窝在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磕着瓜子的赵喻娇道:“白白葬送姑娘的一生,我看啊,就该学高丽直接将女真族给攻下不就是了。”

太后老人家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如以往,赵喻娇担心她老娘,也比往年在京都待得久些。

今儿一早太后便宣了赵喻娇随伺左右,她是生怕旌德帝不顾兄妹情分,将这宝贝女儿送去那苦寒之地。

只没想到叫李君澈先行截了胡,让她来看着卫静姝。

赵喻娇吐了嘴里瓜子壳,斜睨卫静姝一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朝廷大事,哪里就是她们这些女子可论道的,也是身旁坐的赵喻娇,换了别家姑娘,指不定要叫卫静姝这句话吓哭了去。

赵喻娇闲得无聊,又抓了一把爪子,坐没坐相的压低声音同卫静姝分析道:“咱们圣上那是要当仁君的,邻里之间当然要友爱互助,哪里能学高丽那下贱手段,夺掠人家领土的。”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的,却是要反着来听。

卫静姝遮了唇噗哧一笑,她倒还不晓得,赵喻娇这话暗里却是挤兑李君澈的。

李君澈可不就是整日想着占了女真族的土地。

卫静姝同赵喻娇两人,都不是甚个文人雅士,坐得一早上,喝得一肚子茶水不过,磕瓜子都磕得嘴疼起来。

日头渐升,也越发晒人,赵喻娇坐不住了,起身伸了个懒腰:“走,我带你去别的地儿玩,这些个花有甚个好赏的,左右不都一个模样。”

卫静姝原本是想见一见完颜达及,是不是当真同梦里头那个取了李君澈性命的是同一人,只干坐了一上午也没瞧见半个人影,心里便也生了几分不耐,闻言点一点头,去别的地儿也好,总好过在这儿晒日头的。

卫静姝跟着起身,理了理衣裙上的皱褶,正准备跟着赵喻娇躲到别处去,那头便有内侍捏着声儿高唱:“皇上驾到。”

今儿这场花会,本就是为着挑个和亲公主出来,旌德帝何时带着何人往御花园来那都是原先就定好的。

内侍一唱,文贵妃便带头行大礼迎旌德帝,各家夫人小姐也都跟着下跪参拜,卫静姝同赵喻娇落在最尾。

听得旌德帝道一句:“平身。”

众人这才起身,卫静姝隔着人群,眯着眼儿往旌德帝身后看得两眼。

果然瞧见几个身着异服的男子,肤色略黑,带着皮毛宽沿帽。

其中一少年模样出挑,面上带笑,不卑不亢,如三月春风般。

卫静姝盯着那人瞧得半响,这才认出是完颜达及,不由得拽紧了拳头。

完颜达及身边还立着周王,齐王,廖王三人,也不知说些甚个,几人面上都笑意满满。

赵德礼也在列,不过却是面色铁青,不苟言笑,同他站在一处的却是一袭暗红圆领长袍的李君澈,笑意浅浅,人模狗样。

赵喻娇用手肘推了推卫静姝,笑道:“我怎觉得这些人当中,最好看的还是你夫君。”

“那还用说。”卫静姝与有荣焉,咯咯一笑,又道:“你原先不说我三哥最好看吗?”

赵喻娇神色一僵,轻咳一声,再不说话,只拉着卫静姝躲到暗处去。

眼珠子一瞟,有瞧见一袭白衣如仙子般的朝华郡主,嗤笑一声:“方才没瞧见,怎的她也在。”

卫静姝跟着望过去,果然瞧见朝华郡主,一袭白衣如第一回见她那般,只身形消瘦许多,少了几分嚣张气焰,多了几分温柔与娇俏,举手投足之间与之以往大不想同。

卫静姝倒没瞧出甚个来,可赵喻娇却觉出不一样来,仔细品一品,复又看得身边之人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朝华郡主分明是仿着卫静姝的模样。

这等做派委实上不得台面,赵喻娇啐得一句,冷哼一声,越发看她不上。

旌德帝一行人没有即时离开的打算,反而叫内侍捧了椅子出来,一一赐坐。

赵喻娇不耐看这些,眉头一蹙,拉着卫静姝便走。

卫静姝还想看会子,可见赵喻娇不喜,便也跟着走了。

两人寻了官房解决了一下人生三急,这才又手挽着手,沿着御花园那条湖准备走到望月台去。

赵喻娇腿脚长,又是习武之人,走得飞快,卫静姝跟在后头一路小跑还追不上,叉着腰气喘吁吁的喊她:“你等等我罢,不待你这般欺负人的。”

赵喻娇回过头来看她,一边后退一边笑:“就欺负你,谁让你夫君以往总欺负我,如今我可是要讨回……”

话还未说完,后背便一磕,只听得一声闷哼。

赵喻娇立时回身,只见跟前站了个男子,还不及开口,便捂着唇,“哇”的一下吐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今儿替世子妃出了口恶气

这股子难受劲来得突然,又压制不住,直吐得那男子一身污糟。

一时间连空气都静止了。

卫静姝脸色发白,站得老远不敢动,一双眸子死盯着前头那穿着异服,头戴皮毛宽沿帽的完颜达及,就怕他心生恼意发起狠来。

她虽不认识完颜达及,对他也不甚了解,可这样一个身份卑微之人,能在日后坐上女真族太子之位,显然也不是善类。

卫静姝想得没错,可完颜达及既然又本事,自然也不是个面上暴戾之人。

面对赵喻娇吐他一身污糟,完颜达及也不过眉头微蹙,适宜的后退半步,用极是流利的中原话问她:“姑娘可还好?”

赵喻娇虽说不拘小节惯了,可这到底来的是女真使臣,无端闹上这么一出,未免丢人也丢得有些大了。

她涨得面色通红,神色尴尬的摆摆手:“没事,没事。”

说着便想掏个帕子,哪知掏了半天也没得,还是卫静姝急跑几步送了一方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怕是吃坏了东西,我,我帮你擦擦吧。”她面上堆着僵硬的笑,也不管完颜达及需不需要,忙上前一步,作势要替他擦去衣衫上的污糟。

哪晓得还没挨上半分,胃里便又一阵翻腾,不偏不倚的又喷了完颜达及一身。

在场之人皆愣住了,赵喻娇整个人从脚底烧到头顶,再没得脸面了,顿得半息,也不管完颜达及是什么脸色,拉着卫静姝便是一路狂奔。

宫里头赵喻娇熟悉得不得了,拉着卫静姝也不怕走错了,一路串来串去,直到离望月台不远处一座空下的宫殿,这才顿住步子。

卫静姝早跑得气喘吁吁的了,一想到完颜达及方才那脸色,便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赵喻娇心里发虚,也好不到哪儿去,正叉着腰大口喘气,见卫静姝笑,还瞪得一眼:“没良心的东西。”

话音才落,又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忙弯腰扶墙吐得一塌糊涂。

早先吃的早膳,喝得茶,磕的瓜子全叫吐得干净,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卫静姝一边替她扶背,一边道:“你今儿吃了甚个呀,怎的闹得这般厉害。”

赵喻娇也不知,吐得一轮下来,整个人都疲软了,挨着宫墙骂道:“莫不是哪个王八羔子给我投毒了。”

说完,又吐上一回。

胃里的东西尽数吐干净了,赵喻娇忙挪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来歇会子。

有穿着绿衣的宫女经过,瞧见二位坐在一处,忙上前来请安:“见过公主,见过世子妃。”

卫静姝一眼就认得是望月台的宫女,点一点头,随意问道:“姐姐可在望月台?”

那宫女年岁不大,低眉敛目的也不敢抬头,只道:“娘娘在望月台。”

又道:“前头不晓得何人冲撞了女真使臣,吐得使臣一身污糟,娘娘怕世子妃染上是非,让奴婢们出来请世子妃上望月台喝茶呢。”

卫静姝侧眸看得赵喻娇一眼,见她一脸坦然跟没事发生一般,便也不动神色的应得一声:“我同公主在此处坐了许久,没听说又这事。”

又道:“总归这会子天儿热,那便去望月台罢。”

赵喻娇这么多年,早跟着李君澈练就了一门不要脸的本事,进得望月台,听得卫静妍问起,还一脸茫然,又万分好奇的问:“那可知晓是何人做的?”

卫静妍便当了真,笑一笑:“不知呢,那使臣也未说甚个,不过是有宫人瞧见他衣裳污糟,外传出来的罢了。”

眼见天时不早,便又道:“索性御花园里头的热闹也不好凑,公主不若同沅沅一道留在望月台用午膳好了。”

卫静姝抱着德音公主,正拿小布偶逗她玩,还不及说话,赵喻娇便连连点头应下,笑得人畜无害:“我正是想来娘娘这儿蹭饭的。”

她虽然不怕那劳什子女真使臣,可要别个晓得一国公主如此丢人现眼,也有些难为情。

御花园里旌德帝设了宴,望月台也摆起来小宴。

卫静妍这阵子虽受了旌德帝些许冷待,可这望月台的用度也不曾削减,再加上赵喻娇在此,三个人便摆了一桌子,四冷四热四点两汤。

赵喻娇方才吐得胃里丁点东西都没了,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瞧见一桌子好菜便两眼放光,可哪曾想筷子一捻,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干呕两声,便甚个食欲都没了。

卫静姝生怕卫静妍联想到女真使臣的事儿,忙欲盖弥彰道:“这菜里叫人投毒了不成?”

赵喻娇脸色发白,摆摆手,有些尴尬的看向卫静妍,扯着唇一笑,甚个都未说,只从新捻起筷子。

卫静妍不动声色的将赵喻娇打量一番,轻言细语的道:“公主不舒坦,当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许是肠胃受了凉。”

“公主肠胃不好,得吃些温和的,奴婢来给您布菜。”绿真将伺候的小宫女都遣了下去,褪了手上的首饰,一边布菜一边玩笑道:“我们娘娘怀小公主那时候,甚个都不懂,晨起便吐,还当吃坏了东西,连日里都叫御膳房折腾得不行。”

绿真的话点到即止,又问赵喻娇:“公主有甚个忌口的不曾?”

赵喻娇脸色发青,哪儿还有胃口吃东西,只扯着面皮一笑:“没有。”

卫静姝也叫绿真两句话震得不行,扒得两口饭,便看赵喻娇一回,趁人不注意,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得一句:“要不要请个太夫瞧瞧?”

赵喻娇这人素来随心所欲,又极是喜好男子的颜色,若是真有甚个,也难说。

毕竟这种事儿,在大膺朝也是有先例的,算不得新鲜事。

卫静姝不好明着问,便安慰她:“你朝早喝那许多茶水,许是刺激了肠胃。”

“不用了,我这人养得糙,歇一歇就好了。”赵喻娇如同嚼腊般硬塞了碗碧梗米饭下肚,又称有事,也不陪卫静姝了,直接便出了宫。

赵喻娇一走,卫静姝便没了伴,也不出去玩了,只坐在临窗大炕上逗德音公主玩。

卫静妍坐在另一头,正给德音公主缝小衣裳,抬眸看得一回还跟孩子似得卫静姝,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听说,三弟同喻娇公主一直走得近?”

卫静姝一顿,忙转过头来看着卫静妍:“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卫静妍没说话,抿了抿唇,又低下头继续缝制小衣裳。

卫静姝心头掀起惊涛巨浪,方才卫静妍便暗里说赵喻娇有可能是坏了身孕,这会子又突然提起这话来,明显是想问,若赵喻娇真有了身孕,是不是卫书启的。

一个是手帕好友,一个是亲兄长,叫卫静妍说得如此不堪,卫静姝心里也有些不乐意,忍了忍还是辩解道:“三哥一年到头时常游走在外,喻娇公主这两年又多居京都,哪儿就走得近了。”

又道:“喻娇公主同三哥虽都是不受礼数束缚之人,可素来也不曾乱来过,姐姐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卫静姝这话明显有些生气了,卫静妍也不恼,晓得她性子如此,笑一笑,便道:“是我想多了。”

说着便又低下头去穿针引线,反倒叫卫静姝满腔的火气都发不出来。

御花园那头吃宴吃了几个时辰,宴散了李君澈这才遣了个小宫女来唤卫静姝回府。

卫静妍正带着小德音在内室歇午响,卫静姝便躺在隔间的炕上,她也没睡着,听得宫人在外头说话,便一骨碌起了身,连同卫静妍说一声都不曾,直接便往宫门外去。

卫静妍也没睡着,听着外间的动静散去,望着绡纱帐上的繁复绣花,轻轻一叹。

李君澈今儿个喝得有些醉了,并未在宫门处等卫静姝,反而先出了惠阳门,钻进马车里头靠着了。

卫静姝出来时,还带着的火气,将车帘都摔得噼里啪啦的响。

“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

李君澈眼儿都未睁,伸手便将卫静姝揽进怀里,又笑道:“同夫君说说,夫君替你收拾了。”

本来就不是甚个光彩的事儿,卫静姝自也不好拿来说,再说又是自家亲姐姐,她亦不想叫李君澈晓得。

只气哼哼的推得李君澈一把,怒道:“你不要命了,喝这么多马尿。”

李君澈揉了揉胸口,这才睁眼看卫静姝,眉眼弯弯的,没有丝毫恼意,反倒没头没脑的道:“沅沅,你知不知爷的心在哪边?”

卫静姝抬眸看他,蹙着眉头,不言不语。

李君澈讪笑一声:“在沅沅那边呀。”

复又靠在卫静姝身上,磕着眼眸,含含糊糊的道:“爷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便是旌德十一年在云州遇见了爷的沅沅。”

他这跟个孩子似得模样,不消问便晓得是喝多了,卫静姝方才还满腔的怒气,到得这会子也对他发不出来了,只将他往自个身上揽了揽,噘着嘴儿道:“下次不准喝这么多了,睡会罢,等到了我再叫你。”

李君澈的确喝得有点多,身边靠的人又是卫静姝,他也睡得沉,回了世子府还是叫初十背着进宝山居的。

卫静姝瞧见他喝得这般不省人事,又有点恼,罗里吧嗦的骂得几句。

初十听得好笑,将李君澈安置好,这才压低了声儿同卫静姝说小话:“主子爷今儿替世子妃出了口恶气。”

第一百七十章:爷的?

旌德帝叫文贵妃办得这场花会,明里又未说是要挑位和亲公主。

那些个老早打听到的人家,事先便同自家姑娘说清楚了,只管万事往平庸里去便是。

倒也有些不晓得的,为博个眼球,在宴上大放光彩。

比如朝华郡主。

朝华郡主原本就应该在封地的,却因着李君澈独自从封地回京,在京都一住便到得如今。

因着她是个姑娘,又是因情所困,旌德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得她去。

前头朝华郡主舍下脸面求嫁不成,反叫卫静姝得了便宜,占尽正妻之位。

后头又被赵喻娇断了一指,沉淀多日,性子倒平静了下来。

今儿个在花会上,朝华郡主一袭月牙月华裙,掐得腰肢纤细,衬得如风扶柳般,峨眉淡扫,脂粉轻扑,簪了两支白玉蝴蝶簪,面含浅笑,温柔似水,娇俏可人。

这般模样叫一众有意平庸的姑娘家衬托得更是出挑。

赵喻娇瞧出朝华郡主仿了卫静姝几分,自然有别个瞧得出来。

李君澈日日同卫静姝一道,只一眼就将自个给恶心到了。

不过,他这人城府深,在外人跟前喜怒不行于色,加之又有女真使者在,倒也未当场给朝华郡主难堪,反倒冲她友好一笑。

御花园设宴,特意不曾安排舞姬,文贵妃僵着脸,逗趣两句,点了几位已有婚约在身的姑娘,献了艺。

这些个姑娘既有婚约在身,又是有备而来,自然同和亲扯不上半点关系。

旌德帝神色不好,半瞌着眼皮,叫各家姑娘都献了一回。

有那不知其中缘由的,倒也真个使出浑身解数,好在旌德帝跟前露一露脸,哪怕得一句夸赞,也能长不少身价。

旌德帝坐得几个时辰,心里也记上了几个姑娘家的名字,虽是门第低了点,但也无可厚非。

那些个姑娘卖力献艺,是为了涨一涨身价,而朝华郡主是为了一颗痴心,好叫李君澈惊艳一回。

在朝华郡主心里,李君澈此人对卫静姝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只消遇见更特别更美好的,自然也就没得卫静姝的事儿了。

她一袭白衣在宴上跳了支霓裳羽衣舞,也着实惊艳了李君澈,更是惊艳了女真使者。

朝华郡主比之往昔身形轻盈许多,每一个飞身,旋转,甚至回眸,都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跳这支舞时,美的不仅是外表,更是渗透道骨子里头,叫人惊喜,叫人怜惜。

李君澈眼眸朦胧,唇角含笑,随着舞蹈的节奏,打着拍子应和。

朝华郡主一回眸,心中更添欢喜,越发不叫自个错一步。

这支舞她练了许久,哪怕闭着眼睛都能跳圆了,可在李君澈跟前,却越发不敢大意。

同时,这霓裳羽衣舞也叫她演绎得极是完美。

就连见多了世面的旌德帝也笑眯眯的连声称赞:“好,朝华的舞越来越又长进,赏。”

说得这一句,又同女真使臣介绍:“这位是朕的侄女,乃朝华郡主。”

皇室血脉,压众位世家之女一头,大放光彩,长得便是旌德帝的脸面。

朝华郡主这些年干了不少叫旌德帝厌恶的事儿,今儿得他一句夸赞心中也是欣喜,揣着狂跳的小心脏,谢了恩,还未退下,便已经瞧不见李君澈了。

女真族擅骑射,女子也多在马背上长大,浑身上下散发着豪情。

而大膺女子却是多才多艺,温婉柔情,同女真族的女子大不一样,却也着实叫人惊艳。

完颜达及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落到朝华郡主身上,半响才微不可觉的点点头。

朝华郡主性子嚣张跋扈,可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也是寻常人身上没有的。

完颜达及想的东西深远,虽说和亲人选都是大膺的女子,可世家之女同皇家之女却又有大不同的意义。

加之,这朝华郡主模样不俗,便更是叫他多看两眼。

朝华郡主还想着今儿是否叫李君澈高看两眼,却不知旌德帝同完颜达及已经将和亲的人选落到她身上去了。

李君澈先行离席躲了处通风又隐秘之地,小睡了会子,等时候差不多了,这才直接出宫去。

朝华郡主几乎寻遍整个皇宫都未再见他的身影。

……

初十说李君澈替卫静姝出了口恶气,却又不说到底如何出了口恶气,出在谁身上。

卫静姝觉得奇怪,还问上一回,初十却神神秘秘的道:“世子妃明儿就晓得了。”

气得她眼儿一瞪,摔了帘子便进屋。

李君澈当真是喝得有点多了,自打他中了那毒之后,便极少沾酒,如今身上的毒素尽数清了干净,酒量却不如以往好了。

宝山居除了卫静姝也无人敢吵他,这一觉睡到黄昏时分才悠悠转醒,盯着大红色并蒂莲的帐子出了会子神,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哑着声儿唤得一声:“沅沅。”

卫静姝就在外间,听得声儿忙撩了帘子进屋来,见他搂着锦被侧身看自个,就佯装恼怒的瞪他一回:“越活越回去了罢,自个肚里能装几两马尿都没个数。”

嘴里说骂着,却又快手快脚的将几上温好的茶水倒上一盏递给他。

李君澈也不回嘴,任由她说,只眯着眼儿咯咯笑,接了茶盏一饮而尽,复又讨好似得看着卫静姝:“还要。”

“丢不丢人。”卫静姝没好气的接了,再倒上一盏给他。

喝得两盏水下肚,整个人都舒服许多。

黄昏日落,如火烧般的晚霞打在窗上,叫这屋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李君澈难得有这般松散的时候,整个人懒筋都出来了,也不想起身,只从新躺了下去,将脑袋枕在卫静姝的腿上,感叹道:“有妻万事足……”

“你有两个妻,当然足了。”卫静姝捏着他面颊上的皮肉,丁点脸面都不同他留。

李君澈满脸无奈,却识相的再不开口,只从新闭着眼儿假寐。

卫静姝叹得一声,推了推李君澈,压低的声儿同他道:“你先起身罢,喻娇公主等了你个把时辰了。”

“她等我做甚个。”李君澈满身疲懒,一动都不想动:“有甚个事同你说不就好了。”

卫静姝面色有些难看,却并未说甚个,只又推他两下,含糊不清道:“找你自然有要事了,你起来便是了。”

赵喻娇是一个多时辰前来的世子府,来时脸色发青,神色不虞,也不提今日在宫中之事,只多次问起李君澈可起身不曾。

今儿在宫中,卫静姝虽不喜卫静妍那般说话,还理直气壮的怼了回去,可瞧见赵喻娇这番模样寻到世子府来,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个准数。

卫书启是个沾花惹草的主,赵喻娇又是个不拘小节的,这两人凑在一处,不怕一万却也怕万一。

万一卫书启是真将赵喻娇糟蹋了呢?还弄出个孩子来了呢?

卫静姝心里头虚得很,便更加不敢多问,只时不时进屋瞧瞧李君澈可有醒来。

就连面对赵喻娇都有些尴尬,还一道处了个把时辰,更是觉得如坐针毡。

这会子李君澈醒来,卫静姝便巴不得撩担子,赶紧叫他去问问究竟甚个事体,若是误会便最好,若不是误会,那便也要商量个章程来,该如何便得如何。

赵喻娇能等上个把时辰,说明便也不是甚个顶紧要的事儿。

李君澈着实是不想起身,可叫卫静姝闹得没法了,只得懒懒散散的起来洗了把脸,随意将松散的头发绑在脑后,就这么不修边幅的在外室见了赵喻娇。

赵喻娇捧着茶碗,低眉敛目的,也不晓得在想甚个,连李君澈坐到对面了,也还未发觉。

李君澈眉头一蹙,坐没坐相,将茶几叩得咚咚响,见赵喻娇抬起头来,这才张口问道:“叫鬼勾了魂不成,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又颇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爷如今是有家室的人。”

卫静姝听着不像话,轻咳一声,瞪他一眼:“好好说话。”

又怕自个在这叫赵喻娇不好开口,便道:“我去沏茶来,你们慢慢说。”

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叫李君澈看在眼里,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一抬眸又见赵喻娇一脸苦相,眉头更是蹙得深。

他忙坐正身子,肃着脸问道:“你等我个把时辰,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赵喻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张嘴半天也不过说得一个字。

她素来性子洒脱,自来不管甚个事体都不曾这般扭捏过,可那事儿对着李君澈她又没脸开口,若不来寻他,又能寻谁。

李君澈不明所以,可也未催促,只捻了案几上的茶点有一口没一口的,等赵喻娇自个想通了才说。

赵喻娇自个一想起来,便涨得脸色通红,低着头绞了半日的衣摆,脖子僵硬了,这才抬起头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我兴许有身孕了,兴许……”

李君澈叫这惊得五雷轰顶,一口糕点卡在喉咙吞不下,吐不出,噎去他半条命。

半响才梗着脖子全吐了出来,气急败坏道:“爷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完孝再回来

李君澈梗着脖子半响才将卡在喉咙的糕点全吐了出来,气急败坏道:“我的?”

“关你屁事!”赵喻娇英眉一蹙,顿时几分恼怒,可对上李君澈那张满是阴翳的面色,立时又败下气势来。

李君澈要笑不笑的扯着面皮子:“你也晓得关爷屁事。”

“你又了身孕,怀的又不是老子的种,你来同爷说有个屁用。”

李君澈,施厚霖,赵喻娇三人一道长大,虽无血缘关系,却也情同兄弟姐妹。

就连李君淳同李君澜这些个亲兄妹,都比不得他们亲厚。

赵喻娇连亲事都没定下,这会子连孩子都在肚子里了,叫他如何不呕气。

当下便脸色铁青:“爷自个的儿子都还没生,哪有功夫给你养孩子,一边去。”

又怒道:“谁家的,你就找谁去,别在我跟前晃荡,惹我厌烦。”

跟着又喊得卫静姝一声:“沅沅,送客……”

卫静姝就在廊下候着呢,听着李君澈这怒火攻心的语气,哪里还敢进屋,就连要进屋添茶的小丫鬟都叫她拦了个严实。

“子修哥哥……”赵喻娇叫李君澈唬得一愣一愣的,连正眼都不敢看他,却还不知死活的添一句:“我要晓得这孩子是谁的,哪里还来找你……”

她是真个不晓得自个这肚子里头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前头李君澈成亲,她同施厚霖,还有京里那些个纨绔子弟闹洞房不成,反被赶了出去。

一行人闲得无事可干,这才又结伴去喝酒寻点儿乐子。

那日,她看着李君澈得偿所愿,终将卫静姝迎进门,看着他们拜堂成亲,当了正式的夫妻,心里也不晓得是甚个滋味,总觉得缺失了些甚个。

后头跟着那些人去玩乐,便也有些放纵,不仅将一行人都灌醉了去,就连她自个也醉得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之时,却是独自一人躺在客栈里头。

床褥皱巴巴的一偏凌乱,身上的衣着倒也是昨儿那套,可却是丁点不整,裙头松散,肚兜也都露了大片出来,整个人更是疲累不堪。

赵喻娇虽是嘴上没得把门,不是说爱这个就是喜欢那个的,可到底还是个大姑娘的,第一反应过来昨儿是不是把谁给如何了。

可一颗脑袋除了疼得厉害,却混混沌沌的甚个都想不起来,她是何时来的客栈,怎么来的,还是同谁来的,都不晓得了。

这等事儿又不是甚个光彩的,自也没得脸到处问,忙穿好衣裳,裹了鞋袜便一溜烟的跑了。

她自个也纠结了几日,不过后头想想,就当酒后放纵一夜过了便过了,总归自个是公主,便是同日后的夫君戴了绿帽,他还不得受着。

再不济,日后守着自个的封地,也能逍遥一世不是。

哪曾想,这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还偏偏杀出个腹中子来。

今儿个在宫里吐得那般厉害,卫静妍又暗里挑得那么一句,她还不信,只当自个吃坏了肚子。

急匆匆的从宫里出来,她也不太敢看太夫,回了公主府,只旁敲侧击的问亲近的嬷嬷,怀孕的妇人又哪些症状。

那嬷嬷自不晓得赵喻娇是甚个情形,便当她好奇,自也一一说了。

可赵喻娇越听越是心惊,一桩桩的全都对得上来,当自个是真个有了身孕,可她上哪去找这孩子的父亲去?

不得已之下,才厚着脸皮求到李君澈这儿来,心里想着,不管这孩子父亲是谁,可既是有了,好歹也要生下来不是。

偏生,她也不懂李君澈的怒火从何而来,还作死说得那么一句话来。

当真气得李君澈额上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吱响,半响才冷笑出声:“你来找爷就能晓得这孩子是谁的了?”

他简直火冒三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当真恨不得踹死赵喻娇算了。

“给爷滚出去。”

四月的天时也不得热,也算不得冷,他却气得衣衫都湿透了,瞪着眼儿指着大门:“你若是不自个滚,爷就帮你。”

赵喻娇方才还涨得面色通红,甚觉难为情,这会子叫李君澈骂得几句,反而心宽起来了,眼眸一翻,跟着就起了身,轻哼一声:“滚就滚,不就一个孩子,就是十个孩子,我堂堂喻娇公主,也养得起。”

说着便大步离去,将那雕花门柩摔得噼里啪啦的响。

直行出世子府,这才懊恼的一跺脚,嫌自个没压制住脾气,白跑了一趟。

话说,赵喻娇气哼哼的走了,李君澈心头火气却更是盛。

他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两条眉毛都都一条线了,连连唉声叹气。

卫静姝看着赵喻娇走的,又见李君澈叹了好几回气,也不好意思当作没看到,便问:“喻娇公主说什么了?叫你气得这般。”

李君澈脚步一顿,目光带着些许质疑的看着卫静姝:“你是不是老早就晓得了?为何不先同我说一声。”

既然如此说,想来是赵喻娇有了身孕的事儿坐定了。

卫静姝心中明了,却叫他那目光看得不甚舒坦,立时脸色一垮,口中带了怨气:“对,我是老早就晓得了,同你说了又如何,不同你说又如何。”

又不阴不阳的道:“喻娇公主同你一道长大,感情深厚,自然是什么都能同你说的。”

她心里有气,将这话也说得极是不好听。

李君澈原本想表达的就不是这个意思,可叫卫静姝曲解成这样,心里头自然不悦,加之赵喻娇这事凑在一处,更是气得面色铁青。

卫静姝自来没见过他为着别个同自个摆脸子的,当下冷笑一声,转身便摔了帘子出去。

不多时便听得她在外头吩咐小丫鬟收拾东西,让马房备车,要会璟国公府去。

白日里头还好好的,不过一下子,这两位祖宗便吵成这样。

四冬几个面面相觑,又不敢不尊,只得慢吞吞的收拾东西。

款冬没忍住,借着由头进屋,特特同李君澈道:“世子爷,姑娘闹脾气要回娘家呢,您劝劝罢,马上就天黑了……”

“走走走,让她走,爱闹脾气就让她闹去。”李君澈也是气得狠了,口不择言起来。

方才他不过就说得一句话,卫静姝给他甩脸子不说,还闹脾气要回娘家?至于吗?

款冬是想着李君澈素来对卫静姝百依百顺,宠上了天,这会子自家姑娘闹脾气,只消世子爷哄一哄,给个台阶下,便也是了。

只没想得了这么一句话,当下也生了几分气恼,冷着脸应得一声,便当着李君澈的面快手快脚的同卫静姝收拾起东西来。

见款冬动作利索,其他几个自也不在懈怠,不多时便将吃的,穿的,用的,都装好了,简直够卫静姝在国公府住上个把月了。

马车也备好了,卫静姝一句话也没说,叫忍冬伺候着出了二门,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这还是自打两人在云州相遇以来,第一回闹成这般。

眼见马车出了世子府大门,初十这才肃着脸回了宝山居,云淡风轻的道:“世子爷,世子妃是打算回国公府守完孝再回来吗?”

不等李君澈抬头,又道:“世子妃身边几个小丫鬟手脚利落,装了一马车的行礼。”

李君澈本就心烦得很,方才也不是气急之言,这会子宝山居没了卫静姝,安静得不得了,初十又不阴不阳的说得这两句,更叫他添上火气。

抬脚便将身边的绣墩给踢开了去,嘴硬道:“她爱回多久那是她的事,劳不着你费心。”

“哦。”初十应得一声,又附和道:“那属下再让人收拾点东西给世子妃送去,顺便让大夫再配点药也一道送去……”

“送送送……”

第一百七十二章:你转告爷,我祝他儿孙满堂

李君澈气头上的话,初十也真照做的,着摘星揽月又收拾了一马车的东西,外加大夫开的药,便骑着马追去了。

初十一走,便越发没人敢往李君澈跟前凑,宝山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李君澈方才也是一时火气上了头,他当赵喻娇亲妹妹一般,见她干出未婚先孕,连孩子父亲都不知的糊涂事儿来,本就恼火得很,偏生卫静姝早先就晓得了,也不同他说,心头的火气自然便有牵连。

这会子,人走了,屋里头静下来了,他便又后悔又好笑起来。

后悔的是,自打识得卫静姝,他自来不愿叫她受半点气,如今倒叫自个给了气她受。

好笑的是,卫静姝这小丫头脾气越发见涨了,不过说得一句,语气重了些,竟然又是冷嘲热讽,又是离家出走的,果真是翅膀越发硬起来了。

李君澈在屋里坐得半响,喊人换茶也无人理会,喊人收拾屋里头的残骸也无人应,心里有气也发不出,只得唤得一声:“来人,备马。”

装死好半响的五经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脸的笑意:“主子爷,已经备好了。”

李君澈……

比起宝山居,东院便一直都是静悄悄的。

王映芝独自坐在黑檀木圆桌上用膳,四菜两汤,皆做得精细,可入嘴便也跟嚼腊似得。

非红从外头撩帘进来,面上带着几分不忿,压低了声儿气哼哼道:“那卫世子妃也不晓得使了甚个妖法,尽叫世子爷追在她屁股后头转。”

王映芝不明所以的抬眸看她。

“姑娘不晓得,方才那宝山居闹得可厉害了,卫世子妃还闹脾气着人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去,谁知道,世子爷不多时便又跟着追出去了。”

非红越是在这府里头住着,心里便越是生了不平,卫静姝那样一个无才无德,又任性妄为的女子凭什么就叫李君澈日日捧在手心里。

反倒是她们姑娘,有才有貌,又温柔贤淑,却从不叫李君澈往这院子踏一步。

若不是那卫静姝施了甚个妖术,哪儿就真能困住一个男子的心。

非红气得小脸通红,王映芝却是反应淡淡,搁了碗筷沉声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去打听这些么?怎的又不听话。”

“姑娘……”

上回卫静姝受伤,王映芝听了风声,不过是想讨个巧,费心费力,哪晓得李君澈回头就当着她的面,将那两个同她报信的人给处置了。

这等难堪到得如今想起来,还觉羞愤难当,她好歹也是李君澈的正妻,可却叫他如此,丝毫不留脸面。

而今,宝山居里头的事儿,她一点都不想知晓,更加不愿意送上去叫李君澈羞辱。

见非红尚不自知如今的处境,不由得叹一回:“你且当咱们不过是在这世子府借住的便是。”

复又自言自语:“总归也不会借住一辈子……”

话说,卫静姝撑着一口硬气,可出了世子府还未见李君澈追出来,心里就有点儿打鼓了。

靠在车壁上,整个人恹恹的,也提不起精神来,心里将方才的事儿反反复复的想一回。

一时觉李君澈为着赵喻娇这般对自个,未免也太厚此薄彼,自个回了璟国公府必然要住上些许时日,非得叫他低头认错才回去。

一时又想,会不会自个做得太过分了,他同赵喻娇自幼长大,情同兄妹,不过是因着担心才大了些许火气,要不自个先低个头,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算了。

卫静姝想得一出是一出,面上神色万分纠结,款冬瞧着抿唇一笑,撩了帘子便叫外头驾车的元宝行慢着些。

四冬几个都是卫静姝的人,不管她们家姑娘是对也好,是错也好,她们都是站自家姑娘这头的。

这会子就盼着马车行慢着些,好叫世子爷早些追上来,若真到了璟国公府,只怕闹得也难看了。

这会子将入夜,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的,马车也行不快。

初十赶来之时,卫静姝才将将行至人少的地儿,听得车壁叩响之声,喜得连忙掀了车帘,瞧见的却是初十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也不晓得初十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蠢钝,真就将一马车的东西送到卫静姝跟前。

“世子爷说,世子妃爱在国公府住多久便住多久,缺的东西属下也都给世子妃备齐了,世子妃平素吃的药也一道着大夫抓好了。”

气得卫静姝冷笑连连:“你告诉世子爷,我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自不会叫亏待了去,就算住在国公府十年八年的,也不会有人少一餐饭食。”

方才她还念着李君澈不易,自个是否有些无理取闹了,可这会子却又被气得心肝肺疼,哪里还管甚个他易不易的。

卫静姝忍着一股子怒气,咬烂牙后槽,皮笑肉不笑:“你转告爷,我祝他儿孙满堂……”

说着帘子甩得噼里啪啦响:“走……”

元宝委屈巴巴的看得初十一眼,眸中尽是控诉。

手里捏着马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当初十来救场的,哪晓得他却是来浇油的。

初十微不可觉的一笑,冲元宝点点头,他不过听命行事,到时候吃排头的,还不是下达命令的那个。元宝叫马车里头的款冬催促一句,不得不打马离去,不紧不慢的。

卫静姝满肚子的气没法发泄,鼓着腮帮子双手环胸,马车还未行出多远,便又忽而一顿,险些将她同款冬两个从马车上滚下去。

坐着车辕上的元宝,一脸警惕的望着跟前拦马车之人,张口才道一句:“你是什么人。”

那人美目一眯,一字未说,抬脚便将元宝踹下去,马车里头的主仆二人还未反应过来,车帘便是一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卫静姝的颈脖上。

此时天色黑透,马车内点了一只琉璃灯,暖黄色的灯光并未给来人添几分柔和,反而更多几分凄然。

款冬吓得面色发白,却也还镇得住并未惊叫,只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一袭白裙,眸色通红的朝华郡主。

扬高了声儿道:“郡主,刀剑无眼,我家姑娘乃是璟国公府的小姐,雍靖王世子的世子妃。”

朝华郡主手上的匕首忽而加重两分力道,卫静姝细白的颈脖立时便多了一条血迹。

她凄厉一笑:“我今儿就是杀了她又能如何?”

又没头没尾的道一句:“他不叫我好过,我也不会叫他顺心。”

她从宫里出来是带着噩耗的,她想见李君澈,却如何都进不得世子府,守得半日才见有马车出来,跟得一路却也未叫她失望。

卫静姝叫那柄匕首刺得从头到脚发凉,又听得朝华郡主嘴里说的必然是李君澈,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委屈。

气上心头,反手就拽了朝华郡主的手腕,将匕首往她面上招呼。

满腔的怒气全发泄在她身上:“要杀我是吧,来呀,今儿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一个个的当我好欺负是不是,我卫静姝就是那样好欺负的人不成?”

“朝华郡主是吧,你算什么东西,你在李君澈跟前吃了瘪,没本事就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的,老娘偏偏还就不吃这一套了。”

卫静姝素来喜好骑马射箭,虽说无功夫傍身,可手上的力道比之一般姑娘都要大不少。

朝华郡主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方才虽是心存死志,可瞧见那匕首只往脸上来也吓得不轻,对着卫静姝又踹又拽的。

“你疯了,我是郡主,你害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卫静姝气红了眼,咧嘴诡异一笑:“心头舒坦就行,还管什么好处……”

马车本就不大,一个郡主,一个世子妃就这么打了起来,去搬救兵归来的款冬瞧见那闪着寒光的匕首来来往往的,一颗心更是提在嗓子眼上。

初十立在车外,也是头疼得很,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金贵的主,伤了哪个都不好交代,况且马车又那么点儿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下手。

可要就这么袖手旁观,等李君澈晓得了,还不剥了他的皮。

“怎么回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君澈策马而来,本是打算哄一哄卫静姝的,只老远瞧见马车停在这儿不动,待走近了才见里头两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蹙着眉头迅速翻身下马。

卫静姝同朝华郡主闻言,皆是一顿,双双侧过脸来看他。

只见卫静姝一手拽着朝华郡主的头发,一手捏着她手腕迫使那匕首随意动弹不得。而朝华郡主被扯歪了头,一只手正掐在卫静姝腰间的软肉上,两人竟也未分出个胜负来。

“她欺负我。”一见李君澈,卫静姝那股子委屈全数涌了出来,嘴巴一扁就要哭,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几分。

朝华郡主极是冷静,趁机翻转手腕,丝毫不手软的将匕首抵在卫静姝的心口处。

卫静姝立时落了下风,吓得连眼泪都憋了回去,骂得一句:“臭不要脸的。”

朝华郡主无视她的存在,只冲李君澈冷笑一声:“你终于肯见我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仁至义尽

李君澈瞧见那匕首翻动,也是惊得一窒,却也不敢随意乱动,就怕朝华郡主不管不顾,由着性子乱来。

只沉着声儿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朝华郡主听见这隐带怒气的质问便好笑:“你说我想做什么?”

她眸色一厉,带着几分不甘的癫狂:“李君澈呀李君澈,你当真是好狠的心,竟然算计我,将我送去女真族和亲。”

她以为自个的一支霓裳羽衣舞真叫他入目几分,可从头至尾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引自个入局。

一时悲从心来,泪眼婆娑:“这么多年了,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不说感动,你连丁点怜悯都没有吗……”

李君澈眼儿都不眨一下,神情冷淡:“没有,有的只是厌恶。”

情爱之事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单相思不过是叫人添烦忧罢了。

只朝华郡主素来不明这其中意思,只当自个守着一颗心,总能同话本子里写的一般日久见人心,日久生情。

李君澈一句厌恶,叫她心如刀剜,不敢置信,额间青筋暴起:“厌恶,好一个厌恶。”

“李君澈,你当真如此薄情。”

朝华郡主又哭又笑,一手掐了卫静姝的颈脖,一手拽紧匕首不离她心口半分。

“薄情的从来不是爷。”李君澈双眸微眯,周身冷冽,抬步上前:“是你。”

朝华郡主泪眼朦胧的看他。

“视人命如草贱,端着郡主之尊干的却是有辱门楣之事,口口声声说心悦与爷,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掏爷的心窝子。”

“这就是所谓心悦?欢喜?”

李君澈轻笑,言语之中并无刻薄,可眸中的轻视却更加叫人心凉。

朝华郡主想出口反驳,可内心深处又有几分虚,咬着唇半响这才手上用力,掐得卫静姝一声发不出,质问他:“那她呢,她有什么好,不论是家世,还是模样,性子,才情,在这京都世家姑娘里头,都是垫底的份。”

若说她输给赵喻娇也好,输给旁的世家姑娘也好,偏偏就输给了从云州来的乡下丫头,朝华郡主心中如何能服,偏就要钻了牛角尖打破砂锅问到底。

李君澈心中怒火腾腾,却多有压制,又往前挪了几步,看向卫静姝时那眸中都能沁出水来:“爷的沅沅性子不好,脾气还大,也不是甚个菩萨心肠,可她自来不曾伤及无辜,对身边之人多有维护,虽时常口不对心……”

李君澈声儿轻顿,忽而唇角弯起,一撇一笑皆是风情:“最重要,爷喜欢,喜欢到心坎里头了。”

只要是喜欢,不管是优点也好,缺点也好,他都能包容。

朝华郡主多年来求而不得,最终却抵不过他一句“喜欢”。

满心的喜欢,尽数化作怨气,整个人微微颤抖,目光深深的看着李君澈,仿似要将他刻入骨血中一般。

良久才开口:“好,好,好……”

嘲讽的笑意荡漾开来,也不知是对自个还是对别个,她心如死灰:“既然本郡主得不到,也不会叫别个得到。”

匕首微扬,直取卫静姝的性命,李君澈不是半分情面不留的算计自个吗?

那也叫他尝尝甚个是求而不得。

朝华郡主,这么多年的一腔痴心,到得今日总算看清了。

只可惜,她一心想拉着卫静姝走黄泉,李君澈却不给她半分机会。

李君澈迅速纵身而跃,一脚便踢在朝华郡主的心口上。

她随着裂开的车壁摔倒在地,痛得四肢百骸都发麻。

一抬眸,瞧见的却是李君澈将卫静姝拥入怀中,心中更添讽刺。

李君澈将卫静姝抱下马车,护她在身后,神色冷冽的看得一眼匍匐在地的朝华郡主。

“朝华,爷这人素来护短,你一在再而三的敢对沅沅下手,爷留你性命到如今,已是仁至义尽。”

“什么狗屁仁至义尽,你算计我去和亲,岂不是让我生不如死,你要真是仁至义尽,作何不杀了我。”

朝华狂啸,她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到去感谢李君澈的仁至义尽,那女真族是什么地儿,去了还能又命活吗?

她如何也想不到,李君澈为了卫静姝,竟然能做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杀你,太便宜了。”李君澈冷笑一声,不欲再说,只吩咐初十:“把人送到喻娇公主那儿,让她进宫一趟。”

初十倒是对这位朝华郡主生出两分怜悯之心来,不过瞬间便又散去,正所谓不作就不会死。

他上前单手便将朝华郡主拎了起来,毕恭毕敬道:“还望郡主配合,离王殿下同离王妃日后是否安好,便全在郡主一念之间了。”

朝华郡主眼眸一瞪,大喊一声:“李君澈,你这卑鄙小人。”

指定的和亲公主敢以死抗旨,丢了大膺脸面,就算离王在封地,旌德帝也不会放过他。

李君澈这是将朝华郡主逼到胡同里头去了,叫她没得任何的退路。

卫静姝从谈话中猜出事儿的由头来,看着朝华郡主离去,心中也无半分怜悯。

倒也不是因着别个,不过是朝华郡主对她下手之时,也未见有过心慈手软。

她伸手挠了挠李君澈的手心,娇哼一声:“想不到世子爷如此不懂怜花惜玉,那朝华郡主好歹对您一片痴心,怎的就落得这般下场了。”

李君澈手一紧,便将卫静姝的玉手拽在手上,他转过身来:“怎的,非得要爷将人收进府里头,日日折磨你就舒坦?”

卫静姝轻哼一声:“你倒是舍得。”

李君澈一笑,将她揽入臂弯之中:“小东西还在生气?”

又道:“有些人,素来不值得同情,爷知你心肠软和,但善心也不能泛滥,朝华做下那些阴司之事,便也当晓得后果如何,她如今不过是为自个的行为负责罢了。”

他又何尝是个滥杀无辜的,可有时候你不害别个,不代表别个也不会来害你。

卫静姝知晓他言中之意,点一点头,随即又是一笑,大大方方的揽了李君澈的腰身,娇声道:“夫君,你方才说喜欢我呢,我都没听清,你再说一遍罢。”

“有吗?爷怎么不记得了,许是你听错了。”李君澈眼眸私下一扫,几个丫鬟同赶车的,一道低眉敛目恨不得将耳朵都堵住。

卫静姝这会子也不气也不恼了,甚至都不用李君澈哄了,只拿指甲抠着他衣料上的花纹,威胁道:“看来世子爷还是不疼我,非要我去国公府住些时日。”

李君澈好笑,腰身微弯,凑在她耳边笑道:“爷在床第之间素来爱说好听话……”

又见卫静姝涨得面色通红,哈哈一笑,将她抱起来就上了马:“走,为夫今儿带你骑马横渡京都城。”

说着长鞭一扬,马蹄飞扬,绝尘而去。

大膺皇帝虽一任不如一任,但京都的繁华多年不减。

纵然是四月间,夜里头的京都城,也叫人喜欢。

当然,想要在京都城里头骑马横渡也是有点儿困难的,马儿不过行得一条街,便叫堵得过都过不去。

李君澈同卫静姝弃马落地,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往那京都富有盛名的烤肉铺子去。

这会子虽是天色黑透,可铺子里头还是坐了不少人。

店小二迈着步子一路飞奔,压根没得功夫招呼新来的客人。

李君澈也不计较,只拉着卫静姝寻了个空位坐下,点了狍子肉,同一些时令菜。

卫静姝倒还记得两年前她同李君澈在回京的路上,他那一手好手艺,只进了京生了那许多事儿,便一直没得机会尝过。

李君澈熟练的将片好的肉块放在炉子上,刷上油同酱料,一本正经的道:“虽说老夫人才去,咱们大口吃肉不太合适,可逝者已去,活着的也不能为了她饿死了去。”

卫静姝对佟老夫人没有甚个感情,她一个隔代的外嫁女,也不过同时人一般,只要不闹出甚个大事来叫人笑话,别个倒也没有太多禁忌。

听李君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瞪得他一眼,装腔作势的笑骂一句:“孽障。”

“看老夫人不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你。”

“她在云州。”李君澈抬眸看她一眼,也跟着眉眼弯弯:“要来京都少说也得好几日吧。”

肉块在炉子上,烤得油滋滋响,李君澈调了小碟熏酱来,又忍不住揉了揉卫静姝的脑袋:“日后别动不动就说回娘家了,为夫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

“那你还凶我呢。”卫静姝将他的手扒拉下来,又嫌弃的骂一句:“你怎的把油都蹭我头上去了。”

“同你添点头油还生气了。”李君澈哈哈一笑,又往她面上蹭两下,气得卫静姝直跺脚。

两人又笑又闹,吃得一肚子肉下去,又难得的有情致小酌两杯。

卫静姝记挂着他的身子不好,也没准多喝两杯,好叫他好生抱怨几句:“都说娶了夫人就似屋里多了个管事的老妈子一般,这也管那也管的,看来说的也不净是虚假之言。”

虽是这般说,可到底还是搁了酒盏。

卫静姝往他腰间软肉掐得一把:“你说谁老妈子呢……”

话音将落,便见初十匆匆而来,不及行礼,便弯腰压低声儿同李君澈说了句甚个。

第一百七十四章:活着受良心的谴责

李君澈神色不动,手痒的将酒盏往卫静姝跟前递了递,见她瞪了过来,又笑着收回去。

初十面上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深沉,却听他云淡风轻道:“由她去,事事皆叫爷管了,岂不累死。”

又问:“喻娇公主可进宫了?”

初十点头,李君澈便再不欲多说,挥了挥手,叫他退下。

卫静姝虽未听到初十说了甚个,可也猜到许是同朝华郡主有关,倒也没多问。

李君澈将烤得酥香的狍子肉夹到卫静姝碗里,叮嘱一句:“近来莫要出门,朝华那疯子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又道:“你若是出了甚个事儿,为夫岂不是要伤心而亡。”

“呸……”卫静姝啐得他一口,心里却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上一世两人之间闹得那般境地,自个连他去了都不晓得。

且说朝华郡主,原本是叫初十送去喻娇公主府的,哪晓得叫她途中逃了去。

她叫李君澈算计一把,落得退无可退的地步,便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封地去,望离王夫妇能救她一救,再是如何,她也不乐意往女真的地盘去。

朝华郡主往封地去,赵喻娇便也连夜进了宫。

往旌德帝跟前很是告了朝华郡主一状:“这丫头越大便越是没得分寸了,今儿幸好是我跟卫世子妃坐一道,不然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叫她伤了,可如何同卫家同子修交代。”

又道:“那卫世子妃是皇兄赐的亲事,又是娴妃娘娘的妹妹,好歹也是自个人,她连皇兄的人都敢动,莫不是熊心豹子胆吃多了,连皇兄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喻娇这些年跟着李君澈,好的没学到多少,这等胡诌乱造的本事却是越发见涨。

旌德帝原本已经往后宫歇着了,硬是叫这位皇妹挖起来,本就是满身火气了,听她又告朝华郡主当街拦人行凶,不将他这皇帝放在眼里,更是面色铁青。

今儿白天他还在女真使者跟前将这位侄女夸得天花乱坠的,这会子又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岂不是打他的脸。

往昔朝华郡主闹点儿事,只要不闹大了,为了脸面,他倒也帮她遮掩一番。

可这丫头不知恩,白日里他才说让她去和亲,夜里就敢为了一个李君澈去动他的棋子,这口气如何能忍。

旌德帝素来便不是甚个大气的人,加之年纪大了,疑心病也越发重,叫赵喻娇打抱不平的几句话便挑得连夜拟好了圣旨。

此番就算朝华郡主不愿意去和亲,他也要压着她的头,心甘情愿的去。

第二日早朝,赐封朝华郡主为公主的圣旨同赐她往女真和亲的圣旨连着从金銮殿上送了出去。

离王夫妇明里是旌德帝着人请进京送朝华出嫁,私下的吩咐却是让人暗中押送进京。

朝华前脚才狼狈的逃回封地,后脚送旨的人便也到了。

吓得朝华郡主瘫软在地,哭得梨花带泪:“父王,我不想当劳什子公主,也不想去和亲,你救救女儿罢。”

自打旌德帝登基,离王作为仅剩下来为数不多的亲王,越发不敢张扬,只低头做人,低调做事,求的也不过是条活路。

朝华郡主知晓自个闯了祸,却不敢明说是自个惹了事,这才遭人算计,落得如此下场,只话里话外说叫人欺负了去,何人欺负也不明说。

封地离京都也有几日路程,打探消息也没得那般快,朝华乃堂堂郡主之身,又是这般狼狈回来,加之突如其来的圣旨,自是信全了她的话。

朝堂之上,素来没得单纯之事,朝华郡主之言,误导离王的判断。

叫他以为旌德帝欺人太甚想借机铲除了自个,气得脸色发青,只当自个受也好不受也好,都是死路一条,当下便将来京宣旨的人给杀了。

离王在封地多年,为人又极是仁厚,深得当地百姓爱戴,此翻将宫中之人杀尽,那便是反了朝廷,反了旌德帝。

旌德帝本就容不得人,早年没寻到机会灭了离王,如今却叫离王自个送了个契机来,他在金銮殿上大发怒火,不由分说的便当离王作逆贼处置,立时派兵攻打,扬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外,必然要将朝华公主毫发无损的带回。

朝堂上顿时掀起一阵风浪。

离王的封地本就不大,哪里经得起旌德帝的猛打,不过几日功夫便落了下风,叫朝廷的军队围了城,坐山吃空。

于此同时,离王的幕僚也说出,朝华郡主在京都为何叫旌德帝赐下公主的封号,和亲女真一事。

得知事情始末的离王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气得病倒在床。

若非他听信朝华郡主片面之言,公然同朝廷起冲突,又如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如今别说保住封地,只怕一家大小连性命都保不得。

朝华郡主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她只当自个父亲好歹也是旌德帝的兄弟,多多少少也能看在兄弟间的情面上,放她一马,哪晓得却因自个一时自私,要害得全家人性命不保。

离王卧病在床,离王妃日日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不过几日功夫鬓边便添了许多白发。

朝华郡主的兄弟姐妹,没一个看到她有好脸色的,朝廷的大军对付他们犹如猫捉老鼠一般,死也是迟早的事儿。

大军攻下城池那日,朝华郡主一袭红衣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满城的尸体,遍地的血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毛毛细雨湿了头发,风儿吹得衣抉啪啪作响。

她的胞姐朝阳同她站在一处,目光发冷,轻笑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

指甲勾着额间的发丝,又是嘲讽一笑:“父王母妃素来疼爱你,却没想疼出只白眼狼来,也不晓得我们这一大家子究竟与你有甚个血海深仇。”

朝华郡主只觉周身冰冷,她颤着声儿:“姐姐,我,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会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我真的不想的。”

“不想?”朝阳双目发红,扬手便是一耳光,厉声道:“你不想的事儿多了去了,自幼到大,哪一样你是认真想过的?”

“为着一个看都不看你一眼的男人,做出那等阴司之事,将我们送来封地也就算了,如今更是为了一己之私,让整个城与你陪葬。”

她扯着朝华,按着她的脑袋,逼迫她看着城墙下的惨烈景象:“你好好看着,千万要将这一幕记在心里,一刻都不准忘,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好牢牢记着这一城人是如何为你陪葬的。”

“记一辈子,记上一辈子,你的父母兄弟姊姊妹妹,皆因你而死,皆因你的私心而死……”

朝阳痛苦的怒吼着,双眸涨得生疼,却不叫眼泪落下一滴,因为不值得。

她恨不得将朝华捅出窟窿来,可她死了,这一城人也活不了,她要朝华活着,活得好好的,日日受心灵的折磨。

朝华趴在城墙之上,双手抠出血来,声嘶力竭的哭着,她知道错了,知道怕了,也知道后悔了,可是哪里就挽回得了。

朝廷的兵马彻底占领了封地,城中但凡违抗的,不论是兵是民皆被当场斩杀。

病重的离王被人拖拽出来,就在离王府门前,当作逆贼一刀断头,黄泉路上跟着的,还有离王妃同离王所有的子嗣,连同几岁的幼童都不曾放过。

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皆由一句谎言开始。

朝阳狠绝了朝华,亲自将她绑在城墙的石墩上,披头散发笑得渗人:“你千万你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受良心的谴责,活着看你造下的孽,日日受尽世间的煎熬,你这样的人,连死都不配。”

朝华看着朝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半分不曾犹豫。

她哭喊着不要,却也未能挽留住朝阳的决绝。

一朵待放的花,还未开全,便已凋零。

从事出到事了,统共半月有余,离王一族除却一位被赐封的朝华公主,其余皆被屠尽。

朝廷的人马接手了封地,百姓们经历这一场浩劫,埋却亲人,依旧平淡的过日子。

五月中旬,朝华公主戴凤冠披霞帔,吉时一到,便从正阳门出嫁,往女真一族的领土而去。

帝后携手,带领文武百官,将其送出城外,十里的红妆浩浩荡荡,比朝中任何一位公主都丰厚。

而这一路看似风光又体面的嫁妆,也只有朝华自个记得,是用多少人的性命换来的。

李君澈带着卫静姝也送出城外,随行送嫁的将军,赵德礼从二人身旁经过,脚步顿得一顿,连目光都不曾撇过来,只嗤笑一声:“论手段,论心计,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李君澈一柄白玉骨折扇,摇得风姿绰约,勾唇浅浅一笑:“大皇子也不必谦让,借刀杀人这等事儿干得这般顺手,想来也不是第一回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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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孩子是我的?

“许氏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卫静姝一惊,猛的坐起身来:“为什么?”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能不能生孩子,真是一辈子最大的事儿。

许锦容嫁给李君淳有些时日,她还当不过是难受孕了些,哪晓得竟然是日后都无法生育。

卫静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脑子里的片段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她记得许锦容上一世,直接就叫马儿踩死了,自然也就没得后头的事儿,如今……

脑中灵光一闪,卫静姝坐直身子,正色道:“她在那年三月三损了身子,就是因为这个。”

不是疑问,是确定。

怪不得那时候许锦容受伤,她虽余氏去探望,言语之间便满是遮掩,那时她也未多想,还当姑娘家受伤许是留了疤,这才心生不喜。

后头她在历山书院的林子里听见李君澈同李君淳谈话,也觉得话里不对劲,但是她自个也是姑娘家,自不会往这上头想。

如今李君澈一言倒是将她原先那些个疑惑都解开了来。

她想起,许锦容死了,后头正妻的位置被自个所占,许锦心却也捞了侧室的位置,那这一世呢?

李君淳留在云州王府的妾侍是谁?同他生孩子的是谁?

李君澈还未应声,卫静姝便又张口问起:“李君淳纳的妾侍是许锦心?许锦心替他生了个儿子?”

“你又晓得?”李君澈不知道这一息功夫,卫静姝的脑子已经千回百转了,便笑道:“的确是她。”

大家大族里,多是嫡女没得生育能力,又想同亲家维持住关系,少不得会将嫡女嫁过去,再送个庶女去生子,等孩子生出来,过继到主母名下便是。

总归都是一家人,嫡女生的也好,庶女生的也好,都有舅家一半的血。

当初许锦容出事,许家第一反应便是,与李君淳的婚事还成不成。

一个没得生育能力的姑娘,夫家若是退婚,他们也没得法子。

那时,李君淳也的确心里装着许锦容,再加上雍靖王府在云州的影响力,这门亲事自然不会退成。

是以,后头两家才有了约定,若是许锦容进门半年,丁点消息没有,便再将许锦心作良妾抬给李君淳,同他续香火。

只所以是许锦心,一来,是她性子同许锦容一般柔弱,姐妹二人又是一道长大,感情深厚,日后必定会互相扶持;二来,是许锦心自荐的。

许锦心虽是庶女,可依着她的出身,在云州,或是在雍靖十州,想挑一门好婚事当正头娘子,也并非难事,可她为着一腔姐妹情深,甘愿做妾,可谓深明大义。

卫静姝思及旧事,神色肃然,也没得同李君澈玩闹的心思,裹了鞋便起身倒了杯温茶灌下肚,整个人却越发觉得冷。

也是她粗心大意,一直不上心,不然早该想通这其中的缘由。

她知许锦心不如面上那般和善,可哪里晓得她竟然为了嫁给李君淳使了那样恶毒的手段,上一世不仅害死了许锦容,还害得自个身败名裂。

这一世,若非自个有先见之明,并未借马出去,又有得李君澈及时出手,如若不然许锦容也是活不成的。

到时也没得自个阻碍她,更是能言正名顺的成为李君淳的正妻。

纵然后头许锦容没死,她也一样名正言顺的成了李君淳的女人,且,还带着许家人的期盼。

当真是好手段,不仅达到了她的目的,还将自个摘得干干净净。

卫静姝一想起来,便觉阵阵后怕,若当时她稍微弱势丁点,那这辈子的便又毁在许锦心手上了。

卫静姝整个人带着几分焦躁,捧着茶盏在屋里走来走去的,终叫李君淳看着不对劲来了。

他也跟着起身,将她神色打量一番,蹙着眉头问道:“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可是哪儿不舒服。”

卫静姝只觉周身都不舒服,可又说不出来,她搁了茶盏钻进李君澈的怀里,揽了他的腰。

“我,我突然想起,那年,三月三来……”

“没事,都过去了。”李君澈只当她瞧见那血腥场面,害怕得紧,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轻言细语的哄道:“你应当想些好的,必然为夫带你吃了甚个好吃的,玩了甚个好玩的。”

又笑:“你还记得,咱们一道放过大风筝吗?改日为夫再带你去好不好?”

卫静姝点点头,迫使自个忘却那些不好的,可忍了忍又道:“那日,许锦珍同我抢马,说要借给锦容姐姐……”

“若是当时我将马借了出去,出了事岂不是要我担着,许锦珍一向没得脑子,若是这般算计我,她能讨着什么好……”

李君澈手上动作一顿,眸中寒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自是明白卫静姝话里头的意思,她这是怀疑许锦心。

在李君澈听来是怀疑,可卫静姝心里却已经认定是她,不过是没得证据罢了。

“虽是事隔久远,可也未必不能查到点蛛丝马迹,我这就着人去看看。”

那日是李君澈第一回见到卫静姝,到得如今却也还记得些许事儿,许锦容被马踩踏,他从卫静姝发髻上取了一支簪子,一转头便见她失魂落魄,面色苍白难看。

因是初见他也不曾多想,只当这姑娘受不住这等血腥场面。

他是男子,许家又是李君淳的岳家,那些事儿他自也不曾理会,只知道许锦容受了伤,许家也推出了罪人来,后头便更加不过问。

如今卫静姝提起,才知道这里头许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事儿。

若当真有人故意用此毒计,不管是冲着谁来,李君澈也不能叫她好过。

卫静姝是真的怕得厉害,前世那般境地到得如今只消想起都觉得浑身发冷。

李君澈素来晓得她魂魄不稳,怕她为着这点子事儿将自个吓坏了,哄着喂了点膳,这才点了安神香,叫她歇一歇。

许是累了,也许是那安神香当真好用,卫静姝不多时便睡着了。

李君澈望着她平静的睡颜,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倒是还记得,在云州那些时日,逼迫卫静姝学棋,这丫头便趴在那儿睡着了,口水都流得满案的。

伸手替她拢了拢额间的是碎发,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这才勾唇一笑起身出了门。

初十老早便在屋外候着了,见李君澈出来,这才上前压低声儿禀道:“卫三爷来了,正在外书房。”

“他总算舍得回来了。”李君澈眉宇间带着两分杀气,嗤笑一声,将拳头捏得咯吱响。

卫书启早在旌德十一年便已经开始暗中帮李君澈做事,是以经常不在京都,上个月佟老夫人先去,他也不过在家待上几日,等佟老夫人一出殡,便立时离了京。

早些时日李君澈寻他,还颇废了些功夫,好不容易将信递出去,他倒还,到得如今才舍得归来。

卫书启这人办事能力强,又喜好游山玩水,每每李君澈交代之事,他都迅速处理了,余下的时日便走走这儿游游那儿,自在得很。

到得今日归来,还颇为觉得意犹未尽。

李君澈大步流星的往外书房去,还未进屋,便老远见着李君澈翘着腿儿坐在那儿,嘴里哼着小曲儿,手里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拂去上头的茶沫子。

他火气曾的一下就上来了,冷笑一声,几步上前扬起拳头便往卫书启面上招呼。

因着李君澈这人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卫书启也没得个防备,一招便打在鼻梁上,痛得脸都麻木了。

青花瓷的茶碗滚落在地,茶水溅了一身,卫书启歪着头,眯着眼儿还问:“世子爷什么时候喜好这般待客了。”

“客?”李君澈捏着拳头,嗤笑一声,本分都不客气,复又往卫书启身上招呼上去。

卫书启忙双脚撑地,借力将椅子推后几步,将将避过。

又见李君澈一副凶神恶煞,非要打架的模样,不由也生了几分恼意。

“你发什么疯。”

“少废话,爷今儿就想揍你一顿。”李君澈不欲多说,展开拳脚,攻势越发猛起来。

卫书启见他动了真格,也不客气。

两人当真便在书房里头打起来,不多时便一片狼藉,书册纸张满天飞扬,桌椅皆翻到在地,就连书房里头的窗柩也叫撞坏两个。

屋里头打得还不过瘾,又飞身到院中劈了两棵树,扫了几盆花,卫书启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招手喊停。

他这日子过得太逍遥了,功夫多有荒废,还未分出胜负来便已经体力不支。

李君澈也不过比卫书启好丁点,见他开口,便也收了势。

卫书启抬头看他,控诉道:“谁给你气受了,还得叫我千里之外送回来给你打。”

“你自个做的事,难道自个不晓得?”李君澈整了整衣衫,不屑的轻哼一声:“若不是看你是沅沅的兄长,我必先打个半死再说。”

卫书启不明他话中所言,随意往院子里头倒下的断树上一坐:“什么跟什么,我做了什么了?”

“你……”李君澈将怒火,忍了又忍,终是压制下去,平静道:“赵喻娇有了身孕。”

“啊?”卫书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还贱兮兮的道:“好事啊,不该恭喜她吗?”

又问:“嘿,她什么时候嫁得人,我怎么不知道,小气巴拉的,连杯……”

紧接着话音一顿,似是想起甚个,猛的看向李君澈:“你什么意思?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既然如此,那便成亲罢

李君澈不发一言,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卫书启。

自不必说,这其中意思便已明了。

卫书启面色一沉,低眸想得片刻,复又抬头看李君澈:“她当真有身孕了?”

李君澈轻哼:“姑娘家的声誉是拿来逗你玩的不成?”

赵喻娇再怎么离经叛道,骨子里还是个姑娘家,她自个不记得事儿,也不晓得到底同哪个乱来才有了肚子里头那陀骨血,自也不好意思亲去差这个事儿。

李君澈嘴里满是嫌弃,将她骂的要死,可暗地里还是叫心腹彻查一番。

自然而然的也就查到卫书启身上去了。

那日赵喻娇同一班男子在酒楼喝得如烂泥,卫书启便也是同几个猪朋狗友往那儿喝酒,瞧见她那模样,心生嫌弃这才扛了出去,寻了间客栈安置。

他倒也没在那儿过夜,不过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

赵喻娇在客栈歇了一夜,便再无人去过。

如今她有了身孕,李君澈自是觉得事儿便是那半个时辰内造下的。

可卫书启却面沉入水,眸子泛着冷光,心中多有自责同懊恼。

沉默半响终是沉稳有力的应道:“既然如此,那便成亲罢。”

想了想又道:“璟国公府虽有新尚,可在百日内完婚,也合规矩,我这便回去安排。”

见他将事儿拦下,李君澈到底不说甚个,点一点头:“你自个看着办便是。”

卫书启离开外书房,还未行出世子府,便一拳打在抄手游廊的石柱上,骨节处立时破损,染了血迹。

可他也不觉得痛。

卫书启从始至终都不曾碰过赵喻娇。

李君澈成亲那日,他是在酒楼瞧见醉得不省人事的赵喻娇。

那时赵喻娇哪里还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同别个男子勾肩搭背,醉得都如同烂泥一般了,还舌头打结的吹牛皮。

他看她这模样心里就有气,哪个姑娘家似她这般不知自重的。

心里厌烦,可还是鬼使神差的抛了一帮猪朋狗友,将她扛着就出了酒楼。

那时候赵喻娇发起酒疯来,闹得甚是厉害,说什么不也回公主府,原先他都将人送到公主府门口了,却又被她又打又闹的,这才寻了间雅致的客栈将她安置。

赵喻娇那日许是因喝多了,又许是因为心里头不痛苦,说了不少混账话,还干了不少混账事。

卫书启长那么大,那日差点便叫她这个女霸王硬上弓了。

偏生她还醉着,卫书启又不能乘人之危,闹得没法了,这才强压着满身的火气,一掌将她劈晕了去,自个便狼狈逃离。

原本这事儿过了便过了,左右不过酒后糊涂一场,又没闹出甚个事体来,自也不放在心上。

不想如今却闹出怀有身孕一事来,纵然不是他过错,可也有自责,不管赵喻娇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可他将人丢在客栈置之不理,叫别个有机可乘,便已是要担起责任来得了。

卫书启将拳头收回来,周身又泛着杀气,若叫他晓得到底哪个玷污了赵喻娇,必然要将那人大卸八块了去。

长袍一撩,大步流星离去。

想他纵横风花雪月之地多年,最后倒还心甘情愿的栽在赵喻娇手上。

既然木已成舟,卫书启也不是那等推脱之人,回了璟国公府便立时给在云州的卫仁去了信。

又见了国公爷,将事儿缘由说得一回,倒也不曾老实,只说自个糊涂同赵喻娇有了夫妻之实,如今她已有自个的骨血,自要娶进门来。

第二日国公爷便进了宫替卫书启求娶赵喻娇。

旌德帝心思重,还不乐意这门亲事,后头晓得赵喻娇同卫书启糊涂一场,又气得脸色铁青。

太后老人家近两年身子不太好,早不管后宫之事,可今日也不晓得从哪儿听的消息,先是惊讶过后,随后当机立断着人抬着往旌德帝哪儿去,以母亲的身份强压着他将这门亲事作下。

因着佟老夫人过世已有月余,又怕赵喻娇肚子大起来不好看,婚期便挑了六月二十二,统共算起来,也不过个把月功夫了。

而已经去了封地的赵喻娇被太后派人急急忙忙的请回京都时,还一脸茫然。

听得自个要同卫书启成亲的消息一时间还消化不了,眨巴着眼儿看得太后半响:“太后,你没逗我玩吧。”

太后恨铁不成钢,数落她不知自重,又数落她不知为自个打算。

赵喻娇被骂得晕晕乎乎的,却甚个都没听进去,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就是下个月要嫁给卫书启了。

她那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时间觉得有点儿期待,一时间又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嘴里说着:“我才不屑嫁人呢,堂堂一国公主,有封地有产业,还怕养不起个孩子。”

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又不能否认她心里头还是有些欢喜的。

既然婚期已经定下来,璟国公府那头便已经开始准备,因是娶的公主,就算婚期紧但也不能怠慢。

公主出嫁素来是在夫家隔壁另建一座公主府,鉴于赵喻娇已经在宫外有了公主府,内务府商议便不再另建,只修缮一番,该添置的再添置上,等在璟国公府拜了堂,公主同驸马爷可自行移居公主府。

赵喻娇的嫁妆甚个事体都有内务府操持,便也事事不必操心,只叫太后老人家圈在身边,日日跟养猪似得,好吃好喝的紧着她,就怕亏待了肚子里头那孩子。

待到嫁衣制好,她便已经身宽,不甚合适了,尚衣局又连夜放宽修改。

太后老人家倒是乐呵呵的,连精神也好了不少,虽然赵喻娇未婚先孕闹得名声不太好,不过一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便甚个都看得开了。

婚期定在六月二十二,到得十七八时,赵喻娇这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正日子到了璟国公府抬轿来迎。

日子越近赵喻娇便越发有点焦虑起来,夜里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到得白日里又无胃口,只整日里觉得腹中涨涨,眼见的又掉了几斤肉。

太后瞧在眼里,只当她怀着孩子不舒坦,日日便叫小宫女彩兰膳后便扶着她去外头走走,消消食。

往年六月热得慌,太阳跟火烤似得,可今年却连着小半个月都下阵雨。

宫路日日有宫人打扫,倒也不怕摔跤甚个的,偏生那日赵喻娇精神不济,一脚踩在台阶上滑了。

若不是彩兰眼明手快,拽得一把,少不得要叫她摔个狗吃屎。

赵喻娇也叫吓得不轻,整个人回了魂,更是觉腹中涨涨有点儿不甚舒坦。

彩兰也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逗留,忙扶着赵喻娇回了寝殿,打算请太医来瞧一瞧。

赵喻娇自来不矫情,又觉这孩子在腹中多时不过先头有些胃口不好,后头便半点不折腾,当是个好伺候,也不在意,便叫彩兰莫要去了。

彩兰哪里敢疏忽,嘴里应着,却还是往太后那儿报得一回。

赵喻娇素来不喜多人伺候,彩兰一走,她又觉得肚子难受,往净房蹲得片刻,再出来时也是脸色苍白,忙喊宫人去传太医来。

太后那儿才得信,又听闻赵喻娇传太医,连忙赶去,赵喻娇自个已经躺在榻上了,面色难看,额上泛着冷汗。

一见太后便梗着声儿道:“太后,我,我流血了……”

吓得太后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怀有身孕的妇人若是见红,那腹中胎儿多半不保。

一时间殿内乱作一团,不过一息功夫,太后老人家连遣了三回人去太医院催人来。

赵喻娇没得经验,更是叫这阵仗吓得不轻。

她自打这孩子上身,便一直没看过大夫,一来是不好意思,二来是觉得心儿有底。

太后倒是提过好几回,偏生她不乐意,便也作罢,此番闹出这大架势来,便更是只当腹中孩子留不住了。

她心里头难过,眼里还蓄了泪,跟个孩子似得惊惶失措,更添几分娇弱:“万一,万一孩子保不住了怎么办?”

太后连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太医院的太医本事着呢。”

话虽这般说,可心里也是一阵阵发慌。

擅妇科的朱太医急赶急的被拽了来,连汗都没来得及拭便取了脉枕诊脉,又问得几句。

赵喻娇半瞌眼皮子,心里更是紧张,问一句便答一句,多的一个字都不说。

还是太后忍不住了,问道:“胎儿可平安?”

朱太医立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回话有些磕磕巴巴的:“回,太后,公主这是……”

还未说出来,他自个便满头是汗,谁人不知这位喻娇公主是有了身孕才下嫁给璟国公府的卫三爷的,偏生……

顿了顿,朱太医这才硬着头皮将赵喻娇的脉象说一回。

话音一落,殿内立时鸦雀无声,太后当即愣住。

赵喻娇眉头一蹙,蹭的一下爬起来,再没得那般娇弱之感。

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一百七十八章:我在等你

朱太医晓得这位公主素来不是善类,越发将脑袋低得深,尽量声音平稳道:“公主这是气血虚而导致的经血不畅,月事不调,并不大碍,几副药调理些许日子便好。”

赵喻娇身子一软,觉得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她揣了几个月呢,怎的到头来啥都没。

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又连声问:“我月事停了好些日子,前些日子更是呕吐难忍,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人人都说是害喜只症,怎的到你这儿便换了套说辞。”

“月事不准乃是气血所致,至于呕吐难忍,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许是肠胃不适,并非就是害喜之症。”

医理之道博大精深,本就不能光看症状就能下定论。

赵喻娇起初觉得自个有了身孕还是个麻烦事儿,可如今太医突然告诉她不过乌龙一场,心里又觉万分失落。

宫里头的太医,可不是外头那些个赤脚大夫,医术再是差也断然不会将怀孕同月事不通搞错了。

朱太医的话,赵喻娇是信的八分的,可也抱着两分希望,抬眸看向太后。

太后同赵喻娇的心态一般,忙又遣了小宫女再去请别个太医来断一断。

只到头来,也没一个太医如了这两母女的意的,皆道喻娇公主乃气血虚而致经血不畅,月事不调。

完全接受现实的赵喻娇臊得面红耳赤,连正眼都不敢看太后。

太后心中也是失落,可自个养的女儿,也不好说甚个,只遣了一屋子的宫人,着心腹慎嬷嬷伺候赵喻娇宽衣。

慎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晓得赵喻娇难堪,只字不提方才之事,叫小宫女煮得一锅药水,哄着她清洗一回,又同她绑好月事带,伺候着穿好衣裙。

赵喻娇心情低落,倒也没注意到慎嬷嬷同太后的眼神交汇,只往黄梨木雕花玫瑰椅上坐了,低着头不发一语。

慎嬷嬷行至太后身侧,身子微弯,同太后耳语两句,这才笑眯眯的行礼退下。

屋里头只剩得母女二人了,太后眯着眼儿仔细打量赵喻娇一回,半响才笑道:“娇儿长大了。”

赵喻娇没得心情,只抬眸看得太后一眼,复又垂下眼帘,盯着脚下的绣花鞋,讷讷的开口:“太后,我明儿还是住回公主府罢。”

她这人年纪尚小之时便已经不畏流言,自打婚期定下,不说外头那些个世家姑娘说甚个,光是这宫里便也有不少闲话。

她受的太后老人家好吃好喝的伺候这许多日子,到头来却是场笑话,再是不在意,却也有几分难为情。

太后老人家也是从赵喻娇这个年纪过来的,哪儿不晓得她的心思,拉过她的手笑道:“这都没几日便要成亲了,总归是要从宫里头出嫁的,作甚这般折腾……”

跟着又叹一句:“你这孩子,平素里瞧着甚是机灵,怎的有些事儿竟然这般糊涂。”

赵喻娇只当太后说自个有了身孕一事,苦笑一回,却不接话。

太后拍拍她的手:“你堂堂一公主,看上哪家公子哥儿只管开口便是,纵然你皇兄不乐意,却也还有哀家在此替你做主。”

声儿一顿,又道:“作甚偏要算计那卫三公子。”

“我如何算计他了?”赵喻娇听见这话便心生不喜,眼皮子一磕倒还存了几分怒意。

她一个姑娘家,没经历过怀孕生子,又听别个说得头头是道便也当了真,哪里就晓得就是乌龙一场的。

再说了,那日她的确是衣衫不整的在客栈歇了一夜,不过喝得多了,甚个都不知晓罢了,又刚好身子不适,有所怀疑也无可厚非。

太后道:“不是算计他,那你好好的一姑娘家,作甚要拿名声开玩笑,叫别个都以为他与你有了夫妻之实?”

“什么是叫别个以为……”赵喻娇本就心情不好,叫太后说得两句,更是没了耐性,可话还未说完,又觉得太后这话里的不对劲,眉头一蹙便问:“太后这什么意思?”

“你呀你呀……”太后也吃不准,赵喻娇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点一点她额头:“你难道当真不晓得自个还是处子之身。”

又道:“那卫三公子倒也有情有义,分明不曾同你有甚个,听闻你有身孕,倒也甘愿认下这一桩,倒叫哀家高看几分。”

赵喻娇叫太后这几句话震得魂都没了,蹭的坐直身子:“太后所言可当真?”

“我当真还是处子之身?”

不等太后回话,自个又暴躁的哀叫一声,整个人从脚烧到头顶,猛的从玫瑰椅上站起,风风火火的丢下一句:“我出宫一趟。”

跟着便不见了人影。

这会子她脑子倒是灵光了,这宫里瞧着光鲜亮丽,可暗地里却又不少龌蹉之事。

慎嬷嬷是宫中老人,同女子验身也自有一套,怪不得方才又是哄她洗药浴,又是伺候这伺候那的,原来却是私下同她验一验身子。

赵喻娇丁点不怀疑太后所言,撒开丫子跑得一身大汗,生怕天色黑透,宫门落栓便出不去了。

可到得璟国公府门前,却又生了几分胆怯之心。

她想见卫书启,特别想,却又不晓得见了之后说甚个。

李君澈同她说,那日卫书启送她去的客栈,她便顺水推舟的信了腹中“孩子”就是卫书启的。

婚事落定,她心里也存着欢喜的,无人之时倒也曾抚着肚子感叹这孩子来得及时,若非“他”,自个又如何会同卫书启有这么一桩。

而他明明晓得同自个没有夫妻之实,却还愿意娶自个。

赵喻娇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心喜欢,还是同情可怜,还是自责?

她想问一问,又怕问出来的不是自个想要的结果。

更怕,如今没得身孕,他还愿不愿意娶自个。

心中千千结,越想便越是忐忑。

赵喻娇抬头看着璟国公府的挂着的牌匾,几次想上前敲门,却都打了退堂鼓。

她坐在石阶下,双手托腮,望着前头的青石路也不知想甚个。

夜风微凉,乌云遮月,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丝打在身上也没得感觉,湿了头发,湿了衣衫,她也无所察觉。

卫书启从外头应酬回来,马车还未到府前,老远便瞧见赵喻娇跟个傻子似得坐在石阶上,叫雨淋得通身透也不晓得寻个地儿躲一躲。

他蹙着眉头嘀咕一句,也不等马车到府前,取了油纸伞便下车疾步行去。

湛蓝的绵布履停在眼前,一把描着花鸟瑞兽图的油纸伞落在头顶,高大的身影投下来,遮了赵喻娇的目光。

她缓缓抬头,昏暗中却也将卫书启一张俊朗的面容瞧得真真切切。

“这个时辰了,怎的还在外头。”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恼意同无奈。

赵喻娇只觉心如小鹿乱撞,说不出是悸动还是别的。

她眼皮一瞌,不敢与之对视,只抱着膝盖声若蚊蝇道:“我,我在等你。”

卫书启不知如何说她,只伸手将她捞起,半搂半抱着敲开璟国公府大门,一路不容反抗的将人带回自个院子里。

他如今所居,不过是个卫仁幼年拿来做书房的小院,也就住得他一人,再添一个小斯一个丫鬟,再多的人怕是连转身都难。

因着院子不大,平素也不待客,只得一间打通的内室。

一眼便能瞧见卧榻,桌椅,摆设甚个的。

卫书启去了大棉巾子来,往赵喻娇头上一罩:“你自个擦一擦。”

小丫鬟往卫静婉那儿寻了套干净的换洗衣裳来,伺候赵喻娇换上,又忙去煮了碗红糖姜水来。

赵喻娇换了衣裳,又灌了碗姜汤下去,整个人热得头顶冒烟。

卫书启坐她身侧,手上轻轻打着扇,嘴里却是没得好话:“不晓得的,还以为璟国公府招了鬼,专在府外蹲着吓人。”

赵喻娇一改往日的做派,绞着衣摆也不说话,见卫书启说得这么一句,又无话可说,索性便起了身:“我,我回公主府去。”

卫书启手上的纸扇忽而加重,轻笑一声:“公主府修缮还未完成,总归咱们成亲日子在即,倒不如在这歇一晚算了。”

若是平日,赵喻娇兴许还就当真霸着卫书启的床榻,歇上一夜了。

可她如今的心思同往日的心思大不同,听了这话虽未见恼色,却也没接话,只抬步往外头去。

卫书启这才觉得不对劲,忙起身,一把将她拉住,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卫三爷也是你能喊的

赵喻娇生了小女儿心思,不好意思面对卫书启,想说的想问的极多,可又开不了口。

只扭捏半日,低眉敛目的不说话。

卫书启越瞧她这模样,便越是觉得不自在,调笑道:“喻娇公主何时这般斯文安静了,当真是几日不见还得刮目相看。”

“我往日很差吗?”赵喻娇叫他激得两句,抬起眸子看他一眼,又不阴不阳道:“你嫌弃?”

卫书启眉头一挑,面上带了几分坏笑:“我看你这模样,好似喝了满坛醋的怨妇。”

伸手一圈,将她人禁锢在身前:“怎的,还没成亲呢,就已经先管上了?”

平日里赵喻娇同卫书启相处,素来不分男女,说起话来比这露骨的比比皆是,可今儿赵喻娇却是刷的一下面红起来。

随即又眸中有盛了几分失望同忐忑,小心翼翼的看得卫书启一眼,抿着唇小声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娶我呢?”

不等卫书启开口,又道:“那夜我虽喝多了不记事,可你到底清醒的,没有作下的事,作何又要认下呢?”

今日宫中之事,并没有如大风一般立时传到外头来,加之卫书启又是男子,近来因着成亲在即,应酬也多,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并不晓得。

此时见她突然说起,还当她听了甚个不该听的,这才往宫外来寻自个。

眉头微拧,面上便生了不悦来:“你这是强行要给自个夫君戴顶绿帽不成?”

见她神色不好,又叹道:“你如今身怀有孕,作何想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闹得自个也不舒坦。”

两人挨得极近,卫书启说话的气息打在赵喻娇的面上,叫她心中狂跳不止。

卫书启温润的指尖穿过耳侧,替她撩了撩半干的青丝。

赵喻娇面色一时红一时白,争扎半响,抬手拽住卫书启的衣襟:“我没有怀身孕,我,我至今还是女儿身。”

卫书启替她撩发的手一顿,低头看她,眸色深沉,叫人瞧不出任何情愫来。

既是开了头,赵喻娇也不乐意拖拖拉拉,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你许是为了自责与同情才说娶我。”

“可事儿从头到尾不过一场乌龙罢了,我今儿来寻你,也是想同你把话说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我赵喻娇好歹也是堂堂的公主,再是不济也不会寻不到婆家,此番多谢卫三爷的同情。”

卫书启歪着头,后退半步,将赵喻娇上下打量一回,这才又连退几步,坐到椅子上,翘着腿轻笑:“所以,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婚房收拾好了,成亲要用的也都置办好了,喜帖也挨家送了出去,如今你说多谢我卫书启的同情?”

“你说怀了爷的孩子就怀了爷的孩子,说不想成亲就不想成亲,你当我卫书启是什么?”

卫书启虽是笑着,可眸中却染了几分怒意,手中原先同赵喻娇大风的折扇叫他收起,往门外一指:“你当我卫家门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赵喻娇识得卫书启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还是第一回瞧见他这般邪气,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加之自个理亏,更是叫他怼得无话可说,半响才憋得一句:“那,你想怎样?”

卫书启歪着身子,也不同她废话,声儿带了几分厉色:“你最好是给我乖乖的回去待嫁,别的心思想都别想,我卫书启的便宜都叫你占尽了,这会子还想退货,没门。”

……

赵喻娇在卫静婉的院子里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由卫书启亲自送到太后手上。

“婚期在即,公主难免心生焦虑,这几日还要劳烦太后多上点心。”卫书启面色如常,当甚个事儿都未曾发生一般。

太后倒是乐得眼儿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应道:“这丫头性子虽野,可到底是姑娘家,难免有些小女儿心思,你放心,哀家会好生将她交到你手里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却气得赵喻娇面色铁青,甩了脸子轻哼一声便出了殿门。

卫书启昨儿夜里态度强硬,瞪起眼儿来甚是吓人,赵喻娇没敢多说。

今儿他同太后两人竟然还合起伙来卖她。

心中生气,到得外头转得一圈剩下的便只是窃喜,蹑手蹑脚的行到大殿外,想着瞧一瞧卫书启说了些甚个,哪晓得他人都已经走了。

太后人老眼却不花,瞧见她那小脑袋便搁了茶碗,佯装恼怒的瞪她一眼:“看甚个?人都已经走了,你给哀家进来。”

赵喻娇不情不愿的挪了挪步子,小嘴儿瞧起来都能挂油壶了。

太后看她这模样又好笑又好气的,却还板着脸,问她:“你昨儿说要同书启解除婚约?”

赵喻娇低头应得一声,心里却是把卫书启骂个狗血淋头,看着是个靠谱的,没想到尽会告黑状。

只不等她骂完,太后又道:“书启说了,婚期还有几日,取消了倒也来得及,你若是真心的,他便也不勉强,总归你堂堂一国公主,也不怕寻不到婆家……”

“什么?”赵喻娇怒不可及的抬头,心中又慌又乱,咬牙切齿的骂道:“王八蛋,本公主随便说说的,他也敢当真。”

都说女子变脸如翻书一般,这话一点不假。

赵喻娇说谢卫书启同情之时,当自个是深明大义,不愿意拖累他。

可听得他态度转变,又立时恨不得扛把刀,要逼着他将那些个话都收回去。

天知道,卫书启态度强硬,她面上瞧着不喜,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个对李君澈那股子怪异的感情,便是喜欢,可到得卫书启这儿,却又再不同。

只消想起这人来,便满心都是愉悦。

她说感谢卫书启的同情之时,又何尝不是试探。

这会子却好似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气得她面色绯红:“谁说我是真心的,公主府都已经修缮好,嫁衣同嫁妆也都准备好了,就算他反悔,我也要逼着他将我抬进门。”

太后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噗哧笑出声,伸手点点她:“你呀,就知道作,哀家瞧着就缺这么个人来收拾你。”

卫书启是在太后跟前告了赵喻娇的黑状,可也表示赵喻娇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的意思。

太后晓得赵喻娇的性子,这才特意诓她一诓,别个姑娘家,到她这岁数孩子都几岁了,偏生她还在这矫情。

赵喻娇意识到太后戏耍自个,一时间又羞又臊的,情急之下喊得一声“母亲”,又红着脸直跺脚。

过得这一日,她便也当真不作了,日日醒来便要扳着手指头算算还有几日。

日子越近人便越紧张,可到得正日子头天,她反而又冷静了下来,一夜好眠。

真红金绣凤凰嫁衣,缀着明珠的凤冠,宝盖华轿,抬着她出了宫门,绕过朱雀桥,抬往卫家门。

赵喻娇瞧着甚是冷静,却又浑浑噩噩的,只觉好似梦一场。

卫书启牵着红绣球,领着她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直至送入洞房,她这才回了神,拉着他的衣摆,小小声的喊得一句:“卫三爷。”

卫书启正准备往外头去待客,闻言脚步一顿,眉目却是一挑:“卫三爷也是你能喊的?”

随即,勾唇一笑:“喊夫君……”

赵喻娇面色烧得通红,有些又足无措的绞着衣摆,当真含羞带怯的喊得一声:“夫君。”

不等卫书启应声,便又问道:“可以给我送点酒来吗?”

第一百八十章:能不能重温一下

赵喻娇也是第一回成亲,嫁的又是自个心悦之人,说不紧张倒也不是实话。

都说酒能壮人胆,她便想着若是喝上两杯,同卫书启相处起来也不至于尴尬。

自古以来也就没谁家的新嫁娘成亲之日要酒的,卫书启晓得她紧张便也不说怕,只想起她那日醉酒后的丑态,忍不住低眸一笑,应得一声,便大步流星出了门。

不多时,还真叫人送了壶女儿红来。

陪嫁的流星开门,飞月伸手接了来,捧着酒壶便笑:“公主,哪有新嫁娘成亲之日自个躲起来喝酒的。”

又道:“不若放会子,等驸马爷来了,再一道喝。”

赵喻娇正等着这壶酒续命呢,闻言丝毫不顾忌的掀了盖头,瞪得飞月一眼:“就你话多,快拿来。”

飞月见劝说无效,便只好行过去,斟得一盏予她。

大婚之日,规矩礼仪极是繁琐,赵喻娇天还未亮被挖了起来,到得这会子也不过吃了一小块糕点,酒水入喉,微有辣意,灌入腹中这才神色一松。

她的酒量在一众女子间算得是极好的了,吧唧着嘴儿有一口没一口的,不多时便喝得面红耳赤起来。

流星飞月两个,见她喝得面颊绯红,委实有些不像话,很是劝了几句,却叫她逐个怼了回去。

这两小丫鬟便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祈愿这位驸马爷莫要嫌弃才是。

卫书启娶的是大膺朝顶顶有名的喻娇公主,他那些个结识的猪朋狗友一个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也不敢去闹洞房,只抓着他灌了一肚子酒水,便放他归去。

夏日里日头落山得晚,卫书启从前头溜了,天色还有些光亮。

府里头到处都挂着红绸,贴着描金红囍字,大红的灯笼上也点上了灯。

卫书启自个也觉得这么一日,好似梦一般恍惚,眯着眼儿笑一回,步子极稳的往新房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屋里头却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听不甚真切。

他眉头一挑,推门而入,打眼便瞧见案上燃的凤龙红烛,是从晨间便点上了的,到得这会子才烧得一半。

赵喻娇一壶女儿红喝得丁点不剩,粉面酡红,脚步虚浮,往卫书启身上一靠,便咯咯笑起来:“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继续喝……”

那真红的嫁衣束得腰身纤细,玲珑有致,面上妆容精致,凤冠上珠冠璀璨,比之以往更多的是娇媚。

偏生就叫这一声“兄弟”拜了兴致。

赵喻娇的酒量一向不错,但是酒品却差,一旦醉了必然要发酒疯。

她今日不过喝得一壶酒,按着往常的酒量不过垫个肚子,可今儿不知怎的,竟喝得人畜不分来。

流星飞月听她喊得一声“兄弟”,一个个的六月天时冒冷汗,忙脚底抹油似得,同卫书启行了礼便告退下去。

赵喻娇整个人似八爪鱼似得将卫书启缠得紧紧的,一边捏他的脸儿,一边扯他的衣裳,笑得眼儿都眯起来了。

“啧啧啧,当真是副好面皮,本宫喜欢得紧……”

卫书启满面寒霜,扛着赵喻娇便进了内室,往黄梨木雕龙凤呈祥架子床上一扔,气恼道:“就不该对你抱有幻想。”

那壶女儿红依着赵喻娇的酒量的确算不得甚个,卫书启估算了一下,顶多也就能让她放松下来。

还想着若是回了新房,这厮少不得正襟危坐,含羞带臊的,有着新嫁娘该有的模样。

谁知道,那壶酒有点用力过猛了。

打死卫书启都想不得,他心中该有温柔娇羞的新嫁娘,又成了女中霸王。

新婚之夜,没有掀盖头,也没有合衾酒。

卫书启将上回想做而又没做成的事儿给做了。

赵喻娇起初还乐得跟个傻子似得,后头却疼得哭,跟只小奶猫似得,红着眼骂他:“你就不能温柔点儿。”

卫书启的火气憋了不是一日两日了,哪里就温柔得了,只得轻声的哄着她完事。

红烛燃尽,天色大亮,流星飞月隔着门柩喊了三回,赵喻娇这才悠悠转醒。

入目一片红,身子一动就觉得酸痛得紧,偏生就是甚个都想不起来了。

卫书启揽着她腰身的手往上挪了几寸,迷迷糊糊的抓得一把,带着几分还未睡醒的暗哑开口道:“迟些也不打紧,再歇会子。”

说着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夏日本就燥热,这会子挨得近了,更叫人心火难祛。

赵喻娇还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盯着帐子想得半日,这才猛的坐起身来,只觉身子一凉,忙又将锦扯来往身上裹。

她身上裹紧了,卫书启却是甚个都没了,身上哪哪的全都叫她看个透。

赵喻娇都还没想起来自个已经成亲了,吓得惊叫一声,闹得动静甚大。

卫书启就是想当作不晓得都不成。

他缓缓的挣了眼皮子,瞧见赵喻娇那股窘迫,忍着没笑,反倒脸儿一黑问道:“兄弟,昨儿喝得好不?”

赵喻娇扯了扯面皮,这才想起昨儿才同卫书启成了亲,眨巴着眼儿,却又听不懂他说甚个。

又见他身上未着片缕,面色一红,心虚的问道:“你,你昨儿把我怎样了?”

卫书启脸色又是一沉:“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堂堂公主,霸王硬上弓这等事儿都干得出来。”

“啊?”赵喻娇瞪着眼儿,伸了一节藕臂来,指了指卫书启,又指了指自个,结结巴巴:“我,我把你给,给,给那个了……”

随即又懊恼的一拍脑袋:“我怎么甚个都不记得了。”

卫书启慢条斯理的坐起身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打了个哈欠:“吃干抹净,还就不认账了不成?”

赵喻娇连连摆手:“不不不,认账的,认账的。”

她咬一咬唇,很有几分姑娘家的模样,低眸顿得一顿,又偷偷看得卫书启一眼,小小声的开口:“能,能不能重温一下,我当真丁点都不记得了……”

……

卫书启发誓,日后再不敢叫赵喻娇喝醉了去。

她醉了倒是不打紧,可一醉便不记得事儿的毛病可有点闹心,若是日日这般要重温一下,日子久了,他这腰子也受不住。

赵喻娇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半响无语,还当不欢喜,想一想别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大多都羞得要死的,当下又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呵呵,我开玩笑的,开玩……”

哪知,话儿还未落,锦被便叫卫书启扯开来:“天时热,盖这许多怕是要中暑的……”

话儿止,唇上却是一片清凉。

小夫妻新婚燕尔的,一早上醒来,便又胡闹了一番。

正堂里一众等着认亲的喝了一肚子茶水了,见二人迟迟不来,也没得谁敢多说一句。

毕竟不是谁家都娶不了公主的。

卫静姝同李君澈两人闲得无事,也是一早便赶过来看热闹,此番见二人还不现身,便躲在角落里头下注。

堵这对新人谁更惨。

赵喻娇昨儿已经被卫书启闹过一回,今儿早上为了体验一把甚个叫夫妻之事,又愣是叫他折腾一回,虽是不吃亏,可也周身酸痛得厉害。

一路行到正堂,还得叫卫书启半托着。

小丫鬟往正堂换了第四回茶水,国公爷也都坐得有些不甚耐烦了,这才听得小丫鬟脆生生的喊得一声:“见过公主,见过三爷……”

众人皆抬头,两人皆是一袭红衫,男俊女俏,倒是登对得紧。

李君澈眉头一挑,冲卫静姝笑一笑:“你输了……”

卫书启虽是疲累,却难掩面上的意气风发,赵喻娇满面娇羞,步履缓慢,趁人不备便以手做拳捶腰,瞧着一副辛苦之态。

第一百八十一章:为夫是想着早日添个麟儿

自佟老夫人仙去,整个璟国公府的内务便都落到了金氏手中。

杨氏重病不起,想争也争不了;余氏却是不屑,只要金氏做得不过分,便也由得她独掌大权。

金氏素来是个拎得清的人,三房虽无人在朝为官,可几个孩子的亲事都极好的。

卫静妍乃贵妃,卫书启尚了公主,卫静姝嫁的又是雍靖王的世子,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是他们二房开罪得起的。

更何况,整个璟国公府的利益都连在一起,光瞧那作死的杨氏同卫静嫦便晓得。

是以,卫书启成亲,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她包揽了的,余氏这位当母亲的都没得金氏那般累。

此番见得小夫妻二人迟迟才来,忙笑着圆场:“启哥儿也忒小气了些,大家伙都等着看新媳妇呢,偏生你还藏着掖着这大半日。”

卫书启笑笑,不置可否的看得面红耳赤的赵喻娇一眼。

赵喻娇在深宫中看到过各种龌蹉之事,在宫外也有过不少刀上舔血的时候,可自来不曾似如今这般娇羞。

卫静姝同李君澈闲得无聊,堵上一局,倒也不在乎是否输赢,只瞧着赵喻娇这模样咯咯笑:“我还是第一回见公主这般可人。”

嫁做人妇始终同以往不一样许多,眉眼间添了几分温柔不说,也有了女子该有的模样。

李君澈也跟着颔首,的确如此。

金氏吩咐小丫鬟将蒲团同茶水奉上来,又逗着赵喻娇说得几句话,这才引着两人新人先行拜过璟国公。

赵喻娇乃是公主出生,有封号品级还有封地,按理就算嫁到夫家,夫家众人也是要同她行礼的。

今儿这认亲,也不过意思意思走走过场,也无人敢叫她跪。

可赵喻娇爱屋及乌,因着是卫书启的家人长辈,自也不摆那个谱,从红漆托盘里捧了茶,毫不犹豫的便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孙媳见过祖父,祖父喝茶。”

她动作流畅,丝毫不见半分扭捏做作。

卫书启侧眸看过来,不由得眉眼弯弯,跟着将茶碗举至头顶:“孙儿请祖父喝茶。”

璟国公卫长益声音沉闷的应得一声,接了孙儿孙媳的茶抿了口,这才又递上准备好的见面礼,说得几句夫妻要和睦之类的话来。

璟国公喝了茶,余下的便是大房的卫宽同杨氏,二房的卫东同金氏。

杨氏依旧卧床不起,自然没有来,可还是备了见面礼。

卫书启喊叔伯甚个,赵喻娇便跟着喊,声儿又甜又脆,跪下奉茶之时也极是诚心。

到得卫仁同余氏时,更添几分热络。

余氏端着媳妇茶看得一眼卫书启同赵喻娇,心里说不上是甚个滋味。

自打进京,她一心想着要给儿子女儿们谋门好亲事,万不能步了卫静妍的后尘,可如今叫她养大的一二两女,只得一个卫静婉的亲事是她看中的。

卫静姝嫁的是甚有风流之名的李君澈,卫书启尚的是名声不甚好的喻娇公主,这一个两个的,也没一个是她喜欢的。

可偏生,瞧见这些个后生眼底溢出的笑意,她又不忍说甚个,只一样说些个夫妻要相敬如宾的话来。

赵喻娇虽不是余氏心里儿媳的标准,可到底是自家的儿媳妇,护也是要护好的,自然给的见面礼也极是丰厚。

赵喻娇在宫里长大,甚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可得了余氏的厚待,还高兴得跟个没见识的小丫头似得,私下便拉着卫书启道:“母亲人真好。”

闹得卫书启好笑不已。

长辈一一拜见完,到得平辈便不过互相见礼便是。

认亲回礼的那些个也都是内务府同赵喻娇准备好的,一件件的挑出来,也丁点不失礼,人人都有。

便是卫静姝同李君澈也一人得了一件。

卫静姝改口改得极快,眼儿一眯,便立时将对赵喻娇的称呼从“公主”,变成了“三嫂”。

赵喻娇被这句“三嫂”叫得舒坦,轻扬着脑袋,看得李君澈一眼,意思在明显不过。

李君澈斜睨她一回,将手中白玉骨折扇摇了又摇,直同卫静姝道:“吃亏了。”

逗得卫静姝咯咯笑。

早些时候,赵喻娇不过一句戏言,到得如今便成了真,说来也是缘分。

卫静姝同李君澈留在璟国公府用了午膳,又逗留会子才迟迟归了世子府。

比起璟国公府的热闹,世子府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李君淳往云州一去多时,许锦容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院子,便日日往王映芝的东院去说话,有时一坐便是一日。

王映芝自打上回被李君澈敲打过,无事便也甚少来宝山居,许锦容又同她作了伴,宝山居便越发冷清。

卫静姝又不爱参加那头那些个宴会,便日日窝在屋里不是看话本子就是睡觉,逗逗大黑二黑,偶尔兴致来了,也看些个中庸,大学,或是玄学一类比较增长智商的书籍。

为此还叫李君澈笑话过一回,问她:“你看得懂吗?”

卫静姝杏眸都要瞪出来了,将手里的书册一扔,反笑道:“爷,如果妾身没记错的话,你还同历山书院的山长打过一回赌的。”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李君澈那日月乾坤盘做引子,很是将卫静姝折磨了好几日。

可如今,别说那劳什子日月乾坤盘了,就连棋艺也都叫李君澈荒废了去,只日日沉迷于闺中乐趣无法自拔。

卫静姝突然提起此事来,原先不过是想讽刺李君澈几句。

那个誓要将她这蠢材教成棋艺中佼佼者的世子爷,也不过如此嘛。

哪晓得,她这么一提日月乾坤盘,李君澈便想起那早叫抛之脑后的赌局来,衣袖一扬,笑道:“是荒废了不少日子,不过如今再捡起来倒也不为难。”

卫静姝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自打那日起便没了好日子,日日叫李君澈逼着被棋谱记棋局,到得夜里头便来检查,若是不用心或是偷了懒,必然就要便宜他。

因着卫书启同赵喻娇成亲,卫静姝才松快两日,哪晓得一回府,李君澈便又勾唇坏笑起来,吓得她心肝胆颤的。

李君澈还未开口,小东西脾气倒是先上来了,气哼一句:“我不学了。”

“我就晓得你不安好心,哪儿是为了劳什子日月乾坤盘,摆明了就是好日日占我便宜。”

起初两日她还没回过味来,可连着好几日都叫他折腾得厉害,这才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来。

李君澈笑得人畜无害,夸得一句:“不错,有进步。”

又笑着冲卫静姝招招手:“想来,那中庸大学倒也没白读。”

气得卫静姝面红耳赤,一跺脚啐得一口:“不要脸。”

李君澈哈哈一笑,见她不为所动,索性起身从后头将人揽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得一句。

“这宝山居的确有些冷清过头了,为夫是想着早日添个麟儿。”

声音一顿,又带了几分委屈:“毕竟,别个到为夫这个年纪,儿女都双全了。”

原本是这般也没错,只他说得暧昧,叫卫静姝更是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讷讷得半响,这才硬着头皮道:“我如今还在孝期呢,若是闹出甚个来,岂不是叫人指着脊粱骂。”

倒也不记得李君澈本就是日日故意欺负她的了。

李君澈哪里不知她如今还在孝期,却故意显出几分失落来,眼皮一瞌,正儿八经道:“为夫原先想着多试试几个ti位,等能要孩子的时候,便也不必从头摸索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的,倒还叫卫静姝无话可回,只嗔得他一眼。

李君澈还想逗她两句的,却耳朵一动,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步伐声,便立时收了玩笑之心,不等匆匆而来的初十敲门,便松了卫静姝,行去廊下。

“如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将功补过

初十行武之人,若是走得急倒也不妨事,可这会子也气息絮乱,满身大汗,压低着声儿道:“果然不出爷所料,的确在雍靖十州境内出了事。”

李君澈神色不动,也不出声,只听得初十又道:“人已经没了。”

送朝华公主和亲的送亲队离京也有月余,因着是送亲也走不快,按着时日计算,这几日便当是经过雍靖十州往女真族的领地去。

近年来,赵德礼被废太子之位后便瞧着一撅不起,可李君澈识得他多年,知晓他的性子,怕是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过是在寻个时机罢了。

他自动请缨要送亲往女真领地之时,李君澈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朝廷同雍靖王府的关系一向只是面上瞧着好,私下却早已经势如水火,只差一个引子了。

此番若是和亲公主在雍靖十州境内出了事,旌德帝少不得要拿此大作文章。

死一个和亲公主,没甚个大不了的,他还能送十个八个去和亲,但死个公主便能给雍靖王扣上一个逆反的罪名又何乐而不为。

就算雍靖王手段了得,能逃脱逆反的罪名,可也逃脱不掉管辖不利,破坏两邦国谊的罪名。

旌德帝算盘打得好,怕是从女真使者进了大膺地界便开始算计起来的,为的不过是将女真族当个踏脚石,好叫他将雍靖十州名正言顺的给拿下。

老子绕这么一圈布了局,赵德礼身为儿子便甘愿当这个刽子手。

李君澈只所以起疑,也是因着赵德礼不在京都守着周王,齐王,廖王,反而愿意送朝华公主和亲。

要知道,太子之位尚未定下,周王,齐王,廖王面上瞧着一派祥和,可私下却斗得厉害,哪一个不是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的。

此番赵德礼往女真领地走一趟,少不得要几个月甚至半年,到时候太子之位定下,哪里还有他翻身的余地。

初十将雍靖十州地界传来的消息完完本本的禀告一回,这才又道:“二爷传话来,问咱们下一步该如何。”

李君澈眉头拧起,双手负于身后:“待爷休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去云州。”

说着便转身进了正屋。

卫静姝正靠在万字不断头的石青色大引枕上,见李君澈面上冰寒,神色不虞的进屋,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她虽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大事小事都不爱管,可却是喜欢问的,不管自个有没有能力,总觉得知晓了心里便有了底。

“过来给为夫磨墨。”李君澈神色一松,却并未立时解说,只冲卫静姝招了招手。

说着自个行至书案前,取了信伐来。

卫静姝也没说甚个,忙起身,动作利落的浇了水在砚台上,又取来李君澈惯常用的方墨细细研磨。

李君澈铺开信伐,用镇纸压了,取了笔洗上的紫狼毫,醺了墨汁便在信伐上挥洒起来。

他下笔丝毫不犹豫,又快又急,用龙飞凤舞来形容一点不夸张。

卫静姝立在案边,看着他书写完,却愣是一自字没认出来,由不得抬头看他:“你这是写的暗号吗?”李君澈看她一眼,一边将墨迹吹干一边笑道:“叫你多读点书你却偏偏懒惰。”

又取了火漆印来,云淡风轻的开口:“朝华死了。”

卫静姝正取了狼毫笔要去洗了,闻言一顿,眸中有几分诧异:“怎么死的。”

朝廷之事涉及颇深,她那个脑袋想的东西远远不及。

听闻身为和亲公主的朝华死了,想的便是大膺同女真族的关系会不会因此引发矛盾。

毕竟离王一门皆被屠尽,朝华公主若是想要报复旌德帝,最好的法子便是死了,好引发两国之间的争端。

可卫静姝却一时没反应过来,依着女真族如今的势力,压根不够同大膺抗衡的。

“被高丽人用马拖死的。”李君澈也是怕卫静姝对甚个事儿一抹黑,日后若遇大事,反叫人算计,这才将事儿都同她说了。

他将墨迹干掉的书信装进筏子里,再用火漆印封口:“前方来报,高丽人乔装进入雍靖十州,攻击了送亲队,将和亲公主劫出,绑在马匹后,拖拽而死。”

“赵德礼将其寻到,身上连块好皮肉都不曾有,死状极惨。”

不必细说,便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

卫静姝只觉喉头一阵发痒,她虽喜朝华公主的为人,可听闻她如此死去,也不由得有几分唏嘘。

不过一瞬间,卫静姝又意识到重点不在这上头,神色一凛,忙问:“雍靖十州境内怎么会让高丽人乔装进去?”

又道:“能攻击送亲队,劫持和亲公主的,铁定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这其中怕是有诈吧。”

李君澈赞赏的看得卫静姝一眼,点一点头,笑道:“还不错,有点儿长进。”

说着绕过书案,行至廊下唤得初十一声,将手中的书信交予他,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速度要快。”

初十领命,飞快离去。

于朝华公主的死,李君澈点到即止,也不再往深了说,由得卫静姝揣测。

只随口道一句:“这京都怕是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没得几日,整个世子府便被皇家禁卫军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就连府中每日采买的奴仆都要经过一番搜查才能进去。

这些禁卫军一出动,便带得京都一阵风,而旌德帝对外便说是世子府进来频繁招贼,这些个禁卫军是护其周全的。

心里明亮的自然不信这些个说辞,禁卫军乃是皇帝直属的私军,就为了劳什子贼人而大材小用,未免也太看得起世子府了。

就是余氏这等内宅妇人都觉出不对劲来,世子府一封,她这心便提着放不下,着卫仁去打听,听说是雍靖十州出了事儿,连累了李君澈,更是着急上火,不过一夜功夫嘴里便起了水泡。

世子府里头的消息送不出来,外头也没人进得去,余氏只能干着急,每日里有事没事的都要寻卫仁吵上几句。

朝廷同雍靖王府的关系素来就是那样,当初她不喜李君澈便也有这缘由在里头,此番见卫静姝被困,哪里放心得下的。

卫仁晓得她心里着急,也不同她计较,卫静姝是余氏肚子里头出来的,却也是他最疼爱的,自也跟着着急上火的。

可这会子他也不敢乱,若是自个乱了,怕是整个璟国公府也要跟着乱。

一旦李君澈出事,旌德帝想要怪罪下来,他们璟国公府也跑不了,虽然亲事是圣上指下来的,可他们毕竟同雍靖王府乃是姻亲,只要旌德帝想,他们就跑不了。

世子府一封,璟国公府也跟着如临大敌,立时闭门谢客。

璟国公卫长益原先还打着算盘,想要两头讨好,可这会子也叫吓得不轻,不过几日功夫,便显了老态,精神气也不如原先。

反倒是世子府一片平静。

李君澈自打成了亲后也少出门去,此番世子府一封,他便也乐得自在,日日窝在宝山居,不是教卫静姝写字,就是教她下棋。

两人本就年轻气盛的,加之又是新婚不久,挨在一处笑闹,不多时便滚到榻上去了。

可谓是光明正大的白日huang淫。

东院的王映芝同雁归居的许锦容倒是慌张一回,两个女人窝在一处,很是提心吊胆几日,可见宝山居里日日笑语吟吟的,小夫妻两跟没事人一般,便也将心放了一半,除却出不了门,还是该如何便如何。

旌德帝将世子府盯得死紧,日日都有人往他跟前报一回情况。

如此过得半个月,李君淳带着雍靖王李建同请罪的折子,同抓获的“高丽人”浩浩荡荡的进了京。

一道回京来的,还有废太子赵德礼。

李君淳将姿态放得极低,进宫便三跪九叩的自请罪状,又将抓获的几个“高丽人”罪犯呈上,义正言辞的指责高丽人诡计多端,不将大膺朝放在眼里,竟然敢在大膺朝的地盘里暗下埋伏,杀害大膺的和亲公主,挑拨大膺同女真族之间的关系,可见居心否侧。

旌德帝稳坐在金銮殿上的宝座上,气得额上青筋毕现,却叫李君淳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赵德礼一身戎装,眼见旌德帝神色不好,冷哼一声,指责道:“你以为将所有的罪状都推到高丽人身上,便能了了此事不成?”

又道:“咱们大膺朝的和亲公主在自个地盘上被杀害,不管是何人所为,丢的还是咱们朝廷的颜面。”

“事出雍靖十州,你们雍靖王府治安不利,已经有损大膺同女真族之间的关系,如今还敢推脱,当真无耻。”

李君淳没得李君澈的忍耐力足,可也晓得此事非同小可,由不得性子乱来,忍着气性更是压低姿态将雍靖王书写的折子举过头顶,恭敬道:“大皇子所言不虚,这么大的事儿出在雍靖十州境内,雍靖王府的确不能摘干净,这是父王请罪的折子,还望圣上准许雍靖王府将功补过。”

第一百八十三章:为夫便先同你示范一番

朝中之事多有利益牵连,李君淳将姿态放得这般低,也绝对不是当真来请罪的。

这些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得,那些个被抓的“高丽人”到底是不是出自高丽他们心中都有数。

旌德帝想打什么主意,众人也心知肚明,不过是叫雍靖王府得了先机,一时发落不了罢了。

李君淳既然敢替代雍靖王来京传话,便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这一路上,赵德礼也未猜度出雍靖王府究竟出了甚样的筹码,此时见李君淳手中的折子,心中更是挠痒似的难受。

旌德帝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目光落在那折子上,沉默半响,终是神色微松,声音沉稳道:“呈上来。”

自有太监上前将李君淳手中的折子取过,恭恭敬敬的呈到旌德帝跟前。

旌德帝面带讥笑的看得李君淳一眼,这才将折子取过,展开来大略扫过一回,可随即又坐直身子来,一字一句的再认真看一回。

没人晓得那折子上究竟写着甚个,可瞧着旌德帝那犹豫不决的神色,便也晓得雍靖王府这一遭怕是要逃过了。

赵德礼心中发急,忙道:“父皇,雍靖王历年来掌管雍靖十州,明知朝廷几极为看重同女真族的国谊,却还铸出这样的大错来,委实不应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轻放过。”

又道:“若不能以此为戒,那其他藩王岂不是有样学样。”

他等这个机会等了这般久,本就是想着踩雍靖王府重新上位,若此番轻轻松松就叫雍靖王府躲了过去,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旌德帝早点为争夺帝位,手段残忍杀害不少兄弟,可大膺历年所封的藩王依旧还在。

赵德礼不知那折子到底写的甚个,但是心急使了激将法。

只可惜旌德帝心中有了计较,只一时之间未下定论,并不将赵德礼之言放在心里,略一沉鸣便道:“此事再议。”

李君淳纵然回京,也没能进世子府,反叫旌德帝安排在驿馆,所谓的“高丽”人犯便被送进大理寺。

他进京前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自也不怕旌德帝在利诱面前不为所动,至于那些个被他严密押送进京的“高丽人”是生是死便已经不重要了。

总归,这一路上,百姓皆所见,哪怕灭了口与他们而言也没有甚个价值。

李君淳好不容易回了京,想进世子府见一见那人,可如今局势不适合,便也压下心中的躁动,老老实实在驿馆待得几日。

而旌德帝连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不分昼夜在御书房同大臣商讨要事,过得几日,便有了章程下来。

这一遭旌德帝虽未开罪雍靖王,纠其缘由还是那封折子。

圣旨下达,李君淳立时就得返回云州,临走前倒同旌德帝求了个恩典,只说妻子在世子府,想得见一番。

旌德帝的禁卫军不曾撤离,却也心情极好的给了这个恩典,只派了内侍一路跟着。

李君淳当真只是进府看看。

许锦容这些时日担惊受怕,人消瘦了不少,得知李君淳要进府,老早便在二门候着,老远见着他便忍不住红了眼,语带咽哽的唤得一声:“爷……”

李君淳神色如常,大步流星的行至近前,将她揽进怀里,别的都未说,只道:“孩子很健康,大名尚未定下,乳名倒是唤安安。”

许锦容哪里就想听这些,可又不好明说,只咽下心酸,问道:“那妾身此番可是能同爷一道回云州?”

“此番不行。”李君淳拉着她一道边往宝山居去,边道:“此番爷有要事在身,你身子不好,受不得路途颠簸,等事儿安定爷再接你回云州。”

因着是家长里短的事儿,李君淳也不避讳那内侍,转挑了些关于安安的趣事儿说给许锦容听。

又道:“日后你见了这孩子,必定喜欢得紧。”

许锦容心中五味杂陈,却是说不出的委屈,只面上笑得轻松,温言细语:“那妾身得空了,再给安安做些小衣裳。”

“都说孩子长得快,也不笑得做出来他还合穿否。”

夫妻二人叨叨絮絮说了一路,待行至宝山居,李君淳明显的有些紧张,脚步顿得一下,这才往里头去。

往日里李君淳在世子府住着,宝山居大门前总栓着大黑二黑,自打他离京,那两只狗便挪了窝,今儿也未牵出来在门下迎他。

李君澈正同卫静姝坐在廊下纳凉,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些甚个,逗得卫静姝笑起来。

清亮入水的杏眸如星月般弯起,绣着并蒂莲的团扇遮了大半的面容,他也能想象得到那团扇下的两湾浅浅梨涡。

见李君淳身后还跟着个内侍,李君澈面上的笑意不减,只不紧不慢的将搭在卫静姝肩头的手放下来,对李君淳道:“来了。”

声儿淡淡无惊无喜。

李君淳敛了神色,上前两步,应得一声,又开口唤得一声:“大哥,嫂嫂。”

卫静姝点一点头,顺势起身:“你们聊着,我去看看饭菜可有备好。”

她自行离去,兄弟两也不过坐着喝盏茶,说些个无关紧要的话,许锦容便立在李君淳身侧,随伺左右。

款冬笑吟吟的捧了茶水点心招呼那内侍,甚是热情,又微不可觉的送了个荷包予他。

那内侍也不客气,捏了捏荷包的厚度,顺手便塞进袖袋中,挨着小杌子坐得不远不近的,竖着耳朵听兄弟两叙话。

王映芝老早便吩咐厨下准备好了膳食,李君淳坐下不到半刻钟,卫静姝便又款款而来,笑道:“能用膳了。”

七月如火,日头底下晒人得很,几人也懒得跑,索性便在宝山居正堂设了膳桌,摆上冰盆,几人围做一桌,便也算吃个家常便饭。

那内侍虽是得了好处,却也双目不离,茶水点心喝了,膳却不再用,只立在不远处看着。

食不言寝不语,屋内气氛低沉,众人皆只低头用膳,偶有听到碗勺碰撞之声。

李君淳前前后后进世子府不过半个时辰便离去,临走前目光落在许锦容身上,继而不经意的扫过卫静姝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出了世子府,那内侍见他无出格之举,这才很是松了一口气,待送李君淳出了城,这才急忙回宫复命。

旌德帝心中了了一桩大事,心情好上几分,就连面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那内侍本就是他的人,忙将今日往世子府所见所闻皆一字不漏的说得一回,复又呈上了款冬塞给他的荷包。

旌德帝手里正拿着一串碧玺手串把玩,听得一遭,这才有想起李君澈为求卫静姝,屡屡丢脸之事,心中嘲讽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又是一笑:“既是给你了,收着便是。”

随即便起身,摆驾望月台。

而李君淳出了世子府后,李君澈便遣了一众人,关了门窗同卫静姝又在屋里头玩闹。

屋里头虽是摆了冰盆,可依旧热得狠,卫静姝挨在炕上,扯了扯衣襟,叹道:“这京都虽是繁华昌盛,可我觉得还是云州舒服。”

她此时脱了鞋袜,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来,衣襟微敞,隐隐约约瞧见内里的藕荷色肚兜,斜靠在大迎枕上,香汗淋漓,很有几分勾人的韵味。

李君澈立在案前,看得她一眼,勾唇一笑:“等局势平定了,为夫就带你去云州养老好不好。”

手上却是不紧不慢的打开李君淳方才递给他的纸条,迅速的扫过一眼,随即便取了火折子,将其扔进茶碗中燃尽。

“照你这般说来,等局势平定了,那我岂不是老了。”卫静姝娇嗔他一眼,复又坐直身子来,笑道:“你同李君淳是哪儿学来的旁门左道,递个消息竟然这般隐秘,我可是一点都没发现。”

“等你发现,为夫只怕命都不保了。”李君澈调笑一句,将卫静姝方才未用尽的茶水倒在那茶碗中。

复又坐到她身边:“这可是独门绝活,你想不想学?”

说着目光又瞟向她身前的衣襟上。

“没个正行。”卫静姝确实是热,叫他瞧了也不害臊,只咯咯笑着推得他一把。

她身上带着淡淡梨花香,便是叫汗水盖了却还沁人心脾,李君澈笑着将她葱白似的玉手握在手中,俯身向前。

“哪儿就不正行了。”又笑道:“你且说想不想学?”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卫静姝抿着唇笑,勉为其难道:“既然你这般诚心,那便学罢。”

“嗯。”李君澈应得一声,却未将卫静姝放开,再正经不过的道:“如此,为夫便先同你示范一番。”

说着便身子微弯,堵了卫静姝的唇,唇齿间带着微微的茶香,倒给这夏日更添几分燥热。

卫静姝就晓得他不正经,直拿小脚丫子踹他,眉眼间却是溢着笑意。

李君澈将她的脚丫子拽到腰上,呼吸不稳的很是在她口中夺掠一回,末了自个也扯了扯衣襟,哑着声儿道:“是有些热。”

“色令昏庸。”卫静姝瞪他一眼,红着脸坐起身来,伸手整理衣衫,忽而觉得不对劲,小嘴儿一撅,就见他臂上搭着的藕荷色肚兜儿。

她往颈脖上一摸,甚个都不见了,就连甚个时候叫他取了都不知,只红着脸气恼道:“旁门左道。”

那肚兜儿还带着女子的体香,李君澈闭着眸子吸得口气,复又俯身过去,笑得邪魅:“爷还有更旁门左道的,夫人不若试一试……”

匀长的手指滑过她散乱的青丝,目光却落在她殷红的唇上,只喉头发紧,热气更甚……

第一百八十四章:凯旋而归李二爷

朝堂上的风不过刮得阵子便又风平浪静了。

而高丽却是惨了。

高丽国本就国土不大,不过仗着地势优越这才欺一欺女真族,压根就不敢同大膺起冲突。

偏生就惹了飞来横祸,硬是戴了顶藐视大膺,偷袭和亲公主使其致死,挑拨邻里关系的大帽子。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想摘下来便难了。

高丽王是个欺软怕硬的,当是大膺为了女真族打抱不平,这才叫高丽遭祸,连着派了几波使臣去谈合,解释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

然后使臣还未到雍靖十州境内,雍靖王同二公子便已经点兵连夜出发,很有一股要踏平高丽的意思。

雍靖王座下铁骑多年来未曾上过战场,此番打着为国争荣的旗号出兵,个个无不是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赵德礼的算计落空,虽是气得炸肺,却也忍了下来,只日日无事便到旌德帝跟前当个孝子。

今日送果,明日送鱼,后日送些稀奇之物,虽不贵重,却也都是心意。

雍靖王立下军令状,势要夺下高丽为大膺开疆扩土,不必废朝廷一兵一卒一颗粮草。

依着雍靖王府的实力,旌德帝一点都不担心,只日日笑眯眯的坐等收割渔翁之利。

连带着对几个窥视皇位的儿子都和颜悦色起来。

赵德礼在雍靖王立下军令状一事上起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如今又性子沉稳,乖顺不少,越发得旌德帝的眼缘。

倒也时不时便赏赐些吃的用的下去,就连长久称病不出的陈皇后也多得荫蔽,时不时的出来走动一番。

周王,齐王,廖王三人原先还当赵德礼咸鱼翻不了身,存了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可瞧见他势头越来越好,便也坐不住,忙也效仿一番,到旌德帝跟前装孝子去了。

京都这头正演着父慈子孝,而高丽那头却是战火滔天。

高丽王求和不成,反被激怒,集齐所有兵马奋力抵抗。

雍靖王这么多年的兵也不是白养的,不过区区两万兵马,行至一城便破一城。

高丽本就是被无辜波及,雍靖王同李君淳下令,破城之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夺掠欺凌百姓。

是以一连破多城,百姓们不曾怨天载道,也不曾流离失所,甚至破城之时,雍靖王带兵入城,百姓们还能临街摆摊,好似这一队精兵不过循例视城一般。

高丽领土也大不到哪儿去,经得雍靖王这一番折腾,气数已尽大半,高丽王国库空虚,连粮草都支撑不住,不得已写下降书,甘愿对大膺俯首陈臣,只愿保住一族老小。

雍靖王李建同不是那等嗜血之辈,收了降书也并未为难高丽王,只派人快马加鞭送至京都。

这一仗打了四个来月,雍靖王府两万精兵还余一万九;

高丽虽伤亡较多,可百姓却全部得以保全。

算得是一场十分温柔又和平的战役。

此一战役后来被记入史册,是数朝只中,伤亡最少的一次战役。

李君淳领圣旨出京都之时,还是如火的七月,待战事告捷,回到京都复命,已经腊月天时。

漫天的飞雪如柳絮般飘零,寒风在耳边呼啸,冻得面上都没了知觉。

他骑着黑马同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城,穿过世子府那条街道时,虽未停留,却也放慢了步子多看了几眼,随即又打马进宫。

这一站连连告捷,当真不废朝廷一兵一卒,一粒粮草,便尽数将高丽过收入囊中。

旌德帝心情极好,不计前嫌,亲自在宫中设宴招待李君淳同一道进京的几位将军。

夜半时分,歌舞升平,好一副君臣和睦的景象。

围在世子府外几个月的禁卫军撤了去,李君澈等人也终于得了自由。

窝在府中几个月不曾出门的几位主子们对于禁卫军撤不撤也都无甚个感觉,反倒璟国公府很是松了口气,若不是有所顾忌,恨不得大开宴席,请了戏班子来摆上几桌。

最高兴的当属许锦容。

李君淳往战场里去,日日提心吊胆的便是她,生怕自个夫君在战场上有甚个闪失。

许锦容在雁归居坐立不安,一时吩咐灶下要准备好热水,一时又叮嘱小丫鬟煮好醒酒汤,夜深了也不睡着,只等着他归来。

比起许锦容的紧张,宝山居倒是一派淡然,该吃吃,该喝喝,该歇了便也歇了。

依着李君澈对雍靖王的了解,这一场战事本就是轻松便能胜的,自打开战以来,他便不曾担心过。

而卫静姝却是觉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前世虽没得这场战争,可李君淳那样讨人厌的祸害,也必然不会死在这时候。

等李君淳从宫里头应酬出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他一身戎装,满身风尘,一进雁归居便惊动了许锦容。

等了一夜,才将将眯会子,这会子叫惊醒还睡眼朦胧的,可面上却立时染了笑意:“爷回来了?”

李君淳褪去身上厚重的戎装,轻声应了:“再睡会,天还未亮。”

许锦容哪儿还睡着着,闻言摇头:“妾身伺候您罢。”

外头的雪昨儿下了大半夜,这会更是冷,她穿着单衣起身,裹了件棉披风,手脚利落的伺候李君淳宽衣。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一时无从说起,只抿着唇笑:“爷一路风尘,妾身伺候您沐浴更衣。”

李君淳满身疲惫,本想换了衣裳歇会子,可想着一会要去宝山居,便颔首应下。

冬日寒冷,纵然屋里的地龙烧得暖暖的,卫静姝也跟要冬眠似得,总舍不得起身。

平素里没甚个事,李君澈便也陪她一道睡会子,可今儿李君淳要过来,他便起得早些。

卫静姝也醒了,不过缩在被窝里头生了懒筋,瞧见李君澈自个更衣,自个梳髻的,有些凄凉,这才勉为其难的起身。

“我同你梳罢。”

李君澈温柔一笑,行至榻前,伸手捞了件大衣裳同她裹了,又揉了揉有些乱的发顶:“不必了,你再歇会,君淳也没得这般早过来。”

自打禁卫军圈了世子府,他便荒废得很了,日日陪着卫静姝,过着往日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如今高丽已降,他若还想日后都过太平日子,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安排各处事体。

卫静姝也不是真困,这几个月日日跟养猪似得,不过是将她身上的懒筋都养了出来。

她套好大衣裳,打了个哈欠,接了李君澈手上的象牙梳,小嘴儿一撅:“说起来,我还未同你梳过髻。”

见她兴致勃勃的,李君澈无奈一笑,索性也由得她高兴,几步行至妆台前坐好。

卫静姝梳髻的手艺并不精,可也极是认真。

李君澈透过微黄的铜镜,瞧见她精致的眉目,认真的神情,以及身上无意散发的温柔,忍不住唇角微弯。

他看卫静姝从来都不会觉得厌,哪怕这些日子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他也时时想要看见她。

不管是白日里衣裳整洁,妆容精致的她;夜里头睡没睡相,毫无美感的她;还是晨间披头散发,面泛油光的她。

只要瞧见了,都觉得心里叫填满了一般。

卫静姝大概也不晓得,自个竟然有这般魅力。

李君澈如今偏爱红衫,卫静姝废了好些时候,替他梳了个规规矩矩的发髻,又同他戴上白玉冠。

红衣白玉,倒也相得益彰。

卫静姝左右打量他,越看便越是觉得好看得紧,伸手揽了他近来圆润了一圈的腰身咯咯笑着,赞得一句:“我夫君真好看。”

李君澈就爱听她这些个甜言蜜语,闻言低眸一笑,还不及说甚个,便又叫她凑上来亲上一口。

“我们家沅沅还未净面漱口罢,好似有些口气……”他微微拧眉,嘴里说着嫌弃话,眼里却全是星星点点。

卫静姝方才的好心情,全叫他败坏了,轻哼一声,抬脚提在他小腿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着小嘴一努,便进了浴房。

再出来时,李君澈已经出了内室,摘星揽月却是在屋里头候着。

卫静姝眉头一挑:“二爷来了?”

摘星一边伺候她换上银皮鼠袄一边应道:“是呢,世子爷正同他在小书房说话。”

揽月便也接了话头,轻轻一笑:“听说二爷到天亮才从宫里出来,许是梳洗一番便过来了。”

卫静姝应得一声,也不当回事,只叫摘星揽月伺候着梳妆了,这才叫麦冬将早膳都摆上来。

因着李君淳也在宝山居,便也多摆了副筷子,再着人去请二位过来。

不多时,兄弟二人并肩而来,卫静姝一抬眸就瞧见了李君淳的变化。

走时还白白净净,如玉面书生一般,归来是皮色黝黑,目光沉稳,脸还是那张脸,人却好似变了一番。

若以往李君淳是个血气方刚的公子哥,那这会从周身散发的气韵上瞧,倒也撑得起二爷这个称呼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叶家

李君淳变化的不止是皮相,还有周身的气韵。

不过一眼,卫静姝便收回了目光,眉头微蹙,心中生起一阵慌乱,如今的李君淳同前世后头那个李君淳越来越相似了。

因着李君澈在场,李君淳也不过扫得卫静姝一眼,便挪了目光,只用余光打量。

只一眼也叫他心中大定。

卫静姝还同原先一般,粉面红唇,娇俏可人,冬日里便是穿了厚厚的皮袄裙,也不见半分臃肿,纵然是湛蓝的素色衣裳到得她身上也不见半分老气,若不是梳着妇人的发髻,也还同小姑娘似得。

李君淳只觉心头发烫,抿了抿唇,到底开口唤得一声:“嫂嫂。”

卫静姝面色不太好,含糊的应了一声,便除了手中饰物,亲自给李君澈盛了碗燕窝粥。

以往李君澈衣食住行样样都讲究,用膳也好,更衣也罢少不得要几个丫鬟都伺候着。

只后头同卫静姝一道,那些个讲究倒也慢慢不见了,却也乐得受她伺候。

“坐下罢。”李君淳看着卫静姝一笑,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温热的手掌才挨着她冰凉的玉手,便眉头一挑,深看她一眼,甚个都未说。

世子府并不缺银两,便是早膳也极是丰富,日日不带重样的,可今儿卫静姝却比往日少用一半。

李君澈看在眼里,却只字不说。

三人不言不语的用了早膳,簌了口,这才捧了茶碗小坐会子。

该说的正经事都在小书房里头说完了,此番也不过闲话家常,说些个无关紧要的。

李君淳在与高丽一战上立了些许威名,旌德帝昨儿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下来,他在高丽又得了一些精致好看的小物件。

这会子便叫小厮捧了来,送到李君澈跟前:“我在高丽得了些,圣上又赐了些,挑了一半往云州送去了,这一份是给两位嫂嫂的。”

又道:“都是些女子用的东西,我也瞧不出好坏,两位嫂嫂捡喜欢的挑便是。”

一身正气,说起话来也没哪儿不妥帖的。

李君澈端起茶碗撇去茶沫子,抿得一口,这才又将茶碗放在手中暖手,目光深深的看得李君淳一眼,却又当作无事般,笑着应了。

卫静姝顶着寒风往外头天井里指挥着小丫鬟折了几枝红梅,再回来时,神色已经缓了过来。

一头将梅花往大肚瓶上插,一头笑道:“这院子还是太小了,若是再大些,多栽几棵树,倒是能一年四季都去折花来。”

“你喜欢,便叫人砸了再圈大点便是。”李君澈看着她忙碌便跟着笑,总共也就这么个心尖上的人,她喜欢甚个便都由着她就是了,左右也不是大事。

卫静姝发髻上沾着些许融化的雪片儿,闻言一笑,眉眼如星月般:“得了吧,谁还不晓得你这宝山居是按五行八卦而建的,破一土可不就白费了。”

又细声细气的嘟囔一句:“再说了,这地儿又住不久的。”

雍靖王府同朝廷不合,雍靖王心存大计,几年后这京都城的天必然要变一变。

到时候,李君澈成也好,败也罢,这世子府顶多也就再住个几年。

原本不过就是随口的一句话,李君淳却是心头一惊,不甚赞同的看向李君澈,神色虽是还算沉稳,可眸中却盛着几分恼意。

他素来觉得女子就该温柔贤淑,嫁作人妇便当好生相夫教子,掌管好内宅。

外头的大事,便都是男人的事儿,作为女子最好是不闻不问。

这想法便同后宫嫔妃不问朝纲之事大同小异。

李君澈看懂了李君淳眸中的恼意,却也不当回事,只冲卫静姝招招手:“二弟梢了些物件来,你过来瞧瞧,有无喜欢的。”

卫静姝看着没心没肺,不管事,可心肝还是有的。

从头到尾,李君澈都不曾明说过自个的野心,偏生她都再清楚不过,甚至还没得半分防备的同他明说过。

原先他还当卫静姝是个上进的,想登上那一国之母的后位。

后头成了亲,他这想法便叫自个扼杀在摇篮里头了。

就卫静姝这股子懒劲,只怕给个一国之母的后位予她,还得嫌弃管的事儿太多了。

卫静姝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心思,方才她往外头走一走,叫冷风吹得会子,这才清醒过来。

李君澈身上的毒已经解干净了,如今二人也成了正式夫妻,李君淳再是如何,日后他们也未必走回上一世的轨迹,如今便开始担心受怕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此番听得李君澈唤她瞧着小玩意儿,当下便应了,动作利落的将剩下的两枝梅花插进瓶中。

粉面笑意满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朝气,叫人瞧了也忍不住心头愉悦,同许锦容身上那股子柔弱的美感再是不同。

李君淳压下恼意,并未说甚个,只捧了茶碗在手中。

几案上摆着双手大的红木匣子,上头雕着精致却又少见的花纹,匣边还镶了一圈八色宝珠,甚是奢华。

卫静姝坐到李君澈身边,打量一番,晓得这不是大膺之物,便也不客气的将匣子打开来。

匣子里头装的不过是些金银珠宝首饰,虽不见样样金贵奢华,但胜在样式新颖,同她这般年纪倒是极配,可见挑选出来也是用了心的。

卫静姝当是许锦容所为,勾唇一笑,赞道:“锦容姐姐有心了。”

说着便又从里头挑了三四样无甚个出众的首饰出来,这才将匣子合上。

一块镶红宝石的玉翡翠,一串粉色的碧玺手串,一支金镶宝如意簪,外加一个金绣球镂空香囊。

李君淳打眼瞧得一回,目光中倒是有几分失落。

一口将茶碗中半温的茶水喝尽,便起身告辞。

李君澈点头,也不多说,只唤了五经送他出门去。

李君淳从宝山居出来,也未立时回雁归居,反而绕着世子府行了个大圈,心里头那股子郁气这才散尽。

望着那银霜白雪,伸手在腰间取出一物来,也未细看,只拽在手上,将其裹出几分温度来。

腹中曾叫她留下的伤口早已结了疤痕,但遇到雨雪天,总时不时的生些瘙痒之意,而如今瘙痒的不止是伤口,还有心口。

李君淳如何那是他的事儿,卫静姝丁点不知,只将粉色的碧玺手串戴在腕上,秀眉一蹙,有些撒娇的看着李君澈:“大了。”

她手腕纤细,又肤如凝脂,这粉色的碧玺同她倒是极配,只可惜宽大了些。

李君澈正着去而复返的五经将几案上的匣子给王映芝送去,闻言侧眸瞧得一回,点头:“是大了。”

又起身理了理衣裳:“先放着,等会子为夫有空了再同你整一整。”

卫静姝有些不甘心,可手串大那许多,手臂一垂必然要掉,不过想着如今还未出孝也不好张扬,便又叫冬青收了起来。

款冬将镶红宝石玉翡翠同镶八宝如意簪都用锦盒装好了,又道:“世子妃几时出门。”

“这便走罢。”卫静姝应道,复又指了几案上的金绣球缕空香囊:“将这个也带上。”

世子府被禁卫军看守几个月,璟国公府便也心惊胆战几个月。

此番高丽一战告捷,世子府外的禁卫军也撤了,可并不代表,旌德帝便同雍靖王府和好。

雍靖王府不过两万精兵便夺下整个高丽,可见雍靖王的军队是何等厉害。

旌德帝这会子瞧着高兴,可心里未必不是更加忌惮雍靖王府,更加想要吞并雍靖王府。

这日后的官司还有得打的。

璟国公一向重利,有时候脑袋便也拎不清,就怕又闹出甚个糊涂事儿来。

赵喻娇同卫书启不在京都,她自要回去知会两声,莫要叫璟国公府在这风口浪尖上卷进去才好。

李君澈正要往外书房去,取了忍冬手上的棉披风给卫静姝罩上,替她拂去额前的青丝。

“为夫今儿不得空,倒是不能陪你一道回去,一会让初十护送你。”

上一回叫赵朝华暗算,吓得他不轻,此后卫静姝但凡出门,他只要得空便都陪着,若是不得空便也叫初十寸步不离。

卫静姝知晓他还有要事在身,自然不计较,点一点头,伸手便圈了他的腰身,娇娇笑道:“那我走了,夜里回来陪你用膳。”

李君澈也笑,应得一声好,想了想又将她送到二门,见她上了马车这才往外书房去。

赶车的还是元宝,冬日里寒冷,他也裹得跟个粽子似得。

街头巷尾的也甚少人出门,但因积雪无人清理,马车倒也行不快。

卫静姝双手插进狐皮手套里就舍不得拿出来,出得世子府便吩咐元宝先往唯香阁去,买了些许香料才往璟国公府去。

款冬还笑:“世子妃素来极少用香,怎的突然想起要买香了。”

叫卫静姝瞪了一眼,也不怕,只捂着唇咯咯笑起来。

璟国公府门前积雪倒是扫的干干净净,守门的两个小厮也都衣冠整洁的立在门下,款冬撩帘瞧得一眼,有些奇怪的道:“叶家的马车怎的在此?”

第一百八十六章:怎能空手回去

说起叶家,卫静姝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款冬便又提了一句:“就是同四姑娘订亲的户部尚书叶家。”

卫静姝这才想起,应得一声,也跟着有些奇怪。

原本卫静婉同户部尚书幼子叶淮的婚期都已经定下了的,可因着佟老夫人仙去,这才不得已将婚期退推后了去。

如今正是年下,距离出孝也还有四个多月,这叶家就算提前来商议婚期,未免也着急了点。

一时间想不明白,她也懒得细究,左右已经到了,只等一会见着人再问便是。

守门小厮见是世子府的马车,忙笑着请安,复又卸了门槛迎马车进府。

卫静姝怕冷,直叫马车行至二门才叫款冬扶着下来。

二门处出了一个守门的婆子,倒是半个人影不见。

卫静姝扫得一圈,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那守门的婆子:“叶家来了何人?”

虽说这璟国公府闭着眼儿都能找着路,可她是出了门的姑奶奶,余氏这人一向不落人话柄,这天寒地冻的必然会遣了丫鬟婆子来迎。

这会子人毛都没瞧见了一个,想来要么是忘记了,要么是叫叶家人给绊住了。

那婆子闻言,忙回话:“奴才也不认得是哪位,瞧着却是面嫩的夫人,高高瘦瘦的。”

“面嫩的夫人?”卫静姝想了想,也想不起来叶家到底哪位少夫人高高瘦瘦的,只转头问款冬:“你可记得叶家是否有位高高瘦瘦的夫人?”

款冬也不记得,叶家人,她总共也就见过一次,叶夫人年纪不轻了,身子略有发福,叶大少夫人又是个小鸟依人的,这两人倒没一个同高高瘦瘦扯连联系的。

既是想不起来,卫静姝也不钻牛角尖,只同款冬一道将带来的东西抱着往余氏的院子去。

三房的院落本就偏远,卫静姝那样怕冷,却也拿着东西走出一身暖意来。

院里头却没得一个丫鬟婆子,静得出奇,卫静姝绕过抄手游廊,才听得正堂里传来余氏压抑的怒意。

“你一个出了嫁的姑奶奶,倒也管起娘家事儿来了,当真可笑至极。”

卫静姝眉头一挑,用胳膊肘推开门,喊得一声:“阿娘……”

屋中三人皆转过头来看她。

余氏面含怒意,眸中散着寒意,卫静姝挨在案几前,双眸肿起,鼻尖通红。

倒是一身着银红绣缠枝花的袄裙的女子,盛气凌人的立在那儿,个儿高挑,身形纤瘦,梳着元宝髻,眉长眼厉,两颊颌骨突起,更添几分刻薄。

卫静姝确定不记得此人,不过方才听得一耳朵,想来此人是叶家出嫁的大女儿,叶柔。

“姐姐……”卫静婉才收了泪,可一见卫静姝又忍不住心生委屈。

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只拿帕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此情此景,不消想便知这叶柔不是个善的,只一时不知究竟因何事惹了余氏同卫静婉不快。

卫静姝杏眸一扫,将怀里的东西搁下,行至卫静婉身边,轻拍两下笑问:“这是怎的了?”

看向叶柔:“这位夫人是?”

叶柔也将卫静姝打量一番,猜想出她的身份,也是一笑:“见过世子妃,我夫家姓朱。”

“哦,朱夫人呀。”卫静姝应得一声,又看向余氏:“娘,我怎的不曾听你提过咱们家还有姓朱的亲戚?”

余氏目光不善,讽笑一声:“咱们家可攀不起信朱的亲戚。”

叶柔也不甚在意,只道:“亲戚不亲戚的且先不论,侄女今儿个将父母亲的意思带到了,便也不多叨扰了。”

余氏更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千挑万选,还当叶家是个好的,到头来却也同那等趋炎附势之辈无差。

卫静婉哭得一抽一抽的,躲进卫静姝怀里,声若蚊蝇的开口:“叶家,叶家说要退亲。”

卫静姝露出两分讶然,轻扫卫静婉的后背,却问叶柔:“朱夫人父母亲又是谁呀?”

她问得不甚客气,叶柔听了也不喜,可还是出于礼貌的应了:“我娘家乃是户部尚书叶青成。”

“户部尚书呀!”卫静姝面上笑意更甚,粗鲁的夺了卫静婉手里的帕子,给她抹了一把脸:“有什么好哭的,没出息。”

又问余氏:“娘,叶家要退亲,可是遣了媒人来说了?还是叶家夫人同你知会过了?”

不等余氏回答,又不阴不阳的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没见过谁家还让出嫁的姑奶奶出来主事的,莫不是家里没人了?”

卫静姝骂的极是狠毒,那叶柔气得脸色铁青,开口就道:“你不也是泼出去的水吗?”

“我是泼出去的水,可我也没替父母亲做主,退了自家妹妹的亲事。你们叶家欺我母亲妹妹软弱,都敢欺到府里头来了,当真以为璟国公府这扇大门还就这般好进了?”

卫静姝拍了拍卫静婉:“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卫静婉抽抽搭搭的点点头,她也没脸待在这儿,忙叫款冬扶着下去了。

她同叶淮总共也不过见过两三面,倒也谈不上甚个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无缘无故叫人退婚,心里觉得委屈罢了。

这世道从来都不公,男子被退婚只要有钱有势,日后照样能寻了好人家的姑娘成亲生子,与他而言没有影响。

女子却大不同了。

女子一旦被退婚,少不得要叫人指着脊梁骨骂,就算没得错,可声誉也叫污了去,日后哪里就还有好人家的。

余氏方才也是叫叶柔气得狠了,这会有卫静姝在,自也缓过气来了,冷笑一声:“叶家这样的读书人家,我们璟国公府还真不敢高攀,朱夫人既然是传话的,还请你往叶家传个话,若是要退了这门亲事,还请寻个正当由头来。”

“婉姐儿虽是庶出,可我自来也将她奉作掌上明珠,叶家无缘无故如此欺辱,我跟老爷哪怕告御状,也要叫叶家给个说法来。”

叶柔今儿往璟国公府来跑着一趟,本就是瞒着叶家人来的,欺的就是余氏同卫静婉性子好,哪晓得不过瞬间反叫压了一头,当下便气得直咬牙。

语气不善道:“你们卫家要守孝,我弟弟年岁不小了,哪里等得起,此番退了婚,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有甚个辱不辱的。”

大半年都过去了,还差那四个月?

这等拙劣的借口,说出来谁信。

叶柔也很是恼火,当初叶家同卫家结下这门亲事,瞧着是甚好的。

卫静婉性子柔软,比叶淮也不过小的一岁,年纪相当,坐在一处也有话说。

更何况卫静婉两位姐姐一位是贵妃,一位是世子妃,后头嫡兄长又尚了位公主,怎么看也不差。

那哪里就晓得后头出了那样的事儿。

叶家虽还未将卫静婉娶进门,可深究起来也是姻亲,想扯又扯不断。

禁卫军围了世子府的那几个月,叶家也没好到哪儿去,生怕龙威一怒,折了世子府连累璟国公府,那他们叶家也跟着遭殃。

叶家老早就想退了这门亲事了,可耐着读书人的面子,那等局势也开不了口,怕叫人指着骂。

可这会就不叫人骂了?

禁卫军昨儿才从世子府撤离,今儿她叶柔就顶着父母亲的意思来退亲,哪个明眼人瞧不明白的?

说白了,就是怕被连累了。

暂且不说,卫家如今还未曾倒下。

卫静妍的娴贵妃当得好好的,雍靖王府也没同朝廷起冲突。

余氏也是过来人,叶家怕被卫家连累想要退婚也无可厚非,可她气不过的是,叶柔不过一个晚辈,又是外嫁的姑奶奶,凭什么来趾高气扬替叶家家主来退婚?

一个连同她平起平坐都没得资格的后生晚辈凭甚个到璟国公府来盛气凌人?

叶柔叫余氏几句话说得也有些心虚,可今儿既是来了,话也说开了,自也没得退路,忍了忍,复又将那股子怨气压下去,好声好气的同余氏道:“三夫人,要不这样吧,你将信物还与我,聘礼甚个的我便回去同父母亲说一声,不必收回了。”

又道:“阿淮自来最得祖母欢喜,此番老人家想看着他早日成亲,三夫人便也体谅体谅一番老太太。”

她委实是有些厚脸皮的,先头将自家父母提出来说,这会子又将老太太搬出来压余氏。

余氏都叫叶柔这般作态气笑了,连道三个好,道:“劳烦叶家姑奶奶,回去同你父母亲说,我们卫家不稀罕这门亲事,要退立时就退。”

语毕,连丁点脸面也不同叶柔留,撇过脸去喊得一声:“来人,送客。”

叶柔心头一松,只觉得罪了璟国公府,但将事儿办成了,也不算亏,就算余氏口气不甚好,却也冲她福一福:“那晚辈便谢过三夫人了。”

卫静姝早往玫瑰椅上靠着了,见余氏这样容易就将人赶走了,忍不住一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也是客,怎能空手回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怎的就是欺负人了

卫静姝在京里这两三年,别的倒没甚个,脾气却是出了名的不好。

原先刚进京的时候倒还压着些,可后头却是叫李君澈越惯越厉害。

她本就是个护短之人,卫静婉同她一道长大,这会子叫叶家就这般欺负了去,哪里就能这般轻易算了的。

叶柔对卫静姝的性子也有几分耳闻,传言李世子还未娶她时,闹了不少风波,甚至还曾对李世子动过手。

此番闻言便也晓得她这是要找茬,脸色立时一变:“世子妃这是何意?”

卫静姝却是笑得人畜无害,扶了扶髻上的素簪,同余氏道:“娘,既然叶家姑奶奶来了,那些个聘礼便叫她带回去就是了,倒也省得叶家人在跑一趟。”

又轻笑一声:“卫家又不缺那几个银子,打发叫花子都比这个多,叫别个晓得还不得笑话咱们眼皮浅。”

说着复又眼神一厉,坐直了身子,面若寒霜的看着叶柔:“不过,这亲事好退,卫家也不是好惹的,还望叶姑奶奶日后莫要后悔才是。”

叶柔叫卫静姝那神色看得周身发寒,面色也极是难看。

余氏不甚赞同的看得卫静姝一眼,但见她周身气势十足,一下也不好说甚个。

她素来是个妥帖人,自也也不想将事儿闹得太难看,可自家女儿好歹也要做个脸子,便冷哼一声当真唤来管事婆子。

“去库房将叶家的聘礼都点出来,一会让叶姑奶奶带回去。”

叶柔也气急了,往前行得两步,一把拦住那婆子,质问余氏:“三夫人,咱们都说好了,何必做得这般绝。”

卫家要脸面,叶家自然也要,她是叶家出嫁的姑奶奶,今儿自作主张来寻余氏本就有几分失礼,此番若是再将聘礼一道随自个回去,外头人瞧见可得怎么编排叶家?

怎么编排她?

日后叶淮再结亲事少不得要叫此事连累,甚至连自个的孩子日后结亲,也要叫一道连累了。

她原先想着,只要拿回信物,舍了那些聘礼,全了两家脸面,也算皆大欢喜,哪晓得余氏经卫静姝一挑拨,当真半分脸面都不留了。

此番心中自是着急万分。

叶柔心中着急,一时也失了分寸,更是叫余氏不喜,冷笑一声:“谁同你说好了?你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到我跟前来说这些个话。”

“官家放火还就不许百姓点灯了不成?叶家对卫家做得绝了还就不许卫家做甚个了?”

又带着怒气的吩咐那管事婆子:“杵在这儿做甚个?多派几个人,动作利索点,咱们璟国公府高攀不起叶家,也不敢留叶姑奶奶在这用膳的。”

“不是,三夫人,晚辈没有那个意思……”叶柔叫余氏几句话刺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叫苦不迭,余氏是个好欺负的,可没想到半路上却杀出个卫静姝来。

一时间可叫她如何下台。

卫静姝跟个没事人似得,看都不看叶柔一眼,只叫小丫鬟上茶上点心了,一时又觉屋里冷,让多添个碳盆。

外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如柳絮般飘零。

卫静姝喝了碗茶,这才觉得身子发暖,连看向叶柔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叶姑奶奶不必客气,国公府的奴仆手上利索着,不过那么点东西,你喝盏茶的功夫便盘点好了。”

叶柔是被卫静姝硬生生扣下的,原先她为了不叫下人嘴碎,将自个带来的丫鬟婆子都遣了下去,这会子一个个的也不晓得去了哪儿。

方才她倒也想着不管不顾的就这样走了,可别说这个院子,就是这正堂她都出不去。

她恨极了卫静姝,若不是这小妮子扇风点火的,何至于将事儿闹得这般难堪。

余氏早去料理聘礼一事去了,这屋里头也就卫静姝同叶柔。

见叶柔气得要死,却又不能如何的模样,卫静姝就解气,盖了茶碗搁在几上,不管叶柔乐不乐意听,都开口道:“叶姑奶奶怕是不晓得吧,我这人呢打小就叫我爹惯坏了,脾气大不说,还是个极护短的。”

说着又是一笑:“我才来京都没个几年,叶姑奶奶自小在京都长大,怕也少听说,不过我这会说给你听听也无可厚非。”

叶柔怎么没听说过,只不过第一回见识罢了,今儿个她吃下这个暗亏不说,还得打落牙齿吞下肚。

此时就盼着卫家还能留两分情面,一会莫要大张旗鼓才是,如若不然,她便出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

她想得倒好,偏生卫静姝就是不给她半分情面。

按着上一世的轨迹,大膺朝的天过不了几年就要变,到时候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影响她今儿替卫静婉出这口气。

叶家是读书人家,也算清贵,可家底却并不如璟国公府丰厚,是以,两家走六礼时,叶家抬来的聘礼也是中规中矩,虽在寻常人家瞧来极是厚得了,可在权贵世家眼里,算是微薄的。

余氏恶心叶柔,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将那些个物件都着婆子抬上了叶家的马车。

因着叶柔只赶了一辆叶家的马车来,她又多派了一辆,将那些个东西一股脑的全装了上去。

这事儿闹得动静极大,金氏还来劝过一回。

可都闹到这份上来了,余氏自也不打脸,冷笑一声:“是我有眼无珠,这才看重叶家,婉姐儿年岁虽摆在这儿了,我就养她一辈子也不会将她强行嫁到叶家这样的人家去。”

金氏见事儿没得回头了,倒也聪明的不说话。

东西都理好了,叶柔带来的丫鬟婆子也都叫放了出来。

卫静姝站在廊下送她:“叶姑奶奶走好,若是得空倒也能来坐一坐,叙叙话也是好的。”

叶柔面色铁青,一刻都不多待,脚步迈得飞快,待瞧见马车里头那些东西,更是添气恼。

“走。”她怒一声,勉强挤进马车里头,一众丫鬟婆子便都只能跟在车后步行。

车夫才将马车掉了个头,国公府里又出行出四五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婆子,打算跟叶家的马车一道去。

叶柔听得动静,恶狠狠的将帘子一撩,怒道:“三夫人同世子妃究竟想如何?”

被遣来的婆子里其中有个圆脸的张婆子,笑起来甚是慈和,闻言便道:“叶家姑奶奶多虑了,我家夫人没别的意思,叶府的聘礼多,怕途中抖落下来,才叫奴才们跟着。”

又道:“因着叶家姑奶奶是外嫁出去的姑娘,那订亲时的信物,倒也不好教给你,奴才们也是要顺路往叶府走一趟的。”

叶柔简直不能用气愤来形容了,卫家这般做,不就是要叶家难堪,可那婆子说得句句在理,她也没法反驳,只气得眼红,帘子一甩:“卫家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她声儿不大,不过也是抱怨一句,偏那张婆子耳尖,听了个全。

字正腔圆道:“叶家姑奶奶这说甚个话,退亲之事也是你替叶府传的话,我家夫人体谅,也应承下来了。”

“既是要退亲,自然也得将聘礼同信物都物归原主,怎的就是欺负人了?”

这张婆子牙尖嘴利的,又比叶柔多吃几十年的米多走几十年的路,叶柔哪儿就说得过她。

今日之事但凡说出去都是叶家理亏,叶柔吃下这个暗杠,聪明的再不说一语,这求马车走快些。

此时已近午时,外头的鹅毛大雪也停了下来,街道上的积雪依旧不化,可行人却多了许多。

马车行得不快,卫家出来的那几个婆子双手插在袖兜里,边走边叙着话,声儿不大,却也不小。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卫家同叶家退亲的事儿。

因着走得慢,有些个嘴碎的妇人便来搭话,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婆子忙闭了嘴,不再开口。

那妇人越发好奇,又压低了声儿问得几句,这才有个脸尖的胡婆子努了努嘴,往马车上一指:“我们这是送聘礼回叶家嘞。”

跟着又嗤笑一句:“说是叶老太太身子不适,想让叶家幼孙早点成亲。”

“我们四姑娘还有几个月才出孝,这不,一大早便使了叶家的姑奶奶来退亲。”

说得这两句,那先头同叶柔对话的张婆子侧过眸子来看她,胡婆子忙闭了嘴,冲那妇人笑一笑:“嗨,大妹子听过就算了,我可不敢多说。”

那妇人也识趣的不再多问,也不跟着马车走了。

可简简单单几句话,便也明了这意思。

待马车行至叶府,外头也都传得飞了起来,叶家姑奶奶当家的事儿,更是叫人笑话不已。

户部尚书叶青成不在家,叶夫人倒是见了卫家的几个婆子,可脸色很是难看。

叶柔晓得自个将事儿闹得难看,立在叶夫人身后低眉敛目一句话也不敢说。

张婆子恭恭敬敬的将当初同叶家订亲的信物捧到叶夫人跟前,客气道:“我家夫人说了,两家结亲结的是和气,既然贵府想退亲,也犯不着使个晚辈去羞辱我们家姑娘。”

“今儿个贵府姑奶奶将话儿都说明白了,我们夫人便也不强留,差了老奴来将信物换回去。”

又生怕叶夫人不愿意道:“聘礼甚个的,也都一道叫贵府姑奶奶带回来了,外头人看着,怕也是个笑话,还望夫人早日此事了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来接你的

叶夫人脸上的神色,可谓是精彩绝伦,只还端得住没有发火。

可心里却是已经怒火滔天了,既恼叶柔自作主张,又恨卫家做事不留情面。

叶家同卫家的这门亲事,自打世子府被围,他们的确担惊受怕好些时日,退亲的心思也浮浮沉沉好些回,可到得如今也没动作,不过是还有回旋的余地罢了。

不说璟国公府如今还好端端的,就算真有那么一日,只消叫卫静婉写了绝情书同卫家断了关系便是。

余氏同卫仁的为人她同叶青成早就着人打听过,既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也不是那等苛待子女的,真出了事怕是不必自家开口,他们都会这般做。

更何况,雍靖王府同朝廷不对付是历来已久的事儿,往昔自不必说,定然是站朝廷。

可自打雍靖王携两万精兵拿下高丽,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若是个胆大有远见的,必然会考虑重新站队。

昨儿叶青成还在说让她将同卫家的亲事拖一拖,既莫要退了也莫要这般早便迎进来。

想的便是看一看局势,再做决定。

哪晓得一眨眼的功夫便叫叶柔这蠢货闹得这么一出,丁点便宜没捞着不说,还吃了个大亏。

外头人瞧见的是叶家姑奶奶将聘礼从卫家拉回来的,也瞧见卫家的婆子往叶家送信物。

这亲事虽是退了,卫家也得罪干净了,到后头叶家的名声也臭了。

当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此番卫家给的羞辱,叶夫人也没得心思去计较,眼皮子一瞌,便红了眼儿:“都怪我管教无方,叫大姑奶奶惹了三夫人的恼。”

“婉姐儿那孩子,我是真心喜欢得紧的,同卫家淮哥儿又年岁相当,我也巴望着早点将她娶进门,哪儿就舍得退亲呀。”

又道:“此事是我们叶家做得不对,怕是叫嬷嬷白走一趟了。”

“我这便去同三夫人请罪,我们当真没有要退亲的意思。”

张婆子也端得住,闻言神色不改:“叶夫人多虑了,我们夫人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不过心头不甚舒坦罢了。”

“再者,我们家夫人也的确觉得高攀不起叶公子,所以,是遣了老奴来退回信物,同叶家将这门亲事退了的。”

叶夫人面色一僵,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

两家结亲也好,退亲也罢,从来没听说过遣个奴才便了事的。

方才她还当余氏是气叶柔,可那张婆子一席话,分明是在狠狠羞辱叶家。

叶家姑奶奶是外嫁的女儿,往卫家替胞弟退亲,已是失礼。

可卫家更是恶心,直接派个奴才来,并且扬言,不是他叶家要退亲,而是他卫家要退。

叶夫人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可又没得立场发火,纠其根本也不过是叶家咎由自取罢了。

叶柔站在叶夫人身后,也是气得胸腔发痛,她就不知道卫家都这般不给叶家做脸了,叶夫人还要隐忍,未免也太懦弱了,当下便不管不顾道:“你们卫家太过分了,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还要这样羞辱人。”

“叶柔。”叶夫人怒吼一声,只觉头疼得厉害,忍了又忍,怒其不争道:“你此番回来还未到老太太跟前去拜见,娘这儿不必你伺候着。”

叶夫人同叶青成都不是甚个单纯鲁莽之人,也就不晓得怎的生了叶柔这个蠢货,这等时候了,还在这儿添油加柴。

叶柔还心头不甘,唤得一声:“娘……”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叫叶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叶柔也是年轻,想得事儿也没得叶夫人那般长远,只觉得万不能叫卫家连累了,却没想着以后。

她不喜叶夫人这般作态,可也拗不过她,不得已只得负气离去,将棉帘子摔得噼里啪啦的响。

叶夫人哪儿还有功夫理会她,只同张婆子说得几句,忙又起身换了衣裳,亲自往国公府去一趟。

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

到底是户部尚书的夫人,余氏心里有气不乐意见,金氏便只好出来交代。

可她不是三房的人,自也做不得主,仍由叶夫人说得嘴巴干了,金氏也不过低眉敛目的听着,并不接话。

叶夫人万般上火,可又不好失礼,央着金氏给余氏送了几回消息,结果都只说余氏不舒坦。

态度如此强硬,不得已之下,叶夫人也不好多待,只得回府等叶青成回来商议。

这事儿不过半日功夫便闹得沸沸扬扬的。

卫静婉自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出来,整个人也没得那般难过了,只还双眼红肿,有些怏怏的。

余氏却是气恼得很,一是叫叶柔恶心到了,二是叶家这门亲事是几个孩子里头,她最喜欢的,哪晓得到最后竟然如此不堪。

卫静姝不知余氏心里的想法,只道:“娘也别气了,那叶家能教出这么个女儿,能好到哪儿去,退了才更好。”

又道:“如今祖母去了,回头让爹在云州寻思寻思,看看有没得好人家,咱们迟早都是要回云州的。”

余氏唉声叹气,也不说话,只愁眉苦脸的端着茶碗。

朝廷同雍靖王府之间的关系日后只怕越演越烈,可甚个时候点燃导火索却又是个未知数,日后又是个甚样的局势,便更加不知。

当初同卫静婉定下这门亲事,便也是想着,日后他们都回云州了,他们姐妹在京都若有甚个事儿也好有个照应,互相扶持罢了。

卫静姝今儿回来本是有些话想交代的,这会子见余氏没得心思,便压下那些个话,也不同她添忧愁。

只拉着卫静婉挨着自个坐了,教育她:“你就是性子弱了,叫人欺负光晓得哭有甚个用。”

“这样的人家,你就该张嘴骂,骂不过就拎起拳头打。”

“若是打输了,还有姐姐在呢,大姐姐同三姐姐,哪一个不能给你撑腰的。”

这世道一向崇尚女子温柔端庄贤淑,卫静姝这一套却全是歪理。

若是以往叫余氏听见,少不得训斥她,可今儿历得这一遭,她倒也想明白了。

卫静姝话虽糙理却不糙,光顾着一味的温柔端庄贤淑有甚个用,若是连自保都不会,再是叫人称赞也还不是被欺负的份。

是以卫静姝一味的同卫静婉灌输歪理,她也不作声,任由她说。

卫家虽然在朝廷同雍靖王府之间存在尴尬,可如今还立着未倒,也不是甚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了的。

可一想到,卫家如今的处境,她又是一阵心烦。

当初璟国公夫妇想谋富贵,谋权势,愣是要在刀尖上游走,如今,瞧着卫家一女嫁朝廷,一女嫁雍靖王府,相当与将两头势力头平着了。

日后局势如何,璟国公府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真要是在大事面前,两个姑娘家又怎能左右得了。

历史上,那些个被牺牲的女子难道还少吗?

如今的璟国公府就相当于被两把刀架着,一把是朝廷的,一把是雍靖王府的,就看谁无情。

余氏可谓是愁得肠子都拧在一起了,卫静姝见她脸色不好,同卫静婉灌输了些歪理后,又宽慰了会子。

到得傍晚了,也还没等来卫仁,不免心里有些浮躁了。

卫仁自打六月回了京都,便再未回云州,一是担心卫静姝,二是璟国公这几个月身子越发不好起来。

如今年下,正是忙碌之时,卫宽同卫东都在朝中领了官职也不得空,他刚好在京,府里头的庶务少不得都要他操持。

眼见天色越发暗了,卫静姝也等不及了,着人去问得一回,才晓得他往外头盘铺子去了,怕是要三更半夜才回来。

她心里还惦记着应了李君澈夜里头要回去陪他用膳,想了想,便着款冬取了文房四宝来,隐晦得写了封书信,又学着李君澈用蜜蜡封了,交代余氏一定要给卫仁。

余氏精神不济,接了信便着人收起来,有些不满:“有什么事不能同娘说的,还得神神秘秘的写劳什子信。”

卫静姝哪儿敢说,余氏一向操心,若叫她晓得只怕连着好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了。

闻言一笑,打了个马虎眼:“是世子爷让我给爹传话,可说的甚个乱七八糟的,我也理会不了。”

既是世子爷让传的话,那必定就是要紧事了。

余氏想着卫静姝自来不学无术的性子,便也明了李君澈作何要叫她传话了。

当下也不多问,点一点头,正儿八经的应了。

卫静姝着急回去,见无甚个交代了,便叫款冬伺候着披上披风,这不待出院门,门房便急急来报:“世子爷来了。”

卫静姝略有几分惊讶,随即又是一喜,面上染上几分娇羞。

余氏瞧在眼里,这才一日的气恼总算散了些许。

她虽不喜李君澈,可卫静姝日子过得舒坦,便也不计较那许多。

这样的天,李君澈就穿了一袭暗红长袍,踏雪而来,面上笑意浅浅,卫静姝就站在廊下等他,明知故问道:“你作甚来了?”

“来接你的。”他跨得两步,伸手揉了揉卫静姝的头顶,又叫她领着进屋同余氏见礼。

余氏应得一声,见卫静姝眉眼间的笑意,也不多留:“去吧。”

趁着天色还未黑透,两人告辞。

李君澈道:“想着你好些时日不曾出来了,准备带你去吃烤肉。”

“真好。”卫静姝挽着李君澈,乐得跟个孩子似得。

两人行至二门乘了马车,到得府外卫静姝才晓得,还有别个一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酒不醉人人自醉

“谢家表哥同拓跋康?”卫静姝放下车帘,歪着脑袋看向李君澈。

“刚巧碰见,为夫让他们一道的。”李君澈笑一笑,说得这一句,再不做多的解释。

卫静姝有些不解,但见李君澈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便也没再多问。

只撩了帘子又往外头瞧去。

当初余氏一心想着同谢家结亲,便是因着谢家主母姜氏同她是表姐妹,卫静姝这性子日后便是闯了祸也能叫她照拂一番,当时她看谢元安也极是满意,还请了卫静妍来准备将事儿定下。

哪晓得后头谢元安这个书呆子不乐意,此事也就此作罢。

当时余氏同姜氏翻了脸面,后头虽和好了,却也存了疙瘩,平常走动也少得多了。

去岁秋闱,谢元安不负众望,科考中了榜眼,如今正入翰林院当了个从七品的编修。

因着两家走动少了,卫静姝上一回见他,也还是去岁他中了榜眼,永安侯府大摆宴席庆贺之时,余氏带着她们姐妹赴宴。

此时再见,不过撩了帘子瞧上一眼,倒也觉得他变化许多。

初见谢元安之时,他还是个少年模样,生得一副榆木脑袋,规规矩矩的连多看姑娘家一眼都不敢。

如今骑在马背上,背脊挺直,虽是依旧满身书卷气,可显得沉稳老练许多,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想来也是这一年,在官场中历练出来的。

同谢元安并肩而行的是拓跋康,一身青绿色箭袖棉袍,梳起了发髻,添了几分秀气,他这模样,除却一双眸子,倒也同中原人无甚区别。

自打上回卫静姝设计将拓跋康出卖之后,拓跋康便跟了李君澈。

这事卫静姝是晓得的,不过时日过了这般久,她也还是第一回见他。

多日不见,此人也生了不少变化。

那满身的菱角也叫磨圆了去,周身上下没了那股狂躁气,见她望过去还笑着点一点头,喊得一声:“世子妃。”

往日的嫌隙倒是半分都不记得了。

卫静姝也点一点头,复又搁下帘子,心中更生几分奇怪。

若说拓跋康便也罢了,可这谢元安甚个时候同李君澈识得了?

还碰巧遇见,一道去外头用晚膳?

卫静姝百思不得其解,这世间哪有那许多巧合的。

天色越发暗起来,空中又飘起了雪花片儿,马车缓慢的行在街道上,谢元安同拓跋康便也一路骑马跟在后头。

李君澈今儿在书房忙了一日,神色间有些疲倦。

卫静姝跪坐着,膝盖上正枕着他的脑袋,双手轻轻的替他揉着太阳穴:“身子才是根本,累了便歇会子,莫要硬撑着。”

又有些心疼的道:“烤肉改日再吃也是可以的,倒也不必特意跑一趟来接我的,有初十在,还有甚个不放心的。”

她叨叨絮絮的说着,跟个老太婆似得,李君澈不嫌烦,闭着眼儿却也不出声。

等她说完了,这才勾唇一笑,问道:“叶家今儿惹到你了?”

本就是冬日里,好些人闲得没事就爱凑在一处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今儿卫家浩浩荡荡的退了叶家的聘礼,不管有没后续,也有意无意的叫人都传开了去。

余氏同卫静婉都是好性子的,纵然逼急了,说话做事也留个三分余地。

李君澈也不过听得一耳朵,立时便晓得定然是卫静姝干的好事。

卫静姝手上不停,闻言却是轻哼一声:“可不是惹到了,还惹毛了,那叶家姑奶奶自个紧巴巴的送上门来,我自然不能叫她失望才是。”

她说得义正言辞,一点都不避讳。

李君澈本就喜她这性子,自然不觉得如何,只唇边的笑意荡得越发深。

“你这般凶悍,日后咱们的孩子说亲,少不得还要将人吓跑了去。”

说起孩子,卫静姝耳尖泛红,有些不自在的啐得他一口,再没接话。

她同李君澈成亲到如今,闺房之乐一直不少,虽说如今还在孝期,真要闹个孩子出来也不甚好看,可她也未曾特意去避讳,如今成亲也大半年了,却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有时候闲得慌了想起来,又怕自个是不是有甚个毛病。

此番李君澈说起来,她自也有些不甚自在的。

马车穿过街巷,大大方方的停在一家酒楼前。

天色暗,大门前挂的灯笼昏黄的,也瞧不清牌匾上写的甚个,不过却晓得并不是上回李君澈带卫静姝去的那家。

纵然天气不好,雪花纷飞,可酒楼里头的食客依旧不少。

卫静姝从头罩到脚,叫李君澈拉着进门,立时便觉一股暖气直扑面门。

店小二上前招呼,李君澈笑容和煦的要了个雅间,这才带着卫静姝踩着木制阶梯往楼上去,谢元安同拓跋康尾随其后。

雅间内倒比大堂冷上些许,四人分序而坐,不多时店小二便上了热茶,捧了碳盆来。

李君澈也未点菜,只叫店小二看着上便是。

卫静姝取了手上的狐皮袖套,往碳盆上烤几下,这才随意的问谢元安:“谢家表哥甚个时候同世子爷识得的?”

谢元安正端了茶碗,面不改色道:“多年前。”

卫静姝讶然,抬眸看看他,又看看李君澈,有点不太相信。

她从来没见过这两人有甚个交集,而且,谢元安那书呆子,连同卫家联姻借一借势都觉得下乘,怎的就跟李君澈这只老狐狸勾搭得上?

李君澈晓得她疑惑,只是笑笑,也不出声。

他的关系网又深又杂,卫静姝又不大去钻营这些个事儿,不能发觉也是人之常情。

如若不然,当初如何余氏那般着急同她相看,偏生就是嫁不出去呢。

卫静姝哼得一声,翻了个白眼,索性也不说话了,只揪着衣裳上的狐狸毛玩。

她不说话,气氛便冷了下来。

几人坐得会子,还是拓跋康忍不住问卫静姝:“你今儿把叶家给收拾了?”

不等卫静姝回话,又是咧嘴一笑,将往日那点儿德性全暴露出来了。

拿手肘捅了捅谢元安,揶揄道:“我就说嘛,世子爷娶了她,简直是替人间除害。”

拓跋康同初十这些人不一样,因是西域人,没得中原那等尊卑的观念,纵然跟了李君澈一场,也当他是兄弟,朋友,加之同卫静姝也见过几次面,开起玩笑来也很是随意。

李君澈也不恼这些个话,反而笑起来。

卫静姝却是气得面色发青,恶狠狠的瞪着拓跋康:“你说谁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拓跋康见好就收,哈哈一笑,不往这上头扯,只同谢元安道:“你学学世子妃这气概,恩怨分明的,看把叶家给收拾的。”

谢元安浅浅一笑,看得拓跋康一眼,也跟着揶揄一句:“有甚个好学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个两个的,光抓了卫静姝不放。

“你厉害,你怎的不来?”她这会子才发觉,这些个人压根就不是来用膳的,是故意来气她的。

谢元安手上一顿,看得卫静姝一眼,到底甚个都未说,只瞌下眼帘。

卫静姝看着就要炸毛了,李君澈忙笑着给她顺毛:“非也非也,事儿还未完呢,哪儿就这般容易放过叶家。”

他拉着卫静姝的手,笑道:“爷的夫人,一向护短,这些人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也是活该。”

可不是老虎,还是只母老虎。

拓跋康撇了撇嘴,但没听懂其中的含义,谢元安懂了,却是笑而不语。

卫静姝光顾着顺毛了,也没细想,扬着脑袋轻哼一声,臭屁十足。

几人也不过闲话几句,便也就此打住,说些别个事儿。

店小二将酒楼里的招牌肉菜一样送了一份过来,李君澈捡了卫静姝喜好的一一烤好。

拓跋康染上了酒瘾,李君澈同谢元安却都不同他喝,只得自斟自饮起来。

几人一道也当真只是用膳,没别个事儿。

拓跋康酒肉穿肠肚,多喝得几杯,便有些多话起来,将卫静姝算计他的事儿又拿出来说得一回。

谢元安同拓跋康私交颇深,此番见他这模样不像话,便搁了箸,同李君澈告罪一声,要带他先走。

难得出来一趟,李君澈自想着一会带卫静姝去走走,自由他同拓跋康先行离去。

谢元安将拓跋康扶下楼去,不多时便又噌噌噌的跑上来,没头没脑的问一句:“卫家表妹,可需要帮忙的?”

卫静姝满脸懵,好半响都没反应过来:“你想帮什么?”

谢元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一笑:“没什么。”

说着同李君澈一抱拳,复又离去。

卫静姝正拿着筷子戳肉,望着谢元安离去的背影,同李君澈道:“他莫喝茶喝醉了?”

李君澈高深莫测的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一百九十章:果然都不是您的对手

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话更是莫名其妙,卫静姝将肉片塞进嘴里,瞪他一回,也懒得再说。

谢元安带着拓跋康先行离去,李君澈这才斟了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

自打上回喝得多了,同卫静姝吵得那一回,他便越发少沾酒,便是偶尔想喝了,也不过浅浅沾一点。

只要他不喝多,卫静姝也由得他去。

她自个吃了半饱,又见他并无吃多少东西下肚,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将肉片放炉子上烤了,一一同他放在白瓷碗里。

李君澈并无甚个胃口,不过既是卫静姝伺候的,好不好吃,他也都吃了下去。

两人从酒楼出来,已经很夜了,楼下的食客也都走了七七八八,外头的雪花片儿更是飘得越发大。

将卫静姝揽进怀里,望着这漫天的大雪,李君澈轻声一叹:“还想着带你去走走,看看这京都城的雪夜下的景色。”

雍靖王将高丽一举拿下,与他们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旌德帝这会子还能高兴两下,可回头雍靖王府便得连连受攻。

过得今日,想要再这般闲情逸致的同卫静姝一道出门,怕也是机会难得的事儿了。

卫静姝叫这寒风吹的,整个人都缩进李君澈的怀里,哪里还有甚个心情赏劳什子雪景,连声道:“快些回去罢,我都要冻成冰块了。”

李君澈哈哈一笑,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揽着她快速上了马车。

此番风雪大,积雪添上几分厚度,马车更是行得慢。

待回到世子府,大雪还未有停下的意思,卫静姝叫李君澈搂着回了宝山居,一路上还冻得瑟瑟发抖。

嘴里嘟囔道:“今年怎的这般冷,往年也没下这般大雪的。”

两人进了屋,李君澈替她取了披风,抖了抖上头的雪花片交给款冬,拉着她进了内室,也跟着应道:“今年的确比往年大雪许多。”

卫静姝快走几步,往炕上一钻,裹了锦被在身上取暖,顿得一顿,这才想起一事来,不确定的同李君澈道:“莫不是有雪灾罢。”

时日越久,前世那些个不大不小的事儿,她便越发记不清楚。

她记得的确是有一年发过雪灾的,还死了不少人,可到底哪一年她却是不记得的,只知道那时候她已经嫁给了李君淳,正在云州的王府里独守空房。

几十年一遇的雪灾,压垮了好些百姓的房子,冻死许多人。

京城的情况如何她是不清楚的,不过也是听人说得一耳朵,但雍靖十州也是受了灾的。

身为雍靖王府的二少夫人,她还曾被雍靖王妃指使着往外头施粥。

刺骨的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雪花片,打在脸上,身上,只觉骨头都痛,厚实的皮靴踩在雪地上,时候久了也没得暖意,只知麻木一片。

虽记不清年月,可到如今却还是记得那种感觉的。

李君澈取了棉巾子同她将沾染上雪片的头发拭干,听她说得雪灾,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抬眸望着紧闭的窗柩,眉头微微拧起,自言自语一句:“搞不好还真有可能。”

他自幼便被送入京,在这天子脚下也生活了近二十年,记忆中还真是没碰到过这般大雪的时候。

卫静姝从他手里接过棉巾子,边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边道:“若真是雪灾,那百姓岂不是要遭遇。”

说着她自个也秀眉拧起,旌德帝无所作为,往昔有甚个天灾之时,虽有拨下银两救灾,可往往受惠的是那些个救灾的官员,若今年真是有雪灾的,岂不是依旧死不少人。

她也不过随口这么一说,李君澈倒是听进心里去了,沉默半响,捏了捏卫静姝的小脸:“为夫去趟书房。”

“这么晚了,还有事儿吗?”卫静姝看着他起身离去,忙也跟着下了炕。

忙叫忍冬拿了狐毛大氅来给他套上,塞了个鎏金瑞兽手炉给他,让五经打上油纸伞,送到门口:“莫要太夜了。”

李君澈本不过想着去去就回的,却叫卫静姝折腾一番,又好笑又暖心,应得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晓得了,跟个小老太婆似得。”

叫卫静姝瞪得一眼,又笑着赶她进屋:“外头冷,也不必等为夫了,早些歇了。”

“知道了。”卫静姝也的确是冷,应得一声,也不等他出院门,忙打了帘子进屋。

李君澈连夜请幕僚进府商议事情,外头大雪飘飞的,外书房却是灯火通明。

卫静姝洗漱干净,又喝了碗姜汤下肚,周身暖烘烘的,架起了炕桌,便坐在上头捣鼓今儿买的那些香料。

炕上还放了好几本调香的书册,有些个叫她翻来看得一回,有些个便扔得远远的。

今儿忍冬值夜,眼见时辰不早了,劝她早些安寝,她也不听。

反道:“让厨下准备些热汤水的宵夜,给爷那边送过去。”

这个时辰了,还在外书房待着,必然是商议要事。

卫静姝与朝廷之事懂得不多,不过想一想,若是真个雪灾,怕是有得在这上头做文章的。

这么冷的天,大厨房里当差的都已经歇下了,又被挖了起来。

灶下的火种都是用火灰埋住的,拨开来架起火,烧得一锅鸡汤,揉上面,做得满满一锅的鸡汤面。

因着天寒地冻的,又煮得一锅胡辣汤。

做好了,便用大食盒装了,上头再盖上棉被,使了两个粗使婆子抬过去。

李君澈的外书房也烧了地龙,但天儿实在太冷,坐得久了也觉有些冻。

茶水倒是暖身,可喝得多了,少不得要跑茅厕不说,还饥肠辘辘。

莫说那些个被请来的幕僚,就是李君澈也有些受不住。

两个婆子抬了东西,被茶水房里探出脑袋的五经拦下,听闻是卫静姝吩咐送来的宵夜,又问得一回,是甚个吃的。

听得是鸡汤面同胡辣汤,他自个先是一喜,这才叩响书房紧闭的大门,笑嘻嘻的道:“卫世子妃差人送宵夜来了。”

李君澈打住话头,面上露了几分暖色,点一点头:“抬进来吧。”

从外书房议完事,回到宝山居时,鸡都已经开始打鸣了。

风雪却依旧没有消停的意思,梅花树上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有些脆弱的枝头已经叫压弯了去。

不过一夜功夫,天井的积雪,已经漫过脚踝。

李君澈看着这样的景象,面色发沉,轻手轻脚的推了正屋大门,立时便觉暖意融融。

身上的大氅沾上的雪片已经冻住了,叫屋里头暖气一哄,立时化了水。

他脱了大氅,又去了鞋袜,搓热了双手,这才往内室去。

卫静姝才歇下不久,因着冷也睡不好,听见动静便睁了眸子,声儿软糯的道:“快来暖暖被窝。”

……

这场雪当真下得有点久了,连着十多日都没得要停的意思。

卫静姝日日缩在屋里,一步不敢往外头去。

但卫家同叶家的亲事,还是退得干净。

卫仁对子女素来疼爱,卫静姝羞辱叶家的第二日,他便亲自请了媒人往叶府跑了一趟,不管叶家是甚个意思,总之这门亲事是没得做了的。

叶青成心有算计,按下姿态赔礼道歉,倒是想挽回一番,可卫仁态度坚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不得已,只得退还信物,亲事作废。

于此事,叶家半点便宜没占到,反到成了桩笑话。

而叶柔,就连年节往叶家去,还叫叶夫人教训了一顿。

卫静婉性子柔,退了亲倒也难过了两日,不过她同叶淮也委实谈不上甚个感情不感情的,过了便也不当回事了。

倒是那叶淮念情,待到过年沐休从外地书院回来,晓得同卫家做不成亲,还难过好一阵子,想去见一见卫静婉,却又怕辱了她名声,只日日窝在屋里头写酸诗。

叶夫人见他这般为了个姑娘有不些不像话,倒也劝他出去走走,起初他还不愿,待过得几日便日日不归。

除夕夜里一家子吃团圆饭,他却连人影都寻不到,闹得一大家子连团圆饭都吃不好。

卫静姝年初二同李君澈一道回国公府,便听说叶淮在青楼同别个争花魁,动起了手,被人抬回叶府时只剩得半条命了。

这消息传到余氏耳中,她心中那口恶心总算吐了出来,冷哼一声:“这门亲事当真退得好。”

卫静姝却是奇怪,叶淮这人看着比以往的谢元安还要木讷,怎的就去了青楼那等地儿消遣,还同别个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动起手来。

私下里还问李君澈:“莫不是你做的吧。”

李君澈笑笑:“为夫办的是江山大事,哪有那许多功夫去理会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又道:“怕是有人瞧叶家不爽快,才报复到叶家小子身上去了。”

那叶淮被救过来,人已经废了大半,叶家当此事是卫家所为,但苦于寻不到证据,不得不打落牙齿吞下肚。

此事又叫人说道了几日,跟着便被朝中掀起的轩然大波给掩盖了。

李君澈循例进宫请安,正碰见赵德礼意气风发的出宫,四目相对,已是战得多个回合。

李君澈勾唇一笑,拱手道一声:“恭喜慎王。”

随即又意味深长道一句:“手段高超,果然都不是您的对手。”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今儿夜里你都是我的

旌德十三年年下,的确生了一场雪灾。

接连多日的大雪,将京城都盖上厚厚一层银白。

多处州府皆被大雪所困,有人屋倒,有人冻死。

就连京都城外那些个建得不甚牢固的房子,也叫这一场雪压跨了好些,流浪乞儿被厚厚的积雪埋了也无人得知。

其中以江南江北的确尤为严重,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到御案前便也花了好些时候。

宫里头不缺炭火,宫道上的积雪也日日叫人清扫干净,对旌德帝而言顶多是今岁比往岁冷了些,雪多了些。

便依着旧历开了国库,拨下银两同粮草救灾便是,因着也没闹出太多人命来,并不是很上心。

赵德礼在旌德帝跟前扮了这许多日子的孝子,遇到这等时候,自是请缨前往受灾的州府救灾,替他老人家分忧。

素来同他不和的周王,齐王,廖王三人闻言,纵然不甚愿意却也跟着请缨要替旌德帝分忧。

旌德帝看着几个儿子,说不欣慰是假的,大手一挥,准了。

兄弟四人都接了差事,同一日顶着风雪,押运粮草同银两前往受灾之地而去。

本就是风雪大,赶路难,等几位到达目的地,路上的冻死骨便越发多起来。

赵德礼无意中听闻有雪灾之事,老早便同幕僚商量出了对策,一到划分于他管辖的地儿,立时便动作了起来。

租了好些客栈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炭火,热水,热粥,每日也由客栈供应。

又亲自带着匠人替百姓修缮房屋,日日在城中各处布粥施米。

大夫同药材也都事先便准备好了,但凡身子不适的,皆可就诊,诊金药材等费用皆全免。

本就是计划好的事儿,做起来也有条有理的不甚费力,更是在百姓跟前树立了一个好形象。

同有条不紊的赵德礼比起来,周王,齐王,廖王三人便是忙得团团转鸡飞狗跳。

旌德帝虽对这场雪灾不甚看重,可几人都存了要将差事做好,好在旌德帝跟前展露自个办事能力的心思。

偏生,到他们身上便是状况百出。

周王押运的粮草出京前,还是白花花的新鲜大米,到得受灾之地时,却无不例外的成了发霉的陈米。

灾民们等着一口热粥续命,他翻遍了整个城的粮油铺,愣是没买到几包新鲜的,不得已便着人将那陈米多淘洗几遍,照样熬粥下去。

本想着如此撑一时,也好叫他去外头寻了粮来,哪晓得不过两日功夫,就吃出了人命来。

死的还不止一两个,一口锅熬得粥能供百人,死的却有六成。

剩下的四成人也慌了,受人蛊惑拆了放粮的库房,搜刮出那些还未用掉的发霉烂米,立时便反了。

那些个百姓不造反也是等死,造反兴许还能拼出一条活路来。

来势汹汹,拼了老命的,直将周王吓得不行,连夜乔装逃回京都。

周王的粮草出了问题,齐王却是银两短缺了。

国库点的银两,全用封条封在箱子里,有专人看管。

哪晓得到了地儿,留下的却只是一箱石头。

压根就没人晓得那些个银两去了哪儿,齐王气得肺都炸了,一刀斩杀了看银两的侍卫,又还得自掏银两来填补这个空缺。

来时还念着要立功,真到了这时候却只求无过便是了。

唯一幸免的也就是只廖王了。

可廖王这人素来懒惰,进了受灾之地便日日窝在屋里不出门,事事交由地方官操持。

那地方官员也是个胆大的,私下扣了不少救灾银两,收纳难民的避难之所被雪压了一方也不理会,结果屋子倒了死伤不少人。

待到大雪停下,天色放晴,唯一平安无事,死伤得少的,也就是赵德礼管辖的那块地儿。

周王闯下大祸,狼狈回京,后头那些个烂摊子也还是叫他收拾的。

齐王同廖王那儿的事没周王那头闹的大,两人使了银钱便也将这事圆了过去。

偏生旌德帝多疑,觉得事儿蹊跷,将几个儿子都私下查了一回。

这才又将齐王同廖王的事儿牵连出来,随即这些个儿子往年贪墨,滥杀无辜的事儿也都一一被挖了出来。

反而是原先被人参过的赵德礼逃过一劫。

旌德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想废了周王,齐王,廖王的爵位,却又怕此事乃是赵德礼所为,便想着拿这三人来牵制他,便也只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对三位王爷惩罚一番,并无伤筋动骨。

而赵德礼于雪灾一事立下功劳,虽未复他太子之位,却也封了慎王。

四个赈灾龙子,三个都遭了秧,任谁都要怀疑剩下完好的那一人。

是以赵德礼听得李君澈如此之言,心中便生不悦,脸色一沉:“这世间并不是事事讲究谋算,本王得今日之位,靠的是真本事。”

李君澈将其周身打量一番,嗤笑道:“的确是真本事。”又道:“不过,万事皆有代价,慎王踩着别个坐稳今儿这个位置,未必他日就不会成为别个的踏脚石。”

周王,齐王,廖王三人,与共同的利益跟前,本就是报做一团的,雪灾一事里的手脚,是不是赵德礼所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这么认为便对了。

李君澈裹着大氅离去,面上还带着笑意,万事而言谋的便先是人心。

过完年朝廷开了笔,赵德礼便也得了旌德帝的重用,事务也比原来繁重许多。

这几年的浮浮沉沉,将他那股燥气与暴戾都压得死死的,越发待人有礼宽和,将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理得极好。

经得雪灾一事,朝廷仿佛重新洗了牌,一路跟着赵德礼到如今的人,个个都叫他善待了。

旌德十四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卫静姝染了些许风寒,还想着外出去看灯。

李君澈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甚少有时间陪她,倒也想着同她去外头走走的,不过赶上她染了风寒,自是不许。

只叫人买了好些灯儿挂在宝山居里。

廊下也好,树枝上也罢,密密麻麻的,坐在屋里头不点灯也叫照得光亮。

卫静姝裹了件李君澈的大氅,挨着炕上,就着大开的窗柩看着院里头的灯,却一点都不高兴。

李君澈昨儿熬了半夜才腾出今夜的时间,从麦冬手里取了药碗来,吹了吹滚烫的药汁,宽慰道:“你如今染着风寒,再去外头吹一吹风,岂不是更难受。”

卫静姝撅着嘴儿,满脸的不开心,委屈巴巴的道:“可我这会最难受啊。”

又道:“你挂这些个灯在院子里,可我瞧着也同无挂一般,有甚个好看的。”

李君澈拿她没法子:“那怪谁,哪个叫你夜里头睡觉也不好好睡的。”

卫静姝睡相素来不好,往昔李君澈没得这般忙,夜里头也歇得早,便时不时的同她掖个被子。

但近来他太忙了,有时到得天亮才回宝山居,卫静姝一夜未盖被子的时候也有。

这不,不过两三日没看好她,就染了风寒。

他搅了搅碗里的药汁,瞧着不烫了,这才递到卫静姝跟前,又哄道:“快喝了,等你病好了,改日为夫便带你去放孔明灯。”

“改日,改到甚个时候。”卫静姝不满的嘟囔一句,接了药碗一口气将药汁喝下去,又负气的往大迎枕上一靠。

侧眸看着那满院子的花灯,更是没个好心情,复又起身将窗柩“啪”的一声盖上,气哼哼的吩咐款冬:“将灯都灭了,照得我眼儿都要瞎了。”

这些时日李君澈日夜不分的忙碌,卫静姝都瞧在眼里,她心疼他,但甚个都帮不了他,今儿个若不是自个病得越发严重起来,他怕也是要在外书房待到半夜的。

卫静姝闹小孩子脾气想要去街上看灯,也不是真个就非看不可,不过是想叫他歇一歇莫要太操劳了,如若不然,等她眼儿一闭,这厮必然又处理起公事来了。

李君澈不知她这些个小心思,却见她这臭脾气又好笑,想了想还是服了软。

“好啦,本就身子不适,还生这些个闷气。”哄道:“想去看灯便去了就是,别在哪儿不乐意了。”

卫静姝一听,双眸立时亮晶晶的,一骨碌坐起身来,圈了李君澈的颈脖便撒娇:“那先说好了,今儿夜里你都是我的。”

李君澈只当她这些时日少见自个才这般缠人,无奈的点头应道:“好,今儿夜里都是你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忙又收拾起来准备出门。

只还未来得及出门,王映芝突然红着眼儿过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守孝

王映芝一身芥子绿袄裙,连披风都未罩,双眸通红,面颊发白。

一进门瞧见李君澈同卫静姝衣冠楚楚,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便越发不甚自在。

卫静姝不着痕迹的抹了一把鼻涕,边叫款冬伺候着穿鹿皮靴,边开口问道:“怎么了?”

自打王映芝同卫静姝一道进了这世子府,到得如今两人从来进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卫静姝虽是自私,可到底不是甚个恶毒的人。

说到底王映芝不过也是个主张不了自个命运的弱女子罢了,只要不惹自个,自也不会去为难她。

此番卫静姝一问,王映芝便忍不住又落了泪,捏着帕子拭了去,这才梗着声儿道:“妾身祖母病重了。”

卫静姝诧异的看得她一眼,又想起她幼年时那般处境,不由得也生了几分同情,问道:“可有甚个要帮忙了?”

又道:“款冬,我记得库里还有几支百年老参,你去取两支来。”

“姐姐不必破费了。”王映芝连声拒绝。

眼泪儿更是止不住,哭得一抽一抽的:“祖母她老人家,怕是,用不上了。”

她本就生得柔弱,身形纤瘦如扶柳般一吹便倒,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便是痛苦也不显狼狈,反倒多添几分楚楚可怜。

李君澈看得她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往炕沿上坐了,随意的替卫静姝理了理衣裳,不发一语。

卫静姝愕然,随即又沉默下来。

生老病死甚个的,她也说不出甚个劝人心宽的话来。

王映芝泪眼朦胧的看得李君澈一眼,心中挣扎半响,这才咬着唇,声若蚊蝇的开口:“方才妾身收到父亲自家中传来的书信,说是祖母她老人家望妾身同世子爷回去送上她最后一程。”

不等李君澈开口拒绝,又对着他跪下:“妾身自幼丧母,打小便在祖母跟前长大,如今祖母重病,妾身却远在京都,不能随侍左右,心中万分羞愧。”

“如今祖母老人家更是弥留之际,只求世子爷成全一次。”

卫静姝看向李君澈,并未出声,可心里也纠结万分,她既同情王映芝,却又不想李君澈应下。

“你想回江南,爷可以成全你。”李君澈揉着卫静姝的指尖,与王映芝对视,一双深黑的眸子好似有穿透力一般。

王映芝忍不住心中一颤,泪水连连,咬着唇儿不叫自个苦出生来。

她就晓得李君澈会拒绝,可也没料到他拒绝得如此果断。

“你当晓得,爷在这京都生活了十几二十年,也不过得了圣上一道恩典,往云州去过一次。”

李君澈站起身来,将王映芝扶起:“这京都爷是离不了的,你若实在想回,爷便叫君淳陪你一道回去。”

迎亲李君淳,拜堂李君淳,回门李君淳,到得如今还是李君淳。

王映芝只觉受辱,身子微微颤抖,半响才点一点头:“多谢爷的好意,不必了。”

说着便屈膝一福,失落的转身离去。

直等王映芝出了门,卫静姝这才没忍住,吸了一把鼻涕,甚是同情道:“她,也有点可怜了。”

李君澈轻笑一声,并不搭话。

正所谓妇人之仁,这话由来已久也不是假的。

王映芝在这府里住了这许多时候,若还不明白他的态度怕也不能安稳到如今。

为了在娘家跟前争口气,有些小心思不要紧,可这心思却没用到正途上去。

可怜?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若个个都要同情一番,那这一辈子也不必干别的事儿,光可怜别个就成了。

卫静姝哪儿不懂这个道理,可到底是女子,难免也有感性的时候。

经得王映芝这一茬,卫静姝也没了要去外头看灯的兴致。

款冬还是去库房取了两支参给东院那头送去,回来的时候便说:“也没瞧见王世子妃,东西是她身边的绯红接的,只听得一阵隐忍的啜泣声,怕是在屋里头哭呢。”

李君澈从浴房出来,着了一袭月白的寝衣,发丝上还沾染着水汽,闻言便道:“不必理会。”

侧眸看得卫静姝一眼,又同款冬交代:“日后若是她有甚个事儿求到世子妃跟前来,不必世子妃应承,一律拒了。”

卫静姝眼儿一瞪,款冬连声应下,又红着脸退下。

不等卫静姝发作,李君澈又立时道:“你今儿还闹着要看灯的,这会子没得看了,还想不想放孔明灯。”

“想呀。”卫静姝眉眼一弯,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裹了软底鞋便下榻,高兴得圈了李君澈的腰身:“哎呀,夫君,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你闹起脾气的时候,怎的就想不起为夫的好了?”李君澈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又道:“不过说好了,夜里寒凉,一会放起来你在屋里头看着便是了。”

卫静姝小嘴儿一撅,不过也没拒绝,乖巧的点头应下。

李君澈罩上大衣裳,着五经将先头便准备好的孔明灯送了过来。

两个灯都是临时做的,虽谈不上精致,但也有个样子在那儿。

李君澈亲自磨了墨,取了狼毫笔点上墨汁递给卫静姝:“古人放灯素来喜好写些祈愿,我们也俗气一回。”

卫静姝笑眯眯的从他手里接过笔,应得一声好,却拿着灯行到另一处去。

“既是祈愿,自也不能随意看,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便是。”

她一笔字写得时好时坏,总是叫李君澈笑话,便越发不乐意叫他瞧见。

李君澈哪儿不晓得她那些个小心思,左右不过丁点小事便也由得她去,应得一声,也不看她。

卫静姝心头的愿望怕是写上三页纸也未必写得完,心中很是纠结一番,最后才写得一句:“愿你平安喜乐。”

两个写了各自祈愿的灯笼叫款冬取了出去,李君澈搂着卫静姝站在廊下,看着两个小丫鬟点上灯芯,心里挠痒痒似得问她:“你写的什么?”

卫静姝靠在他身上,轻轻一笑:“那你写的什么?”

李君澈低头一笑,两人极是默契的不再开口。

两盏明灯缓缓升起,融入这夜空中,渐渐越飞越高,直至不见。

两人进屋歇下,李君澈抱着已经睡着的卫静姝,看着她捏得发红的鼻尖轻笑,伸手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忽而又生出几分不安来。

今岁他已经是二十有四了,离二十六岁的生死大关又进了一步。

那盏孔明灯上,写得也没有甚个,只得一句“活着”。

自个活着,卫静姝也要活着。

夜深人静,他轻声一叹,往昔总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得过且过,可如今有了卫静姝,再是不一样,只觉这一辈子还有许多事儿未完成,想要同她一道去完成。

……

李君澈拒绝了王映芝同她一道回江南的请求,后头王映芝自个也不曾回去。

正月未出,王家那位老太太便仙去了,至死也未见过王映芝一面。

得信之日,王映芝将自个关在屋里头不吃不喝两三日,到得后头便同李君澈说要去京郊的归元寺替老太太立个长生牌位,在哪儿住上四十九日,好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李君澈自是应予,当日王映芝便往归元寺去了。

二月二十,赵喻娇同卫书启从封地回京小住,当日,余氏便又差人给卫静姝送信,邀其二十二那日一道往归元寺礼佛。

卫静姝自打重生醒来,一直畏惧佛光,自是不乐意去。

还是后头听闻李君澈也要去寻无法大师,这才应承下来,跟着一道去了。

倒没想还碰巧见着了为王老太太斋戒守孝来归元寺多日的王映芝。

第一百九十三章:难为她一片孝心

赵喻娇同卫书启于旌德十三年六月成的亲,没几日世子府便被旌德帝的禁卫军围了,二人也并未在京都多待,直接往赵喻娇的封地去了,便是年节之时也不过在京待得几日功夫。

此番回来还有些突然,卫静姝原先当是有要事,后头才知是赵喻娇月信停了好些日子。

因着上一回赵喻娇不知事闹出那样大一个乌龙来,平白叫人笑话,如今月信停了几日她也没好意思说,就怕又是自个闹的笑话。

还是流星飞月觉出不对劲来,劝赵喻娇看看太夫,偏生她不乐意。

这两丫鬟苦劝无果,这才自作主张,暗戳戳的到卫书启跟前说得一回。

如今局势大乱,两人平素也忙得很,并不是要个孩子的最佳时期。

卫书启听得流星飞月道一回,心里很是琢磨一番,这才连夜下决定带赵喻娇回京一趟。

请个相熟的大夫瞧瞧,若是同以往一般是个乌龙便也罢;若是真个有了,倒也好,将她留在京都给余氏照顾,他心里头也安生。

两人临出发前,赵喻娇还担心的问卫书启:“若是又同上回一样,岂不是叫人笑话。”

卫书启想起上回那样的乌龙就忍不住笑:“没得上回的事,卫三爷的夫人怕是别个也说不准。”

这话也不是假的。

卫书启这人虽浪荡不羁,可到底心思明白得很,纵然晓得自个对赵喻娇动了情,可自来不曾想过要同她过一世。

若不是后头出了那样的乌龙,不忍她叫人耻笑,这才顺了自个的心意要同她成亲,不若如今他娶进门的当真未必就是赵喻娇。

赵喻娇同卫书启成亲这许多日子,早晓得他白日人前一套,夜里吹了灯上了榻又是一套,也未真个同他见气,只冷笑一声,目光极是不善。

卫书启哈哈一笑,半点不惧,反倒在回京的路上逗得他几回。

两人回了京都,一进府,余氏瞧赵喻娇面色蜡黄,神色疲惫,就觉得不对劲。

不等卫书启寻着机会,余氏便拉着赵喻娇私下问得一回。

赵喻娇虽觉不甚好意思,可还是一一作答了。

余氏虽说只生得卫静姝一个,可到底比这些个后生多活几十年,历经的事儿也多不少。

当下便借口身子不适,着婆子去请相熟的大夫来,打着掩护给赵喻娇号了一回脉。

赵喻娇还紧张得不得了,既希望是有了,又怕是空欢喜一场。

余氏在一旁将她那股子小纠结看得透彻,也捂着唇好笑不已。

那大夫常年往三房请平安脉的,晓得国公府如今还未除了佟老夫人的孝,很是号了三回,仔细辨认了,这才一拱手:“恭喜夫人,恭喜公主。”

赵喻娇的确有了身孕,但因着日子浅,并不算很明显。

赵喻娇喜得差点要跳起来,直问那大夫:“你医术可行?有无号错脉?”

说得那大夫气得满面通红。

还是余氏塞了荷包,说得几句话小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这才圆了此事。

送走了大夫,余氏也是喜得双手合十,连声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这样的大好事,余氏也是恨不得叫全天下人都晓得的,偏生如今还未出孝,也不敢张扬,只往祠堂去给卫书启的生母烧了几炷香,又念着要去归元寺捐点香油钱,祈个愿。

赵喻娇以往自来也不信鬼神之说,但如今有了孩子,那心思又不一样,很是装了一大叠银票要跟余氏往归元寺去。

余氏本是怕赵喻娇劳累了,才给卫静姝送了帖子,让她同卫静婉姐妹两一道去,可见赵喻娇这股子劲头,也没舍得拒了她,这才一道往归元寺去。

卫静姝压根就不晓得赵喻娇有了身孕的事儿,她同李君澈一道坐马车去的归元寺,同余氏等人汇合了,也没瞧出甚个来。

不过是觉得余氏同赵喻娇好似心情都极好一般。

她还好奇的问得一回,偏生余氏同赵喻娇一个两个的都神神秘秘的,甚个都不说,只笑得越发渗人得很。

还是卫静婉拉着她,笑眯眯的说得一句:“三嫂嫂有了身孕。”

卫静姝这才了悟。

原先还打算同李君澈一道去无法大师那儿走一走的,这会子她也不乐意去了,直说要陪着赵喻娇一道,叫李君澈自个去。

李君澈好笑不已,戳着卫静姝的额间笑骂:“有了身孕的又不是你。”

卫静姝神色一暗,她倒是想怀,偏生同李君澈成亲近一年了,也不曾有消息。

晓得她那些个小心思,李君澈也不多说,只叮嘱她:“莫要进大殿,在外头待会子便好了。”

又道:“为夫去去就来。”

卫静姝应了,目送他离去,这才同余氏一道。

卫书启虽是继子,可自来是余氏一手带大的,对她又算尊敬孝顺,自也将他当亲生儿子一般。

如今儿媳有了身孕,余氏求佛自也万分诚心,比之多年前自个求子还要诚心得很。

一叠香油钱,少说几千两,说给便给了,丁点都不心疼的。

卫静姝自打重生醒来,也有三年光景了,可她还是畏佛光,往供了佛像的大殿跨一步,都觉心痛难忍。

不得已便寻了由头不曾一道进去,反拉着卫静婉寻了处无人的地儿坐一坐。

卫静婉打从去岁年尾退了亲,便再没出过门,一是觉得丢脸,二是怕叫别个笑话。

这会子同卫静姝坐到一处,整个人都放松来,却又忍不住嘟囔一声:“也不晓得甚个时候能回云州。”

她同卫静姝一样,都极是喜欢云州,倒也不是为着别个,只觉这京都中人的心思太深,叫人不喜罢了。

虽然她在云州,那些个小姐妹也未必个个就心思单纯,可如何也没得京中那些个贵女来的可怕。

卫静婉一说想回云州,卫静姝便也跟着想。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生,云州都承载着她所有的美好。

卫静姝随手掐了一朵路边的白梨花,怒了努嘴,随即又想起一事,笑了笑:“听说归元寺有棵许愿的大榕树极是灵验,我们不如也去求一求,兴许就灵验了呢。”

李君淳同许锦心生的儿子安安,如今已经好几个月了,这王八蛋成亲得早,暂且不说;可赵喻娇同卫书启还在她后头成的亲,如今也有了孩子,虽才上身,可卫静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疙瘩。

前世她虽成人妻,却并未有机会成人母,今儿只所以跟这余氏一道,本也是念着重生过来都几年了,兴许能进殿去替自个求个子,偏生进不去。

既是没法到佛祖跟前去求,那寻个别的法子,慰藉一下小心思也是可得的。

卫静婉自来便是卫静姝的小跟班,当下也没得意见。

姐妹两个还跟原先未出阁一般,手拉着手,不急不缓的去寻那棵能许愿的大榕树。

款冬同落梅也是笑眯眯的尾随其后,只觉时光不曾流逝一般。

那棵大榕树坐落在归元寺西侧,卫静姝同卫静婉走得好些时候了,这才远远的瞧见那棵大树,树枝上飘着好些红绸,绸上写着世俗之人的心愿。

卫静姝面上一喜,卫静婉却是脚步一顿,拉着她往左侧一指:“姐姐,这不是世子爷的那位王世子妃吗?”

王映芝一袭素白的衣裙,虽是样式简单,却也掐得腰身细细的,显出女子婀娜的体态来,发髻上不过簪得两只素银簪,面上脂粉未施,眉头微蹙,纵然面露戚然之色,却也清丽如芙蓉,更是叫人怜惜。

她踩着小碎步,行得飞快,随伺在侧的绯红也不发一语,急忙跟上。

卫静婉瞧着那行走的美人画,颇为同情,若非家族所愿,这般的美人儿又怎的会落得这般境地,不由轻叹:“听闻,王氏是为了王家老太太来归元寺斋戒守孝的,难为她一片孝心。”

又问卫静姝:“此番将好碰到,需不需要顺道同王老太太上柱香。”

卫静姝还未出声,款冬便道:“世子妃,四姑娘,那许愿树就在前头了,不若先去许了愿先,免得一会得绕一大圈。”

卫静婉没说话,卫静姝却瞧着王映芝的背影深思半息,她总觉得王映芝有些不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款冬只言如耳边风,吹过便是,可脚下却忍不住顺着王映芝的方向行过去。

王老太太的牌位还未摆到前头殿内,只还在后头的院子,日日叫王映芝供着

卫静姝顺着王映芝摸到地儿的时候,周边也没个伺候的守着,院门打开,老远的便瞧见她一袭白衣跪在蒲团上对上案上摆的牌位磕上三个头,随即又起身行至案前,捻起三炷香在油灯上点燃。

这时却见一男子从阴影处行出来,从她手中接过线香,不知说得句甚个,立时便叫王映芝垂了泪,抽抽搭搭的往那男子肩头靠去。

卫静姝眯着眼儿,仔细瞧得一眼那男子的背影,蹭的一下便冲进院内……

第一百九十四章:活着

卫静姝眯着眼儿,仔细瞧得一眼那男子的背影,蹭的一下便冲进院内。

她是历得两世的人,又早已将李君澈刻入骨血中,便是瞧着一个模糊的背影,也能一眼便认出来。

也是一时醋精上了头,瞧见王映芝往李君澈身上靠便觉心中怒火滔天,丝毫不记得,王映芝也是李君澈名义上的正妻。

卫静婉是局外人,看得自也透彻,瞧着不对劲,忙拉上一把,嘴里急急喊得一声:“姐姐。”

王映芝几乎半分便宜都未占到,李君澈不过后退一步,她便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又是伤心又是委屈。

李君澈不为所动,闻得卫静婉的声儿,这才转过身来,正瞧见卫静姝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唇角微弯倒是笑了起来。

“怎的走到这儿来了?”他的声儿四平八稳,丝毫不觉做贼心虚。

卫静姝行至他近前顿住步子,水汪汪的杏眸对上他那深邃不见底的黑眸,瞬间便散了七八分火气。

卫静婉屈膝行礼,喊得李君澈一声:“姐夫。”这才低垂眸子瞧得王映芝一眼,秀眉微蹙,又喊得一声:“王世子妃。”

一句“姐夫”,一句“世子妃”,孰亲孰远立时便分辨出来。

王映芝点一点头,捏了帕子抹泪,仿似甚个都未发生一般,优雅从容的站起身来,只周身那股子柔弱越发惹人怜惜。

她站得笔直,丁点不觉心亏,同样都是李君澈的正妻,就算不得宠,可若是有甚个肌肤之亲,也再正常不过,完全没有在卫静姝跟前低人一头的自卑之感。

卫静姝缓过气来,也不问李君澈如何在此,只道:“方才同静婉一道瞧见王妹妹,正念着要来给王老太太上柱香,只王妹妹走得急了,没瞧见我们。”

王映芝依旧低垂眉眼,同卫静姝行得半礼,语带咽哽的谢得一回:“多谢姐姐有心了,妾身方才念着祖母的长明灯该添了,这才行得急了些。”

卫静姝客气一句,复又不着痕迹的将王映芝打量一番,心中警惕顿生。

往日里瞧着和和气气,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倒不想却也是个极有心计的。

李君澈神色不动,将手中的三柱线香递给卫静姝:“既是你有心,便你来罢。”

顿了顿又微不可觉的看得王映芝一眼:“总归咱们夫妻一体,谁来都不失礼。”

方才还端得住的王映芝,瞬间面色煞白,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却甚个都说不出来。

眸中含着泪,遮了视线,模糊了双眼。

卫静姝犹疑半响,看得李君澈一眼,顺从的接过线香,对着王老太太的牌位,拜了三拜,这才交由款冬插进香炉内。

卫静婉也不好意思干站着,便也着落梅取了香来,拜上一拜便也算心意。

眼见香炉上烟气袅袅,卫静姝这才一语双关的问道:“方才我同静婉是要去许愿的,碰巧见着王世子妃,你也是去许愿的吗?”

李君澈是要往无法大师那儿去的,若是想着要给王家老太太上柱香,自会同卫静姝提上一句。

可既是未说的,便是半途来的。

只不知王映芝到底是拿王老太太的死博同情,还是想博些别个。

王映芝抿了抿唇,知晓卫静姝在试探她,老实道:“不是,妾身在前头做早课。”

别的话却是不多说。

她遇见李君澈是不是巧合只她自个心中明白,李君澈是如何进了这院子的,她心中亦清楚明白,但是,也不需要同卫静姝交代得那般清楚。

依着卫静姝的火爆脾气,自是忍不得有别个来打李君澈的主意的,可瞧见王映芝那副期期艾艾,好似被欺负一般,余下的话便也未再说。

只侧眸看得李君澈一眼。

李君澈嘴角一弯,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遮掩的挽了卫静姝的肩头:“你不说要去许愿吗?为夫陪你去。”

卫静姝自顺着台阶而下。

一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直到这方小院静悄悄的,没得一丝人气。

王映芝这才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捂着脸儿大哭起来。

她是按着大家闺秀的谱儿长大的,对今日之举委实感到不耻,可但凡是个姑娘,却没有不羡慕卫静姝的。

她不仅抓住了李君澈的人,便连他的心也一道抓住了,叫他捧在手心里,事事紧着护着,如何不叫人嫉妒。

二月的天时还有些寒凉,却远不及她的心凉。

身为王家的棋子,得不到夫君宠爱,等同于废子,日后的路该是如何,简直一片茫然。

卫静姝说要许愿,李君澈便当真带着她去寻那大榕树,捏着款冬取来的红绸的小笔,笑得人畜无害:“沅沅有甚个愿望要许的?说给为夫听听,指不定为夫比这棵大榕树还要来的灵验……”

卫静姝涨红了脸,哪儿好意思说自个想求子,只敷衍的瞪他一眼,伸手将那红绸同小笔夺了过来。

“你一男子汉大丈夫,怎的那般八婆。”说着又是小嘴儿一撅:“别以为打了马虎眼就能将今儿的事揭过去,我可不吃这一套。”

“看你那模样,也不似一回两回了,怕是熟手罢。”

她气哼哼的模样,似足了个怨妇,但却不兜人恼,反叫人觉得有趣。

李君澈以手做拳抵在唇边笑笑,又忍不住揉了揉卫静姝的发顶:“似沅沅这般生得一副千里眼的,为夫就是想干些坏事,也叫你一抓一个准,哪儿能熟手得来。”

卫静姝眼儿一翻,义正言辞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是是……”

李君澈跟着应和,也不解释。

他也不是傻子,这世间哪有那许多巧合。

王映芝半路截了糊,他心里自是想看看这女子究竟打得甚个主意,这才故意掉进她挖的坑里头,没成想,甚个都未套出来,倒叫卫静姝这醋坛子搅了去。

卫静姝吃起醋来虽比如往昔可爱,可他瞧着也是欢喜的。

若不在乎,不在意,哪儿还有醋。

“行了,有甚个事儿咱们回府再说,你同静婉一道玩会子,为夫去寻无法大师喝茶。”他清浅一笑,眸中似有星月般。

卫静姝理了理自个的头发,巴不得他这会子离得远远的,忙不耐烦的挥手:“去罢。”

随即便拉着卫静婉走到另外一边去。

李君澈看着好笑,又道一句:“一会为夫去寻你。”

他大步流星而去,卫静姝这才抬起眸子看他远去的背影,面上的不耐烦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还有隐隐的担忧。

犹记得无法大师曾说,李君澈的性命止于二十六。

这一世的轨迹虽同前世未行到一条道上,可那一日未过,她这心里便一日不得安生。

如今已是旌德十四年,他亦二十有四了,离二十六连一千的日夜都不曾有了。

卫静婉不知卫静姝心中所想,倒是乖顺的将心中祈愿写在红绸上,眼见卫静姝还在发呆,便小心翼翼的问得一句:“姐姐可是在生气?”

卫静姝回过神来,低眸瞧着眼前的红绸,越发觉得刺眼的很,好似那夜的火光一般,心中猛的一痛。

“多大点事儿,哪儿就值得生气的。”

同生死相比,这世间便再没得甚个事儿值得计较的了。

卫静姝方才的心思一点点的淡了去,心中来来回回,也只得一个念头,将那红绸捏在手中半响,这才呼出一口气,微微俯身,提笔写下心中所愿。

不求权势滔天,人间富贵,花团锦簇,只求……

活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日后若是爷不在了

一方破旧小院炊烟袅袅,风雨朽化的木门大敞,灶台上烧的水直翻滚,戒律一袭单薄的粗布灰衣在这二月天里也不觉寒冷。

手中的柴刀又快又利索,不多时墙角便堆了一捆柴禾。

秃毛的无法大师正躺在院中的简单的木制躺椅上,悠闲的捧着紫砂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时不时的还要嫌弃几句戒律砍柴的手劲不均匀。

李君澈一袭湛蓝暗纹长袍,踏着屋门前的湿泥而入,还未出言,那无了双目的无法便吩咐道:“好徒儿,来客人了,快烹了茶来招呼。”

戒律应得一声,忙搁了手中的砍柴刀,抬头冲李君澈一笑,跟着便又进灶间忙活去了。

李君澈神色不变,只略略扫过一眼这规整得干净的小院,毫无架子的坐到无法大师身旁的矮凳上,轻轻一笑:“戒律好歹也是寒山寺的主持,怎的到了师傅这儿来,还跟个未出师的小沙弥似得。”

就着紫砂壶的壶嘴吸得口粗茶,无法眉头一扬:“哪怕往后做了这归元寺的主持,也还是老衲的徒儿,使唤使唤还不成了?”

戒律用未上漆的托盘端了茶给李君澈,也跟着笑:“师父说得对。”

无法大师二郎腿一翘,勾着唇角轻哼一声。

又吸得口茶,脚尖踩着泥土地儿,身下的摇椅摇几摇,伸手点一点李君澈:“你这小人,连老衲这儿都敢放眼线,当这归元寺是你家不成。”

李君澈叫他老人家骂得一回,也不恼,辩解道:“哪儿的事,师傅多虑了,我这不是碰巧么。”

“碰巧?戒律昨儿才进京,你今儿就跟着来了,这般巧?”老和尚轻哼一声:“老衲虽是有眼无珠,可到底还没废,是不是有眼线难道还不晓得?”

叫他揭穿,李君澈低眸一笑,也不再说别个,只道:“还是甚个事儿都瞒不过师傅。”

无法大师又是轻哼一声,到底没深究下去。

如今朝中局势越发不好,雍靖王府大战高丽一事更是将实力暴露出来,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子,哪一个不盯着雍靖王府的人,李君澈也是怕将火再次烧到无法大师身上来,这才派了人来护他周全。

戒律自打出了京,也还是第一回回京,此番来得突然,自也是为了无法大师。

无法大师认得李君澈也不是一遭两遭了,自然晓得他的心思,不过嘴上说两句,便也不是真计较。

只想着离京在即,又忍不住感叹,他在京都活了一辈子了,没曾想临到老了,却要去别的地儿等死了。

院内一时无人再说话,只听得戒律重新拿起柴刀砍柴的声儿。

一下又一下,甚有规律。

过得半响无法才将手里的紫砂壶搁下,朝戒律挥挥手:“别砍了,够烧就行了。”

跟着又道:“添点茶水来罢。”

戒律复又放下柴刀,接了紫砂壶自去灶下忙碌。

无法双目无珠,只眉头微微蹙起,叹道:“老衲前几日给你算了一卦……”说着又苦笑一声摇摇头:“虽是命格有变,可依旧吉凶参半。”

李君澈闻言,置于膝上的手捏紧拳头,心头也跟着一紧。

往年他无求无欲,多活一日少活一日也无甚区别,戒律早就算过他命不过二十六,他也不当回事。

后头有了卫静姝,他这才惜命起来,能多活一日便一日不放过。

自打卫静姝出现,戒律同无法都说过,他命格有变,他也指望着能变,不求富贵荣华,好歹能活着同卫静姝白头到老便好。

无法并没有给他带甚个好消息,只继续道:“你今岁已得二十有四,此生死大劫只会提前,不会推后,若是过了,后半生自然平安喜乐,若是过不了,那老衲便只得每年祭日给你念经超度了。”

说着又念得一声佛号。

他一个出家人,多年来不问事事,纵然能卜算天机,可自来也不多一句嘴。

早年经历那一场浩劫,心中之火早已燃尽,若非欠着李君澈的人情,他也不乐意冒着折寿十年的风险换这一卦。

李君澈面上略有发白,可到底还是稳住了,沉默半响,佯装轻松的笑一笑:“生死有命,看来爷得多留几个种,好延续香火才行。”

无法大师是没得眼珠子,不然少不得要翻个白眼。

李君澈却又道:“师傅,内子魂魄不稳之事,可有破解之法?”

“你说的是哪一位内子?”

谁人不知李世子娶了两个貌美如花的正妻,一个温柔娴熟,一个娇俏可人。

无法大师自是晓得李君澈说的哪一位,不过方才这人恶心他一个和尚,这会子自也揶揄上一句。

李君澈换了个坐姿,也不揭穿无法大师,只道:“自然是师傅见过的那位。”

话音才落,重新换了茶的戒律从灶间出来,多嘴道:“那位姑娘的命格同你七八分相似,你自个有无往后都难说,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个。”

无法从戒律手中接了紫砂壶,应和的点一点头。

又极是深奥的说得一句:“你那位夫人,也非简单之人啊……”

……

李君澈从无法大师的院子出来时,面色苍白如纸,双腿微微打颤,脚下如千金重一般。

初十方才四周巡逻,瞧见李君澈如此,面上少见的染了担忧之色。

“主子爷,可是哪儿不舒坦?”几步上前,作势便要扶他。

李君澈摆摆手,只挨着黄泥巴糊的墙,很是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可心中依旧堵得慌。

卫静姝陪着余氏赵喻娇在归元寺礼了佛,用了素斋,眼见天时不早,这才打道回府。

因着李君澈不适,也未去寻卫静姝,只遣了人同她说得一声。

卫静姝心里记挂着他,特意问归元寺斋堂的师傅要了一碟佛莲糕,包了给李君澈带过去。

因着天时冷,又没得食盒,她怕糕点凉的快,便捂在怀里一路小跑的上了世子府的马车。

李君澈此时面色已如常,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来。

就见卫静姝献宝似得从一包点心从怀里掏出来,随即又揉了揉胸口,嘀咕一句:“幸亏天冷。”

纵然天冷穿得厚,也叫这糕点烫得心口火辣辣的,若是再穿薄点,少不得要脱层皮。

李君澈注意到她这小动作,眉头一蹙,目光往那包点心瞟得一眼,无奈道:“就没见你这样的馋猫,寺庙里头的点心都不放过。”

又坐直了身子,伸手撩了撩她的衣裳:“为夫瞧瞧,看伤着没。”

烫伤怕是不曾,不过肯定红了一片。

卫静姝怕他担心,捂着衣裳不给他瞧,只称:“马车里头冷呢,要看也回去再看。”

年前闹了好大一场雪灾,今岁是比往年要冷得多,二月里的天也得穿上厚皮袄才耐得住寒。

李君澈念着她早些时日染了一场风寒病上好些时日,便也只好作罢,却板着脸儿训她:“往后再不能这样了,烫伤了可怎么好。”

卫静姝捣蒜般的点点头,打开那包点心递到李君澈跟前:“我念着你怕是没吃东西,特意给你拿的。”

“你试试,我觉得归元寺所有的斋食也就这点心还不错。”说着又从马车里的暖笼里取出温着的茶水,摸了摸还是温热的,又斟了一杯给李君澈。

李君澈拿着那包点心,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望着卫静姝的眸子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早在卫静姝归来之前,他曾不止一次自私的想过,若是真有那么一日,索性便揽着她一道去阴曹地府罢了。

可这会子,却又是万分的舍不得。

哪怕他日自个死了,她改了嫁,忘了自个,他也舍不得眼前这人儿跟着一道去了。

李君澈眨了两下眼,将眸中那些道不出的情绪隐下去,伸手将卫静姝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笑一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卫静姝不知他心中所想所念,只跟着噗哧一笑:“得了吧,怕别个不晓得你读的书多似得。”

说着又推得李君澈一把,重新坐直身子,指了指那佛莲糕:“快吃罢,一回凉了可不好吃了。”

李君澈看着她眉眼弯弯,伸手捻了一块送入口中,轻咬一口,入口微苦,细嚼之下却甘甜回味。

他吃在嘴里,想的却是别的事儿,一块糕点尽数入腹,这才忍不住半玩笑半试探的道:“怕糕点凉了,可以问斋堂的师傅借个食盒,犯不着冒着烫伤自个的危险捂回来。日后若是爷不在了,你这性子可如何过活。”

卫静姝方才还带笑的面容一顿。

第一百九十六章:走水

若是往昔,卫静姝未必就能懂李君澈言中之意,可今儿她才念得一回,自是一听便明了。

她敛了笑意,抬起清灵的杏眸,望着李君澈沉默半响,才梗着声儿道:“我这人最是经不得生离死别,若真是有那么一日,自是望我走在你前头。”

前生,她眼睁睁的看着那许多人都走在自个前头,亲近的也好,不亲近的也罢,看一次便心痛一次,那种剜心的悲伤,这一世她自是再也不想经历的。

前生今世的轨迹已错乱,若是到最后依旧摆脱不了那样的命运,她便也不愿意再独活后头的几年。

李君澈抿了抿唇,想说些甚个,可甚个又说不出来。

只将卫静姝重新揽进怀里,半响才叹得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你。”

无法与戒律同他批的命格,真真假假目前尚且未能得知,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初要娶卫静姝,为的是自个的一己之私,求的也不过当下。

可真离那所批命格越来越近之时,他又忍不住心慌意乱。

他日自个若真的离去,卫静姝该何去何从?

若是大计未能成倒也罢了,不过陪着他一道入黄泉;可若是得成,那她顶着的身份便不是世子妃那么简单,便是想要改嫁,又有何人敢娶。

若是不改,那她这一辈子岂不是守着一个空名头凄苦终老?

他纵然有些私心,却也舍不得卫静姝受那样的苦楚,一时间心头如堵着大石一般,越发难受得紧。

从归元寺回了世子府,李君澈便将在外书房坐到夜里,心中再未开怀过。

各种纠结犹豫的情绪不断的在脑中游走,如千丝万缕般,总寻不着源头,剪不断理不顺。

直至月上高头,他这才起身回宝山居。

二月天时亦寒,夜里更是见冷,他一袭常服叫冷风刮得啪啪响,面上冻得通红。

初十尾随其后,小心翼翼的问得一声:“世子爷可是有甚个事儿?”

李君澈目光未曾移动半分,半响才轻叹一声:“无事。”

宝山居的正屋灯火通明,可卫静姝却靠在榻上趴在大迎枕上睡着了,狐毛毯子堪堪盖上腰间,细软的青丝入墨瀑般散在肩头。

许是屋里头的热气熏的,只见面颊上染着红晕,神色极是恬静。

李君澈终是展颜一笑,无奈的摇摇头,坐至炕边,替她盖好毯子。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

天色大亮,太阳光透过窗柩挥洒进来,鸟鸣之声清脆悦耳。

李君澈靠在炕上打着瞌睡,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屋内有些寒冷,素来喜好赖床的卫静姝以不知何时起了身,此时不见踪影。

狐毛毯披在他身上,也不觉暖意,炕上的温热早已散去,只留了一卷画轴。

他揉了揉双眸,将那画轴拾起,好奇的展开来,只见上头画着一女子,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置于繁花间,却丁点不逊色,满面的娇俏可人,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李君澈一笑,轻唤一声:“沅沅……”

指尖轻轻落在那女子的面容上轻抚,唇边的笑意却是越发深。

李君澈一边将画轴重新卷起,一边扫视屋内,又唤得一声:“沅沅……”

并无人答他,反倒听得外头不断有男子的呼喊声,同跑马声。

宝山居素来规矩严谨,除得卫静姝敢大声喧哗,倒也无人敢如此。

李君澈眉头微蹙,起身开门,却叫外头的大风吹迷了眼。

漫天的尘土飞扬,呛得人咳嗽连连,瞧见的却是如血般的冲天火光,以及刀剑相交的战场。

他心中咯噔一下,连连后退数步,一把将门柩关紧,隔绝眼前所见一切。

可迎来的是刺骨的寒风,冻得人骨头都发颤,哪儿还是他那宝山居烧着地龙的屋子。

高头的棕马围在前头,弓箭手皆拉了弓,一声令下,羽箭如雨般倾泻而下,李君澈瞳孔一缩,连忙闪身避过。

可到底寡不敌众,那些冰冷的箭插入他的肉身,连给他喊痛的机会没有。

身上痛得麻木,手上却还拽着那卷画轴。

李君澈双眸越发模糊,身上力气尽数被抽走,“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他以为自个就这般死了,死得透透彻彻。

可眼儿一闭,瞧见的却是卫静姝一袭素白孝服,面色憔悴,双眸通红,可面上却无悲痛之色。

挂着白帆的灵堂上搁着他的灵位,停着他的尸棺,她跪在那儿似木头人一般烧着黄纸。

灵堂前来来往往皆是吊丧的,她好似都瞧不见,只将手中厚厚一打黄纸烧完,这才抬眸看着那尸棺,唇边渐渐染上笑意,嘴巴张张合合,极轻的说了一句甚个,却无人在意。

李君澈心中大惊,还不及叫唤出声,便见她唇角溢出泛黑的血迹来。

“沅沅……”一声惊语,他从梦中惊醒,周身冷汗,里衣尽数湿透。

太阳光从窗柩透进来,暖炕上收拾得规规整整,本盖在卫静姝身上的狐毛毯从自个身上滑落在地。

李君澈只觉心痛难忍,生怕依旧在梦中,猛的站起身来,大声唤道:“沅沅……”

“静姝……”

“卫静姝……”

他的声儿又急又慌,似是生了甚个大事一般。

可至始至终都未曾有卫静姝的声儿传来。

摘星揽月正在廊下说话,听得屋里头的动静,忙推门进屋,瞧见李君澈满目的害怕,皆是一愣,随即便道:“回世子爷,世子妃往花园去了,说是摘两只桃花给屋里头添些活气。”

李君澈不发一语,抬步便往后花园行去。

他还未从那梦中缓过来,一颗心噗噗狂跳,如何都安定不下来,脚下的步子跨得又急又快,只恨不得立时便能飞到卫静姝身边来。

后花园里种了两株桃花,每到春季便落花满地,卫静姝早起见李君澈靠在炕边睡着,这才临时起意要去那儿摘几枝来插瓶。

李君澈匆匆赶到时,正见她披着斗篷,垫着脚尖剪下一支半开半合的桃花。

侧眸瞧见李君澈,眉眼一弯便笑了起来,将剪下的桃花同剪子都递给款冬,提着裙摆几步行至他跟前。

“你怎的来了?”见他面色不好,又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裳,问道:“可是不曾睡好?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李君澈忍着微微发颤的身子,将卫静姝揽进怀里,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害怕与担忧:“没什么,就是奇怪你今儿怎的不赖床了。”

卫静姝看不见他的神情,亦不知他梦中之事,闻言往他腰上软肉掐得一把:“要你管。”

说着又从他身上钻出来,重新接了剪子,笑道:“你来得正好,这桃花树上头的有几枝花儿开得正好,你同我剪下来罢。”

“嗯。”李君澈看着卫静姝的脸,应得一声,虽是情绪平缓许多,可依旧心有余悸。

他将卫静姝所说的那几枝桃花一一剪下来交给款冬,这才拉着卫静姝的手,替她理了理斗篷上的花瓣儿。

他宽大的手掌没了往日的温热,反倒一片冰凉,手心里还有着黏腻腻的汗渍。

卫静姝抬眸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瞧他神色又甚个都看不出来,只捧了他的手在自个手中暖着:“可是昨儿夜里凉着了?”

她昨夜本想等李君澈回来再就寝的,哪知挨不住困意,何时都不晓得,李君澈哪个时辰归来,便更加不知了。

晨间醒来,瞧见他就挨着炕沿上睡着了,只当他回来得晚,也没敢惊动他,好叫他睡会子。

可这般又怕他是不是染了风寒。

李君澈没说话,也不知说甚个,只轻轻一笑,手腕一翻,重新将她的玉手牵住,不紧不慢的回宝山居。

李君淳打去岁末顶着风雪回了云州,这些日子王映芝又去了归元寺斋戒,许锦容便更加一步不出雁归居。

夫妻二人坦坦荡荡的牵着手行在这府中,也不怕叫人瞧见生笑话。

途中李君澈还折了一朵粉色的花儿替卫静姝簪在发间,笑问她:“今儿为夫无事可做,你有甚个想法不曾?”

卫静姝扶了扶髻上的鲜花,展颜一笑,揭穿他:“得了吧,近来局势紧张,你哪来的闲工夫。”

又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若是想出去走走,自也去了。”

李君澈深看她一眼,到底没再说甚个,顿了顿这才又道:“既然如此,那沅沅便在书房陪着为夫好了。”

“会不会不太好?”卫静姝倒是想去,可略有迟疑。

李君澈见幕僚都在外书房,所说之事也极是隐秘的大事,若她去了,岂不影响。

“没事,外书房设了个歇息的隔间,你坐在里头,吃点心,看话本子都好,只要不跟老鼠似得发出太大的声儿,倒也无人注意。”

卫静姝噗哧一笑,骂得一句:“你才老鼠呢。”

两人说着话回了宝山居,李君澈自去梳洗一番,这才同卫静姝坐到一处用膳。

卫静姝心里高兴,吃着早膳,还忙着想一会去外书房要带甚个,又怕自个记不住,还报给款冬听,叫她都收拾起来。

李君澈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就笑,又由得她想一出是一出的。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在廊下停住,过得一息,初六这才撩帘进屋,低着头恭恭敬敬道:“爷,昨夜归元寺后院走了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金蝉脱壳

“因是半夜起的,离得又远,将烧到前头了才被人发现,戒律小师傅,同无法大师也都命丧火海,无一生还。”

初六的声儿既平稳又淡然,只是在陈述一件极寻常的事儿。

卫静姝却是心中大惊,猛的看向李君澈,一时间难过担忧填满胸腔。

李君澈昨儿白日里才去见过无法大师,夜里头便走了水,死得干净又透彻?

不管是戒律,还是无法大师,她都见过,哪怕未曾深交,可到底晓得这两人同李君澈的交情匪浅,此番说没了就没了,她哪儿相信事情就是面上说的走水这般简单。

李君澈面色如常,既未觉得惊讶,也未觉得难过,拉着卫静姝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应得一声:“知道了。”

待初六退下,卫静姝这才红着眼,急忙问:“是不是慎王?”

她怕赵德礼,怕极了。

这人能从太子之位跌下来,又能隐忍着一步步的爬上慎王的位置,从始至终他不是个善类。

卫静姝晓得赵德礼从来不是仁君,日后若是登上那个宝座,他们这些人便一个都没得活路了。

“无事,不是他。”李君澈不晓得卫静姝为何这般惧怕,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解释道:“你要记住,这世间容不得戒律师傅同无法大师了,所以便也没了他们。”

他的话不过一点,卫静姝便明了,惊道:“金蝉脱壳?”

见李君澈点头,这才眯着眼儿很是松了口气,再没说话。

可心中便更添担忧。

如今朝中局势越发不好,连戒律同无法大师都因李君澈的牵连而不得不金蝉脱壳离开此处,那卫家呢?

卫家如今的立场,比之上一世还要糟糕透了。

也是旌德帝还活着,日后他一倒,只怕首先遭殃的便是卫家。

卫静姝跟着李君澈去了外书房,往他那小歇的隔间一坐,心里想得还是这一桩。

国公爷同大房二房若是心里明白的,便早该谋划着离京避难才是,怕就怕他们还想赌一把。

上一世卫静姝不晓得他们是否也抱着赌一把的心思,可这一世他们赌是他们的事,卫仁同余氏是万不能留在京都陪他们一道赌的。

这些个事儿,哪里就赌得起,若是日后雍靖王府成了,自然好,可若是不成,那便连雍靖十州都非安全之地。

赵喻娇虽是公主之身,又有几处封地,但真叫六亲不认的赵德礼最后赢了,那赵喻娇便是第二个离王。

她倒是想叫卫仁同余氏带着赵喻娇寻个安全之地避一避也好,可如今赵喻娇有了身孕,自是奔波不得,那卫仁同余氏便更是不愿自行离去。

卫静姝捧着脸,叹口气,越想便越是颓废。

自打她重生醒来,想得便是离雍靖王府远远的,离朝廷远远的,日后生了事端也能保上一命。

可短短几年的时间,卫家同雍靖王府,同朝廷的关系越发混乱起来,不但没能将卫家摘出来,反而还越搅越深。

此事关系一族,卫静姝到底一个女子,再是想破脑袋也没得万全之策。

李君澈怕是有法子,可她又开不了口,不能说怕被雍靖王府连累罢。

卫静姝有些杞人忧天,但不是有前世的记忆,这一世她也不会给自个寻这些个烦忧。

李君澈在外间见了几个幕僚,坐得一上午,这才寻着空隙进内间看看卫静姝。

哪晓得她已是躺在那方小榻上睡着了,一本蓝皮的话本子正盖在面上。

“真是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他无奈一笑,脚步越发放得轻,行至榻边,将那话本子捻起来,随意翻得两页又是一笑,盖了书皮放置一边。

卫静姝睡得浅,书册一离,她便醒了来,眨了眨眼儿,坐起身来拢一拢头发:“甚个时辰了?”

面上带着几分睡意朦胧,那满身的焦虑倒是叫她尽数压了下去。

她想得一上午,觉得最好的法子,还是弄死赵德礼来得靠谱,所以也没叫自个再纠结下去了。

李君澈完全不晓得她是这般过了几个时辰,还当她无聊得很,揉了揉发顶,道“近午时了,起来洗把脸用午膳吧。”

又问她:“为夫在书房时的确无甚个空,你若无聊可以出去走走。”

卫静姝盘着腿,打了个哈欠,往李君澈身上一靠:“外头又瞧不见你。”

逗得李君澈一乐,哈哈笑着捧了她的面颊就香一口。

卫静姝也不矫情,顺势便勾了他的颈脖,往后头一昂,带着李君澈一道倒在小榻上,咯咯笑:“光天化日之下,世子爷怕不怕有伤风化。”

李君澈顺势倒在她身上,软软的,还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既温柔又好闻,惹得他心思澎湃。

自打去岁腊月旌德帝的禁卫军离了这世子府,他便日日忙得不可开交,同卫静姝相处的时间也比往昔少了许多。

甚至很多时候,卫静姝还未睡醒他便已经起身离开,卫静姝夜里撑不住睡着了,他还在外书房未归,一连几日一句话未说的时候也比比皆是。

夫妻之间的那些事儿,更是大打折扣,次数屈指可数。

这会子太阳高升,带着几许春日里的暖意,温香暖玉再怀,他自也把持不住起了心思。

伸手便扣了卫静姝的后脑,覆上唇去。

他唇齿间带着茶香,时而霸道时而温柔,一寸寸的夺掠。

卫静姝再不是小姑娘,不多时便已经忍不住低低哼出声来,揽着李君澈腰身的手也有些不甚老实起来。

腰封被粗鲁的扯开,衣襟上的系带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的。

李君澈喘着大气,将她松开,眉眼间的温柔更是灼得燥热。

他支着脑袋,先将卫静姝打量一番,复又将目光落到自个身上,轻描淡写的一指:“沅沅方才还说有伤风化的,这会子倒是热情似火起来。”

卫静姝早已面颊红透,媚眼如丝,闻言有些恼怒的瞪得李君澈一眼,扯了他的衣襟又是灿然一笑:“世子爷正人君子一枚,再正经不过了,妾身哪敢撩您。”

说着玉手一松,坐起身来,仿若无事一般:“还别说,这都午时了,也觉得腹中空空了。”

往榻沿挪了挪,玉足一抬便套进软底鞋里。

李君澈也跟着坐起来,哀怨的看得卫静姝一眼:“衣裳都解了,你告诉为夫,只是闹着玩的?”

“事儿都干了一半了,还能临时打住的?”

卫静姝捂着唇一笑:“你夫人我能屈能伸,自是打得住。”

“你能屈能伸,为夫可不行……”李君澈轻哼一声,一手便提溜着卫静姝从新上了榻。

卫静姝才同他贴近,便红着脸儿一笑。

“好想你。”李君澈气息混乱,挨着卫静姝的颈脖轻咬一下,低低呢喃。

卫静姝身子一颤,呼吸也乱了起来,咬着唇跟着应了一句:“我也是……”

裙头松散,玉罗轻分,娇哼软语,唇齿间溢出满室旖旎。

李君澈兴致极好,搁下今日之事,只愿做个色令昏庸之人,同卫静姝一道解锁新的人生。

卫静姝笑他:“一看你这人沉迷女色,便做不得大事。”

他一头受累,一头笑答:“正所谓成大事者,能屈能伸,爷有甚个做不得大事。”

只闹得卫静姝憋红了脸,咬着唇轻哼。

他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要细细盘问:“你说,爷究竟是不是能成大事者。”

直到卫静姝落败,杏眸汪汪的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点头,他这才收了势。

春日暖阳,旎漪殆尽,李君澈将卫静姝揽入怀中,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似得难受。

第一百九十八章:我们都是女子,又何必刁难

卫家还未除孝,赵喻娇有了身孕也没往外头说,加之又是月份尚浅,便日日窝在国公府那方小院里,叫余氏好吃好喝的供着。

太后老人家那儿早得了信,可也忍着没叫她进宫,只时不时的差宫人往国公府送些东西。

卫书启回京没得几日便又借要替赵喻娇管理封地出了京都,卫静姝怕赵喻娇的性子耐不住,还特意隔几日便回国公府去看看她。

赵喻娇那性子的确是觉得国公府无聊得紧,可为着腹中的孩儿,倒也忍了,每每卫静姝去时她都高兴得不得了,总拉着她说这说那,恨不得将卫静姝日日都留在国公府才好,待到卫静姝要回世子府时,便又哀她下回带些甚个好吃的,好玩的。

卫静姝好说话,只要不忌讳的,便也样样都应了她。

自打去岁末开始,卫家也是乱得不成样子,卫东和卫宽的官场不如意,国公爷也没得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一家庶务便全落到卫仁手上,他也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卫静姝去国公府好几回都未瞧见他,可心里头又记挂着想同他交代几句,硬是拦到卫仁才甘心。

卫仁这人并不好功名利禄,也不好权势富贵,是这国公府里头拎得最清的。

卫静姝都能想到的事儿,他自然也想得到,知晓这个女儿是在担心,宽慰道:“放心,父亲自有安排。”

可究竟如何安排,却是再不说一句,只说这些是男人的事,不是她该操心的。

见卫仁一派胸有成竹之态,卫静姝将心放了大半下去,念着既是想到了,怕是有对策的。

天儿一日比一日暖起来,衣裳也减了又减,卫静姝但凡不出门,便早起同李君澈一道去外书房,夜里再夜也一道回。

李君澈忙的时候,她便摆上一盘棋自个玩乐,亦或铺上文房四宝写写画画,甚个都不想做时,便搬了小杌子坐到帘子后头偷看他忙碌的模样。

哪怕两人一天到晚没得功夫说两句话,可只要晓得彼此都在,便也觉心安。

李君澈是真的很忙,日日要见许多幕僚,大小事儿也都要他拿主意。

精神不济之时连淡茶也喝不下,只恨不得干嚼茶叶才好。

卫静姝瞧着心疼,有怕他茶水喝多对身子不好,便日日叫麦冬煮了参茶与他。

以往她也晓得李君澈忙,可自来不曾见过,此番若不是自个同他一道,只怕他连三餐都未必有空用。

到得三月下旬,往归元寺给王老太太斋戒守孝四十九日的王映芝回了世子府。

好些日子不曾出门的许锦容,前去东院看她,再出来时又往卫静姝那儿走了一遭。

许锦容同卫静姝虽皆是出身云州,可她同王映芝却更加要好,此番见她不过往归元寺去得这些日子,便又憔悴又消瘦,一时心生感概这才替王映芝有些不平。

彼时卫静姝在外书房勾绘李君澈的丹青,听得忍冬悄咪咪的来报,这才眉头一蹙,有些不高兴:“她突然寻我作甚?我同她又无甚个可说的。”

去岁刚进世子府时,许锦容同王映芝还时不时的往宝山居去坐一坐,可后来王映芝因逾越被收拾过一回,便极少再往宝山居去,许锦容同她交好,自也少去,两厢交情便越发淡薄起来。

王映芝往归元寺一去许多时日,她都不出雁归居一步,今儿倒是勤快得紧了。

忍冬也不喜欢许锦容那性子,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便道:“二少夫人才往东院那儿出来呢。”

意思再明显不过。

卫静姝一顿,嗤笑一声,搁了手中的画笔:“原来如此。”

说着便起了身,叫款冬伺候着重新梳洗一番,这才同李君澈说得一声。

李君澈正伏案写着甚个,应得一声,头也不抬便道:“不必受委屈,你虽不管家,可连爷都是你的,也没甚个好顾忌的。”

卫静姝笑得眉眼弯弯,搂着李君澈的脖子往他面上“吧唧”一口,咯咯笑:“别的不会,狐假虎威还能不会?自来便是我给人家委屈受的,几时轮到别个给我委屈了。”

前世倒也不论,可这一世她再没得那般忍气吞声,叫别个欺负的。

这些时日,卫静姝白日里都不在宝山居,丫鬟婆子们也都松散许多,时不时挨着一块说说话,做些活计。

许锦容坐得半个时辰,喝了盏茶,眼见卫静姝还未来,心里既生了退意,又觉卫静姝太过不尊重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去,卫静姝却是不紧不慢的回了来。

一袭坦领芥子绿洋绉百褶裙,梳着高髻,堪堪戴了两支银簪,更是衬得肌肤胜雪,面上不施粉黛,却也清丽秀美,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许锦容瞧得卫静姝一眼,立时生出两分自卑来,立时低眸起身,柔柔的行礼问安。

卫静姝一笑,当作甚个事儿都不晓得,回了半礼,这才道:“真不好意思,我这些时日都不在宝山居,叫锦容姐姐久等了。”

一面着麦冬从新上茶上点心,又一面道:“锦容姐姐这些时日闭门不出,今儿突然来寻我,可是有甚个事儿。”

许锦容叫她两句话便臊得面色通红,挨着玫瑰椅坐了半分,讷讷的道:“没,没什么,就是许久未见过嫂嫂了。”

“有心了。”卫静姝捧了茶碗浮去上头的茶沫子,面上染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直瞧得许锦容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许锦容生不了孩子,又长居京都,李君淳东跑西跑的,她也是个心里苦的。

方才瞧见王映芝那般模样,便觉感同身受一般,想要替她到卫静姝跟前来说上几句公道话。

可叫卫静姝晾得差不多了,那一股子冲动便也散了七七八八。

此番卫静姝不说话,她也寻不到别个话题,两人就这般干坐着,气氛倒是出奇的诡异。

卫静姝将许锦容神色的挣扎都瞧在眼里,心中叹息两分,原来许锦容在云州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不仅模样好,性子又温柔贤淑。

可如今嫁给李君淳为妻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便将那周身的灵气都磨尽了,剩下只是后宅妇人的哀怨与悲戚。

叹息归叹息,可卫静姝并不可怜她。

许锦容的今日便同前世的自个一般,明明可以换一种活法,却偏偏只知自哀自怜,生生将自个困死了。

她道:“听说锦容姐姐从东院过来的,王世子妃可还好?”

许锦容面上神色一僵,勉强笑了笑,摸着茶碗上的花纹:“瞧着不太好,只怕在归元寺受了些苦楚。”

抬眸看得卫静姝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又试探的开口道:“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从江南那么远的地儿嫁过来,想回趟娘家也不容易。”

卫静姝不晓得她到底是受了王映芝的怂恿,还是自个来说这些话的,忍不住嗤笑一声:“的确是可怜人。”

话锋一转,又道:“锦容姐姐也是可怜人呢。”

许锦容面上一白,咬着唇半响说不出话来。

“锦容姐姐也当晓得,一旦选择,必然也要对自个做出的选择负责,这世间从来便没有幸运二字。”卫静姝意味深长的看得许锦容一眼,复又问她:“锦容姐姐觉得呢?”

许锦容既然在知晓自个无法生孩子的情况下嫁给李君淳,必然就得承受因为无法替夫家生育而带来的后果。

她应下许锦心抬为良妾,必然也得看着这位妹妹,同妹妹生的孩子,将自个夫君的宠爱分过去。

王映芝从选择进京那一刻开始,便也当晓得这世子妃不是那般好做的,离娘家千里之遥,离夫君的宠爱遥遥无边,这也是她当受着的。

卫静姝自个难道就是叫上天眷顾,这世间最幸运的吗?

不,她的经历,痛苦,不比这两个女子的少,只不过真叫上天眷顾一回,这才换了个活法罢了。

这一世她处处寻先机,想要脱离前世的轨迹,可若是真的脱离不了,便也不叫自个留遗憾罢了。

许锦容叫卫静姝说得脸色极是难看,可长年累月隐忍的不甘,早叫她失了分寸,只觉被羞辱一番。

她咬着唇,双手拽了拽衣裙,艰难的开口:“我们都是女子,又何必刁难,卫嫂嫂虽说得没错,可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如此呢。”

又道:“王嫂嫂年纪不大,又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家族弃她已是可怜,卫嫂嫂作何不能替她想想,往后叫她有个一儿半女傍身,不也是大功德一件。”

“呵呵……”卫静姝叫许锦容这一套说辞气笑了,这就是所谓女戒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锦容姐姐当真通情达理。”

她搁了茶碗,也不想再同许锦容拐弯抹角,直言道:“照锦容姐姐这意思,便是我霸着世子爷不好,叫王氏日日夜夜独守空房,是我不够大度,不能与她和睦相处对吧。”

许锦容低垂眉眼,虽未说话,可意思却也八九不离十。

卫静姝便道:“世子爷的腿长在我身上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各个都是心比天高的

“我这人是自私,可自来不会强求,世子爷宠爱我,那是他自个乐意,他若是想给王氏留个一儿半女,我还能将他绑了还是能将他腿给砍了?”

许锦容眼泪在眸中直打转,好似叫卫静姝欺负了一般,拿帕子抹得一把,有些咽哽的道:“卫嫂嫂曲解我的意思了,我不过想说,卫嫂嫂同王嫂嫂都是世子爷的正妻,为世子爷开枝散叶本就是正常之事,世子爷自个想不到,卫嫂嫂也当劝一劝,提一提才是……”

“我为什么要劝要提?”卫静姝当真恨不得甩许锦容两个耳光,看看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锦容姐姐乃是女中规范,能大度的劝夫君去小妾屋里传宗接代,那你的能耐,可我不是你。”

“世子爷自个要往她那儿去,那是他的意愿,我绝对不会拦着,可也不会傻到劝自个夫君去宠幸别个,姐姐能做圣人,不代表别个都能做圣人。”

卫静姝也是被她气着了,说起话来丁点不客气,眼见许锦容面色越发不好,又加了一句:“还有,锦容姐姐也是读过书的,我们这一房的事,也论不到姐姐逾越来操这份心,姐姐当操心的不当是在云州的许锦心同李君淳吗?”

许锦容自小到大从来都未曾别人如此说道,一时间恨不得钻入地缝中。

可偏偏卫静姝说得句句在理,她一个外人连自个都管不好,又有甚个资格去指责别个。

眼泪儿簌簌而下,眸子通红一片,柔柔弱弱,仿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卫静姝瞧不得这副矫情的模样,总归该说的都说了,脸色发沉的喊得款冬一句:“我瞧着二少夫人心情不太好,款冬送送客。”

款冬应得一声,看着许锦容的眼神都变了,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出去。

许锦容也待不下去,自是捂着脸儿一溜小跑的走了。

等人一走,忍冬便先啐得一口:“什么玩意儿,一个外人都教训到我们姑娘头上来了。”

卫静姝满身的火气,也不说话,忍冬瞧得一眼,忙取了团扇来轻轻打着。

嘴里道:“姑娘也别生气,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也犯不着为着这么个拎不清的生气。”

凉风习习,倒也将卫静姝那股子火气扇去些许,可心中依旧觉得气恼。

王映芝本就是这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李君澈不动她一下,一是不喜欢,二是早已为她安排好了后路。

日后不管雍靖王府得势也好,败了也好,总归会给她留条生路。

偏生她人小,心思却不少,瞧着温顺,暗里却闹这么多龌蹉事儿来。

如若不然,一向不爱出门的许锦容,会无缘无故的到自个跟前来说些个恶心话?

卫静姝越想心头便越不舒坦,上回在归元寺故意闹那么一出,她都没计较,没曾想这心思是越发沉了。

款冬将许锦容送回雁归居,回来便神色有些奇怪的同卫静姝说:“我听二少夫人吩咐小丫鬟收拾东西,莫不是受了世子妃的气,要回云州罢。”

卫静姝从忍冬手里夺了团扇,猛扇几下,嗤笑一声:“她本就不是这世子府的人,回云州也是情理之中。”

又撇的款冬一眼:“我几时给气她受了?”

款冬同忍冬低着头一笑,都不接话。

卫静姝手里的团扇摇得不停,想了想,还是吩咐道:“去将王氏请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晓得卫静姝这是火气憋不住,要对王映芝发作了,忍冬忙应得一声,幸灾乐祸的往东院去。

王映芝正得了雁归居那头小丫鬟的传话,蹙着两弯柳叶眉不甚高兴,又见忍冬过来传来,更是心中一沉。

暗道一句:“这许氏当真坏事。”

嘴里却同忍冬应道:“有劳忍冬姑娘跑这一趟了,我才回来,梳洗一番便去给姐姐请安。”

王映芝出生江南世家,虽如今家道中落不如以往,可到底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

嫁进世子府之时,她也晓得往后该是甚样的日子。

卫静姝性子不甚好,可自来不折腾人,是个好相处的,也不曾仗着李君澈的宠爱折辱自个。

王映芝自个都以为这门亲事虽结得不好,可到底也是清清静静的,不似在家中那般处处算计。

可人心啊,总是忍不住会变的。

她没得卫静姝那样的好家世,也没得卫静姝那样的好背景,但是瞧见李君澈对她的专情同宠爱,心中也难免妒忌。

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能得李君澈半分宠爱,自个这一生怕也无憾了。

这样的想法,叫她不耻,可又抑制不住的疯狂发酵。

直到江南来信,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着借着王老太太的病重,借着她的仙去,叫李君澈多看自个一眼,生几分怜惜之心。

可惜,都未曾如愿。

在归元寺一住便是一个多月,除却那日他同卫静姝一道去寺里,便再未有过任何消息。

好似在李君澈眼中,她就是个透明人,可有可无。

但他对卫静姝,那是真的,千般疼爱,万般宠。

羡慕,嫉妒,这样负面的情绪一直盘旋在她身上挥之不去,都要魔魇了。

今儿王映芝想借许锦容的口,告诉卫静姝,自个只想要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好,只要日后有个依靠便好了。

这些龌蹉的欲望,本不该生的,可她不但生了,还一日比一日强烈。

她知道卫静姝定然会生气的,那样一个娇宠的女子,半点脾气不掩饰,可是又希望卫静姝同样身为女子,能体谅自个的心情。

只可惜,卫静姝虽有妇人之仁,可到底也不是滥好人。

王映芝换了一袭干净的素衣,身上半点首饰未戴,不施粉黛却更多几分憔悴,整个人消瘦许多,仿似风吹便倒。

同大半个月前在归元寺瞧见的模样,再不相同。

卫静姝扫过王映芝一眼:“坐罢。”

跟着将屋里头伺候的小丫鬟都遣了出去,开门见山道:“你是看上世子爷的人了,还是看上这漫天的富贵权势了?”

王映芝刷的一下脸色通红,一时间到不想卫静姝竟然就这般说出口来。

她不说话,卫静姝也不着急,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过得半响才见王映芝落了泪来,红着眼儿讷讷道:“妾身,只是想要个孩子傍身。”

王映芝浑身上下散发着江南女子的柔美,纵然如今憔悴,也叫人生不出恶语相向的心思来。

“妾身从未想过要同姐姐争世子爷,从来没有。”

“妾身自幼丧母,父亲爱书成痴不管家中之事,妾身与继母相处不太好,得祖母一手带大。”

“如今祖母仙去,妾身便没了依靠。”

她说着又忍不住心中悲痛,一时间大哭起来,捂着脸儿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卫静姝面皮扯了扯,却生不起同情心来。

王映芝又道:“今儿锦容姐姐去看妾身,妾身只是一时心中悲痛,才多说两句,倒叫姐姐误会,委实不该。”

“妾身所说之言句句属实,还望姐姐莫要生气。”

她越是柔弱,便越是显得卫静姝强势。

卫静姝讪笑一声,反正她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直言道:“我相信你没有对世子爷生非分之想。”

“世子爷这人瞧着和善,可手段也不一般,你若真生了那些个心思,只怕如今不是在京都了。”

王映芝身子一顿,双手微微颤抖。

她如何不知李君澈这人看似多情,却又极是无情。

那偏院里住着那许多女人,都是他的人,可如今就是死了,也未必能得他一眼。

卫静姝轻叩案几,一声声的咚咚响,更是叫王映芝心中不安。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是那等说句话转几个弯的人,原先不你折腾的时候,我是挺替你惋惜的,为家族牺牲一辈子,也未得到好,可你折腾起来了,我便也心生不喜,将那份惋惜都磨灭了去。”

“我这人自来脾气不好,也不是甚个大家闺秀的典范,最是容不得有别个心思的。”

“世子爷一向眼明心清,他既不碰你,自也有打算,若是你非要将自个作死,那便谁也救不了你。”

卫静姝葱白似的手指往西南方一指:“那方小院里头的姑娘,各个都是心比天高的,可到头来甚个也没落到。”

“只要世子爷心中还有我一日,我也由不得别个在我眼前使这些手段,再一个,世子爷怕不等我出手,便也会收拾干净,不叫我心烦。”

“妹妹,年纪还小,当仔细想想如今的局势,利益分析清楚了,才好下决心走往后的路。”

卫静姝该说的,不该说,都说了,总而言之倒也算给王映芝一个警告,若她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也是真的没法救了。

王映芝叫卫静姝这一番说得心惊不以,反反复复拿来嚼得一回,愣是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卫静姝是个好相与的,至少从来不曾为难过自个,如今……

心中一阵阵发颤,说不说是害怕还是别个。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的,却甚是沉稳,王映芝脑中一片空白,却能清晰的听见李君澈同小丫鬟说话的声儿。

“怎的都在廊下候着,世子妃又睡着了吗?”

他言语温柔,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却好似一把利剑直戳王映芝的心,痛得她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第两百章:血雨腥风

世子爷不是对每个人都这般温柔的,至少对她王映芝便不是这副脸色。

卫静姝看得王映芝一眼,随即起身撩了帘子将李君澈迎进屋来。

“方才还忙着,怎的这会就回来了。”

外头太阳正好,李君澈带着满身暖意,勾唇一笑:“想你了。”

随即从身后提了个笼子到她跟前:“下头人才送上来的,想着你必然喜欢,便给你送来了。”

那笼子不过寻常的食盒大小,因是新打造的,连漆都未上,笼子里头窝着一团雪白的小东西,长耳朵,短尾巴,周身不过巴掌大小,瞧着却甚是讨喜。

卫静姝“呀”得一声,道一句:“小兔子呀。”立时接过笼子,眉眼弯弯的,跟个孩子似得。

李君澈看着她笑,正想坐会子,可一抬眸却见立在一处的王映芝,面上的笑意立时收敛起来,往卫静姝方才的位置边上坐下。

“老太太仙去,你一片孝心,倒也不必念着来请安。”

卫静姝正盯着那笼子里头的小萌物看,闻言抬头一笑:“什么请安不请安的,不过是闲来无事闲话几句罢了。”

她对王映芝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可到底也念着她的不易,没有将事儿挑到李君澈跟前去,叫王映芝难堪。

唤了忍冬进来将笼子拿出去,交代好生照顾着,这才坐到李君澈身边,又道:“我同王妹妹都是平妻,不分大小,不过是我占了年岁的便宜,才叫她喊一声姐姐的,别个不晓得,难不成爷也还不晓得了。”

李君澈无所谓的笑一笑,也没得再往下说的意思,就着麦冬捧上来的茶水,喝得一口,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王映芝斜斜坐得半边,可周身发冷,说不出是甚个感觉,双足似有千金重般,她想离开,却又挪不动步子。

卫静姝同王映芝本就不是一种人,方才闹那么一出,这会子委实寻不到话题来说,便也低着头喝茶。

李君澈将这两人的神色瞧得一回,半瞌着眸子,没头没脑的淡淡开口:“这几日圣上心情不好,赐死了好几个朝中大臣,还都是心腹。”

他自来不会轻易说起朝中之事来,一来是怕叫有心人听了去拿来做文章,二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宜说这些。

可他既然说了,便自也有用意。

卫静姝下意识的看得王映芝一回,便问:“为何?这些人犯了错吗?”

李君澈一笑,将茶碗搁下:“据说,这些个人吃里扒外,叫圣上抓了个准,一气之下便都一命呜呼了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在正常不过,仿似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可眼角余光却是落到王映芝身上。

见她面色更是难看,便也不再多说,只叮嘱一句:“京都最近乱得很,你们若是无事便莫要出门了。”

跟着又是讪笑一声:“行了,我去书房,方才那副三月春江图还未画完。”

李君澈这些年来的名声可谓是一片狼藉,却偏偏一笔丹青画得极好,那些个读书人家,爱极了这些的,私底下重金等上一两年就为买他一副画。

但李君澈一年到头,最多不过出四五副画作,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这事也不是甚个秘密,早些年他混迹青楼,不是今儿包个清倌,就是明儿点一花魁,手中银两总是不够用,便时不时取了画作来换钱使。

旌德帝就喜欢他这纨绔模样,自也由得他去。

这些日子,李君澈日日在外书房待着,外人也不晓得他那书房日日有人进出,因着旁人便也当他是作画去了。

卫静姝晓得他是还有事儿忙,便起身将他送出去:“我一会去陪你用晚膳。”

李君澈应得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大步离去。

王映芝一直僵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眶儿涨得发痛,却愣是不敢哭出来,她是聪明人,如何不懂李君澈的意思。

明着说是旌德帝的心腹吃里扒外,可暗里一字一句都是在警告她。

王映芝领教过李君澈的丝毫不留情面的手段,纵然心中依旧不甘,可更多的还是惧怕。

幼年时,母亲早逝,她便跟个被丢弃的孩子一般,后头那般努力,再到情愿嫁给李君澈,忍下心中万般委屈,也不过是为了好好活着。

卫静姝去而复返,见她如此模样,倒也有几分心软,叫麦冬同她换了盏暖茶,这才隐晦的同她道:“如今局势不好,日后咱们能不能在这世子府长住都难说。”

王映芝嘴巴动了动,也不知到底有无听进去,不过轻声应了,这才有些坐不住,告辞离去。

卫静姝自不留她,见她远去,又觉烦闷得紧,这世子府里除却一个王映芝,还有一后院的女人。

王映芝自那日离去,便病下来,真病假病尚且不知,不过一连半个多月,东院的药味都不曾断过。

许锦容怕是在卫静姝那儿受了辱,收了东西要回云州。

卫静姝不管这事,李君澈便书信一封着人往云州送去,又派人将许锦容送回云州去。

府里头便越发清冷起来,卫静姝还同往日一般,日日与李君澈同进同出,不过却多了一桩养兔子的闲事儿。

四月初,卫家除了孝,卫静姝也必日日穿素衣,便一口气又裁了好些新衣,连带着李君澈也添了不少。

整个四月,京都都是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旌德帝病得一场,病愈之后,将朝中上下整顿一番,齐王,周王,廖王,本就因着雪灾之事吃了大亏,此番又折了不少臂膀,皆叫苦连天,可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吞下肚。

此一番,慎王赵德礼又安然无事,叫这三位王爷气得炸肺。

三人摒弃前嫌,统一战线,直将矛头指向赵德礼。

到得六月时,这四位已经斗得两败俱伤,皆折损不少得力臂膀。

京城的天变一变,这世间便多了不少冤魂。

禁卫军每隔几日总要抄一家,阖家大小哀嚎遍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充官奴的充官奴。

就连寻常百姓瞧见那些个禁卫军也要退避三舍,多看一眼都不敢。

打五月开始,李君澈便落得一身轻,日日闲来无事,带着卫静姝去酒楼里头寻好吃的,去茶肆听说书的,往青楼里头听小曲儿。

赵喻娇已经显怀,李君澈陪着卫静姝回娘家去看她时,还遭了余氏的教训。

“你打小养成这样的纨绔的性子,便也算了,还带着静姝去那等地儿,那些个地方,哪里就是她一个女子能去的。”

又说:“你们都老大不小了,成亲也有年余,也不着急要个孩子……”

李君澈素来脸皮子厚,叫余氏教训了也不恼,她说甚个,他便恭恭敬敬的都应下,可回头还是带着卫静姝往外头去吃喝玩乐。

因着离不得京都,便只得带着卫静姝将京都每一处都走个遍。

遇上阴雨天时,两人这才待在府里,哪怕在屋里头,各做各的事儿,一整日不说话,也不觉得寂寥。

六月的天时也已经热得人极是烦躁了,将将下过一回阵雨,却也不觉半分凉意。

卫静姝穿了件家常的姜红色纱裙,趴在窗柩上,看着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的,就觉得烦闷。

她将团扇伸出窗外,瞧着雨水打在扇面上还咯咯笑,心思一转又同伏案描画的李君澈道:“我想吃烤肉了,世子爷,总归你无事,不如受累点。”

李君澈抬眸看得卫静姝一眼,复又低头细细勾画,笑道:“你这些时日,不是想吃这个就是想吃那个,等招呼来了,你又没了胃口,不是故意刁难为夫。”

“谁叫你动作慢嘛。”卫静姝小嘴儿一噘,有点儿不乐意,有些气恼的将湿答答的团扇往案几上一搁,小脾气上来:“你就说,要不要烤嘛。”

她这些时日,嘴巴总是馋,想吃一样东西,便恨不得立时就能吃,稍微晚那么会子,便再没胃口。

因着这张嘴,折腾了李君澈好多回,可她也没法子,完全控制不住自个,就连脾气也越发见涨了。

李君澈拿她没得法子,一边将手中余下几笔勾好,一边道:“好好好,你是祖宗,你说了算。”

跟着又吩咐四书五经赶紧去准备东西,生怕晚上一会子,卫静姝又没了胃口。

外头极少有人晓得李君澈有一手好厨艺,可在卫静姝跟前却从来不隐藏半分。

四书五经快手快脚的搬了红泥烤炉在廊下,又将厨下切好的肉片,极香料一一摆上。

李君澈丢下手中的笔,净了手,这才挽起衣袖在廊下忙碌着。

卫静姝搬了小杌子坐在一边,闻着烤肉的香气,面上却有些古怪。

屋檐下依旧小雨滴滴答答的,她坐得会子又觉得有些难受,不着痕迹的挪了挪步子,准备进屋透下气。

李君澈斜睨她一眼,将烤好的肉片一一夹进青花瓷的小蝶里,叹口气道:“又不想吃了?”

“不是,我……”卫静姝看得一眼,忍着胸腔的不适,连忙起了身:“就是,有点热,我进屋透透……”

许是起得太急了,又许是别的,人还未站稳,便觉周身冷汗涔涔,眼前发黑……

第两百零一章:头一回见男子哭

跟前还摆着火炉子,李君澈瞧她趔趄一下,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手上还沾着油,一把将她扶住。

不过一瞬间,卫静姝小脸发白,身如千金重般,连眼皮子都撑不开来。

整个人靠在李君澈身上,半分力气都使不出,不过片刻便甚个知觉都没得了。

卫静姝魂魄不稳,李君澈一直记挂在心,加之时常噩梦缠身,更是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边大喊:“快请大夫。”一边将她抱进屋内安置。

四书正在廊下候着,抬眸一见,也惊得一跳,跑得飞快的去请大夫。

卫静姝纵然昏迷不醒,可周身还是冷汗不止,款冬同忍冬忙打了热水来,伺候着给她擦了身子,又换了身细软的衣裳。

李君澈这次没有亲自来,隔着屏风,他的双手都止不住的发颤,就好似卫静姝第一回因他而中箭那般。

四书飞一般的将养在府里头的文大夫拉了来。

两人身上衣衫尽湿,亦不知是汗还是雨。

文大夫是王扶柳离了京都后,下头人举荐上来的,因着府里头的主子身子安康,女眷们又无请平安脉的习惯,便日日在自个那方小院里看看医术,研究研究药理。

此番气还未喘匀,便叫小丫鬟引进内室,见是卫静姝,便忙从药箱中取了脉枕同丝线来,递给冬青。

卫静姝早已收拾妥当,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若不是还有呼吸,都要叫人误以为没了气息。

屏风已撤去,李君澈立在榻前一动不动,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见冬青拿了脉枕同丝线来,眉头一蹙,转过身来:“不必悬丝诊脉,你过来这儿便是。”

但凡有本事的大夫,俱都会悬丝诊脉这一套,不过到底不如近前把脉来的好。

李君澈也不会因着这些个男女大防而心生不满,误了卫静姝的病情。

文大夫闻言,心下一松,忙上前几步,忍冬快手快脚的搬来小杌子,客客气气的请他坐下。

文大夫也不敢多看,谢得一句,便搭上卫静姝的脉搏。

但凡能被举荐到李君澈跟前来的,定然也不会是半桶水的庸医,文大夫的手指往卫静姝的脉搏一搭,不过片刻便知是何情况。

可还是以防万一,多把了两次,又看了卫静姝的脸色。

这才转过头去问侯在一旁的款冬:“请问姑娘,世子妃的月信是否停了些日子了?”

款冬面带苦色,也不敢多想,毕竟前头还有赵喻娇这么个先例,只拧着眉头答道:“世子妃这两年来月信都不准,上回来还是四月底。”

文大夫了然,便又问:“那世子妃近来可有胃口不好,性情暴躁的症状。”

款冬也都依言答了。

李君澈忍着耐性等文大夫说完,这才问:“世子妃原来有心绞之痛,今日可是犯了?”

“不不不……”文大夫连声笑,站起身来同李君澈一揖道:“恭喜世子爷,世子爷这是当爹了。”

“当爹了?”李君澈怔愣半响,完全还没反应过来“爹”这个词所涵盖的意思。

自打他记事起,便已经在京都生活,身边没得爹娘陪伴,自也极少喊爹唤娘。

十多年来也不过在旌德十一年见过雍靖王李建同,那时候他喊“爹”的时候,都觉得极是拗口,还是后头娶了卫静姝,喊卫仁作“爹”时喊得多。

李君澈傻了眼,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却是都反应了过来,俱都心中一松,屈膝行礼,笑眯眯的恭贺道:“恭喜世子爷。”

守在外头的四书五经都听到屋里头传来的欢快之声了,顿时也擦手磨掌的,恨不得走家串向,告诉所有人。

李君澈叫那一声声恭喜,闹得有些晕乎乎的,待反应过来却是叫文大夫再号一回。

文大夫还当他欢喜过头,有些不敢置信,便笑:“世子爷,喜脉极是容易分辨,不必再号,世子妃的确是有了身孕,如今已经月余。”

卫静姝有了身孕的事儿,不多时便传得整个世子府人尽皆知。

绯红听着信去外头打听一回,回来时便气得脸色铁青,啐道:“还当是不下蛋的母鸡,没成想竟然叫她怀上了。”

她是打小伺候王映芝的,自是觉得自家姑娘样样不比卫静姝差,同是正妻却偏偏半分不得宠。

她们进了这世子府,李君澈便从未踏进过东院,她们家姑娘到得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绿颚正坐在炕沿分线,闻言斜睨绯红一眼,小声骂道:“你那张嘴迟早是要叫人撕了去的,也幸得那头院子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小心扒了你的皮。”

说着又看向正低头做针凿的王映芝,生怕她心中不快,宽慰道:“红颜易老,姑娘比宝山居那位年少几岁,还有机会的。”

王映芝面上神色不动,双眸只盯着绣绷上的合欢花,可心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卫静姝有了身孕,卫静姝有了身孕。

可纵然她有了身孕,自个又能如何?

王映芝心中不平静,可又说不出到底是何滋味,低垂眼帘,淡淡开口:“寻常人似世子爷这般年纪,孩子都七八岁了,如今姐姐有了身孕,给世子爷延续香火,这是天大的好事。”

顿了顿又道:“吩咐下去,咱们这院子里头的,该干嘛便干嘛,等闲也莫要去宝山居走动。”

说得这一句,又轻叹一声:“这怀的,可是他的心肝……”

他眼里心里自始自终便只容得卫静姝一人,纵然自个有心,他也不会多瞧一眼,上回经得那一吓,又怎敢再生贼胆。

卫静姝醒来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一抬头便能透过窗柩瞧见那云层里的晚霞,只觉特别好看。

只是,人却不好受,腹中饥肠辘辘,可胸腔又似堵着透不过气来,叫人烦忧不已。

忍冬蹑手蹑脚的撩了珠帘,探了个脑袋进来,瞧见卫静姝醒来,面上便是一喜,忙进了屋,问道:“世子妃可睡得好?”

见卫静姝要起身,忙又上前搀扶,拿了大引枕垫在后背。

“灶上正热了燕窝粥,世子妃可要用点?”又道:“亦或先是喝点茶水润润喉?”

卫静姝看得忍冬一眼:“你今儿这般殷勤,莫不是闯了祸叫我给你兜着?”

她总觉得这小丫鬟今儿有些奇怪,不仅比往日殷勤许多,就连眼神也比往日献媚得多。

忍冬小脸儿一垮,面皮抽了又抽:“瞧世子妃说的,奴婢往日很懒惰吗?奴婢日日都殷勤好不好。”

说着又斟了盏温热的果茶给卫静姝。

卫静姝笑一笑,接过来喝了,甜甜的,复又将茶盏递给她,揶揄一句:“四冬几个,平日里最懒惰的就是你吧。”

见忍冬被说得小脸泛红,便又想起今儿白日还在使唤李君澈烤肉的,只不知作何身子不适,便又问:“我今儿有些不甚舒服,可着大夫来瞧了?”

“世子爷这会可是有事往外书房去了?”

说起这个忍冬便抿了唇咯咯笑,故弄玄虚道:“世子爷不是去外书房了,是去外头有事了。”

“世子妃不止今儿不甚舒坦,只怕今年都要不舒坦了……”

话音还未落,便叫进屋来的款冬敲了个栗子下去,笑骂道:“越发没大没小了,世子妃也是你能作弄的。”

卫静姝瞧瞧款冬,又瞧瞧忍冬,一个个的好似藏着惊天大秘密似得,小嘴儿一嚼,便伸了腿要下榻。

脚尖都还未触及鞋面呢,就叫这两小丫鬟拦了。

一个道:“世子妃有甚个事吩咐奴婢便是了,您身子要紧,还是多躺会子。”

另一个连声应道:“对对对,世子妃这会可是金疙瘩……”

“到底谁是主子?”卫静姝小脾气上来,有些不开心的怒斥。

款冬忙解释道:“世子妃有了身孕,万事都要小心着些,大夫说您身子虚,当多卧床休息,待满了三个月才好。”

又道:“世子爷往国公府去了呢,给老爷夫人递个信,好叫他们也高兴高兴,说了一会回来用晚膳的,世子妃也不必着急。”

忍冬却是忍不住咯咯笑:“世子妃,您没瞧见今儿个世子爷那高兴的样子……”一想起又觉得万分好笑,自个先笑上两声,这才道:“世子爷都高兴哭了。”

她这性子素来活泼,又是同卫静姝一道长大,说起话来也随意,捂着嘴巴哈哈笑:“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男子哭呢。”

李君澈从卫静姝有了身孕的事儿反应过来的时候,的确是哭了,眼泪含在眸中,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下来,他挨在卫静姝的床榻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捂在自个面颊上,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款冬同忍冬本就在屋里伺候着,自然见着这么一幕。

这会子卫静姝的脑袋也跟一团浆糊似得,叫款冬那句“世子妃有了身孕”震得神色都僵了。

不见喜色,亦不见别个神情,只是木然的重新躺了下去,还顺手将薄被盖好,闭上眼儿。

款冬同忍冬对视一眼,也不晓得卫静姝唱的那一出,可见她闭上眸子,呼吸平稳,还当她身子不舒坦,想要再睡会。

两个小丫鬟忙收了心思,无奈一笑,也不扰她,只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才将门柩关好,还不及吩咐下去,就听得屋里头传出一声尖叫……

第二百零二章:嫂嫂一点都不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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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不知还有无机会了

大户人家,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

李君澈后院一院子女人,余氏虽未见过,可也有所耳闻。

此番又见王映芝模样出挑,气度不凡,哪儿能不替卫静姝担忧。

卫静姝素来叫她同卫仁养得娇气,性子也大,同李君澈成亲到如今,还能叫他宠着,倒也算好的了。

可男人从来都不是能守节的人,如今卫静姝有了身孕,自不能同房,眼前且不说有个如此出色的王映芝,便是那一后院的女人,不叫他动心也能叫他动身的。

到时卫静姝孩子一生,身形也变了样,哪怕母凭子贵,也要叫那些人分了心思去的。

余氏是过来人,又只得卫静姝这么一个女儿,自是替她操心。

待用过膳后,私下便拉着卫静姝同她说:“你如今虽有孩子傍身,可万不得娇惯任性,得把脾气压制下去,莫要将夫妻情分都磨干净了。”

想了又想,索性又道:“我看四冬几个对你极是忠心,要不从里头挑一两个来充了通房,日后再抬个姨娘……”

卫静姝晓得余氏担心甚个,可她同李君澈的情分到底不一样,李君澈也不是那等人,但这些个也没发说。

只得抽了抽面皮,应道:“娘所虑不错,女儿回头看看这几个丫头那个合适。”

这般将余氏糊弄过去也就算了,卫静姝压根没当回事。

夜里头躺在临窗的炕上乘凉,一边吃李君澈剥的果子,一边笑着说与他听。

故意问他:“四冬几个模样都不错,你瞧着喜欢哪个?我去问问。”

又道:“摘星揽月虽不是打小跟着我的,不过这两人性子品行也都不错,爷也能考虑考虑。”

李君澈将紫葡萄的皮儿都剥了,用银签挑了里头的籽出来,眼眸都不抬一下。

淡淡道:“说起来,这几个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为夫让王氏看看府中可有妥帖的人配了吧。”

王映芝那样的都比不过卫静姝,光她那几个丫鬟他就看得上眼了?

自打上回见了无法大师,李君澈如今多活一日便都觉得赚了一日,哪里还有心思将目光放到别人身上。

卫静姝本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听李君澈这般说,心里头也高兴。

不过随即嘴巴一扁又道:“那不行,这几个都是我身边最妥帖,如何也得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四冬同摘星揽月的要配人家的事儿,她早就想过了,也拖了余氏寻人家,可这会子有了身孕,少不得要往后挪一挪,等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再说。

可她哪里晓得,压根就没等到那天。

赵喻娇孩子初上身的时候,能吃能喝能睡,还能蹦蹦跳跳的上房揭瓦。

到得卫静姝这儿却是难受得不行,吃甚个吐甚个,夜里头也睡不好,时常要起夜不说,还情绪特别容易崩溃。

稍微一点不满意的都能把自个气哭。

有天夜里她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也没将李君澈吵醒,便委屈得不得了,坐起身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将李君澈吓得不轻,一晚上都没敢睡,光守着她了。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不仅她瘦了一大圈,就连李君澈也跟着憔悴不少。

到得八月十五,卫书启从外头回来过中秋,给世子府送了一筐大闸蟹。

卫静姝嘴馋,可她怀着孩子又不能吃,眼见着一框活生生的螃蟹,又吧唧吧唧的掉眼泪,好不容易叫李君澈哄住了,还又往国公府去将卫书启臭骂一顿,送什么不好,偏生要送她吃不得东西。

卫书启委屈得不行,连带着看李君澈的目光都满是同情。

卫静姝孕期脾气大,情绪起伏不定,卫书启便越发觉得赵喻娇的好了,怀着个孩子,也跟没怀似得。

八月中秋过完,天儿便一日比一日凉了起来。

小丫鬟们都穿起了秋裳,卫静姝体热,受不住秋裳,日日得穿夏衣。

李君澈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她凉着了,可她自个倒跟个没事人似得。

到得九月中,朝中又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旌德帝卧床不起,慎王赵德礼掌管朝中事务,周王,齐王,廖王被彻底打压得动弹不得,虽还不曾废了爵位,但也没了火候。

待到九月底,齐王不明不白死在姬妾的床榻上,有人说是他房事过盛,又有人说是被人谋杀。

总之他一死,那姬妾也没活过一个时辰。

齐王死后,周王便失踪不见,廖王也疯疯癫癫。

趁着旌德帝不管事的时机,朝堂上上下下又被肃清一番,余下的便都是慎王赵德礼的势力。

雍靖十州也不太平,赵德礼将周王,齐王,廖王收拾干净后,连气都还未匀过来,便又将主意打到了雍靖王身上。

一连个把月都是雍靖王逆反朝廷的谣言,可偏生又没得证据,连世子府也动不得。

王映芝也觉察出府里头紧张的气氛来,越发小心翼翼不敢闹事。

李君澈歇了几个月,又开始忙起来,日日天未亮便起身,三更半夜才歇下,比之先头又憔悴不少。

卫静姝把强忍着那怀了身孕的那份矫情都收起来,也跟着天天提心吊胆的。

她记得没错的话,前世这个时候,朝中局势还未彻底乱起来,李君澈也一直在云州修养身体,到得明岁才同她一道来京都。

可如今朝廷同雍靖王府的关系越发紧张,可谓是一触即发的局面,由不得她不担惊受怕的。

十月深秋之时,李君淳突然从云州来了京都,一进京便被赵德礼的人扣住。

李君澈在外头同赵德礼整整周旋两日,这才将人带回世子府。

担心了两日的卫静姝得了信,顶着寒风侯在二门,一见这两人,眉心便直跳。

李君澈去了两日,胡子拉渣的,满身疲惫,一瞧便知这两日极不好过,也就瞧见卫静姝时,眸中才星光点点。

李君淳便更不用说了,被赵德礼的人一扣,立时便送去了关押恶犯的大理寺。

他在大理寺的地牢里过了两日非人的日子,周身衣衫破烂污糟不说,还带着不少伤,可胜在精神状态还不错,瞧见卫静姝隆起的腹部,还跟着一笑道声恭喜。

卫静姝瞧他满身血迹,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在云州待得好好,无缘无故来京都做甚个,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平白连累世子爷跟着受累。”

她才不关心李君淳的死活,不过是忧心李君澈,心疼自个夫君了。

可李君淳也不往那头想,还当是关心自个,呵呵一笑也不解释,抱一抱拳,先行去雁归居梳洗一番。

深秋的冷风刮得人骨头都跟着发寒,李君澈伸手揽了卫静姝入怀,轻叹一声:“叫你担心了。”

卫静姝忍不住眼眸一红,可到底甚个都没说,只伸手揽了他的腰身,一道回宝山居。

沐浴的热水,同换洗衣裳早早就准备好了,就连容易刻化的饭食也都叫厨下准备着了。

卫静姝亲自挽了衣袖要伺候李君澈沐浴,她大着肚子本来就不甚方便,可她脾气大,李君澈也拗不过她,自由得他去。

他这两日的确废了不少心思,才将李君淳从赵德礼手里抢回一条命来。

这会子坐在浴桶里,热气腾腾的,倒把满身疲惫都散了出来。

闭着眼儿趴在桶沿,就听得卫静姝一边同他擦背,一边咬牙切齿骂道:“李君淳这个杀千刀的,好事不干,尽会折腾人。”

“朝廷同王府的局势本就乱作一团了,偏生他还这个时候进京给你添乱,这么多年的好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丁点也不晓得为你着想,当真是可气得很。”

李君澈听她喋喋不休的骂着,便觉得好笑,盘旋在心里头的那股子晦气也暂时压制下去,他翻了个身,面对卫静姝,笑道:“是为夫特意传信过去,让他进京的。”

卫静姝一顿,清灵的杏眸转了转,半响“哦”得一声,随即又道:“他也太不小心了,若是仔细着些,哪儿就能叫赵德礼给抓了,就是因为他的粗心大意,才害你跟着操心。”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李君淳的不对,都是李君澈在受累。

她这护短的心思,也没谁了。

李君澈沐浴干净,自个穿好衣裳,裹了棉布巾子揉着湿发从浴房出来,卫静姝靠在暖炕上了,正摆着方才送来的吃食,随口问他:“你叫李君淳进京是有甚个要紧的事吗?”

李君澈手上动作一顿,眸中神色也有几分黯淡,他坐到卫静姝身边,情不自禁的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一叹:“没什么,就是有点太累了,让他过来帮忙。”

一想起李君澈这些日子的劳累,卫静姝也是恨得牙痒痒,箍了他的腰上,眸中杀意:“干脆杀了赵德礼,这个搅事精,整天的不干好事。”

李君澈方才还心中郁结,却叫卫静姝一语便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杀了赵德礼就能成事的话,他早就动手了,哪里还留他活到如今。

不过是还差点火候罢了。

他揪了揪卫静姝的小脸,在她面上“吧唧”香上一口,笑道:“这些时日忽略了沅沅,趁往后几日松快,为夫便多陪陪你。”

随即神色落寞的垂下眼帘,小声呢喃:“过几日,便不知还有无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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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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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大老爷被抓了

四冬几个不知到底生了甚个事儿,一个个低眸敛目的侯在屋里,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卫静姝哭得一夜,哪怕累得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

李君澈一起身,她便也是跟着醒了的,此番听得他如此冰冷之言,小脾气立时上头,猛的坐起身来,吼道:“凭什么,我不去,我不去,我就不去……”

她双眸又红又肿,面上带着几分憔悴,许是伤心了一夜精神不好,又许是方才起身太猛,吼得这一句便有些发晕,险些从榻上栽下来。

李君澈吓得不轻,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接了满怀,又气又恼又后悔,只得放软了声儿好声好气的道:“莫要叫我为难了。”

“你越是如此,我便越是不好受……”

卫静姝又咽唔起来,道理她都懂,可是要真正做到却是极难。

她将小脸埋进李君澈的胸膛间:“我害怕……”

害怕这一别便是永别。

这一世的轨迹同上一世的轨迹离了许多,可无法大师那句替李君澈批的命格,她到现在都不敢掉以轻心,往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

她本就是历经一世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此番离了京都,若是李君澈真有甚个,她都不敢想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不要说她怕,就是李君澈也怕。

无法虽说他命里有变数,可也是在劫难逃,若是过了往后自然安康喜乐,可万一过不了呢?

他的心一日比一日忐忑,就怕有那么一日,眼睁睁的叫卫静姝看着自个死去。依着她的性子,到时候,她是该活还是该抱着孩子一道死?

李君澈将卫静姝重新抱上榻,又从款冬手里接了温热的布巾子细细给她抹了把脸,这才轻叹一声:“别怕,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为了你,为了孩子,我也不会让自个有什么事的。”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卫静姝强忍了累,嘴唇都要咬破了,可还是不放心,含糊不清的说一句:“那你发誓。”

李君澈都被她逗笑了,轻轻的点头,立时竖起手指来对天发誓:“我发誓,我一回会好好的,不会让自己出什么事的。”

复又捧着她的脸,亲在她咬红的唇瓣上:“好了,不要哭了,你看你眸子都肿成这样了。”

卫静姝伸手勾着李君澈的颈脖,还是有些抽泣,好半响才止住泪,却问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走。”

“明天。”李君澈应她。

十月时他书信给李君淳,让他进京接卫静姝去云州,可李君淳来后,他又万般不舍,拖了这许多日子,眼见日子越来越近,纵然万般不舍,也要先行送她离去才行。

卫静姝蹙着眉头,有些不满意,吸了吸鼻子去同李君澈谈条件:“你要送我回云州可以,但是我要再住几日。”

又生怕李君澈不同意,急急道:“你原先都不告知我,我又有那许多东西要收拾,哪儿能明天说走就走的。”

瞧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李君澈心中一片柔软,但还是在心中盘算半响,应道:“好,那就多留两日,大后天一早出发。”

只得多留两日,卫静姝心中不满,可一见李君澈一副没得讨价还价的模样,到底应了下来。

说两日,便当真只得两日。

四冬几个,当日便开始收拾东西起来。

冬日里的衣裳又多又厚,加上卫静姝又怀着身孕,衣裳换得快,做得也多。

肚子里头的孩子还未出生,新制的衣裳鞋袜也有几大箱笼。

此一去亦不知何时再归,那一大堆嫁妆也不好带走,捡了好带的装上,不好带的都交给李君澈替她保管了。

卫静姝目光片刻不离李君澈,心情也极是不好,连最喜爱的点心吃到嘴里也如同嚼腊般。

宝山居的气氛有些低沉,李君澈自个都受不了,想去外头走走,可又有些舍得不卫静姝。

两人大眼看小眼的闹得一上午,到得下午,卫静姝这才转了性过来。

将他的衣裳鞋袜,惯常用的,都一一同四书五经交代,又让他天气变化注意添减衣裳,平素再忙也要记得用膳,抽时间歇会子,莫要将身子熬坏了。

她跟个老太婆似得,叨叨絮絮,一桩桩一件件的都交代清楚。

李君澈安静的听着,心里却越发不好受,千回百转,也只得应她一声:“好。”

到得夜里头,两人相拥而眠,卫静姝说得一句明儿要去归元寺求个平安符,便在李君澈的怀里睡了过去。

李君澈却是彻夜都睡不着,纵然多得两日,可也离别在即,他的心情并不比卫静姝好到哪儿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乘了马车往归元寺去。

纵然朝中局势再是如何变化,可归元寺的香火依旧鼎盛。

卫静姝一直畏佛光,如今怀着孩子,便更加不敢放肆,李君澈便留她在殿外,自个亲去求了两个平安符。

他将其中一个装进卫静姝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另外一个便也塞进自个的腰封里头。

“都要平安喜乐。”

求佛未必就能心想事成,可求的却是个心安,卫静姝也不例外。

她捏着荷包,看向李君澈点一点头,却甚个都未说。

到得要出发的头日,李君澈复又陪着卫静姝回了一趟国公府,不过吃吃饭,叙叙话,多的话谁都不曾提起。

夜里头夫妻两个挨在一处,李君澈便从屋里头的暗格里取出个黑漆雕花木盒来。

卫静姝在这屋里住得这许多日子,从来不晓得还有暗格,见他拿出东西来,还有些惊讶,目光落在那漆盒上,笑了笑:“莫不是私房钱吧。”

也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李君澈哪有甚个私房钱,雍靖王养兵马那么大的开支,李君澈私下不少产业却也都拿去填空缺了。

手里头剩的那些除却支撑世子府的开支,便都是卫静姝的了。

王映芝管着府里头的帐,卫静姝手里捏的却是李君澈外头的大帐,进出来往一笔笔的都要从她手头过。

李君澈脱了鞋上榻,将盒子递到她跟前,也跟着笑:“看看就知道了。”

卫静姝心存疑惑,将盒子打开来,却见里头躺着一支象牙簪。

簪子样式简单大方,瞧着同寻常的簪子也无不同,可上头却雕着不知名的纹样。

卫静姝看他,也不说话,她的金银首饰都是用箱子装的,这支象牙簪虽贵重,但也不出挑,没得惊艳之处。

李君澈也不解释,只道:“给你的。”

卫静姝将簪子拿起打量一番,想了想这才问:“莫不是传家宝吧。”

大户人家有甚个传家宝再正常不过,有些是传世代嫡子嫡孙,有些是传儿媳。

“算是吧。”李君澈一笑,这么解释也没甚个不对的,只又加了一句:“这些可都是为夫的命根子,你可得护好了。”

“哦。”卫静姝应得一声,将象牙簪重新放回匣子里头,也没觉得哪儿奇怪的。

象牙簪虽贵重,但也极少有人拿来当作传家宝的,但是又想起雍靖王府的祖上也非世家大族出生,将这簪子拿来当传家宝,许是有别的用意也说不准。

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下去了,天儿一亮,卫静姝便要叫李君淳护送着回云州去。

两人都没得睡意,只躺在一处,细细的说着话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的也不是要紧的事儿。

冬日里天亮得晚,卫静姝何时睡着的也不晓得,可待她醒来,李君澈却没了身影。

院子里吵吵囔囔的,正是丫鬟婆子们将东西搬出去装马车。

卫静姝叫摘星揽月伺候着梳洗一番,连早膳还未来得及用,李君淳便急急而来。

隔着一道帘子,他声音沉稳,不带丝毫反驳的道:“嫂嫂,天儿冷路上不好走,早膳已经着人送上马车了,咱们这会就出发。”

卫静姝心生不喜,她从醒来就未得李君澈只言片语,更莫说见着人了,蹙着眉头应得一句,又着款冬去问问李君澈去了哪儿。

款冬才撩了帘子,就叫李君淳拦了:“不必多此一举了,大哥此时正有要事在身,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了。”

说着又递了封书信叫款冬拿进屋。

信中字迹潦草,简简单单只言片语,卫静姝粗略看得一眼,满是失落,可到底还是将书信收起,罩了狐毛披风出了门。

马车行一个时辰往通州码头去,再趁着未下雪的天时,走水路去云州。

车厢里头烧了碳盆,摆了两碟点心同一盅汤水,一看便知准备得极是匆忙。

款冬同忍冬伺候着,都忍不住啐两句。

款冬一边将冷掉的点心收起来,一边道:“世子妃怀着身孕呢,这些就别吃了,一会瞧瞧哪儿又卖热食的,买一碗来。”

卫静姝点一点头,也未说话,她虽然不挑吃食,可自打怀了孩子,却又不一样,两碟凉掉的点心,同一盅半温的汤水如何下肚。

马车还未出城,行至热闹的街道时,分明叫人流阻了道,走得极慢。

忍冬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板出来,撩了帘子瞧得一眼李君淳没往这边看过来,便连忙道得一声:“奴婢去买点吃的。”

随即便迅速的跳下马车,钻进人群中。

不多时,忍冬又从人群里钻回来,双手空空不说,额间沁着汗,唇色发白。

卫静姝就着手里温热的果茶喝得两口,见她这模样便问:“荷包被人扒了?”

忍冬连忙摇头,匀了匀气息,压低了声儿道:“奴婢见大老爷被官兵抓了。”

第二百零六章:倒不像书信,更像是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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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做梦

屋里头的地龙才烧起来,并无甚个暖意,卫静姝周身冰凉,穿着布袜踩在地上,更是冻得丁点知觉都没有。

李君澈迅速收敛神色,将卫静姝打量一番,面色阴寒:“你怎么在这里。”

卫静姝双眸涨得生疼,偏生一滴眼泪都无,李君澈问她话也不答,行至近前,抬手便打了一耳光下去。

“卫家到底有什么对你不住的?”那些个坚信一瞬间便奔溃瓦解,眼泪再是忍不住。

她从来不曾想过,前世卫家的覆灭一开始便是李君澈的手笔,她一直以为是李君淳同赵德礼这两个杀千刀的,若非今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如何会想到是自个爱了两辈子的李君澈。

那封夹在书册里的折子,弹劾的便是卫家,一桩桩一件件,列出十几条罪状来,字迹虽是洋洋洒洒,无甚特别之处,但卫静姝还是从字形间看到李君澈写字的习惯。

若是那折子说明不了甚个,可她躺在隔间,清清楚楚的听见,他交代幕僚将折子送达天听,务必要将卫家一次性便收拾干净了。

枉费她爹娘将李君澈当作一家人,枉费自个对他死心塌地,原来一切不过都是设好的局。

卫静姝只觉一颗心叫人血淋淋的剖开来,用刀子一下下的片着上头的血肉,痛得她连呼吸都难。

李君澈被卫静姝那一耳光打得唇角带血,他抬起头来,眸中动容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失不见。

他神色肃然,并不答话,只上前两步,想要抱起卫静姝,言语间带着两分责备:“天这般冷,怎的也不穿鞋。”

卫静姝恨他这副甚个事儿都当作未发生的模样,连连后退两步,不叫他沾染半分。

压着最后一丝希翼,问他:“你难道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吗?卫家灭了,我也会没有父母兄弟,你难道真的没想过吗?”

眼中的泪模糊了视线,卫静姝抬眸将其逼回去,梗着声儿:“还是说,你对我从来就只是虚情假意,若非我怀了你的骨肉,是不是也要同卫家一道覆灭的。”

李君澈没有说话,半瞌着眼眸,将内里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他越是不说话,卫静姝便越是崩溃,好似连替他寻个正当的借口都没有,她抬手捶向他的胸膛,一遍遍的问:“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啊……”

半响,李君澈这才抬起眸子来,对上卫静姝那双红通通的杏眸,残忍道:“你当晓得,成大事者从来便是踩着成堆的白骨上位的。”

“卫家有这么一天,是迟早的,也是卫家人自己选的。”

“你不要怪我狠心,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雍靖王府筹谋这许多年,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你,而去改变卫家的命运。”

一字字一句句无不似利箭般戳进卫静姝的胸膛,眸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双腿止不住的发颤。

她不明白,卫家到底是有甚个滔天的罪行非要叫他这般冷情,非灭不可。

卫家非武将出身,在朝中也没得举足轻重的地位,帮不到他的大计,却也不会阻他,虽是没得骨气,墙头草般左右逢源,可也不至于就得灭了。

那十几宗罪瞧着罪无可赦,可各世家里头暗地里的龌蹉,谁家都不少,偏偏为什么就是卫家。

前世,卫家覆灭,她以为是李君淳的肆意报复,才落到那样的境地,可这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更莫说,卫家还有个卫书启同赵喻娇,这几年来,这两人一直都在替他做事。

她问李君澈:“江南王家你都不放在眼里,卫家更不是你的阻碍,为何你一定就这般不放过。”

李君澈双捏紧成拳,负于身后,言语间不带丝毫感情:“因为,卫家会牵连到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彻底叫卫静姝心灰意冷。

是了,如今赵德礼得势,只要他想,便能从卫家入手,将李君澈脱下水,所以先下手为强是最好的法子。

卫静姝只觉心中一片茫然,那些所有的美好,都化作了一团泡影,只觉得这一世纵然轨迹偏离,他们的命运好似也未曾改变。

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一颗心也痛得麻木。

卫静姝从地上爬起来,似个木偶般,一步步的挪动,脚上穿的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刺骨般的痛。

“你先回宝山居,我让君淳去接你。”李君澈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卫静姝,喉间梗得发疼,可声儿还是极为冷清。

卫静姝脚步一顿,僵硬的咧了咧嘴:“不老世子爷费心,我不会回云州的。”

她的目光亦不知落向何处,却万分坚定:“说到底我也姓卫,我父母在哪里,我便也在哪里。”

李君澈手中的力道紧了又紧,直将心中那股子疼痛压下去,这才冷笑一声,绝情绝义:“你冠着我李家的姓,怀着我李家的骨肉,纵然你想重新冠卫姓,那也得生下孩子之后。”

卫静姝的心比这冬月里的寒风还有冷得透彻,她伸手抚向隆起的腹部,忽而就笑了起来,再也压制不住脾气,转过身来,极是刻薄道:“李君澈,孩子如今在我肚子里,你若想要,就来拿,总之今儿我一定要出这个门。”

“若你下不了这个手,我便帮你。”

卫静姝所言不可谓不诛心,纵然有赌气的成分,可还是叫李君澈心惊不已,生怕她当真做出傻事来,猛的转过身来,怒道:“你敢。”

卫静姝的脾气上来是有点不管不顾,今日一颗心也死得透彻,加之念及卫家的下场,整个一片灰败,更是存了死志。

她没有再说甚个,只一瞬不瞬的盯着李君澈,迅速的从发髻拔了只簪子下来,对着心口便毫不犹豫的扎下去,口中道:“望你绝情绝义,将我踢出李家。”

李君澈眸中满是怒火,一个箭步上前,一掌便将卫静姝手中的发簪击落,捏着她的下颚怒道:“卫静姝,我劝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别以为玩这些把戏,爷就能心软。”

他忍着悲痛,将她甩开,丢下二字:“做梦。”

又道:“你最好是给我乖乖的将孩子生下来,不然爷让卫家人死得更惨。”

说得这一句,他再也待不住,大步一抬便出了书房,隔着老远,卫静姝还能听到他怒不可及的声儿:“将世子妃送回宝山居,若有差池,一个个提头来见。”

卫静姝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眼前一片恍惚,念及与往日再不一样的李君澈,只觉这一切都是场噩梦,她想从梦中醒来,醒来便能瞧见她心中那个李君澈。

心中的绞痛越发加剧,就连腹中的孩子,也撑得她肚皮疼痛不已,眼前景象犹走马观花般,越发模糊不清,瞧不真切。

不知沉睡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了。

还是宝山居的那间寝室,地龙也烧得旺旺的,床榻上挂的暖帐,还是昨日那个。

摘星揽月侯在榻前,见她醒来面上一喜。

“世子妃可醒了,您被人抬回来,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卫静姝觉得自个是做了一场梦,可又觉得那梦极是真实,目光在屋内扫一圈,没瞧见四冬几个,心里便是一沉。

眼眶发红,有些不确定的问:“卫家,是不是出事了?”

她望着自个不过是从昨夜睡到这会子,那些个记忆深刻的事儿,都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可摘星揽月闻言,神色一变之时,她便晓得,不过是自个是妄想罢了,不是梦,是真实的。

见卫静姝一脸死气沉沉,摘星忙宽慰道:“世子妃别担心,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呢。”

“再说,公主也是卫家的媳妇,无论如何也会保住卫家的。”

揽月替她掖了掖被角,也跟着点头道:“可不是,世子妃万莫熬坏了身子,公主也怀了卫家的孩子,万不会丢下卫家不管的。”

眼泪从眼角落下滚入大红绣并蒂莲的枕头上,瞬间映出一朵暗红的花朵来。

若是李君澈丝毫不手软,赵喻娇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心里却又盼着赵喻娇能救卫家于水火,也不求别个,只求留下性命也好。

黄昏的夕阳透过窗柩打进来,可丝毫没得暖意。

一个身影立在窗前,立时遮了光线,那人轻叩窗柩,隔着一道窗,怒其不争道:“让你跟我走,你偏不听,你回来了又能做什么?不过自讨苦吃。”

李君淳跟在卫静姝身后也将她追丢了,回了世子府没寻到人,又往外头去寻了一圈,还是后头李君澈派人给他送了信,他才晓得这两人已经闹翻了。

这会子,他心里也有点乱,很早之前他是盼着卫静姝失宠的,可如今瞧见他们真闹成这样,又觉难受。

想说几句话宽慰宽慰卫静姝,可话说出口却又变了味。

卫家是一定经历这一劫,可他自个也说不出,为何李君澈非要用这种手段算计。

见屋里头无话语声传出来,李君淳一时间也不知说甚个,只轻叹一声道:“你今儿歇一晚罢,我们明天出发去云州。”

第二百零八章:一夜之间便陨落

夜里头,李君澈再也没有似往日一般回宝山居,至于他去了哪儿,卫静姝也不得所知。

四冬几个她也没瞧见,宝山居里伺候的全是李君澈的人。

摘星揽月一步不离的跟着,她便似叫人软禁了一般。

卫静姝睁着眼儿丁点睡意都没有,屋里头的地龙烧得旺旺的,被窝里头还放了汤婆子,可她的手脚却一片冰冷。

三更天时,她再也躺不下去,摸着黑起了身,窸窸窣窣的穿上衣裳,想去外头走一走。

“世子妃,这会子天还黑着,您起身做甚个。”摘星揽月裹着衣裳就歇在屋里头,听见动静便起了身。

摘星取了火折子将屋里头的灯点燃,瞧见卫静姝眼下的青黑,晓得她必然是不曾睡过,心中一叹:“世子妃可是心中惦念着国公府。”

卫静姝不答她,只麻木的将衣裳穿好,又套上鹿皮靴,这才往外间去。

摘星揽月忙追上:“世子妃,外头冷着呢,你这是要出去吗?”

门柩一开,刺骨寒风夹杂着点点雪花片飘进来,打在脸上叫人冷得一个哆嗦。

摘星手里拿着油灯,揽月忙挡在门前,劝她:“世子妃,这会子天还黑着呢,又下着雪,怕是路滑得很,您还是别出去了。”

又道:“您许是饿了吧,奴婢让厨下给您准备点吃的,您就别出去了。”

卫静姝冷着脸,目光犀利的看着揽月,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她脾气虽不好,可素来对下人还算和颜悦色,极少有这般冷冽的时候。

揽月心中发慌,却还是一动不动,李君澈同卫静姝如何闹翻的,她们不知晓,可卫静姝若是出了丁点事儿,她们也没得活路。

卫静姝周身散发着冷意,盯着揽月又道一句:“我说话你没听懂吗?”

一副非出门不可的模样。

两厢僵持不下,摘星眼见没法收拾,忙道:“世子妃别生气,奴婢给您点个灯笼,陪您一道出去走走便是。”

又忙使了眼色给揽月:“外头天冷,还不快去取件披风来。”

揽月蹙着眉头,这才挪了脚步。

卫静姝却是抬脚出了门。

摘星忙将油灯递给揽月,道一句:“手脚快着些。”跟着便追了上去。

卫静姝腹中的孩子月份大了,身子发沉,这会子外头风雪交加的,她步子快不到哪儿去。

顺着抄手游廊出了宝山居,直直往世子府后门而去。

揽月一路小跑的举着灯笼追上来,忙将披风给卫静姝罩上,又撑开油纸伞替她遮挡风雪。

可瞧着是往后门去,又同摘星对视一眼,生怕拦她不住,忙又寻了个由头去找李君澈。

她才转身,卫静姝便脚步一顿,半瞌着眼眸冷声道:“你到底是李君澈的人,还是我的?”

摘星揽月吓得一跳,忙跪了下去,冬日这样的大雪,也急得满头是汗。

揽月忙解释道:“世子妃,您如今怀着身孕呢,万一有甚个,奴婢们死一万次也不够啊。”

卫静姝沉默,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过得半响这才又转了个弯,往前方不远处的凉亭里去。

凉亭四面通风,更是冷得叫人骨头发寒,她坐在石墩上,再平静不过的道:“揽月,你去请世子爷过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揽月心里一喜,连忙应下。

摘星便道:“世子妃不如回宝山居去吧,这儿太冷了。”

卫静姝一动不动,也不再言语。

摘星没得法子,便也立在一侧,只等李君澈过来。

可不多时,她便觉得卫静姝不太对劲起来。

卫静姝忽然整个人都往摘星身上靠去,双手捂着腹部,轻哼出声,似是极为痛苦。

因着天色尚黑,也瞧不清神色,可摘星却吓得不行,忙扶住她,连声问:“世子妃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救我,救我,救救孩子,痛,痛……”卫静姝声音发颤,到得后头连痛字也喊不出来了。

摘星吓得脸都白了,只当她动了胎气,丁点不敢大意。

此时揽月并未多久,按着外书房同这儿的距离,一来一回少不得耽误好些时候。

若是叫卫静姝就这么等着,万一孩子有个不测可如何是好。

她目光往四处瞧了一番,最近的也就是雁归居了,那儿还住了二爷。

摘星也不放心卫静姝一个待在这个,思忖半响,心中便有了主意,忙蹲下身去:“世子妃,奴婢先背您厉害这儿。”

卫静姝只是痛苦的轻哼出声,并未应予,趁着摘星蹲下,拽紧了石桌上的油纸伞,狠狠打在她颈脖上。

李君澈从外书房匆匆赶来之时,瞧见的只有躺在凉亭里不省人事的摘星,连卫静姝半片衣角都未瞧见。

揽月吓得面色发白,“嘭”的一声跪下去:“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

不管卫静姝是怎么不见的,她同摘星都逃不掉责任。

李君澈目光四扫,见雪花片早已覆盖了四周的足迹,眸中满是阴翳之色,他就知道依着卫静姝的脾气不会老实的。

心中又急又气,可更多的是担忧。

“传令下去,看见世子妃一律不准放行。”他出门急,连披风都未罩,袍角一撩,夹杂着风雪一路疾行。

李君澈了解卫静姝,可到底不知她带着前世的记忆。

卫静姝从并未从府中的大小门出入,反而依着记忆寻到世子府内的暗道,从那里出了府。

外头风雪漫天,她挺着肚子,便是行得再急也不快。

昨日卫宽被抓,国公府已是御林军进出,晓得便是去了国公府怕也见不着任何人,索性往赵喻娇的公主府去。

赵喻娇下个月便临盆了,自是住在国公府,好有个照应,此番着公主府的人给她递个信,怕那些御林军也能给两分薄面的。

行到公主府,已是天色大亮,幸得公主府的人都认得她,忙将她迎进府里,又着人去给赵喻娇送信。

卫静姝心里着急,也未往公主府里头去,只随意的坐在门房的小屋内,捧着一碗粗茶,翘首以待。

哪怕赵喻娇行动不便,好歹给她送个信也好。

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等来的不是赵喻娇,而是李君澈。

李君澈踏着风雪立在屋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一袭暗红长袍如今瞧来却越发讽刺得狠。

卫静姝顺着视线往上,对上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只觉生了错觉,勾唇讽笑:“世子爷的眼线还真不少。”

李君澈不曾说话,只上前两步,微微下蹲,一把将她抱起塞进外头候着的马车里。

他并未一道上车,只骑着马跟在后头,直到亲眼瞧见她回了宝山居,这才转身离去。

宝山居多了初十同初六,卫静姝再想出门一步,却是比登天还难了。

而国公府,不过短短一夜功夫,便被定下罪责,到得午时又来了一批大理寺的人接手了御林军,摘了国公府的牌匾,抄了国公府的家产,押着阖府一百来人,浩浩荡荡的往大理寺去。

唯一逃脱的只有赵喻娇同卫书启。

赵喻娇乃是公主之身,被太后一力保下,趁着大理寺还未抄家之时,便着宫人将其接进宫里。

而卫书启压根不在京都,得了消息便更是从赵喻娇的封地消失不见,仿似人间蒸发一般。

国公府的产业在京都世家之中算不得甚个,可大理寺也登记造册三四日才完事。

往昔风光的国公府不过一夜之间便陨落,成了阶下囚,无不叫人唏嘘,也叫人心惊胆颤。

卫静姝在宝山居一步都出不了,这些个消息也没能送到她跟前。

煎熬了两日,她这才放下同李君澈的抵抗,日日该吃吃,该睡睡,可也再没能见过他。

王映芝倒是往她这儿送过两回吃食,可也不过到得大门外便止了步子,再叫初六拎回去。

第三回再送时,卫静姝便道:“我日日一个人闷得厉害,请王世子妃进来坐坐吧。”

初六同初十把守着宝山居,按理说不应该让王映芝进门的,可卫静姝那倔性子又怕不应她,闹出别的事儿来,便只得警告王映芝莫要乱说话,这才放她进去,还又不放心,在门外候着防止她说些不该说的。

王映芝叫初六同初十吓得脸都白了,见着卫静姝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不过短短几日,卫静姝已经瘦了一大圈,神色也憔悴不堪,与往日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王映芝虽在心中对她多有抵触,可也耐不住生同情,好的时候,万般宠爱,到得如今却还不如她。

“坐罢。”卫静姝歇靠在暖炕上,有气无力的,晓得外头守着人,她也未为难王映芝,只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两人坐得一个时辰,她便又说乏了,叫摘星送王映芝出去,却还邀她明儿再来。

这事儿不多时便传到了李君澈的耳中,到得夜里,他便进了王映芝的东院。

这是王映芝自打进了世子府后,第一回在自个的东院见着李君澈。

第二百零九章:折辱

人都是自私的,王映芝听得李君澈要来东院用晚膳时,心里头便忍不住的欢喜。

绯红同绿颚也替欢喜,只觉李君澈总算厌了宝山居那位。

一时间又着丫鬟婆子将东院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又忙着给王映芝寻衣裳,找首饰。

李君澈到得夜深了才踏着月色而来。

王映芝一袭樱红绣落梅缂丝小袄,下着同色百褶裙,戴了副赤金五蝠点翠头面,峨眉淡扫,脂粉轻抹,唇上的口脂颜色不重,同一身红衣相得益彰。

她模样不错,再是精心打扮一番,更显清丽秀美,虽是没得卫静姝那样娇俏,可更添几分温柔端庄。

李君澈才进院子,她便迎了出来,面上带着几分娇羞,又见他未着大衣裳,便学着卫静姝的模样关心道:“这么冷的天,世子爷怎的也不穿件大氅,万一冻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君澈侧眸看得她一眼,并未说话,只快两步越过抄手游廊进屋。

王映芝脸上不甚好看,可还是跟了上去。

绯红同绿颚忙遣了小丫鬟将热在小厨房的菜肴都抬过来,摆上满满一桌,一眼望去皆是卫静姝所喜。

李君澈正捧着茶碗抿得一口,瞧得桌上的饭食,眼眸半瞌,心中却是一痛。

王映芝不晓得,往昔李君澈所点的菜,皆是卫静姝所喜。

今儿李君澈要来东院用膳,她还当这些个菜也是他所喜的,所以才时不时的点名要大厨房做,便也着厨子照着做了一桌。

李君澈连茶也喝不下去,将茶碗一搁,挥挥手将屋里头伺候的都遣了下去。

他似是极赶时间,半刻都不愿意多待一般,直言道:“你的后路爷已经给你安排好。”

“王家那般怕你也不想再回去,爷便替拟了个新的身份,等这阵子风波一过,爷便放你出府。”

王映芝霎时间脸色发白,她以为李君澈今儿来东院,是想……

没曾想竟然说要放自个出府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是说不出的情绪。

李君澈没有给她纠结的机会,复又开口:“你是聪明人,也当晓得糊涂事办不得。”

“爷素来不是甚个烂好心的人,别个对爷忠诚,爷也不会亏待他,可若是办了爷不喜的事儿,爷也不会轻轻放过。”

他手上不知何时缠了一串发亮的佛珠,指尖轻叩在案几上,那佛珠也挨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映芝这会倒是再清楚不过了,李君澈哪儿是要来同她一道用饭的,不过是来警告自个,莫要在卫静姝跟前做甚个出格的事儿。

他今儿屈尊降贵进得这东院来,也全是脱了卫静姝的福,若不是卫静姝今儿请她叙话,只怕自个被赶出这世子府,也未能叫李君澈踏进这东院一步。

王映芝只觉深受其辱,那带着几分傲气的自尊叫卫静姝,叫李君澈狠狠的踩在脚下践踏。

偏生她还跟个傻子似得,送上去给他们践踏。

见王映芝不开口,李君澈也有了几分不耐烦,换了个坐姿,蹙着眉头道:“我记得你在江南还有个走得比较近的婆婆……”

王映芝猛的抬起头来,眸中含着泪,满是委屈:“世子爷何必如此,妾身对姐姐自来没有别的心思,姐姐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妾身纵然再愚钝,也晓得轻重。”

“更莫说,姐姐腹中还有个小世子,妾身也是女儿身,哪怕不能切身体会,可也替姐姐难过。”

李君澈看得王映芝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轻嗤一声:“你明白就好。”

说得这一句,他便不愿多说,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不存在尘迹,望得那膳桌上摆的菜肴,只觉更是反胃。

大步离去,连半分迟疑都不曾。

外头依旧寒风凌冽,王映芝捏着拳头,指尖嵌入掌心,抠出血迹来也不觉得痛。

额上青筋暴起,半响,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憋屈,将膳桌上的碗碟尽数扫落在地,口中呢喃一句:“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绯红同绿颚方才正忙着,没瞧见李君澈离去,听得屋里头那般大动静,忙进屋来,瞧着一片狼藉,两人皆是满脸惊愕。

“姑娘这是怎么了?世子爷呢?”绯红蹙着眉头,避过那些个摔得稀巴烂的物件,有些颓败。

绿颚倒是一眼瞧见王映芝手上的血迹,连连行至身边,拽了她的手细细看得一回,担忧道:“姑娘这是怎的了,怎的弄伤了呢。”

忙又吩咐绯红赶紧去取药膏来。

王映芝闭着眼儿,很是深呼吸几回,这才将心中那股子戾气压下,面上神色如常,任由绿颚扶着坐下,给掌心上的伤口抹上药膏。

“不碍事,一点点小伤罢了。”她语气清冷,仿似甚个都未发生一般:“把这儿都收拾了,让厨下做碗鱼面给我。”

绿颚同绯红极少见她如此,也不敢多问,将药膏收好,忙手脚利落的将一屋子狼狈收拾干净,又催着厨下做了热腾腾的鱼面承上来。

王映芝当真同甚个事儿都未发生一般,吃了面便梳洗一番,早早歇下。

……

李君澈从东院出来,本是要往外书房去的,可脚下一动却又不知不觉的行到宝山居。

夜风寒凉,宝山居的灯也灭得早,他站在院内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极是难受。

月上高头,他扯了唇讽刺一笑,却又按下心中那股不快,抬步行至廊下,隔着门柩却再未往前一步。

卫家如今的下场,的确拜他所赐,原本他想等卫静姝去了云州在下手,好歹不用见着她难过,可总是事与愿违。

虽是事出有因,可他也没甚个需要同卫静姝辩解的,她恨自个便更好。

李君澈没有穿大氅,也没有罩披风,就这么站在廊下。

想着往日重重,心中更是沉闷,那口浊气含在胸腔间,仿似如何都吐不出来。

后院里两只黑狗,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又叫他想起卫静姝素来睡相不好,也不知有无踢被子。

手掌触及门柩,想推门而入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可犹豫半响,还是收了回来。

神色落寂的转身,往日挺直的背影,也好似有些压弯了。

李君澈鼻尖发酸,盯着夜风终是未惊动屋里的人,又离了去。

……

第二日,王映芝如往常一般,处理了府中的事儿,这才又叫大厨房顿了盅鸡汤,蒸一笼白糖糕给卫静姝提去。

她还是老实本分的行至大门前,交给初六,不曾逾越一步。

卫静姝似是早就在等她一般,初六还未往里头去,摘星便迎了出来:“我们主子正等世子妃呢,您快进来罢,外头可冷着。”

王映芝有些怯生生的看向初十,不敢随意进去。

初十面上带着笑,眸中却带着警告,恭恭敬敬道一句:“王世子妃请。”

卫静姝依旧恹恹的躺在暖炕上,穿着一袭绛紫色家常袄裙,随意的挽了个发髻,精神头也还是不太好。

见王映芝进来,这才撑着坐起来,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笑道:“坐这个罢,这会天冷着。”

王映芝点一点头,坐到她身边,这才又将食盒里头的东西摆出来,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妾身见姐姐精神头不大好,想来怀着孩子极是辛苦,今儿特特叫厨下炖了盅鸡汤给姐姐补补。”

鸡汤是刚从锅里盛上来,放在食盒里行得这一路还热乎乎的,王映芝手嫩,捧了出来还烫得指尖发红,连连放置耳尖这才一笑。

又从食盒里头取了白糖糕来:“姐姐一向爱吃点心,刘大娘的做点心又是一绝,今儿特特给姐姐做的。”

卫静姝拢了拢头发,轻笑:“有劳你费心了。”

王映芝腼腆一笑,摇了摇头,坐直身子:“不过都是点小事,有甚个费心不费心的。”

摘星捧了碗勺来,将炖盅里头的鸡汤先舀了几勺出来,试过之后,过得半刻钟这才舀上一碗给卫静姝。

不过是也走个流程,王映芝在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卫静姝的吃食上做手脚。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李君澈的眼线,一旦他查下来,第一个死的就是王映芝。

卫静姝极是给王映芝情面,捧了小碗便将碗中的鸡汤尽数喝尽,又着摘星舀了一碗。

又说:“这鸡汤炖得极好,味儿鲜甜,又没有油脂,丁点不觉油腻。”

王映芝便也笑着应了:“妾身也觉得。”

又道:“昨儿府里头买了两只产奶的羊,打明儿起便日日叫厨下给姐姐顿一盅,对姐姐对孩子都是极好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从吃食聊到外头开的梅花儿,再到屋里头的摆设,不过都是些闲话儿。

眼见时辰不早了,王映芝起身告辞,瞧见那一盘未曾动过的白糖糕,倒还有些可惜:“今儿倒是妾身估错了,没想到姐姐喝了两碗汤,这白糖糕怕是吃不下了。”

又道一句:“姐姐一向喜欢吃糕点的,不若妾身叫厨下再蒸一笼来。”

卫静姝听她不止一次说起白糖糕,心中略有迟疑,面上却不动:“不必了,宝山居也有小厨房,一回着人热了便是。”

第二百一十章:薄情

一小碟白糖糕统共八只,装在甜白瓷的碟子里,更显精致可人。

王映芝走了有会子了,卫静姝这才着摘星拿去小厨房热了。

一碟糕点瞧着也无甚寻常的,卫静姝如嚼腊般吃了五个,才吃出里头的名堂来。

不着痕迹的抠出里头叠得极小的纸团,到得夜里才敢钻进被窝里头借着油灯的微光瞧上一回。

“公主进宫,卫家入狱,驸马失踪。”

简简单单十二个字,叙述得极是清楚明白。

卫静姝咬着牙忍了泪,将纸团塞进嘴里尽数嚼烂了吞入腹中。

赵喻娇既然进了宫,那十有八九便是对卫家也没得法子了,卫书启不知所踪亦不知是否能逃过这一劫。

她在这宝山居一连多日,出不得门,手边也无可用之人,丁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若非今日王映芝送得这么碟白糖糕来,她只怕还不知卫家究竟如何了。

心中的痛恨不断的翻涌着,卫静姝睡也睡不着,只望着帐顶发呆。

卫家这一世的陨落比之上一世来得还要早,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原先她仗着自个带着前世的记忆多活一回,必然能将卫家扯出斗争的旋涡,哪晓得却又因为她带着卫家越陷越深。

她以为李君澈会为了自个好歹护住卫家,可哪晓得是他一手葬送的卫家。

卫静姝好似跌入沼泽地中,周身笼罩着绝望,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

王映芝并非日日都给卫静姝送消息,不过是卫家有大动静了,才壮着胆子送一回糕点,平素里便也跟个没事人一样。

冬月里寒冷,下过两回雪便就到了腊月。

卫静姝日夜忧虑,终是撑不住病了一场,高热连日不断,身子却又时冷时热,烧得糊涂的时候尽说些别个听不懂的话。

文大夫早晚请两回脉,药方日日都要换,可丝毫起色都没得,到得最后还是归咎于心病。

朝中风波不断,卫家的事还未了干净,李君澈忙得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可三更半夜里总还要抽空去看看卫静姝。

不过短短数月功夫,卫静姝便已经瘦得脱了型,那诺大的肚子在她身上倒显得格格不入。

李君澈挨着小杌子坐在榻边,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见她时而蹙眉,时而呢喃出声,胸腔间的浊气便也越觉厚重。

只望着她早日康复,也望着她莫要想太多。

多少言语卡在喉间,却又强忍着吞回腹中。

卫静姝烧得糊里糊涂的,半夜里总觉得李君澈来过,可清醒时问起来,摘星同揽月也是一头雾水。

她便捂着肚子自嘲:“若非这孩子,他怕也恨不得将我送进大理寺,又如何会来。”

带着这样的自嘲,跟着又陷入浑浑噩噩之中。

卫家被抄,一家老小被关大理寺月余。

在深宫中荣宠不断的卫静妍也因此失了势。

陈皇后背靠赵德礼,此番旌德帝卧床不起,她自威风凛凛。

因着素来同卫静妍不合,更是连连打压,卫静妍二十多年未受过的苦楚便在这些时日都受上一回。

到得十二月中旬,赵喻娇在宫中产下一子,重六斤三两。

虽是罪臣卫家的子孙,可太后尚在,陈皇后也没敢亏待赵喻娇。

许是人老了,那股子折腾劲也没了,此事传到旌德帝耳中,他也还跟着高兴了两日,清醒的时候总叫人送些吃穿给赵喻娇。

念及赵喻娇,便也想起多日不见卫静妍同德音公主,还曾提得一嘴。

旌德帝身边伺候的尽数投了赵德礼,自然无人提及,只含糊的敷衍过去。

还是赵喻娇身边伺候的宫人过来谢恩时,说了一句卫家的事儿,这才叫旌德帝留意起来,着人去传娴贵妃。

卫静妍早被陈皇后折磨得没了往日的风采,这些狗腿子投了赵德礼,胆儿也肥,含糊的应了,自不是当真去传话的,望着旌德帝睡得一觉醒来便不记得了。

赵喻娇遣去旌德帝宫里谢恩的宫人当日便没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

旌德帝老了,又病了好些时日,记性越来越差,当真睡醒一觉便不记得要见娴贵妃的事儿了。

望月台早不复往日的荣华,余下的雕梁画栋,琉璃宫檐,无不讽刺。

卫静妍面色发黄,不施粉黛的坐在暖炕上抱着德音公主,裹了厚厚的棉被取暖。

绿真缩着脖子斟了盏白水送到她跟前,面上带着担忧:“主子,天儿这般冷,若是再折腾阵子,只怕小公主受不住。”

卫静妍神色如常,边给德音公主喂水边道:“忍忍吧,再过几日便解脱了。”

望月台早不如往昔,这殿内自打卫家被抄的那日,便断了地暖同炭火。

京都比不得云州,冬日里没得这两样,冻死也是迟早的。

德音年纪小,起初几日还被冻得发脾气,到得后头也不晓得是何人在她跟前多了嘴,便再也不吵,只日日缩在屋里头,冷了便钻进被窝里头暖着。

此番听得卫静妍如此说来,便抬起小脑袋,有点不太高兴的道:“父皇病好咱们就能有炭火吗?”

卫静妍顺了顺她脑袋上扎起的小鬏鬏,轻轻一笑,却甚个都未说。

旌德十四年的除夕,陈皇后依礼主持宫宴,后宫嫔妃只要往昔没同陈皇后有大过结的,便都参加了。

偏娴贵妃同掌管后宫多日的文贵妃却都对外称病不曾出席。

酒过三巡,旌德帝裹着厚厚的貂毛大氅,这才想起没瞧见这两人,多嘴问得一句。

陈皇后恭恭敬敬的答他:“自打皇上病了这些日子,娴贵妃同文贵妃也都跟着着急上火,不多时便也病了,臣妾体谅两位妹妹不容易,便允了她们好生歇着,莫要出来吹风更添病气。”

旌德帝连声应了,这才又因卫静妍想起卫家的事儿来,问得陈皇后一句。

陈皇后未曾想到旌德帝还记得,心里冷笑,面上却肃然道:“听闻卫家贪污受惠,又有些别的官司,叫朝中文臣参了一本……”

卫家那十几宗罪,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叫她当着各宫嫔妃的面说了出来。

旌德帝越听面色越是不好,便也不再多问,只气往日对卫静妍那般好,她竟然纵然外家如此胡作非为。

他本也不是甚个深情之人,此事既有了定论,便也由得它去。

吃得一半宴席,因着身子不适,便也先行离去。

陈皇后此番大捷,便也多喝了几杯,着宫人送旌德帝回去。

卫静妍一袭单薄的紫色袄裙,顶着寒风侯在旌德帝回宫的必经之路上,遥遥见他坐着龙撵过来,便咬牙上前跪下,颤着声儿喊得一声:“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抬撵的,跟随的都是陈皇后的人,一见是望月台那位主儿,立时便有宫人捏着嗓子上前呵斥:“大胆,皇上轿撵在此,尔还不速速离去。”

卫静妍跪得笔直,抬眸双眸恶狠狠的瞪得那宫人一眼,却不说话。

气得那宫人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可在旌德帝跟前,到底还是收敛住了。

月儿不亮,旌德帝见那女子一身的硬气,眯着眼儿细细瞧得一回,才认出是卫静妍来,冷哼一声:“你不在望月台好生养病,跑这儿来做甚个。”

卫静妍闻言,眼泪簌簌而下,咽哽着声儿道:“皇上,臣妾多日来见不着您,心中多惦念,此番小公主病了,臣妾这才大着胆子来拦您的轿撵,求皇上恕罪。”

旌德帝满腔都是陈皇后说的卫家不是,纵然听说往日最得宠的德音公主病了,也没得好脸色:“病了就请太医,同朕说有什么用。”

又道:“卫家出了那样的丑事,这等时候你就应当将自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该到朕面前来恶心。”

“皇上……”卫静妍面色发白,周身颤抖,咬着唇还是替卫家辩解一回:“卫家虽是德性有亏,可也未必桩桩件件就是事实,大理寺如今都未寻着确切的证据,皇上作何便觉得卫家就罪无可赦了?”

她本就娇柔,此番又历经卫家的倒台,倒是显出气骨来:“纵然卫家该死,可臣妾对皇上的诚心也该死吗?小公主也不该念着她的父皇吗?”

“臣妾自打进宫起,从未替卫家谋过甚个,难道皇上心里一点都不清楚吗?”

说得最后,卫静妍已是忍不住捂着脸儿哭起来了。

她本就模样好,又保养得当,到得如今也还是旌德帝喜欢的模样,如今跪在这寒风之中,低低啜泣,倒更叫人怜悯。

旌德帝瞧她这模样,倒也想起往日种种来,轻叹一声:“快起来吧,天寒地冻的,你也早些回去,朕明日便去看你。”

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有德音。”

既是他发了话,卫静妍便也没得由头再死缠烂打,乖乖巧巧的谢了恩,当真回去等着了。

卫静妍除夕夜拦了旌德帝的事儿,不过半刻钟便传到了陈皇后耳中,当日夜里卫静妍便又遭了难。

望月台被砸得稀巴烂不说,母女两人皆挨了打,抱在一块哭得极是凄惨。

陈皇后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嗤笑:“卫静妍,你以为弄出这样的小手段便救得了卫家?做梦啊!”

旌德帝是当真念着第二日要去望月台看望卫静妍母女的,可没想到卫静妍压根就没等到第二日。

第二百一十一章:绝望

后半夜,望月台起了一场大火,起势汹汹,又猛又急,起初烧的是主殿,不多时便整个宫殿都烧了起来。

望月台的那两位一个是旌德帝的女人,一个是旌德帝的女儿,虽是如今失了势,能叫陈皇后肆意糟蹋,可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就是翻天的本事也压不下去。

宫人往她跟前一报,便气得她将那宫人一脚踹得老远,骂得一句:“贱玩意,尽给本宫寻不痛快。”

骂虽骂了,可还是得赶紧穿衣裳赶过去看着。

旌德帝的确是念着卫静妍的好了,睡前还同身边的宫人说:“记得明儿提醒朕去瞧瞧娴贵妃同德音。”

那宫人倒也恭恭敬敬的应了,心里却压根不当回事。

天还未亮,宫里便一片慌乱,宫人来来往往,只说是望月台走火了。

旌德帝病得久了也睡得不深,叫外头那些个吵闹声惊醒,忙叫宫人伺候他穿上衣裳鞋袜,要去望月台看看。

那贴身伺候他的宫人都抖得跟康筛似得了,望月台那两位任凭别个作贱倒也罢了,到底还有把柄在手,叫她们也不敢张扬。

可这回要是死了,旌德帝同他们算起帐来,便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但旌德帝到底还是皇帝,他们这些无根之人纵然投到了慎王旗下,可还是不敢违抗。

等龙撵抬着旌德帝赶到望月台的时候,望月台的火势正是最旺之时,宫人们提着水桶,水盆,却都不敢往前一步,只能生生瞧着这场火自个灭了去。

陈皇后身上的衣衫湿了,面上也沾了不少黑灰,噗通一身跪到旌德帝跟前请罪:“都是臣妾不好,没能救下娴贵妃同德音公主。”

旌德帝抿唇不语,眼眶发红的看着那诺大的火势。

到得天色大亮,火势渐渐小了起来,然而整个望月台已经被烧成了废墟。

里头的宫人无一生还,两位大小主子也是被抬着出来的。

一张白布裹的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周身没得一处完好,除却身形别个便再辨别不出。

旌德帝想伸手掀了那白布再瞧上最后一眼,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下心头的恶心。

他哭红了眼:“朕说了,明儿就来瞧你们母女两,怎的连这几个时辰都等不了了。”

卫静妍是等不了了,这一日,她盼了多少年才盼来。

在后宫中得荣宠这么多年的娴贵妃一死,各世家大族的后宅也都炸开了锅,卫家往日那样的风光,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如何不叫人唏嘘。

卫静姝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了。

虽还是年节里,可世子府比往日还要冷清,除夕夜也不曾围在一处用过膳。

卫静姝病得这一遭,直到年前才堪堪好上些许,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依旧憔悴不已,往日里那股只活力劲儿也都折腾没了。

懒懒散散的挨在暖炕上,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整个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

王映芝照样给卫静姝送了碟糕点,可这回却未藏纸团在里头。

她日日来陪卫静姝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摘星揽月虽依旧时时盯着,却比刚开始放松了许多。

趁人不备之时,这才点了茶水,在案上写了个“妍”字,后头又加了个“殒”字。

卫静姝纵然读书不多,可也一眼便瞧出是甚个意思来,面色忽的发白,捂着心口喘不上气来,却还强压着胸腔上的腥甜,拽着王映芝的手,声若蚊蝇的问道:“怎么殒的?小公主呢?”

王映芝被她拽得生疼,也不敢出声,只四下瞧得一回,佯装看花样,先是说得一句挑花样来打掩护,这才又压低声儿简短道:“除夕那夜走了水,都没生还。”

说得这一句,她便坐直身子来,神色间有些忐忑不安。

卫静姝再没说话,但面色惨白,比前几日病着还要难看。

不多时,便又染上痛苦之色。

卫静妍上一世没有生下德音,性子越发强硬,同赵德礼结了不少恩怨,后头赵德礼得势她便更是落不着好,死得甚是凄惨。

没成想她这一世依旧死在望月台里,还带着德音一道。

只不同的是,上一世她是服毒,这一世却是葬身火海。

卫静姝想起上一世自个被许锦心拽着藏在望月台时的情景。

她还记得卫静妍穿着两辈子都没能穿得上的大红嫁衣,不卑不亢的站在赵德礼跟前,纵然晓得自个是将死之人,可也不曾有半分怯懦。

就连那盏毒酒入喉,她都是带着笑意,半分后悔都不曾有。

亦不知,这一世她带着德音一道葬身火海之时,是否还穿着那身嫁衣,亦时候半分后悔都不曾有。

眼泪在眸中打转,却如何都落不下来,卫静姝只觉周身都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当上一世所历之事这一世必然能避了去,没曾想不过是换个法子叫她再经历一回。

王映芝瞧见卫静姝素白的手指拽紧了衣裳,不由自主的抚住隆起的腹部,额间隐隐沁着冷汗,一时间神色有几丝犹疑,可到底甚个都没说。

卫静姝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炕桌,看得一眼神色复杂的王映芝,勉强勾唇,半天才挤出一句:“都出去罢,我乏了。”

摘星揽月站得远,听得声儿便过来,却见她自个已经躺了下去,背着众人,便也不好说甚个,只同王映芝一道轻手轻脚的退下去。

王映芝退到门边,回头瞧得一眼躺在暖炕上的卫静姝,神色间尽是复杂,心中亦是狂跳不已。

可她到底还是决绝的转身离去,压下心头那股愧疚,当作甚个事儿都未发生一般。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卫静姝咬得唇都破了,也不敢唤人进来,只一下下抚着肚皮,轻喃道:“你乖一点,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万不能再折腾些别个事儿来。”

王映芝这些时日替她递了这许多消息,万不能再将她牵连进来,如若不然,她窝在这世子府里头,便再不能晓得外头的事儿了。

腹中传来一阵阵疼痛,卫静姝一直强忍着,望着这孩子能乖巧懂事。

可那股子疼痛也未减半分,反而越演越烈,她周身屈在一处,动都动弹不得,双眸一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起来。

她好似听见摘星揽月唤自个,又好似不过是一场幻觉。

李君澈从外书房赶回来的时候,整个宝山居都乱成了一团。

这等大寒的天儿,文大夫满身大汗,取了银针在炭炉上烧过一回,抖着手往卫静姝的各处穴位扎去。

屋里头的血腥气还未散,卫静姝面无血色,整个人散着一股死气。

他不住的发颤,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卫静姝,生怕自个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得。

摘星揽月两个本就吓得面色青白,吩咐了丫鬟婆子烧上热水,一进屋瞧见李君澈那模样,更是大气不敢出,只祈愿卫静姝丁点事儿都莫要有才好。

谁能想到,卫静姝不过说乏了想要躺会子,这一躺便躺得叫不醒了。

若非冬日寒冷,屋内不甚透气,那股子血腥味出不去,这才发现暖榻上早已经叫鲜血染透了。

卫静姝肚子里头这孩子,是李君澈迄今为止唯一的子嗣,纵然卫家倒台,这夫妻两个决裂,可也从未亏待过。

这孩子自打上身便也少折腾卫静姝,可卫家出事后,他又乖巧懂事,再没闹过卫静姝。

哪曾晓得,突然就大出血了呢。

屋里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碳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儿。

文大夫手上落针越发快起来,内里的衣裳也尽数湿了个透。

李君澈有心想问,可这节骨眼上又怕耽搁了救治卫静姝,面上死一般的沉寂,心里却犹如火烧一般。

昏迷不醒的卫静姝不知是因痛还是因别个,忽而惊叫一声,更是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君澈噗通一声挨到榻前,红着眼伸手替她拨去额前的湿发,又轻又柔的安抚:“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话到后头,尽是咽哽,余下之言卡在喉间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文大夫瞧得卫静姝的神色一眼,面色更是难看,侧眸吩咐摘星一眼:“快看看褥子。”

摘星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掀了锦被,身后探进去,再出来是手掌上皆是红色的血迹,神色一慌,跟着就哭出声来:“文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前头便已经湿了一回褥子,此番扎了那许多针下去都没能止血,再这番下去,只怕人都没用了。

文大夫的脸色亦是苍白如纸,心中权衡一番,到底硬着头皮开头道:“世子爷,快请稳婆来罢,世子妃腹中这孩子,只怕没用了。”

“什么叫没用了?”李君澈一双眸子涨得通红,周身散着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如今他同卫静姝的牵扯,便也只得这个孩子了,天知道这孩子来的时候,他有多高兴,如今说没用就没用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日复一日的等死

卫家出了事,李君澈只所以将卫静姝软禁在宝山居,不叫外头的消息传进来半分,便就是怕她有甚个不测。

可没想到,他防得再严,卫静姝还是……

一时间只觉心口绞在一处,痛得都麻木了一般。

文大夫极是羞愧,救不了卫静姝母子便是他医术不精,可这会也不是自责的时候,他忙道:“世子妃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此番若是将孩子弄下来还有七成活命的机会。”

顿了顿又道:“若是这孩子不出来,那便……”

一尸两命。

是取是舍也全在李君澈的一念之间。

卫静姝朦朦胧胧的将文大夫的话都听进耳中,可眼皮子如何都挣不开,这孩子在她腹中几个月了,这些最难过的时日,亦是他陪伴左右。

倘若卫家彻底没了,那世间唯一的亲人,便也只得这孩子了。

身为母亲,卫静姝一心想的便是望李君澈能存丁点仁心,替她留住这孩子。

哪怕一命换一命也好。

可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道不出。

李君澈陷入了绝望同害怕中,整个人忍不住微微颤抖,无法大师曾说他命里孤寡,死得凄凉,无人送终。

原先卫静姝怀上这孩子,他曾庆幸命格已破,许是有回转之路,纵然不能回转,便也念着往后真有那么一日,这孩子也能常伴卫静姝左右。

可如今却又落得这么一个局面……

于李君澈而言,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选择。

只要他应下来,便好似那无情无义的刽子手,杀的是他的骨血。

李君澈伸手捂了脸,喉间卡得生疼,任由泪水落在手心上。

过得半响,复又抬起头来,问文大夫:“若是孩子生下来,可否还有生还的机会。”

他这话问出来,便也不曾抱几分希望,那孩子月份本就小,此番是不是还留口气在都难说。

在遇见卫静姝之前,李君澈是个从来不信命的人,到得如今他不仅信了命,还因着这个孩子,信了报应之说。

此时此刻,他倒后悔起来,若非这双手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想来,这孩子也不会连这大千世界都未曾看一眼,便离去罢。

屋内静悄悄的,文大夫没有答话,只耸拉着眼皮。

李君澈的手掌覆在卫静姝的眼眸上,半响染上几分坚定的神色,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

初十同初六赶紧去请稳婆,摘星揽月又吩咐厨下热水莫要断,廊下架起了两只红泥小炉子,上头放着药瓮,苦味蔓延着整个宝山居。

王映芝裹着一件石青色披风,立在廊下,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扶着绿颚的手紧了又紧,面色苍白如纸,不住的低声轻喃:“没事的,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绿颚手上吃痛也不敢出声,只望着那进进出出的大门,神色极是复杂。

到得夜里,宝山居灯火通明,两位稳婆外加一个大夫,忙到丑时末,终于将卫静姝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李君澈在庭院中吹了一夜冷风,听得消息忙撩了袍子进屋。

卫静姝已经呼吸平稳的沉睡过去,只面无血色,好似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儿。

文大夫抹了抹额间的汗,神色一轻:“还好,无大碍了。”

只可惜,那孩子生下来周身通紫,不会哭,也没有脉搏心跳,小小的一个,卷缩在一块,还似在母亲腹中一般。

“世子爷,是位公子。”

到底是世子府的孩子,那稳婆也不敢随便处置,只将孩子洗干净用大红的百子千孙被包了抱在怀里,甚是惋惜。

哪怕再迟上一个月,必然也是能活下来的。

李君澈强忍着心里的悲痛,探过头去看得一眼,那孩子脸蛋儿还不及他巴掌大,闭着眼儿好似睡着了一般。

心中闷痛不已,眼眶发红,面色却如常,他伸了手:“抱过来吧。”

稳婆应得一声,将孩子交到李君澈手中,又教他该如何抱孩子,好似这孩子当真还活着一般。

李君澈自来没抱过孩子,双手僵硬不敢乱动,生怕就将孩子弄疼了。

可望着那孩子通紫的小脸,鼻尖泛酸,眼泪亦止不住,他弯腰用脸贴上孩子的微凉的脸上,咽哽出声:“对不起,爹对不起你……”

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抱着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孩子,站在那儿哭了起来。

王映芝听着声儿,轻轻撩帘进屋,只一眼便忍不住捂了嘴跟着落泪。

她从屋内悄无声息的退出来,整个人都有些崩溃,拉着绿颚直接出了宝山居,行出好远这才哭着道:“是我,是我害了那孩子,都是我,我杀了孩子,害了卫静姝……”

绿颚生怕叫人听见,一把捂了王映芝的嘴,急急道:“我的好姑娘,您说什么呢,这些话万不能乱说。”

又怕她一时脑热,不管不顾的,连声道:“若是叫人听见,依着世子爷的性子,咱们都得去陪小公子。”

王映芝果然不敢再说,只捂着脸蹲下身来,呜咽哭起来,在这寒风凌冽的深夜之中更显凄惨。

若非她心存不甘,生了憎恨之心,有意将卫家的消息都带给卫静姝;若非她今日瞧见卫静姝不对劲,还知情不报,卫静姝怕也不会遭这么个大难,那孩子兴许还能等到出生的那一日。

她到底不是甚个恶毒之人,愧疚同害怕缠绕于心,再是不能坦然。

王映芝在风中吹得半夜,到得天色渐亮才叫绿颚劝回东院。

此时宝山居也安静了下来,稳婆已经拿了赏钱离去,文大夫守在茶房歇会子,以备不时之需。

未满十二岁的孩子,入不得祖坟,是老一辈的规矩。

李君澈舍不得自个同卫静姝的孩子受苦,只叫初十同摘星二人抱去归元寺做上一回道场,再寻个风水宝地葬了,到底也算圆了一场父子之情。

卫静姝到得午时才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瞧见李君澈胡子拉渣,双眸红肿,尽是血丝的憔悴模样。

心中有片刻动容,可一想起卫家,那动容也散得干干净净。

只撇过头去不再看他,惯性的伸手抚了抚肚子,却猛的一惊,又想起梦中恍恍惚惚所闻之言,惊出一身冷汗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李君澈忙上前扶住她:“你才从鬼门关走一遭,身子还虚。”

卫静姝抬头看向李君澈,以为他绝情绝义当真不要那孩子,不争气的眼泪直掉,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这些日子所有隐忍的委屈,悲痛,好似决堤一般在这瞬间爆发。

她使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李君澈,因控制不好力道,反而连累自个从榻上滚了下来。

李君澈神色紧张的想要扶她,却又被她再次推开,眸中一片冰冷:“你走开,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

念及那尚未看一眼的孩子,胸腔间又堵得生疼。

“纵然卫家挡了你的路,可孩子是你的呀,是你的骨血啊,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李君澈就半蹲在她身边,强行将眸中的泪意压了下去,想说甚个,可到后头却也甚个都未说。

伸手想替卫静姝拭去泪水,可瞧见她那模样,悬在空中半响又收了回来。

他起身,背对着卫静姝,只留下一句:“好生休养。”

便抬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卫静姝看着他绝情离去的背影,整个人癫狂一般,恨意笼罩着全身,只想将李君澈杀了。

她也这般做了,撑着身子将他扑倒在地,双手掐在他颈脖上,丝毫不留情。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反正我什么都没了,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垫底。”

所有生存的希望都已经没有了,卫静姝就像个疯子一样,满身的戾气同杀意,叫她蒙蔽了双眼。

李君澈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卫静姝掐着颈脖,甚至害怕她身子虚弱撑不住,伸手虚扶了一把。

喉头被掐得生疼,甚至因只得出气没得进气而发生细微的嗡咛声,可他一点都不在意。

比起卫静姝的痛苦,他亦好不到哪儿去,此番若是死了,便也没得那许多牵挂,未尝不是好事。

李君澈闭上眸子,微微轻叹出声:“你小心着些,莫要再摔了。”

卫静姝手上的动作一顿,赤红的眸子有了几分意识。

因着这句话,不由自主的想起往日的种种来。

李君澈对她的宠爱,娇惯,呵护,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浮现出来,叫她更加痛苦不以。

卫静姝到底不是狠人,也骗不了自个的心,纵然恨毒了李君澈,却也始终下不去手。

一阵阵的眩晕袭击而来,她周身脱力,任由李君澈拦入怀中。

痛苦的眼泪亦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应该一道死的,你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哀莫大过于心死。

一路支撑着卫静姝的孩子,如今没了,她便什么都没了。

卫家没了,姐姐没了,孩子没了,那个爱她宠她的李君澈也没了。

整个世子府便好似京都的天一样,灰蒙蒙的。

卫静姝比之以往更添几分死气,仿佛活着也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等死般。

正月十五,与卫静姝隔绝了几个月的四冬终于出现在宝山居,主仆几人一见面,皆抱头大哭一场。

体己话还未说得几句,宝山居又迎来一位叫卫静姝喜极而泣的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连挣扎的机会都未曾有

是夜,寒风冽冽,绿颚伺候着王映芝喝下安神汤,替她掖好被角,劝道:“姑娘也别想那许多了,人各有命罢了,咱们又没存心害卫世子妃,说的也不过是实话,如今她遭了难,哪里就是姑娘的错。”

王映芝面色憔悴,低低应得一声,瞌上眼皮再没说甚个。

距离卫静姝流产,已过得三日了,可她日日神情恍惚,但凡想起李君澈抱着孩子的那一幕,心中便觉羞愧万分。

她到底不是甚个恶毒冷血之人,自也不能敞开了心怀。

绿颚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别个,只轻轻放下床帐,用银签灭了屋里头的油灯,只留了榻角一盏,复又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东院素来便清冷,此番府里头出了这样的事儿,便更是静谧,王映芝觉得有些冷,往被窝里头缩了缩,将整个人裹得紧紧的。

外头传来一阵吵杂的脚步声,只听得绿颚一句话未断便没了声响,王映芝心里一惊,忙裹了衣裳起身,取了榻角的油灯出了寝室。

正堂的大门被猛的推开,寒风打进来,冷得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手中的油灯亦被吹得忽明忽暗。

李君澈满面寒霜的站在门口,周身杀意腾腾,说不出的骇人。

王映芝这是第二次在东院瞧见李君澈,同上回的满心欢喜不同,这一回却是心头直跳,知晓自个大祸临头了。

李君澈有甚样的手段,她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卫静姝出了那样大的事儿,纵然自个做得再隐秘,李君澈照样也能查个水落石出。

王映芝脸色苍白,忍着心头的害怕,上前两步,才未来得及屈膝行礼,便叫李君澈抬脚踢在心口,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摔得发懵。

手中的油灯摔烂了去,灯油散落在地,窜起的火苗燎了王映芝的衣角。

她瑟瑟发抖的捂着心口,将衣角火苗扑灭,眸中含着泪,暗夜中与李君澈对视:“世子爷这是几个意思?”

李君澈看王映芝便犹如一只伪装的毒蛇一般,恶心不已。

他冷笑一声:“你说爷是几个意思?”

屋里头本就黑暗,李君澈站在门口背对着光,更显清冷绝情。

王映芝一窒,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心中乱如麻,不知究竟如何应对。

她当初给卫静姝按递消息之时,存的是满心的戾气,同对他们的憎恨,只觉这世间与她而言早无留恋,只要能报复回去,纵然是死也无可憾。

可真到了这么一天,她又极是害怕。

李君澈是真个怒极了,若非卫静姝同那个孩子才遭了难,他不愿意手上再添人命,只怕王映芝方才受的便不是他一脚,而是一剑了。

他上前两步,周身的杀意直逼王映芝面门。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王映芝不敢看他,整个人抱作一团,眼泪簌簌的落,却还有两分倔意:“我说什么了?我既没有添油也没有加醋,所说之言皆是实话罢了。”

又许是怕到了极致,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卫家的人不是我,杀她姐姐的也不是我,孩子落地便没气的更不是我,世子爷心头有气晓得往我身上撒,可始作俑者从头到尾都是你。”

“你怕她晓得所有的事儿一心寻死,可她比你想的坚强的多,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贱人。”李君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复又抬脚踹在王映芝的肩头上。

王映芝不受力,整个人昂倒在地,脑袋磕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人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来人,给王氏收拾东西,连夜送回云州。”

李君澈不予再说,丢下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

他虽不将江南王家放在眼里,可王家到底是雍靖王李建同的爪牙,将王映芝送回云州,也是给他父亲留几分颜面。

此后王映芝是去是留,皆与他无关。

李君澈大步流星的离去,整个东院更是死一般的寂静,王映芝挣扎着坐起身来,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是无声的落泪。

绯红同绿颚匆匆进屋来,瞧见她脑袋上的血迹,更是连哭都不敢出声。

王映芝以一个罪人之身被送回云州,比杀了她更叫人绝望。

可纵然绝望,她还是被送出了府,纵然受了伤,却还是叫绿颚扶着上马车的,不过几件换洗衣裳,两个陪嫁丫鬟,就这么出了门。

世子府上下,丁点水花都不曾溅起。

马车出府半个时辰不到,复又转了回来,停在府门前不动,元宝忙着人进府报信。

“慎王下令,将城门封了,说是近日城中多了许多流民作乱。”

李君澈心情不好,灌了个口酒下肚,想也不想便道:“那就送去庵堂,等城门开了再送回云州去。”

王映芝连挣扎的机会都未曾有,便又被随便送入京中的白云庵。

年还未过完,除了世子府变了天,朝廷也跟着变了个天。

入了大理寺大狱的卫家,因着娴贵妃同德音公主的死,被旌德帝翻出来从新彻查,陈皇后因容不得人,苛待后宫嫔妃之名,被禁足东宫,任何人不得探望。

慎王赵德礼虽也被波及,但因蜀地不满朝廷的管辖,有百姓揭竿起义一连攻下两城,而被派出去平乱,并未有太大的影响。

正月初九,四冬几个从别院放出来,回到世子府伺候卫静姝,主仆相见,抱头痛哭。

正月初十,谢元安带未婚妻前来世子府拜访李君澈同卫静姝,顺便送上请帖。

卫静姝虽是在月子里,世子府里也甚个好东西都紧着她,可身子却养得极不好。

摘星揽月日日花尽心思逗她也收效甚微,也就四冬几个回了世子府,她放声大哭了一场这才好些。

今儿个谢元安同未婚妻要来拜访,五经老早便往宝山居送了信。

卫静姝挨在榻上,有气无力的道一句:“有甚个好拜访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罪臣之女。”

卫家这般情形,她哪儿还有心情去吃别个的喜酒,便越发觉得谢元安带着未婚妻来,是给她添堵。

是以,也没将此事当回事。

待到谢元安同他那未婚妻进府之时,她正犯了乏歇下了。

谢元安是男子,卫静姝又在月子里,便不好进宝山居,只将未婚妻送到门口,叮嘱一句:“听说世子妃才失了孩子,一会你说话小心着些,莫要戳到她伤口去了。”

这才又叫小丫鬟引了往外书房去见李君澈。

四冬几个瞧见来客倒是极高兴,又是奉茶,又是取点心,个个走路都轻快不少。

卫静姝正歇着,那姑娘便坐在正堂等着,也不叫小丫鬟去吵,只安安静静的喝茶。

过得大半个时辰,卫静姝这才悠悠转醒。

款冬听着声儿进屋伺候,抿着嘴就笑,取了套颜色鲜亮的衣裳来便道:“姑娘脸色不大好,穿这个颜色见客,也不算失礼。”

原来款冬几个都按着规矩喊卫静姝作“世子妃”,可如今卫静姝同李君澈越发生分起来,便再听不得她们几个这般唤她,这才又唤声“姑娘”。

李君澈晓得她心里藏着恨,自也不在这上头计较,由得她去。

卫静姝好些时日不曾穿过这等颜色的衣裳了,闻言撇过一眼,再没得见谢元安那未婚妻的劲头,挥挥手便道:“不必了,总归我还在月子里,你去同那位姑娘告罪一声,请她回去罢。”

款冬晓得她心里头不畅快,更不乐意见别个,便劝道:“圣上如今从新将卫家的案子提出来彻查,谢公子如今好歹也是朝中的官员,许是能帮到咱们也说不准。”

若换做平日里,卫静姝自来听不得这些个话,她本身就带了几分傲气,后头又叫李君澈越养越娇,自是不屑这些个攀交情巴结的,可如今卫家生死未定,她自将那几分傲气都放了来。

点一点头,便坐起身来叫款冬伺候她梳洗换衣裳。

因着天儿冷,又是月子里,窗柩关得紧紧的,门上也挂着厚厚的帘子。

卫静姝穿了一袭银红小袄,下头着同色八幅罗裙,虽是脂粉未施,可也细细梳了发髻。

人虽比往日憔悴不少,可到底这么一收拾也有几分精神气。

款冬扶着她从内室出来,正瞧见忍冬叽叽喳喳的同堂内一姑娘说着话。

那姑娘背对着卫静姝,身着袄子却也不见半分臃肿,说话细声细气的,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家闺秀落落大方,同沉稳。

卫静姝瞧得一眼,心中还道,谢元安这几年来挑三拣四,没曾想还叫他挑了个不凡的。

许是听见动静,那姑娘转过身来,细长的眉眼落在卫静姝身上打了个转,眼圈竟是一红,站起身来,咬着唇儿身子微微发抖,喉间好似卡着石头般,叫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卫静姝这才看清那姑娘,神色间尽是震惊之色,嘴巴张张合合,还未开口,眼泪便先落。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非我,自难懂

“三姐姐……”心中念着千万,可到头来不过一眼,便忍不住了。

卫静婉几步上前,还跟幼时受了委屈般,一把扑进卫静姝的怀里,嘤嘤哭起。

月子里本不该落泪,可卫静姝哪儿忍得住,还当卫家人进了大理寺大狱,这辈子便再见不着了,没曾想,今日竟是在府中见着卫静婉。

姐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款冬同忍冬劝了又劝这才将二人劝住。

卫静婉这些时日跟着卫家人一道进了大狱,虽未受伤,却也吓得不轻,人清减了不少,可也越发沉稳了。

一边同卫静姝拭泪,一边道:“叫姐姐这些日子担心了。”

又埋怨她:“可姐姐纵然心头着急,也不必这般作贱自个。”

卫静婉虽是清减了,可精神头还好,卫静姝却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

卫静姝勾起手指将眼角的泪水划去,轻叹一声:“若非我有眼无珠,又如何会害卫家到如此境地。”

卫家只所以落得如此,皆是因为李君澈,她心中如何不忧如何不难过。

叹得这一回,倒越发不想提及李君澈,只问道:“你既出得大理寺,那父亲同母亲呢?”

卫静婉眉宇间染上几分轻愁,又夹杂着几分娇羞,沉默半息应道:“如今案子还未有了断,父亲同母亲尚在大理寺,我之所以能出来,皆是因为谢家表哥。”

卫家覆灭之事来得又急又凶,打得人措手不及。

那日大理寺的来抄家之时,赵喻娇才叫太后的请去宫中,余氏还正收捡着小孩子的小衣裳甚个的。

不过短短半日时间,这一家老小便都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谢元安虽在朝中任职,可到底手里无实权,加之卫家必然走这一遭,他也不好插手,只得宣称卫静婉同他已有婚约在身,算不得卫家人,要将她赎出来。

只那时赵德礼看卫家看得紧紧的,而卫家也瞧着一副非死不可的势头,纵然那大理寺卿同谢元安有几分面子交情,却也不敢卖这个人情,只劝他:“总归是罪臣了,不如罢了,赶紧退了婚事,再寻门好亲事,岂不更好。”

可谢元安一根树上吊死,说什么也听不进。

他母亲姜氏同余氏虽是表姐妹,可这节骨眼上也被他气得发晕。

姜氏纵然替自家表妹感到不值,可也不想拿儿子的前程去换个庶女做儿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使了,偏生谢元安是个有主意的,任由她闹腾,依旧在外头奔波。

大理寺卿不卖人情给谢元安,他便自个写折子上奏,只可惜都叫赵德礼的人压下来了。

虽说卫静婉不过是个姑娘,掀不起甚个风浪。

可三王皆废,旌德帝病重,朝中上下只得一个慎王赵德礼,赵德礼要的是整个卫家,自然而然的也没人敢卖这个人情出去。

也是除夕那日卫静妍带着德音公主死于非命,令旌德帝大怒,撑着病体,惩戒了陈皇后,又训斥了慎王,这才叫谢元安得了机会,将卫静婉从大理寺里头救了出来。

余氏只当谢元安是受了姜氏的意,心中多有感激,拉着卫静婉哭道:“爹娘这一遭也不知能不能过,想来你成亲我们必然是瞧不见了,可你心中也莫要有怨怼。”

“你未来的婆婆虽不是个大义的,可她既然做到这个份上来,说明也是有仁心的,日后进了谢家门,事事谦让着些,纵然受了委屈也想想她的救命之恩。”

余氏对姜氏,那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这节骨眼上,人人自危,恨不得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此时姜氏能不计前嫌,救得一个便是一个,更是叫她刮目相看的。

可她不晓得的是,谢元安将卫静婉领进谢家之时,姜氏便当着卫静婉的面直言道:“收容这小丫头倒把罢了,可若是你当真要娶这丫头的话,你便莫要认我这个娘。”

卫静婉这才晓得,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谢元安自个的主意,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极是复杂。

相比起姜氏的躁动,永安侯却是冷静得多,对谢元安要娶卫静婉一事,既不反对亦不支持,只意味深长的道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所做之事皆需三思而行,只望你今后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才好。”

谢元安绝对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袍子一撩便跪了下去,卫静婉不知所以,自也跟着跪下。

只听谢元安道:“儿子今日之决定也绝非一时心起,往后也绝不会后悔,若是母亲接受不了,那儿子便只有自出家门。”

姜氏一听,整个人便气得要晕了过去。

卫静婉纵然在大理寺待得多日,却也未因求活命而将性子磨去,不忍见谢元安为了她而同家中反目,退一步道:“谢谢表哥维护之意,只我乃戴罪之身,委实配不上表哥,今求个瓦头遮风挡雨便可,万不能叫表哥同姨妈姨丈生分。”

姜氏见着台阶便下,生怕谢元安当真同她断绝关系,连连应道:“静婉既唤我一声姨妈,姨妈自将你当女儿对待,日后府中姑娘有的,也绝不少你一份。”

她以为如此已是最好的,既保住了卫静婉,又不必同儿子生分,情义两全了。

可偏偏谢元安是个反骨,当初姜氏让他娶卫静姝时,他万般不愿意,如今姜氏不让他娶卫静婉,他便非娶不可。

永安侯府鸡飞狗跳一整日,姜氏连白绫都挂上梁子了,也没见谢元安有半分打退堂鼓之意,反而拉着卫静婉便离去。

姜氏不认卫静婉,永安侯不管事儿,谢元安便往自个的置办的院子里住了下来,挂上谢府的牌匾,请了族中说得上话的,果断的要分出永安侯府去。

本不是甚个大事,可叫姜氏这么一闹便越发不好看起来,还是族中一个有远见的长辈出面训了姜氏一回,她这才打落牙齿吞下肚,勉强应下这门亲事。

虽是应下来了,可心里还有气,装病装累百事不管。

谢元安知晓姜氏的为人,便也不劳动她,自个请算婚期,布置新房。

此时乃多事之秋,婚事自然不好大肆操办,可别个该有的,卫静婉也一样没少。

这门亲事并不被谢家人看好,办得又仓促,若放在以往必然是委屈了卫静婉的。

可这节骨眼上,卫家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谢元安能做到这份上已是极好的了。

卫静婉是个只好歹的人,纵然闹得这般不好看,她还是感激谢家感激谢元安。

但凭姜氏未将她赶出谢家门去,她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此番同卫静姝将事儿细细说来,自也隐去姜氏那一段,只往好的说。

她虽说的轻轻松松,可卫静姝晓得依着姜氏那性子,断然没得这般好说话,又听她说亲事不大办,便猜到除却卫家的原因,只怕还有谢家的不待见。

卫静姝拉着卫静婉,纵有千言万语便也梗在心头未说出,倒是真心实意的夸得一句谢元安:“他是个好的。”

这等时候,众人避之不及,唯恐被牵连,偏他不放手非要将卫静婉弄出来,可见也是个有心的。

有得此事打岔,卫静姝也从整日念着卫家,念着孩子的恶魇里走了出来,至少这会子没往那里头死钻。

忙问卫静婉婚期定在何时,又着款冬清点了自个的嫁妆,要给卫静婉置办上,莫要叫谢家看轻了去。

卫静姝往昔做姑娘时,也没少欺负卫静婉,可护她的时候也丝毫不犹豫。

卫静婉见她说风就是雨的,便拉着她笑:“姐姐身子不好,当多休息,莫要操劳这些。”

又道:“他接我出来,是圣上下的口谕,圣上还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赐了嫁妆下来。”

说起大姐姐卫静妍,卫静婉声儿一顿,抬眸看向卫静姝,两人四目相对,皆不言语,眸中却直泛泪花。

王映芝离了府,便再无人给卫静姝递过消息,还是昨儿四冬几个进了府,同卫静姝带了些好消息。

卫家的案子重新翻一翻,若非十恶不赦,靠着卫静妍同德音公主的性命,少说也能给卫家留几条性命来。

如今便只看旌德帝到底念几分旧情罢了。

比起上一世,这一世的结局算是极好的了。

一时间姐妹二人挨在一处,甚个话都说不出来。

而外书房,谢元安正背着手欣赏西墙上挂的一副美人图轻叹出声。

“也不晓得你绕这么大一个圈为的是哪般。”

那美人图描得不过是个挨在窗柩上玩耍的女子,侧着脸儿娇娇笑,眼眸中星光点点,窗外雨水淅淅沥沥,一柄团扇伸出窗外,叫那雨水湿了扇面。

李君澈的画,平素多以山水为主,当年风靡一时,谢元安有幸得见心生崇拜,曾也略有研究,那时便已经觉得他画技了得。

此番见这美人图,更是惊叹不已。

他不仅将那女子的容貌形态描绘得帷妙唯俏,就连神韵也抓了十成十,若非刻在心中,只怕画技再是高超也难抓得这般准的。

李君澈也跟着打量那美人图一眼,随即半瞌着眼眸,撇了撇茶沫子,似是回答又似自言自语:“你非我,自难懂。”

第二百一十五章:卫筠

世间凡是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李君澈所言似回答了,又似不曾回答。

两人打哑谜般说得这两句,便也没再往下,只就着当前的局势说起了正事。

谢元安同卫静婉到得黄昏时分才离去,临走前,李君澈意有所指的道:“爷的夫人素来是个护短的,卫家如今虽是倒台,静婉的身份没得原先那般尊贵,可她是爷夫人的妹妹,到底也算半个世子府的人,也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卫静姝日日沉迷在痛苦之中,不过问外头的事儿,可李君澈不同,谢家哪一桩虽未闹得人尽皆知,但他也有所耳闻。

卫家的覆灭虽同他脱不了干系,可要给卫静婉撑腰也是说得过去的。

李君澈私下上折子弹劾卫家的时候做得极是隐秘,卫静姝又存了点儿私心,不愿意提及,卫静婉自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此番叫姐夫维护了,看得谢元安一眼,不好意思的一笑。

谢元安也笑,一拳打在李君澈的肩头上:“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还叫你操心上了。”

跟着神色又是一正,郑重道:“你放心,我也是个护短的,断然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李君澈应得一声:“那便最好。”

谢元安所言虽不是甚个甜言蜜语,可到得卫静婉耳中,却甚是动听。

她眼圈一红,抿了抿唇,却也有些羞涩不好意思表达出来,过得半响才对李君澈一福:“谢姐夫。”

又道:“姐姐近来受了不少打击,心中难免生郁结,谢姐夫多方包容。”

说起来,卫静婉又语带咽哽,今日初见卫静姝时,她险些没认出来,不过短短数月未见,人却憔悴成这般,没了往日的那份娇俏同活力不说,整个人好似没得一丝生气。

她只当卫家同那孩子,给卫静姝带来带大的打击,这才如此。

李君澈唇角一弯,点一点头,甚个都未说,眼圈却忍不住发红。

卫静婉将将瞧个正着,亦是心中一惊,倒将这一幕刻在了心头。

……

卫家还在大理寺关着,姜氏又多番作妖作蛾,谢元安以防万一将自个同卫静婉的婚期定到二月初六,剩下一个月都不到,甚是仓促。

许是因为卫家走出了死路,亦或许是得了卫静婉的宽慰,自打那日过后,卫静姝一改往日的死气,打起精神来操心卫静婉的婚事。

吃的喝得也好,都能下肚了。

瞧着她脸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四冬几个也甚是欢喜。

李君澈依旧歇在外书房,只偶尔得了空才趁着月色往宝山居跑一趟。

宝山居日日灯火早灭,冷冷清清,再不复往日的热闹。

那个点着灯,挨在暖炕上,等他等得睡着的卫静姝;那个惦记他忙过头,时常着人给他送膳食的卫静姝;

再也不等他,再也不惦记他了。

他立在廊下,借着月光瞧着院中一草一木,总能想起往昔的旧事,眉头舒展,唇角带笑,一扫白日里的阴郁。

屋内不能点灯,可他却熟悉得很。

姜黄色的暖帐,隔绝了他的视线,可一想起那暖帐里头的人,他心头又是一股暖意。

带着薄茧的人抬在半空,想要撩起帐子瞧一眼,却又犹豫半响垂下来,他怕自个控制不住。

时间如沙漏一般悄悄逝去,李君澈不知站了多久,复又轻轻离去。

门柩开开关关之声极小,小得叫人不注意便听不见。

卫静姝睁开眸子,望着那漆黑的帐顶,眼泪无声的滑落在枕上,染上几分湿意。

卫家府邸被封,卫静婉不好从谢家出阁,便住进卫静姝陪嫁的院子里,到得二月初六正日子,谢元安便从别院接亲。

卫静姝二月初三便算出了月子,当日夜里便搬去别院同卫静婉同住,替她打点婚事。

如今的卫家,除了一个下落不明的卫书启,同才生了孩子的赵喻娇,便只得他们姐妹二人相互扶持了。

这桩亲事虽是仓促了,可念着人生不过这么一次,卫静姝自是事事替卫静婉打算好了。

旌德帝赏下来那些个嫁妆随意动不得,卫静姝便从自个的嫁妆里头拨了一半出来给她。

李君澈又着人送了些过来,卫静姝心中虽有气,却也替卫静婉收了下来。

到得初五那日本是一家子要吃团圆饭的,可卫家众人都在大理寺里头,别院里头除却丫鬟婆子,便也只得姐妹二人。

一桌菜肴,满屋清清冷冷,尽是说不出的心酸。

天儿本就冷,纵是屋里头烧了地龙,可热菜上来不过片刻也没了热气。

卫静婉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弯唇一笑,拉着卫静姝的手道:“我们用膳吧,谢表哥说过些时日案子就会有着落,到时候我们兴许能一家子团圆呢。”

这话说来,也不过是安慰安慰自个的,若真能一家子团圆,谢元安也不会将婚期定得这般着急。

卫静姝轻叹一声,甚个都未说,起了箸,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越发不争气了,碰到事儿便只知道哭。

麦冬同冬青伺候姐妹二人用膳,瞧着这么一幕也是心里堵得慌。

忍冬从外面进来,帘子一掀,便笑:“两位姑娘,快看看是谁来了。”

说着身子一侧,便见一只湛蓝色绣五福的棉鞋落了地,石青色的裙角微微扬起,后头罩着银鼠皮披风。

“静姝,静婉……”来人轻唤一声,微微一笑,复又紧了紧怀里的襁褓小儿。

卫静姝同卫静婉皆起身,还未来得及唤一声,便又见一袭暗红长袍的李君澈跟在后头进来。

卫静姝脚步一顿,目光在他面上扫过一眼,便垂下眸子。

相较于卫静姝同卫静婉的忧愁,赵喻娇却是明快许多,一把将手中的孩子塞到卫静姝手上,一边甩了甩手臂,抱怨一句:“这小子能吃能睡的,抱着累死。”

也不叫别个伺候,自个便解了披风交给忍冬,瞧见一桌子菜肴冷了大半,眉头一蹙便道:“这有什么好吃的。”

又吩咐麦冬:“去厨下看看还有没食材,让人取了炉子来,咱们吃古董羹。”

麦冬素来胆子小,闻言看得卫静姝一眼,却见她抱着孩子愣愣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还是卫静婉立时道:“快去瞧瞧,天冷了吃古董羹倒是正好。”

卫静姝那个孩子叫她怀在肚子里近七个月,后头没了也没让她看上一眼。

这会抱着怀里这孩子,心中泛起柔软,一时想哭又想笑的。

不过月余的孩子,叫襁褓裹了严实,却还软软的,她也不敢随便动,生怕抱不好。

李君澈的目光落在卫静姝身上,眸中神色暗得两分,复又垂下眸子,上前两步踢了踢赵喻娇。

赵喻娇被拘了这些时日,心里早就生了不满,屁股还没坐热便叫李君澈踢了,心生不悦,可一抬头瞧见卫静姝那魔障的样子,这才想起来。

头皮一阵阵发麻,咧了嘴假笑两声,一骨碌的从绣墩上站起来,抱起卫静姝怀里的孩子,便喊:“流星,快将小主子抱下去睡会子。”

流星忙从撩了帘子进来,笑眯眯的给各位请了安,这才又将孩子抱下去。

卫静姝手上空了,心里也跟着空,过得半响才缓过气来,叫卫静婉拉着坐下,这才问赵喻娇:“这孩子起名了不曾?”

又道:“这些时日,生的事儿多,我也没顾上嫂嫂,你近来可还好?”

赵喻娇的性子比卫静姝还要跳脱,闻言挥挥手,不在意道:“好着呢。”

她同卫静姝自小生长的环境不一样,看的东西也不会在一个层次,卫家在这样的局势下,出事是迟早的,就看如何施救罢了。

卫静姝看不清的那些,她都瞧得清楚,自然活得也轻快。

学着卫书启的样子,翘了腿,赵喻娇轻轻一笑:“这孩子先头还在肚子里头的时候,你三哥便将名字定了,不论是姑娘还是来讨债的,都唤卫筠。”

“卫筠。”卫静姝呢喃一句,垂下眸子,也轻轻一笑:“倒是挺好的名字。”

几人说着话,麦冬已经带着小丫鬟将膳桌上的菜肴撤了下去,摆上了红泥小炉子,架起汤锅,重新上了菜。

因着就他们几个晚辈,也没甚个讲究,四人围了一桌,就当吃个团圆饭了。

赵喻娇在宫里头生的孩子,又被太后紧着,甚个东西都不能乱吃,日日清清淡淡的,吃得嘴巴都没了味。

一来便要了碟辣子,沾着烫熟的肉菜,吃得满头大汗,嘴里还直叫嚷着:“还是宫外好。”

卫静姝心情依旧低落,没吃得几口,便搁了筷子,只叫款冬热了羊奶来,趁热小口小口缀着。

李君澈从头自尾没说话,除了自斟自饮,便只顺手给卫静姝夹了几筷子她爱吃的。

卫静姝半眯着眼儿瞧得一回,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重新起筷。

一顿饭吃到三更半夜才散去,赵喻娇面颊红扑扑的,搂着卫静婉道:“走,今儿嫂嫂跟你睡一个屋。”又笑得极是谄媚:“嫂嫂还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卫静婉也喝了几盏果酒,面上烧得通红,还未应话,便叫赵喻娇拖着走了。

卫静姝落在后头,正要跟上去,便叫李君澈拉住衣袖。

第二百一十六章:但我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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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全了你我夫妻情分

赵喻娇本就是贪图一时最快,这会叫卫静姝抓了追问,才知说错话了,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讪笑一声,拍一拍胸脯:“有我在,绝对能保住性命。”

说着又不敢再多待,将卫筠交代一句,便跨着步子急急往外院去。

卫静姝可不信她这说辞,若她真有那个能耐,卫家早就脱困,也不至于等到这时候。

可还想细问,等追出去时,赵喻娇已经走得没影了,只瞧见站在廊下同初十说话的李君澈。

李君澈也瞧见她了,截了话头,挥挥手,初十便离去。

他行到卫静姝跟前,微微一笑:“新郎官那儿准备出门了。”又看得一眼睁着眼儿到处看的卫筠:“喻娇又把孩子扔给你偷懒去了。”

卫静姝冷着脸,也没有要打理李君澈的意思,只抱着卫筠准备进屋。

可卫筠不知作何忽然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扭来扭去。

他人本就小,又软绵绵的一团,卫静姝没得抱孩子的经验,生怕他摔了,急得脸都红了,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只轻轻哄道:“哦哦,筠哥儿怎的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吗?”

她低着头同卫筠说话的模样,神色极是温柔,声儿轻轻生怕惊扰了他。

李君澈心口一窒,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下去,上前两步将卫筠接了过来:“看看是不是尿了。”

他抱孩子的姿势比卫静姝略微软和些许,抱到怀里又伸手往襁褓里头探了探,冲卫静姝浅浅一笑:“懒人屎尿多。”

卫静姝面上依旧不苟言笑,可见他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笑起来的模样甚是温暖,也没得一丝违和感,心中略有意动,眼眸一垂便道:“我去唤流星来。”

她进了屋,便再无出来,只流星将卫筠从李君澈手上抱了过去。

李君澈手上空空,望着流星抱着孩子离去的身形,出了半响神,随即又神色如常的转身离去。

直到谢元安来了别院接亲,卫静姝都再未寻着机会问赵喻娇,只听得小丫鬟笑语吟吟的将前头院里赵喻娇为难谢元安的事儿报进来。

待吉时到了,李君澈换了一身缂丝暗红长袍站在廊下,喜娘扶着卫静婉出门,说得几句吉祥话,他便弯下腰去一笑:“三哥不在,三姐夫代劳送你出门,愿你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卫静婉盖着红盖头,抿了抿唇,趴到李君澈的背上:“谢谢姐夫。”

没得长辈在,便不需行拜别礼,只在前堂同嫂嫂,姐姐,姐夫见了礼,便叫八台花轿抬着往谢家去。

谢元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临出门前对着赵喻娇,李君澈,同卫静姝三人拱一拱手。

赵喻娇搭着卫静姝的肩头对谢元安道:“我们可都是娘家人。”

无不是警告他,纵然他同李君澈有私交,可到时候李君澈也是卫静婉的娘家人。

谢元安咧嘴一笑,对着几人一揖到底:“三嫂说得对。”

鞭炮齐鸣,锣鼓声声,谢元安翻身上马,一路迎着卫静婉回永安侯府。

拓跋康跟个孩子似得跟在后头烧鞭炮,烧了一串便往地上一扔,自个往前头跑得老远,自言自语道:“中原人娶媳妇还真有趣。”

卫静婉出了门,这别院便越发冷清起来。

因着卫家的案子还未断,也无人敢来喝喜酒,不过在院子里头摆了几桌给丫鬟婆子们热闹热闹。

原定着,赵喻娇在别院同李君澈夫妇二人用了膳再回宫的,可因着卫静姝瞧见她便问东问西的,她也不敢多待,忙寻了由头灰溜溜的回了宫。

没了赵喻娇,气氛便更是冷清了。

卫静姝同李君澈坐了一桌,瞧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却也丁点胃口都没得,不过喝了小半碗汤水,便借口乏了,先行回屋着款冬收拾细软。

上朝接的亲,到得下朝便也无甚个事了。

卫静姝昨儿一夜未睡,挨在卫静婉出嫁的屋里歇到日落西山时才悠悠转醒。

忍冬听着声儿,忙进屋伺候她梳洗,又问道:“姑娘,世子爷问您是用了膳再回去,还是回去再用膳。”

卫静姝眉头一挑:“他还没走?”

李君澈大多时候都很忙,忙得连饭都没得空闲吃,他来别院送卫静婉出嫁,还当是挤出来的时间。

卫静姝不想同他一道,便特特歇了一下朝,想着他有事儿,必然会先行回去,没曾想,这个时辰了,却还在这儿。

昨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到得会子又溅起了涟漪。

卫静姝恨自个不争气,咬着牙后槽,赌气道:“回府先。”

虽不过在别院住得几日,可卫静姝的东西倒是不少,装了两大箱笼,反观李君澈,不过一个包袱皮便了事了。

两人坐在一辆马车上,一个闭目养神,另一个扣着帕子上的绣花玩,谁也不说话。

马车行至德阳楼,李君澈倒是争了眼,撩了帘子同初十说得两句,便又坐好。

不多时,初十便提了两匣子冒着热气的点心回来。

德阳楼的点心不仅样子做得好看,香气也十足,卫静姝今儿一整日本就没甚个东西下肚,这会子叫那两匣点心一撩,立时便觉得饥饿难忍。

李君澈将点心往她跟前推了推:“吃吧,就是恨也要吃饱了才恨得起来。”

卫静姝抬眸,正对上李君澈一双似笑非笑的弯眸。

明明做坏人的是他,做好的也是他,到头来为何他还能当作甚个事儿都不曾发生一般,轻轻松松的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股无名火顿时上了头,卫静姝压都压不下去,抬手便将那一匣子从矮几上扫了下去。

心中骂人的话千千万万,到头来却只得一句:“你怎的那般贱。”

双眸涨得生疼,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卫静姝撩了帘子,喊得一句:“停车。”随即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了下去。

跟在后头的马车也立时停了下来,四冬几个虽不知生了甚个事儿,却也跳下车来。

李君澈半瞌着眼眸,瞧着那撒在车厢里头的两匣点心,心中空空,过得半响又微微勾唇。

听得卫静姝吩咐小丫鬟们回别院的声儿传来,他往车壁上一靠,目光不知落向何处,轻轻启唇吩咐一句:“回府吧。”

夜风微凉,却凉不过人心。

卫静姝打头又回了别院住了下去,这一住便是多日,她未再提回府之事,李君澈也再未来过别院。

四冬几个瞧着她这样很是劝了几回,可卫静姝心里头恼恨得很,谁也话也听不进去,若是闹极了,还骂道:“你到底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没了卫静姝的世子府比之以往更是冷清起来了,李君澈每日忙到再晚,也要回宝山居躺会子。

那院子,那屋子,满满的都是她的气息。

纵然心中万分想念,可他也始终也没有去将卫静姝接回来。

如此两人分居,到得二月中旬时,卫家的案子总算落定了。

国公爷卫长益,大老爷卫宽同二老爷卫东的手都不干净,旌德帝虽因卫静妍的死,对卫家偏了心,可卫宽同卫东都不曾落着好,被监禁终身。

念及卫长益年纪大了,倒没太过计较,只同卫家其他人一道流放西北。

卫家的宅院肯定是没了的,卫家的国公爷的荣耀自也不必说,可能留着一条命来,已经是极好的了。

卫静姝得了消息喜得立时朝天拜了三拜,纵然旌德帝用情不深,可她也知足了。

就卫长益同卫宽,卫东办的那些事,随便挑出几桩来,都留不得他们的活命。

不过是牵连其他人流放西北罢了,总好过上一世阖家上了断头台。

消息是上朝初六送来的,到得下朝卫静婉将流放的日子也送了来。

姐妹两个挨在一处,又是喜又是忧的。

她们都在京都,父母亲此一去西北,何年何月再见都难说。

因着这事儿,卫静婉夜里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睁着眼儿念了一夜,却是做了个决定。

天儿一亮,便着人套了马车回了世子府。

李君澈已经在外书房了,听得门房来报,说世子妃回来了,他也不过应得一声,不当回事。

不多时,款冬便来传话,因着外书房等闲人进不得,她便立在廊下,将卫静姝的意思说了:“世子爷,世子妃说想见您,有些话想对您说。”

李君澈坐在书案前,甚个事儿都未做,轻轻应得一声,复又空坐半响这才起身回了宝山居。

卫静姝今儿穿了一袭嫣红琵琶扣对襟长衫,下着湛蓝色百褶裙,墨发简单挽起,随意簪了两支珠钗,脂粉未施,眼下青黑,满是疲惫之色。

见着李君澈大步进屋,她也未起身,盖上茶碗,随意开口:“世子爷作罢。”

李君澈便挑了她临边的椅子坐下,却也不说话。

屋里头静谧无声,气氛冷冽,过得半响,卫静姝自个开了口:“我今儿来寻世子爷,是有事要同你说。”

她垂下眼帘,带着几分失落,低声道:“总归孩子也没了,我与世子爷也没什么可用的价值,与其占着正妻的名分不放,不若让给别个正好。”

“还望世子爷休书一封,全了你我二人的夫妻情分。”

第二百一十八章:等我死

她算是想清楚了,既然同李君澈再也没法回到从前,倒不如散了去,给彼此留下最后一点念想,也好过将所有的情分在往后的日子里一一磨灭干净。

只要李君澈给了休书,她便能正好便同卫仁,余氏他们一道往西北去,此一番路途遥远,她又是自由身,跟着也有个照应。

可卫静姝鼓起勇气将这番话说了出来,却没有勇气去看李君澈的神色。

她是矛盾的,既希望他能应承下来,又希望他不要一口便应下。

李君澈放在案几上的手紧了又紧,可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带着笑意,卫静姝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点不吃惊。

但一码归一码,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可真听见了,也不那么好受。

屋里头又静了下来,卫静姝低垂眉眼不说话,李君澈也不出声,还当他有意刁难,正要再说一句,这才听到他幽幽开口:“亲事是圣上赐的,我哪里敢给你写休书。”

李君澈当年要娶卫静姝,用了不少手段,最后才叫旌德帝乐见其成的下了赐婚的圣旨来。

真要算起来,除非是旌德帝开口,这门亲事还真不是李君澈说休就休得了的。

这一点卫静姝也想过,她抿了抿唇,直言道:“虽是圣上赐的,可他能再活几日,你私下将休书写了给我,日后圣上死了,谁还抓着此事不放。”

她想得简单,也说得理直气壮。

李君澈败坏的心情一下子就叫她给气笑了。

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可手垂半空中又收了回来,轻笑:“你这是教我罔顾王法。”

又道:“固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若真叫有心人惦记上,一样能拿来做文章,只要冠上抗旨不尊,欺君罔上的罪名,只怕卫家还得遭一次难。”

卫静姝忽而就想起赵德礼来,心口一噎,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前世赵德礼登上帝位,残暴的手段越发不收敛半分,这一世亦不知雍靖王府究竟能不能胜,往后的事儿谁也不准。

她那股子急着要同李君澈划清界限的心,立时便被浇灭大半,有些颓废的往椅背上一靠。

卫家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见卫静姝焉了,李君澈又忍不住勾唇一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神色一正:“更莫说,我李家自来不曾出过休妻或和离的事儿,祖宗上头没历过的,到得我这儿自然也不会有。”

“卫家如今也没事了,便将你那花花肠子都收起来,想分开……”他嗤笑一声:“等我死,只要我死了,日后你改嫁也好,去别的地儿都好,与我都无干系。”

说得这一句,他也不多留,肃着脸儿大步离去。

卫静姝却叫他这一番话气得身子直颤,甚个叫卫家如今没事了?什么叫改嫁也好,去别的地儿也好?

她气红了眼儿,骂得一句:“李君澈你这王八蛋。”说着操起手边的茶碗扔过去。

李君澈不避不躲,正叫她砸在后背上,幸得茶水半凉,也没烫着,不过湿了衣裳。

他转过身来,眸中带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看向卫静姝,可到底甚个都未说,复又离去。

明明李君澈没有同卫静姝吵架,可她更是气得不轻,抬脚踹了屋里头摆的椅子同案几,心里仍不解气,又将李君澈往昔时常翻看的几本书寻了出来,全数撕得稀巴烂了,将宝山居搞得一片狼藉,这才负气离去。

李君澈被卫静姝一闹,回到外书房也没了心思处理事务,几个幕僚就着赵德礼在蜀地攻下失守之城而吵得不可开交,而他却坐在书案前,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的,也不知画着甚个。

得了空隙,初十把卫静姝将宝山居闹得一团糟的事儿同李君澈说得一回,他这才勾了勾唇,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不是猫儿性子,丁点不如意,便性子上头,叫别个也不能舒坦。

白日里,李君澈虽是放了话下去,可到得夜深人静之时又忍不住抽了筏子出来,提笔沾上墨汁,往上头写得一个“休”字。

不过一个将将落得一个字,他便又有些丧气的将笔一扔,再写不出半个字来,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情乱糟糟的。

灯火微微摇曳,给这夜半的寂静更添几分凄凉。

不知过得多久,李君澈平复心中的情绪,复又提笔下“书”字。

字迹尚未干透,他又烦躁的将筏子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心中所藏之事又多又杂,却不能尽数对人说,只叫整个人也跟着暴躁起来。

一挥手,将书案上的事物扫落在地,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望着黑漆漆的梁顶,只觉郁结在胸,如何都吐不尽。

外头三更鼓响,他眉头一蹙,索性起了身,披了件大衣裳便出了门。

卫静姝早已歇下,别院静悄悄的,灯火也尽数灭了去。

因着李君澈的突然到来,四冬几个又从被窝里头钻出来,点燃灯火,迎他进屋。

卫静姝也才睡着不久,听见动静,披着衣裳起身,眼见李君澈行到跟前来了,又徒添几分气恼。

“你来做甚个。”她撇过脸去,连多看李君澈一眼都不愿。

李君澈来得匆匆,叫卫静姝冷待也不在意,往绣墩上一坐,便道:“你白日所说之事,我倒是认真想过一回。”

卫静姝诧异,这才转过脸来看他,不知这人发甚个病,白日里头还将话儿说得那般满,这会深更半夜的,却又闹这么一出。

眉头微蹙,总觉得不信,出言讽刺道:“世子爷是觉得还未说清楚,再来告诫我一次么?”

李君澈冷然的面色忽而一崩,微不可觉的勾了勾唇,沉默稍许:“你回世子府住罢。”

世子府离这别院到底有些远了,想见上一见,都难挤出时间来。

“不必了,这别院虽小,可到底也是我自个的产业,住得也舒心。”卫静姝拢了拢肩上的头发,漫不经心的拒绝。

若非有他算计卫家的事儿横在那儿,只怕李君澈一开口,她便当真屁颠屁颠的跟着回去了。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卫家完整无缺,她心里也有根刺。

更何况他自个也承认了卫家是他送上断头台的,卫家如今之所以还留得一条命,那是用卫静妍同德音公主的性命换来的。

她不想同李君澈共处一个屋檐下,那是因为整个世子府所到之处都叫她戳心,但凡念起往日半点,她心头便舒坦不了。

李君澈对卫静姝的拒绝也没显出恼意,指甲轻轻扣着衣裳料子上的花纹,他道:“你不是想去西北么?”

“如今朝中局势尚且有些乱,你在世子府多待三个月,到时候我亲自派人送你去西北。”

“终归我对你有所亏欠,虽休书给不了你,但送你西北还是可以的,就当全你我二人的夫妻情分罢。”

卫静姝看着李君澈,面上虽平静如常,可心头极是复杂,那股失落好似比喜悦更甚。

她也觉得自个许是有病,本就是自个愿着的事儿,可他真个应了,却又觉得不高兴了。

卫静姝没有立时应下此事来,李君澈同她在屋里坐得小半个时辰,这才离去。

临走时同她道:“你若是愿意了,便着人回去说一声,我让初六来接你。”

他一走,卫静姝又发了脾气,将榻边点的灯给踹翻了,灯油撒了满地的,将才换的纱帐给舔了,险些把屋子都烧了起来,将一院子丫鬟婆子都吓得不轻。

李君澈行到半路,得了消息又折了回去,隔着老远见卫静姝罩着披风,面色苍白的坐在廊下,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收拾被浇透的内室,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抬脚往前移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看得卫静姝半响,才决然离去。

二月二十二,卫宽同卫东被正式收监,卫家一家老小由大理寺的官兵谴着流放去西北。

卫静姝同卫静婉天还未亮就起了身,守在城外一个多时辰,总算等到了卫家人。

卫长益打首走在前头,与往日相比,他老了许多,头发尽数白透不说,面上的褶子也多了许多,苍老中带着病气。

杨氏同金氏也不见往日半分光彩,卸下华丽的衣衫,精美的钗环,素面朝天的也同寻常的妇人无甚区别。

各位兄嫂姐妹也叫这一场灾难磨得没了人样,畏畏缩缩,犹如惊弓之鸟。

小辈之中的卫籍同卫元绮更不必说,目光呆滞,纵然害怕也不敢哭。

倒是卫仁同余氏算得上卫家众人之中最好的了,虽是清减不少,但神色如常,精神气也还好。

卫静姝红了眼,隔着众人遥遥冲卫仁同余氏欣慰一笑。

款冬同卫静婉身边的青竹忙上前,将准备好的荷包一一孝敬了那些个官兵,陪着笑道:“各位大人辛苦了,我们世子妃同谢夫人给各位准备了茶水点心,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各位大人歇歇脚。”

都是明白人,又看的是世子府同谢家的脸面,那些个官兵收了银子,说得一句:“莫耽搁太久。”便当真一窝蜂的往早设好的茶摊上歇脚去了。

卫静姝同卫静婉相携,喊得卫长益一声祖父,便行至卫仁同余氏跟前。

卫仁看着两个女儿,也有些难过,可到底将那些情绪都压了下去,轻轻一笑:“你们姐妹二人日后都在京都,能相互扶持着,我也算放心了。”

卫静姝同卫静婉眼跟着就要落泪了,却叫杨氏一句话,生生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相互扶持又能怎样,嫁得好,也没见咱们能沾着光。”

第一百一十九章:我也要去西北

杨氏本就是娇媚的人儿,不过数月便在大理寺被磨得不成人样。

如今她夫君被正式收监,而自个却同子女们流放到西北,偏生卫静婉那个丫头,就是在大理寺也叫谢元安给救了出来,她心中如何能平。

卫静婂人虽小,可也比杨氏拎得清,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杨氏别说了。

偏杨氏心里不舒坦,丁点不收敛,反手便给了卫静婂一耳光,怒道:“反了你,你自个没本事,勾不住男人的心,嫁不出去还委屈了不成。”

又嘴贱道:“不过,有些人嫁出去了也未必就过得好,你瞧瞧,你三姐姐那肚子都平了,孩子去哪儿了?你四姐姐的夫君不是重情重义吗,此时也没见着人影。”

顿了顿又道:“哦,还有那个公主三嫂嫂,呵呵,咱们卫家出了事,可就一回都没见过了。”

卫静姝同卫静婉手拉着手,强忍着怒火,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杨氏这样的人身上。

可余氏却是忍不住,那满腔见着女儿的情思全叫杨氏几句话给散得干净,剩下的便只得怒火,几步上前,抬手便往杨氏面上打去。

杨氏在大理寺狱中没受过刑,此番叫余氏打上了,惊叫一声,捂着脸儿跟个泼妇似得,骂得一句:“贱人,你打我。”跟着便要打回去。

二房人站在远远的,既不上前劝架,也不上前惹是非,卫静婂同大少夫人白氏死死拉着杨氏,生怕她闹出大事来。

余氏不怕杨氏,指着她鼻子大骂:“打的就是你,白白长这么大的年纪,却没长脑子,这节骨眼上连个孩子都比不上,尽知道挑事儿。”

“卫家为什么落到如今的地步你难道不清楚?关起门来数钱的时候怎的就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我大女儿同外孙女拿命换这一家子的性命,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有什么脸面可说的?”

“我两个小女儿同儿媳妇是没大女儿那般伟大,可你在那大理寺能吃饱,能睡暖,沾的是谁的光?”

“连累我们一家老小骨肉分离,是谁给你脸面来说道的?”

“往日里耀武扬威也就罢了,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打你怎么了,我还想杀了你。”

余氏素来是个温和的人,嫁进卫家二十来年,往日里只要能过得去,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计较,可今儿她是真被气坏了。

卫家为什么能保住性命?当真以为是旌德帝慈悲心肠吗?那是卫静妍同德音用命换来的。

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卫静姝的孩子没了,她心里难道不难过吗?可杨氏这贱人,偏生就要撕人伤疤。

谢元安有情有义,这等时候都愿意娶卫静婉,就算此时不见人又怎的了?

赵喻娇怀着卫家的骨血,卫家出了事,她不自保,难不成还陪着他们这些人送死不成?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可杨氏这说的是人话吗?

余氏一字一句,直戳人心,他们三房被谁所累?又是谁救了整个卫家?

没人敢辩驳半句,也就杨氏气得青筋暴起。

杨氏也是被逼疯了,从前过的什么日子,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往后面临的又是什么日子,她没法接受从云端跌入泥泞地的落差,她也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只不过没得勇气罢了。

卫仁也是对这位不知轻重的大嫂无甚好感,半瞌着眼皮一个字不说。

卫静姝同卫静婉瞧见余氏这泼辣的样子,心里头那股子难过倒散得七七八八的,拉着余氏走到一旁,好声好气的劝道:“大伯娘不过是妒忌爹娘有这般好的儿女罢了,娘别生气了。”

余氏拉着卫静姝的手,很是深呼吸几口这才将满腔的怒火压下去:“这等人哪儿值得我生气。”

又同卫静姝道:“孩子的事儿娘知道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还年轻,跟李君澈那兔崽子好生的,日后还能生一窝。”

卫静姝不难过,反而叫余氏逗笑了:“感情娘还真当我是兔子不成。”

余氏也没得空闲同她扯这些,又同卫静婉道:“元安那孩子是个好的,你性子软,日后若是遇到为难的时候,便去寻静姝。”

将两个女儿抱在怀里,余氏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爹娘日后不在身边,你们自个要坚强,要相互扶持,甚个事儿都要将眼光放远了,莫要为了一时而叫自个悔恨。”

她语带咽哽,闹得卫静姝同卫静婉两个也不好受。

卫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叹一声,摇摇头:“行了,哭哭啼啼的,闹得两个孩子心里头也不舒服。”

余氏忙伸手抹了泪,又拍了拍两个女儿的后背,轻轻一笑:“是,不该哭的,虽是遭了罪,可未必不就是塞翁失马。”

卫仁斜了余氏一眼,又冲卫静姝点点头。

卫静姝会意,忙跟着行出去,父女两人站定,卫仁背着手将卫静姝好生打量了一番,眉头一蹙:“瘦了,也憔悴了,没以前好看了。”

卫静姝哭笑不得,不等说话,卫仁又道:“手头的银钱够吗?”

“够呢。”卫静姝点头,她本就嫁妆丰厚,每月都有收益,虽将嫁妆分了一半给卫静婉,可也甚是可观。

况且她虽同李君澈闹翻了,可李君澈依旧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她,丁点不委屈。

说起银钱,卫静姝又想起一事来,冲款冬吩咐一句:“将先头准备的大衣裳都拿来,西北不比得京都,如今二月天时,还凉得很,好歹能暖和点。”

款冬应得一声,同忍冬还有青竹三人,将马车后头备的大衣裳都抱了出来,给卫家众人一人拿了一身。

卫静姝拿着卫仁那件,亲自伺候他船上,又捏着衣襟轻声道:“这衣裳里头有些银钱,西北那头荒凉,往后也没个着落,爹去了哪儿必然用得到的。”

卫仁眉头一蹙,觉得有些奇怪,嘴巴一溜便道:“哪里用你给我银钱,君澈事事都安排好了。”

卫静姝给卫仁系衣带的手一顿,心头升起异样,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一下子又抓不住。

只蹙着眉,压下心里头的异样,快手快脚的给卫仁系好衣带,应道:“知道了,不过是怕有意外情况罢了。”

卫仁到底多吃几十年的米,更加觉出不对劲来了,看着卫静姝的神色又道一句:“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西北。”

“啊?”卫静姝这会没崩住,猛的抬起头来,神色间满是震惊。

卫仁一看她便知是被蒙在鼓里头的,也怪不得这几个月被磨成这个样子,心里一时也生了李君澈几分气恼:“都说夫妻坦诚相待,你问问李君澈是什么意思。”

说得这一句,他便气鼓鼓的裹了衣裳,眼见那些个官兵起了身,便又一字不说的行了回去。

卫静姝这会子脑子乱成一团糟,卫仁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她一下子压根想不透这里头的事儿,整个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一队官兵懒懒散散喝了茶水,吃了点心,又将余下那些都包了起来,这才起身过来,对卫静姝同卫静婉道一声:“李世子妃,谢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这些人都是领了皇命在身的,不好意思。”

卫静婉会意,冲青竹使了个脸色,便又递了一回荷包,打点一番,将为首那人谢了又谢,这才道:“这一路遥远,劳烦各位大人了,只这一家有老有小的,若是路上有甚个状况,还望各位大人能照顾一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受了卫静姝同卫静婉的打点,自也好声好气的应下此事来。

卫家众人皆披上厚实的新袄子,重新出发,到底是罪人,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打点太多,可瞧见卫元绮因着新袄子而露出的腼腆笑意,卫静姝同卫静婉又觉心酸。

为首那人手里拿着长鞭,空舞一下,划出破风之声,厉声道一句:“走,出发了。”

便见卫长益裹着袄子佝偻着背不紧不慢的抬起步子,卫静姝同卫静婉站在一边,红着眼儿看着余氏同卫仁。

余氏挥挥手:“天儿冷,快回去罢。”

一行人还未行出数百步,便听得有马蹄声儿传来,一回头便见李君澈同谢元安打马在前,后头还跟着辆朴实的马车,风尘扑扑的。

还未行到跟前,便见马车帘子一撩,赵喻娇探出头来:“等会儿。”

那为首的官兵瞧得一眼,见是喻娇郡主,忙停了下来,陪着笑小跑几步,不等马车停稳,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有失远迎。”

赵喻娇点点头,应得一声:“客气了。”跟着便抱着卫筠从马车上下来。

同李君澈,谢元安一道,行到卫仁余氏跟前,唤得一声:“爹,娘。”

余氏一见赵喻娇怀里的孩子,笑得眼儿都眯成一条缝了,想伸手抱一抱,又怕身子脏,缩了回去。

赵喻娇也是一笑,将孩子往余氏怀里一塞,便转过身去同卫静姝卫静婉嘻嘻笑道:“我也要去西北,你们可准备仪程给我了吗?”

第二百二十章:我也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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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望你往后想起,莫要后悔

前头可不是两个蠢货私自将卫静姝放进书房里头,后头才生了那许多事儿。

四书五经盼着卫静姝同李君澈好的,可这书房重地,又有着前车之鉴,这两人便越发不敢逆了李君澈的意思。

卫静姝叫这话染了几分怒意,眼珠子往四书五经身上滚得一遍:“这话也是世子爷交代下来的?”

四书五经不敢接话,皆低垂着脑袋。

不必说,便也知这两人是甚个意思,卫静姝将手里的长鞭紧了又紧,随即讪笑一声:“行,既然世子爷交代下来的,我也不为难你们。”

只吩咐款冬一句:“去,抬椅子过来,我今儿便在廊下等世子爷归来。”

款冬应得一声,也不多话,立时便去了。

四书五经面面相觑,瞧卫静姝这架势也不知道究竟为的哪般。

卫静姝同李君澈这两人自打卫家出事以后,也没少吵架,卫静姝气得狠了的时候,对着李君澈也没手软过,此番……

两人对视一眼,五经忙会意,跟着款冬一道下去,待无人之处,拉着她便问:“世子妃这是怎的了?”

“我也不知。”款冬也急得不行,今儿从城外送了卫家人,回来时还好好的,不知作何一觉睡醒便生了火气,她也生怕一会两人见面就打起来,忙同五经道:“你要不要给世子爷递个信,好叫世子爷一会心里有个低。”

又道:“世子妃近来心情不好,我怕……”

五经自是晓得款冬的意思,前几日,卫静姝还拿茶盏砸了李君澈,又将整个宝山居闹得一片狼藉,今儿个若是再打起来,还不知道生什么事呢。

可他也只是讪笑一声摸摸鼻子:“可我也不知道世子爷去了哪儿。”

是真个不知道,李君澈晨间便离去,身边一个人都没带,连初十也都叫他遣了出去,府里头没一个人晓得他去了那儿。

五经同四书说得这几句,皆是无奈,却也只得打起精神来。

卫静姝在外书房的廊下坐了一个下朝,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各处也都点了灯,李君澈还未归来。

二月的天时本就算不得热,到得夜里更是寒凉,卫静姝身子不好,早冻得手脚发麻了。

款冬上前劝了一回:“姑娘,这会天冷了,咱们不如先回宝山居,一会世子爷回来了,再让五金给咱们递个话。”

卫静姝粉面发白,闻言垂下眸子,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摇摇头:“不必,我在这儿等他。”

她今儿一定要等到李君澈,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月儿渐渐升起,夜里的微风也越发寒冷,卫静姝守得这几个时辰,人也渐渐有些不舒坦起来了。

她斜过身儿,挨在椅背上,望着院门,心里亦不知想些甚个,只觉脑袋一阵阵的发沉,眼皮也越发重起来。

李君澈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书房外挂着灯笼,打在卫静姝的面上,映出一片红色来,双眸紧闭,羽睫却时不时的微微颤动。

他眉头一拧,大步上前,还未开口,款冬便是精神一震,喜道:“世子爷,你可算回来了,姑娘从下朝等到这会了。”

许是她声儿太大,也许是卫静姝睡得不熟,听得声儿便双眸一睁,正巧瞧见李君澈眸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卫静姝蹭的一下跳起来,可随即又因为腿脚发麻,又重重摔了下去,后背磕着椅背,疼得她眼泪直冒。

李君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又收了回来,神色如常道:“你寻我有事?”

既淡漠又疏离。

卫静姝最是见不得他这般,顿时怒火中烧,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捏紧了手里的马鞭,问他:“听说,这书房我如今也入不得半步了?”

李君澈没有应她,只沉鸣半刻,抬步推开书房的门,往里头去。

卫静姝咬着牙,立时一瘸一拐的跟了进去,四书五经就立在门口,也跟没瞧见似得。

李君澈往书案前坐下了,一抬眸就见卫静姝呲牙裂目的模样,若是以往他倒也忍不住笑了,可今儿却没得心情。

眼皮半瞌,复又叙述一遍:“你寻我有事?”

屋里头不比廊下透气,卫静姝上前几步,才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烛气,同浓烈的酒气。

她一愣:“你去哪儿了。”

李君澈依旧没有应她,只道:“你若有事便直说。”

他今儿个怪怪的,周身都透着一股子低落的情绪,更是对卫静姝故意疏离淡漠。

卫静姝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等了这一朝,那满腔的激动却都被磨灭了去,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也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屋里头死一般的寂静,她只觉面颊发烫得厉害,人也晕乎乎的难受。

过得半响她才道:“我做了一个梦……”

她看向李君澈,却见他面上神色微不可觉的一顿,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

卫静姝一想起那个梦境,眼泪便止不住的流,她不知道无法大师替李君澈批的命格到底有几分真,可她却清清楚楚的记得,上一世李君澈的生命的确止于二十六。

那风沙的战场上,火光滔天,他被万箭穿透,死在女真族人的手里,到得最后却连全尸都没有。

若非今儿那一场梦,她哪里想得透李君澈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心中如何不气,可又忍不住的心疼。

卫静姝行到李君澈身边,蹲下身子挨在他的膝盖上,泪眼朦胧的道:“来时,我念着千千万万,恨不得将你毒打一顿,可这会儿,我却只想问个清楚明白。”

“你对卫家所做的一切,对卫家来说,既是覆灭也是重生,可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呢?”

“你就那般笃定,真有那么一日的时候,我会带着恨意改嫁,去别的地儿?”

李君澈手上一紧,心中慌张,可面上却并未显出来,半响才勾着唇轻轻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是说,你想替自个寻个由头继续回来好好同我过日子。”

一个人当真狠心的时候,是真的狠心。

他能算计自个,算计着人心,颠倒了黑白,哪怕叫心中所爱之人离去,带着一辈子的憎恨都在所不惜。

卫静姝从来不是甚个极聪慧的人,也素来叫身边的人护得周全,她没得卫静妍那样长远的见识同目光,也没得她满身的忍辱负重同大义之心。

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姑娘,有喜有怒,有悲有欢,所以他亦将她算计得死死的。

只要她恨着,怨着,到得他死后,她亦能绝情离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他不过是个埋入黄土里的曾经。

上一世的曾经,李君澈也是这般做的,而且做得极是成功,卫静姝到死都是恨着他的。

这一世他故技重施,他让卫静姝知晓卫家是如何覆灭的,也对她的心百般折磨,叫她带着恨带着怨,原本也险些成功了。

看着卫静姝痛苦,多少次他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将她揽进怀中,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到头来,李君澈都忍住了,若是过得这一年,他还活着便再好不过,若是死了,她也能心无牵挂的离开了。

他自私,自私的替卫静姝安排好了以后的路,却从不去想她愿不愿意,只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便是。

纵然到得这一刻,卫静姝质问他,他依旧能狠心的不承认。

卫静姝知道他一向是这样狠心的人,如若不然当初他又如何做得那般决绝,叫自个到底都未能得到一个真相。

她不争气的抹得一把眼泪,忽而就笑了,长长的羽睫上带着点点湿意,她说:“你不承认也可以,你想将我推出十万八千里也可以,只要你喜欢,我都顺着你意思。”

“但是,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想你当晓得,依着我的性子,我也绝对不独活。”

“人心能算,可总有算漏的时候,你就从没想过,纵然使了再多手段,到得最后也是白算计一场吗?”

李君澈低垂着眉眼,双手紧握成全,眸中涨得生疼,抖着唇儿一字不说。

卫静姝起身,咬着唇将眸中的泪意逼了回去:“总归你将我家人都安置得妥当,我亦无后顾之忧,若是能过得这一劫,往后我们一别两欢各生欢喜,若是过不得这一劫,黄泉路上,我也绝对义无反顾。”

“但是,人生苦短,望你往后想起,莫要后悔……”

说得这一句,她始终没忍住落下泪来。

肝肠寸断她已经历过一回,那种滋味到得如今还历历在目。

外头月儿高挂,一片清冷孤寂,李君澈这般算计他有无后悔过,卫静姝不知道,可她知道他的心一直都没变过,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李君澈一字未说,可心情却是翻江倒海的复杂,的确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从他在云州看见卫静姝第一眼开始,这个娇惯的姑娘便鬼使神差的扎进了他心里,给他这二十来年算不的阳光的生活,添了色彩。

荣华之时他只想同卫静姝一道分享,苦难之时他却愿着她能离得远远的。

他这短短二十多年,历过得事儿却一点不少,纵然心中舍不得见到卫静姝日后同别的男人一道成亲生子,可他更加舍不得她为了自个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君澈抬眸,看着卫静姝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手上动了几动,想要拉住她,可又伸不出手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谁人不佩服

李君澈到底没有伸手出去,只看着卫静姝瘦弱的背影慢慢离开,直到融入夜色中。

他盯着大开的门柩,眸中渐渐染了湿意,勾着头撑着脑袋,如何能不后悔,若无法所批命格真叫他逃不过这一桩,那如今所过的每一日,他都该好好珍惜同卫静姝在一起的每一刻,纵然死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可他就是害怕,就是舍不得。

滚烫得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滴在案上,方才他真的很想拉着卫静姝,告诉她,他不想死,想要好好活着,同她过完往后余生。

李君澈轻叹一声,心中添的是无尽的苦楚,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为何他这样的祸害却遇到这样的命格。

卫静姝气冲冲的来,复又气冲冲的走,出了院子,叫夜风一吹,被泪水洗过的面容,刮得生疼。

她那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也叫吹撒了去,猛的转过身去,没瞧见那人的身影,一下子更觉心中万般委屈。

款冬虽见卫静姝是哭着出来的,但未听见方才有吵闹声,才松了口见,又见卫静姝如此正要劝两句,便听她咬牙切齿的怒骂一句:“王八蛋。”

跟着便又提着马鞭重新折了回去。

四书五经正捧着茶碗犹豫要不要给李君澈送茶水进去,一抬眸就瞧见卫静姝又走到跟前来了,还不及开口,她便一个大步进屋,手中马鞭一扬,将李君澈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

带着些许咽哽的委屈怒道:“你为什么不追我。”

手中的马鞭一扬,恨不得往这狠心人的身上抽去,可他一抬头,瞧见那眸中的猩红,又怂了,只扁着嘴儿,越发可怜兮兮:“你别不要我。”

李君澈叫这软糯的声儿闹得没得法了,可心头却也一松,那叫他炼得如石头般硬的心也渐渐软了。

扯了扯嘴角,却发现甚个都说不出,只喉头梗得发疼。

他从书案前站起来,看着卫静姝的眸子,半响,到底没忍住轻唤一声:“沅沅……”

话音才落,怀里便扑了一团略带咯人的暖意。

“呜呜……”手中的马鞭叫她扔得老远,呜咽声不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个孩子似得。

李君澈整个人僵直着一动不动,复杂纠结的情绪萦绕在心。

过得半响,带着温热的手掌这才落到卫静姝身上,一下下的抚着她的后背。

“好了,别哭了……”深深叹得口气,盘旋在心头的那股郁气也尽数散了去。

纵然舍不得,那便随它去吧,得过且过,珍惜当下也罢。

冰冷的唇瓣挨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轻轻笑道:“面上的脂粉都花了,你确定还要哭下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卫静姝便哭得更加厉害,捏着李君澈腰间的软肉,扯着嘴巴怒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你害我难过这么久,你就是个王八蛋……”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还是觉得不解气,扯着他的衣襟便往面上抹去,那脂粉儿尽数沾染在他身上。

心头的仇呀,怨呀,恨呀,都化作虚无散去。

卫静姝那般小孩子气性也露了出来,李君澈心头一片柔软,捧着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水,唇儿微微颤抖,却问她:“作何要回头?”

泪水糊的眼睛一片模糊,卫静姝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留我。”

李君澈无言,既觉得好笑,又觉心酸,人心真的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算计得了的。

他捧着卫静姝的脸蛋,微微俯身,吻去她面上的泪珠,咸咸的,甚至带着酸楚。

又轻又柔,一下下的落在面上,带着几分心疼同小心翼翼,卫静姝闭着眸子,等了半天也没见他继续往下,掀了眼皮瞧得一眼,却人有些耐不住的勾了李君澈的颈脖。

李君澈轻轻一笑,倒也忍不住的意动,身子一弯将她抱起,往平素歇息的内间去。

内间那一方小榻本就窄,两人挨得紧紧的,倒觉有些挤得慌。

他扣着卫静姝的脑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轻轻浅浅的吻随即也霸道强势起来。

卫静姝红肿的眸子半眯,隐隐透着几分意乱,这几个月来萦绕在心头的痛苦与怨恨彻底散得干净。

骨瘦如柴的玉手扯着李君澈的月要封,探的却是咯得慌的骨头,鼻尖一酸,又小小声的骂的一句:“害人害己。”

李君澈轻笑一声,侧眸脑袋咬上她的耳朵,随即又有几分失落,轻喃:“我最怕害了你。”

卫静姝手上的动作一顿,隔着衣衫将他抱得紧紧的,低低道:“谢谢你大发慈悲,往昔也没见你少祸害了哪个。”

李君澈复又笑了起来,往昔他当真祸害了不少人,但凡好人家的姑娘,哪个见了他不是避之不及的。

一弯明月,一盏明灯,两人低低碎语,诉说衷肠,一夜春宵,一室的旖旎,解了一世的恨怨情仇。

有些人,有些事,未必就是你想放便放得开的,既然放不了,那便随心好了。

心中乌云遮月足足有数月之久,到得这一日却总算是拨开见着了阳光。

李君澈双手枕着脑袋望着梁顶出神,唇边却溢着满足的笑,睡得朦朦胧胧的卫静姝转了个身,似八爪鱼一般攀在他身上,有意无意间倒又点了几分火气。

卫静姝吹得一下朝的风,夜里头又同李君澈胡闹一回,后半夜时便有些微微发热。

李君澈纵然满身火气,却也不敢再动她,只替她掖好被角,连人带被一道揽得紧紧的。

可相思成瘾,美人再怀,他心猿意马,到底没忍住偷偷低头亲在卫静姝的唇上。

还当她睡得熟了,必然不晓得,却猛的见卫静姝睁眸,将他抓个正着。

天边泛起鱼肚白,屋内的灯火早已熄灭,看不见他的容貌,也瞧不见神情。

卫静姝往他身上蹭了蹭,捏着鼻音笑一句:“口是心非的东西。”

李君澈面上染了笑意,隔着锦被在她娇臋上捏了一把:“再睡会罢,天色尚早。”

又道:“为夫已经叫款冬连夜回别院将东西都收拾了,只怕宝山居这会还未归置好。”

两人隔了几个月未曾同床,与房事上更是没有,昨夜初初坦诚相见之时,比之新婚那也还要难受,卫静姝虽是热情主动,可也受了不少苦。

她噘着嘴儿哼唧一声,又往李君澈怀里钻了钻,这才闭着眼儿准备再睡会子。

屋里头复又静悄悄的,李君澈弯了弯唇角,也不敢再动。

过得半响,卫静姝许是睡不着,也跟着睁了眼儿,将盘旋在心头的事儿问了出口。

“你同我说说卫家的事儿罢,我虽晓得你是故意为之,可还是想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卫家覆灭之时又急又猛,瞧着跟个死局一般,毫无回转之地,后头只所以翻盘,留下全家一条命来皆因卫静妍的死。

原来卫静姝没想透,便当真全是卫静妍的功劳,可如今再细想一番,却也未必。

李君澈定然不是当真要卫家人性命的,可赵德礼便不一定了,依着他那样的心性,不管卫家与他有没有危害,他都会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可卫家虽进了大理寺,却能在那里头一待几个月,最后还都全须全尾的,少不得就是李君澈的手笔。

李君澈原先不想说这些个事儿的,他心里的乌云虽散了,可对往后该如何还是一片迷茫,但卫静姝问起来了,他便没瞒着,只道:“卫家是被为夫彻底带入这场权利的斗争里头的,赵德礼那般容不下沙子,迟早会对卫家出手。”

“原先我念着等你去了云州,再先下手为强,使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成想却叫赵德礼先行动了手。”

卫静姝打算跟李君淳回云州那日,卫宽被禁卫军所抓,就是赵德礼的人参上去的。

李君澈原先便同卫仁商量好的计划,临时便做了改变,将卫家的覆灭提上了日程。

卫静姝在外书房瞧见的那封折子是王映芝制造的意外,却也是他顺水推舟。

所有的算计都是从那一日开始,哪怕卫静妍的死也是一早算计好的。

李君澈不瞒分毫,将事儿一一道来,虽有些一句带过,可卫静姝却也能想象得到他所背负的重担。

卫家如何就是他拖下水的,卫长益同卫宽,卫东,哪一个不想博个从龙之功,偏偏这些人又不敢孤注一掷,便左右逢源。

旌德帝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是好东西,不管谁得了益,往后都没得卫家的好日子。

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瞧着凶险异常,却也是唯一将卫家拉出去的法子。

卫静姝听他说,是同卫仁一道商议的事儿,便忍不住笑起来:“你到底给我爹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大的事儿,他可是信足了你。”

李君澈也跟着笑,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咬一下:“一个女婿半个儿,爹当然信足了。”

既然全数都是计划好的,那卫静妍的死必然也有蹊跷,依着她那大姐姐的性子,纵然遇到再大的事儿,若还是一线生机,都要搏一搏,拿自个同德音的性命换卫家的性命,可不是她的作风。

她将此事也问了出口,李君澈倒是对卫静妍有几分赞叹:“大姐姐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与卫家的事儿上,李君澈同她没有半点沟通,可她能看清这其中的玄机,当机立断,丝毫不拖泥带水,可见是个极聪慧的人。

卫静姝抿了抿唇,却没再说起卫静妍,她那样一个人,可不是有勇有谋,藏着那样一个大秘密,还能在宫中荣宠多年,谁人不佩服。

第二百二十三章:去看看他

两人说着话儿,天色也越发亮起来,鸟儿唧唧咋咋的叫唤不停,给这清晨带来几丝热闹。

卫静姝好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挨着李君澈不知不觉的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中天了。

李君澈不知何时起得身,总归身旁的被褥早已经凉透了,隔着一道帘子却听见他轻快的说话声。

卫静姝眯着眼儿笑,翻了个身儿,一眼便瞧见案几上的细白瓷花瓶里插的桃花,粉红的花瓣儿还带着些许露珠,给这屋里头添足了春色。

她抠着枕头上的绣花,也不想起身,只偷着乐,过得半响外间说话声止住,听得门柩关合的声儿,她这才娇娇软软的喊了一声:“世子爷。”

李君澈正处理着手里头的事儿,闻言勾唇一笑,应得一声:“在。”

说着话儿人已经行到近前,帘子一撩便进了内间。

卫静姝裹在锦被里头,连衣裳都未整,颈脖处隐隐可见暗红的痕迹,乍然瞧见李君澈进屋,面上立时臊得一红,忙缩进被窝里头。

睁着水汪汪的杏眸:“忙完啦。”

李君澈瞧见她那娇羞的模样就好笑,应得一声,往榻边一坐,一本正经道:“那儿没见过,还躲躲藏藏的。”

又道:“昨儿夜里那般如狼似虎的时候,怎的不见你脸红。”

卫静姝昨儿那完全是靠着满腔的热血情怀,可这会子叫他拎出来说,却还是甚为不好意思的,瞪得他一眼,轻哼一声:“那你不也挺享受吗。”

李君澈噗哧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乱七八糟的头发:“时辰不早了,快些起身吧,昨儿夜里哭得跟花猫似得,面上的脂粉蹭的到处都是。”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卫静姝这才想起来,昨儿出门的时候她特特擦了脂粉,便是念着叫脸色好看些,可后头哭得太惨了,压根就没理会,这会子面上指不定多难看呢。

一下子脸上涨得通红,忙用手捂着,又急又燥:“你,你,你不准看……”

她这模样逗得李君澈哈哈笑起来,卫静姝气恼得不行,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见不奏效,又气哼哼的扯了他的衣袍往脸上狠是抹了一把。

李君澈今儿着一袭家常的月牙长袍,叫她这么一抹,衣摆上又染上些许她面上残留的脂粉,甚是好看。

他故意面上一僵,嘴角抽了又抽,这回倒叫卫静姝得意上了,冲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昨儿卫静姝来时还气势汹汹的,到得今儿,阖府都溢着喜气。

盘旋在世子府顶上几个月的乌云一下子散了去,下头的奴才面上也添了两分笑意,说话也敢大点声儿了。

款冬伺候卫静姝起身,瞧见她身上的红印子便捂着嘴笑,又打趣一句李君澈不懂得怜香惜玉。

卫静姝眉眼都是笑,从床榻里摸出那对夜明珠耳坠带上,怼她一句:“你黄花大姑娘的懂什么。”

直说得款冬面红耳赤的,再不敢打趣。

卫静姝昨儿有些着凉的,半夜的时候还微微有些低热,后头又歇了会子便退了下去。

可陪着李君澈用了早膳,还是叫他哄着喝了点药下去。

卫静姝不怕苦,药碗到手一口就喝尽了,想了想又送了颗蜜饯入口。

李君澈正伏案给远在云州的李君淳写信,卫静姝便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外书房比宝山居那个小书房大得多了,几个偌大的书架上归类着密密麻麻的书册,有些稍微新,有些却已经翻旧了。

卫静姝想起早些时日在宝山居撕了他几本平素喜好看的书册,不由得便有些面红,低声问他:“我损了的那几本书要不要紧?”

李君澈手上的笔动得飞快,一下子还没反应卫静姝说的哪一桩,可一抬眸瞧见她那眸中的小心翼翼,便轻咳一声,正儿八经道:“没什么要紧的,也就几个孤本,顶多往后绝迹罢了。”

“啊……”卫静姝一惊,随即又乖巧的闭上嘴巴,识趣的不再往上头说,只当甚个都未发生一般。

一双眼儿便骨碌碌的在屋里头扫着,最后才落到书架后头隐着的一副美人图上头。

卫静姝往里头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是自个戏雨的画面,她倒还记得,那时候她怀上了孩子,也不自知,整日里折腾李君澈,不是这个事儿便是那个事儿。

偏生他还将自个娇惯得厉害,说甚个便是甚个的。

她望着那画出神半响,心中既是愧疚又是自责,若非她自个心思重,脑子又蠢钝,那孩子怎的就那般没了。

王映芝存了心的不叫她心头好过,偏生她钻进牛角尖里头,还觉得她是个好的。

想起那孩子,卫静姝下意识的摸了摸扁平的腹部,眉宇间染了几分惆怅,泪水儿在眸中打转,可过得半响却又叫她憋了回去,弯一弯唇,浅浅笑意。

余氏说得没错,她同李君澈都还年轻,只要好好的,日后还能生上一窝的。

李君澈半响没听到卫静姝的动静,侧眸看得一眼,见是在看画儿,又生怕她胡思乱想,忙唤得一句:“沅沅,过来给为夫磨墨。”

“来了。”卫静姝从书架后头走出来,面上的惆怅已散了干净,挽起衣袖捏着墨条便细细磨起来,唇边勾着笑意:“想不到世子爷还偷偷给我描了这么副丹青,可见对我当真用情至深。”

李君澈将手中的信伐写完,搁在一边晾干墨迹,闻言抬眸看她,眉宇间皆是宠溺:“爷什么时候对你不是用情至深了。”

说着又拍拍大腿,示意她坐过来:“过来。”

总归屋里头没人,外头又有人守着,卫静姝也不扭捏,往他那儿坐了,歪着头咯咯笑:“有事儿?”

李君澈揽了她的腰身,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问她:“你以后是想在云州还是想在京都?”

这话问的突然,又莫名其妙。

可卫静姝却是忍不住的兴奋,她伸手挽了李君澈的颈脖,一双清亮的眼眸满是笑意,半点不思索道:“云州。”

不过随即又蹙起眉头,有些犹豫起来,问他:“你呢?”

倘若大事已成,雍靖王少不得就是新朝的皇帝,而李君澈身为世子,少不得就是日后的储君,若是想去云州定居,怕是不太可能的。

李君澈笑笑:“你在哪儿为夫自己就在哪儿。”

如今的大膺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了,旌德帝的命是日日吊着的,周王,齐王,廖王都已经不成气候,看似赵德礼最得意,将整个朝中大权都捏在手里,可他所作所为早已失了民心。

蜀地百姓揭竿起义,赵德礼一鼓作气,连着将几座被占之城都夺了回来。

明面上瞧着风光无限,这位慎王文武全能,可暗地里他手下接管的士兵每夺一城便民不聊生,怨天载道。

加上赵德礼这人本就残暴,夺城之后肆意杀害无辜百姓,如此之人如何不失民心。

雍靖王谋划多年的大计,正一步步的往目标接近,如今只差一个最重要的时机,整个大膺便能叫他取而代之。

最底层的老百姓们,素来不会计较改朝换代这样的事儿,只要在位之人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便拥立谁。

大膺的气数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渐渐散了,旌德帝虽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可他却也不是甚个明君,纵然换了,也无可厚非。

那么一日,迟早都会来临的,而李君澈能不能等来便又是另外一说。

卫静姝眼波流转,意有所指的轻轻一笑:“那,你在哪儿我便也在哪儿。”

两人极有默契的都不再说话,相视一笑,就此揭过。

李君澈将写好的信伐封好,着人送去云州,便又在书房见了两位幕僚,说了些事。

卫静姝是女子,不好见外男,便隐在内室,细细听他们讨论着,虽有些事儿听不明白,可也大概的记了下来。

不管无法大师所批的命格真不真,那梦境里头的事儿实不实,可总归是要搏一搏的。

卫静姝想得很清楚明白了,她同李君澈说的那些也不是气话,若是此劫能过,便再好不过,若是实在过不了,她也不愿意独活。

上一世李君澈那般护着她,到得后头她也一样没落个好下场,这一世无论结局如何都是要拼一拼的,万一就同卫家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呢?

待李君澈忙完,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厨下准备的饭菜都已经热了一回。

见卫静姝还等着他,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暖心,坐到她身边,轻叹:“若是饿了便早些用膳,不必等为夫。”

又道:“你这几个月清减不少,该多吃些补回来才是,不然摸到哪儿都觉骨头咯手。”

卫静姝噘着嘴儿瞪他一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说着又气哼哼的盛了碗鸡汤递到他跟前,抱怨道:“也不知道你忙活这么一场,到最后得了甚个。”

李君澈笑了笑,的确是白忙活了一场。

喝了碗汤下肚,人也觉得舒服许多,他给卫静姝夹了她爱吃的菜,这才又说道:“一会用了膳,带你去个地方。”

卫静姝扒拉两口碧梗米饭,随口应了一声,又道:“去哪儿。”

“去看看他……”

第二百二十四章:甚是想你

京中局势乱糟糟的一片,可归元寺香火依旧好得很。

李君澈拉着卫静姝顶着大太阳避开人群,从小道上了后山,行至一开阔之地,这才停下来。

此处树荫遮阳,视野开拓,站起身来便能瞧见山下的人来人往。

一座小小的孤坟立在那儿,极冷清又寂寥。

那孤坟显然才堆起不久,坟包上的土同周边的颜色都不一样,四周无杂草,好似才叫人清理过一般。

石碑前摆着一碟往生糕,并两碟其他点心,三支惟妙惟肖的泥人插在一边,一只孤零零的拨浪鼓静悄悄的躺着。

不知何时点的香烛早已熄灭,泥土地上隐隐还能瞧见烧剩下的黄纸屑。

昨日李君澈一身的香烛气到得这会子便也知晓从何而来了。

卫静姝手心沁着汗,面色发白,喉头好似叫石头堵住一般,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君澈蹲下身去,将篮子里头新置办的点心换上,又燃起香烛,摸着无字的石碑轻叹一声。

“此时多事之秋,这石碑我也不敢留字,等局势定了下来,我们再将他迁回云州去。”

又道:“你那样喜欢云州,想来他也定极是喜欢的。”

卫静姝蹲下身来,将黄纸在烛火上点燃,泪水早已湿了面,可咽哽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孩子怀上身那一刻起,两人便是同体的,孩子的心跳叫她欢喜,每一次在肚子里头的滚动也叫她欢喜,她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她难过他也跟着难过。

一连数月,日日盼着他出生,可到头来,她连孩子一眼都不曾见过,到得最后却只余这冰凉的石碑。

周遭一片寂静,只听得烛火烧起的“噼啪”声,黄纸没入火中,渐渐成了灰烬。

卫静姝心口闷疼,一双眼儿又红又肿,问李君澈:“他有名字吗?”

“有,叫承欢。”

愿你来世,承欢膝下。

“承欢……”卫静姝捂着嘴,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倘若当时,她能早些醒悟,能再坚强点,也不至于叫他连这大千世界都不曾瞧上一眼便去了。

李君澈亦双眸发红,却甚个都不再说,只将卫静姝揽进怀里,任由她哭着。

出门之时本就不算早,在归元寺的后山待得会子,已是日落西沉。

卫静姝本就身子不好,哭得这一遭,早已体力不支,还是叫李君澈办扶办架着才下山的。

上了马车,她挨着车壁上,往那归元寺的后山瞧得一样,一时却也分辨不出究竟在哪一处,只复又蓄了泪低低道一句:“是我对不住他。”

李君澈没接话,将她揽入怀中,握着她发凉的小手,轻叹一声。

这世间的对对错错哪里就这般分辨得清楚明白的。

宝山居已经归置出来了,还同原来一样,四冬几个瞧见李君澈抱着卫静姝回来,还当生了甚个事儿,忙迎了上去。

“都下去罢。”李君澈面上无波无澜,吩咐得这么一句,便直直进了内室,将卫静姝放到榻上。

卫静姝双眼肿得核桃似得了,勾着李君澈的颈脖不放手,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还有事儿忙吗?”

她那模样瞧着既委屈又可怜的,叫李君澈完全招架不住,轻轻一笑,微微俯身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无事,我陪你躺会儿。”

说着便又将她的手臂从自个的颈脖上放下来,脱了两人的鞋袜,抱着她钻进被窝里头。

二月的天时,说冷也算不得极冷,可说热也未热到哪儿去。

两人盖着一张锦被,相依相偎着,纵然不说话,不做别个,也觉得甚是心安。

夜灯初上,屋里头依旧丁点动静没得,四冬几个缩在茶房里头嗑瓜子说着话儿,一个个的皆是满脸笑意。

天知道这两位主子闹别扭的时候,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有多操心。

如今这两人和好如初了,自是恨不得摆上两桌庆祝一番。

直到夜深了,李君澈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屋里头出来,四冬几个除却一个值夜的忍冬,其他几个皆歇着去了。

她听得声儿忙从茶房出来,李君澈便道:“让厨下熬点粥,若是世子妃醒了劝她吃点儿。”

见忍冬连声应了,他这才大步流星的出了宝山居,往外书房去。

外书房里灯火通明,四书守在廊下,见李君澈来了,忙上前迎了,边走边道:“世子爷,谢大人来了好一会了,正在茶房里喝茶呢。”

李君澈应得一声,吩咐道:“让他来书房吧。”

正说话间,谢元安已经从茶房出来,抱着双臂打趣道:“世子爷同世子妃琴瑟和鸣了,倒是越发忙起来了。”

李君澈侧眸瞧他一眼,低低一笑,亦不否认,直言道:“说得好似你不忙似得。”

谢元安也是一笑,跟在李君澈身后便进了书房。

四书忙奉了茶进来,复又退了出去,将门柩关紧。

李君澈端起茶碗撇去上头的茶沫,吹得一回,抿了小口,也不寒暄,直接问道:“如何了?”

谢元安方才在茶房喝得一肚子的水,连茶碗都没瞧一眼,只眉宇间染上几分愁色,应道:“出了点状况,我明儿就得往蜀地去一趟,今儿特来同你交代一声。”

“出了什么事?”李君澈搁下茶碗,微微蹙眉。

蜀地那个大坑就是他们给赵德礼挖的,只要进展顺利,不出几个月,雍靖王便能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举兵北上。

自然而然的,蜀地那一块便也极是紧要。

谢元安道:“书启被人暗算了。”

只一言,李君澈便明了其中意思,眉宇见的戾气也越发深。

卫家一出事,卫书启便赶去了蜀地筹划大事,蜀地揭竿起义之事便也叫他煽起来的,那几座城池也是他带着人打下来的。

按理说,如果赵德礼一早便知这是给他挖的坑,依着他的性子纵然再蠢也不会往坑里头跳。

可他既然跳了,便是没有发现问题。

卫书启突然被人暗算,那是他发现了问题,还是说那这局棋里头,还有别个躲在暗角里。

若是赵德礼发现了,倒还好说,怕就怕有人隔岸观火,再时不时添上一把,坐看鹬蚌相争,等着收利。

如今旌德帝病入膏肓,每日只能用药吊着,三王皆废成不了事,倘若真个有人在背后搞鬼的话,那此人当真藏得深。

李君澈拧眉,神色凝重,一时间想不出头尾来,书房内一时静谧无声,过得半响他才开口:“我知道了。”

谢元安也没多说别个,应得一声便道:“我此去助书启一把,你在京中便更加要小心。”

不管是不是背后有人,这京都都不是甚个安全的地儿,最怕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

李君澈自然明白这其中的一意思,点一点应下,复又道:“既然你此去蜀地,那顺便去王景硕那一趟。”

说着又磨了墨,龙飞凤舞的写得一封信伐交给谢元安:“放心,京都有我看着。”

谢元安接了信,慎重的揣进怀里,朝李君澈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送走了谢元安,李君澈又在书房坐得会子,理了理思绪,却总觉得漏了哪儿,寻不到根源。

抬眸便透过窗柩瞧见高悬的明月,他轻叹一声,索性懒得再想,只起身往宝山居去。

这几个月来,卫静姝都未好生歇过觉,傍晚叫李君澈搂着睡着了,便再没醒过。

李君澈抹黑进了屋,借着月光瞧见卫静姝还是自个离开时的谁姿,忍不住轻轻一笑,复又褪了外衫钻进被窝里头。

一觉到天明,李君澈睁开朦胧的眸子念着要起身的时候,正巧对上卫静姝素面的小脸。

卫静姝早就醒了,不过闲得无事,便撑着脑袋看李君澈睡觉,见他醒来,弯了弯甚肿的眸子:“时辰还早,还能睡会子。”

昨儿往归元寺后山去得一趟,虽是难过得肝肠寸断,可她到底没有似那些日子一般,钻进去便出不来了。

余氏的话,她也记在心里,她同李君澈都还年轻,孩子也会有的,一味的伤心难过,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往后的日子谁都不晓得会如何,与其悲伤难过,倒不如省下这些力气,好好与命斗一斗。

李君澈本还担心卫静姝,此番见她神色如常,倒也放下心来,瞧着那肿起的眸子便轻轻一笑,索性也懒得起身,只翻了个身面对着卫静姝。

笑道:“眼睛肿得都只剩一条缝了,一会让款冬替你敷一下。”

卫静姝面上的笑意一顿,有些负气的转过身去,噘着嘴儿不甚欢喜:“怎的,这就嫌弃了。”

她也是个爱俏的,纵然成了亲也没消停,只不过这几个月被磨得不成样子,她也晓得自个如今没以往那般好看了,可就是听不得李君澈说不好。

李君澈还不晓得她那性子,只得顺着毛撸的,低低一笑,从后头抱着她,泛青的胡渣蹭在她颈脖上,终是逗得她咯咯笑起来,身子也扭来扭去。

“别闹,好痒啊……”

日头还未升起来,屋里头的温度却有些高了,李君澈有些意动的蹭着卫静姝,轻哼一声:“为夫甚是想你……”

第二百二十五章:知人知面不知心

慎王赵德礼在蜀地的捷报屡屡传来,旌德帝卧床不起,朝中大事皆由内阁大臣商议处理。

背靠慎王的陈皇后纵然前些时日被旌德帝罚了,可也没得半点损失,整个后宫全看她的脸色。

手中的权势越大,那些个真本性便都露了出来,但凡心头丁点不顺的,必然有人死于非命,一时间后宫之中人心惶惶,众嫔妃更是大气不敢出。

谁不晓得旌德帝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往昔荣宠那么多年的娴贵妃说死便死了,这些人不夹着尾巴,只不定下一个就是她们。

宫里头一片乌烟瘴气,可京都城却是风平浪静,街道上,茶肆,酒楼里依旧热热闹闹的,京中各世家虽未歌舞升平,却也时常有宴会。

这一切瞧着再寻常不过,可未必就不是暴风雨的前夕。

李君澈的外书房日日人来人往的,从密道进,从密道出,瞧着也同寻常无甚区别。

卫静姝不想两眼一抹黑,便日日同他一道去外书房,认真的听他们议事,捡了重要的都誉下来,待不明白的,便到夜里再细问李君澈。

李君澈自是知晓她甚个心思,原先是想着叫她撇干净了,不沾染半分,可如今既然舍不下,便也事无巨细的同她说道清楚,万一真有那么一日,也不叫她手足无措。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入了三月,天时一日比一日暖,衣衫也减了又减。

这日李君澈正同朱七爷说起军饷的事儿,卫静姝在内间一笔一划的记着,忍冬从宝山居过来,同候在廊下的款冬说得一回,便见她神色大惊,也顾不得体统,忙敲了敲掩着的房门。

李君澈同朱七爷立时收了声,似无事人般坐着喝茶。

得了吩咐的款冬进屋,连眼儿都不敢多瞅一眼,只垂着脑袋同李君澈道:“世子爷,谢家那头出了点事儿。”

李君澈眉眼不动分毫,应得一声:“知道了,去罢。”

不多时朱七爷从书房出来,卫静姝便也跟着从内间撩了帘子出来。

款冬又进屋一回,急急道:“方才四姑娘身边的青竹来报信,说四姑娘身子不大好,想世子妃过去看看。”

如今这京都也只得卫静姝同卫静婉姐妹两了。

卫静婉素来性子柔软,万事都憋着心头不出声,到得青竹来搬救兵了,那便不是小事了。

因着不知具体何事,李君澈一大男人也不好贸然跟去,安抚了卫静姝几句,便给她罩上披风,叮嘱她:“性子敛一敛,元安不在,若是闹得不好看,还是静婉吃苦头。”

卫静姝自然晓得这其中的道理,连声应了,可却没个好脸色。

李君澈伸手捏了一把她面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轻笑着又道:“若是觉得不对劲也别委屈了,为夫自给你撑腰着。”

“呸,色胚子……”卫静姝红着脸儿啐上一口,眼波流转间又忍不住露了几丝笑意。

李君澈撑腰的法子可是有很多种,榻上,桌上,想在哪儿便能在哪儿。

两人说得几句,李君澈揉揉她的发顶,笑着目送她离去。

卫静姝的马车绕过侧门正要行去正门时,见一个驮着药箱的大夫从侧门出来,送人的婆子正同他低低说着甚个,两人勾着脑袋也不知说甚个。

卫静姝挑了帘子瞧得一眼,眸色一沉,问青竹:“四姑娘哪儿不舒坦?”

卫家遭难,那些个奴仆也一并糟了秧,打小伺候卫静婉的落梅几个早不知被卖到哪儿去,青竹是卫静姝从自个陪嫁里头挑出来给卫静婉的,忠心自然有的。

卫静婉这人心善,平素谢元安不在家,她就是遭了姜氏的刁难也都闭口不言,更不准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往外头说。

今儿姜氏给卫静婉作规矩,就因为一口汤有些烫,便罚她跪着,连蒲团都不给一个,青竹看不下去,这才趁着旁人不备从府里偷跑出来的。

因着也没见卫静婉说哪儿不舒服,蹙着眉想得片刻这才道:“奴婢亦不知,今儿晨起倒是听姑娘说心头堵得慌。”

卫静姝眸色一沉,再没说话。

元宝将车赶到前门去,初十便上前敲门,守门的小厮开了一条门缝,听说是世子府来了,连声应了,却不开门只说:“劳烦世子妃等一等,奴才去报个信。”

大门应声而关,只听得一阵脚步声。

卫静姝气得脸色铁青,却也还耐着性子不曾发作。

过得半响那小厮去而复返,却依旧开了一条门缝传话:“不好意思,少夫人今儿出门了,不在府里,还望世子妃改日再来。”

青竹同卫静姝坐在一道,急得小脸通红,正要开口,便听卫静姝不紧不慢的道:“不要紧,总归我也要喊侯夫人一声姨母,既然都已经到门口了,于情于理也要进去拜访拜访姨母。”

那小厮不敢接话,只扭了个头进去,再回头时便道:“世子妃来得不巧,侯夫人今儿个不舒服,怕是不能见您了。”

这些个蹩脚的由头,一听便知有猫腻,卫静姝眉头一挑,想来姜氏绝对不是罚卫静婉下跪这么简单,声儿一沉便道:“既是姨母不舒服,那便更当要前去探望一番……”

永安侯府内,姜氏在屋内踱来踱去,嘴里骂骂咧咧的,额头上却沁着汗。

随身伺候她的杜鹃见她这般模样,甚是不解,便道:“不过一个小小世子妃,论年纪辈份,亦或是身份,都比不上夫人,夫人何必避她。”

姜氏回眸便瞪得那丫鬟一眼,骂道:“蠢货,你懂什么。”

那杜鹃当然不懂,姜氏当年想跟卫家结亲的时候,杜鹃压根都没到她身边来伺候。

卫静姝是什么性子,别个不晓得,姜氏自然明白,当初她念着儿子的前程倒也觉得这性子虽不太好,但好歹能护着家人,可如今敌对的自家那又不一样了。

一时间心里头又气又急,骂卫静婉那死丫头身子不争气,又骂卫静姝多管闲事。

嘴里的话还没骂完,便忽而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这声儿极大,姜氏被吓得一跳,抖着手连连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杜鹃也被吓得不轻,忙到:“奴婢去瞧瞧……”

说着便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出去,不多时方才跟守门小厮一道去的婆子便慌慌张张的回来了,连额头的汗都来不及擦拭,便道:“是,是世子妃,正着人砸咱们侯府的大门呢。”

姜氏心头咯噔一声,气得直跳脚:“她莫不是疯了……”

跟着便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的往外头去。

卫静姝就端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纵然觉得砸门之声有些吵,却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声儿巨大,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便是永安侯府的左邻右舍也忍不住出来观望一番究竟是甚个事儿。

款冬插着腰指挥着初十同元宝砸门,还不忘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侯夫人未免也太欺人太甚了,我们姑娘的娘家虽是没落了,可我们世子府到底还同永安侯府是姻亲,四姑娘进门才几日功夫,这般说病倒便病倒,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们世子妃稍,此番我们世子妃想要探一探,还要寻各种由头将我们拒之门外。”

“莫不是侯夫人做了甚个见不得人的事儿,藏着掖着,叫我们四姑娘有苦说不出……”

款冬模样虽不是顶尖的,可素来乖巧讨喜,这般唱作俱佳的一哭,倒又不少人指着永安侯府大门指指点点的。

“可怜我们世子妃惦念好些时日,送吃的稍信儿,愣是连个回音都没得,若不是实在担心得很,哪里能做出这样没规矩的事儿……”

当初谢元安要娶卫静婉的时候,姜氏闹出不少事儿来,虽未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可周遭住的人家多多少少也有些听信。

再听款冬这么一说,自然便明了这其中的意思,有那嘴碎的便嗤笑一声:“原来永安侯夫人还是这等捧高踩低的,平素里瞧着倒也不似这样的人啊。”

有人出声,自也有人接话:“你懂什么,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人啧啧出声,念及几年前的旧事笑道:“早几年谢家大爷还没入仕的时候,永安侯夫人还想娶卫家的嫡女呢,不过人家瞧不上罢,没想到后头谢大爷有情有义娶了如今这一位,还叫她磋磨成这样。”

跟着便也有人道:“嗨,你们不知道,当年永安侯夫人看重的可不就是这一位。”说着暗暗指了指世子府的马车。

“说是盛宠多年娴贵妃的嫡亲妹妹。”

方才念起旧事的人又跟着讽笑出声:“谢大爷如今娶的这位也还不是娴贵妃的亲妹妹,不过是卫家倒了罢了……”

那人话音还未落,永安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来,初十同元宝站定,再不动作。

围观的众人皆转过头去,只见姜氏铁青着脸,气得身子发抖,怒道:“卫静姝,你眼里还有没尊卑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叫你们大爷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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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声儿,卫静姝这才从马车里慢悠悠的下来,也不接话,只规规矩矩的上前给姜氏请了个安,皮笑肉不笑的道:“姨母身子可好?方才那传话的小厮说您身子欠安,静姝正要探望探望您呢。”

不等姜氏说话,卫静姝话锋一转,又笑:“不过,姨母说话声儿这般中气十足,怕是也无甚大事了。”

围在外头的那些人,本就是看笑话的,闻言皆是讪笑一声,对着姜氏指指点点你。

姜氏知道卫静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也没想到她竟然难缠到如此地步,当着这么多人下她的面子,顿时气得蹊跷冒烟。

卫静姝便道:“我给妹妹带了些她平日喜欢吃的,姨母当真不叫我进府去?”

卫家倒了,对永安侯府自然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谢元安如今的官职虽然不高,可好歹也是进士,加之永安侯府的家世,想寻门甚样的亲事不成?

偏生谢元安一意孤行非要娶卫静婉进门,她心里不痛快,这才趁着谢元安不在,苛待卫静婉。

原本也就不过是点儿家事,算不得甚个,可叫卫静姝这么一闹,她这老脸都叫丢尽了。

此番纵然有甚个纠葛,也不乐意叫外人看笑话,姜氏忍着满腔的怒火,恶狠狠的瞪卫静姝一眼,没好气的道:“进来再说。”

卫静姝本也不想将事儿闹得太难看了,若不是姜氏自个做得绝,她定也不会用这样粗暴得法子。

这会姜氏软了气,她自也不为难,跟着进了永安侯府。

姜氏叫杜鹃扶着在前头走得飞快,卫静姝却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后头,还有闲情雅致打量这府里头的变化。

当年初来京都的时候,她跟这余氏来过永安侯府,那时谢元安还没入仕,永安侯领着个闲差,正是没落之时。

如今再瞧,倒同往年的光景再不一样了。

虽这府里头未做大的改变,可光瞧那路边摆着的名贵的花儿,便知今时不同往日,姜氏自然也有了抖起来的本事。

一行人行至花厅,姜氏往上座一坐,便没好气道:“你好歹也喊我一声姨母,真的连丁点规矩都不懂,非要闹得这般难看,心头才舒坦是不是?”

卫静姝可不是卫静婉,哪里那般好欺负,轻轻一笑:“看姨母说的什么话,静姝不过是多日不见静婉,心头念想着罢了。”

又道:“我们卫家遭了难,一家老小都往西北去了,这京都便也只得我同静婉两个相互扶持的,姐妹两走动走动难不成还没规矩了?”

姜氏气得身子发抖,指着卫静姝“你”了半天,才咬牙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静婉不在府里,她今儿去了归元寺。”

到得这时候姜氏还要瞒着,卫静姝也懒得同她打机关,嗤笑一声:“姨母当我三岁小孩子不成,她在这京都除了我,也没别个朋友姐妹的,一个人上归元寺去做甚个。”

“姨母也别觉得甚个事儿瞒一瞒就过去了,卫家虽然倒了,可我卫静姝也不是好惹的,我妹妹若是叫别个欺负了,我自也有一万种法子替她讨回公道。”

“你这丫头……”姜氏叫卫静姝这狂妄的口气,气得恨不得将她赶出门去,可一想到她方才闹得那样一出,又生怕她再生别个事端。

捂着心口喘了半天气,这才迫于无奈的挥挥手,满嘴的不耐烦:“去吧去吧,别在这碍我的眼。”

又吩咐杜鹃:“带这位世子妃过去。”

杜鹃忙应了,白着脸儿在前头引路,眼角的余光倒是很往卫静姝那儿瞧得几回。

原来不认得这位世子妃也就罢了,可今儿还真叫她打开眼界,她们侯夫人在府里头那可是说一不二的,没想到竟然在卫静姝跟前吃这样的大瘪。

卫静姝也不叫人说闲话,全了礼数,这才带着款冬跟着杜鹃往卫静婉住的院子去。

谢元安是谢家唯一的嫡子,纵然姜氏再不喜卫静婉,可这最好的院子还是给了谢元安。

杜鹃不敢为难这位难缠的世子妃,抄了近路不多时引着进了卫静婉的陶然斋。

还未进院门,便闻着一股苦『药』味儿,卫静姝眉头一挑,眼风扫过杜鹃便问:“你们少夫人这是怎的了?”

杜鹃额头冒汗,低眉敛目的不敢看她,咽了咽口水这才低低应道:“少,少夫人,动,动了胎气。”

话音一落,卫静姝便大步往里头去,果然见廊下架着红泥小炉子,青萝红着眼儿在熬『药』。

青竹早就溜了回来,正巧从正屋退出来,双眸也是一片通红,瞧见卫静姝忙迎了过来,甚个也未说,便将人引进屋里头去。

杜鹃自不往屋里头去,只蹲在廊下同青萝说话。

这陶然斋占地大,布局也极好,进得里头摆设器皿也都非凡品,卫静姝不过扫得一眼也无心思细瞧,进得内室倒先闻着一股怪味儿,卫静婉煞白着小脸正躺在床榻上,见她进来忙作势要起身。

青竹快行两步,将卫静婉扶了,劝道:“姑娘身子不好,还是快躺着才是。”

卫静姝见她那模样便气不打一出来,怒道:“快歇下,孩子重要。”

卫静婉叫她骂了,心里也不觉憋屈,只红着眼儿生了几分委屈:“叫姐姐担心了。”

青竹悄无声息的出了府,这院里的个个都帮着打掩护,可她自然晓得。

往日里有谢元安在家,姜氏纵然再不喜她,也会收敛『性』子不会做得这般过分。

卫静婉本就是个『性』子绵软的,谢元安又待她极好,便是有甚个委屈,她也不愿意叫谢元安难做,是以叫姜氏为难了,她便也一声不吭的受了,也不叫伺候的丫鬟婆子说半句不是。

只没想她越是忍气吞声,姜氏便越是摆起谱来,趁着谢元安不再府里这些时日,日日想心设法的磋磨她。

卫静婉月信停了有几日了,原先她在大理寺时被关押时便不准,加之自个同谢元安成亲也没几日,也没往有了身孕上头想。

今儿姜氏就为了一口汤,硬是罚她跪上一个时辰,若非身子实在受不住晕死过去,姜氏又怕她真死了交不了差,这才急赶急的请了太夫来瞧上一回。

听说是喜脉,姜氏的神『色』便更加复杂,心里既是高兴的,可嘴里却骂骂咧咧的每个停。

卫静婉念着这孩子差点没保住,谢元安也不在身边,又受姜氏如此对待,心中如何不委屈。

对着卫静姝,又怕叫她担忧,却也不敢多说,只道:“也没甚个事儿,不过是我自个笨手笨脚的,白白害姐姐跑一趟。”

卫静婉越是这般甚个都不说,卫静姝便越是生气,冷冷一笑:“总归我无事,跑多几趟也无甚要紧的。”

话锋一转,便道:“既是没甚个事儿,那你作何要吃『药』,你那婆母又为甚个做贼心虚,将我堵在外头不得与你见面……”

方才外头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卫静婉如何不知,可一边是谢元安的母亲,一边是自家的姐姐,她夹在中间也甚是为难得很。

蹙着两弯柳叶眉,卫静婉咬唇不语。

卫静姝怒其不争,可也拿她没得法子,叹得口气,这才又放软了声儿:“咱们卫家虽是倒了,可爹娘自来也不愿意见你这般叫人折辱,你今日是走运不过动了胎气,若是下次不走运呢?”

“姐姐所言,我都知道,可,可夫君总归为难,不是甚个大事,我,我且忍一忍,倒也阖家和睦不是。”

卫静姝自个也觉得依着谢元安这样的人物,在这京都寻门甚样的亲事不成,偏偏挑了她,庶女出身,娘家没落帮不了他甚个不说,自个还是叫人退过亲的人。

能得他倾心相待,已是觉得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姜氏虽不甚和善,可到底也不算恶毒,忍一忍倒也是可以的。

卫静姝却是叫她气得不行,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同她说不通,索『性』也不往这里头说,免得她心情不好,更是不能好好养胎。

她也没多待,坐得半个时辰,便叮嘱卫静婉好生歇着,这才又往姜氏那儿去告辞。

姜氏今儿丢了这么大个脸,自是不乐意见卫静姝,只推脱身子不适避而不见,让她不必多礼,自行归去便是。

卫静姝也不恼,指了那杜鹃的丫鬟便问:“你们少夫人有了身孕,这样大的事儿,可有无给谢元安送信去。”

大夫才走,卫静姝就来了,哪里来得及给谢元安送信,杜鹃晓得这位世子妃的厉害,心思一转便道:“正准备要同大爷送信去的。”

卫静姝看得杜鹃一眼,轻轻一笑:“那便好。”

又道:“我家妹妹嫁的是你们大爷,求娶之时也说过不叫她受半点委屈,如今有了身孕更是金贵得很,往后我每日派人来给她请安,若是有半点不好,便叫你们大爷提头去见我爹娘。”

说得这一句,卫静姝杏眸又往那垂着帘子的隔间意味深长的瞧得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才行出数百步,那隔间里头便传来摔碎茶碗的声儿,夹杂着姜氏的一句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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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你心里有她吗

从永安侯府出来,卫静姝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将满身的怒气都散了去,待回到世子府时,已经瞧不见那份怒意了。

天色暗了下来,外书房已经点起了灯,李君澈没有在忙,反倒同施厚霖坐一处喝茶,叙些小话。

老远见卫静姝进来,他面上堆起了笑意,冲她招招手。

施厚霖侧眸望过去,亦冲卫静姝一笑,咧着一排白牙喊一声:“嫂子。”

这两年施厚霖往军营去历练了,很少能回来一次,卫静姝又是女眷自是更少见,此番见他热络,还眯着眼儿打量一回,行至李君澈身边,有些不确定的小声问:“这人怎的瞧起来甚是眼熟。”

李君澈目光往施厚霖身上瞄得一回,抿着唇笑起来,却也不说话。

施厚霖早些时候的确生得一副好面皮,细皮嫩肉的不说,又爱打扮,虽然在京都的名声不怎的好,可也叫不少姑娘多看几眼。

可如今那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如今倒是大变样了,肤色黝黑不说,也没了往日那股精致,简单随意的一袭蓝衫,穿在身上也同寻常人无甚区别。

卫静姝对施厚霖本就了解不深,自然也没往这上头想。

施厚霖在军中这些日子,除却练了一身本事,耳力也甚是敏锐,纵然卫静姝的话音小却也叫他听了个全,面上的笑意再也崩不住,似嗔似怨的看得李君澈一眼,叹气道:“唉,你到底给卫三姑娘灌了甚个迷魂汤。”

说着又捂着胸口,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我这心都在滴血了。”

卫静姝叫他这模样恶心到了,疑惑的看得李君澈一眼,见他眉眼都是笑意,蹙着眉头想得会子,这才大悟,极是尴尬的道:“施,施公子……”

复又将他认真打量一番,同印象中的施厚霖对比一回,捂着嘴儿也是一笑:“我还想着我们爷也不好你这样颜色的男宠,原来搞得半天还是你……”

施厚霖面皮抽了又抽,再也装不下去了,气得鼻孔朝天直哼哼:“过份了啊,过份了啊,小爷我还配不上他了不是。”

想了想又指着李君澈骂得一句:“好好一姑娘,硬是叫你教坏了。”

李君澈丁点不动怒,捧了茶碗一本正经的道:“好姑娘也晓得分辨是美是丑,这还用得着爷教?”

施厚霖芳心尽碎,早些年他可是对卫静姝一见钟情的,只后头叫李君澈捷足先登了,他这才不得不将一厢情愿都收起来,今儿叫这夫妻两合起伙来欺负一回,还觉得甚是委屈得很。

笑闹过后,卫静姝瞧着天色不早了,忙吩咐款冬让厨下做个席面出来,留施厚霖用膳。

施厚霖往军营去历练她是有所耳闻的,这两年甚少见他,想来并不能在京都久留。

见卫静姝忙去了,施厚霖这才又厚着脸皮对李君澈挑衅一笑:“看来嫂子心里头还有我的。”

李君澈斜睨他一眼,面上也瞧不出喜怒,手指摩挲着茶碗上头的花纹,忽而问道:“那你心里有她吗?”

施厚霖本就是说笑一句膈应李君澈的,突闻他这般问起,顿时吓得头皮发麻,立时解释道:“嗨,我这人这张嘴就这样,你别放心里头去,我就是在糊涂还能把主意打到嫂子头上去啊,那也太不是人了。”

他本就有些畏李君澈,此番见他面色肃然不苟言笑的,差点就恨不得跪下去指天发誓了。

李君澈低垂眉眼,依旧摩挲着茶碗,半响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这笑意叫施厚霖瞧在眼里,更是渗人得很,后背的衣裳都染了湿意。

李君澈这才意有所指的道:“我这人心眼小。”

“明白明白,往后我再也不说这些个混账话了。”施厚霖连声保证,很有一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李君澈复又将茶碗搁下,眉眼间染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可不过片刻又散了去,重新染上笑意。

此事就此揭过,也再没人提过一句。

卫静姝不知这两人还生了这么一出,去外头忙了一圈回来,发现屋里头的气氛有些低,还当是谋划的事儿生了甚个变故。

当着施厚霖的面她也不好问,只等围着用了膳,送走了施厚霖,她一边给李君澈宽衣一边问:“出了什么事儿吗?施公子不是在军营里头历练,怎的突然就回京了。”

晚膳时李君澈同施厚霖小酌了几杯,长期没喝酒的他,此时面上染了几分红晕,闻言一笑:“没甚个事儿,不过是他升官了。”

施厚霖往军营一去便几年,也不光光是去历练的,他这人性子随和,不拘小节,有几分本事不说,还惯会做人,在军营里头不管是上头的还是下头的都能打成一片,是以借着公主之子的身份,自然也容易往上爬。

李君澈说得这么一句,卫静姝便也明了其中的意思,笑得一句:“你这人缘倒是不错,甚样的人都能叫你拉拢了来。”

赵喻娇乃大膺的公主,施厚霖的母亲亦是大膺的公主,于情于理这两人都是大膺朝廷的人,偏生一个两个的为着李君澈,甘愿背叛朝廷。

“可不是,不然沅沅如何甘愿喝下迷魂汤。”李君澈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卫静姝的发顶。

卫静姝不知道的是,他并非人缘不错,赵喻娇同施厚霖与他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不能用别个来比较。

说完了施厚霖的事儿,李君澈便又将话题引到卫静婉身上。

卫静姝将事儿大概说得一回,便问他:“谢元安什么时候能回京?”

卫静婉性子绵软,又是一根筋的人,纵然同她说再多的道理也还是那副鬼样子,指望她能硬气起来是不可能了,只能叫谢元安自个去解决了。

谢元安往蜀地去有些日子了,卫静姝不知卫书启被袭,自然也念着他早些回来好护一护卫静婉。

李君澈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想了想还是道:“怕是没那么快。”

又道:“静婉那儿你多看着点,等蜀地的事儿完了,再叫元安自个看着办。”

他既这般说了,卫静姝自不好再说别个。

打第二日起,便当真日日着款冬往永安侯府跑一趟,汤汤水水甚个的,也不嫌麻烦的每日往卫静婉那儿送一盅。

姜氏虽不出面说甚个,可也气得不轻,她就是在膈应卫静婉,可她那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谢家的,难不成她还当真恶毒到那般地步,连自家的骨肉都不要了?

不过她气归气,也无人知道,卫静姝每日雷打不动,卫静婉亦是小心翼翼的。

天儿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到得四月春衫已是穿不住了,卫静姝就是身子弱也换上了纱衣。

到得四月中旬,旌德帝有日坐得好好的,忽然摔倒在地,陈皇后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急急忙忙着人往蜀地给赵德礼送信,复又对太医院施压,万不能叫旌德帝这时候死了。

自打赵德礼去了蜀地,陈皇后便将旌德帝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就是怕他突然死了,有人趁赵德礼不在趁虚而入。

但旌德帝体内毒素积累,身子早不如往昔,叫太医院忙前忙后好几日,才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陈皇后急得几日几夜没睡觉,内务府私下连国丧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眼见旌德帝没死成,个个都松了口气。

趁着外书房没外人的功夫,卫静姝翻着这些时日记下的大小事儿,就旌德帝险些归去的事儿说得一嘴。

“圣上要是这时候死了,赵德礼怕是动不得了。”

李君澈手里翻着云州送来的书信,低着头应得一声,过得半响突然抬起头来问卫静姝:“依你之见,往后的局势该当如何?”

卫静姝轻笑一声:“还能如何,赵德礼不仅动不得,还得好好活着登上皇位。”

倘若旌德帝当真死了,而赵德礼又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儿,不管是不是雍靖王府干的,雍靖王府都得背这个锅。

这些时日她日日跟着李君澈,纵然有些事儿还是想得没李君澈深,可到底也比往昔远见不少。

她将手里的小册子随意一扔,复又叹道:“到时候,咱们不仅得眼睁睁的看着赵德礼登上皇位,还将自个往危险的地儿推了一步,时机自然也往后推了。”

李君澈勾唇一笑,复又垂下脑袋,一副我心甚慰的模样,总归卫静姝所言大体不离便是了。

旌德帝此事倒也算揭过去了,上上下下提起的心也都放了下去。

自然而然的,赵德礼也没法名正言顺的回京都了。

蜀地起义之事也越发复杂起来,那些个起义军便好似击不溃一般,失了这座城便又能夺下那座城,总能出其不意,叫赵德礼甚为头疼,一时半刻的自然也离不得。

今岁的天时好似比往年都要热,不过五月的天时,便要摆上冰盆了,卫静姝不敢多用冰盆,私下里便穿着半臂。

这不伦不类的穿着若放到外头去,少不得叫人指着鼻梁骂,可李君澈却甚是喜欢得紧。

端阳过了没两日,在庵堂守着王映芝的绿颚从山上下来,一身狼狈的求到世子府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救命稻草

白云庵并不是甚个好地方,在京中排不上号不说,香火也不旺盛。

当初李君澈全了李建同的脸面,要将王映芝送去云州,没曾想赵德礼封锁城门,一时间不出去,后头才随意将她送去白云庵,再无人理会过。

王映芝同卫静姝早产之事有着莫大的关联,她往白云庵一去,自然也没有人再提及过,皆当这世间没得此人。

而世子府也不过往白云庵送过一回香油钱,便由得王映芝主仆自生自灭。

越是没人理会,那些个老尼便越发能作贱人。

到了那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儿,王映芝哪里还摆得起大家姑娘的谱来。

手里头值钱的东西全叫人搜刮去,连料子好的衣裳都没放过,大冷的天儿,不说没炭火,连暖炕也没得烧,一床破旧的棉被主仆三人挨在一处冻得瑟瑟发抖。

一双纤纤玉手,自来不沾阳春水,可到了那儿,一样洒水扫地,洗衣裳,往日里拿笔弹琴的一双手,生起冻疮来,又痛又痒,连吃饭都难。

绯红绿颚再是护主,却也经不住那些个老尼的毒打,没法处处护周全。

主仆三人受着这辈子都未历过的苦楚,前路一片迷茫,不知往后该当如何。

王映芝起初还念着有王家在,总归有一日能离了这地儿,可日复一日的折磨,将她那仅存的希翼都磨灭得干净。

终于在一次老尼姑给她侮辱中,狠下心来寻了死。

那老尼本就不是甚个一心向道之人,见王映芝模样生的好,又是个大家闺秀出身,早就存了歪心思,加之世子府无人理会她,瞧着是个好欺负的,便趁着喝了二两酒的胆子,强行想要成一段磨镜之好。

王映芝乃是书香门第出身,虽家中龌蹉不耻,可她骨子里到底有几分傲气,哪能叫这等人玷污了去。

可因着住所极是偏僻,绯红绿颚两人又在前头干活,她纵然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一节藕臂上尽是青紫不说,那人的手更是无耻的往下去。

王映芝心头死志涌上来,用了死劲将那老尼的颈脖抠得血淋淋的,这才得了机会挣脱来,往那南墙上猛的撞去。

半分犹豫不曾,顿时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王映芝如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只觉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那老尼叫这场面惊得立时酒醒了,她敢欺负王映芝便是知晓她告状无门,可若是死了却又另当别说了,当下吓得三魂去了两魄,冲冲忙忙的回了禅房收了细软连夜逃了。

绯红绿颚累了一天回住所去,老远瞧见房门大开,还觉奇怪,可一进门瞧见王映芝倒在血泊之中,皆吓得不轻。

不得不说王映芝是个走运的,虽求死心切,可到底还留了口气。

白云庵的师太也怕闹出人命来,急急忙忙的请了山脚下的一个赤脚大夫来给王映芝看过一回,开了几幅药下去,见人没死也放下心来。

可越发将绯红绿颚看得死紧的,就怕这两丫鬟跑下山去。

不管怎么说王映芝也是世子府的人,若叫个老尼辱了身子,不是摆明了打李君澈的脸,叫他难堪。

那住持师太念着,只要这些个人看紧了,别生出事端,过了这阵子也就好了。

可王映芝一日比一日差,眼看着只有一口气了,绯红同绿颚便再也耐不住,虽晓得去了世子府未必就能如愿,可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能放过。

若是王映芝死了,她们这两伺候人的丫鬟,日后更是没得着落。

两人私下盘算了好几回,这才由绯红打掩护让绿颚趁着夜色逃出去。

绿颚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从那方破旧的院子离开时是没叫人发现,可下山之时还是被人瞧见了。

白云庵里的尼姑不多,可个个都是做多了粗活的,腿脚也比绿颚快,追着她跑了半座山,直到将绿颚逼得没路了。

那主持师太还云淡风轻的说:“老尼劝你最好是息事宁人,若是闹大了,谁都不好过。”

可若是不闹,就好过了吗?

绿颚望着那些披着袈裟,却比恶魔还可怕的尼姑,心里一阵阵的发寒,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却是甚个都不说,纵身一跃。

若是跟着这些老尼姑回去了,便只剩死路一条,可若是跳下去了,却还有一线生路。

哪怕一线都要试一试。

绿颚是个命大的,从山崖上跳下去,被山林之中的树木挡了一回,勉强捡了一条命来。

周身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几处,她在满是潮湿的林子里整整躺了一夜,才叫一对母女搭救了。

绿颚清醒过来,念着生死未卜的王映芝,哀求那对母女送她往世子府去。

她说自个是世子府的丫鬟,因着得了假想上山踩些草药,才从山上失足摔了下来。

那对母女是个老实人,也没怀疑,又念及自家未必救得了她,还真就借了个独轮车来,推着她去了世子府。

当初王映芝管家之时,也从未苛待过府中的下人,绿颚同绯红虽性子冷清,可也是个好说话的,守门的小厮一瞧见绿颚那般模样,也吓得不轻,得她软硬皆施的哀求几声,便也卖了个人情往外书房报得一声。

李君澈对王映芝只有恼恨之意,闻言眼皮子一裹,冷哼一声。

卫静姝也半瞌着眸子没出声,心思极是复杂。

王映芝虽有意害她不假,可也是自个不争气,加之她又是那样的家世,心里倒也有几分怜悯,可一念起那无辜的孩子她又心生恨意。

那小厮见两位主子是这样的态度便知是不想见了,可想起绿颚那模样,又硬着头皮多嘴说得一句:“绿,绿颚姑娘是叫人推着来了,身上血迹斑斑……”

卫静姝这才抬起眸子,神色纠结的想了半刻,应道:“先让她进来,我去见见。”

等那小厮走了,李君澈这才出声:“我原先想叫她一了百了的,不过念着承欢刚去,才留她一命。”

卫静姝心底还是有几分同情王映芝的。

这姑娘同前世的自个命运差不得多少,可她又比自个更惨,虽是心思歪斜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几分同情。

卫静姝叹得一声,道得一句:“我去看看。”跟着便起身出去了。

绿颚的模样的确是吓人得很,一身灰扑扑的粗麻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此时沾染了血迹不说,还到处破破烂烂的。

往日姣好的面容都已经瘪了下去,眼窝深陷,面上的伤痕更是吓人,皮肉外翻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她被人安置在一间下人房里,也不知到底伤了到哪儿,瞧见卫静姝进得门来,眼泪顿时便哗啦啦的流,想挣扎着起身,却痛得满身都是汗。

卫静姝叫她这模样吓得不轻,好好的一个姑娘,纵然在庵堂上过得不甚好,可也不至于这般。

款冬同忍冬与绿颚都差不多年纪,见她这样也是震惊不已,忍冬手快,忙上前几步将她扶好。

不等人问,绿颚便急急哭道:“世子妃,我们姑娘知道错了,求世子妃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姑娘吧。”

“姑娘她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世子妃求求你了,你救救她吧……”

“世子妃若是心头有气,您对着奴婢发吧,要杀要剐都好,求您了,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绿颚说起话来甚是激动,又生怕卫静姝一口拒绝,作势要起身给她下跪。

她说得这半天,来来回回也没说清楚到底甚个事儿,卫静姝站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儿,心头一阵狂跳。

“你说清楚点,到底什么事儿,你家姑娘怎么了?”

绿颚又慌又乱,强压着心头的难过:“白云庵那些人不是东西,折磨我们不说,还,还……”

到底是姑娘家的,又念及王映芝的声誉,绿颚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眸中带着祈求之色的看着卫静姝。。

卫静姝会意,将屋里头的小丫鬟都遣了下去。

绿颚这才说:“那老尼,还,还欲玷污我们姑娘,姑娘一时想不开……”

到得这会子,卫静姝就是一根救命稻草,王映芝主仆三人,能不能活,全看卫静姝一念之间了。

绿颚没得法子了,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卫静姝身上,只盼着她能起几分怜悯之心,救得王映芝脱离了白云庵。

卫静姝原先只当是王映芝受不得那白云庵上的清苦,可听闻绿颚所言,也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眸中依旧带着半信半疑之色,按理说佛门清净之地,再是如何也不该生这些个事儿吧。

她眼眸中那丝怀疑,叫绿颚绝望透顶,咬着唇瑟瑟发抖:“世子妃,事关我家姑娘的清誉,奴婢断然不敢妄言。”

又望着她相信,急急道:“倘若奴婢有半句欺瞒,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二百二十九章:咎由自取

卫静姝离了外书房便再没回去过,只叫款冬去同李君澈说得一声,又借了初十同初六两个,连午膳都未用便出了门。

施厚霖在公主府待得不自在,才往李君澈的外书房一坐,准备蹭顿饭在走,听见小丫鬟说卫静姝要带初十初六出门,眉头一挑,揶揄道:“嫂子如今出个门这般大的排场了。”

要知道初十同初六可是李君澈身边最得力的,这两人办的可都是大事,这么跟班似的同卫静姝出门去,还真是屈才得很。

李君澈虽觉王映芝落得甚样的下场都是自个咎由自取,可卫静姝要心软他也不拦着,自由得她去。

听得施厚霖的揶揄也不过轻轻一笑,头也不抬便道:“她去打架,自然排场要足。”

施厚霖才捻起糕点咬上一口,立时叫噎得脸红脖子粗,忙如牛饮水般灌了碗茶下去,将那卡在喉咙的糕点吞了下去,他这才捂着心口看向李君澈,想说些甚个,又生生咽了下去。

李君澈手里的笔杆子都没停过,施厚霖坐得半响,颇觉无趣,眼珠子一转,索性起身:“我去帮嫂子打架。”

说着便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李君澈从一堆书信中抬起头来,无奈的摇摇头,也由得他去。

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好笑,卫静姝这性子未必还就是他一个人给惯出来的。

白云庵已是在城郊了,离世子府也有些路程。

当初是元宝驾车将人送上去的,今儿亦是元宝带着卫静姝打上去。

绿颚那纵身一跳,主持师太虽气,却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跳下去就算能留下一口气,也未必就能去到世子府。

庵堂里的尼姑们该干嘛还是干嘛,木鱼“咚咚”的声响,夹杂着诵经之声在大殿内回响。

卫静姝立在庵堂紧闭的大门前,听着那些虚伪的念经声儿,眉头就是一挑,指尖往门上一指:“撞。”

虽说李君澈身边的左右手来干这些事儿委实有些屈才,可到底也不是第一回了,没甚个好纠结的。

庵堂的那扇木门比不得永安侯府的那扇门,初十同初六抬脚一人踹一边,元宝再补上一脚,那扇门连挣扎都没得,便轰然倒下。

那些个假模假意念经的尼姑们叫这动静吓得不轻,纷纷从蒲团上上站起来,主持师太跟是心头一跳,急忙行出去。

卫静姝却已经带着人走到近前了。

她本就生得娇小,最近几个月又将那一身憔悴都散了,一袭烟红绡金纱月华群更显得面嫩,偏周身又带着傲气,叫人不敢小觑。

主持师太眼快的将她打量一番,一时之间想不出是何人,便拧着眉上前念得一声佛号:“施主这是做甚个?”

卫静姝眼风一扫,将这庵堂里头的尼姑都瞧过一回,也不拐弯抹角,冷哼一声,直言道:“人在哪里?”

主持师闻言便知定然是与王映芝有关,忍不住心头噗噗狂跳,却还强作镇定,低眉敛目的又念得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请问施主可是王姑娘的家人。”

“王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昨儿夜里不见了,今儿一早王姑娘同另外一位姑娘便下山去寻了,此时并不在庵堂之中。”

那主持师太扯起谎来丁点不含糊,话儿说得极是顺溜,哪里还有出家人的模样。

卫静姝一双清亮的杏眸盯着她看得许久,也不出声。

倒是不晓得,这样的出家人同这样的庵堂怎的会在这京都里头存活下来的。

主持师太叫卫静姝瞧得头皮发麻,却还崩着脸不敢露分毫出来。

卫静姝眉目一动,忽而就咧嘴笑了:“既是下山了,那便也算了。”

众人还还不及松口气,她却话锋一转又道:“我今儿是来接她回去的,总归跑了一趟,便将她的东西都带回去好了,免得还要多跑一趟。”

她往前两步,笑得人畜无害,眼儿弯弯,梨涡浅浅的:“劳烦师太着人替我带个路罢。”

虽是声儿轻轻,满面笑意,可无端的却也叫人毛骨悚然。

主持师太晓得眼前这位主儿必然是个不好糊弄的,一时间心中发颤,不言不语。

白云庵不是甚个好庵堂,却偏偏有人特意将家中犯了错的女眷送到这儿来“修身养性”,香油钱到了手,任主家有甚个要求都能满足。

日子久了,自然也就形成了一股歪风。

王映芝被送来的时候,世子府只给过一次香油钱,便再无人问津,是以更是给这些老东西助长气焰。

往昔被送来的女子,没几人能好生生的活着离开这儿的,自然而然的也没人想过,竟然还有人打到庵堂来要人的。

若是平时倒也好说,只管把人交出去便是了,毕竟是庵堂,养得憔悴了,也不能算她们的过错。

可王映芝这会生不生死不死的,更难叫人交代,更莫说还有那龌蹉玩意干的事儿未必就兜得住。

主持师太不敢出声,卫静姝等得半息也没了耐性,眼眸一瞌毫不客气的道:“既然师太不方便,那也没关系,总归我今儿带的人手足,自个寻一寻也没什么紧要的。”

又皮笑肉不笑的道:“倒是扰了各位师太做午课,委实不好意思。”

说话间,初十已经指挥着人动起来了。

款冬亦自来熟的往庵堂的厢房里寻了张绣墩出来伺候卫静姝坐着。

卫静姝笑眯眯的:“各位师太只管忙自个的去罢,我也就在这儿坐会子,等东西拿到了便走。”

面上笑得欢,可将这群老东西都瞧得严严实实的。

那些个尼姑干了多少亏心事她们自个心里明白,卫静姝一身华贵,气势汹汹的,虽未亮明身份,却也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若是个同王映芝不对付的倒也好说,可万一是来救王映芝的,那她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没得好果子吃。

有人已心生退意,暗戳戳的想逃开,但卫静姝的人守得严实,别说人了,苍蝇都飞不出去。

白云庵虽占着一个山头,可委实也没多大的地儿,同初十一道来的,个个都是手脚利落的,不多时便寻到困住王映芝的院子。

许是因着昨夜绿颚逃了,今儿那院子外头还守了两个尼姑,一身灰色袈裟,正坐在外头磕着瓜子。

老远便瞧见这么一群人来势汹汹的,心知不妙,当下便溜得没了影儿。

那院子本就破旧,堪堪两间泥土糊的茅草房,初十眯着眼儿瞧得一回,一剑便将挂在门上的铜锁给坏了。

屋里头的一个病得昏迷不醒,一个被折磨得脱了力。

听见这般大的动静,绯红也只是费力的抬起头来,一眼便认得李君澈身边的初十,当下便忍不住落了泪:“初十大哥,救救我们姑娘……”

屋里头显然是叫人糟蹋一回,乱七八糟的,还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怪味。

王映芝面无血色的躺在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上,身上堪堪盖着一件旧衣裳,额上包着的纱布早叫血迹渗透,连胸膛间的起伏都甚是微弱。

初十眉头一抽,倒也没想到名正言顺抬进世子府的王映芝竟然会落到这等田地,心中一阵唏嘘,倒也不知究竟是该同情还是骂一句咎由自取。

他快步上前,伸手在王映芝的鼻尖探得一回,见还有气息,忙又飞奔出去。

卫静姝正翘着腿笑眯眯的看着那些老尼姑,初十冷着脸匆匆过来,低着头将方才所见的情形交代两句。

她眉头一蹙,交代款冬:“带几个婆子将王氏带出来。”

款冬领命而去,卫静姝这才又将目光落到那些出家之人身上,冷冷一笑:“你们这白云庵可是好大的靠山啊,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给你们的胆子。”

卫静姝虽恼王映芝,可也没想过要作贱她,初十虽简单一句带过,可她晓得必然是比想的还要不好。

仗势欺人的事儿她也没少干,轻哼一声便交代初十:“这等草菅人命的庵堂留着祸害,着人下去报官。”

又道:“这些个人,也看紧点,手上是不是干净的,也等审过才知道。”

此言一出,那些个出家人皆是吓得不轻,连忙跪下求饶。

卫静姝看都不曾看一眼,直叫初十领着往王映芝的院子去。

几个婆子手脚都利落着,等她到时,王映芝已经叫裹了件披风被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背着出来了。

绯红也叫人搀扶着,眼见着午时的日头,还刺得眼儿半响都睁不开。

待听见卫静姝的声儿,她便噗通一声跪下去,朝着方才出声的方向磕头:“奴婢代姑娘谢世子妃救命之恩,世子妃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也不会忘。”

绯红年纪不大,又是方经历过生死的人,自是打心里感谢卫静姝的,磕起头来丝毫不含糊,纵然周身脱力,不多时额上也磕出血迹来。

“不必谢得太早了。”卫静姝将这主仆的惨状都瞧在眼里,虽是心生怜悯,可始终还有些膈应。

若非王映芝自个生了歪心思,又如何会沦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纠其因由,倒也受得住一句“活该”。

第二百三十章:也算对不住我

来时浩浩荡荡,走时亦浩浩荡荡。

卫静姝领着王映芝先行回了世子府,余下的便都交给初十处置了。

按着如今朝廷无作为的态度,纵然报了官也未必会将白云庵这茬管到底,就算如此吓一吓这些人也好,好叫她们晓得甚个叫王法。

施厚霖原本是想来凑个热闹,帮着卫静姝长长势头的。

谁知卫静姝嚣张得很,端着一张笑脸便将那些个老东西都吓得不轻,他便索性隐在暗处,看得这出好戏。

待卫静姝的马车下山了,他便又呲溜着跟在后头一道回去蹭饭。

王映芝还叫安置在东院里,文大夫也老早得了信候着,丫鬟婆子也叫叮嘱过一番。

卫静姝也没那么大心还去对她嘘寒问暖的,不过将人带回来便再没过问。

李君澈同施厚霖在外书房开起了棋局,见她忙完了,这才道:“有空用膳了吗?”

白云庵离世子府很有些距离,卫静姝出门的时候午膳都没用,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辰,这会太阳都隐隐有西落之势了,他倒也还等着。

李君澈不说,卫静姝倒还不觉得,此番他一提便立时觉得饥饿难忍,扁了扁嘴有些丧气道:“这都什么事。”

施厚霖咧了嘴一笑,冲李君澈挤眉弄眼的:“你是没看到,嫂子那股笑面虎的劲头,可叫人渗得慌。”

话音一落就叫卫静姝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轻哼一声:“你倒是瞧见了?”

李君澈勾唇笑起来,着四书五经将早先就准备好的午膳抬上来。

许是饿过头了,又许是因着别个,卫静姝没吃多少便搁了筷,李君澈没说甚个,只叫厨下再炖盅羊奶来。

反倒是施厚霖吃得津津有味。

以往他也是精致的人儿,吃甚个,穿甚个都有讲究,可自打进了军营,那些个讲究便都是浮云了。

……

王映芝被辱之时虽是心存死志,可幸好那堵泥巴糊的墙比不得青石砖砌的,伤得倒是不致命,不过是耽误这许多日,叫伤口化了脓。

相比起王映芝的伤,伤得最重的还是绿颚,身上好几处骨头断了,最少得躺好几个月。

到得傍晚时分,主仆三人中伤得最轻的绯红便一瘸一拐的寻来外书房说要叩谢卫静姝。

彼时李君澈好不容易得了空,正兴致勃勃的教卫静姝描丹青。

卫静姝下意识的抬眸看向李君澈,倒是有些犹豫见还是不见。

李君澈左手搭在她腰间,右手握着她的手,细细的教她该如何落笔,见她不专心,便轻轻挠了挠她腰间的软肉,卫静姝极是怕痒,笑着腰身一扭,倒叫那画作上头添了突兀的一笔。

“没资质就算了,还不专心。”李君澈嫌弃一声,往前一步同卫静姝挨得越发紧,将手中的笔搁下,复又取了一支别个颜色。

卫静姝眼眸亮晶晶的,同四书到得一声:“让她回去罢。”

话音一落,便转了个身,玉臂一伸便勾了李君澈的颈脖咯咯笑起来:“我不专心,那是因为有你呀,我夫君那么有才,我自然要衬托衬托。”

李君澈手里还捏着笔,正想着怎么将方才那一笔给圆上,闻言眉眼一弯,将沾了颜料的笔往她面上点一点,笑道:“蠢就是蠢,还非得给自个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卫静姝面上添了一笔,瞧着甚是滑稽,可也恼,索性往那书案上头坐了,眸中带着坏笑,手指顺着李君澈的衣襟滑落下来,落在他胸膛上,戳得一戳:“你知不知你最大的本事是甚个?”

李君澈眉头一挑,顿时亦添了几分意动,笑道:“哦,是什么本事?”

手中的笔叫他随意丢开,揽着卫静姝的腰身同她挨得近近的,眉眼里皆是说不出的情意。

“当然是娶了我呀。”卫静姝咯咯笑起来,趁着李君澈不注意,手掌往砚台上一撑,对着他的脸便印了一个墨色的巴掌印。

又生怕他报复,忙从书案上跳下来,正准备逃走,却叫李君澈一抓一个准。

“小东西……”李君澈无奈的笑道,一把环住她的腰,搂着就往内间走。

“诶呀呀,青天白日的,你的脸呢……”卫静姝挣扎两下,却不得法,又怕叫外头伺候的听见声儿,忙啐得一口。

李君澈可不管她,帘子一撩,便将人往榻上扔去:“要脸有甚个用,但凡要脸的,都是子嗣不丰的……”

又笑道:“娘说得对,咱们得争取生上一窝小兔崽子才是。”

“哎呀,你……”

屋里头笑声连连,不多时便叫低低的碎语隐没了去,余下的只是满室的春意。

夜灯初上,外书房大门紧闭,屋里头一片漆黑的,卫静姝枕着李君澈的手臂,问他:“王姑娘那儿日后可怎么办?”

李君澈生了困意,闭着眸子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人是你救回来的,你自个看着办。”

他晓得卫静姝心狠不到哪儿去,可若换了自个,王映芝落得这般模样他也不会多瞧一眼,是生是死都是她自找的。

但卫静姝已经把人救回来了,便也由得她,就当是给那才出生就没了气息的孩子积德罢。

卫静姝却是横他一眼,王映芝再怎么说也算李君澈正儿八经的正妻,她哪里能将人如何了。

再说了,王家到底是依附了雍靖王的,王映芝再不受宠,可太难看了也叫雍靖王面上过不去。

李君澈本不想理会此事的,但见卫静姝赌气的转过身去,鼻孔里哼哼唧唧的又好笑不已。

他也跟着转了个身,爪子从她腰际往上探,笑道:“你也太小心眼了,为着这么个人倒同我置气起来。”

爪子不老实,闹得卫静姝咬着唇还忍不住哼哼出声,他又道:“左右也算吃了苦头了,改日你问问她如何,再说也不迟。”

“不过……”话头一转,便又跟着笑出声来:“为夫这会还不满足……”

王映芝这一遭的确受了不少苦头,被带回世子府也整整昏迷了两日才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

望着头顶上绣着合欢花的帐顶还很是出了回神,总觉得白云庵那一遭好似做了场大梦般,可脑袋一偏引来的阵阵疼痛这才又叫她想起那些个事儿来。

哪里是梦,桩桩件件都是发生过的。

一想起那老尼龌蹉的手,她便止不住的发寒,拽着衣襟便哭起来。

绯红伤了腿脚也不方便伺候她,还是原先这东院的二等丫鬟白荷听见动静进屋,见王映芝醒来,面上便是一喜,忙又往外头让人去请文大夫来。

绯红原本在屋里头歇着,听着声儿忙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进屋,见王映芝这般模样,便噗通一声跪下去:“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护着姑娘,叫姑娘受苦了。”

王映芝眼泪止不住的流,心底泛起阵阵的绝望,自小她便觉得命运不公,原以为只要努力的长大总能改变的,可到头来却还是走错了路。

从一开始她便不应该为着世子妃的头衔从江南来京都,也不该为着心头那口气而起了歪心思。

她怨李君澈也怨卫静姝,可更怨的是自个。

倘若当年她在江南择了那书呆子,也不会是这般光景罢,再是如何平淡怕也是岁月静好的。

王映芝自打醒来便不言不语,但胜在日日按时用膳用药,过得四五日,倒也养得差不多了,只头上的伤尚未痊愈。

绯红虽伺候不了她,却也日日到她跟前来说说话。

王映芝知晓绯红同绿颚是如何救的她,也知道卫静姝是如何救的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都记着。

到得五月中旬,白云庵那一桩也了了,果不出所料,京兆尹连查都没查,随意的将白云庵封了也就算完了,至于那些个念着佛经,干着缺德事的尼姑,也不过被逐出京都。

王映芝头上伤已尽数好了,拆了纱布,但拨开碎发却还能瞧见留下的伤疤。

对着铜镜她看得一个上朝,这才重新梳妆一回,去见卫静姝。

卫静姝除了偶尔往永安侯府去,便日日都同李君澈在外书房,想寻她也极是容易。

卫静姝并不太想见她,但是事儿总归也要处理了才是,便同李君澈说得一回,往后花园的水榭去了。

王映芝经得这一遭,心境也同以往大不一样,两人在水榭坐定,她复又起身对卫静姝行一礼,声儿不卑不亢的道:“谢姐姐不计前嫌,救了妾身。”

卫静姝起身避开,不过受了半礼,过得半响才说得一句:“不必谢,你总归还是世子府的人,也算世子府的脸面。”

王映芝双眸涨得通红的,却一滴眼泪都不曾落,纵然卫静姝神色冷淡,可她心中亦是感激的。

往日所起的歪心思,到得如今却越发觉得羞愧不已,亏自个还觉出生书香世家,满身的傲气,到头来却连别个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微凉的清风吹过,卫静姝从新落座,捧了茶碗便问她:“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若说往日对王映芝还有些好感,可如今却再没得了。

王映芝的确有事,跟着坐下来,眼眸一磕便道:“妾身罪孽深重,自知对不起姐姐,可错事已铸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没有用。”

她双手置于膝上,微不可觉的握紧,复又鼓起勇气来:“可我也是个有血有肉之人,世子爷同姐姐也算对不住我……”

第二百三十一章:牵连

卫静姝眉头一挑,搁了手中的茶碗,看着王映芝倒生出几分可笑来。

她还真没自知之明觉得自个同李君澈对不住王映芝了。

眼眶中的泪水到底没忍住,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而下,王映芝抬起头来试图将泪水逼回去,可半响都不得法,只得拿帕子抹得一回。

王映芝没有说李君澈同卫静姝到底哪儿对不住她,只压制着心里的痛苦道:“而今我们两两扯平,今儿我便是来求下堂的,世子爷给我休书也好,和离书也罢,我都愿意,自此同世子府同雍靖王府再无瓜葛。”

“只我有个要求,还望姐姐应承下来。”

她说得理直气壮,倒当真好似世子府欠了她的,卫静姝都叫她逗笑了,不知这姑娘是叫坏了脑袋,还是故意为之。

卫静姝轻笑一声,目光却看向别处,淡淡开口:“你既说我们两两扯平了,那凭什么又觉得我会应下你的要求。”

又道:“更何况,我并不觉得哪儿对不住你。”

“这世间没几个人事事如意的,出生虽然不能选,可人生这般长远,未必就没有别的路。”

王映芝没有辩驳,她心里其实清楚,李君澈同卫静姝的确没有哪儿对不住她的,路是她自个选的,纵然有甚个后果她自个也担责任的。

可她一个女流无权无势,在这京都又举目无亲,倘若卫静姝同李君澈都不帮她,她便也当真只能含着恨一辈子了。

纵然卫静姝不客气,她却还咬牙开口道:“那个老尼……”

低下脑袋,强忍着不叫自个去想那日之事,可周身还是忍不住颤抖,就连声音也带着微颤:“我要那个老尼的性命。”

说得这一句,她又抬起头来,坚定的看着卫静姝:“只要那老尼死了,我便拿着休书即刻离京。”

王映芝再是如何骨子里头也有着读书人的傲气,那老尼虽也是女子,可对自个行出那样的龌蹉事儿来,哪怕没得逞,她亦无法就此放过。

卫静姝倒是明白她是甚个意思了,又见她眸中泛着狠光,想来对那事甚觉屈辱,也怪不得她能烈着性子说寻死便寻死。

说得半天来,还就是为了那老尼一条性命。

卫静姝回过味来,斟酌半响却也没立时应承,只道一句:“此事再说。”

王映芝不知卫静姝到底如何想的,见她起了身,心中忙又是一紧,伸手便拉了她的衣袖,眸中蓄着泪,这才露出几分求人的姿态来:“我这一生便也只得这一桩事儿了,求姐姐成全。”

“只要事儿了了,我这一世都不会再出现姐姐跟前,不叫姐姐添半分堵。”

“往后余生我愿与青灯常伴,为姐姐同世子爷,还有那个孩子,日日祈福。”

她本就年纪小,又带着江南女子的温柔,被折磨了几个月,如今下巴尖尖,眼窝深陷,泪水在眼中打转,越发瞧着可怜。

卫静姝忍了忍,到底没狠下心来,复又重新坐下去,想说的话在喉头滚了几遍,却只道得一句:“你想明白了?”

“是!”

花样年华的一个姑娘,不过历得一遭便对这世间生了绝望,一心念着古佛青灯。

卫静姝纵然觉得王映芝未免太脆弱,可也甚个都未劝出口,不过倒是应下那老尼的事儿。

一个早就潜逃出去的尼姑,一时间能去哪寻?

不过卫静姝觉得自个办不到,但李君澈一定有法子。

从水榭离开,卫静姝便又回了外书房。

李君澈正雷打不动的坐在书案前看书信,见卫静姝回来,头也没抬一下,从一堆信伐中抽出一封递给卫静姝:“给你的。”

卫静姝正准备同李君澈说一说王映芝的事儿,但见他正忙着便又搁下,倒是顺手接了他递过来的信伐,随口问得一句:“谁呀。”

信伐上头既未写谁收,亦未署名,捏在手里倒是厚厚的。

不等李君澈说话,卫静姝便迫不及待的拆开来,习惯性的将里头的信伐倒出来,没曾想却倒了满手的泥沙。

面皮忍不住抽了抽,李君澈抬起头来倒是忍不住笑了。

“谁呀,这么缺德。”卫静姝瞪得李君澈一眼,嫌弃的甩了甩手上的泥沙,又从里头摸出一纸信伐来。

薄薄一张纸,展开来里头也不过草草数字,卫静姝早些年读书不认真,看得好半响才认出上头写的甚个。

“乖沅沅,我们到西北了,顺便让你感受一下西北的土地。”

署名:三嫂。

西北距离京都哪怕骑马也得走上半个来月,像卫家这样流放的那都是靠走的,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苦等几个月,好不容易送来了封家书,却还就这寥寥几个字,那一捧沙土都比这纸家书丰厚。

卫静姝捏着信纸倒不晓得到底是该笑还是该气。

卫仁同余氏也真是的,任由得赵喻娇这般乱来,连句安好都没得,白白废了送信的跑这一趟。

李君澈将手里的信伐叠好,从新放起来,瞧见卫静姝这模样就忍不住笑,那信儿才送来时,他一摸便晓得里头有些个不正经的东西。

这会瞧着卫静姝变幻莫测的神情,更是开怀不已。

卫静姝将信伐一盖,气哼一声:“越发没个正行。”

只不知是说赵喻娇,还是说李君澈了。

既是到了西北,卫静姝便又想起离别那日卫仁同她说的话了,狐疑的看得李君澈一眼,复又转身将门柩关好。

李君澈啧啧笑出声:“青天白日的,还这般热,关了门你是想做甚个。”

卫静姝啐得他一口:“一天到晚的想什么呢。”

说着又脱了外衫露出里头的半臂来,坐到李君澈身边,压低了声儿道:“我爹说他们在西北待不得多久,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离开?何时离开?”

李君澈操起手边的白玉骨折扇轻轻的替她打着扇,眉头一挑,却不明说,只道:“我不说,你猜猜。”

西北是出了名的荒凉,卫静姝自是巴不得卫仁同余氏早些离开。

可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安排不好,少不得还叫卫家吃上一回苦头。

她能力有限,哪能猜出个所以然来,见他故弄玄虚,小嘴儿一撅就往他身上蹭:“不猜,你快说。”

天儿本就热,卫静姝本是想着依着李君澈那爱讲究的劲头,叫蹭出一声汗来,必然嫌弃万分受不住。

可她哪里晓得,她着了件半臂,露出半截玉臂来,哪里是蹭汗,分明是蹭火。

李君澈万分无奈,一把将她提溜开来,正色道:“好好说话,整日动手动脚的,成什么事儿。”

别个不晓得的,还当他正经的很呢,卫静姝与他日日同床共枕的,哪里还不晓得,噗哧笑出声来,故意往他衣襟里头探:“我就不爱好好说话,就爱动手动脚的,爷能耐我何?”

当真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得瑟得不行。

“你个小东西。”李君澈也没崩住,笑着往她手背上拍得一把,捏着她面颊上的肉,眸中星光点点:“青天白日的,你还真当爷奈何不了你了?”

“嗯?”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就经得住心尖人的撩拨。

李君澈笑得邪魅,将卫静姝上下扫视一回:“说说,今儿想在哪儿?都满足你!”

卫静姝也不是甚个黄花大闺女了,虽有些面红,却也不怕他,扯了他的衣襟,眉头一挑,弯着唇笑:“天为被,地为床的,你敢吗?”

“不正经。”李君澈斜睨她一眼,复又坐好来,强行将那股旖旎的心思压下去。

他倒没什么不敢的,只这世子府里眼线巨多,真要闹那么一出,卫静姝这脸能搁哪儿。

再说,他也不乐意叫别个瞧见。

只操起手边的白玉骨折扇狠扇了几回,恨不得立时将那股火气都扇下来。

卫静姝捂着唇咯咯笑个不停,不过这会有正事呢,也没敢在逗弄他,忙寻了个较他有些远的位置坐下,复又道:“不说也行,正好这几日身子也不太好,怕是少不得要委屈世子爷睡几晚书房了。”

这是撒娇不成,改用威胁的?

李君澈又睨她一回,自不助长她的气焰,平静无澜的应了一声:“好。”

气得卫静姝咬牙切齿,但又拿他没法,自个同自个较了会子劲,这才又气哼哼的道:“你那位世子妃自请下堂呢。”

李君澈眼眸一抬,还未说话,她又道:“不过,得拿那老尼的性命来换。”

“她凭什么来讲条件?又凭什么觉得咱们会应承?”李君澈嗤笑一声,收了手上的折扇。

卫静姝却道:“我应承啦。”

李君澈……

瞧见他一脸无语的模样,卫静姝哈哈笑起来:“反正我应承了,你负责把事儿了了便是。”

说着杏眸一挑,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虽然李君澈不愿意理会王映芝,但为了卫静姝的脸面,还是着人去王映芝那取了那老尼的画像。

此事交代下去,二人也没在理会,只得王映芝日日等着消息。

到得五月底,蜀地出了一件大事,直接牵连到了李君澈。

第二百三十二章: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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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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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内侍东西照收不误,嘴里却把得甚紧:“哎哟,杂家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哪儿晓得甚个大事还是小事的,世子爷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进宫去罢。”

既然是问不出甚个来,可依着情形怕是同赵德礼有关了。

李君澈笑一笑,应得一声:“劳烦公公稍等片刻,爷去换身衣裳就来。”

一众幕僚都还在外书房等着,李君澈步履匆匆的赶回去,也不过说得一句:“爷进宫去探探究竟甚个回事,你们都散了,等夜里再说。”

说着又拉着卫静姝回了宝山居。

卫静姝心头的慌『乱』更甚,忙从柜子里头寻了进宫穿的衣裳,伺候李君澈换了,嘴里叨叨絮絮的说:“来者不善,你进了宫事事小心着些,莫要叫人算计了。”

“如今圣上虽成不得事,可他在位一日,咱们便不能存了侥幸的心理。”

她手脚利落,嘴里也说个没停,生怕李君澈就轻敌了。

“知道了。”李君澈轻笑,将腰封扣上,伸手将卫静姝揽进怀中,笑道:“跟个老太婆似得,没玩没了了。”

卫静姝哪有心思说笑,又见他不放在心上,气得往他腰间掐得一把:“我跟你说的,你都要记得才是。”

“好……”李君澈抓了她的手,放在自个的心口,又郑重的说一回:“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

复又捧着她的面颊,在她唇瓣上蜻蜓点水般一吻:“你也莫要太着急了,如今大膺气势已尽,成不了气候的。”

卫静姝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抿了抿唇,到底将心里头那股莫名的慌『乱』压下去,眼见时候不早了,这才又亲自送他出门去。

马车从世子府出去,卫静姝的心便更加慌『乱』得厉害,捂着心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水都喝不下。

话说,李君澈入了宫,那内侍却不是引他去旌德帝那儿,反而往中宫的方向去。

李君澈也算是在宫中长大的,对地形极是熟悉,虽走的是小道,可他也认得路。

微微思忖一番,倒也不出奇,如今的旌德帝能留一口气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精力处理朝中大小事儿。

他的几个儿子也只余得一个赵德礼了,虽未立上储君,可但凡眼明的便都知道,日后这宝座非赵德礼不可了。

在朝为官的,能有几个清流,还不都是随波逐流之辈,纵然是内阁大臣少不得也要站队。

陈皇后能越过内阁大臣,替赵德礼出谋划策,自然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旌德帝往昔身子好的时候,陈皇后还算规矩,宫中简朴不张扬,很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可自打旌德帝病重,她便『露』出了『性』子,日日里吃穿用度皆要上等,这中宫的摆设布置也叫原来华丽得多,可谓是金碧辉煌也不虚。

正殿之内,陈皇后一身金绣飞凤的华服,头带凤冠,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面上一派雍容华贵,只眸中的担忧之『色』隐也隐不住。

李君澈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问安,她也不过俾睨众生般看得一眼,冷冷道:“平身。”

又着宫人搬来椅子让其落座,这才开口道:“圣上身子不适,本宫特来替圣上传话,李世子不必心焦。”

李君澈自然不心焦,眉眼一低,便轻轻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吩咐,要皇后娘娘代劳的。”

陈皇后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平复开来,斟酌半息,这才道:“今儿一早蜀地八百里加急送进宫中,慎王被当地的起义军所劫持,此事事关朝廷社稷……”

李君澈极是配合的惊讶一番,随即又『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点一点头:“此事的确紧要得很,只我素来对朝中之事并不热衷,皇后娘娘要商议当同各位内阁大臣一道才是。”

又道:“再者,我一个质子也委实无法帮皇后娘娘分忧。”

陈皇后腰杆挺得越发直,神『色』间已『露』出两分焦急,正『色』道:“不,你能替本宫分忧。”

李君澈眉头一挑:“怎么分?”

……

李君澈往宫里走得一遭,到得傍晚时分都不见回来,谢元安打着带卫静婉探望卫静姝的由头,在外书房坐得一下午了。

外书房里头卫静姝愁眉不展,坐立不安,谢元安亦来来回回走动,可见气氛甚是不对。

卫静婉如今已有三月余的身孕,虽还未显怀,可整个人瞧着越发柔和起来。瞧见这么副景象,虽不明白生了甚个事儿,可也不敢多嘴,只乖乖巧巧的坐着。

余下两个知情之人,虽晓得李君澈进宫必然是跟赵德礼脱不了干系,可等得这一遭也未免心烦意『乱』。

眼见日头西沉,卫静姝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放心,纠结半响终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不行,我坐不住了,我去宫外守着。”

一边吩咐款冬备马车,一边同谢元安道:“静婉还有身孕,你们先回去,一会有了消息我再给你送去。”

谢元安心里的焦急不比卫静姝少,他倒也想跟着去,可到底有些于理不合,又怕叫有心人抓了把柄,便只好点点头,应得一声:“好。”

卫静婉不知生了甚个事儿,却还不忘叮嘱卫静姝:“姐姐,万事莫冲动,你去宫外等世子爷也好,但切勿一时着急闯了祸。”

卫静姝的『性』子素来便是『毛』『毛』躁躁的,后头同李君澈成了亲,便越发惯得没了边,上回她硬闯永安侯府的时候,叫姜氏没少嘴碎。

她就怕卫静姝不知分寸,随心任『性』。

卫静姝再没分寸又哪里敢拿李君澈的『性』命开玩笑,听得卫静婉唠唠叨叨的便越发没得耐『性』,挥挥手应道:“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一会该天黑了。”

又叮嘱谢元安:“好生照顾着。”

谢元安点一点头,对卫静姝也没甚个不放心的,只道一句:“我晚点再来。”

卫静姝着急出门,哪里管他们夫『妇』那许多,说得几句话,便匆匆忙忙的外上头去。

皇宫占地面积大,宫门也有好几处,幸得往昔李君澈都只走一个门,不然卫静姝也不知从何寻起。

一上马车,元宝手里的马鞭便抽在马屁股上,直往宫门去。

卫静姝这心慌慌『乱』『乱』一整日了,总有股不详的感觉,此番李君澈进宫许久,就怕出了甚个事儿,不见着他,这心也没发安。

……

李君澈从宫里出来,手里白捏着一道黄龙布帛的圣旨,望着红透半边天的晚霞忍不住染上一丝愁『色』。

初十一见他,忙从车辕上跳下来,将李君澈上下打量一番,见人没事这才松口气,复又开口道:“爷可算出来了,世子妃打发人来人问好几回了。”

“嗯。”李君澈应得一声,也没多言,抬步便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有些气弱的道:“回府罢。”

那道黄龙圣旨叫他捏在手里紧了又紧,陈皇后无耻的话语还盘旋在耳边。

“慎王如今是圣上几位看重的皇子,此番他受难一时间脱不得困,雍靖王府既然忠心为了朝廷,此时自也是个叫李世子表忠心的时机。”

“圣上的圣旨就在这儿,此事迫在眉睫,不管李世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没得退路。”

“倘若真是抗旨不遵,那雍靖王府少不得也得背上背叛朝廷的罪名……”

他闭着眸子将这些个话在脑中过得一遍,复又忍不住嗤笑一声,睁开眼来将那圣旨细细看得一回,忽而眼眸半眯。

寻出火折子将马车里头的琉璃灯点燃,这才又将那圣旨放在灯下仔细看得一回,待确认过后,眉宇间染上讽刺之『色』,轻笑出声:“也不过如此。”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在官道上,事儿虽不见糟糕,可李君澈的心情却也没好到哪儿去,指尖轻叩在案几上,心里却来来回回的念着当如何将事儿安排下去。

忽而马车一顿,只听得初十道一句:“世子妃?”

便只见帘子撩起,卫静姝爬上了马车。

她面上带着担忧,借着灯光将李君澈打量一番,忽而鼻子一酸便扑进他怀里:“你没事吧。”

李君澈沉重的心思去了大半,将软软一团的人儿揽在怀中,笑道:“没事。”

又道:“你怎的来了?”

卫静姝道:“我担心你,在府里坐不住,想着去宫外候着,没曾想刚好瞧见你的马车了。”

“叫你担心了。”李君澈顺手给她抚了抚后背,倒也想得到她坐立不安的模样,越发将人搂得紧紧的,笑道:“亏得爷还空欢喜一场,以为你离不爷。”

卫静姝都快把自个吓死了,却听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小嘴儿一噘往他胸膛上轻轻垂得一下:“正经点儿。”

她担心了一下朝,到得这会见着李君澈那慌『乱』的心也没平静下来,心里着急,也等不及回府了,坐直了便问:“怎么回事?圣上宣你进宫说了甚个?”

“是陈皇后。”说起此事,李君澈眸子蓄了几丝冷意:“皇后娘娘让我表忠心,下了圣旨往蜀地跑一趟。”

“蜀地?”卫静姝整个人炸了起来:“她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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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换命

陈皇后想做的很简单,不过想要用李君澈的命去换赵德礼的命罢了。

毕竟李君澈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质子,生也好死也罢,都同她无关,可赵德礼便不一样了,那是她的靠山,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若是有半点差池,那她也完了。

陈皇后必须要保住赵德礼,哪怕手段再龌蹉都好,一定得保住赵德礼。

所以她拿了圣旨,拿了雍靖王府来威胁李君澈,就算牛不喝水,也要强按着低头。

摆明了就是要他拿命去救赵德礼出来。

抗旨是什么罪名,扣上叛国又是什么罪名,陈皇后压根不怕李君澈不去。

李君澈顺着给卫静姝撸了撸毛:“没事,爷心里都有数呢。”

卫静姝总算明白为何今日心神不宁了,咬着唇按下心头的慌乱,再不说话。

到得世子府,她才拉着李君澈郑重的开口:“你不能去蜀地。”

属地的局势李君澈没有半丝隐瞒的都同她说了,此番若是真去了蜀地,便只得一个结果。

送死。

赵德礼被冒充的起义军所抓,不管是赵德礼设的局,还是真有其事,只要李君澈去了蜀地便都将他至于危险之中。

他若死了,一能如了朝廷的愿,警告打压雍靖王府;二来他是死在起义军手上的,纠其缘由也不过一个“忠心”二字。

可要是不去,雍靖王府同李君澈便要背负着更多。

不管怎么算,赢面上都是陈皇后同赵德礼,吃亏的永远都是李君澈。

陈皇后这招棋下得极好,她一困在深宫里的女人如何能想到这些,怕是内阁商议出来的,再借她的手料理李君澈。

卫静姝都能想到这些,李君澈自然也想得到,他扯了扯有些闷热的交领衣襟,顺势将外袍褪去,应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成算呢,不会出事的。”

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卫静姝简直又气又急,只跺脚:“你有什么成算啊,此一去死路一条,莫不是真要叫我当寡妇……”

话还未说完,卫静姝便觉得自个有些言语过激了,当下闭了嘴。

两人都想起那个所批的命格来,离着李君澈的生辰没几个月的日子了,前一世李君澈的命丢在女真族的战场上,这一世搞不好就在蜀地。

倘若安安稳稳的过一遭往后自不必畏惧那命格之言,可过不了呢。

卫静姝那是害怕的,她虽未亲眼瞧见李君澈上一世是如何惨死的,可那梦里却是真真实实的,若叫她经历一次,她如何不害怕。

一时间悲痛从心底涌出来,卫静姝抱着脑袋蹲下去,哭得不成样子。

心里早有准备是一回事,可到了这么一天,却又是一回事儿。

李君澈晓得她想些甚个,将腰封取了,也跟着蹲下去将卫静姝搂进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耐心的道:“如果不去蜀地那便是一个死局,可若去了只要小心翼翼的安排好,未必就不能破。”

“沅沅,我知道你担心,可是你也该知道,我舍不得你的,一点都舍不得。”

他是真的舍不得,不仅舍不得还不甘心,别人的路都还有那么长,凭什么他的就这么短了。

二十六真的太短了,同卫静姝一道,哪怕活到九十六他都嫌短,还有许多事儿没有同她一道完成,还有许多地儿没有带她去走过,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他道:“我不会让自个有事的,沅沅,你要相信我,我想陪你到白头,想要同你生一窝小兔崽子……”

卫静姝哭得一抽一抽的,扑进李君澈的怀里,不住的摇头:“不要去,不要去,无论如何都不要你去。”

“你所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你在我身边……”

她情绪有些过激,李君澈自知此时同她讲不了道理,便也不再多言,只将她抱起,坐到炕边,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好叫她冷静下来。

屋里头静悄悄的,卫静姝哭得满身的大汗,好半天这才歇了气,扁着嘴儿同李君澈出馊主意:“你,你不是有个替身么,让他去……”

“别傻了。”李君澈揉了揉她的脑袋,挨着她却不多说。

他是养了个替身,身形,声音都差不多,只要易了容,的确能以假乱真。

但是毕竟是假的,上不得台面,除了送死便没别的本事。

蜀地的局势那般乱,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推动到目前也没查出来,只要危险一日不除,他心中亦一日不安。

卫静姝知道的事儿不少,大道理自然也明白,可明白归明白,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抽抽噎噎的大半天,就光任性的搂着李君澈了,生怕他一走就再见不到了。

屋里头不知何时点了安神香,香气袅袅,静人心神,她哭得累了,便不知不觉的在李君澈肩头上靠着睡着了。

李君澈将她放到榻上安置好,拨去她额上贴的碎发,轻叹一声。

于此同时,心头也越发不敢松懈,不管是为了卫静姝,还是为了自个,他都要好好布置一番,必须得活着,活过二十六岁。

双手捏紧成拳,眸中满是坚定的意志,李君澈转身大步离去。

外书房灯火通明,众位幕僚皆已到齐,谢元安亦稳坐不动。

李君澈大步流星的进屋,扫视众人一圈,便将今日陈皇后所意说了一回。

那张黄龙圣旨还摆在书案上,李君澈瞧得一眼,面上便露了讽刺之色。

谢元安对那无法大师所披的命格知道一星半点,闻言眉头一蹙,便问他:“你这是打算去蜀地了?”

“没错。”李君澈应道:“陈皇后连同内阁大臣出这么一招,想来真急了,赵德礼被劫之事,他们怕也半点不知内情。”

“此一去蜀地,少不得要将那隐在后头的黑手给揪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计将成万不能败在这上头,功亏一篑。”

在座的同李君澈共事多年,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有人觉得李君澈所言极是,但也有人觉得此番太过冒险。

谢元安也不赞同:“不可,此去凶多吉少,你是主持大局的人,不能有半点闪失,要入虎穴我能理解,但未必就要你亲自去。”

“说不得背后设局之人就是针对爷呢?”李君澈的意志很坚定,他所说之言是一回事,还有便是对那命格之说的执着。

再过几个月他便过得这个劫了,倘若那命格是真的,那这几个月断然不会平静,与其处于被动,倒不如主动出击,未必就没得赢面。

但是谢元安还是不能苟同,李君澈虽年轻,但他的能力丝毫不比雍靖王差,整个大计有一大半都是在他在主导,且不说那披的命格,倘若此去蜀地万一有甚个纰漏,何人能代替他继续行事?

他亦态度强硬的劝道:“世子爷,这样太冒险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万不能鲁莽。”

与谢元安一般有这样考量的也有几个幕僚。

一派主张去蜀地,而一派主张不能冒险。

一时间两厢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

李君澈撑着脑袋不住的按压太阳穴,等两厢吵完了,让他拿个主意时,他这才开口:“既是怕有万一,那便要计划详细,以保万无一失。”

顿了顿又将手边的圣旨拿起来,嗤笑一声:“皇后娘娘等不及,盼爷明日便即刻出发。”

他既心里有了成算,那便再是反对都无用,谢元安几人心中虽着急,可也按捺住性子,将蜀地一行之事拿出来细细商讨一番。

李君澈从外书房回去,天色都已经泛白了,许是太累了,亦别个,只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起路来都没有脚踏实地的稳妥感。

那安神香叫卫静姝睡得一个好觉,但香气过后,她从睡梦中醒来,整个人便越发低落。

李君澈一进屋便瞧见她坐在榻沿,低垂着眉眼不知想什么,珠帘叮当作响的声儿她都没听见。

一时间心头空空,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李君澈行到她身边坐下,双眸空洞的望向别处,低沉开口:“一会天亮我就出发了。”

卫静姝依旧低垂着眉眼不做声,眼泪却滚落在裙摆上。

李君澈又道:“京都往后只会更加不太平,此番我将初十留给你,若是苗头不对,你就先回云州去。”

“但你记得,有两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我会为了你,为了自个,好好活着,绝对不出半点差池,但是你也要让我放心。”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润,盖在卫静姝略微发凉的手背上,叫人心头一阵暖意。

卫静姝这才抬眸看他,眼中水汽滚滚,小嘴张张合合,半响才道得一句:“一定要去吗?”

“是。”李君澈瞌了眼眸轻轻一笑,复又抬头看她:“无法批的命格尚且不知真假,可若真个有事,我便是躲也躲不掉的,倒不如主动点儿,倒还能出奇制胜。”

伸手将卫静姝揽入怀中,轻轻一叹:“我这一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哪里会叫自个有个闪失。”

屋内一阵寂静,两人头挨着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日头渐升,屋内越发明亮起来,卫静姝闭上眼儿,吸了吸鼻子:“好,我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不见了

卫静姝一下这般安静下来,不吵不闹的,倒叫李君澈心里头更加不是滋味。

有些话想说,可到得嘴边又甚个都说不出,只得尽数咽了下去。

再没得人开口,屋里头又是一阵寂静。

卫静姝磕着眼眸半响,这才又道:“蜀地季节多变,我去给你收拾行囊。”

她素来就是个任性的主,突然间这般懂事起来,越发叫李君澈心疼得紧,见她起身,忙伸手拽住。

“沅沅……”声儿暗哑,隐隐的还有几分着急。

李君澈也跟着站起身来:“别去了,还有会子陪我躺会子吧。”

他心头也害怕,此一去是生是死难以定论,若是能活着回来自是最好,倘若不能,那今日这一别搞不好便是最后一面了。

卫静姝身子微微颤抖,眸中含着水汽,咬着唇半响,这才看向李君澈,那眸中带着温柔同深深的情意,映出她的身影来。

纵然有怨,也有恼,可到底没忍住,一把扑进他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膛,口中含糊不清的骂道:“你个混蛋……”

千言万语说不尽,冰凉的唇便已经贴了上去。

李君澈情意动,顺势揽了那纤细的腰身,扣着她的脑袋,再是难分难舍。

轻纱帐微微摇曳,两人谁都不出声,只恨不得将对方嵌入自个的骨血中,再不必分离。

夏日的烈阳早早便透过窗柩折射进屋,卫静姝将李君澈揽得紧紧的,指甲却抠着他的后背,渗出微微的血迹来。

她恨恨的道:“你要去蜀地你就去吧,若是不能活着回来,我便也不给你守灵,不给你守寡,转头就寻个人家嫁人,再不将你这旧人想起半分……”

说到后头,声儿已是控制不住的抽噎起来,手上更是用力两分。

李君澈吃痛,咬牙怒道:“你敢……”

过得半响,复又眼儿发红,轻颤着声儿:“爷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屋内从平静到吵闹,再最后的平静……

到得时辰,四书隔着门柩冲屋里喊得一回:“爷,时辰到了,您起身了吗?”

卫静姝缩在李君澈的怀里,身子便是一僵,越发抓着李君澈的胳膊不放手。

李君澈没有动,揽着卫静姝的手亦紧了又紧,千言万语到得后头也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四书瞅着时辰,喊了两回,到得第三回时,宫里已经来人了。

知道他非去不可,卫静姝咬着唇终是放了手,却不敢再看,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李君澈穿了衣裳,坐到妆台前想唤卫静姝同他挽发,可瞧见那薄被下的人儿微微发颤,他又甚个都未说,自个捻起羊角梳挽了发髻。

临要出门前,卫静姝依旧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沅沅……”他站在榻前,想将卫静姝揽入怀中,可又犹豫了,到得最后才挤出一句:“我走了……”

站得半响,卫静姝依旧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李君澈磕下眼眸,丢得一句:“等我。”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直至出了宝山居,他都不敢回头,就怕自个一回头看见卫静姝,便再不想离开了。

陈皇后派来的人,除了昨儿那个传话的内侍,还有一小队从军营里头调出来的士兵,美名其曰“护送”。

那内侍捏着一管尖细的嗓音,将陈皇后交代的话说得一回,又道:“世子爷,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出发的好,夏日里头太阳烈着咧,出门晚了吃亏得很。”

李君澈斜睨那内侍一眼,轻轻一笑,抬脚便大步流星的出了世子府,上了早先准备好的马车。

那内侍一直将人送到城外,亲眼瞧见一行人走远了,这才笑着进宫复命。

陈皇后在大殿内不住的徘徊,等那复命的内侍一来,便急急问道:“走了?”

听得自个想要的答案,她这才心头一松,瞧着是牛不喝水,强按着低头,可她自个理亏,心虚得很,生怕叫李君澈看出猫腻来,反将她一军。

李君澈一行人出了城,又行出数十里,借口歇息会子,这才有几人守着马车行到阴凉处。

施厚霖从小道里行出来,同围在马车边上的几位拱拱手,小声的客气一句:“有劳众位兄弟了。”

跟着便身形飞快的闪身进了车厢。

李君澈闲情逸致得很,手里拿着一本棋谱正瞧得起劲,听见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施厚霖对他这副模样早见怪不怪,只抓紧时间道:“跟着这几个全都同我有过命的交情,护你往蜀地去绝对信得过。”

李君澈应得一声,他便又道:“那几位先生一早便出发了,许能赶在你前头到蜀地,京都有谢元安同我,你也不必担心。”

见他面上无波无澜的,又忍不住咧嘴一笑,嘴贱一句:“你要是不能活着回来,嫂子我也替你照顾好……”

话还未说完,李君澈手上的书册便不偏不倚的扣到他面门上,打得他鼻子都一阵阵的发麻。

“你方才说甚个?爷没听清楚。”面上带着笑,眉眼间却是杀意腾腾。

施厚霖本就是激一激他,见他果然一听卫静姝就控制不住,当下哈哈一笑:“没听清楚没关系,等你死了,老子说到做到,让你死都死不安生。”

说着又怕李君澈发作,忙逃也似的下了马车,当作甚个都未发生一般,又同那些个护送的士兵交代几句。

不过片刻,一行人复又重新整装出发。

那些个士兵虽个个都是便服,可行在官道上却也与寻常人不同,有过往行人瞧见,也不敢上前招惹。

夏日里闷热得很,四书五经两个便坐在车辕上赶车,李君澈坐在案前看闲书,案几上的另一头正放着昨日陈皇后赐的圣旨,茶水淡淡,可他的心一点都不平静。

此一番往蜀地去,绝对不是单单为了赵德礼,更多的是为了他自个。

疲惫的往车壁上靠去,后背才挨着便传来丝丝痛意,想起今早那番云雨,他心中更是发沉。

他不能信命,只能信自个。

马车一路跑得飞快,午间便在官道上的一处茶寮上用了午膳,到得夜里便寻了驿站住下。

李君澈一夜未睡,白日里赶路也累了一日,可到得夜深人静之时依旧没得睡意。

躺在驿站客房那简易的床榻上,他翻来覆去许久,到底起了身,推开窗柩,便见那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心里头那股相思又隐隐作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赤金镂空的香囊来,拽在手上反复摩挲。

这香囊是往昔李君淳从高丽带回来的,当初卫静姝从一匣子东西里头挑出三样了,一样给了余氏,一样给了卫静婉,剩下的这一样便叫卫静姝留着了。

那时废了好些时日才勉强调出一味独特的香来,因着香味太独特并不讨李君澈的喜,哄骗了他好多回,才叫他勉勉强强的佩戴在身上。

这一戴便再没离过身。

如今一别,周身上下好似也就这玩意还能有些念想了。

那香囊好些时日没添香了,递到鼻尖只得淡淡的香气,往日他倒是嫌弃得很,总觉得这香气不伦不类的,可如今他倒有些后悔,没问问这香料的方子。

一时间,又想起卫静姝来,不知她那气性消了不曾,白日里头可有无用膳,会不会还堵着气,躺了一日。

耳边没得她唧唧咋咋的声儿,便更添寂寞,总是念着她唠唠叨叨跟个老太婆似的模样。

李君澈对着那轮明月轻叹一声,复又关上窗柩躺回榻上,但相思作祟,如何都没法安眠。

到得下半夜,有些凉意了,他这才闭着眼儿生出几分困意来,可不过瞬间又叫头顶上踩踏瓦片的声儿惊醒。

那声儿极轻,若非他睡眠浅,耳力足,倒也未必能听见。

出于本能,李君澈立时坐起身来,将枕头下压着的利剑拿了,隐在暗处。

不多时那踩踏瓦片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取而代之却是窗柩被推开的声儿。

不待那人进来,李君澈手中的长剑立时出鞘,往来人面门上刺过去。

来人侧身避过,忙急急道:“爷,是初十……”

李君澈闻言,眉头一蹙,立时便将长剑收回:“你怎的来了?”

此一去蜀地不知何时再归,因着初六往蜀地送信去了,他便将初十留给了卫静姝,一来是护她安全,二来若是时局不对,便也能护她离开京都。

可此时初十趁夜而来,不由得叫他心头一紧。

初十的确是有要事,那些个护送李君澈的士兵里头有陈皇后的人,他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来见李君澈,只得三更半夜小心翼翼的寻过来。

身子一闪,便从窗外进了来,将窗柩一关,越发压低了声儿,急急道:“爷,世子妃不见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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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澈从宝山居出门时,卫静姝便一直缩在屋里头,没有送李君澈,也没有出过身。

四冬几个晓得她心头不畅快,还去劝过一回,叫她骂得个狗血淋头,一个个的被关在外头再不准入内一步。

初十到底是个男子,要护着卫静姝的安危,却也不好趁李君澈不在的时候在宝山居晃『荡』,只得隐在暗处。

眼见着那屋门一整日都没开过,更未见过卫静姝的身影,只当她脾气大,心头不舒坦,哪知道待黄昏时,四冬几个大着胆子进屋想要再劝劝,却压根没见着人。

屋里头的东西被翻得一团遭,柜子也好,妆匣也罢,全『乱』七八糟的,垂下的轻纱帐内也不过瞧见团在一起的薄毯,眼见着跟招了贼似得。

四冬吓得不轻,白日里她们都守在廊下,既没瞧见人进屋,也没见屋里的人出来过,怎的好端端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仅是四冬几个吓着了,就是初十也慌了。

四冬几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听见动静便再正常不过,可他一个习武出身的,守得一日也没将人守住,可不着急。

一时间宝山居『乱』作一团,既不知道卫静姝究竟是自个逃了,还是叫人劫持了。

初十起初还绷得住,带着人将整个世子府搜了个遍,丁点痕迹没寻到,便再也待不住,牵了马一路快马加鞭的寻了过来。

李君澈听初十简短的将事儿说的一回,心头便是一震,脑中也跟着一片空白。

若是卫静姝自个逃了出来,必然是追着自个上蜀地去了,可都这时辰了,也没见着她人影……

可若不是追他而来那又能去哪儿?卫家人在西北待不得多久便会离开,她自然不会往那儿去。

可若不是自个逃了,那又是叫何人不动声『色』的劫了去?

世子府不比寻常人的府邸,就算他不在府里,却也守得跟铁桶似得,若是有人进府,必然有所察觉。

既是无人闯进府邸,那便只有一条路了。

可她没追上来,又去了哪儿?

按着卫静姝那『性』子有甚个事儿做不出来,可这会人不见了,才是叫人担心的。

李君澈心思深沉,便更怕这是原先便设好的局,若是因着自个叫卫静姝有甚个闪失,那他日后怎的活?

哪怕从蜀地好生生的活下来了,没了卫静姝他也不如同行尸走肉般。

双手捏紧成拳,整个人倒忍不住的微微发抖,过得半响李君澈这才长呼一口气来,吩咐道:“你连夜回京去,往郊外的东大营去寻施厚霖,让他带人去寻,若是手里没人……”

顿了顿又道:“可动用爷手里的私军……”

“我让四书去给谢元安送信,叫他往府里查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儿紧急,总归先将人寻到才是正经的。

初十领命,片刻都不耽搁便出发了,不多时四书也跟着趁夜乘着快马离去。

时辰虽还早,可李君澈再没得睡意,挑起灯来,在屋里头来回踱步,心思却早已飞了出去。

若非暗里还有陈皇后的人盯着,他当真恨不得亲自回躺京都,这无声的等待最是磨人。

初十同四书一前一后快马加鞭离去,到得京都之时,城门将将打开,马腿都要跑断了。

初十未进城,直往东大营去了,而四书却是直奔永安侯府。

天『色』虽亮,可时辰尚早,谢元安得了消息忙洗漱一番就要出门去。

卫静婉瞧着不对劲,又听说是来人是四书,忙也跟着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这般急急忙忙的。”

谢元安怕卫静婉担心,一边换了要出门的鞋履一边道:“世子府那头有点事儿,我去瞧瞧,一会就回来,时辰还早你便再睡会子。”

卫静婉自打孩子上身,没得一夜好睡的,日日要起夜好几回,谢元安一起她便也跟着没了睡意,听闻世子府出了事儿,心里也是一惊。

心头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生,眼见谢元安要出门,忙又拉着他问:“可是姐姐出甚个事儿了?”

谢元安当她忧心卫静姝,也没多想,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没什么事。”

虽是这样说,可还是行『色』匆匆而去。

卫静婉心里更加慌得厉害,心神不宁的守在屋里,就盼着谢元安早些回来。

打发青竹往门房问了好几次,都没得消息,便又让她往世子府那头去探个消息。

青竹同四冬几个相熟,她往侧门去,同门房说的一声,不多时忍冬便小跑着过来,一双眼儿红通通的,还带着担忧同焦急。

她心里一惊,忙问:“这是怎的了?”又道:“一早四姑娘便听说世子府出了事儿,心里担心着,打发我来问问呢,这是出什么事了?”

忍冬『性』子急,嘴巴快,见青竹又是卫静婉的人,自不藏着掖着,捂着嘴儿便哭了起来:“世子妃不见了。”

青竹心中一跳,想起一事来,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复又急急道:“甚时候的事儿?这么大个人,若是出走必然也会叫人瞧见,总不是去了哪儿?”

“就是没人瞧见才心急。”忍冬『摸』得把泪:“我们昨儿都守了一日,甚个都没瞧见,傍晚的时候便发现人不见了。”

青竹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忙掏了帕子给她,又试探的问:“莫不是悄悄跟世子爷去了蜀地?”

一说起这个忍冬便更加难过,捏得一把鼻涕:“若是悄悄跟世子爷去了便也好了,可四书都从世子爷那儿回来了。”

四书同五经是跟着李君澈一道出门的,若是卫静姝真同李君澈一道去了,没得由头还派四书回来寻人的。

青竹将事儿打听清楚了,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慌,安抚得忍冬几句,又道:“我们姑娘就怕世子妃出了事儿,这会还不晓得怎的跟她交代。”

忍冬收了泪,却也还晓得好歹,抽着鼻子道:“先别说了,四姑娘肚子里头怀着孩子呢,平白叫她担心。”

青竹应得一声,又同忍冬说得几句话,这才又悄无声息的回了永安侯府。

都已经午时了,卫静婉连午膳都没用得几口,见青竹回来,忙将屋里头伺候的都遣了下去,拉着她便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可着急死了。”

卫静婉怀着身孕,本这些事儿能不说便不说的好,可青竹念起前儿夜里的事儿,也不敢瞒着,忙将在世子府打听来的事儿说的一遍。

又道:“忍冬说了,跟着世子爷往蜀地去的四书连夜回来了,想来三姑娘肯定没跟世子爷碰上头。”

“天哪。”卫静婉惊呼一声,又怕声儿太大,忙捂了嘴儿,着急道:“那她是去了哪儿?”

说起来,心里便越发着急,就算行得再慢,好歹到得这会也该追上了,可这会丁点都没得,人能去哪儿?

又想起如今这等混『乱』的局势,更是怕卫静姝叫有心人算计了,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心里翻江倒海似得,卫静婉在屋里头走来走去,眉头越蹙越深,沙漏里沙子一点点流尽,复又问得一回:“再去门房看看,看看爷回来没有。”

青竹应得一声,忙又飞快的往门房那儿去打听,待回来时,依旧摇摇头。

卫静婉再坐不住了,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烂了去,忙又吩咐青竹去备车往世子府去。

世子府内『乱』成一团,谢元安逐一排查,就怕漏掉了甚个。

王映芝窝在自个院子里,听到风声,也跟着着急,可眼下她也不好多过问,只能着消息。

卫静婉到的时候,谢元安正在盘问马房的人,见她急赶急的来了,眉头一蹙忙又将她搀到椅子上坐下:“你还怀着孩子,到处『乱』跑做甚个,有事儿只管着人来传话便是。”

卫静婉哪里等得及,见这府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瞒着,道得一句:“我有事要跟你说。”

跟着便又起身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儿道:“你不必盘问了,姐姐是出走了,马儿同行囊都是我准备的。”

谢元安抬眸看她,心里便是一惊,卫静婉便又道:“那日世子爷进宫,夜里你出去后,我便让青竹往世子府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便收到姐姐的书信。”

说着便将袖袋里的信伐抽出来递给谢元安。

谢元安忙接了过去,匆匆扫得一眼,上头不过寥寥数字,写得也不甚工整,可的确是让卫静婉备了马匹同行囊干粮,说要追李君澈往蜀地去。

卫静婉也纠结了一夜,本想同谢元安商量的,可后头谢元安一夜未归,她念及卫静姝必然没得法子了才求到她这儿来,心中一横倒也真按着她说的备好了东西。

卫静姝骑『射』之术一向好,要追上李君澈也不难,只要两人汇合了,想来也不会有甚个危险。

可哪里晓得,如今卫静姝音讯全无,既没有在京都,也没有跟上李君澈,卫静婉这心里如何不着急。

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担心,生怕卫静姝真有甚个危险。

谢元安将信看完,就知道事儿大了,虽觉卫静婉鲁莽了,可到底没舍得骂她,将信往怀里一塞,急急道:“你别担心,我这便去寻人,想来是路上有甚个事儿耽搁了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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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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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闹得鸡飞狗跳的世子府,一下子就安静了。

卫静婉就是在担心,可此时此刻却也做不得甚个,将事儿都老实的同谢元安交代一回,便又叫青竹伺候着回了永安侯府等消息。

谢元安拿了信,快马加鞭往卫静姝约定的地儿却瞧得一回,倒也还能顺着马蹄的足迹寻了一段路,可也不过一小段路便没了踪迹。

见无迹可寻,他也不纠结,忙去东大营找施厚霖,但因大营眼线多,也没敢进去,只着人往里头去问一声。

施厚霖一早便同初十一道着人往方圆百里去寻人了,回来的时候,日落都有西沉之势,老远瞧见谢元安小路口处等着,忙同初十策马过去。

才到近前便问:“有甚个发现不曾?”

又骂一句:“娘的,老子都快挖地三尺了,都还没找着人,见鬼了。”

谢元安神『色』肃然,眉头都快拧到一处去了,只道:“这回麻烦大了。”

说着又将卫静姝那封信伐取了出来:“我方才按着上头的位置去瞧过了,发现马蹄印不过一小段路便不见了踪影,是不是出了城,亦或是在京里就不见人影了都难说。”

施厚霖急急将信伐描得一眼,又将在军中沾染的恶习『露』了出来,骂得一句:“娘的,总不是有人设的局吧。”

他急得火烧眉『毛』,自个把嘴巴都咬烂了去,亏得他昨日还在李君澈跟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京都有他同谢元安呢,如今卫静姝不见,他还得防着朝廷里的人,不敢大肆下手。

若是卫静姝出了城,走失了或者是生了别个事儿,还总有法子,可若是在京里叫有心人撸了去,还真没办法。

总不能一家家的硬闯去找人吧,别说这会还是大膺的天下,就算雍靖王坐在上头那位置了,他也不敢这么做。

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吱响,心里却跟火烧似得,若是卫静姝真有甚个,只怕李君澈非要『操』了刀来砍死他。

初十在一旁听着,也跟着火急火燎,别个不清楚,他是最明白的,就李君澈疼爱卫静姝那股劲头,若是卫静姝真有个万一,他家世子爷只怕甚个事儿都做得出来。

沉鸣半响,他冷着脸开口道:“不管人是出了京也好,还是在京也好,都要将人寻出来。”

又道:“世子爷说了,实在不行,可发动他的私军。”

“不可。”话音一落,施厚霖与谢元安同时出声。

复又对视一眼,都不出声。

毕竟事儿未摊到自个身上来,必然没法完全体会到李君澈的心情,为了一个卫静姝若在此时将他藏了多年的私军暴『露』于众,简直是一局死棋。

且先不说能不能寻到卫静姝,只要这些私军一『露』面,那便将整个雍靖王府推到逆反的罪名的上头,到最后大计纵然成了,也会扣上骂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施厚霖同谢元安还没疯,当然不会由着李君澈这般胡来。

可他们却不知道,没了卫静姝,这世间万物对李君澈而言都没什么要紧的了。

初十却道:“现下当如何?”

眼前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李君澈守得一个晚上,便借口身子不适在驿馆歇了一日,是以又侯得一个白日。

只是,不管是四书还是初十都没得半点消息递来。

他这心里一阵阵的发寒,既后悔没有将卫静姝安置好,又后悔作甚非要往蜀地去。

到得夜里他再也没忍住,交代了五经一番,便趁着夜『色』无声无息的溜了出去。

幸好此处里京路途不算太远,一路快马加鞭的,到得京郊也不过半夜。

他给施厚霖发了个烟弹的暗号,不多时,施厚霖便悄悄潜了出去,往军营前头的一条大河边行去。

因晓得是李君澈来了,老远见着人心里便一阵胆寒,硬着头皮上前,装腔作势的骂道:“你怎的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危险,万一赵德礼的人瞧见,你还要不要命了。”

李君澈一身夜行衣,将整个人融进黑暗之中,看都未看施厚霖一眼,冷着脸道:“到底怎么回事?人呢?”

施厚霖头皮发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晓得逃不过,瞬间便跟打了霜的茄子般,泄气道:“没找着。”

眼见李君澈一双眸子喷出火来,不等他开口,忙又将事儿说得一回,连带着将自个的猜想也说了。

“总之我今儿带着人将这方圆百里都寻了个遍,若是走丢了,或是叫人劫了,再或是遇到甚个事儿,肯定能寻到蛛丝马迹的,可现在城外无处可寻,少不得就是在京里出了事儿。”

说完又嘴贱的嘟囔一句:“你说她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点都不省心,光叫这些人陪着着急。”

李君澈面如黑炭,瞪得施厚霖一眼,说得一句:“你想法子把人送去驿站,我得进城去。”

他能装病一日,却不能日日装病,卫静姝未寻到,他哪里还有心思赶路去蜀地,自然得将替身送过去,等寻到了卫静姝再说。

交代这一句,他便作势要走。

这个时辰,城门早关了,施厚霖在心里盘算一回,自有法子进城,忙叫住他:“你等我,我带你进城。”

李君澈没说话,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自是等不及施厚霖开城门了。

然而京都城里这个夜里也『乱』成一团。

他还未行到城下,便瞧见往昔这个时辰该紧闭的城门大开着,整装的禁卫军有序的举着火把从城里跑出来。

李君澈忙隐到暗处,看着这些禁卫军往护城河那条暗涌处走去,心里更是着急上火。

不知城内出了什么事儿,可瞧这架势自个必然是进不得城了的,纵然心中再是着急,可也还稳着,只等施厚霖来。

一身便装的施厚霖并未多久便赶了来,瞧见城门开着,面上『露』出几分惊疑之『色』,随即一夹马腹行至车门下,也不知同那些个守城的说了甚个,归来时只见满脸的怒气,嘴里还谩骂道:“小娘养的,等着吧,老子一会还就拿军谕来。”

李君澈见他行得远了,忙不声不响的跟上去,只听得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光骂人。

“怎么回事?城里出事了?”

他的声儿在这黑夜里突兀的从耳边传来,吓得施厚霖一惊,险些从马背上滚下来,待瞧见身侧之人是李君澈,忙拍着胸脯顺气。

“说是城里进了采花大盗,全城都在抓人呢,鬼知道真假。”

施厚霖将方才打听的事儿说得一回,又道:“我得去军中去上头的老大写军谕,不然连我都进不去。”

李君澈眉头紧缩,采花大盗甚个的,他自然不信,这么多年也没见着朝廷为着一个大盗这样兴师动众的,还是禁卫军的人。

搞不好是借着这个由头抓人,可抓谁?

李君澈一颗心不住的狂跳,总觉得此事许是跟卫静姝有些牵连,可他这会不知具体情形,到底怎么个牵连法却又无从得知。

“你去拿军谕,我在这儿等你,想法子带我进城。”李君澈说得这一句,眼见火把越来越近,忙又闪身隐入暗处。

施厚霖还想说句甚个,可瞧见后头那架势,忙又闭了嘴,只一夹马腹快速离去。

施厚霖虽然升了官,可在军营里头到底算不得甚个大人物,不过胜在嘴巴好,出生好,在驻军的盛大将军面前很有几分脸面。

他气哄哄的往盛大将军跟前告得禁卫军一回黑状,说这些个人狗眼看人低,便很叫盛大将军起了气。

谁不知道禁卫军里头当差的都是那些个世家子弟,蒙了祖上荫佑才进得禁卫军的,自觉高人一等,处处踩这各大营。

各大营里头的便都是身份低微的,或是平头百姓出身,一个个都在战场上用『性』命拼的军功,自也看不起那些个靠着家族却没甚个本事的禁卫军。

盛大将军自打年轻那会起就是个暴脾气的,加上他这个将军的位置当真是『舔』着刀口才拼来的,便自来看不上禁卫军那股高高在上的模样。

听得施厚霖说得两句,心里本就存着怒火,又听说施厚霖是因为母亲身子不好,想回去看看,当下二话没说便写了军谕,盖了玉章便让他拿了进城。

施厚霖也是气哼哼的跟着骂了几句,这才重新打马离去,临走时还去换了一身戎装,又顺了一套小兵小卒穿的带走。

他去得快,来得也快,将那衣裳扔给李君澈换上,两人便大摇大摆的往城门去。

军谕这东西做不得假,守城门的士兵也没为难,立时便放了行。

两人一进城,瞧见城里来来往往的禁卫军便忍不住蹙眉,李君澈忙将身上那打眼的衣裳褪了给施厚霖:“你想法子把人带出去,我先行一步往世子府去看看能不能寻到甚个蛛丝马迹。”

话儿一落,不等施厚霖答话,便走得飞快。

李君澈还是一身夜行衣,好在夜『色』浓只要避着些,倒也不怕撞上禁卫军的人。

他一路穿街走巷,眼看世子府就在跟前了,可再仔细一瞧,只见府内灯火通明,禁卫军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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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何处寻?

李君澈心里一沉,满目寒光的看着那些来往的禁卫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杀气。

只觉卫静姝的失踪十有八九同这些个禁卫军撇不开干系了。

他捏着拳头,将眼前这情形看得半响,这才绕过世子府正门往偏院的方向行去,到得爬满藤蔓的西墙处,他这才停下来。

将周遭都打量一番,这才熟门熟路的满是藤蔓的西墙上抽出一块青石转,只见一扇半人宽的石门打开来,刚好能容得一人侧身进入。

李君澈闪身进去,复又在里头将那块青石转归了位。

隔着老远瞧见正院灯火通明,吵吵囔囔之声不绝于耳。

东院那方小院再没得今日这般热闹,王映芝披着薄披风站在院中,怒视着那些气势汹汹的禁卫军,眸中满是寒霜。

屋里屋外皆是一片狼藉,就连王映芝养在廊下的几盆花花草草也叫打烂了去,更莫说屋里头是何等景象了。

为首那蓄了两撇小胡子的领头瞧着自个带来的人这般,也不过笑一笑,假意告罪一声:“世子妃,得罪了,我们也是为着各家女眷好,到底是采花大盗,若是有个纰漏,那可比损了这些东西要严重得多。”

王映芝双手隐在披风下拽紧了帕子,眼眸微动冷哼一声:“到底是采花大盗还是登堂入室的强盗还真难说。”

她虽来京不久,可到底也有些时日,往昔京中有甚个案子哪一桩不是不了了之,就连那白云庵也就那样了,为着一个采花大盗这般兴师动众的将整个世子府都要掀了,她可不信。

卫静姝失踪之事她没有过问,可也晓得个大概,如今这些个穿着体面的土匪人物简直不放过世子府一草一木,自是由不得她不往深处想。

方才那说话头儿见王映芝一脸怒意也不同她计较,只轻浮的笑道:“小娘子何必恼怒,这世子府迟早也得翻一翻新的,我们兄弟不过顺手而为罢了。”

王映芝心中一惊,粉面发白,说不出话来。

甚个叫迟早得翻一翻新?

那人不过笑着说得这一句,随即又神色一肃:“世子府内不是还有一位世子妃吗?另外一位远近闻名的卫世子妃去了哪儿?”

“不知。”王映芝将手上的帕子揪得越发紧,到得这会还有甚个不明白的,这些个人分明是冲着卫静姝来的。

只她不清楚,卫静姝失踪不见两日,不是落到这些人手上,那是去了哪儿?

心思千转百回,又想莫不是卫静姝从这些人手上逃了?所以才叫这些个土匪兴师动众的?

不过片刻功夫,便将事儿想了个大概,心里既是着急,又怕卫静姝真落到这些人手上。

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嘴里却是冰冷无情的话:“死了最好。”

那头儿疑惑的将王映芝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意味深长的一笑,倒也没怀疑。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李君澈这一个府邸两位正妻,只怕平日里头没少烧山点火的。

那人又道:“若是瞧见卫世子妃你可千万别瞒着,这世道乱得很,不怕一万还就怕万一了。”

一行人将整个世子府都掀了一回,虽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却还是留了人将府中正门偏门,侧门都守上了,美名其曰:“世子爷不在京里,咱们自然要替他将女眷都保护好,若是叫那采花大盗得了手,岂不是罪过。”

王映芝气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将人如何,又怕这些个人在暗处盯着,连宝山居都不敢去。

话说东院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宝山居也没好到哪儿去。

卫静姝本就不见了两日,四冬几个心神不宁得很,偏生又叫那些个穿着禁卫军装却不干好事的土匪吓得一回,几个小姑娘挨得紧紧的,连哭都不敢哭。

李君澈借着月色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潜进宝山居的正屋,面对着一地的残骸,同横七竖八的家具,眸中亦是一片寒意。

禁卫军乃是当朝皇帝的直属军,如今旌德帝只剩得一口气,连清醒的时候都少,这些个禁卫军为虎作伥怕是早站了队,所以才敢这般嚣张。

李君澈将正堂细细扫视一圈,这才又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叮咚作响的珠帘早断了线,轻纱帐子被扯下随意扔到地上,春夏秋冬图的落地屏风摔了个稀巴烂,衣裳鞋袜亦到处都是,眼瞧着倒似真个叫土匪洗劫了一回。

他踩着满地的珠子小心翼翼的行到床榻边,矮下身子在榻头的撑脚上摸索一番,不多时便听见一阵声响,见没惊动任何人,这才又起身往洗漱的浴房去,只见往昔造的一只玉石浴盆从中间开了一个口子,那口子并不大,仅容得一人的身形。

李君澈取了火折子对着那口子照了照,蹙着眉头更是心急不已,整个宝山居就这一条密道,若卫静姝不是被人所劫,那必定是从这儿离开了。

倘若卫静姝真是叫人劫了,只怕这会肯定是逃了,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如今城门守得严实,城内也尽是禁卫军,卫静姝想逃出去肯定不可能的,但世子府这副模样她肯定也不敢回来。

这两日也不知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李君澈行入密道中,小心翼翼的将火折子递到前头照明。

他这世子府挖了好几处密道,皆是相连的,且同往城中各处,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很早之前他便带着卫静姝走过一回,也是望着有朝一日真得无路可行了,便靠着这密道求条生路。

只如今这密道通往各处,一时间倒也难寻,只得一条条的看。

外头已是天色大亮,施厚霖早已带着替身出了门,世子府内的丫鬟婆子虽叫惊吓一回,却也打起精神来将一片狼藉收拾妥当。

王映芝用过早膳往宝山居来过一趟,不过对四冬吩咐几句,便再无别个。

而李君澈手中的火折子火光微弱,勉勉强强能瞧见前路。

他一气儿寻了三条密道,却在第四条密道口发现一俱死透的尸体。

那尸体还穿着禁卫军的着装,身子却已经发硬了,心口处有被利器所伤的刀口,许是叫人偷袭的,连死时还满目惊恐。

这密道做得极是隐秘,参与的工匠也没得几个再世的,余下的便只得他同卫静姝还有赵喻娇,连谢元安同施厚霖都不知具体,可此番瞧见有尸体,想来定然是跟着卫静姝进来的。

既是晓得卫静姝回过这密道,可瞧着不见人影,又生怕出了甚个岔子。

李君澈脚步加快,迅速的将所有的密道都寻了一回,除却那一俱死去多时的尸体,再是半点发现都没有。

心里虽担心,可到底还有理智,没寻到人,李君澈也不耽搁,连忙从最近的出口出了密道,又乔装去番去寻了谢元安。

谢元安同初十才顶着烈日从外头回来,两人正在书房整理打探来的消息,屁股还没坐热便听闻有人来寻他。

李君澈昨儿进了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这会子城里乱得很,谁还有心情串门子,门房一报他便知道定然是李君澈。

李君澈一身绸衣,瞧着似个面嫩的书生,面颊绯红,口点唇脂,叫人迎进来时还满面笑意,风度翩翩。

待一进谢元安的书房,顿时脸色一变。

谢元安知他寻人心切,还真生怕他动了私军,忙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与他听:“前儿宫里,陈皇后身边的确多了个年纪不大的夫人,却无人知晓到底是何人。”

“不过昨儿入夜时分圣上的寝宫走了水,那夫人便也再没出现过。”

谢元安灌得口茶水入腹,又道:“我瞧着怕是世子妃没错了。”

跟着又看得李君澈一眼,见他面色不虞,神色间也露出几分凝重:“这会禁卫军还未收手,想来是没寻到人,只不知她能躲到哪儿去。”

李君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却也没表露太多,沉默半响,这才压低声儿道:“出城了。”

禁卫军打着抓采花大盗的名头,却不敢当真封锁了城门来抓人,毕竟做得太过了,少不得叫人怀疑。

他先头便已经往城门处出转过一圈,只见城门守得紧紧的,百姓们却依旧能正常进出,不过是叫人查得严些,特别是女子。

卫静姝虽然有时候头脑不灵光,可也不是真傻,陈皇后暗的不行来明的,她肯定没办法在京都躲着,必然要寻个机会出城去。

谢元安不如李君澈了解卫静姝,闻言便问:“照这个情形她若没人接应当怎么出?”

李君澈没说话,卫静姝只要想出,自有主意,只看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了。

既是料想她出城了,众人自也不在城里浪费时间,忙跟着乔装一番出城去。

城门处果然对女子查得极严,甚至还有两个婆子侯在那儿,专门查探女眷,由头便是,那采花大盗极是会乔装,指不定便乔装成女子混出去。

为了一个采花大盗这般兴师动众,是往年没有过的事儿,便有人讨论莫不是哪家显赫达贵的姑娘被采了?

李君澈同谢元安,初十三人男性特征明显,守门的士兵不过稍稍瞧得一回便放了行,极是顺利的便出了城。

可出了城行得一段路便有个三岔路口,一条往通州走水路,一条直通的陆路,还有一条小道。

这得往哪儿寻?

第二百三十九章:胭脂姑娘

三人骑马立在那儿驻足不前。

谢元安道:“兵分三路罢,铁定能寻着。”

他同卫静姝没多深的情分,在大事跟前自然不会选择她,可这时候也巴不得早点将人寻到,不然依着李君澈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真怕他干出甚个事儿来,到时候想收场都难。

李君澈没说话,只盯着那人来人往的路口仔细瞧得一回,眉心蹙起,眼眸一眯,跟着便打马往通州的方向去。

谢元安同初十对视一眼,也没甚个说的,只心照不宣的跟着驾马离去,一个走小路,一个走官道大路。

李君澈的马骑得并不快,一双犀利的眸子落在过往的路人身上,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寻常的百姓他都认真瞧上一回。

夏日里最是炎热得厉害,一头烈日更是丝毫不留情,不到午时他周身衣裳都已湿透,整个人如在水中捞起来一般。

一路也不知行了多久,委实口干舌燥得厉害了,才寻了茶寮喝碗茶水。

那卖凉茶的是个年过半百的汉子,虽是粗衣麻布,却也收拾得干净,虽是卖茶的小生意,却也笑眯眯的甚是和蔼。

李君澈要了碗凉茶,并一碟香瓜,瞧着这一路上往通州的行人,心里就着急,往前头再不过四五里路便能到通州码头,到了那儿想要再寻卫静姝便非得闹出大动静才行了。

揣着满腹的心思,一口将凉茶喝尽,又吃了块香瓜,忽闻一阵怪味传来,侧眸一看就见那老汉拿着棍子追进林子里,嘴里骂骂咧咧的:“你再敢出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只听得一阵簌簌之声,那股子怪味便又消散了去。

李君澈看得一眼,便收回目光,作势再要吃块香瓜,却又猛的灵台一清,跟着便也起身往林子里头追去。

这林子树荫茂密,却也杂草众生,比得外头却是阴凉不少。

一眼望去却也瞧不见有甚个人影,只余得一股不甚好闻的怪味儿,李君澈蹙着眉头,沉声道:“何人在林子里头鬼鬼祟祟的。”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无声,连风吹草动都不曾有。

静待片刻,那股子怪味依旧不去,李君澈没再说话,只转身离去。

这才听得簌簌之声传来,他脚步一顿,这才顺着那声儿看去,心头一松:“出来吧。”

果然有一人从树影身后行出来,一身粗衣破烂不说,还沾染不少泛黑,泛青的污渍,头发乱七八糟的叫人瞧不清面容,脚下未裹鞋袜,往昔细白的玉足也竟是黑漆漆的,隐隐还有结痂的血迹。

李君澈将她上下看得一回,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面色铁青极是不悦:“你还晓得出来。”

卫静姝勾着脑袋,也不敢瞧他,声若蚊蝇的道:“我,我怕你嫌弃嘛。”

她身上污糟不堪,还带着一股子恶臭,如若不然那卖茶的老汉也不会频频赶她了。

“你还有自知之明,晓得怕爷嫌弃……”提了几日的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头去了,可瞧着她这副鬼模样,又气得慌。

可自个挑的人,能有甚个法子。

抬脚往前几步行到她跟前,恶狠狠的瞪上一眼,这才又伸手一勾,将人扛起就走。

千言万语倒也顾不上问了,只念着早点将人收拾干净了,他将人往马背上一扔,跟着便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卫静姝坐他后头,双手紧紧的箍着他的腰身,整个人靠在他后背上,盘旋在心头几日的害怕同焦虑也瞬间消散了去。

李君澈满脸的嫌弃:“你不晓得自个满身臭味吗?”

“反正你嫌弃也来不及了。”卫静姝咧嘴一笑,故意又挪了挪屁股,更是将他箍得紧紧的。

李君澈没说话,唇边却微不可觉的勾起。

此处往通州码头不远,马匹跑得快不过片刻便已经到了,李君澈熟门熟路的将马牵到前头停了不少画廊的地儿。

依旧冷着脸往那水里一指:“你自个跳还是爷帮你一把。”

卫静姝虽是没皮没脸,却还是心虚得很,拨了拨头上的乱发:“我没衣裳换啊。”

眼见李君澈周身都带着冷意,复又嘿嘿一笑,不情不愿的潜入水中。

李君澈看她一眼,抬脚便上了一艘挂着彩绸的画舫。

夹板上正有个青衣小丫鬟坐着玩耍,见他上了画舫还一愣,可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画舫算不得大,里头香气飘飘,纱幔飞扬,若非此时还是白日里,怕是热闹得紧的。

一女子听着声儿从里头出来,不过着件红肚兜儿,下头并一条素白的亵裤,光着脚丫子,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客官,还没到时辰接客呢。”那女子原先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慵慵懒懒的,可待瞧清来人,立时神色一顿。

“爷,这会屋里头还有客人呢。”

李君澈双手背在身后,将胭脂看得一回,不苟言笑:“借你画舫用一用。”

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几声争吵声儿,只听得卫静姝怒气冲冲的声儿:“凭什么他能进我就不能进了?”

方才侯在外头的青衣小丫鬟便道:“那你也看看自个甚个德性啊,这儿可不是善堂……”

胭脂看得李君澈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就晓得外头那说话的姑娘许是跟他一道的,忙道:“青鸾,让人进来。”

那唤青鸾的小丫鬟还有片刻迟疑,胭脂便又唤的一句,这才见卫静姝满身湿漉漉的踏进来,面上倒是洗干净了,可脸色却是臭得不行。

她也不是甚个都不懂的小姑娘,这画舫挂红挂绿的一看就知不是甚个正经的,瞧见李君澈往这里头来,自然心生恼怒。

胭脂虽是常年混迹市井之中,可到底不是寻常人,只一眼便瞧出李君澈作何要借她这画舫了。

通州这地界似胭脂这般撑着画舫接客的花娘有不少,胭脂这人脾气火爆,可胜在姿色好琴棋书画也在通州地界有些小名气,高兴的时候伺候起人来也丁点不逊色。

凭她一个人带着个小丫鬟撑着这画舫在这通州码头混迹多年,替李君澈搜寻到不少消息,也算是个人物。

“劳烦爷避一避,奴家这就给您腾个屋子出来。”指了指一旁的茶房,跟着便进了屋去将那恩客挖起来。

卫静姝跟这李君澈避进茶房里头,看得他好几回,见他神色不虞,便又将想说的话儿都咽了回去。

只隐隐听到胭脂一管清脆的声儿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快起来,你这死胖子,老娘伺候了你一夜不说,你还敢打呼噜吵老娘歇息,快给老娘滚……”

有个男子朦胧的声儿也跟着传来:“你这娘们,这会嫌弃老子来了,昨儿夜里是谁叫得连画舫都要翻了的……”

“滚……”

后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李君澈下意识的伸手捂了卫静姝的耳朵,面不改神色,倒叫卫静姝抿着嘴巴笑起来,指甲儿抠着他的衣襟,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的胸膛。

“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姘头。”

李君澈伸手便给了她个栗子,轻哼一声:“你还挺得意的啊,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爷还没好好收拾你。”

卫静姝立时闭了嘴儿不敢再说话,李君澈本该往蜀地去的,却临时又回了京都,就算她不晓得外头闹了多大的动静,可他既然冒险回来了,想来事儿就不简单。

只这时候也不是时机细说此时,两人便都再未开口。

只听得那头屋子一阵“砰砰砰”的声响,夹杂着荤话儿,同叫人脸红的声儿。

不多时一个身形微胖的男子便衣衫不整的叫胭脂给踹了出来,皱褶不堪的衣衫扔了满地。

胭脂小脸绯红,额上隐隐有汗珠,叉着骂道:“快滚,不然下回老娘折了你子孙根。”

那胖子下意识的一捂,指着胭脂满脸凶相,可眼眸一扫,却又只讪讪骂得几句,急赶急的套了衣裳便甩了帘子上了岸。

胭脂一双好看的眸子这才落在卫静姝身上,笑道“哟,爷这般快又换了新欢了。”

李君澈眼眸抬都不抬一下,只道:“烧点热水给她收拾一下。”

卫静姝的确该好生收拾了。

青鸾那小丫鬟烧水都要烧得哭起来,叫卫静姝换了三回水,这才洗去那些个污渍同恶臭。

胭脂寻了套青鸾的干净衣裳递进去,叉着手便立在屏风外头笑:“往昔也没见爷对奴家这般细心的,奴家可都醋上了。”

青鸾年纪小,衣裳穿在卫静姝身上还有些短了,披着湿发从屏风后头同李君澈一前一后的出来,还瞪得胭脂一眼。

胭脂瞧她那模样就哈哈笑起来,又扭着腰身行到妆台前,取了一只白瓷瓶扔给李君澈。

“没想到爷居然好这一口。”

李君澈没应她,只将卫静姝按在绣墩上,接了瓷瓶准备替她上些药膏。

卫静姝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大堆,连她自个都不晓得。

他将瓷瓶打开来,递到鼻尖闻了闻,眉头一蹙又将东西扔给胭脂:“你这就没点正常的金创药吗?”

第二百四十章:杀千刀的死胖子

“这不挺正常的吗?”胭脂接了,放在手上左右看看,也没瞧出不对劲来,便学着他的模样闻了闻,熟悉的香气儿叫她面色一僵,轻咳一声,讪笑道:“没想到世子爷对闺房里头的金创药也这般了解……”

说着又在妆台里的匣子里翻了翻,这才寻了一样正经的金创药递给他。

这两人说话虽含蓄,可卫静姝也听了个大概意思,一时间面颊烧得发红。

胭脂瞧得卫静姝的神色,便晓得正经人家的姑娘自来同她们这些不一样,勾着唇一笑,便故意逗她:“哟,姑娘这是脸红啥呀,跟了主子爷谁还没经过人事呢。”

卫静姝只觉面上烧得更厉害,扯了半天的面皮,又暗里捏得李君澈一把,这才开口道:“姐姐,你冷不冷呀。”

胭脂一噎,也跟着抽了抽面皮,眼瞧李君澈看都没看她一眼,轻哼一声闪身进了屏风后头,罩上一件薄纱外衫。

穿了也跟没穿差不多,她从屏风后头踱步出来,取了一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这才一本正经的道:“我说爷,听说京里正抓采花大盗呢,您这是采了哪家姑娘呀?”

通州码头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加之她又是花娘,消息灵通倒也正常的很。

说着声儿又压低些许,咯咯笑道:“主子爷素来风流,怎的如今沦落到干这种勾当来了?”

卫静姝一双眸子看看胭脂复又看看李君澈,不说话却噘着嘴生闷气。

李君澈取了药膏在手中搓热,这才往卫静姝手臂上的伤口抹去,闻言头也不抬,也不同胭脂废话:“去给施厚霖递个话,说爷寻着人了。”

他这般正儿八经的模样,倒叫胭脂无趣得紧,手上的团扇摇极摇,扭一扭腰身便道:“爷这不是为难奴家吗?施公子一向坐怀不乱的,奴家就是爬上他的榻也要叫他给踹下来,怎么替爷递消息?”

李君澈不言不语,连眼神都没往胭脂身上落一回。

胭脂又讨了个没趣,自打脸道:“好好好,奴家这就去给施公子递消息。”

说着又扭着身子往屏风后头换了身衣裳,这才又婀娜娉婷的上了岸。

少了胭脂,屋里头便只得李君澈同卫静姝两人,一时间静悄悄的。

李君澈手上动作熟练,却沉着脸不发一语,卫静姝抬眼瞧得他一眼,心里便忍不住砰砰狂跳,虚得不行。

李君澈给她手臂上抹了药,又强行将腿脚上的伤处理一回,因着方才瞧过身上的不厉害,倒也算了,将那剩得一半的金创药随意往妆台上一扔,手肘撑着膝盖,便一副审犯人的模样。

“怎的,还没编好由头?”

卫静姝虚得很,绞着衣摆低头不语,天知道,要不是她对皇宫同世子府的密道有一知半解,指不定就折在陈皇后手里了。

心里虽是骂陈皇后龌蹉,同赵德礼一样不是东西,可她自个也明白,要不是自个作死,哪能就叫人扑了个准。

她不说话,李君澈便也不说,屋里头气氛倒是冷得厉害。

过得半响卫静姝这才没忍住,老老实实的道:“我知道,不同你商量便私自跑出去,还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是我不对……”

说道这儿,她又鼻子一酸,又骂得一句:“都是那小娘养的,想要拿我威胁你……”

眼见李君澈面色纹丝不动,便也生起气来,理直气壮道:“谁让你不带我去蜀地,你带着我去哪里就生这些个事儿了。”

李君澈想护她周全,可她只想陪在他左右。

那日只所以不吵不闹的,原就是在心头计划好的,只等李君澈差不多出了城,她便从密道遁出去,寻到卫静婉给她备的马匹同行囊,念着只要追上去了,再耍个赖,死也要跟着往蜀地去,依着李君澈那性子,怕是也不能将她赶回去的。

哪晓得,她是顺利出了世子府,却偏偏叫赵德礼的人盯上了,一只带着鱼腥味的渔网直接将她给套了个牢,往马车上一扔,便拖进宫里头去了。

陈皇后想要救赵德礼,可手头的东西有些虚,抓了卫静姝便再好不过。

她也没折腾卫静姝,不过就是将她囚禁起来,等关键时候再拉出来威胁李君澈便是。

卫静姝虽不比卫静婉聪慧,可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就陈皇后那般难看的吃相,就是拼了命也不得叫她得逞。

她虽不在宫里头长大,可也住了些日子,加上赵喻娇同她说过宫里头几处暗道,到底也有些了解。

三更半夜的,她大着胆子把旌德帝寝宫给点了,趁着众人救火的功夫,又跳进御花园那条湖里,从出水口遁了出去。

因着那条湖连着护城河,她出了宫门便上了岸,本想寻个地儿躲一躲,再回世子府去,可没想到禁卫军比她还快,已经在城里动起来了。

卫静姝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照这局势能躲到哪儿去,又想着陈皇后那性子,少不得世子府也不安全,躲躲藏藏大半日,总算寻到个密道口,准备往密道里头躲一躲,哪晓得还叫人发现了。

后头便有了密道里头的一具死尸。

陈皇后想寻她闹出那般大的动静,险些将整个京都都给掀了,她自是不敢再待在京里的,便趁着开城门的时辰,悄悄躲到人家送夜香的驴车下头,混着出城的。

那些个禁卫军本就是各世家子弟出来的,眼见那驴子里头的一桶桶的夜香都恶心得不行,又瞧那倒夜香的老汉神色如常,自是赶着他赶紧离去。

卫静姝不太识得去蜀地的路,又念着李君澈少不得要派人去寻自个,便在那三岔路做个了记号,便慢慢的行了一路,怕错过来寻她的人,这才躲在那茶寮边上,等来了李君澈。

这会子说起来倒是轻轻松松,可这几日吃的苦头,也就她自个清楚。

到得这会子,她还心有余悸,可一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君澈哪里敢将她放在京都,又忍不住没心没肺的窃喜。

李君澈却是叫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虽是不过云淡风轻的说得寥寥几句,可这其中的凶险哪里是说得出来的。

他脸色铁青,可又心疼得不行,只得瞪她一眼:“见天儿就会闯祸。”

卫静姝自个也是后怕的,努了努嘴,同他诉委屈:“你都不知道,那老妖婆把我抓起来,我还以为往后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李君澈喉头一梗,再也生不起气来,轻叹一声,将人揽进怀里,声儿低沉的道:“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他也怕那老妖婆做了甚个,叫自个再也瞧不见卫静姝了。

卫静姝自是晓得因着自个一时任性,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定是叫他担心的,可事儿都做下了,她也没觉得后悔的,只心虚的伸手勾了他的颈脖,小心翼翼的撒娇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带我去蜀地?”

又生怕他不应承,连连道:“你将我带在身边,哪里就需要整日提心吊胆的。”

小人儿最会看脸色,捧了李君澈的脸,在他唇上亲一口,又卖起乖来:“我保证,这一路都会乖乖的,再不闯祸了,好不好嘛……”

李君澈叫她气得都没脾气了,就她这性子他也不敢再将她安置到哪儿去,可也不乐意这般就叫她得逞,正要开口吓唬两句,便觉画舫一沉,一阵香风随即扑来。

胭脂扭着腰进了里间,正瞧见卫静姝红着脸,不自在的扯着衣裳,便打趣道:“哟,看来奴家来的不是时候。”

没人应她,也不觉得尴尬,只取了青皮包袱给卫静姝:“瞧你这衣裳不合身,才买的,从里到外都是新的。”

卫静姝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虽觉胭脂嘴上轻浮,可到底也是好心的,忙接了包袱谢过一回。

青鸾在外头已是撑了竿,将画舫往河中心划去。

胭脂神色一肃,再没得方才的玩笑之心:“京城里的禁卫军追出来了。”

所以画舫也不能再停在码头边上。

李君澈眸色微变,意味深长的看着胭脂。

胭脂却叫他看的周身不舒坦,火爆的脾气顿时就上来了:“主子爷这是甚个意思,奴家也在这画舫上,难不成通风报信后,还陪着您一道赴死不成。”

“奴虽然对主子爷忠心耿耿的,可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为着那些个混账东西丢了性命,也太不值得了……”

话音一顿,顿时脸色大变,往床榻上乱糟糟的锦被里摸出一个鱼佩来,嘴里骂道:“杀千刀的死胖子。”

对着李君澈那冷然的神色,她又急道:“主子爷,要不您跳河吧……”

卫静姝瞧着胭脂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便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儿来,叫李君澈瞪得一眼这才强行忍住。

李君澈眉心蹙起,一言不发,画舫内也一时间悄然无声,在外头撑船的青鸾忽然叫得一声:“姑娘,案上好些官兵。”

话音将落,便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当当当”的插进画舫的船壁上。

第二百四十一章:自个看着办

胭脂满身的火气,将那玉佩狠狠的砸了个稀巴烂。

青鸾忙从夹板上避进来,小脸煞白的一片:“陈,陈有道带着官兵来的,码头上站满了人,全都拿着弓箭呢。”

陈有道是陈皇后娘家的侄儿,因着陈皇后得势,早些时候还在京里谋了个官职,胭脂也是因着他的身份同他相好这几年,可恩客到底还是恩客。

卫静姝看着李君澈,心里也不觉得害怕,只问道:“怎么办?”

李君澈未说话,胭脂却是咬碎牙龈道:“主子爷,您自个看着办。”

说着便撩了纱帘行至船头。

陈有道有些发福的身子,在一行穿着戎装的官兵里头显得格外显眼。

胭脂拢了一束青丝在手中把玩,勾着唇笑:“死鬼,你这是吃干抹净,就想杀人灭口了不成?”

又道:“这整个通州码头,谁不晓得你是我胭脂的恩客,你以为你灭了我,你家那位公主还真能原谅你不成?”

陈有道早些年便被陈皇后安排了门亲事,娶的正是旌德帝的庶出公主。

模样虽一般,性子却烈得很,胭脂伺候陈有道时,不止一次瞧见他身上有伤,偏他还吱吱唔唔的不敢说真话。

此番提起那位公主,果真见他面露惊恐之色,抖着手骂得一句娘,也没同胭脂打嘴仗,只同那零头的小将道:“张大人,这臭娘们的船上真有你们要找的采花贼,我亲眼瞧见的。”

又生怕这些人被胭脂几句话带歪了,又急急解释道:“我姑母乃是当朝皇后,我自不会拿这些个国家大事来开玩笑,这娘们就是收藏那采花贼。”

他声儿不大,可也叫人听得真切。

胭脂嗤笑一声:“可笑,你说奴家是采花贼都比说藏个采花贼可信呢……”

眉目一动,眼波流转:“若真是有个采花贼,到了奴家这儿也必定弹尽粮绝而亡。”

立在岸边的禁卫军张大人蹙着眉头,冷声道:“把画舫撑过来。”

“好呀。”胭脂极是配合的一笑,弯腰亲自拾起架在夹板的长竿,支入水中往岸边靠去。

她身子婀娜,又是一身薄纱,衣裙随风而动,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春色,叫那但凡心思不正之人,都挪不开眼儿。

画舫本就离岸不算远,不多时便已经停靠在岸边了。

那姓张的禁卫军领头依旧冷着脸,挥了挥手,立时便有几个小兵上了画舫。

画舫本就不大,又停在水中,那几人踩上去立时便摇摇晃晃起来。

胭脂柔弱似无骨,跌在一小兵身上,媚眼如丝的掐得那人一把,嗔道:“讨厌。”

跟着眉眼又是一笑,声若蚊蝇的道一句:“小哥夜里过来玩。”

那小罗罗倒是想怜香惜玉,可念及还有个姓张的黑面神,脸色一肃,推得胭脂一把,立时跟着进了画舫里头。

胭脂好不容易站稳了,似嗔似怨的骂得一句:“死鬼。”倒也跟着上了岸。

对着张大人福了一回,看得直冒冷汗的陈有道一眼,笑颜如花的问:“敢问大人,这慌报事实,耽误各位大人办案,可有甚个罪名不成?”

兰花指一翘,取了帕子捂嘴一笑,压低声儿道:“这姓陈的昨儿叫奴家骂得一回那玩意不行,伺机报复奴家呢。”

又满是不屑道:“昨儿夜里才说京里闹了甚个采花贼,今儿就将这罪名扣到奴家头上来,奴家也算阅人无数了,还是第一回见这等小家子气的玩意,怪不得公主瞧不上他,活该呢。”

胭脂虽是心里着紧,可面上神色如常,仿似当真不晓得甚个采花贼不采花贼的,说得几句闺房里的荤话,倒还叫那张大人瞪得一回,这才讪讪的收了话头。

几个禁卫军上了画舫,就差将整个画舫都拆了,也没找到甚个可疑的人或屋,倒是女人家的肚兜,同助兴的香料有不少,还有叫人面红耳赤的红册子。

青鸾眼见这些人乱翻一气,哭得眼都红了,直道:“这些个东西可是我们姑娘平素最宝贝的。”

甚个玩意都没得,张大人这才将目光落到陈有道身上,对胭脂的话也信了不少。

陈有道双腿都打颤了,抖着唇强行道:“不可能,我亲眼瞧见的,她那画舫里头铁定有人。”

胭脂眼眸一翻,性子就上来了,前行两步,抬手就给了陈有道一个耳光:“既是有人,你就去寻出来,自个不行,还不准别个说了,非得将老娘弄死才泄愤是不是?”

她双手叉腰:“今儿你可将老娘得罪大了,往后再敢往这通州码头来一步,老娘非折了你那命根子拿去喂狗。”

那些个禁卫军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满是怨恨,也得亏陈有道是陈皇后娘家的人,如若不然,他今儿必定遭殃。

陈有道分明听见看见胭脂那画舫里头有人的,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说没了就没了?

眼见禁卫军走了,急得满头是汗,指着胭脂的面门就骂:“臭娘们,你骗得过禁卫军的人,别以为能骗过老子,说,你把人藏哪儿去了?”

眼眸一双媚眼微微上扬,勾唇一笑,伸手便折了陈有道的手指。

那力度之大,当场便叫陈有道的手指废了去,他痛得大喊一声,可随即又收了声,肚子上顶着的利器,叫他整个人发软。

不曾走远的禁卫军听见声儿看得一眼,只见胭脂捧着陈有道的手,满面笑容,还当这两人打情骂俏也没多问。

“陈有道你还真有胆儿,老娘头上都敢动土。”胭脂恶狠狠的说得这一句,手中的利器一动,立时划破陈有道身上的衣衫,显出一条血痕来。

“今儿老娘给你个教训,暂且留你一命,下回你再犯贱,可别怪老娘手下不留情。”

说着推得陈有道一把,转身便上了画舫。

画舫里早不见李君澈同卫静姝的身影,只得青鸾弯着身子,收拾那一片狼藉。

见胭脂回来,青鸾忙起身,压低了声儿道:“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那些个禁卫军不是傻的,虽叫胭脂糊弄过去,可未必不会回过头来。

李君澈同卫静姝逃了,她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换身衣裳,把能带走的值钱玩意都带着,咱们马上走。”胭脂满面冷色,说着便进屋寻了套粗麻衣裳换上。

面上的脂粉抹去,虽依旧面容艳丽,可也没得那般扎眼。

主仆二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弃了画舫,逃了没影。

那些个禁卫军果然不多时便又寻了过来。

李君澈同卫静姝是趁着胭脂同陈有道扯嘴皮子从船尾无声无息的潜入水中逃走的。

也幸得那些个禁卫军贪图享乐惯了,没得各大营的官兵细致,不然,他们也未必能逃脱。

卫静姝这几天都没吃过甚个东西,潜入水中没多时便体力不支,愣是叫李君澈一路拉着,潜出老远,这才往那生在岸边的野草丛里歇会子。

到得夜深时分,这才悄悄上了案。

卫静姝周身都叫河水泡得脱皮了,双腿无力的坐在有些温热的大石上,叹道:“真刺激。”

李君澈一边给她拧衣摆上的水,一边斜睨她一眼:“是挺刺激的。”

又道:“就问你饿不饿?”

卫静姝神色一僵,又深深叹得一声。

“这会子也不敢烧火,你先将就一下,我去寻寻周遭有无可果腹的。”李君澈拿她没办法,揉了揉还沾染着水草的发顶,便起了身。

卫静姝忙将他拉住:“我跟你一块去吧。”

此时也不知身处何处,四周漆黑一片,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李君澈想了想,点一点头,便搀着她起身。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两人细微的脚步声,卫静姝往李君澈身上挨了又挨,没话找话说:“不知道胭脂姐姐怎么样了?”

李君澈没心思同她闲聊,却还是应得一句:“她素来贪生怕死,必然死不了。”

卫静姝应得一句,过得半响便又问:“那,咱们还去蜀地吗?那些禁卫军会不会一路追着?”

黑夜中目不能远视,卫静姝没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拽着李君澈的胳膊也越发紧。

李君澈借着月光倒是寻了株野桃树,便拉着卫静姝往前,边道:“自是要去蜀地,还得让陈皇后的人护送着去。”

陈皇后既然不敢明着亮出卫静姝的身份,那自然也不敢明着杀了李君澈同卫静姝,往蜀地去那是过了明路的,不管是不是陈皇后动的手,只要人在她手里出了事,雍靖王府便放不了她。

更何况赵德礼还没解救过来,她若是还想着太后的位置,必然不能叫李君澈在自个手上出差池,至少要死也得到了蜀地才行。

卫静姝是不大愿意李君澈往蜀地去的,可也没说出来,从他手里接了个半生的毛桃,随意在衣裳上擦得几下,便塞进嘴里,没甚个甜味,反而淡淡的并不好吃。

李君澈这几日记挂这卫静姝,也没好到哪去,就靠在桃树下,不讲究的学着卫静姝在身上擦了擦塞进嘴里。

天上月儿半弯,过得会子又叫乌云遮了去,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得咬桃子的翠响声。

李君澈有些恍惚,忽然就记起京都十一年拉着卫静姝逃命的那些日子,嘴里还含着桃儿,却忍不住一笑。

卫静姝没注意,可一双眸子却盯着星星火光的河面,神色一肃,猛的站直身子:“有人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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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狗皮膏药

还能叫他如愿,哪怕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乐意丢下他一个人。

许是李君澈早就料到卫静姝会是这样的反应,倒也没再说话,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笑。

卫静姝生怕他又使甚个阴招,将她困住,不能跟着去蜀地,忙蹭到李君澈身边,挨着他的肩头撒娇“说好了啊,你可再不能丢下我不管了。”

说着又眨了眨眼睛,愣是没挤出两滴眼泪来,只得咬唇,肉麻道“自从你偷了我的心,我便再离不得了你,若是你强行将我丢下,那我同行尸走肉有甚个区别。”

除却偶尔在床第间说几句这样的话,卫静姝平素自来不这般肉麻,李君澈听得心里舒坦,想笑却又忍住了,崩着脸不说话。

卫静姝急了,一咬牙又威胁他“你要是敢丢下我,我,我就死给你看,必然叫你替我收尸”

“好啦。”李君澈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捏了她面颊上的肉,叹得口气,一本正经的道“你这样会闯祸,我哪里敢随便将你扔下,不过是问问你意见罢了,作甚这般大反应。”

卫静姝气哼一句,也伸手捏了李君澈的面颊“你这人甚个事儿做不出,对别个狠也就算了,对自己也狠。”

又噘着嘴往他怀里一钻“反正,我就是狗皮膏药,死也要黏着你。”

李君澈将她拦在怀里,勾着唇连连笑“好好好,好大一块狗皮膏药”

第二百四十三章:一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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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小路颠簸了个把时辰,这才到得一处人烟稀少的庄子。

李君澈扶着卫静姝下车,便道:“今儿太夜了,在这庄子上歇一晚,等明日再出发。”

既是出了通州,禁卫军的人一时便也寻不上来,加上这庄子是王景硕的,自也安全。

卫静姝倒也没甚个所谓,点一点头,却揽着李君澈的手臂如何都不放开。

赵尔容也叫王景硕扶着下车,瞧见这么一幕,倒是抿唇一笑。

屋子都是收拾干净了的,虽有些『潮』味,可也点着香熏过,并不重。

李君澈揽着卫静姝进了屋,便道:“你躺会,我去同他们商议一下明日的行程。”

卫静姝对他在马车上说的那句话还心有余悸,更是拽紧他不放手,任『性』道:“不准去,折腾几日几夜了,身子哪里受得住,明日的事儿明日再算。”

“你还晓得折腾几日几夜了?”李君澈没好气的说,折腾这几日也就算了,天知道没寻到她时,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得一刻安生。

险些没叫她吓死了去。

可眼见卫静姝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旁的责备之言又说不出了,只得无奈的投降:“好,不去就不去了,的确折腾了好几日,睡吧。”

说着便拉着她往内室去,褪了衣裳鞋袜,两人躺在一道了,那满身的疲惫这才都散了出来。

李君澈比卫静姝还要累,翻个身将人圈在怀里,不多时便已是呼吸匀长,睡了过去。

屋内还留着一盏微亮的油灯,卫静姝睁着眼儿将他的眉眼,面容都细细打量一回,复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心里却是有股说不出的烦躁之感。

夏日里头热得慌,这庄子没藏冰,天『色』微微亮时,李君澈便叫热醒了,才要翻个身,就发现卫静姝当真跟张狗皮膏『药』似得粘的紧紧的。

许是因着有些热,身上的衣衫散了大半,肩头微『露』,还能瞧见那挂在颈脖上的肚兜带子。

春『色』满屋。

李君澈无奈一笑,这小东西热成这样还不晓得撒手,还当真拿她没得法子。

心头存了两分作弄,他笑着伸手将那颈脖上的系带轻轻扯开,复又躺正了再陪她睡会子。

许是这些日子心里头崩得紧,又许是这几日的颠沛流离,此时周遭一片寂静,美人在怀,倒有几分难得的松快。

李君澈醒了,想再睡会也睡不着了,只睁着眼儿想蜀地的事儿。

先头的部署如今怕是得换一换路子了,等到得蜀地怕也有不少事儿得忙着。

过得会子,卫静姝许是自个也觉得热了,便翻了个身,可随即又翻了过来,眼儿都还未睁开,倒先『摸』一把李君澈的脸,半梦半醒的确认这人是李君澈了,这才放下心来又睡了过去。

她这小动作倒是逗笑了李君澈,可随即又是一阵心酸。

李君澈起身的时候,卫静姝也跟着醒了,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揉』着朦胧的眼儿便问:“你去哪儿?”

夏日里头热,她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夜里头睡相不好,早将衣裳都滚得不成样子的,加上李君澈晨间醒来作恶,这会子她起来,早是身前一片空『荡』。

偏生还记挂这李君澈,压根没注意到。

李君澈一双眼眸倒是亮晶晶的,直直的打量一番,有些打脸的红了耳根。

“不去哪儿,睡不着便起身了,你若困便再睡会子。”他佯装镇定的移开目光,手上系的带子却连着错了两根。

人一放松下来,到底还是容易意动。

卫静姝眼见他笨手笨脚的,跟着便起了身,行至近前一边替他将方才系错的带子从新拆了,一边问道:“不是说今儿要出发的吗?”

才将将睡醒,手上一下子还没得力气,动作也慢了好些。

埋怨一句:“你既醒了,便唤醒我便是,这会子又热,若是出门晚了,少不得也要受罪。”

李君澈一低头便能瞧见那抹风光,更觉得这夏日里热得慌。

心中痒痒难耐,索『性』也没忍着,捧着卫静姝的脸便亲了上去。

这一日,到底没能走成。

卫静姝叫他折腾得厉害,还嗔得一回:“这还是逃命呢,整日里也还都没个正行。”

李君澈躺着不动,只勾了她一束青丝在手中把玩,笑道:“那你喜欢不喜欢?”

卫静姝脸『色』微红,却也老实道:“喜欢。”

他哈哈一笑,又捧着亲了一回这才放过。

眼见日头升得老高了这两人才懒懒散散的起身,朱七爷正在院子里头打拳,而王景硕牵着马带着赵尔容往外头去跑了一圈回来了。

也没人说起这两人为何起这般晚,到叫卫静姝少了不少尴尬。

既是时辰不早了,李君澈也没打算赶着出发了,一行人用了早膳,便又关起门来商议事儿了。

赵尔容带着卫静姝去庄子后头的菜地里择些时令的瓜果蔬菜。

卫静姝还没来过这样的地儿,提着裙摆满眼都是新鲜,见着一样便问一样。

赵尔容极是有耐『性』,一样样的都同她说了,就连如何种,如何吃都说得详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的,卫静姝两眼放光,羡慕的道:“尔容姐姐你真厉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儿吧。”

在厘州那会,她瞧赵尔容言行举止得体,端庄大方,便知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没曾想她连这些个懂得,倒是更加叫人刮目相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瞧着赵尔容,卫静姝便想起自个:“不像我,甚个都不会,也做不来,尽知道闯祸。”

赵尔容摘了两个香瓜放进竹篮里,头也不回的道:“爷那是心疼夫人,才不叫夫人事事沾手。”又道:“我记得夫人对骑『射』倒是深有研究的,已经很厉害了,寻常女子也做不到这般。”

她是个会说话,卫静姝也是个爱听好话的,当下咧了嘴一笑,口无遮拦的道:“我瞧王公子对你亦体贴有加,那你怎么会这些。”

但凡娇养的姑娘,哪里似她这般做起粗活来也甚是顺手得很的。

赵尔容叫卫静姝问得一愣,倒是想起那些个过往,随即便又平复开来,并不欲多说,只道:“他对我是真的很好,原来好,现在也好……”

两人择了蔬菜瓜果回去,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晒得人面皮发疼。

卫静姝以手做扇,只嚷嚷这天儿真热,可才进到院中,头上便盖了顶草帽。

李君澈笑眯眯的看着她:“好玩吗?”

卫静姝也跟着眉眼一弯,取了头上的草帽拿在手里扇风,笑道:“好玩,我还是第一回瞧见菜地原来是这样的,同在石渔村挖野菜时很不一样。”

见她玩得开心,李君澈也跟着心头微宽,拉着她一头进屋一头道:“一会用了膳,再带你去前头那条小溪抓鱼。”

“好啊,好啊……”卫静姝连连点头,一下子倒也将李君澈昨儿说让她跟赵尔容一道的话给抛到脑后了。

赵尔容跟在后头进来,瞧见这两人这般好,也跟着一笑,忙挎着篮子往厨下那头去。

将新鲜摘来的香瓜洗干净了,挑了几个用篮子装了准备吊到井里头凉着,余下的便打算切了一会捧出去。

王景硕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从她手里接了篮子道:“这些个事儿让小丫鬟来便是,作何亲力亲为的。”

见他接了篮子去,赵尔容也不推脱,将香瓜放在案板上切去瓜蒂:“哪有那么矫情,又不是甚个重活,我自个也能做的。”

“你呀。”王景硕将篮子放进井中,转过身来便无奈的摇头,却也不说别个,只取了碟儿来将切好的香瓜装起来。

夫妻二人做起这些来倒也默契得很,也不觉得难为情。

赵尔容想起王景硕曾提起一事,便压低了声儿问他:“先头说有个师傅给世子爷批过命格,那命格究竟是真是假?”

这事儿并不是很多人知晓,就是云州那头的雍靖王也不知道,但王景硕跟随李君澈多年,倒也听过一耳朵,前头也并不当回事,可这一回却也敢掉以轻心。

王家之所以有今日,也全靠依附着李君澈,且他对李君澈也是真心欣赏,自也不愿意那所谓的命格是真的。

听得赵尔容说起,便神『色』一沉:“这年头招摇撞骗的那般多,兴许就是假的。”

赵尔容到底是内宅女子,也不多想,只叹得一句:“千万别是真的,我瞧着夫人同主子爷的感情好着呢,若是真有甚个事,她怕也难活下去罢……”

女子同男子的思维总是不一样,若非她心有所感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以前,王景硕定然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可今儿他甚个都未说,只将那香瓜装了满盘捧出去给大家尝个鲜。

因着不必赶路,又难得有今日这样闲暇的时候,用过午膳后,李君澈还真个带着卫静姝去溪边抓鱼去了。

过得这一日,不管是去蜀地的路上,还是到了蜀地以后,日子都不会轻松。

甚至也有可能便是一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心中明了,可谁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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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鸿门宴

天色微微亮,李君澈便事先起了身,卫静姝倒还赖了一小会才跟着起来。

这会子天儿正凉快,卫静姝穿了一袭男子的布衣,一边给李君澈束发一边道:“按着行程咱们要赶几天路才能追上四书五经他们。”

四书五经同那替身一道先行往蜀地去了,因着卫静姝,李君澈这儿耽误了好几日功夫,此番要追上去,少不得要快马加鞭赶几日。

李君澈透过发黄的铜镜,瞧见卫静姝柔和的眉眼,轻轻一笑:“若是快两三日便可,若是慢了,许是要四五日的。”

只是他一个人的话倒还好说,不过辛苦些,白日黑夜都赶一赶,可就怕卫静姝身子受不住。

卫静姝哪里不知他的意思,隔着铜镜瞪他一眼,将那发髻梳得紧紧的。

马匹同干粮,水都已经准备好了,王景硕同赵尔容,朱七爷已经侯在院子里,见二人出得门来,忙上前见礼。

事儿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李君澈便同王景硕朱七爷说得几句别的,赵尔容拉着卫静姝道:“此一别,他日亦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卫静姝轻轻一笑:“总归有再见面的时候。”

不多时,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翻身上马,同几人点一点头便策马离去。

卫静姝自幼便喜好骑射,马上的骑术也不算差。

李君澈起初还怕她跟不上,特意行得慢些,可见她既是跟得上,这才加快了速度。

天色大亮起来,日头也越发晒得人头晕,衣衫叫汗水湿透,黏在身上极是不舒服。

李君澈转过头来看她,笑道:“要不要歇会子。”

卫静姝生怕拖了后腿,抹得一把额间的汗:“不必。”

直到午时,李君澈才借着由头停了下来,草草寻了块有树荫的地儿,就着干粮同水解决一下午膳,复又歇得会子。

卫静姝平素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纵然那年同他一道逃命却也是便行边玩闹,跑得一上午的马,虽觉有些疲惫,可也还挺得住。

到得下午日落西沉之时,这才觉得隔着衣裳料子的小腿腹,火辣辣的。不必看便也知晓必然是太久没骑马,导致小腿叫马毛磨破了,她往昔虽是娇养,可到得这时候也不矫情,强忍着一字不说,只紧紧跟在李君澈身后。

日头落山之后,天儿便凉快些许,二人又行得会子,这才找个处干爽又开阔的地儿准备露宿。

李君澈看着卫静姝下的马,虽是都未说,却也觉出不对劲来,只默不作声的生了火,将那干粮取出来烘一烘,就着不远处打来的溪水吃了。

卫静姝委实累得不行,一块干饼还未吃完,人已经靠在树桩上睡着了,手中的水囊掉下来,撒了满地的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时便觉得腿上一阵凉意,朦胧的睡眼半睁着,就见李君澈正低着头拿湿帕子给她清洗腿上的伤处,复又上了些金创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手上的动作一如往昔般轻柔,生怕叫她觉得半分不适。

卫静姝唇边荡起自个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伸手拽了李君澈,认真道:“我可以的。”

李君澈替她将裤脚拉下来,也是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只道:“睡吧。”

第二日赶路,许是昨儿那些金创药,又许是多绑了一层布条,卫静姝明显觉得比昨日好了许多。

两人复又赶了一日路,夜里头还歇在野外,虽觉辛苦,可好歹这一路上也未出过事儿。

到得第三日下午,便已经追上四书五经一行人了。

李君澈将速度放慢,带着卫静姝边玩边赶路,待到夜里一行人在驿馆安置下来,他便也带着卫静姝安置了,到得天亮时分这才同那替身换了过来。

到得第二日,卫静姝便正大光明的跟上李君澈,一道往蜀地去。

东大营那些个官兵不认得卫静姝,又见她一身男子的打扮,举手投足带着娘气,又与李君澈同进同出,只当她不是正经人家,不过是李君澈半路上耐不住寂寞,半路捡得露水情缘。

还是个男宠。

有人私下还说道一回:原来早些年京中那些个传文还是真个。

东大营这一行人有三个是陈皇后的人,不过半道摔死了一个,又有一个在途中得了痢疾留在前头的驿馆歇着了。

还有一人是专门留着给陈皇后报信的,余下的便不是施厚霖的生死之交,就是东大营内未曾站队的。

同李君澈没得敌意,自然也不管他带了何人在身边,只奉命将人送至蜀地便是。

那是那陈皇后安插的细作偷偷往京都送了信。

同东大营这些人汇合后,身边更是没得甚个埋伏暗杀之类了,卫静姝跟着行了三四日,眼见就到蜀地的地界了,还问李君澈:“怎的这一路这般平静。”

李君澈手中白玉骨折扇挑起车帘,眼瞧着就要上蜀道了,嗤笑一声:“越是风平浪静,便越是危机四伏。”

蜀地的情形并不乐观,那些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充的起义军,一边攻夺城池一边向朝廷挑衅,要朝廷拿出一千万两黄金来赎赵德礼。

旌德帝不作为,国库本就不丰,赵德礼虽趁着旌德帝病重时,抄了不少官员的府邸,搜刮了大量的金银珠宝。

但他对手下的人大方,打赏出去的也不少,加之陈皇后奢靡,国库比之以往还要虚。

别说一千万两黄金,就是一千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君澈一行人进了蜀道并未行多久,便不得不弃车骑马,偶有路段连骑马都过不了,便只得人在前头,马儿牵着跟在后头。

一行人在蜀道行了两日,这才同早就候着的朝廷大军汇合。

留在蜀地主持大局的那位将军,急得胡子都白了,眼见李君澈来了,激动得就差跪下磕头感谢了。

可李君澈却借由身子不适,当日夜里连接风宴都未参加,只早早的熄了灯,同卫静姝连门都未出。

那位将军只当李君澈这人同传闻中的一样,沉迷与酒色之中,面上虽说这一路辛苦了,休息休息是应当的,可暗里却很是不屑的啐了几回。

别个不知,他们这些人却是明白得很的,明面上是让李君澈来救赵德礼,可真正的也不过是叫他以命换命。

达城的州知早在起义军来前便卷了铺盖带着老婆孩子都逃了,如今这州知的府邸前头就叫那朝廷的将军同军师住了,后头便给了李君澈。

因着也不怕他逃了,便连个看守的都没有。

到得半夜时,李君澈歇息的那屋顶便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瓦声,过得半响李君澈这才起身开了窗。

两道黑影从窗外跳进来,还未见着人,便听得一女子开口唤道:“沅沅……”

卫静姝一听这声儿便知是何人,忙从床榻上起身,裹了软底鞋,讶道:“三嫂嫂不是在西北吗?”

蒙面的面巾一拉,借着月光倒也能瞧清来人正是卫书启同赵喻娇。

赵喻娇咯咯笑着,也不应卫静姝,只道:“听说,你将京都搅得翻天覆地的,可是真有此事?”

“呵呵……”卫静姝讪笑一声,也不说话,只将目光落到卫书启身上,大半年都未见,他清瘦了不少,人也越发稳重了。

卫书启神色凝重的冲卫静姝点点头,大事当前小事也不欲多说,只同李君澈说起正事来。

“这些日子,那些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起义军已经给朝廷送了两回大礼。”

几人挨着嵌大理石的在圆桌上坐了,卫静姝逐一倒上凉茶,便听赵喻娇嗤笑道:“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是一只耳朵同一截断指,这玩意想作假还不简单。”

话虽这般说,可就算是假的,朝廷的军队也吓得不轻,要知道那些个“起义军”手里捏得可是未来储君的性命。

如今三王皆已不成气候,旌德帝又病重不起,说不定那日就西去了,若是赵德礼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问题,那他们这些人往后投靠谁?

卫静姝这几个月来也听了不少事儿,自然蜀地这头关于那假冒的“起义军”,还有赵德礼的事儿,她都知晓,闻言便问:“那可知晓那些个起义军究竟是何人吗?”

赵喻娇没说话,卫书启倒是看了李君澈一眼,沉声道:“目前还不能确定。”

不是不知晓,是还不能确定。

李君澈神色不动,只趁沉着眸子不知想甚个,手指轻叩着案桌,过得半响才道:“怕是不能善了了。”

赵喻娇同卫书启齐齐看向李君澈,却也不说话,只卫静姝有些糊里糊涂的,没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到得第二日,吴将军一早便来请李君澈一道用早膳。

说白了也不过是个鸿门宴,昨儿已经拒绝了一回,今儿这态度便强硬了许多。

吴将军道:“世子爷既然是皇命在身的,受不受本将军的好都好说,可事儿却是要紧着办的才是。”

李君澈手里正捧着茶碗,卫静姝就站在后头替他捏肩,他勾唇一笑,便搁了茶碗起身:“吴将军都已经这般说了,爷自也不好推脱,还要听一听吴将军是怎么个安排的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黄金

李君澈要跟吴将军去赴这一大早设下的鸿门宴,卫静姝便忙要跟上。

李君澈也没说话,只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卫静姝便明了其中意思,立时顿住脚步。

吴将军看得卫静姝一眼,见她娘里娘气的没甚个威胁,便也没说话,由得她守在这儿。

鸿门宴就设在前院,外头围了一层拿着长矛的士兵,里头更坐着各位大小将军同军师。

围了老大的一桌,有酒有肉的,还留了个位置给李君澈。

李君澈手里捏着白玉骨折扇,将这情形瞧得一回,便笑:“你们行军之人口味都这般重不曾?大一早的便又是酒又是肉的,未免也太腻了些吧。”

人都已经进来了,吴将军也不怕他跑了,往位置上一坐,也跟着笑:“我们行军之人哪里吃得上这些个好东西,还不是因着世子爷的面子,沾沾光罢了。”

又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不客气道:“世子爷,既然来了蜀地,就别当自个是客人了,坐罢。”

李君澈对他这副态度也没生怒,勾了勾唇便拉了椅子坐下来。

其中一蓄着小胡子的年轻男子便站起身来,举起酒盏道:“世子爷这一路长途跋涉的为慎王之事奔波,辛苦了,虽这一大早的喝酒不合时宜,可还是想敬世子爷一杯。”

这年轻男子一身孺衫,说起话来也文质彬彬的,不必说便也知是个狗头军师了。

李君澈眉眼弯弯,目光在那男子手中的酒盏扫过一眼,复又落到自个跟前的酒盏上,手中的折扇收拢了来,当着众人的面便将那盏酒水打翻了。

落坐在位的几位年轻小将血气方刚,立时拍案而起,直将一桌酒菜震得叮咚响。

那举起酒盏狗头军师亦气得面色通红,只觉扫了面子,怒道:“不知世子爷这是何意?”

李君澈满身的痞气,同那市井里头的小混混差不了多少,撑着椅子后退些许,双脚便架在桌上,手中折扇一展轻摇几下,吊儿郎当道:“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怕自个死得不明不白罢了。”

这话说得极是难听,吴将军顿时面色铁青,隐隐有发怒之意。

李君澈神色一正,道:“别来这么一套虚的,爷既然来了蜀地,自然也不会怕,你们在酒水里下那些个龌蹉玩意,日后若是叫人戳穿了岂不是丢朝廷的人。”

一大早的喝酒吃肉,就是傻子都能想到这里头是甚个猫腻了。

“好,爽快。”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师爷捏了一把三羊胡,叫好一声,挥了挥手,那些个小将同那年轻师爷便顺势坐下,立时没得方才那般剑拔弩张的情形。

看来此人在这些人中算是在赵德礼跟前甚是说得上话的了。

陈师爷眼角带笑,褶子都生了满脸的,正儿八经的打量一番李君澈,这才道:“既然世子爷明白其中的道理,那明人不说暗话。”

“世子爷是遵了圣旨来蜀地的,怕自也晓得此一行的目的是甚个。”

“那些个猖狂刁民摆明了是要银钱,慎王的性命在他们手里捏着,能用银钱解决的倒也不算事儿,只不过要劳烦世子爷跑这一趟了。”

“当然,世子爷这一行确实危险,但我们都会在暗处保护您,绝对不会叫您少半根头发。”

李君澈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唇边却荡起讽刺的笑意,问道:“就这一个法子?没得回旋的余地?”

陈师爷点一点头:“是。”

李君澈便不在说话,怕是这些人早就同陈皇后串通好了,要让他以命换命。

还准备好了银钱赎人?可笑,整个国库挖空了都不够填补那一千万黄金的,若是真有钱,赵德礼早就回来了,还巴巴的等着他来了蜀地,再去赎人?

至于护他安危,便更不可信了,谁不晓得如今的雍靖王府同朝廷的关系越发不和睦,只要赵德礼活着了,谁还管他死活,有人能将他弄死,还不脏了朝廷的手,他们这些个谁不拍手叫好的。

李君澈不发一语,既没应下也没拒绝,屋内便一阵出奇的安静,静得那刀子出鞘的声儿都听得到。

他讽刺一笑,总归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好,这一遭却是非去不可的。

折扇复又在手中不紧不慢的合拢,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举动,就怕他反抗。

可他到底甚个都未做,只抬眸一笑:“既是要送银两,可也要叫爷用顿早膳吧。”

扇尖往桌上一指:“爷可不是从军出身,这些个玩意哪能当早膳用。”

说着又点了几样平素爱吃的早膳。

吴将军是粗人,觉得李君澈这样没事找事,可陈师爷却应了下来,撤了这一桌的酒肉,当真着人做了李君澈点名要吃的。

李君澈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升得极高了,陈师爷见他不紧不慢的喝茶,便也将行程同他说得一回。

“对方要的是金子,一千万两,尽数用箱子装了封住了,世子爷只需按着这个地址将东西带到便是。”

“一会拉车的,是军中几位小将,一路会护送世子爷,不会让世子爷有甚个闪失的。”

李君澈看得陈师爷一眼,搁了茶碗将他递过来的筏子打开来瞧得一眼,是个山谷的名儿,可具体是哪儿他也是不清楚的,点一点头,应得一声好,便将筏子放好了。

给李君澈备的是马,所说的黄金也都上了封条绑在马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往达城外的容县去。

那些个劫了赵德礼的起义军前几日又攻了一座城,如今是不是真个有人在容县也难说。

达城因着李君澈的人闹出一回,又叫吴将军一行人搜刮过一回,百姓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此时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君澈骑在马背上,对如今这样的情形心生感触,他喜好的也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可为了实现这样的喜好,少不得也要牵连百姓经历这么一场风波。

一行人顶着烈日行了一个时辰,这才到了那筏子上写的地儿。

放眼望去,山林成片,连说话声儿都能引起回音,这样的地儿最是容易埋伏,若是对方有意要杀他们,只要弓箭齐全,谁都逃不掉。

只怕那陈师爷连这地儿都未探过便应承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如何成了赵德礼身边说得上话的。

蜀地的夏日比之京都的还热得慌,烈日打下来又晒又干,那些个押送“黄金”的小将虽是一身便衣,可手里拽紧了刀,正走来走去巡视地形,无不眉头紧蹙的。

李君澈从马背上翻下来,寻了个阴凉的地儿,一口气将水囊里头的水喝尽了去,靠在树杆上打量周遭。

那些让拿黄金来赎人的“起义军”也未说甚个时候来取,一行人等到了午时也没见半个人影。

李君澈吩咐个小将替他将水囊灌满,就着水用了点干粮,靠在树杆上歇了一觉醒来,也还未见着人影。

赵德礼的人却已经先生了烦躁,可到底上头有命令,也不敢私自撤离,只得忍着性子依旧等着。

待到夜幕降临,林子里的蚂蚁蚊虫便越发多了起来,李君澈比这些个小将肉嫩得多,早被叮得到处都是包了,那些个耐性也叫磨了大半,沉着脸便道:“陈师爷不说这地儿是对方挑的么,黄金都在这儿,白日等到黑夜,这都甚个时候了,人毛都没瞧见。”

又嘴碎一句:“此处地形本就不利于我们,这会天黑下来,只怕敌要我死,咱们一个都逃不掉,陈师爷这不是在送我们的命。”

那些个小将本就是年轻气盛的,那箱子里头装的是不是“黄金”他们清楚得很,本就心虚不说,还在这儿耗上了一日,早满是脾气了。

小后生年纪不大便是小将,心里多少有些傲气,也都是在战场上拼过功的,此处地形一瞧便知,虽觉李君澈所言非虚,可叫他这么一说更是心慌,当下便有人忍不住怒吼:“放你娘的屁,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屁话那般多。”

李君澈对这小后生的话也没见恼意,不过耸耸肩闭嘴不语。

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晚上,别说人影,就是鬼影都没得一个。

李君澈倒是一夜好眠,那些个小将却是死撑着半刻都不敢放松。

还是晨间卫静姝踏马来接李君澈的时候带了个消息来:“昨儿傍晚便有人给陈师爷送信说改了地儿了,你们怎的在这儿傻等一夜……”

卫静姝所言不知真假,可这些人累了一日一夜,不管真假却也都信了三分,其中官阶高一品姓顾的小将更是铁青着脸,甚个都未说,翻身便上了马,拉着几车“黄金”复又浩浩荡荡的回了达城。

陈师爷见一行回来,也没多问,马车上头的“黄金”还未来得及卸下来,便又递了个筏子给李君澈:“还要劳烦世子爷一回了,那些个匪人临时改了地儿……”

李君澈笑了笑,将那筏子接了来瞧上一眼,道得一句:“好说。”

复又伸手揉了揉卫静姝的脑袋,翻身上马,又领着一行人往那筏子上头写的地儿走一回。

第二百四十六章:面具黑衣人

李君澈不必守着那些“黄金”,也有吃有喝有得睡,虽是招蚊虫毒害一晚,可比那些个小将好得多了。

一群小后生被陈师爷折腾来折腾去的,虽是满身怒火,却敢怒不敢言,一行人行出老远,那姓顾的小将这才行到李君澈身边。

声儿倒是缓和不少:“世子爷,可否将那筏子给我看一看?”

李君澈早看出顾小将是个领头的,点一点头,自是从怀里掏出一筏子来给了他。

那筏子上写的乃是“花岩岗”。

总归蜀地这地界李君澈也不识得,前头有人带路他跟着走便是了,可在此处驻扎了不少时日的顾小将却是有些了解的,见那筏子上写的“花岩岗”三个字,不由得面色一变。

李君澈也不问他,只自顾自的走着,方才卫静姝去接他时,早将干粮同水都重新给他备上,又在他腰间挂了只驱蚊的香包,今儿就算在“花岩岗”过夜,他也是不惧的。

可等一行人真到了“花岩岗”他又忍不住咋舌,啧啧出声:“居然是乱葬岗。”

此处乃是达城城郊的一处小山岗上,乱七八糟的坟包到处都是,还有些连坟坑都未挖,直接一张席子便裹了扔在那儿。

达城本来就经历过一回战乱,花岩岗的尸体比之以往也多了不少,此时天气炎热,那些个尸身散发着阵阵恶臭。

李君澈从怀里掏了个绣花锦帕蒙了口鼻,躲得远远的,也不说话。

顾小将一行人却是脸色铁青得很,他们纵然在战场上见过不少尸体,可这会子要同这些个腐烂发着恶臭的尸体处在一处,没得一人心里自在的。

本就在那山谷里头熬了一身的火气,到得这儿便更加耐不住,有人当下便忍不住骂了起来。

李君澈只躲在一处面无表情的看着,心中嗤笑一声:果然是年轻啊。

那股尸体上传来的恶臭的确叫人恶心至极,便是李君澈这样的,也耐不住那随风飘来的味儿,一整日不过喝得几口水便作罢。

这一日,亦是白等了,到的月上梢头,四周传来诡异的鸟叫声,也依旧没得本分鬼影。

有个脾气的暴躁的杨姓小将终于熬不住了,蹭的一下跳上马车,赶着马就要走。

顾小将忙拦住他:“你做甚个,军令如山,没得命令你就这般回去可知道是甚个下场。”

那杨小将手中的马鞭一甩,怒骂道:“军令,哪来的军令?慎王被抓,整个军营都是姓陈那走狗说了算,连吴将军在他面前都要低三分,他说的话算哪门子的军?哪门子的令?”

此话一出,立时也有人跟着跳上马车,附和道:“说得没错,慎王出事这些日子,陈师爷别的事儿没做甚个,奴役咱们这些人的事儿可是没少吩咐。”

又道:“幸得前头那些匪人没出现在山谷,不然这乱葬岗里躺的就是咱们。”

跟着便又有人道:“顾大哥,你别忘了,咱们攻城之时,陈师爷说过甚个,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这人根本就没心,更别说将咱们这些人的性命瞧在眼里。”

蜀地被起义军瓦解,他们这些人奉命夺城守护大膺的国土,可陈师爷为了赵德礼能顺利爬上皇位,没攻下一城,必吩咐所有兵将搜刮金银财宝。

甚至亲自挥刀砍死那等不愿交出财物的百姓。

这些个小将虽年轻气盛,可到底未曾泯灭掉良心,是以才有这么一说。

陆陆续续的有人起了反抗之意,顾小将拦都拦不住,显然陈师爷在他们这些人中明眼瞧着极是有威望的,暗地里却对他多有埋怨。

顾小将没法去反驳,可也愿意瞧着这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为了一时之气而叫陈师爷做筏子取了性命,只得拿出大哥的魄力来才将这些人镇住。

李君澈将这一幕都瞧在眼里,忍不住轻轻一笑,还未开始便窝里反了,想来那陈师爷往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顾小将同一行的兄弟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由头来,可个个越发满身的火气。

李君澈将空荡荡的水囊摇了摇:“慎王一日未寻到,你们就算吵破天去也没人为你们说句公道话,陈师爷想要你们这些小喽啰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复又轻叹一声:“好好的家国,非打甚个战,你们一腔热血为朝廷牺牲,可自家的双亲,妻儿子女朝廷还替你们照顾吗?”

声音虽不大,可在这荒山野岭里,却都听得见。

李君澈说得这一句,便识相的再不开口,可众人的心思便更沉了。

那些个年轻的小将到底没拼着一腔的冲动返回去,只在这“花岩岗”守了一夜,不过比起昨夜却放松了不少。

到得晨间时,一个小兵总算骑着马来了。

别的话不说,只道:“那匪人又改地儿了,陈师爷说了,让各位小将军带着东西同世子爷一道往断崖桥去。”

那小兵传了话便一刻不多留,顾小将领了命,可神色却极是不自在。

断崖桥顾名思义便是建在断崖上的桥,桥下是滚滚的江水,两头的断崖也极是难走,传闻每年都有人命丧此地。

顾小将虽非蜀地本地人,可也听本地的士兵说过,如今让他们一行人带着这些“黄金”去断崖桥,若是有丁点闪失,哪里还有活命。

李君澈神色亦一凛,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等得两日,总算把正主给引出来了。

他翻身上马,神色如常道:“断崖桥可怎么去?”

顾小将看得他一眼,神色复杂,过得半响才将一行人都招过来说得几句,不多时这些人便将那密封的木箱都打开来,将里头的“黄金”就地倒了。

李君澈瞧着那些石块冒充的黄金没有惊讶,不过轻轻一笑。

顾小将瞧见那抹笑意,心头极是不自在。

李君澈瞧着他的脸色便道:“国库空虚,蜀地本就不是富甲之地,怎么可能有一千万两黄金。”

话头一转便又道:“别说爷不信朝廷拿得出一千万两黄金,就是那些劫持了慎王的匪人也未必会信。”

顾小将面露讶色,可随即又恢复如常,嘴里甚个都未说,可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般。

将那些压着马车的石头尽数倒了,一行人往断崖桥去便轻松了不少。

顾小将几次想同李君澈搭话,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李君澈敲在眼里,不过生了两分笑意,却甚个都未说。

出了“花岩岗”,又绕了两座山,才走上断崖的峭壁路,马匹行得慢,架的马车便更加不敢快。

一行人到得断崖桥时,已经是正午了,因是断崖山高,倒还有几分凉意,可日头顶着,却又有些晒得慌。

与前两次苦等不到人的情形相比,这一次那头的断崖上早就有人候着了。

隔着老远李君澈便瞧见木钉的架子上绑着一灰衣人,那人身形同赵德礼相似,可勾着头,披头散发的却瞧不清容貌。

站在他不远处的是一个带着面具,体形矮小的黑衣人,瞧那身形到有些雌雄莫辨。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黑衣人站在断崖的峭壁路上,倒也不似人多。

李君澈一行人止住步伐,其中有两个小将对赵德礼甚有感情,一瞧见那架子上绑着的人影,立时喊道:“王爷……”

对面那带着面具之人发出一阵阵骇人的笑声,那声儿好似破风一般,在断崖中回荡,又沙哑又难听。

顾小将将人拦了,不叫他们靠近那铁索桥半步。

那头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这才道:“你终于来了。”

李君澈坐在马背上,将那人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唇角勾了勾,也回他一句:“你终于舍得现身了。”

这两人说的话云里雾里的,叫人听得不清不楚。

顾小将还念着次一行的目的,沉着脸道:“你要的东西本将已经带来了,快将慎王放了。”

“哦?”黑衣人这才将目光落到顾小将身上:“既然如此那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将那箱子打开,我点一点可有少的。”

“先交人过来,谁知道你们有无将慎王如何。”顾小将额上沁着冷汗,双手拽紧成拳。

别说他将那些个石头给倒了,就算不倒,他也不敢将箱子打开来给那黑衣人点数,假的就是假的。

那黑衣人一点都不急,复又发出一串笑声来,掏出一柄短刀来,对着那灰衣人的腹部便捅了下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听得一阵痛苦的叫喊声。

几位小将皆是神色一急,手中的刀立时出鞘:“放肆,若是王爷有何差池,本将叫你有来无回。”

那黑衣人哪里能叫这些人威胁得了,咯咯笑着便又捅上一刀,双手沾着鲜血,滴落在地,好生骇人。

“少跟老子来这套,拿个空箱子就敢来糊弄,当老子是黄口小儿不成。”手中带血的短刀一扔,狠狠插进断崖桥上风化的木板上。

伸手往李君澈面上一指:“想赎回赵德礼,好说,将这人送过来便是……”

第二百四十七章:断桥

兜兜转转,可为的还是李君澈。

顾小将侧眸看向李君澈,心里有几分犹豫,那黑衣人摆明了就要拿李君澈换赵德礼,甚个为了钱财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幌子,说到底许是一个局罢了……

李君澈却是面上云淡风轻,不过好奇那面具之下究竟是何人。

一副雌雄莫辩的身影,却操着一口沙哑难听的嗓音,冒充“起义军”劫持了赵德礼,绕这么一个大圈就为了引他来蜀地。

不过他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一时间倒也想不到会是何人。

“爷今儿来就是为着慎王……”李君澈不紧不慢的掏了白玉骨折扇遮了头上的烈日:“这位大侠让爷过去换慎王自是可得。”

“不过……”话锋一转又道:“你绑在那桩子上的人,爷连面头未见到,声儿也未听到,倘若你用过玩偶玩弄爷,那爷岂不是亏大发了。”

“少废话。”那黑衣人阴寒的目光透过面具看向李君澈,言语间分明有了几分不耐,一个转身从立在一侧的蒙面黑衣人手中抽了把刀出来,直接架在慎王的颈脖上:“你自个过来还是要他的脑袋?”

顾小将倒还绷得住,后头几个却是崩不住了,七嘴八舌的无不是让李君澈过去。

与他们而言,没了赵德礼他们这些人便都得在陈师爷手里过活,没得一天的好日子。

李君澈与他们非亲非故,能拿他的性命去换赵德礼,自然是可得的。

李君澈依旧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只侧眸看向顾小将,轻声问他:“你信不信爷?”

按理说,顾小将同李君澈相识不过两三日,正经的话儿都未说上几句,可他却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信。”

他说得一个字,李君澈却再未言语,只面上带笑看着那隔着一条铁索桥的面具黑衣人。

那面具黑衣人手中的刀拽了半响,终究未曾真个下手。

见那人一双沾染着血迹的手握着刀柄紧了又紧,李君澈这才道:“爷要看人,还要听声。”

“你当晓得,你没得讨价还价的余地。”面具黑衣人开口,手中的刀依旧不曾放下来。

李君澈轻轻一笑,将白玉骨折扇塞进腰封中,勒了马鞭将马儿掉了个头,不咸不淡道:“爷劝你最好莫要讨价还价。”

“爷今儿既然来了,必然是诚心诚意的,可你既然没有那个心思,便也不必谈了。”

“爷虽奉的是朝廷的旨意,可救人这种事儿素来便没得个准数,总归慎王要是死了,那也是死你们的手里,同爷有甚个干系,爷顶多也就是办事不利罢了。”

他一身的痞气,很有一副爱干不干的态度,很是叫那面具黑衣人气得咬牙切齿。

可那人还是妥协了,手中的刀入了剑鞘,抬手便扯着赵德礼的乱发,逼着他抬起头来。

赵德礼虽是满面尘土,可模样的确是,甚至同在京都所见都不差分毫,不过是因着身上有伤,面露痛色,双眸紧闭,颤着唇哆哆嗦嗦。

……

断崖峭壁上一行人脚步极轻的往上头的断崖桥靠近。

赵喻娇走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拉住走在前头的卫静姝:“平时没瞧出来啊,那样娇滴滴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卫静姝也累得厉害,不过想着生死在此一劫,就算累也得忍着。

她拉着赵喻娇边走边道:“你先头可瞧清楚了,确定上头的不是正主?”

不等赵喻娇应声,又道:“我这心里总发慌,可一定得万无一失才行。”

容县那山谷,同花岩岗那乱葬岗都是计划之内的。

本就是敌在暗我在明,想要将那些隐藏在背后的黑手揪出来,必然得逼着这些人现身才行。

李君澈道:“既然这些人冒充起义军,咱们自然要让他们冒充得像一点。”

卫书启带着真正的起义军隐了起来,给陈师爷递信,让陈师爷准备好黄金去筏子上的地儿赎人。

原当那些人是个沉得住气的,少不得还得劳累个几日,没曾想今儿第三日便上了勾。

断崖桥是那些劫持了赵德礼的假冒“起义军”给的地儿,因着这一带山岩峭壁,极难埋伏不说还特别危险,一行人越发不敢忽视。

赵喻娇同卫书启方才便在山下的山村里将正主抓了个着,这会子只要将上头抓了,便能晓得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伸黑手了。

卫静姝一介女流,又比不得赵喻娇会功夫,原本是该留在山下等消息的。

可她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得很,一颗心不住的发慌,眼见如今这局势,不亲眼见着李君澈完好,她就放不下心来。

赵喻娇带人在前头打头阵,卫书启带着人从那边过去,苦劝卫静姝未果,最后才厉声道:“此事非同儿戏,不管甚个情形,你得将自个保护好了才行。”

卫静姝连声保证,才得了允许跟赵喻娇一道上断崖的。

到得此时便更是不能拖后腿。

赵喻娇知晓她的担心,却也不点破,别说是卫静姝,就是她自个也担心。

李君澈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无法大师批的那个命格,就似跟刺一样插在她心上,那根刺一日不拔,她这心里便一日不舒坦。

可就是担心她也没敢表现出来,反而理直气壮道:“你心慌那是欢喜的,咱们计划周祥,定然不会出甚个岔子的。”

又道:“就是子修也不会让他出甚个岔子的。”

此计乃李君澈谋划,卫静姝不止一次说过凶险,也是他一再保证不会叫自个出半点差池,才叫卫静姝勉强应下。

赵喻娇心中打鼓,只愿着李君澈千千万万一定要说话算数才好。

卫静姝亦觉得自个有些杞人忧天了,可那心慌始终平复不了,只捂着心口点一点头,却忽儿眉头一蹙,泛起些许恶心来,转头问赵喻娇:“你有没闻到一股怪味?”

此时山中无风,只得烈日暴晒。

赵喻娇警惕的顿住脚步,猛得吸了吸鼻子,却甚个发现都未有:“我没闻到啊,是什么味儿?”

卫静姝摇摇头,也说不出来是甚个味儿,就是觉得方才一刹那刺鼻得很,可再闻却是没有了。

赵喻娇不敢掉以轻心,转过身问了后头跟着的,一个个也说没闻到味儿,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卫书启速度快,已是带着人赶到李君澈后头了,但因怕被发现,倒也还隔得有些远,弓弩手亦架好弓,只等上头断崖桥上有动静便出手。

李君澈已下了马,扶着桥头的铁索也不往前,身后的顾小将与他不过一步之遥。

他吹得一声口哨,对那面具黑衣人道:“你自个考虑考虑,总归你今儿不亲自将人送过来,爷还就不过去了。”

早些年装纨绔子弟装得有些出神入化了,这股子无赖劲头说出来便出来,丝毫不做作。

若非李君澈这会子还死不得,那面具黑衣人早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一双眸子透过面具散着杀意,可那黑衣人终究是还妥协了。

他双手背后,站得笔直,可这姿势却有些怪异,李君澈多看了一眼记在心里,便见那人将风化掉的桥板上插着的短刀拾起,动作利落的给赵德礼松了绑。

被扎了两刀的赵德礼顿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那黑人踹上一脚:“自个走。”

赵德礼不发一语,只迟钝的爬起扶住断崖桥的铁索,一步步的往前,那面具黑衣人落后半步跟着。

李君澈丁点不吃亏,那头走一步他便也挪一步,那头挪半步,他便也走一步。

赵喻娇压着卫静姝隐在暗处,举起手来已做足了手势,只等一声令下了。

卫静姝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铁索桥上的动静,见李君澈同那黑衣人越行越近,心头便慌得更加厉害。

那股子一闪而逝的刺鼻味儿又不知从何传了来,卫静姝捂着口鼻,灵台一清,猛的想起这味儿到底是什么,惊道:“不对,好像是有火药。”

说着便起身,往那断崖桥跑去,嘴里大喊着:“君澈快退回去……”

赵喻娇没闻到那股火药味儿,眼见卫静姝跑开了,心里头一急,手势一下,箭雨齐发。

对面的卫书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见赵喻娇那头乱了,忙也提前一声令下。

“君澈,有火药,快逃,桥上有火药……”卫静姝大喊,嗓子也叫扯得生疼。

李君澈已是同那黑衣人行到近前,一把扣住那黑衣人的喉咙,想要揭开面具,忽而听得卫静姝这声儿传来,双眸一眯。

那黑衣人明显也一僵,分明是没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发了狠的抠掉李君澈的手腕,猛的往回跑去。

李君澈也顾不得许多,蹙着眉头亦往桥头跑去,他是习武之人,脚程快不少,加之这断崖桥算不得很长,完全是有胜算的。

火引滋滋响着,那股火药味越发浓烈起来,眼见立时能就脱险,却瞧见一人发了狠的抽出佩刀,将桥头的铁索砍断。

铁索桥断裂,李君澈重心不稳跌落下去,眸中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火药猛的引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浓烟滚滚,铁索,木板以及尸体的残碎溅得到处都是。

卫静姝奔至近前,早已经看不到李君澈的身影,脑中一片空白,纵身一跃跳入滚滚的江河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可怜人

千般算万般算,再是如何也未想到到头来却是这一遭。

卫静姝那纵身一跃存的也是绝望之心。

上一世李君澈死在女真人手上,万箭穿心,就连尸身也叫拖行得连快好皮肉都没有,这一世却没想是叫火药害了,还只得眼睁睁的瞧着。

卫家的后路已经安排好了,有卫书启同赵喻娇,这一世再差也不会走上一世的路;

卫静姝无儿无女,再也没无甚牵挂,从前她便说李君澈去哪儿她便也去哪儿,这一回却是当真兑了诺言。

可她到底没死成。

赵喻娇见过不少死人,也亲自杀过不少人,可瞧着那断崖桥炸开,李君澈连尸骨都未存下,心里不难过是假的。

但李君澈已经如此,她自不能叫卫静姝也这般就去了。

眼见她纵身一跃,自也毫不犹豫的就扑上前去拽住她。

后身传来兵器相撞之声,赵喻娇趴在断崖边上,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拽紧了卫静姝一只脚踝,怒骂:“你疯了,子修抛下这许多人,难道你也要抛下吗?”

赵喻娇素来不是爱哭的,可今儿这眼泪却如何都止不住。

卫静姝甚个都听不见,只瞧见那滚滚的江水,渐渐的成了那漫山的雪,李君澈一袭月白长袍也不怕冷,就站在梅花树下看着她,眉眼皆是温柔。

眼眸中沁着自个都不晓得的泪珠,卫静姝想上前一如往昔般钻入他怀里,又想娇娇的喊他的名儿,可她脚下如千金重,喉咙里头也发不出声,只能这样看着他。

李君澈说:“乖……”

可不过瞬间,他便又不见了,剩下的只得那梅花树下孤零零的坟包,石碑上连名儿都没有。

卫静姝只觉一阵眩晕,眼眸一睁瞧见的却是轻纱帐顶。

赵喻娇一直守着卫静姝,见她醒来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卫静姝木然的看着她,想了好久才坐起身来,定定的看着赵喻娇问她:“李君澈呢?”

赵喻娇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一下子便崩了,她同李君澈多年的情感,虽不比得夫妻却也亲如兄妹。

李君澈命格她很早之前便知道,只当这一遭谋划得周全定然能破了局,可哪里晓得到头来还是斗不过命。

她咬着唇一把抱住卫静姝,眼泪儿簌簌的掉,口中不住的呢喃:“对不起……”

若是当初不急功近利,谋划得再全再稳点儿,他便也不会当真丢了性命。

卫静姝双眸涨得生疼,可一滴眼泪都没有,嘴巴微微颤抖,过得许久才回抱赵喻娇:“他答应过我的……”

他说,他会为了自个,为了卫静姝,为了他们的将来不让自个有丁点差池的。

“他素来说话算话,定然不会骗我的。”卫静姝不敢哭,生怕她这一哭便是真的了,唇都咬烂了,愣是不叫自个落一滴泪。

“他一定会活着的,为了他,为了我,为了我们……”

卫静姝没有吵也没有闹,可她越是如此,赵喻娇同卫书启便越是自责。

那火药将整个断崖桥炸得毛都没有了,下头便是滚滚江水,李君澈纵有通天的本事,如何完好的逃生?

……

八百里加急从蜀地发往京都,不仅雍靖王世子李君澈死了,就是慎王赵德礼也命丧断崖桥。

陈皇后接到信整个人都急疯了,没了赵德礼她还如何当这大膺的太后?

圣旨颁了一回,便有第二回,依旧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州,这一回却是问罪。

雍靖王收到蜀地来信,才要派李君淳动身往蜀地去,就叫这老妖婆的问罪圣旨闹得火大得很,当下便将圣旨一刀砍断,怒道:“老子今儿反了……”

面具黑衣人连同断崖桥一道被炸,跟随一道的几个黑衣人尽数死了个干净,除却被赵喻娇的人所杀的,其余的皆是服毒自尽。

没有活口,也寻不到线索,唯一的发现便是那些尸体上的狼牙刺青。

护送李君澈上断崖桥的一行小将虽未伤分毫,却叫赵喻娇亲自送到陈师爷同吴将军手中。

卫静姝一身女装,当着陈师爷同吴将军的面,一剑刺死了顾小将,带血的剑尖指着陈师爷,冷声开口:“本妃要你们有来无回。”

若非顾小将最后那一刀断了铁索,李君澈又如何连条活路都没有。

一夜之间达城又起战火,朝廷的官兵皆数被围困在达城之中,如困兽般任由李君澈的起义军围攻,此一战比往昔都要厉害,不过几日功夫朝廷的兵马便已经损了大半。

断崖桥上“慎王”不过是个带着人皮的替身,真正的赵德礼已经叫卫书启虏了。

赵德礼仗着这些人不敢将他如何,愣是死鸭子嘴硬,丁点话儿都套不出来。

卫静姝气头上,也没叫他活着走出这蜀地,当真便叫他死得透透的。

卫书启拦了一回,也没真拦住,反倒还替她收拾干净,草席都没一张,旧衣裳裹了脸,浅浅挖一层土,就这样将人埋了。

谁能想到,真正的慎王生时风光无限,死后却是这般凄凉的光景。

江面上大船小船皆是,从汹涌的上游到平缓的下游,哪一处都不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残骸也要寻了来。

卫静姝日日站在船头,既盼着早些寻到李君澈,又盼着这一辈子都莫要寻到他。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李君淳快马加鞭赶到蜀地之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李君澈的尸身未寻到,却寻到那柄他时常带在身上的白玉骨折扇,扇面早叫江水泡烂了,只余得一个骨架。

老远便瞧见卫静姝坐在树荫下细细的将扇面重新糊上去,这些时日她已经瘦得脱了型,手指骨节更显纤细。

低眉敛目,神态认真,没有痛苦的神色,可更是叫人心里头堵得慌。

“爹让我来接大哥回家。”李君淳行到近前,也不敢看她,只抬头望向那透过树荫的烈日。

卫静姝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又小心翼翼的糊扇面,烈日当头,耳边蝉鸣声不觉,可她的心依旧如一潭死水般。

这么时日过去了,若是李君澈还活着,必然会想法子递消息回来,可没有消息回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尸身未寻到,可大家心里头跟明镜似得,只无人说出来罢了。

派下去寻找的人已经顺着那条江搜到了蜀地以外,再远就得进海了,入了海便更加寻不到了。

没有尸身,便是衣冠冢也要叫李君澈入土为安才是。

卫静姝却不承认李君澈没了,只道:“大事未了,他自会回来,倒也不必急着回云州。”

眼眶涨得生疼,眸中尽是红丝,却一滴泪都未有:“你大哥是个妥帖人儿,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在这儿等他。”

李君淳虽不是同李君澈一道长大,可兄弟之情是有的,纵然那些时候因着卫静姝生了嫌隙,可李君澈在他心中的位置依旧无人能及。

信报送到他跟前时,一口郁结之气上不来,过得两日才在赶路途中逼出一口血来。

斯人已去,本不该执着,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可瞧见卫静姝如此自欺欺人的模样,便也气不打一处出,红着眼伸手便夺了那折扇,狠狠往地上扔去。

“他已经死了,死了,你再也等不回来了,纵然你将这扇面补好,也不过一道埋进黄土中。”

那扇骨白玉而制,本就叫江水糟蹋了一回,再叫他这般一扔,顿时碎了几块。

卫静姝疯一样扑过去,顾不得玉碎割手,跪在地上便将它拢在手上。

“他答应过我,不会叫自个有甚个差池的。”声儿发颤,掌心叫玉碎染了血,她转过头来怒吼李君淳:“他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能等到他。”

一双杏眸早不复往昔那般清亮,满目的血丝叫人心疼不已。

李君淳却也跟着发起疯,抬脚踢到她手上,眼见那残碎的扇骨飞远,又将面前的玉碎狠狠踩入土中。

“你醒醒吧,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要说话算数便早就回来了,他死了,他死了,叫那断崖桥上的火药炸死了,连尸骨都没了。”

“他就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的骗子,骗所有人他会好好的……”

“他不是……”卫静姝站起身来,拽着李君淳的衣襟,怒道:“他不是骗子,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不能这样说他,不能……”

“他就是,这世间再没得他这样骗起人来连眼儿都不眨的,他就是个大骗子……”

李君淳据理力争,可话到后头,自个也忍不住落了泪,他蹲下身来,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他说过,往后大事成了,便守着云州过完后半辈子,再不想留在京都,他说话不算数……”

他说他从几岁开始便过着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累了,只想守着云州那一处,同卫静姝一道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那时候李君淳想象不到他是甚个心态,他分明有治国之才,这偌大的江山他不要,却偏要那守着云州。

后来才知道,卫静姝喜欢云州。

如今他人去了,过往那些话也不过都是云烟。

李君淳心中如何不愧疚,若是自个再本事些,事事替他担着些,未必就能叫他这般年轻就去了。

院中无人再说话,卫静姝站在那儿听着李君淳哭,自个也捂着心口落下泪了。

她的丈夫,那个说要同她生一窝小兔崽子的李君澈,没了,是真的没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断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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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澈始终是要回云州入土的。

断崖桥上那火『药』引燃,哪里还寻得到尸身,可棺却是要设的。

没有尸身便立衣冠冢,金丝楠木的棺材早已经准备好,卫静姝将李君澈留下的东西一桩桩收好放如棺材中。

有他平素翻的书册,也有仅留下来的两身衣裳,那柄白玉骨折扇也叫她连夜修了出来一道放进去。

她身上还有那枚玉牌同象牙簪,拽在手中千般不舍,到头来还是留下给自个做了个念想。

雍靖王已经调兵一路往京都打过去了,赵喻娇同卫书启还要留在蜀地处理事儿。

卫静姝一身素服先行扶棺回云州,一路由李君淳护送。

临走前,赵喻娇抱着卫静姝,叮嘱她:“万不能再做傻事了,他已经去了,必然也不愿意瞧见你如此的。”

卫静姝却十分平静,垂下眼眸应道:“我知道的,他肩头的重担还未卸下来,我总归也要替他担一担,日后便是入了黄土也有颜面见他。”

赵喻娇没有多想,只当她说要伺奉李君澈的双亲,点一点头囫囵应道:“也好的。”

一行人抬着灵棺从蜀地出发往云州去,卫静姝一路都极是平静,只夜里惊醒之时,木然躺着发呆,自断崖桥炸开那日后,她便再没梦到过李君澈。

夜里床榻冰凉,没得他的温柔宠溺的声儿,也没有他温暖宽大的胸膛。

拽着颈脖上的玉牌,念着总要在梦里见一见罢,可他始终那般狠心,从不入梦,叫她连丁点儿念想都没得。

到得后来,她也只记得出事的头一日他要往“花岩岗”去,自个还给他备了水粮,他伸手『揉』着她的头顶,笑了笑,却甚个都未说。

哪里就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冲她笑了呢。

蜀道难行,路上各处都在打战,这一路行了二十多日才瞧见雍靖十州的地界。

雍靖王世子已去,整个雍靖十州不见半分颜『色』,处处挂着白帆,喜庆之事皆压下去,就连路边艳『色』的花儿都叫掐了去。

雍靖王府的人披麻戴孝,守在地界处等着,灵棺一入便迎世子回府。

黄钱漫天飞扬,唢呐声声,百姓严街哭送,偶有唱礼之人的声儿传来。

卫静姝神『色』木然,捧着灵位跟着人雍靖王府的人走着。

李君澈无儿无女,唯一的一个儿子连这大千世界都未看一眼便去了,如今到死了连个摔瓦送终的都没有。

雍靖王府早已搭好灵堂,挂起白帆,雍靖王妃一身素服带着府中一众女眷守在大门处等着这个还未养几年便送去京都做质子的儿子。

远远瞧见那抬棺的队伍,人便已经忍不住哭起来了,纵然没养得几年,比不得李君淳同李君澜日日在跟前,可那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

卫静姝认得雍靖王妃,不过几年未见,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鬓边也添了白发,面上痛苦之『色』也难掩。

卫静姝捧着李君澈的灵位跪下便给她磕了三个头:“娘,对不起,儿媳没能将他好好带回来。”

雍靖王妃咬着唇,将她扶起来,四目相对,却终是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往昔雍靖王妃也不大看得上卫家的姑娘,可儿子对她的用心却知道,如今人已经去了,纵有不满却也忍了。

一众女眷皆也叫这场面渲染得哭出声来,从京都一路赶回云州的王映芝站到卫静姝身边,也咬着唇喊一声:“姐姐节哀。”

王映芝往昔再是对李君澈有心思,可也叫那白云庵一行磨得干净,虽无恨却也无爱,如今人已经去了,她虽也哭,可到底比不得卫静姝那般。

灵棺入府,一应事体皆由许锦容同许锦心打理,雍靖王妃到底年纪大了,哭晕过一回,便只能歇着。

卫静姝同王映芝跪在灵前烧黄纸,答谢前来吊丧之人。

直到入了夜,一家子才得了雍靖王妃的令围到一处。

家中本就男丁少,雍靖王李建同带兵打入京去,又没了一个李君澈,便只得李君淳一个掌事的男人。

雍靖王妃斜歪在榻上,拿帕子按着眼角,李君澜便陪坐在一旁。

许锦容面容憔悴,瞧着身子不大好,挨着卫静姝坐了,却拉着她的手轻叹一声。

许锦心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端正正。

见一家子都坐齐了,雍靖王妃这才坐直身子来,可话还没出口,泪便先落,李君澜忙送小丫鬟手里捧了茶水来,劝道:“娘,再哭眼儿便伤了,大哥九泉之下哪里能安心。”

“大哥”二字一脱口,她自个也忍不住鼻尖泛酸红了眼儿。

雍靖王妃哪里忍得住,儿子新丧,连尸身都寻不到,心中如何不悲痛。

哭得半响,这才又收了声,拿帕子抹了泪,这才开口:“这会儿让你们来,是想说一说,澈儿的事。”

李君澈的灵柩还未回来,王府中便已经算了停灵几日,又何日何时下葬的事体,只还有一件事儿。

卫静姝同王映芝都未开口,便又听得雍靖王妃道:“澈儿幼年离家,往京都当质子一去便是多年,如今去了,却连个送终的都未有。”

“我想着,淳儿年纪也轻,虽只得安哥儿一个,可往后却能再添,如今倒不如将安哥儿……”

她话音还未落,许锦心便惊得一跳,不假思索的颤抖着身子跪了下去,眼泪簌簌的掉:“娘,安哥儿是妾身的命呀。”

雍靖王妃的意思在明显不过,李君澈没儿子继承香火,便想着将李君淳的儿子过继了。

这事原先也没同许锦心通过气,却与李君淳商议过。

整个王府统共也就安哥儿一个孩子,虽是庶出却也得宠得很,许锦心母凭子贵比正妻许锦容还要体面,若是将安哥儿过继到卫静姝那儿,那她岂不是白白给她人做嫁衣。

若是卫静姝往后改嫁便也好说,顶多也只是名头上的过继,孩子却还养在自个跟前;可卫静姝若是不改嫁,安哥儿这会子年纪不大,可再大一点哪里还记得她这个娘。

李君淳对她本就无甚感情,不过是靠孩子拢住半颗心,倘若孩子不在身边了,那她岂不是又要从头开始。

雍靖王妃这把年纪了,又是见过场面的人,哪里不晓得许锦心是甚个心思,见她这番作态心中如何不恼,冷哼一声,冰冷无情的道:“让安哥儿一个庶子过继到世子爷名下,那是给他体面。”

许锦心一愣,叫“庶子”二字刺得心都发疼,她就是庶女出身,原先想着许锦容不能生育,便是她以妾身入府,往后生的儿子也该是嫡子的身份。

可安哥儿出生到如今,会说会跑了,却还没能如愿,心中如何能甘。

李君淳也叫许锦心这般不识抬举气恼,家中本就子嗣不旺,他对李君澈之情也深厚,不过是过继个儿子罢了,他自不放在眼里。

当下便冷声道:“此事爷有心中有数,不过通知你一声罢了,明儿便开祠堂将安哥儿记到大哥的族谱上。”

他眼眸微不可觉的看向卫静姝,声儿缓了缓:“总归要叫大哥有香火继承。”

“爷……”许锦心哭道,捂着心口一字一句道:“安哥儿是妾身怀胎生下来的,是妾身的心肝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李君淳也没得半点动容,雍靖王妃瞧见她这做派便不喜,闷着声儿也不说话。

还是许锦容有些同情,劝道:“有无别的法子。”

看得一眼卫静姝又道:“安哥儿总归是妹妹生的,又带到这般大,心里不舍也是难免,族中可有人家的孩子能过继吗?”

李君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念着许锦心往日对她的情分,便也开口道一句:“我记得堂三叔家不是有个小孙子才半岁吗?那孩子年纪小甚个都不记得,若是抱过来岂不是更好?”

雍靖王妃眉头一蹙,正要说话,却听得李君淳不耐道:“行了,此事已经有定论了,不必再议了,三叔的孙子能同自己家的比吗,总归隔了一层又一层的。”

说着便要起身往外头去。

一直不曾出声的卫静姝这才开口,声音如空谷幽兰一般:“世子爷不需要过继谁家的孩子。”

李君淳脚步一顿,王映芝猛的抬头看向卫静姝,眼见神『色』如常,眼儿一转也适时开口:“世子爷曾有个孩子,虽去了,却也没人能替代。”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李君澈抱着那才生出来便没了气息的孩子,落下泪来的模样。

李君澈许是喜欢孩子的,可未必别个的孩子也喜欢。

“那孩子名唤承欢,虽无缘与这大千世界,可在世子爷心中亦有分量。”卫静姝垂下眼眸,想起那立在归元寺后山的那座小坟包,忍着未叫眼泪落下来:“世子爷不会愿意过继谁家孩子的。”

话儿落,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雍靖王妃:“娘,世子爷不愿意的。”

李君淳知道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气,可李君澈却还当宝似得,还曾说过往后回了云州,必要将他一道带回来。

如今再听卫静姝提前,心中生起酸涩,抿着唇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雍靖王妃闻言便生恼意,死了的孩子同活着的如何能比,往后没人延续香火,等她同雍靖王都去了,岂不是坟头草都无人拔了,当下又忍不住拿帕子按了眼角,哭道:“这孩子怎的这般命苦,当真连死后连香火都要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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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可是想改嫁

雍靖王妃许是为着李君澈好,可卫静姝却不领情。

李君澈在京都当质子一当便是十几二十年,他从害怕变坚强,从单纯到事事算计,雍靖王妃都不曾参与过。

别个都有父亲母亲关怀,他却连年收到的家书也是严苛的。

李君澈羡慕卫静姝有一双好父母,便喊她父母时也分外热情,只当作是自个的一样。

有些事儿,他不说,可总有人看在眼里。

卫静姝不欲多说,站起身来对雍靖王妃一福:“娘歇一歇吧,儿媳去守灵。”

往昔那一身的娇气尽数散去,如今周身却犹如冰霜,冷冷淡淡。

王映芝深知卫静姝的脾性,也跟着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只同卫静姝一道往灵堂上去。

待行得远了,王映芝这才拉住卫静姝的手,眼中含泪,问到:“他没有给你留下一儿半女吗?”

两人和好这些时日,又往蜀地那些时日,总归也能叫她留个念想吧。

卫静姝脚步一顿,看向王映芝。

王映芝便知此事没有得说了,轻叹一声:“他是真心对你的,也是真心对你们的孩子。”

两人脚步放慢,王映芝便将卫静姝生产那日,自个所见皆全盘拖出,又道:“我自来未曾见过哪个男人像他那般,孩子那般小,他抱在手里僵手僵脚的,贴着他的脸儿,好似那孩子还活着一般。”

说道这儿她早泪盈于睫,咬着唇半响才平复心情,对着卫静姝道:“我好后悔,从来没有似那一刻般后悔,倘若当初我没有被心中不甘驱使,也不会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儿来,如今那孩子也活得好好的……”

她是后悔,若知道李君澈有这么一日,如何也要留个孩子下来,伴着卫静姝,替他延续香火。

天上那轮弯月朦朦胧胧的,卫静姝良久都未说话,直到王映芝收了声儿这才轻轻一笑:“没关系的,我们都会陪着他的。”

说得这一句,她便抬脚往灵堂去,也不觉得那孩子没了是甚个遗憾事。

夏日里依旧热着,挂着白帆的灵堂却透出丝丝凉意,白烛照亮,灵前的线香已经续上,长明灯也添了油同灯芯。

一女子披麻戴孝跪在那儿低低抽泣,麻布遮了她的面容,只时不时的听她说着甚个,烧黄钱的铜盆里燃着火光。

王映芝初来云州,谁人都不识,下意识的看得卫静姝一眼。

卫静姝面容冷淡,瞧不出神色来,只抬步上前往灵前捻起三炷香点上,对着牌位拜了拜这才插入香炉中。

那跪在地上烧黄纸的女子这才抬起头来,下巴尖尖,双目通红,恶狠狠的瞪得卫静姝一眼,想斥她,可念及这儿摆着李君澈的灵柩,到底甚个都未说。

王扶柳早没了几年前的水灵模样,卫静姝在她跟前站定看得会子这才认出她来,眼眸一瞌淡淡道:“下去吧。”

这些年王扶柳虽被李君澈所弃,可心思却始终未变过,离京之时还好生生的一个人,如今回来就只剩下这么一副棺材,她心中如何不恨卫静姝。

若非是她,她的世子爷还是原来那个世子爷,她守着他,必然也不会叫他就这般没了。

而如今,李君澈死了,可卫静姝居然连丝毫悲痛之色都没有,她当真恨不得剖了她的胸膛,挖出她的心看看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卫静姝没有理会她,只复述一遍:“下去吧。”

依旧声儿淡淡,却叫王扶柳积压在胸腔的怒火都勾了出来,她猛的站起身来,抬手便对着卫静姝便是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灵堂,周遭守夜的下人一个个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卫静姝再如何那也是李君澈的正妻,而王扶柳不过是个下人。

王映芝也叫眼前这情况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怒喝道:“放肆。”

王扶柳那一耳光打得丝毫不留情,卫静姝的巴掌大的小脸立时落了印,跟着便红肿起来。

可她依旧没得怒色,只是带着两分厉色重复一遍:“下去。”

王扶柳打都打了,还怕她那许多,也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下去,他大好的年华,就这么去了,你却一点悲伤都没有,世子爷给你的那些宠爱都喂狗了。”

“是,我一个被雍靖王府养着的废人也没资格说你,可你对得起世子爷对你的爱护吗?他为了你,暗地里做了多少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卫静姝总算将眼眸落到王扶柳面上,冷冷一笑:“世子爷如何待我,那是我们夫妻的事儿,我让你下去,你就下去,别那么多废话。”

王扶柳恨得咬碎牙后槽,知道自个说甚个也不叫卫静姝放心里半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欲再打一耳光。

可这一回,再没叫她得手,忍冬从后头钻出来,抬手便拽紧她的手腕,将人往后猛的一推。

“奴才就该知道奴才的本分。”

王扶柳趔趄好几步,撞到柱子上才勉强站稳,便听卫静姝厉声吩咐道:“来人,将王姑娘拉下去。”

“卫静姝,你凭什么赶我下去,我对世子爷忠心耿耿,你凭什么赶我。”王扶柳怒喊,却已经有人上前反剪了她双手。

卫静姝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道:“一个叛徒也敢说自个忠心耿耿,你别忘了你是为何被贬回云州的。”

只这一句,王扶柳彻底歇了气焰,直到被人拖下去,都再无开过口。

是的,她是背叛李君澈,才被丢回云州的,她一直觉得自个是为着李君澈好,可从来未想过是不是李君澈想要的。

灵堂里又是一阵清冷,王映芝瞅着卫静姝的神色,跪到她身边,到底甚个都未说,只往铜盆里扔黄钱。

夜里头没有人来吊丧,不过守着那长明灯同灵前的线香莫要断了。

白日里已经跪了一日,王映芝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悄悄换了个姿势重新跪好,卫静姝斜眼瞧见,便道:“你去歇着吧,停灵好些日子,你哪里熬得住。”

王映芝面上一阵羞愧,重新跪好:“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比我还辛苦,你先去歇会一会再来替我罢。”

卫静姝没有起身,反而一阵沉默,过后才道:“你,不必如此,世子爷在世时,已……”

还未说完,便远远瞧见李君淳背着手往这头来,卫静姝止了话头,不再言语。

李君淳上前点了香,在李君澈灵前站得半响,这才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这话虽是牌位说的,可王映芝同卫静姝都晓得,他要寻的是卫静姝。

他不寻卫静姝,待天亮卫静姝也是要寻他的,她站起身来,尾随在李君淳身后,也未走远,出了灵堂便顿住脚步。

不待李君淳开口,卫静姝便先道:“你当知晓你大哥的脾性,甚个堂三叔的孙子,亦或是你的儿子,他都不会喜欢的。”

院内十步一灯,通透明亮,照明了前路却照不亮人的心。

李君淳双手捏紧成拳,一转身便瞧见卫静姝面颊的红肿,以及眉眼间的冷淡,眉头拧起便生了怒火:“你这脸怎么回事?”

王扶柳用了全力,打得卫静姝面颊都麻了,见李君淳问起,这才伸手摸得一回,淡淡道:“无事。”

李君淳拧起眉头还想再问,可卫静姝已经撇过脸去,露出一节细白的颈脖,淡声道:“说正事吧。”

李君淳一阵沉默,有些想问想说,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咬牙半响才鼓起勇气问她:“你可是想改嫁?”

他这问题未免有些唐突,卫静姝愣了稍许,眉眼间盛了几分怒气,可随即也释怀了,她还年轻,膝下无儿无女,此番又不受过继,难免会叫人想到她是否念着要改嫁。

日后改了嫁,必然便同雍靖王府无瓜葛,无儿无女,自然不乐意养别人家的孩子。

卫静姝虽能明白他人所想,可多多少少有些不甚舒坦,摇一摇头,郑重道:“我这一生有幸与君澈结为夫妇,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君澈的人,断不会再入他门半步。”

李君淳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想要听的,但心情是莫名的复杂,一双眼儿也不敢看卫静姝,想说点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卫静姝却道:“过继之事,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应承,王妃那儿你且多劝着些。”

“我知道了。”李君淳应下,没有勉强,李君澈是个护短的,可不是甚个人都护。

说完了此事,卫静姝正一正神色,又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寻你。”

四冬几个是跟这王映芝一道来云州的,这会子忍冬便侯在不远处,抬手招了招,吩咐得几句便见她飞奔而去。

卫静姝道:“我不知道你大哥是不是算计好了,才拿性命去成全这天下大业的,可他的确给朝廷挖了个大坑。”

李君澈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凡事他都方方面面算计到了,才去做。

那日他拿着筏子,说得一句“好说”,便要去“花岩岗”时,揉着卫静姝的脑袋,还笑眯眯的。

卫静姝当这是极寻常不过的事儿,若是他有所料,许是煽情许多的,便念着这一遭怕是一定能过,可哪里晓得到得最后,她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他折在自个眼前。

忍冬去得快,来的也快,一言不发的将一个蓝色的包袱皮递给李君淳。

卫静姝便道:“我想,该怎么做,你同王爷应该都清楚。”

第二百五十一章:幸不辱命

那包袱拿在手里也不沉手,摸着除却书信一样的东西还有个长匣子。

李君淳疑惑的看得卫静姝一眼,将那包袱皮打开来瞧得一眼,顿时眉头越蹙越紧。

他沉着脸,心中一阵狂跳,却是说不出的酸楚,李君澈就是死也要算计好了,不叫他自个白死。

“我知道了。”说得这一句话,李君淳不再多言,只神色复杂的又扫过卫静姝一回,见她依旧面容冷淡,这才捏紧了包袱转身离去。

卫静姝重新行到灵堂,眸光落到李君澈的牌位上,将那几个字反反复复看的一回,到如今也还记得,他誉写了自个的名儿叫她练字的情形。

那人一言一行,一瞥一笑都好似刻在心上,越想便越是疼得厉害。

良久,卫静姝这才轻轻一笑,自言自语一句:“等我。”

王映芝将卫静姝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想到往日她同李君澈的情谊,便也觉得许是伤心过度了。

卫静姝重新挨王映芝坐下,捡了黄纸往铜盆里头扔,将方才未说完的话儿又提了起来。

“原来世子爷在世时,早已经给你安排了后路,盖了他印鉴的休书就在我那儿放着,等事儿了了我便给你。”

“这两年也委屈你了,此番得了自由身,也望着你能寻个良人过完后半生。”

“原先你说的那老尼,这会子怕也没得功夫替你寻,可他一向说话算数,如今就算去了,我也会替你将人寻出来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平气和,没有一点起伏,冷冷淡淡的,同往昔王映芝认得的那个娇娇卫静姝再不一样。

好似一夜之间便长大了,成熟了,稳重了,可也越发叫人心疼了。

泪水早已湿了眼眶,王映芝咬着唇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李君澈给她安排了后路,她一直都知道,不仅卫静姝说过,便是他本人也说过的。

可那时候她一心贪念,万分不甘,才任由自个做下那许多龌蹉事儿来,到得最后不管是卫静姝还是李君澈却都没有再为难她。

心中更添羞愧,也怪不得自个这般入不得李君澈的眼。

王映芝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哽着声儿应道:“此事往后再说吧。”

如今,李君澈已去,留下卫静姝一人,再如何也要陪着她将这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度过。

卫静姝不知她心中所想,反倒牵着她的手轻轻一叹,生死面前,往昔恩怨不过都是过往云烟,更加不值得计较。

此事两人暂且按下不提,只挨在一处给李君澈守得一夜。

第二日一早李君淳便离了云州,走之前又来灵堂给李君澈上了炷香。

李君澈没了,雍靖王妃一蹶不振,整个雍靖王府除了他一个能掌事的,便再没得别个。

此一去亦不知要多久,事事已有安排,大事不怕,却也怕因着小事而叫这府中生乱,便叮嘱卫静姝:“万事能忍则忍,且等我回来再说。”

过继一事,李君淳已经同雍靖王妃通了气,虽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说的,可暂且是不会再提的。

雍靖王妃嘴上应承下来,但心里依旧不舒坦,就怕因着心头不喜而刁难卫静姝。

卫静姝依旧神色淡淡的模样,点一点头,应道:“知道了。”

李君淳还想说甚个,可瞧着她那冷淡的模样,却又说不出来,过得半响这才又道:“你三哥同喻娇公主已经在回云州的路上了,大哥入土之前定能赶回来。”

见她无惊无喜,忍了忍又添了一句:“此去,我定帮你将,承欢,带回来,陪伴大哥左右。”

卫静姝这才抬眸看他,眼眶红红蓄着泪,勉强弯了弯嘴角,屈膝一福:“多谢。”

承着这一句“多谢”,李君淳心情沉重的策马离去,此一番雍靖王虽是反了,可也要反出名头来。

如今已是七月下旬,到得李君澈入土那日便已是八月头了,也亏得没寻到尸身,不若这等天热时候,停灵这许多日,只怕早就发臭了。

雍靖王妃心里头不开怀,不过几日功夫便病了,李君淳不在府中,身子一向不大好的许锦容便将雍靖王府里里外外都撑起来。

李君澜往日那般娇纵,这些日子却也稳重起来,日日伺候在雍靖王妃跟前,捧汤送药。

雍靖王妃带着护额,歪在榻上,喝了药便拉着李君澜的手唉声叹气,时不时的说起李君澈幼时的事儿来。

可说着说着她又伤起神来,好似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年的事儿,等李君澈往京都去了,这十几年二十年便好似都空出来了一般。

本就因着李君澈的离去叫雍靖王妃病下,可她日日这般念着便越发好不了,李君澜心里头着急,只得寻许锦容商量。

许锦容本就身子不好,日日又忙得脚不沾地,闻言也是叹,可一时间想不甚个法子来,只同自家妹妹商量。

许锦容在京都长住之时,雍靖王府便就是交给母凭子贵的许锦心打理,经得上一回雍靖王妃要将安哥儿过继给李君澈一事,她心里便生了疙瘩。

闻得姐姐的困处,眼皮子一瞌便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治,我如何能帮得了手。”

许锦心说没得法子,许锦容便又硬着头皮问得卫静姝一回。

卫静姝依旧冷着脸,却道:“让娘去城外的弘法寺住几日吧,哪怕静一静心也好,总归还有好些日子世子爷才下葬。”

除此之外倒也没得别的法子了。

雍靖王妃也是日日瞧着这府里头沉重的气氛心头难宽,许锦容将法子说了,李君澜劝得几回,她便也应下来了。

府里备好马车,浩浩荡荡的送雍靖王妃去弘法寺为李君澈祈福,超度。

马车自雍靖王府出便已经叫人盯上,只待出了城,便立马被人围困住,马儿一拉却是掉了个头往别的地儿去了。

马车里头的人明显觉得不对劲,撩了帘子一瞧,便怒斥一回:“放肆,你们是何人,竟敢劫持王府的马车。”

赶车的人转头看得一眼,见马车上坐的妇人虽双鬓发白,模样一般,可瞧那通身的气派同衣着首饰也不似寻常人,加之她身旁的少女面容精致,当下便冷冷一笑:“劫的就是你们王府的马车。”

一把迷魂香撒进去,里头的一老一少顿时便没了意识。

马车晨间出的门,到得下朝云州城内便来来往往多了不少人,雍靖王府的女眷却一无所觉。

许锦容招呼各家来吊丧的宾客,许锦心便守着安哥儿躲着屋里头不出门。

卫静姝同王映芝依旧跪在灵堂,答谢前来吊丧的宾客。

到得傍晚时分,宾客少了,卫静姝这才露出疲惫之态来。

王映芝见她这几日未曾好生歇过,便劝道:“这儿有我呢,你且去歇一歇,别将自个拖垮了。”

卫静姝按着突突狂跳的额头,一抬眸瞧见初六站在不远处,点一点头便叫款冬扶着起身:“有劳你了。”

待出得灵堂,转过梨花门,她这才停住脚步,初六跟了上来,蹙眉道:“卫三爷同公主在路上被埋伏了,只怕最快也得明日才赶得过来。”

卫静姝捏紧帕子,神色凝重起来,点一点头便压低了声儿问得初六一句。

当初李君澈带着卫静姝一道去蜀地,初十便留在京都协助施厚霖同谢元安,初六同四书五经却是跟在蜀地的,待到扶李君澈的灵柩回云州,他们便也一道跟了过来。

四书五经两个跑腿还行,可大事未必就知道得清楚,便是问初六,卫静姝心里也是没底的,平素来也只瞧初十最得用。

初六将卫静姝的话过得一回,却当真一知半解,可此时情况紧急,便也将自个知道的都说得一回。

复又道:“这是主子爷最后的身家性命,除却身边最亲近的,只怕都不晓得。”

他能笃定,初十也未必知晓。

卫静姝眉眼都是愁色,却还一派镇定的吩咐了几句。

到得天色暗下来,整个雍靖王府便极为寂静,只处处灯火通明,挂起的白帆随风飘动,叫这夜里一称便更觉可怖。

卫静姝拿帕子将牌位上沾染上的香灰香气轻轻擦拭干净,指尖触及那上头刻的字,便也一笔一划的写下来,唇角弯弯,好似他还在身后,抓着她的手,教她如何落笔。

他总爱这般,仗着自个多读几本书,兴致来了便要逼着她学写字,学描丹青。

可到头来,她却连他的肖像都画不好。

外头灯火起,人声沸,兵器相撞之声越行越近。

一府的女眷,叫这情形吓得不轻。

王映芝才刚躺下,听着声儿便又穿了衣裳赶去灵堂,许锦容同许锦心也抱着孩子缩在那儿了。

大门二门皆叫破了,府中侍卫伤的伤,死的死,尽数退到灵堂。

阖府丫鬟婆子都叫困在灵堂,能做主的女眷也都在,穿着便衣的偷袭者见着就笑。

拿下雍靖王府,便是拿下云州,那离拿下雍靖十州还远吗。

此一行总算不辱使命。

第二百五十二章: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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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锦容同许锦心自来也没见这等场面,吓得脸『色』煞白,就连许锦心怀里的安哥儿都叫这场面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王映芝虽好一点,却也没好到哪儿去,拽着卫静姝的衣袖,冷汗涔涔,嘴巴直哆嗦,压着声儿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自打李君澈没了,卫静姝便一直臭着脸,便是这会也是如此。

素白的帕子依旧不紧不慢的抹着手中的牌位,声儿淡淡道:“要杀我们的人。”

李君淳离开云州之时便料想过朝廷的人会趁火打劫,是以早早便安排了下去,外头那一圈侍卫虽不顶用,可灵堂周遭却还隐着弓箭手,谁人上前一步,便一箭穿胸膛,当场毙命。

虽是不能突围,可也能保这一府女眷安然无恙,只需天亮,等来救兵便可。

甘当朝廷走狗的那一位正是离云州最近的香州州知钱周业,团着手端着笑,一身肥肉儿颤了又颤。

“各位夫人不必惊慌,只要你们按下手印,本官必保你们『性』命无忧。”

香州本就是雍靖十州的属地,雍靖王一向是个拎得清的,对下头的人自也恩威并施,这么多年也将这雍靖十州守得跟铁桶似得。

倒没想,始终还是有颗老鼠屎。

王映芝不认得这人,可其余三个女子都识得,每年时节,雍靖十州的州知都会往云州来。

她们这些女子虽不会挨得太近,可遥遥瞧上一回,瞧得多了自也识得了。

许锦心怀里抱着孩子,能躲得多远便多远,许锦容却是满脸不忿:“钱大人,您自个情愿去给人看门,倒还要将我们这些个骨头硬的都拉下水。”

看门就是狗,钱周业连她们这些女子都不如。

钱周业虽叫许锦容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可也没发怒,手一挥自有人捧着写好的降书上前。

“二夫人,人呢,贵在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官见你们都是一介女流才手下留情,不愿意闹得尸横遍野,可你们最好也将眼儿放光一点,如今整个云州都叫本官捏在手里,你们就是拖延了时间,就觉得一定会有人来搭救吗?”

半是威胁,半是劝慰,可没得一个人接腔的。

送降书的人才一近前便又叫隐在后头的弓箭手穿了心,一堆写得冠冕堂皇的降书顿时漫天飞扬,染上血迹。

钱周业立时便添了恼意,怒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又恶狠狠的道:“当真以为这些弓箭手还能护着你们不成?本官一把火将这灵堂烧了,一个都逃不掉,全给那死鬼世子陪葬。”

他提起“死鬼世子”卫静姝这才抬起眸子来,目光凌厉的看得一眼钱周业,将李君澈的牌位小心翼翼的摆上去。

捏着帕子行到众人跟前:“东西拿来。”

钱周业面上一喜,只当她是最识相的,忙手一挥,立时有人上前捡起飘零在地的降书送过去。

许锦容年岁不大,心气却高,嫁入王府几年早将这儿当作自个的家,闻言立时上前,拽着卫静姝怒道:“你是李家的媳『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你真个签下降书,世子爷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卫静姝没有理会许锦容,只冷冷道:“拿过来。”

这一回弓箭手倒是没有『射』杀送降书之人。

卫静姝将那一叠带血的降书捏在手里,一目十行的扫得一眼,简直是胡说八道。

许锦容就站在她身侧,自也跟着扫过一回,面『色』极是难堪,伸手便抽了几张过来撕得粉碎。

“简直狗屁。”她素来温婉贤淑,却是第一回气得这般开口说粗话。

卫静姝见她如此,倒也不恼,伸手递给一旁伺候的忍冬,开口道:“就钱大人这点儿才能居然还能在香州当这许多年的州知,怕是王爷眼瞎吧。”

钱周业面上『露』出不悦来,跟着就瞧见忍冬将一叠降书都往铜盆里扔去,火苗子一蹭,瞬间便烧了起来。

他大怒:“你们这些『妇』人,别『逼』本官做出出格之事来。”

卫静姝眼皮一瞌:“你做的哪一件不出格的?”

许锦容方才还当真以为卫静姝没得骨气,见她将那叠降书都烧了,心头这才一松,腰杆儿便也挺得越发直。

钱周业这才意识到自个压根就不该跟这些女人将甚个道理。

虽卫书启同赵喻娇的救兵没得这般快来,可他也叫这几人磨得没了耐『性』,手一挥便道:“将人带上来。”

又道:“既然你们一个个的不想活,那本官就成全你们。”

立时一老一少被推搡着上来,皆是锦衣华服,面容冷峻,正是今日坐马车出城往弘法寺去的两位。

钱周业鼻子冷哼一声:“云州没得主事的,本官将你们一把火烧尽了,强行拿下雍靖十州未必就不行。”

说着转过头去,正道一句:“雍靖王……”一个“妃”字还未脱口,脸『色』便大变。

“这不是雍靖王妃同郡主。”

抬脚将压着二人来的男子一脚踹倒在地:“瞎了你的狗眼,王妃你都不认得。”

许锦容同许锦心,王映芝也都瞧见那一老一少,虽是衣着华丽,遇事不惧,可也不过是府中两个得脸的丫鬟婆子,哪里就是雍靖王妃同李君澜,不由得皆转过头去看卫静姝。

让雍靖王妃往弘法寺去的便是她,如今却是这等局面。

几个女子都不是那等蠢钝的,微微一想便知道,只怕卫静姝早就知道有这么一遭了。

卫静姝心中未起半分波澜,眼角余光望向外头的天空,乌云遮月黑压压的一片,甚个都瞧不见。

钱周业谩骂几句,知晓被算计了,生怕那些个救兵赶回来了,索『性』狠下心肠来,抖着手指着那灵堂:“给本官浇油,一个个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烧死算了。”

便当真有人提着桶上前泼油,一阵阵油味刺鼻得很,叫灵堂里那些个女子一个个惊得面『色』发白,惊叫连连。

羽箭一发发的从暗处『射』出来,围着前头的侍卫亦是见一个便杀一个。

钱周业急红了眼,也不惧怕,羽箭总有用完的时候,侍卫也总有杀光的时候。

一时间整个灵堂成一锅粥,油泼得到处都是,丫鬟婆子都缩到一起瑟瑟发抖。

侍卫围了三层,前头的有人倒下了,后头的立时便有人补上,打得一场下来便只剩下一层了,到底还是他们吃亏。

钱周业眼见差不多了,拨开挡在前头的人,举着火把嗤笑一声。

“过了今夜,云州就是本官的了。”

卫静姝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却还搭上箭,拉了弓,一见钱周业跟前没人挡着了,立时将羽箭『射』出去。

钱周业才得意上,就叫卫静姝一根羽箭穿透了身子,痛得连呼声都不及,手中的火把跌落在地,瞬间便点燃浇了一地的油。

火苗瞬间蔓延开来,将整个灵堂都围困住。

王映芝同许锦容倒是都不怕死,总归王家对王映芝也就那样,她心无牵挂之人死了便死了。

许锦容却是有颗大义之心,为了雍靖王府牺牲倒也觉得是光荣。

只有许锦心抱着吓坏的安哥儿同卫静姝挨得紧紧的,瞧着这混『乱』的场面,满头是汗,连声问她:“怎么办,怎么办?”

又怕别个以为她贪生怕死,眼泪儿一滚便哭道:“我死便也罢了,可安哥儿这般小,甚个都不懂得,二爷也就这一个孩子,如何也要想法子将他送出去才是。”

卫静姝斜睨她一眼,冷声道:“晚了。”

雍靖王妃要去弘法寺时,李君澜便说过带着安哥儿一道去罢,那时候许锦心生怕雍靖王妃又将过继的主意打到安哥儿身上,当下便拒绝。

“王妃是去静心养病,安哥儿年纪小,多有吵闹,到是叨扰了王妃。”

她就那点心思,全放在脸上了,纵然李君澜往昔同她有多要好,可到得这会子也有些瞧不上她了,浅浅一笑便当此事未开过口。

可许锦心哪里就知道雍靖王府的往日守得跟铁桶似得,今日却还有这样一遭。

眼见卫静姝这般冷淡,便又当她记恨着自个不愿意将安哥儿过继给李君澈,立时哭得更厉害,拽着她的依旧哀声求她:“安哥儿是李家唯一的小辈,嫂嫂,你救救他吧,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我求你了,求你了……”

钱周业中箭未死,大火包围整个灵堂,援兵未到,卫静姝已是愁容满面,哪里还有心里理会许锦心,当下便冷着脸对忍冬吩咐一句:“将人拉开。”

雍靖王府一片火光滔天,而云州城内也『乱』了起来,一群黑衣蒙面人,炸了城门,轻轻巧巧便进了城,直往雍靖王府去。

城中有钱周业留下巡视的,遇到这群黑衣人,却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可见这些人如何心狠手辣。

眼见大火添着扬起的白帆越烧越厉害,被困的一行丫鬟婆子惨叫连连,只怕必然要命丧如此了。

不仅是她们以为,就是钱周业以为这些人都该死在这儿了,可哪里晓得那些个黑衣人一冲进来,先死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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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入祖坟

雍靖王府本就叫钱周业破了一回,卫书启同赵喻娇被埋伏,只当一时三刻整个王府便犹如翁中鳖。

巡守的兵士才松懈半分,哪里就晓得暗地里窜出一群黑衣人。

这些个黑衣人,个个都是死士,心狠手辣,一招一势直取人性命,不多时便打入灵堂内。

钱周业自个受了伤,虽还没死,却也只吊着半条命。

王府最后这些侍卫同弓箭手虽折了大半去了,可他手里这些人也没讨着好,自也损了一半,伤的伤死的死,若非阖府都是女人,他也未必能撑到这会子。

本就吃了大亏,等那些黑衣人围上来,便更是没的胜算。

他急得青筋跳起,只当是雍靖王府的救兵来了,当下也顾不得那些女眷,忙同黑衣人打起来,求条生路。

灵堂里的女眷不清楚内情,便也当这些黑衣人是救兵,才吓得三魂去了两魄,这会又喜起来了。

卫静姝沉着脸,忙吩咐先将火灭了,能趁乱逃出去的都赶紧逃。

别个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若是救兵压根犯不着穿着黑衣蒙着面,只怕是那隐在后头,趁虚而入的势力,此番虽同钱周业对上,可保不得一会子死的就是他们这些女人。

火苗一灭,许锦心立时便抱着安哥儿冲了出去,许锦容也顾不得多想忙也跟上,这一走,身后的丫鬟婆子也跟了一大堆,侍卫也分出一大半来护着他们。

眼见卫静姝不动,王映芝便也不动,拽着帕子的手心满是冷汗。

卫静姝侧眸看她:“赶紧逃,这些人不是救兵。”

王映芝心底还是有几分怕的,可也咬着牙忍了下来,摇了摇头:“我陪着姐姐。”

再如何说,她也是李君澈的正妻,同卫静姝平起平坐,连卫静姝身边的四冬几个都能大着胆子留下,她便也不能胆怯。

卫静姝留下是想替李君澈守着王府,不料王映芝竟也有这份胆量,她虽不赞同这等送死的作法,可到底还是多看她两眼。

乌云遮月,天上一偏漆黑,便连星星点点都不曾有。

可一串蓝色的火焰冲入天际,在空中炸开来,散出一朵火花来。

卫静姝眉眼一弯,心中大喜,拉着王映芝退到后头,立时下了命令:“杀!”

余下的侍卫同弓箭手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下羽箭齐发,刀光剑影,肃杀声飘起老远。

许锦容同跟着许锦心跑了老远了,听着这声儿神色一肃,忙道:“不对,灵堂那头出事了。”

许锦心听着这声儿也当未听到,只抱着安哥儿小跑起来,许锦容却念着要往灵堂那头去,却叫她身边的丫鬟给拦了。

“夫人,纵然灵堂那头出事了,您一介弱女子,去了也帮不到甚个。”

又道:“许是两位世子妃已经逃出来了呢,咱们还是先寻个安全的地儿躲起来再说。”

许锦容纵是心善,可叫那丫鬟劝得两声也觉得有理,咬一咬牙却还是先行离去。

初六跟着一身铠甲的周国昌冲进来的时候,三方人早打得不可开交,那些个黑衣人一见此情形,晓得自家逃脱不掉了,索性咬碎毒药,尽数死得干净。

钱周业的人本就折了大半,待周国昌进来,便知事儿不妙。

初六是江湖出身,同他们这些当兵的功夫不是一路,几招便将钱周业擒了,余下的那些哪里还有劲头打,便也纷纷丢了兵器降了。

天色渐亮起来,一夜烽火倒也平息下来。

周国昌的人将城中那些尸体归拢了来,复又重新布防巡视。

李君澈的灵堂虽一片狼藉,却也收拾得干净,尸体抬下去,烧得发黑的柱子,窗柩门柩也都理清了,扯了烧过的白帆,再挂上新的,倒好似昨夜甚个事儿都未生过一般。

初六同四书五经忙前忙后,不待处理完,卫书启便同赵喻娇骑着快马进了城。

一见城门上有火药的痕迹,当下心中一跳,又见巡防的是周国昌,还上前攀谈几句,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进了王府,也不等去雍靖王妃那儿请安,便先往卫静姝那儿去。

昨日雍靖王妃同李君澜的替身出城,李君澜便哄着雍靖王妃去了偏院,伺候着喝了碗安神汤下去,一觉便睡到天亮时分,这才晓得府里头生了这样大的事儿。

李君澜昨儿担心一夜,一双眸儿通红,往日里再看不上卫静姝,到得此时也多有钦佩之心,叹道:“竟不想她有这样的胆识。”

若换了她,必然是做不到的,许锦容许锦心便更是做不到。

雍靖王妃身子发沉,捂着唇很是咳嗽一阵,虽觉卫静姝不同她商议便如此,未免太过鲁莽,可到底甚个都未说。

卫静姝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簪着素银簪,面容憔悴,一见卫书启同赵喻娇便道:“那些黑衣人同断崖桥上的那些个一样。”

一个个都是死士,见没得活路,立时便能服毒自尽,且身上皆有狼牙刺青。

她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见卫书启神色凝重便又问:“还未有消息吗?”

卫静姝虽扶着灵柩回了云州,可蜀地依旧有搜寻李君澈尸身的。

纵然这般就去了,可好歹也叫他入土才是。

卫书启便当她问的是这个,眼皮一瞌却是摇头:“未有。”

卫静姝叹得一声,倒也不再说话,那火药里大,加之滚滚江水,又是过了这许多日子,想来也是机会寥寥。

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眼中的眸光复又黯淡几分。

赵喻娇握着她的手,劝道:“纵然他去了,你也要替他好好活着才是。”

“嗯。”卫静姝应得一声,唇角勾了勾,再不说此事。

款冬将一个紫檀木雕花木匣送了过来,卫静姝点一点头,那匣子便到了卫书启跟前:“这是虎符。”

周国昌那一支是李君澈自个养的私军,预的是以防万一。

雍靖十州相连,一方有动其他几州能都前来救援,钱周业只所以能得逞,一是香州离云州极近;二是雍靖王府没的主事的男子,雍靖王妃又病着,他这才大着胆子。

原先若是卫书启同赵喻娇不被埋伏,这一支私兵自然用不上,可既是赶不及了,少不得就得周国昌用起来。

周国昌这一支私兵在雍靖十州早不是秘密,可也不是甚个人都能瞧见,能动用得了的。

李君澈心思细密,就怕有人窥觊他这最后的身家性命,是以事事都藏得极深。

没人知道虎符在哪儿,也没人知道这些兵士究竟藏在哪一出。

钱周业的人进了云州城,卫静姝心里便着急,将往昔在世子府时写的那小册子取来翻烂了都未寻到只言片语。

眼见这府里头的老弱妇孺她未必护得了,满心的无助也无处说,只躲起来拽紧颈脖上的玉牌不住的哭。

李君澈去了,他的遗物多在世子府,剩下的便都进了灵柩,只得那玉牌同象牙簪还叫她留着做个念想。

心里头难过,便更加念及李君澈来,想着若是他在,定然有法子脱困。

她倒想起,李君澈要往蜀地去,临走前还同她交代:“京都往后只会更加不太平,此番我将初十留给你,若是苗头不对,你就先回云州去。”

“但你记得,有两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云州对他来说再安全不过,哪儿起战火都好,可云州一定能护她安全。

卫静姝止了泪,又想起他口中说的两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时间又懊恼,当初只顾着伤心难过,倒不记得问问他了。

来来去去的将李君澈往日的行事作风想得一回,卫静姝头皮都痛了,这才猛的在屋里头倒腾起来。

子墨斋是李君澈幼年时居住的,那年在云州同卫静姝相遇时,便也是住在这儿。

此番卫静姝回来,因着是李君澈的丧事,自也没人替她换院子,便也安置到这儿来。

她将李君澈设在宝山居的那一套都用了来,细细摸索,总寻出几个暗格来,却都不是她想要的,最后还是在八宝阁上摸出点玄机来。

那机关设得极是隐秘,若非她同李君澈亲密无间,也想不到此处,将那机关一扭,却是内室里头的柜子动了。

开了浅浅一道口子,往里头一看却还有一重机关。

后头这一重拼的却是脑筋,依着卫静姝智力原来定然是破不了的,可前些时候这机关重设一回,俱是按着卫静姝的喜好来的,她竟然一猜能将这机关破了,这才取出里头的地图同虎符。

初六便是拿着这些个去将周国昌请出来的。

卫静姝一介女流拿着虎符也不能去打仗,可交给卫书启却又不一样了。

卫书启原来还想开了匣子看一眼的,听她说是虎符,手上动作一顿,却又往案上搁了。

“这是子修的东西,你自个收好了便是。”这一支藏在云州的私军是李君澈留下最后一条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不会拿出来,这虎符交给他自也有些不合理。

卫书启不接,赵喻娇却是一把接了过来:“我替你先收着。”

她同卫书启如今便是要守着雍靖十州,不叫有心人有机可乘,有了周国昌这一支,自然有如神助。

卫书启还待再说,卫静姝却将话头岔了过去,此事就这般说定了。

钱周业一事过后,整个雍靖十州便都安生下来,香州重新有人接管了,而李君澈也要入土了。

八月初的天时早晚寒凉,白日里却又热得慌。

李君澈的灵柩停了多日,终是要抬上山埋入祖坟了,可那一日,卫静姝却不见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傻瓜

卫书启同赵喻娇来了云州,连同周国昌又将整个云州布防一回,未免有第二个钱周业,其余几州也动了一动。

有了这夫妻二人坐镇,卫静姝再不操心别个事儿,只日日守着李君澈。

日子,时辰便都是早就算好了的,李君澈灵柩要入土的头一日,卫静姝还将守在灵堂的奴仆都遣了去,独独守着他,细细的同他说些话儿。

王映芝到半夜时还来瞧过一回,老远的见她抱着李君澈的牌位跪在那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心里也跟着泛酸,可到底没打扰。

到得天亮,众人忙忙碌碌起来,先还要做一回道场,再将灵柩抬上山。

却偏偏没寻到卫静姝。

王映芝知晓她必然昨儿一夜都在这灵堂,只当晨间去醒醒神去了,便也没多说,只叫小丫鬟们去寻一寻。

雍靖王妃撑着病体出来送李君澈最后一程,又险些哭晕了过去,还是叫许锦容同李君澜劝着才好些。

眼见时辰就要到了,小丫鬟们寻遍整个王府都未寻到卫静姝的人,就连四冬几个也都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

卫静姝同李君澈的情意无人能及,如今李君澈膝下无儿无女,自要叫卫静姝捧牌位的,可偏偏这时候不见人,可不叫人着急。

这些时日卫静姝冷静理智得很,也没人怕她想不开,许锦容怕她对王府不熟,走失了,忙吩咐奴仆:“仔细着寻一寻,一定得把人寻到才是。”

赵喻娇却道一声:“会不会出事了?”

如今云州有了她同卫书启坐镇,自然不会乱,可也防不住有尖细,是以才有这么一说。

卫书启拧着眉一身不吭,转身便吩咐人锁了城门,四处搜查。

雍靖王妃病得有些糊涂了,一时间也没往这上头想,眼见儿子出殡时辰到了,卫静姝连人毛都还未瞧见,冷哼一声满是不悦,指了王映芝便道:“你去捧牌位。”

王映芝咬着唇,想要等一等,便道:“姐姐对世子爷一片情深,一定会来送世子爷最后一程的。”

儿子同儿媳自是比不得,不管卫静姝是出于甚个缘由,可这时候雍靖王妃绝对不会叫儿子误了时辰的,手一挥便不客气道:“她若是情深的就该跟着一道去,而不是来误澈儿的时辰。”

赵喻娇就在一旁站着,听着这话便觉刺耳,冷笑一声却也不多言语,对雍靖王妃那五分敬意也去了三分,余下的两分还是看在李君澈面子上的。

李君澈到底没等来卫静姝送他最后一程,王映芝披麻戴孝红着眼儿捧着牌位,替了卫静姝。

黄纸满天飞扬,唢呐声声,唱礼官喊得一声,抬棺的便都依礼上前。

再唱得一声,棺木起,众人行,直将李君澈送出去。

哭声连天将那唢呐声都盖了下去。

王映芝一路将李君澈送入李家的祖坟,眼瞧着棺木抬进早就挖好的洞穴中,扑上黄土,眼泪也簌簌的落。

她对李君澈再没得男女之情,可到底好好的一个人这般年轻就没了,心中多多少少也泛着酸意。

赵喻娇虽是外人却也跟着上了来,她素来不爱哭,可瞧见这一幕却也哽得喉头发疼。

幼年时多得他照应,才叫她如今这般肆意。

往日种种好似昨日之事一般,一一浮现在眼前,她还记得李君澈带着卫静姝往她封地去的那些日子。

也记得他那张缀了毒的嘴,对着别个都没两句好话,唯独待卫静姝不一样。

可护起自个的时候,也一样用心。

他曾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不会叫自个出甚个差池,可到头来,却还是丢下这些人独自去了。

那断崖桥被火药炸开的那一刻,赵喻娇到得如今也还记得,断崖两头落石滚滚,漫天的黑烟,甚个都瞧不清楚,只偶有残骸溅了出来。

只当那一局十拿九稳必然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哪里就晓得最后还亲眼瞧见他死了面前,连尸首都寻不到。

香烛贡品都摆了满满一地的,王映芝跪着烧黄纸,瞧着那棺材一寸寸的见黄土掩埋,拍实了再立上早就刻好的石碑。

哭得一回,到得时辰,众人再拜一回,便又依序下山去。

留下的便只有那座新立的坟了。

李君澈已入了土,众人下了山,卫静姝却依旧没有消息。

许锦容起初还不怕她想不开,到得后头便也摸不准,只着人将府中各处能藏人的地儿都寻了一回。

卫书启没送李君澈,也将云州城搜了一遍,急得火烧眉毛,将四冬几个都提到跟前来,很是威胁一回。

四冬几个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却当真甚个都不知晓。

昨儿夜里卫静姝守在灵堂,不叫任何人近前,个个晓得她心头不好过,虽退了出来却也守着,直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打了个盹,哪晓得眼皮一瞌一睁再是瞧不见人了。

整个雍靖王府都叫翻了一翻,云州城里处处把守严实,真有细作也逃不出去,卫静姝那么大一个人,如何就人间蒸发了呢。

就算她被细作劫持了,可她一介女流劫去了又有何益处?

王映芝最是晓得卫静姝同李君澈之间的情意,心中担忧,却也说一回:“昨儿半夜确是瞧见姐姐守在灵堂,那会瞧见她哭得难受,却也没敢上前叨扰。”

府里头没有一个人晓得卫静姝的行踪,除却许锦心漠不关心,就是雍靖王妃也有些担忧的同李君澜道:“莫不是真随你大哥去了罢。”

她也不是甚个恶毒的人,晨间那句话也是一时心急说出口的,可真要卫静姝跟着李君澈去了,她也是不忍的。

自个也是有儿有女的,失了一个儿子心里已是痛苦万分,再是别个家的女儿,她心里也泛酸。

李君澜起初不以为意,觉得卫静姝自打回了云州,一派坚强镇定,必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可再细想一回,却也忍不住阵阵发寒,小脸儿吓得煞白。

若是李君淳在家,她必然要将心里所想都同二哥说一说,哪怕不确定也好寻个法子瞧一瞧也好。

可李君淳不在,她便只得偷偷摸摸的去问上朝抬棺的人,有无觉得异常。

从蜀地到云州抬棺的是一拨人,待李君澈要入土时抬棺的却又是另外一拨人。

金丝楠木本就是好木料,棺木虽重,可抬棺一行二十四人,也不觉得哪儿不对劲。

李君澜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可没得证据又不想扰得李君澈不得安宁,只心里发慌。

偏生她这一问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传到王映芝耳中,更叫她心中大骇。

一边觉得王府中人冷血,一边忙又给赵喻娇递消息。

赵喻娇同卫书启正忙里忙外的,听得王映芝送来的消息也是吓得一跳,那送信的小丫鬟还道得一句:“夫人也只是作猜想,到底如何却不得而知。”

这个猜想未免也太荒唐了,可若不是这般卫静姝又去了哪儿。

卫书启沉着脸,甚个都未说,动作利落的上马,一夹马腹便策马而去。

赵喻娇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上朝来时,还是为着送李君澈最后一程,没想到这会午时未过,便又来了一趟。

石碑前还供奉着糕点果子,香烛早已燃尽,只得黄纸飘得到处都是。

不多时初六同四书五经也赶了来,手里拿着锄头,瞧见卫书启同赵喻娇便先行礼。

王映芝随后,一身素白衣裙尽是泥渍,鼻尖泛着薄汗,虽觉扒自个夫君的坟不太好,可当下也顾不得的。

“若是没得便最好,若是万一……”余下的话,她也不多说,却是当真怕卫静姝做出傻事来。

卫书启承她的情,点一点头,接了锄头就将李君澈的坟给扒了。

赵喻娇也接了一柄来,同李君澈一道。

初六同四书五经虽也觉得罪过,可也知晓卫静姝在李君澈心中的分量,腰一弯锄头便也跟着下去了。

王映芝手上没力,便只能干看着。

几个人连同赵喻娇都是手上有力的,不多时便将上头盖的黄土都拨开来,露出棺材盖来。

将棺材盖上的黄土拨干净了,锄头往两边一翘,几人愣是将棺材盖给打开了。

王映芝拽紧衣裙,大着胆子探个头去一看,吓得整个人跌倒在地。

只见卫静姝果然躺在棺材里头,一袭大红金绣龙凤呈祥嫁衣,头戴金冠,峨眉轻扫,脂粉淡抹,双手交握于腹部,一如那年她嫁进世子府那般。

李君澈余下的那些遗物整整齐齐的堆在身边。

她的模样依旧好看,神色安详,无痛无苦,可此时此刻却也叫人吓得不轻。

怪不得她这些日子无波无澜,却不知她早已打定了主意。

卫书启瞧见自家妹妹这般,瞬时也跟着眼眶发红,喉头哽得发疼。

小的时候闯了祸,总晓得扯着他的衣袖撒娇,好替她圆一圆,实在圆不了的,便也要拉着他一道受罚。

自小到大家里哪一个不疼她的,便是余氏往日面肃也不过唬一唬她,哪儿当真舍得她吃丁点苦头。

如今大了,她却这般有主意,丢下一家子老小就为着一个李君澈。

心里冒着酸气儿,眼泪却先落了。

赵喻娇再如何也没想到卫静姝竟然会到如此地步,捂着嘴儿便哭出声来,骂一句:“傻瓜……”

第二百五十五章:疯了不成

谁也没想到,上朝世子爷才入土,午时便叫人扒了坟。

卫书启抱着卫静姝一路快马回了王府,瞧见卫静姝那模样,谁也不敢说甚个。

雍靖王妃是晓得初六一行人连同王映芝一道带着家伙上山的,这事本就没遮掩,想瞒也瞒不住。

她心里自是气这些个人坏了李君澈的墓,可听李君澜说卫静姝被抱回来时的那模样,又将那股子气给咽了下去,拉着女儿便问:“她,她当真殉葬了?”

这事还能有假?

人是从棺材里头捞出来的,也不知道还有没口气,可单瞧着那一袭大红的衣裳,却叫人瘆得慌了。

雍靖王妃心里纵然对卫静姝再有不满,也都散了七八分了,忙叫李君澜扶着往子墨斋去瞧一瞧。

换了这府里任何一个女人,也未必有胆量做到卫静姝这般。

原来卫静姝在云州时,李君澜也很是看不上她,虽是模样好,可这大千世界长得比她好的也大有人在。

且性子亦不好,上学那会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里比得上许家的姐妹。

后头晓得李君澈为着她费尽心思,还很是骂得两回,自觉卫静姝配不上自家大哥。

直到那日钱周业破城,卫静姝的所作所为这才叫她有所改观,有得今日这一遭,她便再不将如今的卫静姝当原来的卫静姝了。

子墨斋是留给李君澈的院子,原来他幼时便住这儿,后头去了京都,这院子也还替他留着,日日有人洒扫收拾,如今人去了,院里头的摆设却也一样都未动过。

雍靖王妃眼儿一扫,心里就难过,红着眼儿叹得一声,却也不说话。

卫书启是男子,心里再着急也还在院中等着,见雍靖王妃过来,也规矩不错的行一礼,多的话却不说。

王映芝同赵喻娇都在屋里头守着,许锦容同许锦心也早早就来了。

一屋子女眷,互相看一眼,未说话便先眼红。

因着是女眷,府中又有女大夫,便使了王扶柳来。

眼瞧着只余下一口气的卫静姝,王扶柳亦是心情复杂。

只当卫静姝无情无义,白白受了李君澈那般宠爱,可如今论起来,她当真是不如的。

心中一时难平,银针往穴位上插了几根,眼见卫静姝悠悠转醒,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卫静姝一双眸子黯淡无光,抬眼便见素色纱帐,未语便先落泪。

李君澈离去,她心如死灰,痛得麻木也不觉,众人只觉她坚强,可没有人晓得她一刻都等不及,等不及要随他一道去。

只当避了耳目同李君澈葬到一处,这心愿便也了了,可哪晓得到底死不成。

赵喻娇双目发红,气得直跺脚,骂她:“你个蠢货。”

当着雍靖王妃的面又道:“为了一个李君澈,当真连自家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要了?”

“他若泉下有知,该如何难过。”

王映芝一身衣裳沾着泥土都还未来得及换,跟着也落泪:“姐姐当真太傻了。”

卫静姝如何不知自个任性妄为,可心里头那点儿苦楚却也无人能说,只咬着唇半响才闭了眼儿,细细的道一句:“他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这许多日子,她连梦都未梦到过李君澈一回,将往昔那些个时光揣在心里想一回,越想便越难过。

不仅难过,还后悔,后悔当初他身中奇毒没有日日陪着他;后悔卫家倒的那些日子不晓得体谅尽同他置气;后悔没有同他一道多走走多看看;亦后悔自个太多小性子处处叫他无奈。

一桩桩一件件的,但凡想起半点,心里便好似刀割般难受,恨不得立时同他一道去了,便再没得这些个痛苦了。

她说得这一句,声儿又轻又细,亦不带多少情感。

可一个个的心里也难过,虽不曾亲身体会,可往细了一想,哪个心里能好受。

许锦容倒是想劝她几句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可见雍靖王妃在边,这些个话再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只拉着卫静姝的手轻声劝她:“世子爷一向紧着你,自然不愿意瞧见你如此的。”

话虽这般说,可死去的人,又如何能知活人的痛苦。

雍靖王妃顺意了大半辈子,除却李君澈要进京当质子那两年她心头不快,最叫她难过的也就是儿子没了这事儿。

可儿子同丈夫又如何能比,更莫说卫静姝先没了儿子,后头又没了丈夫。

当下也跟着叹一句,劝她:“好孩子,万莫再做傻事了,澈儿泉下有知只怕走都走得不安生。”

李君澈走得安生不安生无人得知,可卫静姝活着却是不安生的。

那一日他还伸手揉着她的脑袋,笑一笑,可哪晓得第二日便就这样去了。

卫静姝嘴巴一扁,哭出声来:“他说为了他自个,为了我,为了以后断然不会叫自个有半分差池的,可他如今食言了……”

当初断崖桥是甚个情形,再没得赵喻娇清楚的,她忍了这半日的眼泪,也叫卫静姝这一句话便再忍不住。

谁都盼着李君澈能过了这一劫,往后便能福寿安康,可谁都没想到他却是以那样的方式的折在了蜀地。

如今连大仇都未得报,卫静姝便已经要随李君澈一道去了,她知道,这丫头是当真难过得很了。

蹲下身子,摸着她的脑袋,眼泪簌簌的掉,却还勉强一笑哄骗她:“尸身都为寻到,或许他还活着呢。”

这话不过拿来哄骗人的,连赵喻娇自个都不信。

卫静姝自也不信,晓得一时三刻必然不能跟着李君澈一道去了,便只垂了眼眸低低哭出声来。

她一哭,几人也都跟着哭,雍靖王妃近来身子本就不好,这会儿更是心头梗得难受,忙叫李君澜扶着往外头去。

屋里头传来阵阵哭声,卫书启却在外头等得焦头烂额,他再也没想过,卫静姝竟是这般傻的。

又念着若是卫仁同余氏在,她必然做不出这样的傻事,可如今四处战乱,卫家一行人要从西北回云州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眼见雍靖王妃从屋里头出来,忙上前行了一礼便问:“静姝可还好?”

雍靖王妃拿帕子抹泪,说不出话来,还是李君澜接的腔:“卫家哥哥放心,大嫂已经无恙。”声儿一顿,瞌了眼眸:“不过心里头难受罢了。”

难受是肯定的,若不难受也不会干出这样的混账事儿来了。

卫书启沉着脸点一点头,便对雍靖王妃道:“静姝这丫头一根筋,如今世子已下葬,我想接她回家去住些日子,也好散散心。”

回的自然是卫家。

卫家众人都不在云州,散心是真是假亦难说,可接去了甚个时候再送回来便有得考究了。

李君澈在世时曾说过,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只愿卫静姝能再寻个如意郎君,过完下半辈子。

那时卫书启还故意作弄他:“她若寻了如意郎君,时日久了必然就将你忘了,你也心甘情愿不成?”

李君澈早想过这一茬,捏着茶碗的手指一紧,茶水泼到衣裳上也未有察觉,半响才轻轻一笑:“等我死了,过得几年也不过一堆黄土白骨,便也没甚个值得挂念的。”

卫书启同李君澈虽是有深厚的交情,可真到了这么一日,他却还是向着自家妹子的。

原先他还念着缓一缓再说,可有了今日这一事,他便再缓不得了。

雍靖王妃哪里不明白卫书启是甚个意思,当下便气得眼儿发直,李君澈这才去了多久,卫家人便打这样的主意,叫她心头如何能宽。

便是李君澜也蹙起眉头来,她虽未觉得一定就要卫静姝替李君澈守上一辈子,可也犯不着这时候就提这事儿,这同那忘恩负义有甚个区别。

雍靖王妃久久不说话,卫书启便站在那儿候着,誓要今儿便得句话来。

院子里头一片寂静,屋里头也安静了下来。

王扶柳双眼发红,却再不复往日那番作态,拉着卫静姝的手,细细替她摸脉。

人虽清醒了,可也怕落了别个病痛,终归要细细看一看,开些药好生将养着。

虽对卫静姝没了敌意,却也依旧没甚个好感,不过尽一尽大夫的职责罢了。

她自打回了云州,便再没得往昔那般得用,医术上也多有怠慢,此时搭了卫静姝一只手摸上一回,眉头就是一跳,待换个手再摸一回,便是心里直跳了。

又见卫静姝一张脸惨白,当下便火从心起,也顾不得尊卑不尊卑,怒道:“你疯了不成。”

第二百五十六章:香火

卫静姝自然是疯了的,若不是疯了,又如何会干出这样的荒唐事儿来。

赵喻娇也是个护短的,纵然往日与王扶柳有些许交情,可同卫静姝比起来自然算不得甚个,听着这说话声儿不对,立时便瞪了眼儿过去。

可话头一转,又觉得不对劲,忙问:“可是出了甚个事儿?”

不怪她不多想,就怕卫静姝存了心非死不可,做了几手准备。

王扶柳气得胸膛起伏,涨红了脸,看也不看赵喻娇一回,只盯着卫静姝道:“还当你同世子爷情深意重,没曾想却是个这般恶毒的人。”

“说什么呢你。”赵喻娇这会也跟着生气,卫静姝才从土里给刨出来,气都没喘顺呢,这王扶柳在这儿乱吠甚个。

眼见情形不对,许锦容便也忙出来圆场:“王姑娘不是那个意思。”

卫静姝自始自终都半瞌着眼眸,连神色都未变一回。

王扶柳却一下子落了泪,咬着牙道:“既是有了世子爷的骨肉,作何还这般作贱自个……”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卫静姝眼眸一睁,无波无澜的面上盛了几分讶然,随即又是痛苦之色。

……

卫书启想带卫静姝回卫家,可到底没能如愿。

卫静姝有了身孕这事儿,不过片刻便传扬开来,一扫整个王府灰败的气氛。

雍靖王妃连病都跟着好了起来,往菩萨跟前一跪,连着念着好几声佛号,面上皆是一片喜意,就连李君澈给她带来的痛苦都散了七七八八。

卫静姝也怀过一回孩子的,可这一回却愣是没得半点反应,加上李君澈没了,便更是没注意。

如何就能想到,竟然就无声无息的有了李君澈的骨肉。

原先她一心想死,这会子又舍不得了,可想到李君澈心中又难免悲痛。

肚子里头这孩子,将将两个月,胎都没稳,从蜀地到云州,这一路上多有颠簸,加之她心头难宽,没想到这孩子却是个极争气的。

赵喻娇同王映芝两个一听,竟比自个怀了身孕还要高兴。

这孩子来得极是时候,不论男女都好,一来叫卫静姝留个念想,二来,如何都给李君澈留了香火下来。

赵喻娇咧着嘴一笑,手一挥便掏了钱来叫四冬几个发喜钱下去。

反倒是卫书启愁容不展,心中纠结不以。

给李君澈留了香火自然是好事,可也因此要羁绊卫静姝一身,他心里如何能好过。

许锦容许锦心连声道贺,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这才告辞。

许锦容倒是真心替卫静姝高兴的,可许锦心出了子墨斋一张脸便拉得老长。

雍靖王妃怕卫静姝甚个都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便道:“不管是儿是女都好,娘绝不亏待你,若是儿子往后便承了澈儿的位,若是女儿往后便也立个女户,招婿在家……”

如今雍靖王已经同朝廷翻了脸,只要雍靖王胜了,如今的世子位到得以后必然是太子位。

若是女儿,往后也是公主的命,卫静姝不管生儿生女都好,一辈子富贵总是少不了的。

雍靖王妃说得多,许锦心听进去的却只得这两句,卫静姝肚子里头这一个还未生呢,便允下这样的承诺来,若是真生了个儿子,日后便哪里还有安哥儿的立脚之地。

行得远了,许锦心还转头看得子墨斋一回,双眸一眯,便露出几分狠厉来,一个遗腹子,胎位又未稳,能不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还真难说。

许锦容不知妹妹的心思,面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我这就去给二爷送信,他必然高兴得很。”

李君淳素来崇敬自家大哥,兄弟两感情好,想来定然也替李君澈高兴的。

许锦心抬眸看得自家姐姐一眼,跟着便又垂下眼眸,心思千回百转,当初若是许锦容真叫马儿踩踏死了,她入得王府来,必然是正妻,安哥儿也绝对不会是庶子,到得如今又哪里会有这许多烦忧。

赵喻娇同卫书启扒了李君澈的坟,还得挑个时辰去填上。

这夫妇二人手中有大大小小一堆事儿,纵有心思也不能久待,便吩咐四冬几个好好守着卫静姝。

初六同四书五经几个也是欢喜的,私下里感叹得一回,便也自觉得将子墨斋守得严严实实的。

厨下送了炖好的羊乳来,王映芝伺候着卫静姝喝了,又替她掖好锦被看她睡了这才回去。

回了自个屋,不待绯红同绿颚开口,她便双手合十,连声念得几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自打上回卫静姝落了胎后,她便再没得似今日这般高兴的了。

绯红同绿颚都晓得她心里头对卫静姝愧疚着,便也跟着笑,一会又取了细棉布铺开来要给卫静姝腹中的孩子做小衣裳。

云州比京都要安逸得多,府中事务也不必操心,如今李君澈的丧事也了了,她便当真沉下心来,寻了花样子,衣裳鞋袜包被样样都要做。

卫静姝躺得两日,往李君澈的坟前去哭得一回,再回来时,人也沉淀了许多。

李君澈是回不来了,可这孩子却来得甚是及时,她就是心头再难过,却也都压下去,只想着把这孩子好好生下来。

再是如何,这孩子也是他留下来的。

王扶柳往日荒废的医术,到得如今却也都捡了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李君澈留下的这个孩子。

一日一小诊,三日一大诊,她比谁都紧张。

前头战事吃紧,卫书启也不能在云州久待,却将赵喻娇留了下来。

临走时,特特来见过卫静姝一回,眉眼中带着愁丝,半响才鼓起勇气道:“待这孩子生下来,你同我回卫家好不好?”

雍靖王妃不放人,可只要卫静姝愿意,他总归有法子的。

卫静姝翻过年也才二十岁,正是大好的年华,却为着一个孩子,一个死去的人被困在李家一辈子,他于心何忍。

可卫静姝却眉眼淡淡,抚着平坦的肚子,微微勾唇:“三哥,便是没得这孩子,我也是要守着他的……”

从始至终,她都未想过要再冠别姓,改嫁他人。

从前没有,如今便也没有,往后便更不会有。

卫书启却叫她气得不轻,可一想如今李君澈不过刚去,待过得几年许是有回转的余地。

此事就此搁下不提,只待往后再说,叮嘱几句叫卫静姝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携着兵士离去。

卫书启这一去是往战场上去的,可赵喻娇一点都不担心,除了将这云州城守好之外,余下的时间多是陪着卫静姝。

王映芝手快,没几日功夫便做了一套小衣裳小裙衫,特特送到卫静姝跟前来讨一讨她欢喜。

如今还不过两个多月,腹部平坦,是儿是女都未知,便盼着最好连儿子女儿都生了。

王映芝自个还是个姑娘身,却当卫静姝怀的孩子也是自个的。

虽是没了爹,可有两个娘,也断然不会叫孩子们吃委屈。

卫静姝克制着,不叫自个再去胡思乱想,前头那个孩子便是她心思重才落地便没了气息。

如今便更是处处仔细着,人一松下来,往日里不曾有过的害喜反应便都涌了上来,酸汤酸枣酸梅日日都不能断,哪怕用不下饭,也非逼着自个吃下去。

李君澈去了,两个女人家便更是心心相惜,她本就不愿王映芝就这样过一辈子。

听见她说这样的话来,便是一叹,拉着她的手道:“你年岁比我小,又是大好的年纪,何必非要守着爷呢。”

和离书是一早便写下的,只要她愿意,雍靖王府也能替她挑个如意郎君,配上嫁妆让她好风风光光的嫁了。

往昔李君澈活着必然是要一纸和离书的,如今他去了,便是不要和离书她也是自由之身。

可偏生王映芝自个不愿意。

她正描着花样子,预备再做两张包被,闻言头也不抬:“姐姐守着爷是因为情深意重,我守着爷自然不是因着甚个深情,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

王家面上瞧着风光,背地里却不少龌蹉事儿,年少时不得不留在王家,可如今既出来了,她必然不愿意再回去的。

至于那个呆子,本就是自个负了他,想来如今早该成亲生子了,哪里还有念想。

那会李君澈还活着,她便想着拿了休书,寻个清静的地儿,往后余生青灯古佛便也就算了。

但如今她也是当真盼着卫静姝那孩子的,再是如何也想守着他们母子,往后的日子一道扶持也是好的。

眼见卫静姝还要再说,她便又是一笑:“纵然你要赶我,也叫孩子平安落地后再说吧。”

又道:“往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兴许哪一日我瞧见个长得俊的小哥儿非要嫁了,到时候你连拦都拦不住。”

这些个话也不过随口说说,连面红都不曾,纵然往后真遇到这么一个人,她也未必有这个胆量。

第二百五十八章:心猿

花色的皮子,整个儿卷在一起落到膳桌上,还未瞧清是甚个,便先见条红信子,头儿一抬,便要溜。

光是瞧见那蛇头便吓人的人,一个个惊得跳起,卫静姝身子沉慢得一步,才叫款冬忍冬两个扶着,便见那蛇只往卫静姝这头窜。

卫静姝平素也算胆儿大的,可偏偏极是怕这等冷血之物,吓得面色清白,双腿发软,愣是叫两个小丫鬟拖着后退几步。

偏那蛇跟认人似得,别个都不寻,只寻卫静姝。

许锦容本就身子弱,又叫这玩意吓得心儿狂跳,不多时便晕了过去,丫鬟婆子忙围了顿时乱成一团。

雍靖王妃叫李君澜扶着站得远远的,捂着心口急急道:“快,快抓住那玩意。”

伤了卫静姝是小,可她肚子里头还有个孩子呢。

丫鬟婆子齐齐上前,却谁都不敢动手,只能将卫静姝团团围住,加之许锦容又晕了过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场面便乱得不像样。

款冬扶着卫静姝,忍冬硬着头皮挡在跟前,咬着牙也不敢看,她也怕得狠了。

李君淳面色发冷,两步上前扣住蛇头抓紧了便扔去院中。

此时正是天儿最冷的时候,纵然府中有蛇必然也都在冬眠,怎的会这时候从房梁上掉下来。

眼见那蛇被抓了去,王映芝忙上前扶住卫静姝,见她面色发白,连声问:“姐姐可是哪儿不舒服?”

卫静姝自也说不出哪儿不舒服,只觉周身都痛,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来,扣着王映芝的手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丫鬟婆子都挤在一处,雍靖王妃虽看不清到底甚个情况,可还是忙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那么大一条蛇,别说是卫静姝,就是她们这些人都吓得不轻。

李君淳打眼看得卫静姝一回,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拨开人群将卫静姝抱着便一路小跑送回子墨斋去。

原来卫静姝便心存死志,若非叫这孩子禁锢住她怕也未必能忍到如今,这会儿可万不能叫孩子出事了才是。

李君淳抱着卫静姝便走,谁也没觉得不对劲,这屋里头除了他一个男人,都是女人。

一行人匆匆离去,只得许锦心抱着孩子立着不动,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眸中更是一片阴翳。

卫静姝的确叫那条花蛇吓到了,身上不舒服,叫李君淳跑得一路,人也颠得迷迷糊糊的。

李君淳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榻上,她却当是李君澈,拽了他的手便呢喃一声:“你别走。”

李君淳心里一跳,喉头紧了又紧,只觉叫她拽住的手也不住的发烫发麻。

可他到底还有理智,眼见丫鬟婆子跟着就进来了,忙抽了手,行出门外去。

卫静姝眼儿都好似模糊一片,脑子里却浮现李君澈在断崖桥上的那一幕,拽着心口便哭出声儿来。

他听着声儿,脚步一顿,心口却滚烫滚烫的,再是甚个都说不出来。

大冷的天儿,王扶柳愣是跑出一身汗来,药箱一搁,脉枕都不用,便先搭了脉,又细细问得几句。

卫静姝人迷迷糊糊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只说疼,可哪里疼也说不清楚,不得已倒是先熬了碗安神汤叫她喝了先。

人睡着了,这才细细检查一回,好再没伤着,虽是动了胎气可吃几幅药下去,好生养着便没甚个事儿。

雍靖王妃一听没甚个大事了,心头这才一松,叫李君澜顺着气,连声道:“这可是澈儿的命根子啊。”

这等天时竟叫府中攀了蛇,此事必然要深究下去的。

如今整个王府都由许锦心理事,不待人问罪,她便往雍靖王妃跟前去请罪。

府中不缺丫鬟婆子,各屋每日都好生打扫,那么大条蛇再如何也不会看不见。

可不管那蛇是如何来的,总归都是她的错。

许锦心打小的时候便学着许锦容的做派,温柔贤淑,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到得雍靖王妃跟前更是哭得梨花带泪,直说自个的不是。

往昔她也不是没打理过王府,自来就没出过差池的,今儿这一遭还是第一回。

王府中草木众多,各屋里头的地龙也烧得旺旺的,有蛇怕冷躲了进去倒也不稀奇,这事就算怪罪也不能真怪许锦心,不过训得两句便也就算了,只下头当差的更是要小心才是。

李君淳心里自也担心卫静姝,可她到底是李君澈的心尖人,原就逾越了一回,心中再担忧也不敢多问。

只私下问得王扶柳一回,王扶柳知晓李君淳同李君澈兄弟情深,只当他挂怀卫静姝腹中的孩子,便也老实说了,听得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是没忍住着人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王扶柳将卫静姝这一胎也着紧得很,早两个月时本就有过一遭,这回又闹这么一出,她更是不能宽心,便干脆不请自来在子墨斋住了下来。

四冬几个巴不得有她镇守着,赶紧收拾了屋子,熏了香,好叫她住得舒坦。

卫静姝躺得两日好了很多,可紧着肚子里头的孩子也不敢下地。

王映芝怕她闷着,日日都要陪她说说话,见她精神头好了,这才瞅着她脸色道:“姐姐就不觉得事儿蹊跷吗?”

是蹊跷的,就算那花蛇是个巧合,可当时屋里头那许多人一道用膳,怎的那蛇偏生就往卫静姝那儿蹿去。

可那日穿的衣裳,吃的用的都私下叫王扶柳差过一回,却丁点蛛丝马迹都没得,再是蹊跷也只能压在心底。

卫静姝拍一拍她的手:“不过巧合罢了。”

便不再说甚个,只人人心底都警醒着,万事要更加小心才是。

这世间哪里就真有那许多巧合的事儿,先头两个月,也是有那么一桩巧合,台阶上蹭着油,叫她一脚踩出去,险些摔了下去。

幸得那日是在子墨斋,初六隐在暗处,瞧见不对立时便冲了出来扶上一把。

也偏生事儿是在子墨斋生的,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下人不小心,打发了几个便也不了了之。

只要如今腹中这孩子好好的,她也不乐意闹出甚个大事来,总归也无凭无据的,说多了反叫人厌恶。

卫静姝先头便没了承欢这个儿子,后头又没了李君澈,如果腹中这孩子再保不住的话,她肯定再振作不起来的。

四冬几个经得这一回,便更加怠慢,吃得用的穿的,皆小心翼翼,别个院子送来的都只放着,不敢给她用。

王映芝提点一句,见卫静姝心中有数便也不多说。

许锦心那日也到卫静姝跟前来告过罪的,哭得楚楚可怜,直恨不得待卫静姝受过。

卫静姝素来不喜许锦心,这人不管前生还是今世都满肚子的弯弯绕绕,此事就算她心里头有所怀疑,却也没得证据,不能对别个说一星半点。

这事警醒了子墨斋,却也没闹出甚个大动静来。

李君淳私底下也查探过一回,也没发现别个,若说是偶然也说得过去,可怕就怕有人做得滴水不漏,可究竟是何人所为却也想不通。

他在云州并不能多待,年里还未过完必然就得往战场上去,此事只得不了了之,不过着人盯紧着点罢了。

正月初五,李君淳便又离了云州,临走时倒见过卫静姝一回,两人坐在花厅里,小丫鬟都伺候在侧。

他心里纵有许多话,可也一句都说不出,裹着眼皮子,好半响这才挤出一句:“待天儿暖和些,我替你将卫家人都接回来。”

卫静姝不到四月便要生产了,卫家人此时却还在西北荒凉之地。

原先便是念着各处打战好叫他们在西北避一避,可这会子李君淳提出来,卫静姝心里头也是欢喜的,若是自个生产之时余氏能在身边自然再好不过。

她点一点头,面上只得一星半点的笑意,规规矩矩的道一句:“多谢。”

客气而又疏离,但也在规矩之内。

李君淳却叫这一句“多谢”闹得周身不舒服,他倒恨不得卫静姝还能似原来那会一般,气急了泼自个一身滚烫的茶水,亦或是捅上一刀。

虽是身上受些疼痛,可那时候的卫静姝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机灵人。

如今她客客气气的,却没得半分灵气,瞧着不过存着一口气罢了。

一时间又眷恋起那日她迷迷糊糊拽着自个说:“你别走。”时的情形,可这些个事儿到底只能含在心里想一想,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

出得门了,才将一口浊气都吐出去,摸进怀里,拽紧那个精致的平安锁,心头这才略平。

李君淳离开云州那日,赵喻娇便亲自来王府要接卫静姝回去住几日。

赵喻娇虽是个不讲究礼法的人,可到底公主出身,心思想弯弯绕绕起来也是能的。

当着雍靖王妃的面只说:“家里人都未回来,我一个人住在府里难免孤单,也不便日日往王府跑,心里头念着静姝这才想接她回去住几日。”

正月初一那条花蛇便叫卫静姝躺了好几日,是偶然还是蓄意的暂且不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府里头不尽是自己人,自然还是卫家安全些。

雍靖王妃吃的盐也比赵喻娇多得多,闻言自是晓得甚个意思,可她话儿说得好听,也没得由头不准的,是以从库里挑了许多东西过去给卫静姝,又道:“难得回家一趟,多住几日也没得关系。”

雍靖王妃既是这般说了,赵喻娇便也当真,笑着替卫静姝应下,当真留她多住几日。

到得二月二龙抬头,卫静姝还在卫家住着,就连王扶柳也跟着住到卫家来了。

王映芝闲来无事倒也隔一日便去一趟,雍靖王妃端着身份倒不好多去,只话里话外都想卫静姝回王府住着。

赵喻娇当作听不懂,卫静姝便也听嫂子的话,当作没听懂。

到得二月中旬,卫家收到西北那头送来的信,说是二月头便启程回云州了,必然能赶在卫静姝生产前到。

信儿到的时候,算着时日只怕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了,卫静姝捏着信这才笑了笑。

可赵喻娇却一连许多日不开怀,好似心事重重。

第二百五十九章:归来

赵喻娇这人跟着李君澈一道多少年,演戏的功夫不弱,她管着雍靖十州的安危,再难的时候也少在卫静姝跟前露过心思来。

可这回一连多日魂不守舍的,倒也叫卫静姝跟着起了疑心。

私下拉着她问过一回,赵喻娇却抬起头来,望着卫静姝半响,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便先扁了嘴:“我想你哥哥了。”

卫静姝一愣,忽而“噗哧”一声笑出来,推得她一把,刮了刮面皮子。

赵喻娇也不觉得羞,垂着眼皮好似更加难受一般。

算一算,她同卫书启也半年未见过面了,这几年乱得很,自打赵喻娇怀了卫筠夫妻二人便聚少离多。

她一个女人家撑着雍靖十州本就吃力,怕是吃了委屈,想卫书启也不奇怪。

卫静姝念及自个同李君澈那些日子,自个一天都离不得他,如今他去了这许久,心里也日日记挂着,便更加能体谅赵喻娇的心思了。

“嫂嫂不若去见一见哥哥罢。”

正月还未过,雍靖王便同朝廷打了起来。

朝廷人心涣散,又是陈太后当政,雍靖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这战比之去年更易打,甚至还有直接带着兵士来投的,大军还未打入便开了城门相迎的。

不过月余而已,便已经将大膺的江山收了大半在手中,余下的不过临近京都周边的几座城罢了。

此时虽江山未稳,途中少不得有流民,还有趁乱打劫的匪人,可赵喻娇本就有功夫,再带几个得用的一道上路,自也不怕出事的。

赵喻娇的确是想去看一看,可雍靖十州是叫她守着的,再加一个卫静姝还大着肚子,反反复复纠结几日,到底还是没去。

卫静姝晓得她心里到处都牵挂着,倒也劝过两回,可每次她都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便也将这事给压下来,只将这份情都记着。

赵喻娇虽是没能出去走一遭,不过到得二月底时,施厚霖却来了云州。

二月的天时本就冷,雨水又多,施厚霖一人一马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日,进得卫家门来,身上的衣衫还是半湿的,马鞍上挂着三四只酒囊,原是路上暖身子的,到得云州时早就叫喝空了。

背上倒背了个包袱,可除了他自个一身换洗衣裳,余下的便都用油纸包了,里头尽是卫静婉做的小衣裳。

虽都是细棉料子做的,可针脚细腻,摸着又软和,一瞧便是用了心的。

卫静婉十一月底的时候生了个儿子,足足有七斤,虽离生产日还有半个月,可那孩子也甚是健康。

姜氏原来多有不喜卫静婉,便是怀着身孕也叫她折腾两回,后头谢元安便一句不说带着卫静婉自个去外头开府去了,直气得姜氏跳起脚来骂。

可朝廷乱了起来,雍靖王势头高不少,她自个转过弯来,便软了态度,想着儿子儿媳能自个来服个软。

总共就这一个嫡子,他自个开府去,这侯位岂不是便宜了庶出的。

姜氏端着姿态,可偏生谢元安就不领情,倒是卫静婉说过几回,不过就给个台阶罢了,也没大不了的。

谢元安比谁都了解姜氏,自不叫她管这事,只管好生养胎。

姜氏这一端便是几个月,待到孙儿出世,便再也端不住了,喜滋滋的往谢元安府里头去,好说歹说,愣是将人请了回去。

闹得这么一出,卫静婉又母凭子贵,姜氏自是不再为难卫静婉,反而好生供着。

这些事儿卫静婉来信倒也提过一笔,并未细说,如今卫静姝又见她还有心思做小衣裳给自个送来,想来日子也比以往好许多,倒也忍不住一笑。

施厚霖身上衣衫污糟,一张脸黑黝黝的,胡子还拉渣不堪,若不是一管声儿还认得,怕还要当流民给处置了。

原先在路上的时候,还急赶急的,反到了云州却不急了。

先叫好生洗漱一番,又吃些软食歇上一觉,到得夜里才有嬉皮笑脸的到卫静姝跟前打个招呼。

左一句嫂子,右一句嫂子的,倒是喊得极甜。

卫静姝眉眼都没动一下,只点一点头:“有劳了。”

如今到处都乱着,卫静婉要稍东西过来,很是费时日不说,还未必一定能送到,拖施厚霖带来倒是快得很。

施厚霖自个那两件换洗衣裳都不知道湿了几回,拿出来也穿不了,还是着人拿了卫书启的给他替换。

反倒是那一包小衣裳,护得好好的,边边角角都未湿一丁点,卫静姝自是要谢他一回。

赵喻娇嗤笑一声,点着施厚霖就道:“你喊沅沅作嫂嫂,喊我作甚个?”

赵喻娇同施厚霖的母亲乃同父异母的姐妹,按着辈份自是受他一句“小姨”。

她同卫静姝又是姑嫂,照着规矩再如何也不该喊卫静姝“嫂嫂”。

这其中七七八八的关系自不必说,施厚霖咧着嘴一笑,也不出声,本就在赵喻娇跟前吃了亏,再怎的也不乐意将卫静姝往辈份高了喊。

卫静姝也不计较这些,吩咐厨下设宴款待了他,用了膳,他便同赵喻娇往书房去了。

原来赵喻娇不在云州,事事都是卫静姝自个料理,后头她来了,反倒甚个都不叫她理了,只管日日养着身子。

施厚霖同赵喻娇在书房里头说了甚个,卫静姝无从知晓,也不关心,但第二日瞧见赵喻娇神色愉悦,便也知是好事。

施厚霖手头上还有事儿,一早便又走了。

姑嫂二人一处用膳,见她苦了几日的脸见了笑意,卫静姝还道一句:“莫不是三哥要回来了?”

赵喻娇神神秘秘的,眉头一挑:“暂时还未知,可若是真的,便是比这个还要高兴的事儿。”

她既不说,卫静姝也不多问,她也想不到自打李君澈去后,还有甚个事儿能叫人高兴的了。

云州没得京都那般冷,到得三月便也穿得住春衫了,卫静姝肚子越来越大,眼见生产的一日一日比一日近,身边伺候的,个个都崩得紧紧的,比自个生孩子还要紧得很。

每日里吃甚个,吃多少都叫王扶柳盯着,还得日日往外头走一走,说是生产之时便轻松许多。

卫静姝原来头胎的时候只顾着同李君澈斗气,哪里还管的上那孩子,便是生的时候也是勉强的,经验自也谈不上。

赵喻娇更不必说,她虽也生过一回,但那会在宫里头,处处有太后护着,宫嬷嬷们说甚个便是甚个,却没得一样记在心里头的。

如今王扶柳让卫静姝如何,她便也只得点头的附和。

虽说王扶柳原来对卫静姝多有偏见,可对李君澈却也是真心,如今人去了,她便将一腔心思都落到卫静姝腹中这孩子身上。

开头几个月赵喻娇同卫静姝还有些防着她,到得如今自是信她的了。

原来卫静姝也不紧张的,可瞧着身边这些人一个个要紧得很,她便也跟着有些着紧了。

雍靖王妃来卫家亲自接了两回人,赵喻娇还是没放,只道:“父母亲都要从西北回来了,这许多日子没见,少不得还得叫沅沅回来住几日的……”

越是快生产了,赵喻娇便越是不能放人,王府比不得卫府,不是她做主的地儿,出了甚个事儿她也不能越俎代庖。

前头的事儿还没理顺,可到底有些好消息,只还未坐实,怕叫人空欢喜一场,这才隐住不说,卫静姝这人便越发不能有半点差池。

雍靖王妃如何不知赵喻娇是甚个意思,原先卫静姝在王府出过两回事,可都未有证据,一路查下去也只能说是碰巧。

她心里也是气的,可赵喻娇看着是个女流,却有主意的很,纵然她再气,也不能真不顾脸面将卫静姝拉回去。

还是叫李君澜好生劝了两回,这才平了气,想着卫静姝只怕生产都要在卫家了,嘴里又说一回:“这也太不讲规矩了。”

出那两回事,李君澜也替卫静姝心惊胆跳的,虽是在娘家生产不合规矩,可仔细一想又未必不是好事,便也道:“总归也不是甚个大事,他们卫家人自个都不计较,便由得他们去得了。”

又道:“子墨斋里哪一处都有大哥的身影,大嫂本就对大哥情深意重,只怕瞧得多了反而心思重,倒不如回卫家去住着,对孩子也有益……”

说起这事儿来,雍靖王妃自是想起卫静姝险些将自个活埋的事儿来,便叹得一回,再不说叫卫静姝回王府的话来,只叮嘱四冬几个,一旦有了动静,必是一定要去通报给她知晓。

卫静姝自打住回卫府之后,赵喻娇便没存着叫她回王府生产的念头,稳婆同乳娘都早早就准备好了,产房也叫婆子收拾出来,再加上王扶柳坐镇,必然不会出差池。

卫静姝这一胎极是稳当,到的三月中,卫家一家老小都回来了,她还能吃能睡,健步如飞的。

第二百六十章:尊卑

卫家人自打卫长益出生起,便已经享着富贵了,到得子子孙孙更是不必说。

除了三房,谁都没想过这漫天的富贵竟然说散就散的时候。

这一辈子未曾吃过的苦楚,便都在这一年多的时日里吃了个够。

打从进大理寺牢狱那日开始,再往西北的路上,定居在西北的那些时日,没得一日叫他们好过的。

西北那地儿本就荒凉,还冷得厉害。

往日皆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谈诗论画的贵夫人小姐们,到得那儿一样拿不起乔来,洗衣做饭,下地种菜,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亲力亲为。

到得冬日里一双手都生了冻疮,又红又肿不说,还痒得厉害。

想着旧时那些富贵,哪一个不躲在被窝里头哭上几回。

一家之主的卫长益最是难以适应,往昔卫家没得滔天的富贵,可日子也过得不错,呼奴唤婢的,好不惬意。

是他将卫静姝送了出去,换来了卫家最巅峰时的风光,也带着卫家走进覆灭之路。

人站得越高,摔得便也越厉害,说得便是他这样的。

在大理寺的牢狱里他撑着了,从京都到西北,再从西北到云州,这些日子他也都撑着了,可偏生回了云州的卫家老宅,他这心便再难撑了。

卫家人进城这日,赵喻娇亲自去城外接的,三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一路摇着,好似要散架了一般。

不论男女老少都好,瞧见城门上头嵌的字,一个个皆五味杂陈。

旌德帝抄了国公府,却没能将手伸到云州来。

云州的产业还在,虽不比往昔的国公府,可好歹夫人小姐们也不必大冷的天儿还要亲自洗衣做饭。

卫长益幼时也在云州的府邸住了好些年,此时此刻更是百感交集,眼眶红红,甚个都说不出来。

人家是衣锦还乡,他这算甚个?

赵喻娇心里最念的是卫筠,一见马车到了,同各位长辈寒暄两句,便钻进马车里头看他。

卫筠不过几个月的时候便交给余氏养着,如今孩子都一岁多了,长高长大也长壮了,小手儿肉嘟嘟的,脸上却叫北风刮得黑黝黝的。

见了赵喻娇还认生,拽紧了余氏的手臂不放,几个月的时候,娘就离了身,到得如今自是记不得了。

小人儿会走会说话了,却是连亲爹都未见过,想想倒也是委屈的。

赵喻娇装了一荷包的糖逗他喊“娘”,他糖照拿了,却愣是不开口,逼得急得往余氏身后一躲。

这模样又好笑,又叫人心酸。

余氏知晓赵喻娇心头不舒服,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孩子还小,往后处处便熟络了。”

赵喻娇便也只能这般安慰自个,咧着嘴一笑,一把将卫筠抱过来,翻身上马带着他一路骑着马回的卫家。

西北的日子并不好过,虽未短缺过卫筠甚个,可他还是第一回骑在马背上,叫赵喻娇箍得紧紧的,却也耐不住那股兴奋劲头。

一路咯咯笑着,挥舞着手臂,仿似再好玩不过。

赵喻娇见他笑,自个也跟着笑。

卫静姝大着肚子没有往城外迎,却也在大门处候着,马车一停,一家子老老少少的下来,她一眼就见着卫仁同余氏了。

两人都是富贵过来的,往西北去后虽未矫情,可这些时日鬓边也添了白发。

卫静姝鼻子泛酸,人还未上前便先落了泪。

余氏同卫仁也是在西北动身前才晓得李君澈同卫静姝的事儿,此时见她大着肚子,身上依旧纤细,便也忍不住红了眼。

各处的屋子都是老早便收拾好了的,衣裳被褥都是新的,热水热菜也都准备好了。

从京都往西北去的时候,杨氏还满嘴的粪,可在西北苦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回了云州,那股脾性却还没改。

那年卫静妍被送入宫中,卫仁大发脾气,带着妻儿回了云州,这一住便是十多年。

卫长益虽是未明着说分家,可云州这处的府邸早就划到卫仁名下了。

正院住了那么多年,如今从西北回来,自也还住在正院韶年苑。

这事儿也没谁觉得不对的,便是当初赵喻娇安排下去,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大房二房住的都是偏院,院子也不大,一个房头的都挤在一起不说,还显得极是寒酸。

杨氏往自个那儿瞧得一回,再往韶年苑来,心里便存了气。

卫仁梳洗去了,余氏便拉着卫静姝在炕上细细说着话,赵喻娇正抱着卫筠逗他喊“娘”。

母女二人话还未说完,杨氏便甩了帘子进来,侯在外头的小丫鬟拦都拦不住。

卫静姝把话一收,拿帕子抹了泪,面上便是淡淡的神情。

余氏还给她几分脸面,坐正了身子问得一句:“大嫂有事吗?”

自打佟老夫人同卫静嫦都去了以后,杨氏也大病了一回,人好了以后性情却变了不少,后头卫家遭了难她便更是暴戾。

余氏知晓她是一下受不住打击,平素只要不牵扯到几个孩子上头,她也懒得同她计较。

可杨氏这性子却越养越不得了,眼儿四下一扫,瞧见这韶华苑比自个那偏院不知好上多少,脸儿一肃便道:“你们三房还有没得尊卑的?”

屋里头几人都看向她,不知道她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杨氏却又道:“长幼有序,爹年迈了身子不好,住得清静点无可厚非,可我们长房还在,如何能住到偏院去。”

余氏都叫她气笑了,往昔住在西北的时候,茅草屋里甚个都没得不也一样住了,如今这高门大宅里住着了,还挑拣起来了。

念着她这两年素来是这般性子,也懒得理会她,只转过头对卫静姝道:“忙了一早上了,回去歇着,一会夜里头的团圆饭还不知吃到甚个时候。”

卫静姝这一胎稳,可也的确有些疲乏,点一点头应得一回便起身。

白氏同卫静婂听了信便赶紧往韶华苑来,一人拉一只手,对着余氏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拖拽着杨氏出门。

这屋子人谁都没理会杨氏,本就叫她心火大盛,这会子儿媳女儿又来拆台,更是气大得很。

使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卫静婂推开,抬脚便踹上紫檀木多宝阁上。

那多宝阁摆了几样物件,都是从余氏原来的嫁妆库里挑出来的,算不得价值连城,可也处处透着精致。

叫杨氏这么一踹,那几样物件便不受力,从架子上晃荡下来,“砰砰砰”的摔在青石板上。

卫筠年纪小胆也细,见着几人拉扯本就吓住了,这会子叫这声儿又吓得一回,立时搂着赵喻娇的颈脖便哭了起来。

屋里头乱成一团糟,白氏同卫静婂拉都拉不住,杨氏偏还嚷嚷着:“我没有的,你们也别想有,我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的……”

一时间屋里头又是哭声,又是怒骂声,还有劝架声。

卫静姝本就身子沉,眼见这么个闹剧不敢动,生怕哪个不长眼的磕着碰着了,还又坐了回去,款冬同忍冬两个跟门神似得站在前头守着,也怕出甚个差池。

赵喻娇抱着卫筠哄得几声,见他越哭越凶,心头也满是火气,让小丫鬟带下去,抱着手便冷声道:“大伯娘,这屋子你住得不舒坦,要不我去城西给你淘两间茅草屋得了。”

杨氏咆哮的声儿一顿,看着赵喻娇的目光便缀了毒。

赵喻娇没得好性情,原来长辈扯皮这样的事儿也轮不到她一个小辈来指嫡,可瞧着卫筠方才那被吓坏的模样,她就忍不住。

“别给你两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国公府被你们败得干净不说,你们有什么脸面来挑三拣四的。”

“这云州的宅子同产业都是我爹的,你要是嫌弃大可搬出去,谁还求你了不成,别仗着年纪尽干些不入流的事儿,说出去都没脸。”

杨氏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可也更是不服气,这宅子本就是卫家的,云州的产业也是卫家的,都姓卫,作何就是三房的了。

她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当真豁出去了脸面。

余氏叫她闹得头疼,原先也不乐意同她计较这些,可这会也气得脸色发白,斥道:“这宅子本就是爹留给我们的,你去问爹,若他说这宅子他要收回去,我们二话不说一刻不多留。”

杨氏立时哑了声儿,她要是敢闹到卫长益那儿去,便也不至于来闹余氏了。

可就这么算了,她脸上也挂不住,白氏同卫静婂拉着她劝了又劝,愣是没叫她听进去一句的。

“我不管,咱们本就没分家,就算这云州的宅子同产业都是三叔名下的,如今也要分一分,你们想三房想独吞,门都没有。”

眼珠子一转便又落到卫静姝身上:“这小丫头片子早就不是卫家人了,凭甚个还要独占一个院子,我们大房的却得挤在一处。”

当了那么多年的贵妇人,架子也端过了,如今撒起泼来也不含糊。

余氏也不是软柿子,叫杨氏这般闹了一通,脾气也上来了,叉着腰便道:“你给我滚,这宅子是我的,我乐意给谁住就给谁住,论不到你来指嫡。”

“你嫌屋子浅窄了是吧,外头街道上大把地儿住的,你上那儿去……”说着便推搡杨氏两把。

杨氏这一年来吃了不少苦头,手上也多了几分力气,没叫余氏推搡动,反而还扭打在一块了。

赵喻娇眼见情形不对,忙将人拉开,余氏头发都叫杨氏扯乱了。

卫静姝眉头直跳,忙指了款冬忍冬两个:“快,快拉开……”

话音才落,又觉腹中一痛,倒抽一口气……

第二百六十一章: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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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仁在里头梳洗,早听着声儿,可女人家吵架,为的又是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插』手,便窝在里头不出去。

后头越听越是头大,这才冷着脸走出来,眼眸一扫倒是越发怒起来。

杨氏同余氏扭打在一起,白氏同卫静婂赵喻娇一道劝架,款冬同忍冬也围着拉拉扯扯的,简直『乱』成一团。

卫仁怒喝一声:“够了……”

他是男人,声量本就大,加上这一怒倒极是有震慑力。

几人扭打在一处,立时禁了声儿。

屋里头静下来,这才听到卫静姝急促的声儿,卫仁扭头一看,只见卫静姝已经歪在炕上,拽紧了衣裙,面『露』痛苦之『色』。

他也是当过父亲的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不对,骂得一声:“看你们干的事儿。”

又急急上前扶了卫静姝,软下声来问她:“是不是要生了?”

卫静姝不好明说,只点点头,瓮声应了。

卫仁面『色』一肃,忙转过头去看余氏。

余氏的头发还叫杨氏拽在手里呢,一听卫静姝要生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翻个身愣是将杨氏压着很抽了几个耳光,这才跟个没事儿似得起身,指挥卫仁:“抱去产室。”

卫仁哪里知道产室在哪儿,只双手一捞便将卫静姝抱起来送去一览居。

赵喻娇一见这情形,也不搁这儿闹了,使了两个粗使婆子便将杨氏给抬了出去,忙收拾一番赶紧去守着卫静姝。

离产期还有些时日,刚才还瞧着精神的,一下子说要生便要生了,定然叫这一团麻烦闹的。

赵喻娇这一回可没客气,愣是叫两个婆子将杨氏抬去偏院,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的都叫瞧在眼里,反正她这个脸是丢尽了的。

赶人的婆子鼻孔朝天,浑不怕,还道:“三老爷说了,要是三姑娘有甚个差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谁还不知卫仁护犊子得很,卫静姝没出嫁的时候就叫他疼得跟眼珠子似得,如今李君澈没了,他更是心疼得很的。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卫长益便是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如以往,虽平日里头没叫他受过甚个累,可心思却重。

才刚回了云州,不过往竹椅上头坐会子,将往日的风光一一拿出来念一念,心头正是难受得厉害,就听得杨氏同余氏打了起来,闹得卫静姝还早产了。

年纪大了,经历了这许多,也不敢再奢望往日的风光,可也求个家和万事兴。

此番却叫几个『妇』人闹成这样,顿时便一口气上不来,直直栽了下去。

这头卫静姝才叫安置到产室里,稳婆大夫还没就位,热水也还没烧起来,那头就听见卫老爷子出了事儿。

卫仁一个头两个大,急得眉头都拧在一处,既想守着卫静姝,又担心自个老爹,两厢犹疑不定,心也跟着烦躁。

余氏同他做了这许多年的夫妻,哪里还不知他的为人,将人推一把便道:“赶紧去吧,大哥二哥不在身边,可都指望着你。”

又道:“生孩子哪有这般快的,爹那儿安置好了,只怕都还没生呢,再说,有我在这儿,不会出事的。”

卫仁感激的看得余氏一眼,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袍子一撩自是往老爷子那儿去了。

卫宽同卫东都在大狱里头,离了这许久,生死也未知,除了卫长益还当真只得卫仁一个长辈了。

卫仁赶过去,大夫已经请来了,大房的卫书永同二房的卫书侑都守在那儿,看大夫诊脉。

见卫仁过来,两个侄儿忙上前行礼,卫书永更是涨红脸,满是羞愧的替杨氏赔不是。

卫仁也不是小气的人,可自家的女儿自家疼,更莫说卫静姝还历经这许多事儿,更是疼到心坎上去了,当下也没给卫书永脸面,冷冰冰的道:“用不着,若是沅沅没事倒好说,若有个万一……”

余下的话他也不说那么明白,可卫书永更是羞愧不已。

卫长益的确没甚个大『毛』病,不过是年纪大了,连番受打击,心里太沉,一口气上不来,细细养些时日便好了。

卫静姝那头果真没这般快,她虽离产期还早,可孩子也入了盆,倒也不算早产。

这会子躺在那儿,腹中一阵一阵的痛倒是折腾人得很。

稳婆来瞧过一回,宫口还没开,羊水也还没破,最快也是明日的事儿了。

厨下整治了饭食汤水来,哄着卫静姝吃下去,就怕真要生起来没力气。

卫静姝头一胎生下来便没了气,到得这一胎,余氏便止不住的着急。

这孩子自打没了李君澈连死都敢,若是这个孩子不能好好的,只怕她心里更受不住。

赵喻娇同王扶柳都守着,见余氏着急也跟着着急起来。

一个个沉着脸,比要打战还着紧。

金氏比杨氏拎得清,得了信便带着女儿儿媳来了,白氏也拉着卫静婂来问得两声,只杨氏还在院中骂骂咧咧的。

金氏比杨氏聪明得多,卫家倒了,公公也好,大伯亦或丈夫都靠不住了,唯一还能靠的便是三房。

卫仁一个白身,瞧着也没甚个打眼的,可他的子女个个结的亲事都不差,若是没得他们,只怕这一行人早就折在大理寺了,哪里还有回云州的这一日。

金氏这人便是上赶着巴结,也不会太过热络,进退得体很是叫人舒服,此番瞧余氏急成这样,拍着她的手便劝。

“你可不能『乱』,全都指望着你呢,你一『乱』孩子们定然也跟着『乱』。”

余氏哪里静得下来,事关两条『性』命,她自个生产的时候都未见过这样紧张害怕的。

雍靖王府那头接着信,不多时雍靖王妃便也赶了过来,一道来的还有王映芝同李君澜。

雍靖王妃是当真着紧卫静姝腹中这孩子的,一来便要进去看她,却叫赵喻娇不错眼的拦了个严实。

别说雍靖王妃,除了余氏,卫家这些女眷一个个都没能进产房。

这都甚个时候了,还耍这样的心思,雍靖王妃心里气的,可也不能说,还是李君澜好说歹说的给劝住了。

产室是进不去的,便只能守着,细细问得一回。

卫家今儿夜里本还要摆团圆饭的,可这情形自是吃不成了,老爷子病着,卫静姝在产室内,谁还有心思惦记着吃饭。

闲杂人等守得半夜眼见没动静便又散了,雍靖王妃同王映芝,李君澜倒是撑着守了一夜。

到得天亮,卫静姝才开了五指,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睡也睡了,痛也痛了,那孩子也还没要出来的意思。

余氏再是着紧,可经了一夜,也平静了,还能同雍靖王妃聊几句孩儿经。

卫静姝辰时还撑着喝了盅鸡汤下去,脸『色』煞白的,捂着肚子还同赵喻娇笑一句:“怀着的时候没见他怎的折腾,这会要生了,倒是可劲的折腾。”

赵喻娇也笑,取了碧梗米饭来还要再劝她吃点,卫静姝委实吃不下了,只摇着头:“先歇会吧。”

话还没说几句,身下便是一股暖流,她眉头一皱,产婆便掀了被子看一回,笑道:“羊水穿了,很快就能生了。”

都开了五指了,自是很快了。

羊水一穿,腹中的疼痛便一阵接一阵的,又密又急,同方才再不一样。

卫静姝疼得颈脖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却愣是忍着不喊一声,额上豆大的汗珠,衣衫换了一回又一回。

待那股阵痛一过,她便趁机很是喘上几口气,再用点吃食。

别说赵喻娇余氏他们着紧她这肚子里头的孩子,就是卫静姝自个也着紧得很,这孩子是她同李君澈唯一的念想了。

身边两个稳婆都是云州城内极有经验的,又有王扶柳守着,她多少还是安心的。

羊水一破,宫口便开得快,待到午时便已经全开了。

个个都道这个时候了,必然能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了的,可偏生卫静姝却使不上劲来。

都到了最后一坎了,稳婆急促的声儿不断在耳边响,教她如何用力,如何呼吸。

可卫静姝整个人好似一瞬间被抽空了似的,别说用力,就是说话都张不开口,半瞌着眼皮瞧见这产室里来来去去的人影,只觉晃得眼花。

她疲惫得很,只觉周身乏得很,耳边连声音都渐渐消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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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夺命

十几个时辰的阵痛都熬过去了,偏生到这时候使不出力,可不是要人命。

稳婆经验老道,喊得两声“用力”,见卫静姝没反应就觉出不对劲来了,抬头一看立时脸色大变。

王扶柳是个没出嫁的姑娘,接生这等事儿也是头一回,稳婆怕她面嫩还特意叫她坐远着些。

才打了个岔的功夫,一抬头见稳婆面色不对,便将目光落到卫静姝身上,站起来行到榻边,唤得两声:“你怎么了?”

指尖已搭上脉搏,可心里却猛的一沉。

方才还好好的,不过一瞬间脉象便越来越弱,好似那油尽灯枯之人一般,随时便要殒了去。

她自幼跟着师傅一道学医,也算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可似卫静姝这般的还是头一遭。

“快,快拿参片来。”

参片是早早就备好的,可这玩意是拿来吊命的,不到关键时刻自也用不上。

赵喻娇就在一边,吓得脸都白了,忙吩咐下去,又问王扶柳:“怎么回事?”

不待她回答,又看向卫静姝,眉头拧成一条,抓了她的手便道:“你自个要争气啊……”

卫静姝自个也想着争气,眸中还撑着一条缝,人却迷糊了。

明明是在产室里头的,可眼儿一眨便又在喻人居里头了。

整个喻人居空空荡荡的,透过窗柩瞧见的却是院子里的杂草众生,还有那棵秃了顶的梅花树。

火势渐起,周遭便又红通通的一片,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仍有火苗舔舐着衣裙,手中却拽紧从李君澈那儿讨来的玉牌。

起初她还有些迷糊,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前生还是今世,可唯一明白的是李君澈已经不见了。

火势大了起来,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热,反而手脚一片冰冷,整个人都好似掉入寒潭之中,冷得打颤。

“快,快添碳盆来……”余氏原先还在外头同雍靖王妃说话,听见要取参片,顿时便坐不住了,忙撩了帘子进屋,瞧见卫静姝面颊泛青,整个人都险些站不住。

可屋里头本就乱了,她要再倒下去,便当真没得人主事了。

王扶柳手下银针飞快的落在卫静姝身上,却半丝起色都没有,又嚷一句:“灌参汤下去。”

额上沁着汗,心里却无端想起一句话来。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这句话在心头稍稍撩过,便叫她一阵阵的发慌,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晓得这会子不会怕的时候,便闭了眼儿稳住心神,一遍遍的告诉自个,她是大夫,自不能信这些个鬼神之说。

小丫鬟一路小跑着将参汤送了进来,赵喻娇亲自端了,扶着卫静姝喂下去。

可卫静姝整个人没了意识,送到嘴边都不晓得张口。

赵喻娇急得不行,将汤碗递给余氏,板着卫静姝的下颚便道:“娘,你来喂。”

余氏手都是抖的,却愣着咬着牙将参汤灌到卫静姝嘴里,却流得满衣襟都是。

此时此刻卫静姝那模样,光是看着便觉骇人得很。

王扶柳看着不行,又下了几根银针下去,当真一点点的逼着卫静姝将参汤喝尽。

灌了参汤还有才熬好的药,别的功效都没得,却全是续命的。

卫仁在外头瞧见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来跑去,他也急得屁股冒烟,来来回回的踱步,恨不得钻进产房里头看一看。

产室里头一团乱,王映芝也没敢进去,只趴在门边,心中不住的发愿。

千万可要平安才好。

雍靖王妃也急得不行,叫李君澜劝住,却还双手合十,不住的念着各路神仙保佑。

参汤也喝了,药也喝了,却依旧没甚个起色。

赵喻娇拽紧卫静姝的手,红着眼一遍遍的在耳边唤她的名儿,又说些勉励的话。

卫静姝一无所觉,眸光越发涣散,入眼的却是李君澈的身影。

火光漫天,他着一袭暗纹月色长袍,信步而来,面上依旧一派温柔宠溺,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轻一笑:“这都甚个时候了,也不晓得走。”

上一世卫家尽灭,卫静姝眼睁睁的看着卫静妍断的气,后头才一把火烧了喻人居,将自个的性命葬送在那儿。

心里还记得前世的事儿,可这一刻却越发不知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盯着李君澈的眸子瞧,那黑亮的眼瞳里还能倒映出她的身影。

“我在等你!”话儿脱口而出,他却是低眸一笑,伸出手来。

卫静姝伸手握上去,只觉他掌心温热,不过稍稍用力便把她拉出寒潭。

火势越发大起来,她叫李君澈牵着,一路从喻人居行出去,逃出这埋葬她的火海。

可一转头,他又不见了。

卫静姝眼眸一睁,好似从梦中醒来,但又好似未曾醒一般。

瞧见这产室里头的乱象,个个面色焦急,眼眸通红,她却甚个声儿都听不见。

门柩从外头推开,一个同卫筠差不多大的孩子从外头跑进来,身着红色缂丝衣裳,脸儿圆圆,梨涡浅浅,发丝短却极黑,攥了个小鬏鬏,咯咯笑着跑过来。

兴许还不会说话,也兴许是不知道说甚个。

他踢了脚下秀气的小鞋子,骨碌碌的爬到卫静姝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肚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声儿轻轻,却又带着稚嫩的奶音,叫人心头都舒畅了。

卫静姝只觉有了些力气,看着那小人儿倒也想不起府中何时有这么个小娃娃,但见他模样可爱,又软又萌,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人儿转过头来,冲她一笑,却也不答,只轻轻摸了摸卫静姝圆鼓鼓的肚子,半响才道一句:“妹妹……”

小手儿又摸了摸,将小脑袋贴在肚皮上听得会子,也不知道究竟有无听到甚个,过得会子这才咯咯笑着从榻上滑下去,连鞋子都未穿便蹬蹬蹬的跑出去。

午后的日后依旧烈得很,敲击木鱼的清脆声儿一下下的,夹杂着诵经的声儿,却无端叫人心安。

赵喻娇的声音又急有快的传入耳中:“沅沅,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挺住,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卫静姝腹中一痛,整个人彻底醒过神来,眼眸光亮,耳中充斥着各种声儿。

王扶柳搭着她的脉搏,当下便喜得要哭,抬头看向卫静姝喊她一声:“世子妃……”

卫静姝眼儿一转,落到她面上,还未张口,便又听稳婆道:“夫人快用力,夫人快用力……”

下头一阵阵的痛,卫静姝满头是汗,额前沾着发丝早已湿透,拽着身下的褥子,还未摸索出究竟要如何发力,便又听得稳婆喜道:“见头了,见头了……”

产室内方才是紧张的气氛,到得这会子却是散了一半,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下去一半。

卫静姝清醒过来,孩子便也生得极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稳婆便抱着孩子,拿干净的剪子剪了脐带,将孩子收拾干净,欢欢喜喜的道:“恭喜夫人,是位千金。”

余氏探过脑袋看得一回,也跟着笑眯了眼,连道三个好,复又手一挥:“赏……”

外头木鱼诵经之声渐渐停下,卫静姝累极了,撑着眼皮看得一眼孩子,嘴角翘了翘。

那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娃娃说得没错,果真是个妹妹。

等孩子抱下去报喜,赵喻娇还拉着卫静姝的手,跟个失了糖果的孩子一眼,双眸肿起,鼻尖泛红。

委委屈屈的抱怨一声:“你可真是太吓人了。”

卫静姝回握她,却不知道说甚个,只想起那个小娃娃,便问得一回:“方才那是哪家的孩子,那般小怎的就让他进了产室,也不知吓到没有。”

“哪有孩子……”赵喻娇还委屈着呢,可随即声儿一顿,看着卫静姝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距一览居最近的院墙外,一个年轻的和尚从地上站起来,先将木鱼收进布囊中,再伸手扶了另外一个年老的和尚。

年老的那个和尚眼儿蒙着布,叫年轻的和尚扶了一把,还嫌弃道:“你师傅我眼虽盲,心却不盲。”

那年轻的和尚面上无波无澜,只应和道:“师傅说得对。”可依旧还扶着他。

老和尚好似瞧得见一般,抬头往卫家顶上瞄得一眼,这才又轻叹一声:“唉,人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老衲还想多活几年,偏生为着这些个讨债的将寿命折了又折……”

他自言自语:“也不晓得自个究竟为着甚个。”

年轻和尚垂首听着,却也不多语,只扶着老和尚悄无声息的离开卫家大宅,自也无人知晓他们来过。

卫静姝产下一女,早就体力不支睡了过去,虽是有惊可到底无险。

王扶柳同赵喻娇一道从屋中退出来,望着那天边的残阳,听着耳边的喜鹊叽叽喳喳声,整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喜鹊果然是有灵性的,到得夜间,从京都那头又传了个好消息过来。

第二百六十三:荒唐

施厚霖从云州离开将将不过半个月,还当那事儿必然要费些时候,没曾想初十却一路快马加鞭回了云州报信。

他先往王府跑得一趟,没曾想扑了个空,便急赶急的又往卫家来。

卫家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映着那两只威武的石狮也和蔼起来。

守门的小厮不认得他,听闻是王府的,还叫他等会子,得往里头去通报一声。

初十等不及,拉着那小厮塞了个银锭子给他,也不啰嗦:“劳烦小哥替我传话给世子妃,就说初十求见。”

又怕那小厮不晓得谁是世子妃,又道:“便是你们卫家的三姑娘,雍靖王世子妃。”

“三姑娘见不得客。”卫静姝今儿才生过孩子,阖府都晓得,那小厮就是收了银子也不敢上前去叨扰。

初十眉头一蹙,便又道:“那你们三少奶奶可在?”

“三少奶奶倒是在,我这便去传话。”左右不过一句话,又不为难,那小厮拽着银子,自是乐得,忙一路小跑着寻了赵喻娇。

初十在外头等了半刻钟,耐心都叫磨了大半,那扇朱漆大门这才打开,赵喻娇一脸疲惫的出现在眼前。

她熬了两日一夜,眸中尽是血丝,见初十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也跟着一喜:“可是有消息了?”

“公主说得没错。”初十点头,他一路从京都出来,跑了好几日,这会子心头还狂跳,面上的笑意越发深:“主子爷同王爷汇合了,我先回来报个信,好叫大家心安。”

“真的?”赵喻娇心中欢喜无以言表,捂着嘴儿便忍不住哭了起来,跟着又笑,问初十:“你可见过他不曾?人可康健?有无受伤?”

说道这个初十面上的笑意这才跟着一敛:“受了点伤。”

赵喻娇也管不得伤着哪儿了,只要人活着便好。

心里欢喜,便恨不得立时将这消息散布出去,拉了初十一把:“你快跟我去见沅沅。”

一边走又一边道:“你歇一歇再赶紧去给子修报喜,说他当爹了。”

初十眉头一扬,咧了牙忙问:“是公子还是小姐?”

卫静姝殉葬不成反诊出有孕一事初十是晓得的,雍靖王一反,他便离了京往雍靖王的大营去,这些个消息递过去的时候,自不瞒着。

如今李君澈活着回来了不说,卫静姝还给他开枝散叶,自是件件都值得欢喜的。

“是个姑娘。”

两人脚下极快,也没往正院去,反而往一览居去了。

卫静姝生产时惊魂一回,身子虽没得大碍,可也不适宜挪动,自是月子也要在卫家坐的了。

此时黄昏日落,一览居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熬了两日一夜,这会子该歇的都歇着去了,只留得两个小丫鬟守着。

小姑娘才叫奶娘喂饱,搁在卫静姝身边一道睡着,大红的绣百婴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越发衬得一张脸儿小。

卫静姝睡过一觉醒来时盯着看得会子,也没觉察出到底似哪个,倒是雍靖王妃说的一回,似李君澈。

许是太累了,又许是别的,卫静姝也睡得不沉,眼皮子困顿得厉害,脑子却好似极清醒,赵喻娇从外头来,帘子一掀她便醒了来。

还道一句:“嫂嫂怎的不歇会。”

赵喻娇满面都是笑,探着头看过一回睡在里头的小丫头,便道:“你醒醒神,有话要对你说。”

话音才落,就听得初十的声儿从廊下传来:“属下给世子妃道喜。”

卫静姝还有些奇怪,抬眸看得赵喻娇一眼,脑子还未转过头,便又听得初十又说得两句,她蹭的一下坐起身来。

一字字的都听得清楚明白,可连着了却又不大懂了。

心儿噗噗狂跳不以,想哭却又想笑,一时间面上的神色极是复杂。

“你说甚个?”过得半响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声儿不大,还带着几分虚弱。

初十耳力尖,隔着门柩也听见了,复又扬了两分声调:“世子爷让属下给您带话,让世子妃好生养身子,等前头事儿了了,世子爷便回来给您请罪。”

自是要请罪的,死里逃生一回,却到得如今才归来,连累众人为他伤心难过不说,还叫卫静姝险些殉情就这般没了性命。

那些个事儿他原先不知道时,心里还好受,可到得军中但凡听得一句这心里头便一阵阵的后怕,更添愧疚难过。

狠不得立时便能飞奔到她身边来,可此时此刻纵有千万般相思,却也一下子走动不得,只日日牵挂着,好叫初十往云州来报个信。

初十这消息来的突然,却也叫人高兴,初六隐在暗处,听得第一回时便抑制不住钻了出来,再听得初十道一回,便已经忍不住上前几步,眉眼中尽是笑意。

初十看到他,冲他点一点头,别的话自也不必再说。

屋里头传来一阵隐忍的哭声,过得半响才听到卫静姝的声儿传出来:“世子爷可还好?”

断崖桥上火药炸的时候,她就亲眼看着,下头是滚滚江水,着人打捞了那么多时日,除却那柄白玉骨折扇,甚个都没得。

原先还有妄想,如何都不信他就这般去了,可后头再是不信也信了,只没想到,他真能活下来。

初十听得出卫静姝的声音发颤,顿一顿老实道:“世子爷受了伤,尚未痊愈,许要修养时日。”

卫静姝便又忍不住流泪,断崖桥上的火药不是假的,李君澈能逃出生天,却到如今才有消息,必然是伤得厉害了。

只不知他伤得如何。

赵喻娇替她抹了泪,劝了又劝:“快别哭了,还在月子里呢,仔细眼睛。”

人还活着,便是喜事,可卫静姝依旧哭了一回,这才收声。

李君澈活着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比卫静姝生了个姑娘还要传扬得快。

雍靖王妃才得了个孙女,又听闻这个消息,更是喜得险些晕过去,连声发愿要给菩萨塑金身,斋戒半年。

余氏也红了眼,原先还挂念着卫静姝为着李君澈要守节一辈子,这会子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卫仁端着手在屋里头走来走去,叹了好几回气。

初十第二日便又往大营里去了,带着卫静姝为李君澈添了个姑娘的消息,同她满腔的相思。

卫静姝时不时的摸着初十送来的赤金镂空香囊,心思却早飞出云州了。

这香囊是李君澈从断崖桥上坠下唯一带在身上的一物了,里头的香料早已经散尽,只留得一个空壳。

初十来云州报信,他原想写书信,可笔在手中拿了半日却一时间不知从何处下手,到得后头便只摘了这个香囊。

初十走时,卫静姝也未写书信,只拿荷包装了一撮孩子的胎发,心中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只对初十道:“你告诉爷,我们娘两等他。”

李君澈身上还有伤未愈,卫静姝自是想要飞奔到他身边的,可她才生了孩子不说,外头又打着仗,到处都一片乱,纵然她有心,却任谁都不叫她任性。

且,就算她当真去了,谁照顾谁也难说。

卫静姝往日再是任性娇纵,可经得这些时日,她却也忍下来了。

原来死水一般的生活,到得如今却越发有盼头了。

先头怀孕之时她也没养出几两肉来,这会子做月子却养得圆润些许了。

卫静姝生的那小姑娘也未起名字,倒先取了个小名唤着。

家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觉得自个取的小名好听,还是赵喻娇日日抱着那孩子,左一句双喜,又一句双喜的唤着,这才正儿八经的叫了双喜这个名儿。

这名儿虽不甚好听,可胜在意头好,她的出生带来了她爹活下的好消息,可不就是双喜。

因着天下未定,四处烽火起,小双喜的洗三礼同满月都办得极是简单,不过两家子人围在一处热闹热闹。

许锦容的病时好时坏,总不见好,可这两日却也撑着出来热闹一回,她自个没孩子,却对别个的孩子好得很,病里没得精力做小衣裳,便送了好些布帛来,又打了几套小姑娘的小手镯,平安锁甚个,送得极重。

不止她送得重,就是许锦心也送得重。

卫静姝怀着孩子时,她便日日担心会是个儿子,如今小双喜落地了,她这悬着得心也跟着落了地。

小丫头片子再如何得宠也比不过延续香火的哥儿不是。

李君澈三月同雍靖王汇合,到得五月时便已经打进了京都。

五月初五端阳节过后,便一日比一日热得厉害。

破宫门那一日,日头烈得很,陈太后得了信,丢下幼帝携金银珠宝从偏门逃出去,却叫雍靖王手下的兵士当作尖细一箭刺死。

官话是这么传的,可究竟是不是真相便不得而知。

大膺朝就此陨灭,陈太后死去,宫人逃窜,一出生便登上帝位的幼帝,便再无人理会。

孩子出生时本就早产,养得几个月了还瘦瘦小小的,雍靖王破了大殿,就瞧见他在襁褓中,哭得险些断了气。

雍靖王本就不是残暴之人,纵然是前朝余孽,可这么点大的孩子,如何不无辜。

且他要坐稳着江山,也容不得个残暴之名。

只叫人将幼帝抱起来养着,日后能不能活且先再说。

可哪里晓得,那孩子不过是个女娃儿。

一个女娃出生便登上帝位,蒙骗这天下人,许是这千万年来的史记中最荒唐的一笔。

第二百六十四章:求去

雍靖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一路从云州打到京都,大膺朝的朝臣却还拥立他称帝。

便是不拥立也没得法子了,大膺朝叫个妇人把握朝政,扶个女娃登基,迟早也是要灭的。

新旧朝更替,与百姓而言并不是甚个大事,且雍靖王的风评素来好,再差也不会比大膺朝的皇帝差。

江山大事以落定,消息传到云州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了。

雍靖王要登基,雍靖王妃必然是皇后之尊,李君澈,李君淳同李君澜便是皇嗣,一个太子,一个王爷,一个公主那是定了锤的。

来传话的是雍靖王身边的人,他一路快马加鞭而来,先报个信,让各位主子将东西收拾起来,不过几日便有人来接众人往京都去。

登基大典在前,封后大典在后,消息到云州不过两日,雍靖王便已经在京都登基。

大膺朝便是前朝,往后便是大宴朝,雍靖王也不再是雍靖王,而是成元帝。

此时小双喜已有两月余,养得白白胖胖的,小手臂儿都好似藕结一般,一逗便笑得眼儿弯起来。

卫静姝自打出了月子便回了王府住下,此时整个王府要往京都迁,丫鬟婆子自是忙碌得很。

屋里头摆着冰盆,她抱着小双喜坐在南窗下的炕上,一抬头就能瞧见院中忙碌的景象。

她勾唇一笑,摇了摇怀中的小双喜,轻声道:“咱们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自打知晓李君澈活着的消息传来,她这心早已经飞了出去,如今天下江山也好,太子爷之位也好,还是荣华富贵也罢,与她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他。

喜怒哀乐皆为他。

小双喜还不能听懂卫静姝说的甚个,只当娘亲逗她玩儿,咯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伸一伸懒腰,便又生了困意。

眼皮子扒拉着,哼哼几声。

卫静姝哼着小调,轻拍着哄小双喜睡觉。

王映芝同李君澜结伴进屋就瞧见这么副景象,两人对视一眼,轻轻一笑。

李君澈的灵柩抬到云州,钱周业造反,卫静姝殉情一事便都好似极遥远的事儿了。

卫静姝见二人相携而来,也是一笑,款冬将小双喜抱下去,又着小丫鬟上了茶水点心来,三人便在南窗下坐定。

这些时日,王映芝同李君澜倒是处得极好,两人同进同出的,倒好似姐妹一般。

依着李君澜的年纪早该出阁,连孩子都生了的,可她前头订了亲事,还未等到成亲,未婚夫便病死了。

后头雍靖王府同朝廷的关系一日不如一日,她的亲事便也搁浅下来,到得如今也还没个着落。

王映芝本就有几分才气,原来在世子府时心中多有不忿那几分才气也要掩了去,后头在云州沉淀下来,那几分才气便又显了出来,读书作画,扫雪烹茶这些事儿文雅的事儿想到一出便是一出。

李君澜原来喜这些个,只后头亲事没了,便也没心思捣鼓这些,如今有了王映芝,两人倒是玩到一处去。

李君澜从小丫鬟手里捧了个匣子来,递给卫静姝:“这是娘叫我给嫂嫂的。”

同那匣子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箱新衣裳,大红,银红,品红,梅红,样样都做得精细,款式也是最新时兴的。

不仅是卫静姝得了,便是王映芝也得了一份。

不过王映芝的比卫静姝这份薄了些许。

卫静姝虽是生的女儿,却一点不受冷落,王映芝一颗心早已蒙了尘,又将小双喜当自个女儿一样疼爱,自不计较这些东西。

临行在即,雍靖王妃赏了这些东西下来,不过是给卫静姝同王映芝做脸。

成元帝登基,世子爷必然就成了太子爷,后院的女眷没的几样好东西压阵,可不叫人看轻。

卫静姝原来也不缺这些东西,她出嫁时娘家便陪嫁了颇多,虽是后来匀了一份给卫静婉,可留下的也不少。

李君澈又素来惯她,甚样的好东西不管她喜不喜都要给她淘来。

只这些都落在京都的世子府了。

如今婆母给了,她自也收下,等会子还要带着小双喜去谢一回。

李君澜便道:“娘说了,叫嫂子不必过去了,如今天时热,双喜来回跑必然也受不住。”

又道:“如今出行在即,嫂嫂只管将东西都归拢好了才是。”

早几年年岁还小时,李君澜身为郡主,多有看不上卫静姝,如今却是真心将她当嫂子对待的。

有些事儿纵然不是亲身经历的,可旁观者瞧着也能生出不一样的感悟来。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似卫静姝般做到那等地步,便是她自个想一想都觉得害怕。

如今天下定了,那团阴翳也一扫而空,三人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倒也谈笑几句。

李君澜坐得会子,神色复杂的看得王映芝两回,到嘴的话咽了又咽。

王映芝倒是神色不变,眼见她越发坐立不安还道:“你不是还要收拾东西么,快去吧,我在姐姐这儿坐会子。”

“我,嫂子……”李君澜欲言又止,可到底甚个都未说出来,只得点一点头,告罪一声先走了。

王映芝倒是坐着不动,问得款冬一回:“去瞧瞧双喜醒了不曾,我给她做了几身裙衫,特特做大了点儿,想来进了京必然能穿。”

款冬是伺候卫静姝的老人了,闻言便知王映芝有话要说,抬眸看得卫静姝一眼,见她微不可觉的点一点头,便带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李君澜的神色卫静姝早看在眼里不过未点破罢了,此时屋里只得二人,她也不开口,只捻起一块芙蓉糕用帕子拖了咬上一口。

王映芝捧着茶碗,斟酌半响,见卫静姝没有要问的意思,这才开口道:“不知爷当初写的那封和离书可还在姐姐这儿。”

原来只当李君澈死透了,她留在卫静姝身边,陪着小双喜一道长大,也算有个伴能相互扶持。

可如今李君澈活得好好的,她便是再不舍小双喜,却也不愿意横在李君澈同卫静姝跟前。

这世间三心两意,三妻四妾的男人多的是,李君澈这样一心一意的自是少之又少,她心中艳羡,可也晓得那是卫静姝的。

如今要迁回京都,李君澈必然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自个也不乐意再回去,这才厚着脸皮问卫静姝要那封和离书的。

卫静姝倒不知她来此竟是为了这一遭,愣得一息,搁了手中的芙蓉糕,问她:“你可想清楚了。”

当初李君澈没了之时,她离去也无人说,想回本家也可回本家,若是不想,也早早同她捏了另外一个身份,寻个清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只管过自个的小日子也没人晓得。

卫静姝自也不会亏待她,该给的一样都不会少,必然叫她后半辈子也无忧。

可她当初却留下来了,如今天下定,李君澈的身份再不同,纵然王映芝不得宠,可身份也不必以往,便是江南王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卫静姝再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王映芝自是想好了的,她在云州也待了一年了,不必想着争宠,也不必念着王家,心头再没这般宽敞过。

都说女人家的归宿无非便是嫁人生子,可她觉得男人也未必就是必须的。

她连往后如何过都想好了,寻一方小院,种花种草,养两只猫儿,鸟儿,闲来无事看看书,写写字,亦或作作画,烹茶自乐。

往后有机会,还念着能四处走走看看。

姻缘这些东西倒是丁点都不强求,只要心头舒坦便是。

如今卫静姝问起,她便垂眸一笑:“我幼年时便已经想好了,不过一直没得机会罢了,此番爷回来了,正是全了心头多年的愿望。”

她将自个心头想的那些都说了,一脸向往,恨不得立时便能是先,可话儿是真是假倒也不知。

卫静姝原来也极不喜欢王映芝,可后头经得这许多,两人的关系再同原来不一样。

要往京都去了,王映芝这时候才来要和离书,到得有心人嘴里必然是叫卫静姝遭闲话的。

可她心里晓得,王映芝这是委实不愿意进京,心中着急了。

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也未曾应承下来。

李君澜自也晓得此事的,那日过后,她又来寻了卫静姝两回,探一探口风。

她同王映芝兴趣相投,很是聊得来,若是她真的求离而去,往后再见面便难了。

此事过去五日功夫,从京都来接人船只已经很近了,打头的来报,不过两日便能到云州了。

此一行赵喻娇也要跟着去,她是前朝的公主,大膺灭了她还是卫书启的妻子。

报信的人白日进了王府,赵喻娇夜里便拉了卫静姝出去,说要带她去看云州城的灯。

第二百六十五章:看灯

六月的天时本就热得厉害,这几日许是想下雨了,更是闷热得很,夜里头连风都不吹。

这时候既不过节也不过年的,集市上哪里有花灯可看。

若是原来卫静姝定然一口便应了,可如今她心里装的再不是这些吃喝玩乐,自也没甚个兴致。

还是赵喻娇在她跟前狠卖了一回惨,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了。

自打李君澈出了事之后,卫静姝最喜的红衣再未上过身,今儿个赵喻娇唤她一道去看灯,也还穿着一袭豆绿色的齐腰儒裙,戴了支玉兰簪,并不张扬。

赵喻娇一见就蹙起眉头,挥着手就道:“太素了,影响心情。”

又同款冬道:“快给你家主子换身好看的。”

先头卫静姝生了小双喜,虽是洗三同满月都未曾大办,但新衣裳也都做了好几身的,只一直没上过身。

这会儿寻出来,熏上香,熨一回,上了身也一样合适。

朱红绣缠枝花的纱裙依旧掐得腰身细细的,束起高髻倒越发显得颈脖细白,款冬挑了几支簪子比得一回,却叫赵喻娇嘲笑了,后头索性掐了朵大红的牡丹簪上,又描了眉,抹了粉,点了口脂。

这般着意打扮一番,卫静姝还当赵喻娇要去逛集市,哪晓得马车一路穿过集市,直接便行到城门下。

上城门看灯,也是稀奇。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门,立在最上头,可入眼的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哪儿有灯。

她笑一笑:“便是要看灯也不该在这儿,前头的东市可不比这儿热闹。”

赵喻娇脸色铁青,跺一跺脚,骂得一句,卫静姝还未听清,便见她又是一笑,往前头一指:“你看……”

果然有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很是惊艳,眯着眼儿细瞧一回,倒瞧见俱是花灯儿,甚个样子的都有,玉兔儿,莲花儿,梅花儿,桃花儿,都好看得紧。

卫静姝看得半响,眼儿都直了,眯着眼儿一笑,却道:“莫不是三哥回来了,特意点了灯来哄你玩的吧。”

等得半响也没听见赵喻娇的声儿,脸儿一侧,身边站着的人,却再不是方才那一个。

一袭暗红的长袍,青丝松松束起,插了只乌木簪,身长玉立,风度翩翩。

侧着脸儿,唇角带着笑意,目光却看向远处,朱唇轻启:“书启哪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人是那个人,声音也是原来那个声,再熟悉不过了。

卫静姝愣在那儿,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眼中瞬时蓄了泪,可唇角却微微勾起。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抖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

明明天儿热得慌,指尖却泛着凉意,眼儿一片模糊,只见李君澈转过身来,待看清他的面容之时,那眸中的泪珠便再也忍不住。

李君澈左边面颊受过伤,皮肉崩在一处,眼瞧着有些狰狞,也就那一块毁了他那张俊俏的脸,可胜在没伤了眼睛。

眸中一片柔色,一把将人揽进怀中,双手有力,只恨不得能将她嵌入骨血中,嘴里泛着苦意,轻轻的喊得一声:“沅沅……”

三百多天的相思情,到得这会也都含在“沅沅”二字中。

断崖桥上的火药不是假的,他虽留得一条命来,可到底受了伤,又从那么高的地儿坠入江中,随江水漂流多日,说是九死一生绝不夸张。

那些时日身上的病痛反反复复的折磨着,磨着他的身子,磨着他的心,将人的意志都磨得薄弱了。

很有几次都已经一脚跨入阎王殿中了,可每每想起卫静姝必然会肝肠寸断,便又咬着牙挺下来了。

哪怕残了,废了也要活着回去,好叫她晓得自个不曾诓过她。

如今心尖上的人儿就在怀中,过往那些痛苦再是如何难熬,到得这一刻便也甚个都值得了。

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指腹抹去卫静姝眼角的泪珠,轻松一笑:“我回来了。”顿得一顿:“就是如今丑了些,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疼吗?”卫静姝伸手抚了他的面颊,如今瞧着已是痊愈,可这其中痛苦自不必说。

她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嫌弃。

不等李君澈应她,便已经哭得跟泪人似得,环了李君澈的腰身再不放手,满是自责:“都是我不好……”

可哪儿不好,却也说不上来。

自打李君澈有了消息那日起,心中念过千百回再相见时的情形,却再没想过会是这般,往昔打过多少回腹稿的话,此时此刻却是甚个都说不出。

李君澈叫这哭声闹得眼儿红红,他身子略微好些的时候,便已经通过暗号试图联络自个的人。

只四处征战不断,百姓虽未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可他一“死”又打起了仗,安排在各处的人也有所变动,如此一乱消息便也不灵通,等了足足半个月也未收到回信,后头便撑着身子打算回云州,只路上多有战乱,不得已才北上,走走停停半个多月,这才同雍靖王的大军汇合了。

施厚霖往云州来的那趟,便是得了李君澈的消息,亲去寻他,只后头错过了,他扑了个空,而李君澈已经北上而去。

大膺朝多行不义,灭亡是迟早的,所有的事儿都在谋划之内,李君澈虽是“死”了,可他的幕僚都归拢到李建同手下,一样替他办事,拿下整个大膺也是迟早的事儿。

李君澈身子不好,自也帮不到甚个,原想着人送他回云州养伤,只没想,听得自个“死后”,卫静姝生的那些事儿,尽是一下子又病得起不来了。

从断崖桥上跌落下去,因着身上的伤,整整躺了四五个月有余,这才能坐起身来,身上没的一处好好,养了几个月才稍微好些。

身体本就未曾养好,又是奔波一路,早已吃不消,卫静姝殉情的事儿不过是压垮身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垮便也迟上了几个月,心中万千的想念,落笔却不成书,到得如今人在怀中,才觉得踏实点。

温润的手掌一下下抚着卫静姝的后背,一如往昔般,仿似这一年来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城墙上,两人皆是一身红衣,相依相偎。

城墙下的灯,照着这不明路,却点亮心中的灯火。

天儿本就热得厉害,卫静姝哭得这一通,已是出了一身汗。

城墙下响起笙箫管笛的声儿,一盏盏点亮的孔明灯缓缓升起,从城墙上站着望过去,只见孔明灯盏盏高飞,飞得高了更似那夜空中的星星。

李君澈拉着她的手下了城墙,就见四冬同四书五经一行人忙得不可开交,赵喻娇抱着手靠在树杆上,嘴里直泛酸。

虽还不是小姑娘过来的,李君澈同卫静姝成亲好几载了,还这般用心的哄她高兴。

偏生卫书启那个混蛋,一腔哄姑娘高兴的心思都用在别人身上,对着自个却是一个屁都没有。

忍冬取了个灯过来,玩得满头都是汗,咯咯笑着问卫静姝:“世子妃,可要祈愿?”

卫静姝叫李君澈牵得紧紧的,还未开口,他便道:“拿笔来。”

等真拿着笔了,他却也捏在手中半天落不下一字,转头看得卫静姝一眼,勾了唇一笑:“罢了。”

孔明灯缓缓升起,渐渐没入夜色中。

他这一生再没甚个可求的了。

随手取了一盏桃花灯送到卫静姝手上,逗得她微微一笑,她倒还记得几年前两人在青州,为着一柄桃花团扇,叫他夸得一句“面若桃花美娇娘”。

卫静姝一只手提着那盏灯,一只手紧紧牵着李君澈。

时不时往他身上瞄一回,眼儿红通通的,却还有种似梦非梦的感觉,双脚踩在地上还觉软绵绵的,不甚踏实。

李君澈面容有损,瞧见她这猫儿性子,却依旧勾着头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卫静姝却是眼儿一红,抿了抿唇,这才轻轻道一句:“我很喜欢。”

挂了这一路花灯,同满天的孔明灯,也不晓得费了多少心思,不管是这儿的灯,还是他,都叫她喜欢。

“喜欢就好。”李君澈一笑,声儿又轻又淡:“险些食了言,为夫还当回来必要挨你的揍,没成想,倒叫这一路的灯替我求了情。”

那些时日,他知道寻不着自个,卫静姝必然会伤心难过,可自也没想到,她居然爬进棺材里头殉葬。

虽是事儿过去许久,可如今一想起来,他心头便还是一阵阵的后怕,倘若无人发觉,又或是发现得晚了……

这些个倘若,同或是,叫他想都不敢想,只拽紧了卫静姝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叫你担心了。”

卫静姝眼里还含着泪,却噗哧一声笑出来,责怪的话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挨着他的肩头,眨一回眼:“只要你回来了就好了。”

千好万好,都不如你好好的。

李君澈揽着她的肩头,面上带着笑:“我说过,定然不会叫自个出甚个差池,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以后。”

“还有双喜……”

第二百六十六章:桃花扇

这些个灯是着人先行快马加鞭回来置办的,李君澈身子虽无大碍,可到底未曾完全康健,行得太快了也受不住了,赶到云州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又想着见一见卫静姝,便不愿惊动王府,只叫初十给赵喻娇递了个信。

眼瞧着一路的花灯燃尽,孔明灯也融入夜色中,一行人这才归去。

李君澈心思细腻,还排了乐姬,笙箫管笛之声不绝于耳,也亏得这是在城门处,周遭并无有民宅,不然少不得就要扰民。

赵喻娇叫这夫妻两个喂了一肚子的酸水,将卫书启提出来骂了百来次,可归去时,依旧将人送到王府门前。

看见李君澈从马车上下来,眼儿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却还强撑着笑,往他肩头捶一把:“回来就好,你都不知道你这媳妇有多难伺候,往后再不必叫我操心的了。”

李君澈容色有些疲惫,可一双眸子却还亮晶晶的,闻言点一点头,谦虚道:“是我的不是,叫三嫂担忧了。”

卫书启乃是卫静姝的三哥,按着规矩,李君澈喊赵喻娇一声三嫂也不为过。

可自打赵喻娇嫁给卫书启那一日起,他也从未喊过,这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倒叫赵喻娇一愣,随即当真摆出嫂子的架势来,点一点头:“嗯,知道就好。”

卫静姝从马车上下来,叫这两人的话闹得苦笑不得,拉着赵喻娇的手,也跟着喊了一句:“嫂嫂。”

矫情的话也说不出,可一句嫂嫂却还含括了所有的感情。

赵喻娇那嫂嫂的架势装得片刻便觉不自在起身,翻身上了马,瞧着这二人一笑:“可别说那些个煽情的话,只要你们好好的便行了。”

一夹马腹便离了去,行得远了这才伸手抹得一把眼泪。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似李君澈这样的,更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卫静姝陪着赵喻娇出门看灯是同雍靖王妃甄氏报备过的,回来的时候李君澈也没让人惊动她。

因着今儿要去看灯,甄氏便叫奶娘将小双喜抱到她院子里去,今夜便歇在那儿。

不必操心小双喜,卫静姝便也不着急,手里还提着那盏桃花灯,拉着李君澈的手不紧不慢的往子墨斋去。

款冬忍冬同四书五经几个早就回去安排事儿了,冬青同麦冬便跟得远远的,这两人行得慢,她们便行得更慢。

桃花灯里头的蜡烛续过一回,这会正提在手上照着前路。

手心上皆是黏腻腻的汗,却也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卫静姝说:“你哪天得空了给我画柄桃花扇吧。”

原来在青州的时候,那柄桃花扇买是买了的,只后头不知去了哪儿,今儿个手里提着桃花灯了才想起旧物来。

李君澈自也想到了旧事,唇角勾一勾轻声应了:“好。”

子墨斋里亮堂堂的,卫静姝住得这许多日子,到得这一刻才有了家的感觉。

款冬忍冬准备好了容易刻化的软面,又烧了水随时能沐浴。

李君澈身子大不如前,又赶了这许多日的路,早已疲惫,却还陪着卫静姝吃了半碗面,这才叫她催促着往浴房里头去洗一洗。

这会天时虽热,李君澈整个人缩在浴桶内却也不觉得热,反而将四肢百骸的疲惫都散了出来。

一头青丝披散着,人便靠在桶边有些昏昏欲睡,这一年多来再没得似今日这般心安。

卫静姝换了身窄袖家常的衣裳进了浴房,瞧见他闭着眼儿,也晓得他是累坏了,自也心疼,脚下的步子便越发轻。

行到跟前,捞了袖子,打算先同他沐发,只纤纤素手才碰到李君澈的发丝,他便猛的惊醒来,不着痕迹的挪了个位置,冲卫静姝一笑。

“你怎的来了。”

卫静姝也没发觉他的不对劲,也跟着一笑:“我来伺候你沐浴。”

素手才沾了水,便叫李君澈握住,大掌圈住她的小手,眉眼中却显出疲惫来:“为夫娶沅沅进门是拿来疼拿来宠的,伺候人的活儿都是下人干的。”

又道:“这浴房里头有甚个好待的,你先出去,一回你再同我拭发。”

卫静姝眼眸圆圆的,抿着唇却不说话,原来她又不是没伺候过李君澈沐浴,那时候,他还满是欢喜,怎的这会子却不乐意了。

李君澈瞧见她面上的失落,却也没有退让,拽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咬一口,又哄道:“乖……”

卫静姝对他没得脾气,虽是疑惑,可也没多想,点一点头便出了浴房。

屋里头原先点的香饼叫她掐灭了,开了窗通一通风,便又换上安神香,好叫李君澈一会睡得好点。

这会外头倒有了风,可依旧热得厉害,款冬几个又添了两盆冰,待屋里头的香气散得差不多了,关了窗这才有些凉意。

李君澈从浴房里头出来,穿了一袭素白的寝衣,是卫静姝亲自同他做的,只他如今又瘦了,上身便有些松松垮垮的。

拿大布巾包了湿发,见卫静姝看过来又是一笑。

这会子屋里头的光亮足,便越发瞧得清楚他面上那一块狰狞的疤痕,光瞧着便觉得疼。

李君澈往榻上挨了,卫静姝从他手里接过棉布巾子,跪在榻上替他细细缴去发上的水珠。

只这事儿许久没做过了,倒有些生疏,不小心扯着李君澈的头发,疼得他头皮发麻,抓了她的手无奈笑道:“你去沐浴罢,还是叫小丫鬟进来伺候。”

卫静姝晓得自个弄疼他了,红着脸也不好说,点一点头忙叫小丫鬟进屋来伺候。

冬青去给李君澈拭发,款冬便着婆子抬了水来换。

卫静姝沐浴一番出来时,几个伺候的小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得榻角亮着的一盏琉璃灯。

李君澈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青丝如泼墨般散着,侧着身子埋了半边脸入枕头,薄背盖到腰上,手边便置着本书册。

轻手轻脚的拾起书册放好,又替他将被子盖好,坐到妆台前通了发,这才吹了那盏琉璃灯,轻轻的上了榻。

李君澈的呼吸又轻又浅,卫静姝挨着他躺下,却看着他的眉眼,如何都睡不着,小心脏儿到得这会子还一跳一跳的,总觉是在梦中一般,生怕眼儿一闭醒来时他便又不见了。

李君澈确实是累得厉害了,晓得卫静姝躺了下来,便伸手将人圈进怀里,顺了顺她的脑袋,呢喃一声:“睡吧。”

额前贴着他的胸膛,卫静姝满足的一笑,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伸手搭在李君澈的腰上,却叫他身子一僵,可随即又放松来。

卫静姝跟只虫子似得又往他怀里挪了挪,一只藕臂穿过他的肩颈,才要将人箍进怀里,李君澈便猛的一惊。

睡意朦胧的眼儿睁开,捧着卫静姝的脸亲上一回,这才又将她的手抽出来,失笑道:“太累了,可伺候不了你,早点睡吧,改日再补过。”

卫静姝不过想抱抱他,哪里就起了那些个心思,叫他说得面颊绯红,啐得一口:“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脑袋里装的甚个。”

说着便翻过身去,再不理他,可眉头却微微蹙起。

“脑袋里同心思可不都将你装得满满的。”李君澈从后头拥住卫静姝,握着她的手,不多时便又呼吸匀长起来。

卫静姝总觉得李君澈不对劲,想着等他睡着了再探一探究竟,可每每她一动,李君澈必然警醒,闹得两次再不敢动,只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天色泛白之时,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扫这几日的闷热。

卫静姝醒来时,李君澈已经起了身,换了一身朱红的长袍,披散着头发坐在榻前逗她。

眼儿一睁便还瞧见他,那颗心倒也放下去一半,伸手便圈了他的腰,含含糊糊的道一声:“你赶了几天路,怎的也不多睡会。”

“有你在身边,睡得踏实。”李君澈笑着将人搂了起来,捏得一把她的鼻尖:“快起身吧,一会还去娘那儿。”

昨儿回来得晚了没叫人惊动甄氏,今儿一早必然是阖府都得了消息的,若是叫甄氏自个跑到子墨斋来,可不是损了卫静姝的颜面。

卫静姝眨巴两回眼儿,便跟着起了身。

这一年来少穿的红色衣衫便又上了身,冬青手艺好,只管将她往娇艳里头打扮。

如今天下将定,李君澈又活得好好的回来,往贵气里头打扮便也不出格了。

卫静姝梳妆,李君澈便在一旁看着,连眼儿都不挪一下。

末了这才道:“你昨儿没能好好给为夫拭发,今儿是不是得梳个发髻补偿一下。”

屋里头伺候小丫鬟抿着唇一笑,也不叫人吩咐,一一退了下去。

卫静姝也一笑,起了身,让了个座给他,发间簪的步摇叮咚作响。

李君澈抬眸看得一眼,笑一笑便坐过去。

两人收拾干净,又吃了点早膳才出门,甄氏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指了丫鬟让去催一催。

甄氏最后一回见李君澈还是旌德十一年的时候,脑中对他的模样都模糊了,可人站到跟前,还是一下子忍不住抱着他便哭起来。

李君澜扶着甄氏劝了又劝,卫静姝却没上前,反而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初十立在廊下,一见卫静姝面色肃然,立时便转身要走。

第二百六十七章:温柔陷阱

李君澈对卫静姝的碰触好似有些防备,起初她倒也没注意,可次数多了,总能觉出不对劲来。

他既是防备,便是不想说的了,若是问了必然不会说真话。

卫静姝晓得他身上受了伤,可伤了哪儿,伤得要不要紧却不晓得,昨儿本想趁他沐浴瞧一瞧,哪晓得甚个都未看到便叫他赶了出去。

这会子一见初十掉头就走,便更不放过,疾行几步出了院子,这才厉声喝道:“站住。”

初十是习武之人,脚下自是走得快,卫静姝喊得这一声他便已经行远了,听得声儿脚步顿得一回,却始终未停留。

卫静姝哪儿跟得上,忍冬小跑出去也未追到人,气得一跺脚,骂道:“这杀千刀的跑甚个。”

李君澈能活着回来,甄氏是高兴得不得了,可瞧见他面上的伤,又心疼得很,哭得一回好不容易收了泪,又责怪他昨儿既回了也不着人来报一声。

李君澈面上始终端着笑,一一应了,恭敬而又疏离。

幼年时他便离了云州,纵然以往得了父爱母爱,可隔了这许多年也早已印象模糊,如今自也做不出母慈子孝的姿态来。

甄氏说一句他便答一句,坐得盏茶的功夫,甄氏说得口都干了,寻思半天再不晓得说甚个,一时间气氛还有些冷。

还是李君澜道:“昨儿小双喜歇在娘这儿,只怕大哥还未见过罢。”

说着又赶紧着奶娘将小双喜抱了出来。

李君澈早发觉卫静姝不在,眼眸一扫却也未说甚个,应得一声好,不多时便见奶娘抱着个小奶娃出来。

同小双喜一道出来的还有安哥儿,跟在奶娘后头不住的喊:“妹妹妹妹……”

小嘴巴里塞了窝丝糖,鼓鼓的,倒似只小松鼠般。

安哥儿也没见过李君澈,拿眼儿瞧得一回,还有些怕生的躲到甄氏身后。

甄氏便哄他:“这是大伯。”

安哥儿眨巴眨巴眼儿,怯懦的唤得一声:“大伯。”便垂着脑袋咬嘴里的糖,再不出声。

李君澈对安哥儿淡淡的,点一点头便是,到是将小双喜抱了过来。

小双喜还未百日,夏日里头热,不过穿了一身细棉衣裙,软软的一团,倒叫他心里头也跟着暖化了。

他倒也还记得当初卫静姝生了承欢,稳婆教他怎么抱孩子的,这会子上了手也不觉得难,抱在怀里颠一颠,也叫小双喜跟着咯咯笑。

甄氏见他这欢喜模样不似作假,这才明白当初卫静姝作何不愿意过继孩子到李君澈名下。

天亮时分下过一场雨,到得这会子却又出了太阳,再见不到半点雨丝。

卫静姝带着小丫鬟提了早膳过来,小双喜已经在李君澈怀里又睡着了,小手儿还含在嘴里舍不得。

李君澈抬眸看她,见她神色如常,便垂了眼眸,这才又将小双喜交给奶娘抱下去。

早膳摆了一桌,既有糕点也有酱菜粥面,李君澈同卫静姝先头用过一回,却还是跟着落了坐,陪着甄氏用了些。

李君澜几次抬头看李君澈,心里却不住的发慌害怕,她自来养在闺阁之中,再没见过面有破相之人。

往昔李君澈面容俊朗,再赏心悦目不过,可此时面上添了道狰狞的疤痕,虽是亲兄妹,却也难免生些害怕来。

可既是害怕,却也叹息,复又看向卫静姝,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又觉羞愧。

待到夫妻二人要离去时,她这才又拉了卫静姝细声细气的问:“嫂嫂难道不怕吗?”

卫静姝自晓得她说的甚个,闻言一笑,却抬眸看李君澈,拍了拍她的手:“往后你寻个自个喜欢的人,便知晓了。”

皮相这些东西她原来也在意,可如今却也无所谓了,只要李君澈活得好好的,这些个压根算不得甚个。

李君澈既是回来了,少不得还要往卫家去见过岳父岳母。

如今许锦心掌家,自是一早便安排好了,夫妻二人从甄氏那儿出来,便抱着小双喜去了卫家。

比起王府,卫家倒热闹得多。

天下一定,杨氏再是不要脸也不敢到余氏跟前来造次。

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不为自个打算,可也要为了儿子操持。

卫宽同卫东下大狱的时候,的的确确是犯了事的,如今生死也不明,自是靠不住。

儿子还年轻,前途却还渺茫,卫家身上带着罪,可卫书启身上却是带着功的,再加上李君澈又活得好好的,杨氏再不开眼也晓得三房今时不同往日。

修好是不太可能的,不过且夹着尾巴做人,还望卫仁看在一家人的面上能拉上侄儿一把。

余氏同卫仁昨儿夜里从赵喻娇那儿得了信,今天一大早便起来操持,迎姑爷进门。

小厮老远见着王府的马车便急急往里头通报,余氏同卫仁便亲自迎出来,两人双鬓发白,添了老态,可胜在精神极好。

对着岳父岳母便同对着自个的母亲再不一样,李君澈一声“爹”,一声“娘”喊得极是亲热。

又说叫二老担心着实不该的话来,倒把余氏一腔眼泪都说出来了。

原来李君澈想娶卫静姝,余氏便千百般看不上他,如今却半点没得计较,全将当半个儿子对待,拉着他的手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谁都不在意李君澈面上那块明显的疤,当真是只要好好活着便好了。

卫家人多,便设了男女两桌,卫书永同卫书侑作陪,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连病着多时的卫长益也叫人扶着出来坐了会子。

卫静姝抱着小双喜,眉眼里皆是散不去的笑,余氏私下轻叹一回,对她道:“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余氏就生了卫静姝这么一个女儿,虽说这么多年来对几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可要说偏心却也是有的。

晓得李君澈遭了难时,她便是从西北一路哭到云州的,可瞧见卫静姝时却又生生忍住了,崩了这几个月,总算是放了一颗心。

卫静姝抱着小双喜逗弄两下,又隔着花架屏风看得李君澈一回,笑一笑却不说话。

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时李君澈“没”了,她亦心如死灰,一心只想同他一道去了,若不是有了小双喜,只怕她这会早已埋到黄土里头去了。

李君澈身子不好,席上也没吃两杯酒便已经面颊通红起来,待散了席便叫卫静姝扶着往一览居的榻上一倒,很有几分醉意。

眼儿朦胧,唇边却依旧荡着笑:“年纪大了,连几杯水酒都招架不住了。”

卫静姝吩咐款冬取醒酒汤来,又绞了帕子给他净脸净手,闻言往他脑袋上敲一回:“你还当自个十几岁呢。”

再过得三年,李君澈便已经三十了,而卫静姝却比他小了七岁。

他笑着将人圈到怀里,咯咯一笑:“是为夫老牛吃嫩草了。”

屋里头才搁了冰盆,垂了细竹帘子,还未散出凉意来。

卫静姝往靠在他怀里,将手里的帕子扔到铜盆里,轻笑一声:“还不是我自个乐意。”

两人挨得近,便有些热,卫静姝也不动,过得会子这才眨了眨羽睫,抬头堵了李君澈的唇。

款冬才捧了醒酒汤来,隔着珠帘便瞧见两人挨在一块了,虽未瞧见做甚个,可也立时红了脸,低着头退了出去,又顺手将房门关了。

几个小丫鬟也都不是头一回伺候了,见款冬红着脸退出来一个个的捂着唇笑,又你推我,我推你的退得远些候着。

屋里头点了玉兰香饼,唇齿间却带着些许酒香,卫静姝喘着粗气学着他原来的样子,很是夺掠一番。

两人本就挨得近,不多时便已是香汗淋漓。

李君澈半瞌着眼眸,面颊越发通红,手上也不老实起来。

卫静姝睁着眼儿,瞧他情动,便跟着哼哼两声,伸手便扯了他的腰封,拽着衣襟上头的系带不放手。

方才是情深意浓,不过片刻功夫李君澈便惊醒过来,一把拽了卫静姝的柔荑,抵着她的额头轻笑道:“青天大白日了,未免有伤风化……”

这会子倒是一本正经起来,以往青天白日的也没少过。

卫静姝哪里不知他有事瞒着,偏不应他,只往他身上蹭两下,隔着衣裳料子往他胸膛上咬了一口。

李君澈喉头滚了又滚,叹谓一声,身子却越发崩得紧紧的。

卫静姝一双手叫他拽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半分,方才还一副情动之态,可不过片刻便又红了眼,往他身上的衣裳抹得一回:“初十都同我说了,你当真以为能瞒得一辈子不成。”

“我……”李君澈身子一僵,随即又无奈一笑,没想到卫静姝这小丫头为着看一看,还设个温柔陷阱给他跳。

将人儿圈得紧紧的,轻声一叹:“是受了点伤,怕叫你看着伤怀。”

隔了这许多的时日,哪里不想她的,他自个也晓得后头那伤在如何也瞒不过去,可自个瞧着都怵得慌,更莫说她一个女人家了。

头一低又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我自个心里头也不舒坦罢了,这才不叫你看。”

初十跑得飞快,卫静姝连问都未问出口便已经不见人影了,哪里真问道甚个,不过诈一诈李君澈罢了。

原先她便也猜到许是因着身子有伤,他才那般抵触,没成想,却是真个。

她抽一抽鼻子,委委屈屈的:“叫我瞧一瞧罢,难不成我还嫌弃你……”

又撒了娇摇一摇他,当真跟只猫儿似的。

李君澈招架不住,完全拿她没得办法,只得坐起身来,同她约法三章:“瞧一眼便好了,不准哭,便是吓到了也给憋回去。”

卫静姝点头,指尖发颤的替的解了衣衫,李君澈面对着她,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转过身去。

只一眼他便又将衣衫裹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失望

便是只一眼也叫卫静姝忍不住狠狠咬住唇,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双手拽着衣摆止不住的发颤,强忍着不叫自个哭出来。

火药的威力她是见过的,李君澈伤得指不定很重,她心里也是有准备的,可再如何,瞧见那后背的伤痕,也叫内心无法平息下来。

偌大的一片从肩头直至腰际皆是新长出来的红肉,凹凸不平极是狰狞,还有不小的一块布满了针孔一样的小洞。

光是这样看着便已是忍不住周身发冷,卫静姝没法想象李君澈那些时日究竟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李君澈将衣襟的系带重新绑好,转过头便瞧见卫静姝脸色发白,冒着冷汗。

心知定然是叫她吓着了,垂了眼眸轻轻一叹,将人捞进怀里:“别想了,都叫你莫要看了,这会子晓得怕了吧。”

他这背上的伤本就厉害,又在江水中泡得那些时候,被人救起的时候早就不知人事了。

那些个伤感染上,又化了脓,必要清理干净了才能上药。

刀片子刮在皮肉上,碰着了骨头他这才痛醒的,可那会子本就半死不活的,纵然痛不欲生却也动弹不得,只得咬着牙生生忍住。

似这般刮皮肉烂脓的时候也不止一次两次,那会子疼得恨不得死了算了,到得如今却要多谢当初救自个的那位大夫,虽是土郎中,可好歹也将他的命保了下来。

李君澈长这般大,虽锦衣玉食养着,却也从不觉得自个是生在蜜罐里头的,只当自个是吃得苦的。

哪晓得熬过了刮肉那阵子,还得熬长肉那阵子。

自打受伤后再没躺着睡过觉,后头伤势渐好,后背结了大片的痂,却痒得不行,整日整夜的没法入睡,撑着身子坐起来,再是难受也得咬牙忍着。

到得阴雨天更不必说,难受得厉害了,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也有。

那时候觉得再难熬不过的,如今也都过去了,自也不必说出来叫人担忧。

回了云州见着卫静姝,他心里自是高兴,可不愿意叫卫静姝碰触后背,便也是怕她吓着,别说她这么个女子,便是自个初次瞧见后背那一块的时候,心里也忍不住的打寒颤,止不住泛恶心。

卫静姝说没吓到也是假的,她见过死人,也亲手杀过人,可瞧见李君澈的后背也还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可更多的还是难过。

她没有历经过,自也没办法体会当初李君澈有痛,可她知道他定然是不好过的。

脑袋挨在他肩头上,双手却攀上他的后背。

李君澈身子一僵,有些不自在,卫静姝却隔着衣裳料子细细摩挲一回,虽是凹凸不平的后背,可也是她坚强的后盾。

眼泪不争气的打着转,好半天才叫她憋了回去,可声儿依旧咽哽着。

“我是真的怕,怕你真的离开了我……”

没有甚个比他活着更好的事儿。

卫静姝吸了吸鼻子,又细声细气的问他:“疼吗?”

“不疼了。”李君澈声儿也轻轻的,拍着卫静姝的后背,笑道:“原来也没觉得沅沅这般爱哭,怎的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卫静姝心里头难受得紧,叫他揶揄一回也不出声,只将人揽得紧紧的。

屋里头的冰盆渐渐散出凉意来,两人却越发觉得热。

李君澈虽是同卫静姝剖白了,可心里还有些疙瘩,不乐意叫她在瞧见那些个伤,那白天的虽是意动却也忍了。

人往真丝软枕上倒去,揪着卫静姝的软肉便赶她:“我躺会子,你自个去玩,等日头落山再叫我起身。”

卫静姝同他夫妻多时,哪儿不晓得他身上的变化,眼儿还红红的,面上便带了坏笑,往他身边一趟,偏生就不如他的愿。

“我也陪你躺会子。”

她黏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李君澈拿她全无办法,笑得无奈,却撑着脑袋看她:“越发没得正行,非得青天白日的伤一伤风化你才满意不成?”

卫静姝眼珠子一转,哼哼两声,往李君澈怀里一钻:“一天到晚的尽想这些个。”又拍拍他的后背:“睡吧。”

李君澈……

从卫家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卫仁倒还想留女儿女婿外孙女用了晚膳再回去,可王府那头今儿少不得也要摆饭,忍了忍还是着余氏装了一车的东西叫他们带回去。

来的时候一车,回的时候也是一车,卫静姝从依依不舍的余氏手里抱过小双喜,抿嘴一笑:“感情回来一趟还挣了不少。”

余氏抬手佯装打她一回,笑骂道:“你这丫头嘴里也没得遮拦……”

话虽这般说着,眼里却尽是笑意,比起女儿乖巧懂事,却更希望她能日日这般笑得没心没肺的。

王府里果然设了宴,甄氏翘首以待盼了一整日,眼见这夫妻二人日落了才归,心里头却有几分膈应,可到底没说出来。

如今李建同在京里登了基,李君淳帮着处理大小事,一家子男人只得一个李君澈回来了,自也不分甚个男女席,分序坐了一桌,只许锦容称病不出。

甄氏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如今年纪大了,反而多生感概,席间多喝两杯,跟着便红了眼,却也不说为着甚个。

李君澈回了王府也不如在卫家那般健谈,沉默的时候更多。

一家子人各怀心思的用了膳,待月挂柳梢头了这才散去。

李君澈同卫静姝住在子墨斋,王映芝也隔着一道廊子住在那儿,一时三人同行,倒生出几分尴尬来。

最迟明后天来接人的船只车队就该到了,王映芝一心求去可到这会子也没得卫静姝一句准话,少不得心里头也有些着急。

一路沉默的回了子墨斋,她这才顿住脚步,蹙着眉小心翼翼的开口:“爷,姐姐,妾身有话想说。”

卫静姝看她一眼,自晓得她为着哪桩,点一点头:“进屋来说吧。”

李君澈看得卫静姝一眼,也未说甚个,只先行一步进了屋。

天时本就热,他早已是出了身汗,这会子正褪了外衫。

卫静姝后脚便跟着他进去,边伺候他换衣裳,边将王映芝所求说得一回。

李君澈眉宇间露了几分厌恶,可不过片刻又抹平了去,只沉着脸不说话。

他不知道王映芝这些时日同卫静姝是如何相处的,可他的心就那么大,装了卫静姝自也无暇去考虑别个。

王映芝是真个求去,还是以退为进也不得所知,可偏生挑在这时候少不得叫卫静姝担个容不下人的坏名声,就叫他不喜。

卫静姝不知李君澈心中所想,这一年来,她倒也是感谢王映芝的,念着她也不容易,还有几分同情。

手上利落的取了赤金镂空的香囊,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又给王映芝说了几句好话,这才问他:“你怎么想的?”

按理说,这节骨眼上不管是她还是李君澈都不好做主放王映芝离去。

若是卫静姝开口便落得个容不得人的名声,可若是李君澈开口与王映芝却是没得好的。

李君澈低眸看得卫静姝一眼,她今儿穿了一袭坦领半臂,朱红的颜色绣上合欢花,衬得越发面嫩,这会子正弯着腰,一眼便瞧见那抹春色。

耳朵一热,喉头滚了滚,笑道:“先叫她回京都再说,就算求去,云州这地儿也不适合她。”

李君澈既这般说了,卫静姝想一想倒也觉得没甚个。

撩了帘子出去,便将这话照说了一回,王映芝蹙着眉头露出几分愁色来,可咬一咬牙,却还是应下来。

晓得这时候提出求去不是时候,李君澈这人心思深沉,便是驳了也是情理之中。

越是这时候她也越是不敢再闹出甚个来惹了李君澈的厌,说得几句,便又回了自个屋子。

既是一时三刻不能留在云州了,便还得叫小丫鬟将东西都收拾起来,等船只车马一到,也要跟着往京都去。

绯红同绿颚原来还替王映芝不值,总劝她要争一争宠爱,可这几年同她一道经历这许多事,自晓得不再劝,原先还当能留在云州一个个高兴的,这会见又要收拾东西了,还有些失望。

夜里卫静姝沐浴出来,小双喜已经玩得累了,小人儿体热,屋里头摆了冰盆还睡得满头大汗,李君澈坐着正给她打扇。

卫静姝一眼就瞧见他大热的天儿还将寝衣穿得规规整整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挨着他坐了,又将小双喜翻了个身,给她后背垫上汗巾。

李君澈拉着她的手,眼儿未抬便道一句:“辛苦你了。”

怀着小双喜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生她的时候往鬼门关跑得一趟他也不在身边,一桩桩一件件的念起还颇为内疚的。

卫静姝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上,轻轻一笑,她再辛苦也没得李君澈辛苦。

李君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她才沐浴出来,面颊泛着红,眼眸往下头一落,喉头滚了滚,心尖泛着热气,又起身将小双喜抱出去叫奶娘带着睡。

回来时,卫静姝侧躺在榻上,眼儿亮晶晶的看着他,明知故问道:“小双喜还没跟你亲近呢,怎的又将她抱走了。”

李君澈眼儿一挑:“白日里头你挑的火都还没灭,你说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银铃少女

卫静姝早不是那等不经世事,动不动就红了脸的小姑娘了,咯咯一笑,叠着脚磨了磨:“你自个说青天白日的,有伤风化呢……”

李君澈就晓得这小丫头要搬石头砸他的脚,伸手点了点,又将屋里头的灯灭了。

卫静姝叫他留了榻角的那盏琉璃灯:“还灭甚个灯,成亲这许久了,你哪一处我没瞧过的,这会倒跟个新进门的小媳妇似得了。”

李君澈自个膈应背上那道伤,不愿意叫卫静姝瞧见,自是不听她揶揄,还是将灯灭了去。

一时间屋里头黑漆漆的,只余得外头的月光打进来有些许光亮。

李君澈往榻上一钻,就叫卫静姝钳住了,他越是在意后背那片伤,她便非要摸一摸才舒服。

先头李君澈还将身子崩得紧紧的,不叫她碰,可卫静姝跟个火苗似得,过得会子他才适应下来,万分无奈的道:“你这小东西。”

卫静姝香汗淋漓,咬着他的耳朵,低低笑起来,声儿带着些许暗哑,撩动他心猿:“我好想你……”

屋里头依旧点的安神香,却半点没叫这小夫妻二人安下神来。

久别的重逢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越发难舍难分,只恨不得能将彼此融入骨血中,日日日日与之相伴。

院中蝉鸣声声,屋内热气腾腾,细细的啐语之声时隐时现,夹杂着粗重的呼吸,越发叫人面红耳赤。

虽是劳累一夜,可第二日一个精神抖擞,一个娇艳妩媚,小丫鬟们一进门瞧见卫静姝垂腰就抿着唇笑。

按着行程今日从京中来接人的兵士就该到了。

李君澈原就同他们一道出的京,自是晓得封后的圣旨也是一道来的。

一大早便吩咐下去,做好迎圣旨的打算。

李建同称帝,甄氏便是皇后,这会子先传圣旨,待进了宫便要举行封后大典,受皇后宝册金印。

往后爹娘便成了父皇母后,李君澈兄妹三人便是皇子公主。

这些个事儿是迟早的,李君澈上一世没能如愿,这一世倒是得偿所愿,只不过他也未见喜色。

圣旨一到,众人对甄氏的称呼也从王妃成了皇后娘娘。

因着要赶封后大典,当日便将要带的东西都装车,第二日一早便从云州出发。

先马车后舟船,众人轻装上路先行,东西便跟在后头。

此一行许锦容,许锦心,王映芝,李君澜,王扶柳都在列,赵喻娇也抱着卫筠随了一道。

余氏同卫仁便留在了云州,如今天下将定,四处还有占地为王之辈,想要统一山河,少不得还要好几年的仗要打。

不管是文仗武仗都少不得,卫家本就有污名在身,这时候自也不必想念着李君澈的情分,还能同以往一样封侯承爵。

卫长益老了,卫仁也不爱钻营,爱钻营的也都生死未知。

后头的晚辈想要谋仕途的却又不会打仗,只能等天下定下来后,再走科举之路。

此时正值盛夏,舟船行水路也不觉凉意,夜里倒还好,白日里日头一出来,便热得人心头焦躁。

许锦容身子不好,一上船便又病下,船上日日散着药味,许锦心倒是同她姐妹情深,衣不解带的日日伺候着。

王映芝有些怵李君澈,再不敢往跟前凑,只同李君澜进进出出,瞧见许锦心这般倒还赞得一句。

“她到是情深。”

她不了解许锦心的为人,卫静姝却是清楚得很,偶尔听得一句不过讽刺一笑。

许锦心这会子伺候得尽心尽力也不过是做给别个看的,有着许锦容这个正头娘子挡着,她永远都是妾,她生的儿子也不过庶子。

往后这储君之位是谁的尚且未可只,可兄弟两个必然都要先封王的,以后安哥儿能记到许锦容的名下倒也算嫡出,可若是不记过去,那事事都要低人一头。

依着许锦心的心计,如何甘愿,这会瞧着伺候周到,心里头指不定时时刻刻咒着许锦容早点死透呢。

舟船之上无甚消遣的,李君澈倒是正好同小双喜处一处父女感情。

他对自个的孩子是真心喜欢的,又极是有耐心,小双喜吃饱睡足贪玩时,便将她抱在怀里逗着玩。

小人儿才几个月却好似认得人了一般,每每睁眼瞧见李君澈在身侧便踢着腿咯咯笑,小手儿含到嘴巴里吃得喷香喷香的。

甄氏瞧见李君澈这般待孩子,还笑一句:“瞧着这么大个人了,倒是能跟孩子玩到一块去。”

一行人紧赶慢赶到达京都时已经是七月头了,李君淳亲自到通州码头接人。

随行的还有卫书启同谢元安。

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因是天下将定,也未张扬,甄氏当了王妃多年,一下子变成皇后也不觉有甚个,她打头先下船,后头便跟着李君澈夫妻二人,再是许锦容许锦心姐妹抱着安哥儿,其余人便打后。

李君淳比之过年那会又黑了不少,人也清减了,但也越发老成稳重,迎上前先同甄氏请了安,这才又同李君澈抱一抱拳:“大哥,辛苦了。”

他一脸正色,连眼眸都不动半分,眼角余光却往卫静姝身上扫了一回。

一袭大红白蝶穿花长裙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面庞红润,双眸灵动,梨涡浅浅,怀中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睁着杏眸蹬着腿儿到处看,她抬手拖一拖,眉目中尽是入水般的柔情,同几个月前所见再不一样。

眼眸一瞌到底又喊了一声:“嫂嫂……”

一颗心何时悸动的,早已不记得了,李君澈“没”了后,还存过龌蹉的心思,到得如今那念头都还未散,不过叫压得死死的,埋在心底罢了。

许锦心一见李君淳面上便带了笑,将安哥儿放下来,推得一把:“快喊爹。”

安哥儿见他这位爹的时候极少,这会子李君淳又黑了许多,一下子他也记不起来,扭捏着身子却不往前一步。

气得许锦心面色通红,可这么多人在,咬着牙硬是将那股气给咽了下去。

还是李君淳冲安哥儿招招手,见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这才将人一把抱起。

下了船自还要坐马车进京,天色不早,一行人也不耽搁,寒暄两句复又上路。

李君澈从卫静姝手中接了小双喜,又扶她上了马车,卫静姝一个不查脑袋磕在车顶上,还叫他笑一回:“这么大个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卫静姝不知说了句甚个,又逗得他哈哈一笑,连带着怀中的小双喜都眯着眼儿露出一排光秃秃的牙龈来。

父女两个一个德性,卫静姝眼儿一瞪,李君澈还又伸手替她揉了揉脑袋,这才叫她也跟着弯了眼,咯咯一笑钻进马车中。

那抹艳色叫车帘挡了个严实,李君淳还呆看着,待对上李君澈的目光,他这才神色一凛,仿似甚个事儿都未有一般,冲李君澈点点头,这才将安哥儿抱进马车内。

一溜儿马车浩浩荡荡的从通州马车出发,待进了京已经日落西沉了。

卫静姝挑了帘子瞧上一回,不过短短一年之久,这江山已经换了个主,可这京都城却依旧是旧时的模样。

从世子府逃跑追随李君澈往蜀地去的事儿好似才过去不久,又好似过了许久。

“别看了。”李君澈替她将帘子放下来:“父亲初初登基,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此时还未封王分府,此番还得在宫中住着。”

仗好打,内却难安,江山易主容易,安定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如今自是事事紧着最重要的来,封王分府少不得要到年前才能办。

卫静姝不喜宫中的规矩,可也晓得身份越是贵重规矩也越多,点一点头算是知道了。

有了李建同的准许,马车从夹道进宫,再换轿撵抬众位主子往后宫去。

皇后自是居中宫,李君澈便居景丽宫,李君淳那头是德仁宫,李君澜是公主居元春殿。

后宫之中虽无皇后坐镇,可破宫之时还有许多前朝的太监宫人没逃出去,将这些人归拢了来用,又有前朝的先例在,也办得没有错处。

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自要先收拾一番才去给成兴帝问安,夜里便一道用团圆饭。

李君澈同卫静姝的轿撵在景丽宫前停下,他先行下来,将小双喜交给款冬,才伸手出去要扶卫静姝下来。

宫里便跑出四五个小姑娘来,笑声银铃,还未站稳便有女子娇娇声儿道:“卫大哥你回来了。”

卫静姝抬头一瞧,后头几个倒是一溜的粉衣绿裙作宫人打扮,最前头那姑娘却是一身绸衫,梳着丫髻,面如白雪通透,杏眸弯弯,笑意极具感染里,周身散发着少女的朝阳气息。

王映芝扶着绿颚的手从后头上前,将目光落在那开口的姑娘身上,略微一扫眉宇间便见沟渠。

第二百七十章:天真浪漫

卫静姝才握住李君澈的手掌,听得声儿便抬眸望去。

那姑娘许是没料到这许多人,也许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面色一白,立时顿住脚步,手脚局促竟一时间不晓得往哪儿放了。

卫静姝大大方方的将那姑娘上下打量一回,抿了抿唇,面色如常的扶着李君澈的手臂下了轿撵,笑道:“卫大哥?”

李君澈甚个都未说,也跟着低头一笑,揽着她往正殿去。

几人从那姑娘身边经过,既不开口,也无人再将目光投过去,一路随行丫鬟婆子俱是姿态端庄,光瞧着便极是厉害的。

李君澈虽往云州去了,可这景丽宫也叫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柩上糊着青纱,殿内瑞兽紫铜炉里燃着香,殿内摆设简洁大方,可处处也都透着精致。

自有丫鬟婆子将从云州带来的行囊收拾好,小双喜兴奋了一路,这会子犯了困,便叫奶娘抱下去睡着了。

李君澈,卫静姝同王映芝往正殿的坐了,自有宫人捧上热茶点心来。

那方才笑声银铃的姑娘叫宫人提点一回,也跟在一行人身后转了回来,正侯在殿外。

王映芝捧了茶碗,可指尖都是冷的,几次抬眸看了看李君澈,又看看卫静姝,欲言又止。

心中疑惑万分,却是一个字不敢问,不说李君澈遭了难,养了许久的伤么,怎的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这个姑娘是个什么人,李君澈提都未提过一句,卫静姝也知她是何人。

不过比起王映芝,她却淡定得多。

大膺朝还未覆灭时,旌德十一年她同李君澈一道往京都逃命,这人冠得便是她卫姓。

他既然将人带回来了,却又不说一声,想来当真是无关紧要的。

卫静姝也不再是小姑娘性子,自是信他,此番又见他神色如常,便又笑道:“卫大哥,人在外头候着,怎么着也都介绍一下。”

李君澈赶了这些时日的路,人有些疲惫,茶碗上手,才抿得一口,就见这小东西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的,招了招四书:“将人请进来吧。”

四书方才瞧见那姑娘时都替自家爷捏把冷汗,这会见两位祖宗还能说笑,才将那颗心给放回肚子里。

四书去传话的功夫,李君澈便简单说了下那姑娘的来历:“那位姑娘叫银铃,是蜀地一位富户家的女儿,她父亲救了我,却死在蜀地的大乱中,临终托孤,我便将她带回来了。”

他这些个话说得浅,卫静姝却了悟,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上下将李君澈打量一番,孤男寡女的行了这一道,只怕这其中还有不少故事呢。

李君澈叫卫静姝那目光瞧得不自在,轻咳一声,挪了挪身子,又拿眼嗔她一回。

四书将银铃引了进来,这小姑娘唇色泛白,人也微微颤抖,傻愣愣的立在殿中,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方才宫人还教她见着各位主子要如何行礼,如何回话,可到得这会子,她却全然望了。

四书好心提醒她一回:“见着大皇子,同两位皇子妃还不快行礼。”

银铃木讷的应得一声:“哦哦。”跟着便跪了下去,可怎么说却也不知道。

“不必了,既然恩人的孤女,自也算一家人。”卫静姝细细的打量一回这姑娘,坐直身子,面上笑眯眯的。

银铃又应得一声,倒当真站起身来,拽着双手也不说话,低垂着眉眼也叫人看不见神情,只身子依旧微微颤抖,好似那叫人惊扰的兔儿一般。

卫静姝侧眸看得李君澈一眼,见他眸中神色淡淡,也未多问,起身将银铃拉到身边,又问她叫甚个名字,几岁了,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银铃一一答了,说到家中可还有其他人时,便大着胆子抬眸看得李君澈一眼,随即眼儿一红,讷讷的道:“没,没有了……”

王映芝听她哭出声来,也跟着一叹,掏了帕子给她却甚个都未说。

卫静姝拍着她的手道:“好姑娘,你父亲救了殿下,对我们乃是大恩大德,如今斯人已去,你也莫要伤心了,只管将这儿当作自个家一样,我同殿下定然将你当亲妹妹一般对待。”

银铃眼儿红红,抬起头来好似懵懵懂懂一般,咬了咬唇,又偷瞄李君澈一眼,点点头:“谢谢娘娘。”

她这会倒是记得宫人同她说,这是大皇子妃。

抹了一把泪,小姑娘笑一笑,胆儿也大了许多:“娘娘真好看。”

卫静姝笑一笑,又叫宫人引她下去,待改日再好生谢一谢她。

李君澈前前后后便没搭过话,吃了几块点心,喝了盏茶,这才点一点笑面虎似得卫静姝。

因着要去成兴帝那儿一趟,他说得两句自去内室梳洗一番。

王映芝手里的茶碗都凉了却一口都未用过,有些担忧的看着卫静姝:“姐姐,你这是?”

李君澈虽只交代两句,可任谁都想得到这其中的关窍。

李君澈同成兴帝汇合的时候身上的伤还没好,他一路上又带着个银铃,纵然两人之间未发生过甚个,可若是李君澈有个病痛,也必要受她照拂。

这世道本就看重男女大防,哪怕李君澈没占人家便宜,可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若是照顾过他,自也要叫他担上终身大事的。

王映芝对李君澈如今无情无爱倒也罢了,可卫静姝同李君澈感情那般深厚,怎的就容得下这么个姑娘在眼皮底下呢。

那姑娘瞧着一派天真浪漫,对李君澈也没甚个心思,可人生在世,漫天的富贵在眼前,谁能保证一辈子天真浪漫,无欲无求的?

卫静姝笑一笑,却并不在意,只道:“若是爷喜欢,那姑娘又愿意,我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

她本就是醋坛子做得,往日里自是连沙子都容不得一粒,同李君澈成亲,世子府那一后院的女人再没到她跟前来招摇过,唯一的也就是同她平起平坐的王映芝。

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恶人,只要不糊涂倒也能和平相处,可越了她的底线,一样不叫人好过。

如今同以往便又不一样了,李君澈若是真贪恋女色她也由得他,只要人活得好好的便是。

再者,李君澈也不是那样的人。

王映芝打小的认知里,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李君澈对卫静姝深情是不假,可女子容颜最易老,那银铃姑娘正是花样的年纪,此时倒还能把持住不动心,可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可见卫静姝当真没往心里去,她纵然担忧也没得发,说得几句也跟着下去安置了。

殿内一下子空荡荡的起来,卫静姝目光四下打量一番,指尖磨着椅子上的花纹也不知道想甚个。

坐得会子见李君澈还未出来,这才又折进内室中。

夫妻两个在屋内说了甚个倒无人知晓,只再出来时,卫静姝的脸色并不甚好看,缓得会子这才好。

李君澈是儿子,自是先去拜见老子,等时辰到了,卫静姝这才同王映芝一道带着小双喜去赴宴。

因是酷暑天时,又是家宴,便设在含冰殿。

如今在宫中便同在外头的规格在不一样,处处都是规矩讲究。

往日里素来叫人忽略妾侍身份的许锦心连面都不能露。

卫静姝并不喜欢宫中这些规矩,虽处处透着至高无上,可也清冷无情。

李君澈晓得她喜欢,隔在桌下拉着她的手,也不说话。

没得几日便是封后大典了,甄氏的朝服原先便已经做好,这会还得试一试,若是不合适的立时就得改,礼部那头忙得不可开交,卫静姝却也没能闲着。

卫静姝同王映芝虽是平妻,可往后封了王也不可能真有两个王妃,王映芝不受宠,膝下又无子嗣,宫里头那些个人精一来便摸清楚情况,隐隐的倒将卫静姝抬得高些。

卫静姝手头事多,王映芝偷得闲来便日日同她照看小双喜,银铃姑娘倒好像真喜欢卫静姝一般,时不时的便往她那儿跑。

她年纪不大,生得水灵,又一派天真不知世事,倒真是个小妹妹。

卫静姝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仿似当真对自个亲妹妹一般,衣裳料子,金银首饰,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甚是抬举。

银铃也甚是欢喜,好的衣裳首饰上身,便跟个孩子似得,也不怕叫人笑话,摸摸这个儿摸摸那儿,宝贝得不得了,学起规矩来也越发认真。

甄氏正儿八经的登了后位,受了金册金印,这才有种当真改朝换代的感觉。

忙完了封后大典,又忙过了中元节,卫静姝太透口气,李君淳要率兵平乱的消息便也传了来。

成兴帝就两个儿子,李君澈在蜀地受了重伤,如今身子还得养着,自是不能领兵,便只能处理朝中文事,率兵打仗这些个事儿必然是落到李君淳身上了的。

李君淳不日便要出发,李君澈在景丽宫摆酒替他践行,酒还未入腹三杯,德仁宫那头便有宫人急急来报许锦容将要不行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生死

许锦容身子不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在云州那会时好时坏,药也一直未断过,吃得人面皮都泛着黄。

她这病也不是甚个大病,不过是忧思过多,得宽心细细养着。

打云州回京都这一路,她虽也一直病着,可人瞧着也清醒,便是进了宫太医院的院士也未说不好的话来,只说细细将养着。

不管是原先雍靖王府的李家,还是如今称帝的李家,都不缺好东西,养一个药罐子儿媳妇也养得起。

日日人参鹿茸的养着,再如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怎的一下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消息传来的时候,李君淳正举着酒盏同李君澈说起幼时之事,心中正起了感概。

李君澈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只当自家阿爹称了帝,他这个做弟弟的肯定是跟在大哥后头平乱。

早两年这样的念头他不止一次想过,大哥那般厉害,日后迟早都得接手这江山的,到时候他就当第一助力,替他守护这江山。

可哪里就晓得,李君澈在蜀地险些没了命。

那会李君澈“没”了,他心里也跟挖空了似得,后头大哥回来了,他自是高兴不已,可他大哥的身子再也不能骑马带他征战天下了。

这些个感概李君淳只能刚在心底念一念,想一想,烈酒入喉,只得长叹一声。

一杯入肚,复又自斟一杯,宫人正是这时候来报,他手里的酒盏一晃,酒水溅在黄梨木雕花圆桌上,心中一痛。

明明没喝几杯酒,可人却有些恍惚,脚步匆匆,却是有些虚浮。

他对许锦容是少年时的悸动,她温婉柔弱,知书达礼,确是心中独一无二的正妻人选。

那时候血气方刚,对姑娘家的喜欢也热烈,婚事一定便日日期待着将她娶进门好生疼爱的那一天,只没想后头出了那样的事,她伤了身,便再不能生孩子。

心中有痛亦有犹豫,可还是压不住心底的喜欢,只想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门来。

也的确这般做了,只许锦容心思太重,如何都放不下自个不能生育这件事儿。

李君淳并不介意她不能生孩子,许锦心还未怀孕之时,他便承诺过要将妾侍的孩子记在她名下。

后头因有事耽搁了,安哥儿一日比一日大了,她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不好。

而他的心也一日比一日远了。

往昔种种一一浮现在脑中,李君淳只觉胸口压不住的闷疼,脚步越发快起来。

还未进殿,便见宫人红着眼跪了一路。

内殿苦药味不散,几个太医见他忙拱手行礼,垂着脑袋叹气。

隔着屏风李君淳却没得勇气进去。

许锦心随伺在侧,听见动静从屏风后头行出来,眼儿通红,还未抬眸便先哭出声儿来。

“爷,姐姐她……”

李君淳后头哽得发疼,双手捏紧成拳,闭着眼儿半响这才睁开来,跨过屏风。

金蝉勾起纱帐,许锦容静静的躺在那儿,面色蜡黄,双手交握置于腹部,手背青筋鼓起,骨瘦如柴,若非胸口微微起伏,便当真如同断了气。“阿容……”他声音里头透着连自个都未曾发觉的颤抖,明明晨间还好好的,还晓得着人给他送吃食的,怎的一下子就这般了呢。

许锦容听着声儿,幽幽睁开眼来,见是李君淳勾唇微微一笑。

声音又轻又浅:“你来啦……”

甄皇后同卫静姝,王映芝,李君澜赶到的时候,正殿大门紧闭,几位太医都立在殿外,许锦心捏着帕子抽抽搭搭,一路的宫人有忍不住的已是哭出声来。

安哥儿不知何时也站在那儿,小人儿还不懂生死,见众人神色不好,也晓得不吵不闹,只懵懵懂懂的看着。

既是说不行了,也没人当假的,安哥儿年纪小,自然不当立在这儿。

甄皇后一眼扫过去,面上便露了怒色,李君澜蹙着眉头赶紧上前两步:“还不快将安哥儿带下去,这哪儿是他能待的。”

许锦心忙跪下请罪,哭得梨花带泪的,搂着安哥儿道:“是妾身不对,安哥儿自小叫姐姐看着长大,我怕姐姐想见他最后一面,这才……”

说着又捂着嘴巴痛哭起来。

甄皇后眉目冷淡,既未叫她起身,又未斥责她,只见这殿门紧闭,这才问:“怎么回事?”

自有宫人应她:“主子说要同殿下单独说话。”

不多时,李君淳从里头出来,眉目间染上哀伤之色,抬眸见着一行人,疲惫的同甄皇后请安。

到底婆媳多年,纵然许锦容未曾替李家开枝散叶,可还有情分在,甄皇后心里头也不甚舒坦,点一点问道:“人怎么样了。”

虽是问,却也不等他答,匆匆进殿。

许锦容还撑着一口气,见着众人也晓得笑一笑,可这口气并未撑多久,她便撒手而去。

德仁宫哭声彼此起伏,李君淳站在殿外闭着眼儿,泪珠却滚了下来。

卫静姝从殿内退出来,无意瞧见他这般模样,斟酌半响到底安慰一句:“斯人已去,二殿下节哀。”

许锦容上一世早早便没了,只当这一世躲过一劫,如何都能平平安安过完,没曾想不过几年功夫便香消玉殒。

这几年经历这许多事,往日见着李君淳便生厌气,如今那些个气也散得七七八八,见他一个大男人落下泪来,也觉唏嘘。

李君淳听着声儿,这才睁开眼来,侧眸看得卫静姝一回,点一点头:“谢谢。”

李君淳还未披上战甲,便先替许锦容操办丧事。

原来两兄弟封王分府最快也得年底定下,此番却因着许锦容的死提前了。

李君澈封宜亲王,李君淳封合亲王,许锦容按王妃礼制下葬。

原来聘娶许锦容之时,便承诺过,要将许锦心所生子女记到她名下抚养,如今人死了,甄皇后这才将此事提出来。

原就是早些年板上订钉的事儿,不过迟了些年,此事作定也没甚个。

可李君淳却推了。

各中缘由无人得知,只得李君淳记得那日许锦容呲牙裂目的同自个道:“我晓得自个时日无多,生前无憾事,只一样还望殿下成全。”

他点头,抓着她泛凉意的手:“是我对不住你,但凡你有甚个心愿,我皆替你办到。”

许锦容勾唇一笑,却是诡异得很:“我要许锦心一辈子不能扶正,她所生子子女女皆为庶出。”

这也是她死前唯一的心愿。

李君淳不知其中缘由,却也一口应下。

许锦心心中连跳多日,只当许锦容去了,安哥儿此番不能记到她名下,怕是李君淳有意想要将自个扶正。

可哪里晓得许锦容都入土为安,李君淳披上战甲平乱去了,这话题却再无人提及。

庶子依旧是庶子,侧室依旧是侧室。

因着许锦容突然离去,卫静姝也跟着唏嘘好阵子,搂着小双喜还同李君澈说:“人生无常,几年前还花一样的人儿,如今说没了便没了。”

李君澈拽着她的手,捏了捏,笑道:“往后余生我都会陪着你的。”

卫静姝挨着他的肩头,笑一笑,点一点头。

七月一过,八月桂花飘香,九月菊香,到得十月李君淳那儿便传来捷报。

成兴帝心中大喜,连着赏了好些东西到德仁宫,可李君淳并未班师回朝。

才将改朝换代,朝中还有许多事儿要处理,李君澈日日在内阁同几位大臣忙得不可开交。

宜亲王府已经赐了下来,却还要翻新修缮一番,卫静姝着工部取了图纸来,哪儿要添哪儿要改的都叫她操心着。

这日李君澈依旧到夜深才下值,景丽宫的正殿早已经灭了烛火,黑漆漆的一片极是安静,秋风瑟瑟,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上前几步推开殿门,人还未站稳,就叫吓得一跳。

第二百七十二章:是非

不过是个普通的锦盒,瞧着也没甚个稀奇的,款冬从四书手里接了过来,见他还没要走的意思,卫静姝这才打开瞧一回。

里头装的不过是两个碗口大的白瓷罐儿,瞧着也平平无奇,可最底下倒是压着一封信。

信面上光溜溜的,也未留字,可打开来却是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

不过一眼就叫卫静姝失态的站起身来,眼见别个夫人都瞧了过来,她这才压着心头的欢喜,从卫静婉同赵喻娇招招手,身子一扭便往别处去了。

那信也不是别个写的,正是那葬身与望月台的卫静妍。

卫家当初深陷牢狱之中,后头便是因为卫静妍的“死”才叫旌德帝网开一面。

那时卫静姝稀里糊涂的,只当这一世又同上一世的轨迹重合,便恨毒了李君澈,恨不得杀了他才解恨,后头知晓缘由,这才将那股恨意散了去。

她原也想到卫静妍或许是还活着的,上一世未曾如愿的这一世怕是圆了,只一直没得她的消息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原来天下未定她也不敢提起半分,只如今改朝换代了,才在李君澈跟前提过一回,没曾想,他倒还记得。

姐妹二人头挨着头将信儿细细看得一回,虽是寥寥几语,可处处透着惬意。

两人对视一回,小心的将信儿折起来,眉眼中都是笑意。

也不知道余氏同卫仁那儿是否得了消息,便想着给云州送个消息过去,两个白瓷罐儿装的是给李君澈的药,自是不能往云州送的,卫静姝笑着信儿递给款冬,吩咐道:“给爹娘送去。”

虽是李君澈的生辰,可卫静姝也着实高兴得很,席间多喝得几杯,客人还未散时,她还撑得住,等人都散了,那股子醉意这才显出来。

前头李君澈那儿散了,交情好的几人又开了一桌喝起酒来。

卫静姝挨在贵妃榻上,双颊酡红,却笑着叫宫人将花灯都挂起来。

景丽宫修建得好,殿内也养了不少花花草草,春夏时候最是好看,可到得这会都深秋了,自也光秃秃的无甚个景致。

便又将暖房里头的花儿搬出来摆着,天色虽冷,却也有了几分意境。

小双喜早早就挨不住困叫奶娘抱下去歇着了,卫静姝虽是有些醉意却还直撑到月上中天。

李君澈隔着老远便瞧见正殿内灯火通明的,待一进门瞧见四处挂着花灯,摆得花卉,便忍不住勾了唇。

殿门大开着,卫静姝趴在窗柩上,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冲他招手。

脚下的步子越发跨得大,一进殿便将卫静姝捞了满怀,捧着她的脸便深吻了下去。

李君澈今儿也是当真高兴的,别个当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自个也当是这般。

本就心头高兴,待瞧见这殿内很叫卫静姝花了些心思,又更添暖意。

卫静姝叫他吻得腿都软了这才能喘口气,勾着他的颈脖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粉面越发红得通透,咯咯笑着。

“我给你做了长寿面。”眉眼里尽是星月之光:“以后每年都给你做。”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李君澈低低一笑,应得一声:“好。”

为着这碗面,卫静姝早一个月开始便学着了,她前生再是如何困苦也少有下厨得时候,到得这一世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为着李君澈甘愿褪下华服洗手做羹汤。

一碗劲道的长寿面捧出来,用鸡汤打的低,还煮了个红鸡蛋。

虽不过是一碗简单的面,却也叫她费了不少心神。

李君澈在前头酒足饭饱,可还是拾起牙箸连面带汤的全吃光喝尽。

自打受了伤他便极少碰酒,就是前头那般热闹也不过小酌了两杯并不热络,这会子却又叫宫人温了壶酒来,同卫静姝坐着一道吃两盏。

外头挂着那许多的花灯,倒跟白昼似得,李君澈想起那日在云州城看到卫静姝,一杯酒下肚点一点她的鼻头笑道:“要不要放孔明灯?”

卫静姝本就有几分醉意,又跟着李君澈喝了两杯,更是醉得厉害,脸颊泛着红,弯着眼儿一笑:“好啊。”

主子一句话,宫人便都忙碌起来,一盏盏的孔明灯自景丽宫飞上天,摇摇的还能瞧见那夜空中的光亮。

卫静姝靠着李君澈的肩头,两人就坐在殿外的台阶上,看着那夜空中如繁星一般的孔明灯,心头却格外的宁静。

李君澈侧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搂着她肩头的手又紧了紧。

卫静姝眯着眼儿咯咯笑,伸手圈了他的腰身,咬着他的耳朵悄声道:“我们给小双喜添个弟弟妹妹罢……”

带着些许酒香的气息打在面上,耳朵上还有她唇齿留下的痕迹,李君澈身子崩得紧紧的,勾着唇一笑,伸手便将人打横抱起:“好……”

夜风微凉,内殿燃着红烛,红鸾帐内,粗重的呼吸夹着低低的碎语之声。

那满殿的花灯同夜空中如繁星一般的孔明灯但凡瞧在眼里的,如何不叫人艳羡。

景丽宫里本就没遮掩,宫里头又许多人瞧着,这事儿自也传到帝后二人耳中。

第二日成兴帝那儿便赏了好些东西下来,甄皇后自也不落后。

明眼人嘴里不说,可哪一个不晓得,李君澈虽是当了那许多年的质子,可到底是帝后的骨血。

李君澈自打断崖桥逃生,身子便不如以往康健,还破了相。不过一个散生,卫静姝却这般着重,又操持着摆了酒,又排了那么桩风花雪月的事儿,便是为着她这般着紧,帝后二人也都高兴不已。

这些个赏赐送来时李君澈早去了内阁当值,精疲力竭的卫静姝却还缩着锦被里,得着信才起身。

她昨儿本就心头高兴,加之又醉了酒,红鸾帐一捶,便有些没羞没臊的,当时折腾的厉害也不觉得甚个,到得晨间才觉累得厉害,连眼皮子都撑不开,李君澈何时走的都不晓得。

送东西的太监一走,王映芝这才往卫静姝这儿来,眼儿往她身上一瞧便忍不住的替她高兴。

昨夜她那儿的灯早早便熄灭了,可正殿这头这般大的动静她有哪里不知,罩了披风便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孔明灯,心中再是艳羡不过,却也不敢动李君澈半点心思。

心中求去的心思越发着急,可这节骨眼上却也不好说。

赏下来的东西还摆在殿内不及收拾下去,银铃便也来了,不知从哪儿折的一束野花,眉眼里皆是笑意。

王映芝一见银铃便眉心蹙起,李君澈无心,银铃瞧着也无害,可她不知作何总瞧银铃不顺眼。

银铃似是没看见王映芝面上的不悦,欢欢喜喜的上前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卫静姝身边的宫人,咯咯笑着:“王妃姐姐同殿下的感情真好。”

她在宫中待了几个月,早不是原先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卫静姝待她亲厚,王映芝也不是刻薄之人,景丽宫里的宫人太监都看上头主子的面色行事,对她自也不刁难。

昨儿夜里这正殿的事儿瞒不住,她自是也有所知晓的,这会子说起来也落落大方,眉眼中虽有羡慕,却不见半分嫉妒。

虽是深秋时分,宫里头的暖房却还养着牡丹芍药这些个名贵的花,那宫人接了银铃手里的一把野花自是瞧不上,可见卫静姝没说甚个,便还寻了个长颈瓶来插上去。

卫静姝笑一笑,指了绣墩叫她坐下说话。

银铃也不客气,眼儿一转见款冬正忙着将那些赏赐之物入册入库,便眼眸亮晶晶的问:“款冬姐姐也识字吗?”

款冬抬起头来,笑道:“粗粗认得几个。”

银铃一脸艳羡,白皙的面颊上更显红润,甚是不好意思的道:“我不认识。”

又无意道:“我爹原先在世时,家里也有几个钱,可他一直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叫我读书习字……”

说起已逝去的家人,银铃的情绪又低了几分,王映芝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卫静姝却道:“这有甚个紧要的,你若想学只管来我这儿,别的大本事没有,可教你习字自是能的。”

“真的?”银铃一脸欢喜,可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王妃姐姐那么忙,银铃哪里好意思。”

卫静姝笑一笑,王映芝却是接了话头:“王妃可不就是个大忙人。”

又拉着银铃的手道:“银铃姑娘若是不嫌弃,倒是能来寻我,总归我也日日闲得无事。”

银铃抬眸看得卫静姝一眼,见她没说甚个,面上便露出喜意来,用力的点点头。

银铃习字这事不过一个小插曲,过了便过了。

日子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到得冬月便下起了雪。

成兴帝称帝自有忠心前朝之人不甘,靠海的南边有自称赵家后裔的集兵称王。

李君淳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往南边那头去为的就是统一江山,却因不擅水仗,磨得月余半点进展都没得,还叫成兴帝招回来过了年再说。

回京的时候还满心的欢喜,念着心头那人哪怕看一眼都是好的,可哪里晓得京都的皇城里等着他的乃是是非非。

第二百七十三章:夜会

原先成兴帝给两个儿子封王的时候,便将卫静姝同王映芝排了个大小出来,虽是一道进门,又是正妻,可不管是看在卫静姝给李君澈开枝散叶的份上,还是看在卫书启的从龙之功上,王映芝都落了一截。

加之她也无心争这些个虚名,便自降为侧室。

许锦容一死,德仁宫便也没了正妃,许锦心虽操持着德仁宫的大小事,可她到底不是正室,自也不能持着正室的身份去走动。

卫静姝也不喜她,自许锦容死后,景丽宫同德仁宫的走动便也只得节日里的来往礼节。

初八的时候卫静姝才着宫人往德仁宫送了一回腊八粥,那头便也回了一份来。

到得李君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二十三了。

京都飘着鹅毛大雪,他披着黑狐的斗篷从御书房出来,正往甄皇后的中宫去。

卫静姝便是才从中宫出来,好巧不巧的与他碰了个正着。

她今儿穿着一袭正红的菱花小袄,领口袖口都拽着一圈白色的貂毛,下着同色的挑线八幅裙,脚踩鹿皮靴,双手拢在手兜里。

面庞白皙红润,眉眼间溢着若有若无的媚意,却越发叫人挪不开眼。

李君淳老远见着她,心头便忍不住的噗噗狂跳,脚步亦越发放得慢,直到行至近前才垂下眼眸,喊得一声:“嫂嫂……”

卫静姝也站定下来,点一点头笑道:“二弟回来啦,母后方才还念着你呢。”

李君淳那点儿私心藏得深,卫静姝一点都没瞧出来。

上一世他不喜自个,到得这一世她自也不会往脸上贴金,顿下脚步来同他叙话,也不过真当小叔子一般看待罢了。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卫静姝瞧不见的,自有人替她瞧见。

李君澈这些日子正与同僚忙着改税的事儿,李君淳回来了,他也一下子抽不出空来同他接风,顶着夜色回了景丽宫,脚还未跨进去,就叫夹道里冲出来的人影给撞了正着。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五经脸色一黑便斥:“何人如此冒失。”

那人一听着声儿,身子一颤,半响才抬起头来,娇娇弱弱的喊得一声:“卫大哥……”

银铃本就年纪小,面庞白皙通透,藏着几许无辜的眸子抬起来,倒与卫静姝还有几分相似。

李君澈不姓卫的事儿,银铃早就知晓了,原来也尊着规矩见着了便喊一声殿下,可今儿心里头藏着事,一下子记不住便脱口而出。

喊完了这才想起说错了,又低着脑袋吐了吐舌头,纠正一回:“见过宜王殿下。”

李君澈面上虽有疲惫,却依旧带着笑,点一点头便道:“这么晚了怎的还在外头,连宫人也不带一个。”

银铃鼻尖泛着薄汗,勾着唇勉强笑一笑:“我不太习惯。”

又抬眸看得李君澈一回,问他:“殿下才下值吗?”

见李君澈应了,这才又斟酌的开口:“我最近跟着王姐姐在习字,可总是写得不好,殿下能帮我看看吗?”

李君澈不着痕迹的看得五经一眼,却没拒绝:“好啊。”

景丽宫偌大,银铃一个姑娘家自是住在离正殿最远的揽悦阁,一边引着李君澈往那儿走,又一边挤出话来闲聊几句。

宫人在前头提着灯笼,五经便跟在后头不发一语。

银铃也是当真寻李君澈指点一番的,天上还飘着雪,揽悦阁开着大门,冷风灌着人手脚冰凉。

她将这些时日写的大字一一摆出来,哪儿写得不好的便问一问李君澈。

李君澈面上没得丝毫不耐,她所问一句,他便也答一句,待得半个时辰后,银铃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

“多谢宜王殿下,本不该这么晚叨扰你的。”她一笑起来,便眉眼弯弯,露出一排贝齿来。

李君澈笑一笑,见无事了,这才叫五经打伞伺候着离去。

银铃将人送出去,关门了这才拍着胸膛问身边的宫人:“可将消息送到了?”

……

皇城里头的御花园到得冬日里也不失颜色。

天上依旧飘着雪花片儿,卫静姝就着款冬举的油纸伞下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冻得耳朵都泛着红,虽是穿着鹿皮棉靴,可也耐不住在这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早叫冻得麻木了。

但面上却还笑着,先头便有太监来报,说李君澈在御花园的春风阁设了宴,请她过来。

天下将定,李君澈要帮着处理事儿,手下人自也不够用,平日里传个话甚个的,便差了宫里的太监。

卫静姝只当李君澈这些时日累得很了,想要放松一下,见是个面生的太监便也未多心,这才三更半夜的出了景丽宫,缩手缩脚的往春风阁来。

春风阁里灯火通明,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卫静姝几步上了台阶,娇娇笑着:“这么晚了也不晓得回去,偏要到这儿来。”

说着话人便已经钻进屋内,双手正揉着冻红的耳朵。

屋内那人双手负于身后,正背对着她,因是来的早,已经褪了大氅,只穿一袭湛蓝长袍,听得这熟悉的声儿便是背脊一僵。

心儿噗噗狂跳,半响都克制不住。

李君淳平乱的这几个月,又瘦了不少,越发瞧着同李君澈的身形相似。

卫静姝扫了一眼也未多瞧,褪了身上的狐毛斗篷,不客气的伸手往烧着银丝碳的火盆取暖,自言自语道一句:“这天儿真冷啊。”

话音将落,便听得一句不合时宜的声儿传来。

“见过嫂嫂……”

卫静姝身子一顿,猛的抬起头来看李君淳,眉宇间的温柔笑意立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戾气。

“你怎的在这?”

如今的李君淳虽不叫卫静姝恼恨,可也没喜欢得起来。

这会子她明明是要见李君澈的,却突然钻出他这么个人来,不由得心里便生了火气。

李君淳将她眸中神色瞧得清楚,眼眸一低却后退几步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也是得了太监的传话,说李君澈要在这儿见他,这才冒着风雪而来。

没想到见着的却是卫静姝。

如今的李君淳早不复原来,脑子一转便知三更半夜在此见着卫静姝有些蹊跷,可心中犹豫纠结万分,还是站定未走。

“大哥邀我过来吃酒,没想到这儿碰到嫂嫂,失礼了。”

宫里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阴司之事更是不必说,卫静姝十二分警惕的看着李君淳,但见他识相的后退几步,又低垂眉眼目不斜视的,这才松了口气。

只心中依旧犹疑不定,绞着帕子也不说话,一时间不晓得究竟是走还是等等。

若是叫人算计了,自然是立时便走才是,可若真是李君澈相邀,这般走了又叫他面上不好看。

款冬瞧着这情形也觉不对劲,忙差了个提灯的小宫人去寻李君澈,这才又笑着进屋。

“奴婢瞧着屋里头烧着碳,不如开个门窗透一透,免得一会熏得头晕。”

孤男寡女的,虽是叔嫂关系,可更加要避嫌才是。

李君淳未说话,只微不可觉的点点头,眼角余光却落到卫静姝身上。他晓得卫静姝不喜自个,可为何不喜却是不知的,这会子只这般瞧得一眼,便也心满意足。

冬日里头本就冷,这会子外头还下着雪更不必说,虽是屋里头有地龙,又烧着碳盆,可大开着门窗也一样叫人冷得瑟瑟发抖。

屋内无人说话,便越发静谧,只听得银丝碳烧得噼啪的声响。

卫静姝虽是坦坦荡荡的问心无愧,可叫这寒风吹得直冒火气,转过头去问李君淳:“你大哥有无说甚个时候来?”

李君淳摇头,他久不在宫中,对那些个宫人太监更加不熟,传话的太监虽面生得很,却也没叫他起疑。

此时他已晓得事有蹊跷,按理应该避嫌离去才是,可心里存着不能对人言的私心,便略过不提,想陪着她多坐会子。

卫静姝又耐着性子干坐得一炷香的时间,眼见那许寻人的宫人也未回来,心里头的火气便更压制不住。

“蹭”的站起身来,不客气道:“夜深了,合王殿下再坐会子吧。”

说着便罩了斗篷叫款冬扶着离去。

她面沉如水,眼眸中是说不出的怒意。

等得这许久了,李君澈还未来,不必说定然是有人设好的局。

倒也不是怕李君澈不信自个,不过是不想徒添这些个麻烦事儿。

李君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张口说些甚个,可到底没有开那个口。

鹿皮靴里的玉足早已经冻僵了,从台阶上下来,踩在几寸厚的雪地上早没了知觉。

前头不远处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往这边过来,卫静姝低着脑袋正生气呢,耳边便传来李君澈的笑声:“这么冷的天冻不死你。”

眼眸一亮,人已经疾步行到跟前,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往怀里一塞,方才那满腔的怒气都化为乌有。

李君淳听着声儿从屋内出来,立在门边拱一拱手,遥遥喊得一句:“大哥。”

李君澈伸手揉着卫静姝的脑袋,同他点一点头:“我手头事儿多,一下子忘记了,今儿夜深了,改日再请你喝酒。”

黑夜中倒也无人瞧见他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

第二百七十四章:静观其变

李君淳心里是发慌的,越发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只垂下眸子应得一声。

李君澈只当甚个事儿都未生,勾着唇捏了捏卫静姝的面颊,轻声道歉:“倒是我一时忘了事,沅沅可莫要生气。”

今儿这事儿蹊跷得很,此时又在外头,自是不好说甚个。

卫静姝嘴巴一扁,挽着李君澈的手一边走,一边气哼哼道:“你不晓得这天儿冷得厉害么,我都快要冻成冰块了。”

两人的脚步不紧不慢的踩在雪地里,行得远了却再听不见说的甚个,李君淳依旧还立在门边。

瞧见李君澈蹲下身来,背着卫静姝深一脚浅一脚的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强行压下里头那股龌蹉的念想。

深深的叹得口气,叫这夜里的寒风一吹,那股子怒意这才散了出来。

不管今日设局之人存的是甚个心思,可他心底藏的秘密只怕是叫人窥见了。

雪花片儿依旧在下,地上的积雪也越发厚起来,卫静姝趴在李君澈背上,手里举着伞,也不说话。

两人不声不响的行远了,李君澈这才蹙着眉头:“往后有事我叫四书给你传话,这宫里还是梳理顺,总有不如意的地儿。”

虽未说的明白,可卫静姝如何听不出其中含义,今儿个他们分明是叫人摆了一道。

小脸儿也没了往日的笑意,沉着脸儿,眉宇间还见几分怒意。

“这些个人脑子有坑不成?”

自然不是有坑的,既然敢算计出来,必然是有所求,只看求的是甚个罢了。

李君澈最是护短得很,他同卫静姝这一路走得不顺,便越发珍惜,别个有所求,求甚个都好,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可动了卫静姝的心思,他便饶不得了。

见背上的人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眸中的戾气也跟着散了几分,颠得一颠便急跑几步,雪花片落在面上凉凉的,他笑着道一句:“回家咯。”

卫静姝叫他吓得一跳,越发将他搂得紧紧的,便是雪花落满身也不觉得,只陪着他咯咯笑着。

原来他总觉得卫静姝对李君淳的厌恶来的莫名其妙,如今倒庆幸那抹莫名其妙的厌恶。

李君淳只当自个将心思掩饰得好,可再掩饰也总有露陷的时候。

景丽宫正殿还灯火通明,屋里头烧着玉兰香饼,忍冬同麦冬早候着了,见二位主子进来,忙上前伺候着褪了斗篷。

两人的发丝上还沾染着雪花片儿,叫屋里头的暖意烤化了,便有些湿答答的,极是狼狈。

两人对视一回,却都不正经的笑了。

卫静姝脚趾头还冻冰冰的,弯着眼儿便将鹿皮靴给踢了,又吩咐忍冬取热水来泡一泡。

她素来是猫儿性子,自打入了冬,除了往甄皇后那儿去请安,平素里但凡有甚个宴会的她都推得干净,今儿平白受这么一回冻,早将那背后算计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李君澈见她光着脚才在地上铺的软毯上眉头便是一蹙,将人一把捞起就往暖炕上抱。

又念着她今儿受了冻,还喊款冬去煮碗姜汤来。

卫静姝勾紧了李君澈的颈脖,咯咯笑着,便往他面上落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李君澈生辰那会,同卫静妍书信一道来的两白瓷罐药膏便是俞绍元特意配了给李君澈的。

如今用得月余,他面上的疤痕虽有消散的痕迹,可依旧明显。

李君澈自个心里头还膈应,卫静姝却浑然不当回事,用她的话说便是:“破了相也好,免得你这张脸沾了花惹了草还不自知,却偏要叫我操心。”

那日她在红鸾帐中说得这么一句,似是又想起甚个来,还笑:“除了我喜欢,谁还要你,日后你可得更加紧着我才是。”

李君澈自然晓得卫静姝不计较他的容貌,可听她说出来心里便更加熨帖,这会子又叫她亲一会,嘴里虽说着:“没羞没臊的。”

但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深。

卫静姝往暖炕上一滚,忍冬红着脸捧了热水来,银盆一放,连着一室的宫人都识相的退了出去。

李君澈也没得王爷的架子,弯腰将卫静姝的裤腿挽起,替她洗起脚来。

在云州初见卫静姝时她还矮李君澈一大截,后头两年她长得飞快,在姑娘家中也算个子高挑的了。

可一双玉足依旧小巧玲珑。

指甲修剪的圆润,足背上还有些肉感,李君澈蹲在她跟前,细细的搓洗一回,又给她按了按脚底。

那股子冻得发麻的凉意散了去,卫静姝只觉周身都火热的厉害,红着面颊却止不住笑。

原来她被李君澈连累着一路逃亡的时候,因着娇气双脚走出水泡来,他也是这般丁点不顾忌的替她上药。

卫静姝坐在炕沿,手肘撑在炕桌上,笑眯眯的便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话她原来问过,李君澈也认认真真的答了她,可这会子想起来了还是想问一问。

李君澈手上不停,头也没抬便笑:“许是上辈子便对你存了歪心思……”

真要说起来,他自个也不晓得,好似是在云州第一回见着她,又好似不是。

卫静姝笑眯了眼,也不论她这话真假有几分,只自顾自的偷着乐。

用布巾子拭去脚上的水渍,卫静姝总算觉得舒坦了。

款冬送来了姜汤,她盘腿坐着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还逼着李君澈同她一道受罪。

姜汤辛辣,一碗喝尽鼻尖已渗出细汗来。

卫静姝拿帕子抹了一回,挨在李君澈的肩头叹道:“这么冷的天,有个温泉池子便好了。”

李君澈揽着她的肩头,顺了顺那泼墨般的青丝,温润的笑道:“云州的别院倒是有一处温泉眼。”

京都的离宫自也有温泉眼的,可说起云州,便跟画的大饼似得,卫静姝眼眸一瞌,也没再提起。

成兴帝才登基,各处的乱也还未平定,他如今又是壮年,自不会这般快就让藩王就藩。

而且,李君澈也就两兄弟,如今都封了亲王,可将来的储君还得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挑一个出来。

卫静姝有私心,自是不愿意叫李君澈去操心这天下,可他为了这江山付出了那许多都叫人瞧在眼里,若是将皇位拱手相让,怕也未必甘心。

只这些个事儿放在心里想一想,她也没在李君澈跟前说。

李君澈见她神色不虞,也不多说,叫人收拾一回,便又抱着卫静姝往内室里头去。

锦被熏得香喷喷的,汤婆子也早准备好了,卫静姝褪了衣裳往被窝里头一钻,许是夜深了,也许冻得一回,不多时便睡着了。

李君澈洗漱出来,她已睡得面颊红扑扑的,往她身边躺了,却又一时半会睡不着,将人抱在怀里立时便有些意动。

自打他受了伤,身子便不如以往,可男子的雄风却是不倒。

今儿夜里生的那一出,他本就心里头不高兴,这会子便更想要她。

卫静姝叫他撩得出了薄汗,半梦半醒的,哼哼唧唧几回,便伸手将他亵裤给祛了。

两人胡乱的折腾一番,李君澈心头舒畅了,这才搂着她睡去。

第二日天才将亮,卫静姝便发起低热来了。

一大早的便着太医来瞧得一回,不过是着了风寒开了药下去也没甚个。

卫静姝往日也没见怎么矫情,可病起来人就脆弱许多,晓得李君澈要去当值,也不拦他,只抽抽搭搭的跟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似得。

李君澈实叫她看得不忍,马上要过年了,这节骨眼上又有许多事要做,他也不好因着色令昏庸误了正事,到时候反叫成兴帝同甄皇后对卫静姝不喜。

只得耐着性子哄了好半天,又允诺夜里回来陪她用膳,这才叫她开怀。

出了景丽宫,人还未走远,跟在他身边的五经便笑:“王爷对王妃真好。”

可不是一般的好,简直跟养闺女似得。

李君澈斜睨五经一眼,虽是甚个都未说,可眼角眉梢都是隐不住的笑意。

李君澈当值去了,卫静姝用了点早膳,又喝了药下去,裹在被窝里头睡得一觉醒来,精神头便已经好多了。

不必她吩咐,款冬便已经将昨儿夜里景丽宫的事儿打听清楚了。

“王爷昨儿回的时候正巧撞到了银铃姑娘,还往揽悦阁指点了银铃姑娘的大字,当时门窗都大开着。银铃姑娘身边的宫人倒是往御花园去过一趟,但不知为何叫人给拦了……”

景丽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卫静姝是主子,这些个事儿既未藏着也为掖着,自是一打听便打听得着。

银铃那儿倒是坦坦荡荡的。

可昨儿来传话的太监却死活都寻不着人。

卫静姝抱着锦被坐着,闻言点一点头也未说甚个,只道:“静观其变。”

卫静姝病得几日,还未好全,宫里头便起了风头,说李君淳要扶正许锦心,已经往甄皇后那儿递了话。

第二百七十五章:罪名

这些个流言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不多时宫里头便传得沸沸扬扬。

卫静姝便是在病中也有所耳闻,因着好几日没往甄皇后那儿请安了,倒也不知真假,款冬去打听一回,才知确有其事。

可,此事并不乐观,李君淳是在甄皇后跟前提出要扶正许锦心的事儿,但甄皇后并未应下来。

但凡有心之人,皆有私心,李君澈同李君淳乃一母同胞,可李君淳自幼在甄皇后跟前长大,有些感情自是李君澈比不得的。

原来在云州得避锋芒,娶了许家女儿便也罢了,但今时不同往日,许家的女儿在甄皇后跟前算不得甚个,更莫说许锦心还是个庶出。

许锦容虽是死了,但李君淳乃是亲王,储君之位尚且未定下来,就算他要续弦,要娶的王妃家世绝对也不会差。

甄皇后如今坐定一国之母,自然不会叫儿子平白扶正一个庶出的妾侍。

哪怕母凭子贵,也没得贵到这等程度的。

更莫说,许锦容死的时候,李君淳还拒绝叫安哥儿记到许锦容名下,事儿一过便几个月,此时突然没头没脑的提出来,如何不叫人多心。

甄皇后将自个的意思说得清楚明白,但李君淳却铁了心一般非要扶正许锦心。

可要说出缘由来,他却有梗着脖子不发一语,来来去去便只得那一句话。

为着这事母子两还生分了起来,甄皇后气得砸了茶碗:“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她一个庶出之女哪里上得了台面。”

依着甄皇后如今的眼界,她连卫静姝的家世也是看不上的,可再是看不上也比许家好了不知多少。

李君淳要扶个王妃起来乃人之常情,日后住到王府里头,更是要王妃来打理,可再如何也不能比先头原配还差。

甄皇后发了脾气也没叫李君淳改变心意,她不让步半分,李君淳也不让步,日日往中宫去请安,来来回回还就是这么一回事。

本就要过年了,今岁又是成兴帝登基第一年,自要往隆重了办,甄皇后忙得不可开交,偏叫又叫李君淳气得不轻。

将许锦心喊来,明里暗里训得一回,许锦心吓得不轻,小心翼翼的回话,哭得梨花带泪的直磕头请罪。

但李君淳还是不死心,闹得甄皇后心烦得很,连见他都不愿意见。

此事僵持了好些日子,连年节里都不安乐。

大年三十办宫宴的时候,卫静姝倒是见着了许锦心,人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穿着一袭紫色宫装,小心翼翼的牵着安哥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好似李君淳要扶她做王妃之事,当真叫她受了不少罪一般。

王映芝挨着卫静姝坐了,同她咬耳朵道:“今时不同往日,皇后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合王殿下此番这般执着也不晓得为着甚个。”

许锦心嫁给李君淳也好几个年头了,王映芝虽认得他们并不算久,可她眼儿又没瞎,自然瞧得出李君淳对许锦心也没甚个情意。

若是他待许锦心似李君澈待卫静姝那般,舍了脸面非要同她求个正室的名分,倒也说得过去。

可李君淳分明对许锦心情意淡淡,不也见得有多看重安哥儿,可他却这般情愿惹怒了甄皇后,也要将许锦心扶正,便当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甚个药。

若是卫静姝没得前世的记忆,自也同王映芝这般,可她晓得许锦心绝对不似人前看到的那般娇弱。

李君淳能顶着甄皇后的怒意还给她求个正室的名分,少不得是有甚个难言之隐。

听得王映芝说得这么一句,便举着酒盏抿了一口果酒,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没甚个好说道的。”

甄皇后这些时日气不顺,尤其看到许锦心这般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更是看不上,心中只觉庶女便是庶女,再如何养得好,还是上不得台面。

只安哥儿从小在自个跟前长大,多多少少还有些感情,宴上将安哥儿招到跟前来,虽未给许锦心难堪,可等宴散了,安哥儿便被抱了去中宫。

许锦心还未反应过来,宫嬷嬷却已经带着人往德仁宫收拾小皇孙的东西去了。

那宫嬷嬷道:“皇后娘娘极是喜欢小皇孙,着奴才们过来取东西,让小皇孙在中宫住些时日,也叫侧妃娘娘松快松快。”

说是接过去住些时日,可住到甚个时候却是难说的。

瞧着风光,可谁人不清楚,这是落许锦心的面子,儿子不能养在身边,也等同于失宠了。

许锦心出身本就不好,嫁到这样的人家,儿子就是她的护命符。

安哥儿这会年纪又小,往中宫住得浅了还晓得记挂自个的亲娘,可日子一久,谁能保证他还能同自个一条心。

等许锦心反应过来,哪里还要的回安哥儿,大过年的哭得撕心裂肺,往中宫门外跪了一日一夜也没见着甄皇后,最后受不住晕死过去,才叫李君淳将人带走。

许锦心养了半个月的病,李君淳老老实实的也没再去惹甄皇后的嫌。

甄皇后还当他自个想通了,哪里晓得元宵节一过,他又将扶许锦心的事儿提了出来,又隐晦的让甄皇后将安哥儿还给许锦心。

见儿子如此冥顽不灵,甄皇后简直气得跳脚,抽了插在大肚瓶里的梅花枝条,便往他身上抽去。

李君淳既不跑也不反抗,任由甄皇后抽打。

甄皇后在气头上,又有宫人劝着,梅枝抽在身上倒也罢,抽到脸上便狼狈得不行。

安哥儿被吓坏了,哭得直打嗝,宫嬷嬷抱去偏殿哄着,直到孩子哭累了这才睡去。

卫静姝同李君澜得了信匆匆赶来,却叫拦在外头不准进,殿内动静那般大的动静,李君澜急得眉头冒烟。

姑嫂二人手拉着手,在殿外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李君淳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垂着脑袋出来。

同他打仗归来的意气风发不同,这会的李君淳却是周身都透着疲惫。

李君澜气得跺脚,拉着他行到一边就骂:“二哥,你真是糊涂,许锦心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丹,为着她你竟然三番五次的忤逆母后……”

李君淳耸拉着脑袋也不吭声,任由李君澜说,半响后这才抬起头来,深深的看得卫静姝一眼。

那眸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卫静姝瞧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不对劲,可再看,那抹情绪又不复再见,仿似她的错觉一般。

李君淳这一会依旧没得如愿,反而叫脸上添了伤势。

宫里头人多口杂的,这些个事儿不多时便传言开去。

没得两日,宫里头便又刮了一道风头,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隐晦的说起合王妃许锦容的死有蹊跷。

原本不过随口一言,可以讹传讹,跟着便透出许锦心谋害合王妃的事儿来。

先头还有人站在许锦心那头,说她伺候许锦容方方面面都周到,自来没起过歪心思。

可架不住许锦心有害人的动机。

哪个合格的侧室不想扶正的?

便是无影也叫人传出几分可信度来,加之许锦容死后,李君淳拒绝将安哥儿记到她名下,又叫人可信了几分。

可李君淳这些时日作何非要执着的扶许锦心做王妃却没人猜想得到,但这点也不是甚个重要的,便也叫人忽略过去。

许锦心本还装着病,这些个谣言一日一日厉害,她便开始着急上火起来。

哀到李君淳跟前,求他压下去。

李君淳应是应了,可也没当真压下去,反而越演越烈了。

就连当年许锦容因马儿出事,九死一生的事儿也叫人挖了出来。

那些个谣言传得有板有眼的,直说许锦心是妒忌姐姐才对马儿做了手脚,又拿自个庶妹来当替罪高扬,害得庶妹毁了一生。

不管这些个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传得多了,便也成真的了。

宫里头人多,传传也就算了,可没得几日连宫外也有了传言。

许家原来也没想过雍靖王能当上皇帝,那会在云州的时候便是想着能巴结上雍靖王府,能有个姻亲关系便喜得跳起来。

谁知道李建同没得几年就当了皇帝,许家的两个女儿便都成了皇子妃。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别说许家还送了两个女儿。

便是后头许锦容死了,许家伤心是伤心了的,可念着还有个许锦心那股子伤心便也散了七八分。

如今整个许家的前程便都挂在许锦心身上,那些个谣言传到宫外,被封了承恩伯的许家立时让承恩伯夫人进宫了一趟。

嫡女也好,庶女也罢,只要能给家里带来荣耀的,不管嫡庶都要护着。

承恩伯夫人进宫一回,压着内心的怒意到甄皇后跟前诚心诚意的替许锦心辩解了,虽是如此,走的时候也不见面色好看。

那些个谣言倒叫甄皇后压制了一回,却并无太大的起色,依旧有更多的指控指向许锦心。

宫里宫外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正翘首以待等着后续呢,哪晓得又出了一桩更叫人骇人听闻的事儿。

此事还牵连着卫静姝。

第二百七十六章:私情

许锦心此人心计极是深沉,装柔弱蛰伏这许多年也是她的本事。

手里捏着李君淳的把柄,求的也不过后半生富贵,哪里晓得李君淳有意无意的一根筋将事儿闹成这般。

甄皇后因着李君淳要扶正之事恼极了许锦心,偏生她有委屈也说不得,打落牙齿吞下肚,心里却还有些念想。

起先许锦心也是绷得住的,左右在外人眼里她一个侧室摆弄不了合王殿下,可哪里晓得那些个谣言倒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谣言一起她便开始有些发慌了,真真假假的无人能辩,可她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许锦容病得那许多日子,她日日在跟前伺候着,又叫安哥儿去献孝心,可她这个姐姐半句话都不漏出来。

原来她也没那么大的心思非要当甚个王妃,只要叫安哥儿记到许锦容名下作嫡子便可。

可自个在是如何殷勤,再是如何贤淑,却也得不到自个想要的。

原来安哥儿刚出声时,她还能母凭子贵端着姿态,如今别个都不看在眼里了,她这才慌了起来。

心中纠结犹豫不是没有的,可到得最后欲望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对许锦容说,说她为何坠马,为何无法生育,为何长病不起。

她说:“我为爷办了那许多事,得的也不是个侧室之位,姐姐倒是毫不废功夫,坐得稳当。”

“不过,似咱们这样身份的,哪里有那样的命。”

“姐姐是聪明人,往日蒙在鼓里便也罢了,妹妹知道了真相总不愿姐姐受委屈。姐姐当初坠马没了生育能力,不能给李家嫡系传宗接代,爷还愿意娶你,瞧着是感人得很,可这内里的乾坤又哪里是寻常人看到的那般。”

她轻叹一回,许锦容却已是脸色发白,连连咳嗽。

“妹妹随姐姐一道进王府也好几年了,又为何只得安哥儿这么一个孩子呢?”

“爷是个狠心的啊,如今姐姐的家世挡了他的前程,妹妹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姐姐这般受罪,却做不得甚个。”

一字一句皆是诛心之言。

言中之意是真是假一时难辩,可许锦容本就久病,身子虚空得厉害,不论真假都好,闻得这一番话来,整个人已是不好。

能嫁给李君淳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可惜这许多年来不能给他添一儿半女,许锦容便是因着这个才多思虑,生了病气。

这几年来,李君淳对她早不复原来少年时那般,可他对许锦心比对自个还不好,她这心才平下来。

李君淳心中装了别个,许锦容是知晓的,她不愿意去猜度那人是谁,只觉在是如何,那人也不能同她平起平坐。

许锦容能知晓的事儿,许锦心也知晓,心思恶毒的又添了一把火:“爷这般做,许是要给心中那人腾个位置出来,妹妹是当真替姐姐不值。”

“姐姐花一样的年纪便同爷做了夫妻,这些年来,纵然没的功劳也有苦劳的,他怎能如此狠心,如此恶毒……”

许锦心说了很多,许锦容眸子跟着涣散了,吐得口浊血来,面色便开始发青,人也进气多出气少。

惊叫声连连,德仁宫的宫人都忙碌起来,太医院的太医无不摇头让准备着后事。

许锦容撑着最后一口气要见一见李君淳,她躺得久了,心反倒是平静了,侧眸便瞧见许锦心眼眸中的得意,总算晓得为何了。

富贵迷人眼,平常富甲人家都能为了利益不惜手足相残,更莫说帝皇之家。

纵然往日没得利益之心,可日子久了,哪里能保人心不变。

许锦容最后还是死了,可她也没叫许锦心好过,想替代自个,想让安哥儿成为她一生的依靠?

偏生就不如她的愿。

许锦心不晓得她临终前同李君淳说过甚个,只当他当真想要替心尖之人腾出位置来,这才叫安哥儿一直不能记到许锦容名下。

等了那许多日子,又盼了那许多日子,却终究没等到自个想要的。

后头她手里捏着李君淳把柄的时候,别提多高兴,只当这一回终能如愿了。

可哪里晓得又是这么个局势。

眼见谣言对她越来越不利,许锦心再也绷不住了,甄皇后恼毒了她,扶正之事必然不可能了,安哥儿想从庶子成嫡子也不太可能了。

依着她那样精明的人,手里又握着底牌,若非叫这些个事儿乱了心智,定然不会干出破罐子破摔的事儿来。

可委实是被逼得怕了,索性自个不好过,便也不叫别个好过。

总归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许锦心方寸大乱,这才不管不顾的抖出李君淳同卫静姝有私情的事儿来。

流言蜚语风向一变,倒将她那些个事儿给压了下去。

合王殿下身上时刻带着宜王妃的送的定情信物,二人每每相见眉来眼去,甚至大雪天里夜会御花园。

说得有板有眼的,跟真的似得,还有人道亲眼瞧见了。

叔嫂有私情可比一个微不足道的侧妃耍心计来得劲爆得多,这可都天家的丑事来的。

如今的李君澈容貌已毁,据说身子也不好,想来那方面也不太好,宜王妃年纪轻轻的,模样又出挑,守不住怕也是实在话。

这些个龌蹉话传得不过一日功夫,便没了影了。

甄皇后未必就觉得卫静姝是自个心目中合格的儿媳妇,那些个流言传出来,她虽有疑却不并不太信。

卫静姝同李君淳来给她请安,她还试探一回。

早几年的时候,卫静姝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弄死李君淳,如今虽不灭了这念头,可如何也不会对他起私情,自然是一脸坦荡。

李君淳这几年多在战场是摸爬打滚,少年时在甄皇后跟前的青涩模样早已不复,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冷容,与此事他虽有心虚,可也当真同卫静姝没得半点私情。

他同李君澈兄弟之情自不必说,加之对这些谣言不屑一顾,甄皇后疑得一回,便又将心放回肚子里头。

早些年许锦心倒还将尾巴夹得紧紧的,收拢了李君澜的心,可后头李君澈诈死,云州城破,她这才看清许锦心的真面目。

虽是未表现出厌恶来,可对许锦心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前头那些个谣言直指许锦心,没想到后头又出了这么一桩。

李君澜便在甄皇后跟前提得一句:“这事儿未免有些蹊跷,大哥素来同大嫂感情深厚……”

不必多说,明眼人都晓得这事怕是同许锦心拖不了干系。

别个不晓得,可云州生的那些事他们倒是清楚得很的,是亲眼瞧见卫静姝被卫书启从棺材里头抱出来的,一身大红嫁衣,胸前起伏都微不可觉,着实骇人得很。

后头李君澈活着回来了,卫静姝身上那股死气这才散了去,哪怕李君澈毁了容貌,可谁都没在她眼里瞧见过嫌弃的神色,只每每提起,总跟个小姑娘似得,眉眼里皆是柔意。

这皇宫内院里,人多口杂的,若是真有私情,怎的原先没得苗头?

甄皇后是明白人,不偏不倚的到将两桩事儿都吩咐彻查下去。

谣言被压下去,许锦心这才知道自个走错了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急得嘴巴都起泡了。

李君淳心里头那一丝念想守了那许久,结果还是连累了卫静姝,为了避嫌倒是连见也见不得了。

他恼许锦心捏着把柄威胁自个,可能恼的是这贱人竟然敢将脏水泼到卫静姝身上。

心知此人留不得,但又不能就这样死了,更加拖累卫静姝,便亲自着人彻查关于许锦心谣言里头的事儿。

上一世许锦心弄死了许锦容,本想取而代之,最后被卫静姝截了胡,后头卫静姝死了,也不知道她满心的算盘到底如没如愿。

到得这一世,卫静姝没截她的胡,她也弄死许锦容,可如愿必然是不可能的了。

李君澈设了这么个局,倒没想到,许锦心还真敢往卫静姝身上泼脏水。

私底下见着李君淳,虽未说甚个,面上的笑意便骇人得很。

李君淳心中有亏,更加不敢直视,只拱手一揖,尊敬而又疏离的道:“后宅不稳,倒叫大哥看笑话了。”

李君澈面上依旧笑得温煦,虚扶李君淳一把:“二弟常年在外,后宅有些乱倒也能理解,兄弟间也不说笑话不笑话的,二弟只管收拾干净了便是。”

兄弟间打着哑谜,可脸皮却已经暗地里撕破了。

李君淳再没似这般难受过,夜里头将自个灌得烂醉,醒来时便又变了个人。

卫静姝压根就不晓得这些,只见小双喜一日日的长大越发好玩得紧,心里软软的,撒着娇哄李君澈再生个孩子玩玩。

李君澈面上应得好,床第上也努力地很,偏生就没叫卫静姝如愿。

这日又如期来了月信,她心底还叹一回,失落得不得了,夜里头缠着李君澈满脸的不开心。

李君澈晓得她为着哪般,还哄着说要带她去宫外看灯,两人衣裳都换了,只还未出门,中宫那头便翻了天。

竟是安哥儿中了毒。

第二百七十七章:下场

三月的天时依旧有些冷,卫静姝才将披风罩好,四书便来递了消息。

李君澈眉头一蹙,这节骨眼上自不能带卫静姝出宫了,牵着她的手,两人急急往中宫去。

四书将打听到事儿都说了一回,这才又道:“这会太医怕是到了。”

过年那会,甄皇后有意将安哥儿抱去中宫养着,说是去住几日,可这一住便是几个月。

许锦心当初在中宫一跪便是一日一夜丁点没叫甄皇后心软,反而更添恼意。

后头也不知许锦心是晓得要不回安哥儿,还是被那些个谣言缠得脱不开身,便再没往甄皇后跟前说过。

甄皇后不喜许锦心是一回事,可安哥儿作为唯一的孙子,又自小长在跟前,不论嫡庶她都是真心疼爱的。

小双喜过不得几日便要满周岁了,因着她出生事正逢乱时,洗三同满月都未正儿八经的做过,到底是皇家的子嗣,哪怕是女儿身,也不得亏待,便念着周岁时大办一回。

甄皇后这些时日忙,安哥儿又到了开蒙的年纪,便不能日日拘在身边。

下学归来那会,安哥儿还蹦蹦跳跳的,捧着今儿习的大字叫甄皇后夸了一回,这才缠着说想吃鱼,夜里头御膳房便当真做了鱼送来。

成兴帝今儿也在中宫用的晚膳,还喝了两杯酒这才往御书房那头去处理公务。

谁也没发现不对劲的。

安哥儿年纪小,睡眠多,到得安寝的时辰叫宫嬷嬷伺候着洗漱一番,正哄着睡了,他却突然呼痛起来。

那宫嬷嬷吓得一跳,立时起了身,宫灯还未点燃,安哥儿便又吐得一榻的污物,鼻子也沁着血。

伺候安哥儿的宫人都吓坏了,他看着是庶出,可谁不晓得甄皇后将他当眼珠子似得疼爱着。

请太医的,给皇后报信的,收拾污物的,一行人乱成一团。

李君澈拉着卫静姝到的时候,李君淳也已经到了,身后还跟着发髻散乱,面色清白的许锦心。

兄弟两对视一眼,点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一前一后进了安置安哥儿的偏殿。

殿外跪了一排的宫人,缩着脑袋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人是他们看着的,若是出了点差池,他们这些个贱命也不必留着了。

屋内已收拾过,开了窗散了味,又点了香饼熏一熏,可还有几丝酸臭。

安哥儿正叫太医横抱着,灌得半碗药下去,又斜着身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吐出来。

甄皇后坐在一侧,面上满是怒意,李君澜也面带焦急的坐在一旁不说话。

殿内气氛冷冽得很,卫静姝挨着李君澈也站定了,却并不说话。

李君淳行至榻前,眉头都未动一下,黑着脸问:“怎么回事?”

太医又扶着安哥儿灌了半碗药下去,还同方才一般让他吐出来。

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却道:“许是吃坏了东西,有些中毒的迹象……”

他一说,甄皇后的脸便更加不好看,安哥儿与她同吃同住的,她没事,安哥儿怎的就中了毒?

“严重吗?”李君淳又问得一句。

安哥儿本就年岁不大,叫太医哄着催吐几回,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整个人软绵绵的,连眼皮都撑不开。

许锦心担心安哥儿,可老早便叫人拦在殿外,里头的动静她听不到,只得哭着跪在殿外求甄皇后让她见一见安哥儿。

“皇后娘娘,贱妾知道错了,您让贱妾见一见安哥儿吧,求您了……”

额头磕在玉石板砖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求皇后娘娘大慈大悲,让贱妾见一见安哥儿……”

甄皇后听见这声儿便烦得不行,可念着安哥儿的安危只压着怒气不予理会。

太医催吐完,说得一句:“无甚大碍了,下官再开几剂方子,让小皇孙吃个几日去一去余毒便可了。”

她那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头。

许锦心还跪在殿外哭诉,别个也不说,只求甄皇后让她见一见安哥儿。

安哥儿是她的儿子,听闻他出事时,她的确吓得不轻,可从德仁宫一路到中宫时,那股子慌乱害怕便散了一半。

宫里的太医都是万里挑一的,只要不是天大的毛病定然会保安哥儿安然无恙。

又是在中宫出的事,兴许还能叫她得了这个机会将安哥儿要回来养着。

在偏殿外哭得肝肠寸断是真哭,可到底是哭自个还是哭安哥儿便只得她心里清楚。

安哥儿无大漾了,甄皇后从偏殿出来,瞧见的就是许锦心哭得真跟死了儿子一般。

她冷笑一声,侧过脸看向李君淳:“你那宫里没个主事的还真不是回事。”

李君淳如何不知甄皇后的意思,低垂着脑袋应道:“母后说的是。”

原来他一心说要扶许锦心坐到正妃的位置上,很是同甄皇后闹了些日子,如今说应承便又应承了,倒叫甄皇后讶然两分。

可随即又一笑,并未往心里头去。

只对匍匐在地依旧不断磕头的许锦心道:“去看看安哥儿吧。”

这么大个人,在这儿又是哭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如何就不是生了逼迫之意。

甄皇后恼虽恼,可到底都是做人母亲的,且还给她留几分情面。

许锦心磕头谢恩,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便进殿去看安哥儿。

这会子安哥儿没事了,甄皇后自然要来追查事儿,跟在孩子身边的都是她中宫的人,要追究起来自也不能当着儿子女儿的面。

道得一句:“行了,闹了一晚上,都回去罢。”

儿子儿媳女儿都走了,她这才面色一冷。

既是中了毒,必然从吃食上头下手,在身边伺候的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安哥儿今儿去过哪儿,见过何人,又吃过甚个都一一要查清楚。

答不上来的,只说要往慎刑司送,这些人便吓得胆儿都破了。

慎刑司是甚个地儿,但凡犯了错往里头送的,从来便没得活着出来的。

这些人性命虽是低贱,可也求活命,就算受了惩罚发配去做粗活,也好过死得干净的。

为着一条命,哪一个不是你咬我,我咬你的,哪怕无关紧要的都叫人攀扯出来。

甄皇后年纪大了,又闹了大半夜自是没甚个精力,只叫身边得用的嬷嬷将这些人说的话都记下来,自个便去歇着了。

许锦心衣不解带的在中宫偏殿伺候了安哥儿一夜。

安哥儿半夜醒来,瞧见许久不见的许锦心,还很是哭得一回,叫她抱在怀里哄了老半天才重新睡过去。

许锦心一举一动都落在甄皇后的眼里,却也甚个都未说。

甄皇后第二日处理了宫务,得了空才将安哥儿中毒的事儿拎出来,吃的用的都是中宫的,没查出问题来,便将那些宫人的口供一一看得一回,又将有疑点的逐个提出来审问一番。

到得下朝便有人咬出许锦心身边的宫人来。

“小殿下每日的吃食都同往日一般,又是奴婢几个亲手操持的,再不会有错,唯一的便是合王侧妃娘娘昨儿叫烟儿姐姐送来的鸡汤。”

中宫甚个没有,哪里能会缺了少了安哥儿的吃穿用度。

原先安哥儿没开蒙时,日日在中宫黏着甄皇后,许锦心没送过任何东西。

后头安哥儿往学堂去了,她有怕儿子时间久了不认她这个娘,这才隔三差五的往他跟前送东西,有时候从吃食,有时候送些小玩意儿。

安哥儿本来就是叫许锦心一手带大的,纵然如今少见,可也还记得这个亲娘,见是她着人送来的东西,自是欢喜。

小人儿年岁不大,可最是会看脸色,晓得祖母不喜娘亲,便在学堂将吃食都吃了,小玩意儿也都藏起来,还叫身边伺候的不准说出来。

他身边伺候的都是甄皇后的人,嘴上应得好,可私下还是要同甄皇后说一回的。

母子连心,本就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儿,甄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过去了。

如今有宫人将事儿攀扯到许锦心身上,自也有得说头。

甄皇后冷着脸,着人将那叫烟儿的宫人带了来,还未开口问话,那烟儿便一头撞在柱子上连救都救不活了。

人都死了,还能问甚个,可这罪名却是实打实的按在了许锦心身上,不管有无证据都好。

李君淳正在前头当值,急匆匆的被太监请到中宫来,就见许锦心披头散发的,眼儿红肿,膝行上前抱着他的大腿求道:“爷,妾身冤枉的,安哥儿是从妾身肚子里头出来的,妾身就是再蠢钝也万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爷,妾身跟了您这几年,别个不求,只求爷能还妾身一个清白,烟儿那丫头她,她定然是被人收买了,她要害妾身,要害妾身呀……”

可何人要害她?

许锦心说不出,也不能说。

李君淳沉着脸将人带回了德仁宫,便再未见她出来过,这一桩自也没有继续往下查。

安哥儿虽受了罪,可小双喜的周岁依旧大办了,卫静姝那日高兴多喝了几杯,夜里头便耍起酒疯来,闹得李君澈哭笑不得。

待到四月,德仁宫便传出许锦心病重的消息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添人

许锦心为何病重,大家心里头都有本帐,不过都缄口不提罢了。

甄皇后遣了两个太医过去,赏了些东西下去,又吩咐宫人好生照顾着,便将此人抛到脑后。

景丽宫也送了点东西过去,差了款冬往前去请了个安,也就算了。

许锦心本来也不是甚个大病,可病得久了便越发好不起来,李君淳得了圣意,四月中旬就要出京去平乱了。

临走的头一日,他去见了许锦心,坐在她榻前不远处的玫瑰椅上,声音又轻又浅的道:“你放心,好歹跟了爷一场,爷不会走得痛苦的。”

许锦心躺在榻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捂着发闷的心头,咬牙切齿的笑出声来,直得气息不稳,一阵剧烈咳嗽后,这才操着破风箱的嗓音道:“好,好得很……”

说得这一句,她又笑起来:“爷说妾身无情无义,心思恶毒,可真个论起来,妾身连您的一点皮毛都不如。”

许锦容是她弄死的没错,这些年她为了自身的荣辱做了不少龌蹉事也没错。

李君淳彻查了她,将她这些年的所做作为都摆在跟前来,她也没有否认。

从李君淳不发一语的将许锦心从中宫带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辈子无望了。

年少时,她见李君淳对许锦容百般呵护,只当他是有情之人,可如今才晓得,他对你有情之时自是有情,可对你无情起来,也不输任何人。

那个叫烟儿的宫人是背叛了她,可却没有背叛德仁宫,没有背叛李君淳。

给安哥儿下毒的也不是别个,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李君淳却拿着儿子的性命来算计她。

说是为了许锦容,可许锦心哪里不晓得,他为的不过是卫静姝那个贱人。

许锦心气啊,恨啊,却都没有用了,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将李君淳同卫静姝算计得身败名裂。

凭什么卫静姝能得了两个男人的宠爱,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许锦心发疯发狂,甚样的龌蹉话都从口中出,骂李君淳,骂许锦容,骂卫静姝,甚至连甄皇后也骂了……

李君淳也未呵斥她,面上无波无澜,端坐在那儿,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过得许久,见她累得再说不出话来,这才道:“你有今日这般下场,如何又不是自个作出来的。”

她害了许锦容不假,可进得李家的门来,又生了安哥儿,只要安安分分的,就算以往的事儿被抖出来,这后半辈子的富贵荣华该少的也不会少。

安哥儿虽是庶出,可到底是长子长孙,往后他会长大,会成家会立业,李君淳为了皇家的脸面,也会将事儿压下去,给她体面。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替代了许锦容的位置,想让她儿子从庶出成为嫡出,甚至不惜拿他心里头隐得最后一丝念想来威胁他,甚至将他最后那点儿尊严曝光出来,让人踩在脚底下践踏。

李君淳从来就不是滥好人,他能看在安哥儿的面上饶她一次,却绝对容不得二次。

许锦心忍着胸口的刺痛,复又讽刺的笑起来:“爷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只怕也是自个作出来的吧。”

李君淳蹙起眉心,这才抬头看向许锦容,只见她面上讽刺之意更深:“妾身看着呢,妾身就是死了,也都还看着呢……”

从许锦心那儿出来,李君淳只觉心累得很,少年时想得很简单,寻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作妻,再同她生个一儿半女,便也算得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事儿了。

可年岁长了,心也变了。

德仁宫日日都有人收拾,正直春暖花开的时节,行到那儿都是绿荫红花。

李君淳背着手,却只觉得这宫里一片萧条,也冷得厉害。

怀里那个平安锁叫他日日摩挲,菱角都磨平了,可拽在手心里才能觉出丁点温暖来。

心里再是如何藏着那个人,却也不敢肖想半分。

第二日他奉命出了京往南边平乱,人还未到军营,许锦心便在德仁宫里悄无声息的去了。

虽是身上还带着罪,可人都死了,甄皇后也没计较,让内务府办了丧事,还让安哥儿去守灵。

卫静姝同王映芝相携去吊丧,瞧见安哥儿年纪小小的跪在灵前,哭得眼睛都肿了,也心生怜悯。

纵然晓得许锦心的死是迟早的,可还是忍不住生了几分感叹。

许锦心不过一介侧室,便是这般年轻就去了,也没溅起甚个水花来。

宫里人除了安哥儿同她服丧三日,别个的日子同往常也无区别。

宜王府早已修缮好了,里头该添的也都添了,摘了五月初二的日子便搬迁进去。

新屋入伙,前院后院都摆了几桌。

卫静婉同赵喻娇都来了,李君澜婚期定在六月,离着也没几日了,最近一直在准备嫁妆,甄皇后心疼女儿,便是放她出来松快松快。

德仁宫里没得主事的人,可李君淳也从南边捎信回来,准备了大礼送来。

这会子天儿已经有些热了,内院的宴席便摆在了水榭里,挂起竹帘子,摆上冰盆,人多了也不怕。

小双喜已经会走路了,可人小腿短又想跑快点,卫筠同谢家的小子谢蕴年岁大些,一人拉着她一只小手在院中走来走去。

安哥儿虽失了母亲没多久,可到底年纪小,对生离死别理解不深。

宫里头没孩子同他一道玩,这会子见着妹妹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便走在前头跟着一块闹。

赵喻娇捧着茶碗瞧得好一会子,这才笑道:“瞧着没,这些个小子平日里头见面没少打架的,对着小双喜竟然还这般和睦起来。”

成兴帝称帝,赵喻娇便成了前朝公主,封地食邑这些自然都没有了的,以往人家提起卫书启便都说那是喻娇公主的驸马,如今别个提起赵喻娇,便是卫大人的夫人。

这落差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可她一点都没计较。

成兴帝当日破了皇城,也没滥杀无辜,前朝太后自然也活得好好的。

卫书启倒是想将她老人家接到府里头赡养着,可老人家不乐意一口拒绝了,只寻了清静的地儿独自养老去了。

赵喻娇晓得自个母亲的性子,也由得她去,只时不时同卫书启一道带着卫筠去看看她,再蹭个饭甚个的。

母亲尚在,夫妻和睦,小儿嬉闹膝下,她也没甚个不满足的,依旧日日笑嘻嘻的。

卫静姝正在同几位侯夫人说话,并未注意,还是李君澜看得一眼,也跟着捂唇一笑:“兄弟姐妹和睦再好不过了。”

赵喻娇素来没规矩,冲李君澜一笑:“等公主嫁了人也赶紧的,等生出来,哥哥姐姐们正好能带着他玩。”

李君澜面皮薄,叫她说得脸儿大红,娇嗔一句。

她同卫静姝的年岁也相差不了多少,若非原先的亲事没了,局势又乱起来,再如何她也不会拖到这个年纪才出嫁的。

寻常人家的姑娘,跟她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岁了。

不过前朝有个喻娇公主也是嫁得晚,到得她这个也算不的甚个稀奇事儿。

她未婚夫是内阁大学士袁家的嫡次子,甄皇后万里挑一将人挑出来,模样俊朗不说,性子也温和,又有满腹才华,往日有饮宴隔着屏风听他作诗作词的,光听着声儿便红了脸。

如今离婚期越发近了,听得赵喻娇打趣一回,更是羞红了脸,连话都不敢接。

卫静姝是宜王妃,座上宾皆是贵人,人际关系也错综复杂,往日里少有机会聚齐的,今日里难得。

吃了酒席便有人提议玩点别的,飞花令,击鼓传花这些个闺阁里头常玩的便叫年轻的妇人玩闹起来。

年长的夫人便聚在一块,摸摸牌打打天九,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笑声。

卫静姝今儿是主人家,心里头高兴,叫其他夫人起哄灌了几杯酒下去,面颊红通通的。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跟沁着水一样,格外清亮。

银铃姑娘也跟着来凑了热闹,她年纪不大,瞧着面皮又薄,酒量倒是极好的,一人喝得一坛下去才微微红了脸。

可人却有些不太清醒了。

她身份特殊,虽是在景丽宫住了那许多日子,却同李君澈未生过任何事,后头宜王夫妇要迁出宫来了,甄皇后才念着她爹与李君澈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向成兴帝请封她做云萝郡主。

不过是个封着哄人玩的,也没甚个权势。

既是郡主,李君澈同卫静姝迁入王府,她便不能再跟着了,还在宫里头养着,日后再叫甄皇后择门好亲事,舍些嫁妆便也全了脸面。

这会子挨着卫静姝便当真跟个妹妹似的,扯着她的袖子,软着声来喊姐姐。

喊得两声,便又跟得了天大秘密似得,抬起头来同卫静姝要耳朵。

“姐姐,宫里头今秋要选秀,卫大哥身边会不会添人呀?”

第二百七十九章:温泉池

自打晓得李君澈同卫静姝的身份,银铃便少有失言的时候,今儿也当真是喝得多了,这才没了规矩,喊得一声“姐姐”,又道起“卫大哥”。

卫静姝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恼她的失礼,真将她当妹妹一般看待。

瞧见银铃醉得眼儿都迷离了,忙叫人给她递了醒酒汤,这才又笑道:“这些个事儿不是你个姑娘家能打听的。”

去岁成兴帝登基,自然不会顾忌选秀不选秀的,可今年便不一样了。

成兴帝子嗣不丰,总共也就两个二人,先头在云州也没有妾侍,如今天下安定,下头的臣子自然谏言,让他充一充后宫。

说实话,成兴帝如今也五十上下的年纪了,孙子孙女都有了,也没那个老脸去添儿子女儿的。

今岁选秀他批是批了,可不是为着自个,是为了儿子。

李君澈那儿还好,原先在世子府里头养的那些女人都叫散了,可如今总归有个宜王妃,还有个侧妃。

到得李君淳的德仁宫便空荡荡的,合王府早就赐了下来,可到得如今宜王殿下都搬进去了,合王府还没个主事人能收拾收拾的。

许锦容同许锦心先后病死,有人说这姐妹两承不了这滔天的权贵,也有人说是合王殿下命太硬。

成兴帝自个子嗣便不丰,孙辈也只得两个,此番选秀不管如何,两位王爷都是要添人的。

往日里这样的事儿到得卫静姝耳中,必然要打翻醋坛子的,她是个小心眼的人,哪怕李君澈眼里心里都只得她一人,也不乐意叫别个女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人。

可这一回,她却再镇定不过,仿似这些个事儿同自个无关。

也不知银铃这一问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可见卫静姝说得一句,她便又傻笑一回,道一句:“卫大哥待姐姐真好……”

言罢又不好意思的打了个酒嗝。

王映芝帮着招呼宾客,无意听得这么一句话,便心生不喜,只不知究竟是因着不喜银铃说的话还是银铃这个人。

可面上还端着笑,上前两步扶了银铃,也学着卫静姝的样子,点一点她额头:“人不大,酒量倒大,这会子喝得醉醺醺的,往后看你还如何许人家。”

说着便又差了绿颚过来:“送云萝郡主去我那儿歇一歇,这跟醉猫似得可不叫人笑话。”

银铃也不推脱,咯咯笑着叫绿颚扶了下去。

待人一走,王映芝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两分,看得卫静姝一眼,欲言又止。

卫静姝神色不变,冲她笑一笑,却也没多说。

宜王府的酒宴办得热闹,内宅这头到黄昏时分这才散去,前头那儿夜里便又开了两桌,酒送了几坛子过去,肉菜却没动几筷子。

卫静姝累了一日,将小双喜哄睡了,又梳洗一番这才打着哈欠撑着脑袋在琉璃灯下看礼单。

银铃跟着李君澜一道出的宫,却没有一道回宫。

王映芝将事儿忙完了,这才往厢房去看她一回,许是醉得厉害了,这会儿还睡得实沉。

白皙的面颊泛着红,鼻尖隐隐有细汗,侧着身子双手压在面颊下,还发出细微的鼻鼾声。

王映芝瞧得一回,这才又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银铃年纪小,模样也出挑,又一派天真浪漫,加之身世可怜,无不叫人疼惜两分。

可王映芝总觉她这人不似面上瞧的那般,可相处一年了,却也没瞧出哪儿不对劲,越是如此她便越不放心这人,思忖半响还是起身往卫静姝那儿去。

合欢苑里灯火通明,李君澈还未归来,丫鬟婆子们都忙了一天,下了值的都歇着去了,这会子甚是安静。

王映芝脚步放轻不少,小丫鬟才往里头报得一回,她人便已经进屋了。

卫静姝同她也不客气,身上还穿着寝衣,坐直身子便将礼单合起来,笑道:“还没累着不成,都这会子了也不歇歇。”

夜深了,怕喝了茶夜里头不好睡,款冬便拿蜜卤调了水送上来,又捧了两三碟点心。

王映芝也笑:“这不高兴嘛,也睡不着,想着姐姐怕也没歇下,便过来叨扰一下。”

捧了茶碗抿了一口蜜水,倒是少见的荔枝味。

卫静姝同她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瞧她那样子便晓得必是有话要说,遣退了屋里头伺候的,也不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之间还有甚个不能说的。”

王映芝是真心实意求去的,她心思早不在这人间富贵上,进了京后又提过几回,只不知为何李君澈一直不应予。

她同卫静姝没有利益牵扯,又不同她争男人,自是越处越好的,这会子也不推脱,开口便道:“那银铃姑娘瞧着年岁小,又一派天真的,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

“姐姐真将她当妹妹一般看待,可千万要防着点,万莫叫她反咬一口。”

卫静姝待银铃是真的好啊,原先在宫中,吃穿用度一样都不差,送给她的衣裳首饰都是上好的。

王映芝隐隐觉得卫静姝这般对她是有用意的,可这都将近一年过去了,也没瞧出用意在哪,又生怕她是个好糊弄的,到时候吃大亏。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心里清楚着呢。”卫静姝自是晓得王映芝的担忧,可这节骨眼上,她也不好多说,只拉着她的手宽慰道:“纵然我是个拎不清的,还有爷看着呢。”

又同她道:“你原来一心求去,爷一直不允,前两日他却透了话出来,若是顺利的,过完年便能还你自由身。”

“你可有哪儿想去的?我提前这人去给你打点起来,纵然是还你自由身,可也半点不会委屈了你的。”

王映芝闻言,立时面露喜意,也不问是真是假,起了身便同卫静姝福一福:“妾身可先谢过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个,一盏蜜水喝尽了,王映芝也不多留,从合欢苑退出去,还未行多久,便捧上了满身酒气的李君澈。

虽说这些时日,李君澈从未对王映芝露过凶相,可她心里还是畏惧他的,此番碰到了,也躲不过去,便低垂着眉眼上前请安。

李君澈面上狰狞的疤痕用了俞绍元的药,如今好了很多,虽说还有些没祛,可至少不会吓着人了。

他今儿招待宾客,从中午喝到晚上,虽是灌了醒酒汤下去,脚步还是有些虚浮。

这会子叫五经扶着,眯着眼儿瞧得半响,这才认出是王映芝来,点一点头,应得一声,便不作停留的回了合欢苑。

方才着小丫鬟往前头去打听怕是酒宴还没那么早散,卫静姝正准备躺下了,就听见院内有了动静。

李君澈醉得眼儿都迷糊了,可进了内室,一眼就认出卫静姝来,上前将人抱个满怀,就拿下巴上的胡渣去闹她。

这会子正直五月,到得夜里头便算不得大热,可叫他这么闹着也难免有热,推得一把,嗔怪一句:“快去洗洗,满身的臭汗。”

李君澈哈哈一笑,跟个孩子似得偏就不去,贴着卫静姝的面颊,往她耳朵上咬得一口,又吹着气,感受到她身子一颤,又磨了磨:“太累了,得叫人伺候着。”

卫静姝同他夫妻又不是第一日,哪里还不晓得他的意思,抿着唇一笑,圈了他的腰身便道:“好,大爷……”

李君澈又哈哈笑起来,伸手一捞就将人扛起来往浴房里头去。

原来卫静姝说想要个温泉池,这宜王府正置在京都繁华的地带,想从西山的温泉谷引温泉水下来是不太可能的,李君澈便着人在浴房造了个池子来,又着匠人做个时时能有热水的玩意,热水放满池,再撒上花瓣儿,滴上香露,哪怕不如温泉池,倒也别有意味。

这宜王府修缮好几个月了,因着事儿多,拖到这会子才迁进来,李君澈却是早想试试那池子了的。

卫静姝本就穿着素白的寝衣,叫他往池子里头一扔,浑身便湿透了,衣裳黏在身上,倒显出玲珑曲线来,更是叫人意动得很。

李君澈心情极好,方才还有些迷糊的眼眸,到得这会子却是亮晶晶的,外袍一除便也跟着下水,笑道:“爷今儿得空,来教你凫水……”

是不是真个凫水,两人心里头都有数。

卫静姝咯咯笑着,往人怀里一钻,人在水里身子便微微浮起,足下圈着他的腰身,还未开口,便听得他叹谓一声,手也不老实起来。

屋里头散着旖旎的水汽,笑声也清朗悦耳,低低的碎语声,同那粗重的呼吸,更是能叫人面红耳赤。

谁都没注意到,一个身轻如燕的黑影从合欢苑的屋檐上飞快离去,那黑影几个跳跃便落在外书房的门外。

此时夜深人静,那黑影四下瞧得一眼,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一柄钥匙,打开铜锁,闪身入了书房。

他在书房内待了一刻钟,便又悄无声息的离去,如来时一般,亦无人察觉。

第二百八十章:选秀

李君澈昨儿闹了卫静姝一夜,天色蒋亮他又起身准备上朝。

卫静姝一边伺候他穿上朝服,一边打着哈欠道:“住到王府来了,自由是自由了不少,可也离得远了,你上朝也比往日要早起了。”

本就还未睡醒,眼儿朦朦胧胧的,连小衣都未穿,随手套了一件衣裳在身上,也没发现是李君澈的,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腰身一弯便透过精致的锁骨将那抹风光看尽。

李君澈抿着唇一笑,将卫静姝扶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上一回:“虽远了点,可也挺好的,至少能似昨儿夜里那般叫得畅快不是。”

想起昨夜的荒唐事儿,卫静姝脸儿一红,眸中那股朦胧也散了去,咯咯笑着往他怀里钻了,勾着他的颈脖就笑:“原来不愿意住宫里还是为着这么一回事啊。”

又不老实的隔着布帛往他那戳得两下:“先头你还说这玩意不行了呢……”

李君澈的确说过这话。

宜王府有妻有妾,合王府如今便连个妾都没得,朝廷既然要选秀,甄皇后自然一视同仁,要给大儿子添人,也要给小儿子添人。

李君澈同卫静姝感情深厚,甄皇后也将人叫到跟前来,暗示一番。

皇家的子嗣,谁不知道后院一堆女人的。

这事也是迟早的,卫静姝心里有所准备可也不喜,低垂着脑袋还没说话呢,李君澈便红了脸。

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遣了下去,这才结结巴巴的同甄皇后道:“母亲要给儿子添人,这事本不该拒绝的,只是……”

话儿未尽他倒是叹口气,神色更加窘迫。

甄皇后眉头一跳,还没琢磨出他这话甚个意思呢。

李君澈便又道:“母后也知道,小双喜前头还有个哥哥的,如今小双喜都一岁多了,她却再没添过弟弟妹妹,儿子……”

后头的话越说越是小声,到得后头竟是隐了声儿,满头的大汗,颈脖都涨得通红。

卫静姝愣得一愣,才要抬头就叫李君澈微不可觉的按住了。

甄皇后神色大变,虽是说的隐晦,她如何没听出来,李君澈这是说自个那方面不行。

李君澈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身上是受了重伤的,听闻他有好几个月连平坦都不能,莫不是那会子伤得厉害,便……

可既是不行,作何又一直没宣太医看过?

抬眸看这夫妻二人的神色,眉头越蹙越深,李君澈窘迫得不行,卫静姝低垂着眉眼也不敢说话。

她心里咯噔一回,莫不是私下看过,这才叫他损了自尊心?

甄皇后心中了悟,倒也信了七八分,可有些话也不能当面说,将卫静姝支出去,又哭得一回儿子命苦。

末了这才又道:“就算不能开枝散叶,可也要赐两个老实的下去……”

总不能真叫别个也怀疑起来。

两人从中宫出来,卫静姝的眸子就没从李君澈身上挪过,一进景丽宫便关了殿门,扒拉了他的衣裳笑话道:“我倒不晓得,爷还添了这么个毛病。”

那方面行不行,再没得卫静姝清楚的了,她隔三差五的就叫他折腾得腰疼,甚个时候还见过不行的。

从那日以后,甄皇后连看卫静姝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还有些许不清不楚的欣赏。

这会子卫静姝便是故意将此事拿出去取笑李君澈的。

李君澈一把拽了她的手,低低笑出声:“行不行难道你昨儿没体验出来?”

说着将人往怀里一圈:“如果让沅沅有甚个误解的话,为夫倒不嫌麻烦同你好生解释一下。”

这会子天色尚早,日头也没晒出来,可两人挨在一块,软软的身子便跟火球似得,蹭的就叫他烧了起来。

时辰算不得早了,宜王府虽离皇城不过两炷香的时辰,可这会子也差不多该出门了,若是当真叫他动了心思再折腾一回,指不定进宫就得晚了。

卫静姝嗔他:“别闹了。”又笑:“青天大白日的,总要矜持点。”

“那是说,夜里不必矜持了?”李君澈喉头一滚,将她推开来,见卫静姝瞪着眼儿,只觉好笑得不行。

送走了李君澈,卫静姝又往榻上歪着了,出宫立了府,便再不必日日到甄皇后跟前请安的了,只五日去一回便是。

自个的地儿自个做主,便是睡到午时也无人说她。

昨夜确实累得厉害,卫静姝往榻上一躺,不多时便迷糊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屋里头也有了热意,院子里传来小双喜清脆的笑声。

伸个懒腰叫款冬伺候着起了身,推开窗柩就瞧见葡萄架下的小人儿正叫小丫鬟伺候着荡秋千。

穿着大红的衣裙,扎了两个小鬏鬏,额前的碎发都叫汗水黏住,眉眼弯弯,咧嘴一笑便瞧见一排小巧的乳牙。

原先修缮这王府的时候,工部的图纸都是送到卫静姝手上的,大笑事儿也都叫她操持着,哪儿要添的,哪儿要改的皆是她做主。

李君澈只得了空瞄了一眼,点明浴房里头要造个池子,院子里头要搭起葡萄架,做个秋千。

姑娘小的时候,都喜欢秋千这玩意,卫静姝虽然也喜欢,可总觉得自个这般年纪了,闹那些个小姑娘的玩意有些矫情。

李君澈却道:“你想多了,这是建给小双喜的……”

先头卫静姝还当李君澈为了全她面子才这般说的,可这会见着小双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这才笑得原是自个自作多情了。

面上觉得好笑,可又有些酸意。

隔着窗柩喊得小人儿一回:“小双喜……”

小人儿转过头去,咯咯笑着,奶声奶气的唤一声:“娘……”

心头那股子酸意,瞬间便又叫压了下去。

小双喜原先出生的时候还有几分似卫静姝,如今越是长大了,那几分相似便越是不见了,反到越发同李君澈似得多起来。

母女两个隔着窗柩笑一笑,卫静姝梳妆好,同她招招手,小双喜便迈着小短腿走得不甚稳的进了屋。

外头太阳大,她又玩了好一会,身上早出了汗。

卫静姝拿巾子替她擦得一回后背,又拿干净的垫上,款冬取了蜜水来,哄着她喝下,这才又叫丫鬟带着她出去玩。

虽是在宫外开了府,可要管的事儿比原来还多,卫静姝用了些点心喝得盏茶下去,这才打起精神来准备将昨儿还未看完的礼单取出来再顺一顺。

只还没坐得半刻钟,昨儿醉酒不醒的银铃便同王映芝一道来了。

许是昨儿醉得厉害,银铃这会儿瞧着面色泛白,唇上都无色,进得屋内请了安,便捧着茶水一口喝尽,这才后悔万分得道:“以后再不敢了,可难受了。”

昨儿她被绿颚扶回厢房里,倒是乖巧得不行,挨着枕头便睡着了,到得夜里头这才觉得难受起来,连着吐了几回。

守着她的小丫鬟折腾了半夜,又是收拾屋里头的污物又是换床单被子的,直到吐得胃里头连黄疸水都没了,这才点了安神香安份下来。

晨间也起得晚,在王映芝那儿歇了好半响,又喝了碗解酒汤下去,依旧觉得头疼。

卫静姝见她面色不似作假,便笑打趣道:“我瞧你喝起酒来倒是挺豪爽的。”

银铃叫她说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绞着帕子。

原先宜王还未立府的时候,银铃住在景丽宫也没甚个,可如今分出来了,她一个姑娘家便也不好在王府多待。

卫静姝让四书套了马车亲自将人送进宫去。

待人走了,王映芝面上的笑意这才彻底散尽,压低了声儿垂着脑袋同卫静姝说得一句甚个。

只见卫静姝点一点头,面上笑意依旧,应得一声:“我晓得了。”

离去岁李建同登基也有一年了,到得六月中旬之时,李君澜凤冠霞帔从宫中发嫁,十里红妆羡煞旁人,三朝回门还未到,南方便传来捷报,李君淳领兵多日,总算夺了个小城池。

虽是个小城,可到底是往前进了一步,总比驻足不前要好得多。

成兴帝再是高兴不过,往德仁宫赏赐不少好物下去,这才又想起李君淳身边没得个知冷知热的,又催着甄皇后将选秀的事儿早点办下来。

选秀的事儿早就已经准备了,各处早就将秀女挑选了起来,不过为了避开公主出嫁,这才要晚些进宫。

成兴帝既是不催,甄皇后也有着紧办的,待李君澜三朝回门,便立时择了最近的日子,让秀女门进宫。

因着晓得不是给成兴帝当嫔妃,一个个的进了宫还甚是高兴,宫嬷嬷教规矩也都学得认真。

娶妻娶贤,甄皇后给女儿挑夫君时便打着灯笼,这会子要给儿子添人也不随意。

秀女进宫先还不召见,只按身份排了屋子下去住着,不论是官家女,还是民女都一视同仁,一道习字读书,一道做针线学规矩。

甄皇后虽不日日看着,可宫嬷嬷的眼儿却厉得很。

一通选秀下来,便已到了秋日,手里捏着六个最是出挑的,送了两个到宜王府,余下的却要等着李君淳回京再看定哪个做正妃。

李君淳自夺下那个小城池,到得八月又同乱军打得一回,再次夺得一个县。

那一战之后,到得深秋时分,便再也没捷报传来。

成兴帝念着儿子要开枝散叶,便传信过去,让他赶在冬月里归来。

哪晓得李君淳在归来的途中出了事。

第二百八十一章:姑姑

要给李君淳娶个续弦,再添几个侧室的事儿传到大营的时候,他不过瞧得一眼,也无甚表情,提笔回信,应了下来。

总归这辈子娶的也不可能是卫静姝,那谁做正室,谁做侧室都无所谓。

几个月的时间内,李君淳攻下前朝余孽称王的两块不大的地盘,想要再前进却是不能了。

天儿越冷,水战便越是难打。

成兴帝传信让他回去成亲,他也没犹豫,安排好军中之事,收拾了包裹第二日便带着一小队人回京。

如今天下都已经是李家的了,除了南方那一块顽固之地,其余几块叛乱的地儿早叫平了。

谁也没想到,李君淳临近京都了,却还遭人埋伏上了。

虽有一小队侍卫护着,可也伤得不轻,将人一路快马加鞭送进京的时候,便只吊着一口气。

都只吊着一口气了,成亲的事儿自然要往后挪,成兴帝等儿子归来的喜悦一扫而光,早金銮殿上气得大发脾气,又将调查埋伏之人的事儿交给李君澈。

李君淳被送进宫中养病,太医日日守在德仁宫不敢出去。

一连半个月,丁点消息都没得,合王是生是死也难说。

而宜王那头对于埋伏合王的事儿也没有一点进展。

眼见就要过年了,南边那头却又突然发起了战乱,成兴帝气得额头突突跳,将施厚霖同卫书启都派了过去。

跟着宜王殿下便被人参了一本,此事还同合王埋伏受伤之事有关。

成兴帝只得两位皇子,早在两位封王之后,朝廷官员便分了派。

宜王,合王各有一派不说,还有一派保持中立。

此番参了李君澈的,便是那中立的保守一派之人,递上去的奏折上条条框框写得句句有理,却偏生苦无据。

可那人却还死咬着不放,只道:“合王殿下屡番立功,功绩隐隐在宜王殿下之上,宜王素来是心思细腻之人,既然能谋划这么一出,可必然是有万全准备的,又如何叫我等寻出证据来。”

李君澈在金銮殿上被他铿锵有力的一字一句给气笑了,他也不给自个辩解,只道:“杀了人也要寻出凶器来,大人既然疑心本王,自当拿出铁打的证据来,而不是凭着一张口便能随便泼污水。”

这事委实没得证据,李君澈的威望也在那儿,一时之间也没个说法。

成兴帝呵斥那上奏之人,表明了只站在有证据的一方。

虽是这般,可复又派了几个老将往南边去坐镇,不得不叫人遐想。

这事不管真假都好,却隐隐在宜王同合王的兄弟之情上扯了莫大的一条裂痕。

李君澈虽未曾上战场,可他在朝中的建树也无人能及,此番叫人泼了一身脏水,自然对合王那头生了芥蒂。

而合王那头却是认为宜王嫉妒他的军工,当真设了埋伏,谗害兄弟,好高枕无忧。

两派人各执己见,在朝堂上总要争个面红耳赤,相互看不顺眼。

到后头李君淳伤愈,兄弟之间的关系越发不如以往,两厢见面虽有说有笑,可也不过披着块面皮罢了。

几位老将往南边打仗,冬日里吃了不少苦头,虽未得便宜却也守住了,到得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却又突然吃了个败仗。

兵士伤亡虽不大,可先头李君淳费时几个月攻下的两个小城池,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尽数丢失。

成兴帝在金銮殿上气得险些晕过去。

待守在南方大营的将军派人回来请罪之时,又参了一桩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儿。

那便是,军机泄露。

军机泄露可不是小事儿,不论摊到谁身上,那都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偏生,那些个军机都是掌管在李君澈手上的,此番泄露不管是不是他所为,他都逃不掉干系。

合王一派这些时日同宜王一派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更是将宜王殿下往死里踩。

李君澈吃了这么个哑巴亏,就愣是有苦说不出,还没得机会戴罪立功,手上的权利便都叫成兴帝收了回去。

李君淳二月时娶了左相何艇的幼女作正妃,又添了殷氏,朱氏,叶氏三个侧妃。

到得五月何氏便诊出了喜脉,六月叶氏也诊出喜脉来。

合王这头子嗣丰起来,宜王那头只得一个嫡女的日子便越发不好过起来。

七月头,成兴帝斟酌再三,立了李君淳作太子之位。

同合王闹了那许多日子的宜王一派,纵然心中万分不忿,也只得压下不满。

因着李君澈的关系,在南边大营的卫书启同施厚霖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在京作文官的谢元安也被寻了由头降了职责。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李君澈可谓是越发水深火热起来。

再外头纵然撕得如何难看,可李君澈回了宜王府,还是卸下一身的戾气。

卫静姝不能参与朝堂上的事儿,李君澈如今为了她好,也不叫她知晓,可有些事儿她还是知道了。

李君淳得了太子之位,着实让人惊诧,又怕李君澈心里头不舒服,她还很是小心翼翼的宽慰一回。

李君澈对着卫静姝同小双喜,神色同往日无甚区别。

也就卫静姝哄他之时,他便流露出几分可怜模样来,叹得一声,装一装失落,回头便抱着卫静姝进暖帐里头去安慰了。

日日不落俗套,待过得几日,卫静姝这才反应过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可见他并没有伤心欲绝的,这才又放下心来。

银铃乖巧惹人怜,也不知使了甚个法子,在甄皇后跟前讨了个出宫的令牌。

李君澈落了难,她便往宜王府跑得更加勤了。

生怕卫静姝同李君澈因着这些事儿心头不快,绞尽脑汁的好叫王府里头热闹两分。

朝中之事盘根错节,到得八月,京中便隐隐有暗潮汹涌之势。

一向对朝政不敏感的李君澜都觉出不对劲来了,得了空往宜王府来一回,同李君澈坐得一下午。

茶水喝了一肚子,口也说干了,来来去去都是兄弟之间要和睦的言论。

来时李君澈笑吟吟的迎她,走是依旧笑吟吟的送她出门。

八月十五宫中设宴,文武百官同诰命夫人一道进宫吃宴。

笙箫丝竹不绝于耳,舞姬穿着薄纱献舞,足下银铃铛作响,喝彩声一片。

小双喜如今两岁多了,小嘴儿一张一合便更倒豆子似得,极是会说。

正叫卫静姝抱在怀里,才喝了一口炖的热牛乳,听见喝彩声,也学着大人的模样,拍着小手奶声奶气的喝一声:“好……”

同卫静姝坐了一道的何氏瞧见她这逗趣的模样,便是一笑,抚了抚将将显怀的腹部,羡慕道:“姑娘家家的当真可爱,我要是能同嫂嫂一般生个女儿当多好。”

是不是真想生个女儿便只得她自个心里头清楚,卫静姝轻轻笑一笑,指着何氏问小双喜:“婶婶肚子里头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小双喜虽人小,可也甚有心思,卫筠谢蕴同安哥儿都是哥哥,只她这一个妹妹,平日里头事事惯着宠着,自也不乐意有个妹妹同她争,想也没想便道:“弟弟。”

她一说弟弟,何氏面上的笑意便更加盛。

卫静姝便道:“都说童言无忌,弟妹这一胎定然是个哥儿。”

何氏笑得眼儿眯起来了,忙取了腰间坠的小金鱼送给小双喜玩耍。

不过是金子打的几个小鱼,形态各异,用络子穿起来,讨个巧而起。

见不是甚个值钱的玩意,小双喜看得卫静姝一眼,见她点头,便伸手接了,复又奶声奶气的谢了一回。

皇家子嗣本就少,又只得她这么一个姑娘,众人听她懂礼得很,又围着很是说了些喜庆话。

相较于女眷这头的热闹,男宾那头的气氛却低压得厉害。

宜王与太子殿下坐一块,面上虽都带着笑,可叫人瞧着瘆得慌。

先头朝廷官员分了三派,并没有因为李君淳当了太子而有所缓和,反而越演越烈。

银铃在席上有贪了杯,告罪一声叫宫人扶着先行下去更衣。

王映芝看得她一眼,叮嘱道:“今儿夜里乱,你可别乱走。”

银铃点头,乖巧应下,待转过身去,眼眸却是亮晶晶的一片。

宫中禁卫军换值,来来往往不断,发出整齐的步伐声。

叫青衣的小宫人扶着出去,这才想起甚个来,“哎呀”一声道:“我方才取了个香囊出来玩,怕是落在桌上了,你快去帮我取来。”

姑娘家贴身的东西,自是不能随意流落到外头去,少不得便要毁了名声。

那青衣宫人知晓此事可大可小,忙福了一礼交代一声:“那郡主在这儿等奴婢,奴婢去去就来。”

宫人脚程快,不多时便不见人影,银铃睁着无辜的眼儿,四下瞧得一回,似是有些醉意,脚下虚浮不稳的转了个弯往别处去,不多时便影入夜色中。

宫宴设在庆华宫,离那儿最近的北直门守卫,才抬起手来打了个哈欠,人便倒下去不省人事。

在值房喝酒的几个侍卫听着声儿忙出来,瞧见的便是一道黑影,手里一柄利剑闪着寒光,不偏不倚直取命门。

一支银枪从暗处飞出来,擦过利剑坠入地上,那人只觉手臂发麻,侧过眸子,满是狠历。

一道清冷的声儿从暗处传出来:“姑姑,别来无恙……”

第一百八十二章:造反

声音清冷无波无澜,那少年从阴暗处行出来,明明是武将却生的一副文人书生的面孔,纵然一袭暗色箭袖衫却也不显半分粗壮。

那黑衣蒙面人,借着城门边上的灯火看清来人,眼眸一眯,乱了心神,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唤道:“毅儿……”

话音一落,她这才又绷紧神色,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毅。

如今的赵毅再不是几年前那个瘦弱又无助的小少年,当年离王被灭,整个城池都遭了秧,除了朝华郡主,便只得他一人逃出生天。

李君澈救了他的命,却并未与他保驾护航,赵毅能得一命已是天大的恩赐,他年岁小,心气却大,靠着一身的毅力愣是做出了一番建树,只无人知晓他这条命同阎王爷不知抢了多少回。

那黑衣人神色几变,有高兴也有纠结。

她只当那年离王府没得一人能逃出生天的,好一阵子只要闭上眼儿便是封地上的那场屠戮,整个离王府的灾难,姐姐从城墙上的一跃。

那些日子,她恨不得自个这个始作俑者也跟着一道死了,可那些恨却硬生生的逼着她坚强起来,她将自个的命卖了,这几年承受了无数的痛苦,有几次眼见撑不下去了,那些个噩梦又将她撑了起来。

几个从值房出来的侍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悦的问赵毅:“赵将军,你认得这个刺客?”

赵毅眉眼不动,面上依旧是冷色,一双阴翳不见底的眸子深深望向前头那人,许久才嗤笑一声。

“自是认得的,化成灰也认得。”

话头一转,又带着无限的讽刺:“不过,姑姑还记事,当真有些惊讶了。”

“我还当姑姑作了这许久的少女,早不记得自个原先姓甚名谁了。”

越过赵朝华身侧,拾起那柄银枪在手中挥动两下,复又重重的立在地上。

赵朝华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秀眉蹙起却是说不出的讽刺,半响这才摘了面上的黑布。

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容来,粉面通透,杏眸如星月般,可不就是方才还在宴席中退出来的银铃,云萝郡主。

几个侍卫一愣,眼儿皆睁得大大的,宫中养了个宜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封作云萝郡主,这事人人都知,可云萝郡主鲜少抛头露面,便是偶尔出宫也是坐在马车里头,他们这些人自然不认得。

可听见赵毅喊她作“姑姑”,还当是个年岁大的妇人或是什么的,哪曾想竟是个这般娇俏的少女。

一时间这些人神色复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没有人知道赵朝华经历了什么样的剥皮抽筋之痛才换了这么一副面容,她天真浪漫,娇憨可人,将一个少女该有的模样演得炉火纯青。

一开始,她的确骗过了所有人,纵然有人对她有所怀疑,却也从来没有将她同早就死在和亲路上的赵朝华想到一处去。

可百密总有一疏,她一个翘着手指头的习惯便出卖了她的身份。

早几年,因着赵朝华对李君澈的痴缠,让赵喻娇断了她一指。

如今的银铃靠着巫术,重塑了模样,却不能将断掉的手指也续出来,巫师替她接了个假指,寻常时自也瞧不出,可但凡要活动起来的时候,那只手指便动作不得。

不过,这些她都不清楚,她在京都也待了两年之久,只当打断骨头连着筋,同赵毅一脉相连,这才叫他认出来。

眼眸中盛着与往日不同的狠历,看着赵毅:“我知你心头不舒服,可今日宜王殿下要反,你最好是不要多管闲事。”

赵朝华所言不虚,成兴帝还在云州当异姓王的时候,李君澈便身为质子在天下脚下谋划大事,这么多年他的功绩压根就不是李君淳几场漂亮的战役便能盖过的。

李君澈城府深,谋虑又深远,有治国的才能,在那一连串的事儿生出之前,谁都当太子之位必然是他的,可哪里晓得却白白叫李君淳捡了便宜。

宜王多年的谋划皆成了为他人谋的嫁妆,心中如何能平,他要反是迟早的事儿,只没想到,会反得这么快。

几个侍卫似听了甚个惊天雷一般的消息,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朝华心思一动,复又冷哼一声:“我不管你跟了谁,可别忘了当年是何人挖的陷阱给我跳的,不然又如何有后头那些事儿。”

赵毅又不是小儿心性,哪里不知道赵朝华的心思,脖子扭动一下,手上的银枪便捏得越发紧,不咸不淡的道:“我自是晓得……”

……

北直门闹得这么一出,不过片刻功夫便又安静了下来。

宫宴依旧不急不缓的进行着,歌舞升平,一派融合的景象。

然而宫中巡卫早就换了一波,一场硝烟正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北直门同南直门,宫门大开,迎了不少黑衣人进宫,为首那人带着诡异的面具,骑在马背上,听见宫门关闭之声,忍不住唇角勾起,天下大乱都不如内乱来的叫人欢喜。

酒过三巡,成兴帝泛了些醉意,叫内侍徐贵扶着正要回去,却听得席上不知何人碎了个酒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才转过头来看得一眼。

李君澈唇角含笑,懒懒散散的坐在那儿:“父皇何必这般早回去,还有一出好戏没开始。”

说着又冲那头女眷里坐着的卫静姝招招手:“坐到这儿来。”

卫静姝蹙着眉头,看得李君澈一眼,心里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可到底没拂了他的意,抱着小双喜坐到早就叫小太监准备好的椅子上。

成兴帝本就年纪不小了,他年轻的时候也带兵打过仗,那会血气方刚的,一上战场就拿命拼,身上不知有多少伤,那会年轻不在意,如今老了,那些个病痛便都反噬了,前些日子老寒腿正叫阴雨天折磨得够呛,这会子脸色不好看着李君澈,隐隐有些不悦:“怎么?老大还给朕准备了惊喜?”

李君澈面上依旧端着笑:“今儿难得这样的好日子,父皇委实不当错过。”

成兴帝面上一寒,不待开口,立时便有带刀侍卫将宴席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皆叫这场面唬得不轻,不晓得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父皇请坐。”李君澈又道一声,四五个穿着禁卫军装饰的带刀侍卫上前,恭恭敬敬的又请了一回。

“放肆,你这是要造反吗?”成兴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沉着脸怒喝一声,一时气急上头,人也站不稳,险些栽倒,还是叫徐贵扶着才免了遭殃。

众人惊呼一声,甄皇后虽是女流,可事儿都发展到这时候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看着李君澈的神色便有说不出的震惊。

“澈儿,你可知自个这是在做什么?”

成兴帝立了李君淳当太子,她是晓得大儿子心头肯定不快的,可再是不快,也没想到他居然敢公然逼宫造反。

卫静姝将小双喜紧紧箍在怀里,捂了她的眼也不准看这情形,虽隐隐晓得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可这会子脸色依旧难看得紧。

逼宫这样的事儿,自来只在话本里,或是说书先儿嘴里听说过,真要见识却还是第一遭。

李君澈伸手拽着卫静姝发凉的小手,温热的掌心拽紧她的指尖。

面上无波无澜,只侧眸看得神色紧绷的李君淳:“儿子也没别的意思,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父皇母后所做之事,的确寒了儿子的心,今儿个不过想问一问,儿子究竟是二位亲生的还是在外头捡来的。”

两个都是儿子,一个矜矜业业的为着父亲谋划大事,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数不清有多少次是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的性命。

而另一个打小长在父母膝下,享受着他们给的宠爱同关心。

都是同一个爹同一个娘生的,却活得一个天一个地,就连他拿着性命换来的江山,也要拱手送人。

什么兄弟情深,什么手足之情,不过是拿来骗骗人的。

他又不是圣人,凭什么就事事欺负他,这世间换做谁能甘心?

李君淳对上李君澈的眸子,面上神色不显,眼角余光却落到他握着卫静姝的手上,半响这才开口:“大哥,这会子收手,还来得及……”

“谁是你大哥?”李君澈嗤笑一声:“兴许我本就是捡来的呢。”

感觉到卫静姝拽着他的手越发紧,他转过头去,安慰的冲她一笑。

“混账东西。”成兴帝叫徐贵扶着重新坐下,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指着李君澈的手指都不住的颤抖:“反了你,反了你,你这孽障,这么多年别的没学到,这等本事倒是学得足,你也不怕世人戳着你脊梁骨骂……”

骂得这一身,他又忍不住一阵咳嗽,徐贵一边同他顺气,一边小声劝慰。

甄皇后也肃着脸,冲李君澈使了眼色:“还不快跟你父皇道歉,开玩笑也不是这么个玩笑法的。”

“母后,儿子可不是开玩笑的。”李君澈轻轻一笑,抬手将桌上的玉碗一盖,那些个禁卫军齐刷刷的大刀出鞘,发出一阵声响。

那些个胆小的女眷,早就吓得哭起来了,这会再经一吓,连哭都不敢了。

“你疯了……”李君淳猛的一拍案几,紧接着听得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李君澈蹙眉,对上李君淳的目光又是一笑:“看来疯不止我……”

第二百八十三章:计中计

沉重的甲胄随着脚步摩擦出声响,叫人心里忍不住发寒,方才该下值的禁卫军齐刷刷的将李君澈的人圈住了。

近一年来兄弟两个越发不和睦,这些时日京中的异常如何不叫人往那头想。

宝座只得一个,不是你踩着我上去,便是我踩着你上去。

李君澈能发动宫变,李君淳便也能。

不过使得这么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是叫李君澈高看他两分。

成兴帝坐在上首,看着两个儿子这番动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他还没拿下这天下的时候,两个儿子再怎么闹别扭,却也从来没试过到这种地步。

一个皇位,真的能叫手足相残。

气得气息都不稳了,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既贪恋这坐拥天下的滋味,可又盼着父慈子孝,兄弟和睦。

李君淳站起身来,几步行到成兴帝身侧,瞧见他面上的疲惫,不忍的转过头去,复又劝一句:“大哥,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李君澈依旧慵懒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将目光从成兴帝身上挪到李君淳身上,又落到甄皇后同李君澜面上。

轻飘飘的道:“你当晓得我求的是甚个,只要今儿个得了,自然不会为难大家。”

坐得这许久,早又李君淳一派的人看不下去了,猛然站起,指着李君澈便大骂:“宜王殿下,你如此逼迫圣上同太子殿下,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

又道:“你日此顽劣的品性,压根德不配位,妄想太子之位,简直是做梦……”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在座的百官,可不止一两个李君淳一派的。

大家缄口莫言,不过是因着没十足的把握,这人站起身来一阵恶言,委实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李君澈转过头去,一眼便认出这是朝中有名的顽固,嗤笑一声:“德不配位?太子殿下难道就配了?”

李君淳脸色极是难看,真要论起功绩来,他哪里比得过李君澈,但既然已经是太子了,却也要将这架子端足了。

只他还未说话,方才那愤愤而起的言官便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打眼敲过去,只见一个待到侍卫将此人双手反剪过去。

文人同武人力气自是不同,这一剪只怕少不得是脱臼了。

女眷那头更是叫这一幕吓得惊叫连连,谁都没想到,不过吃个宫宴,竟然闹出这样大的一出,今日不管是哪一方得了利,他们这些亲眼瞧见皇室辛秘的只怕都讨不着好。

太子妃何氏方才还同卫静姝说起孩子,一脸的温柔,此时却唬得面色发白,身上冷汗涔涔,捂着肚子强行迫使自个冷静。

叶氏却没得她这般有魄力,本就精神崩得紧,叫那一声惨叫传来,却是整个人晕死过去。

叶氏一晕,女眷这头便更乱了,甄皇后着急上火得很,指着太子妃这一桌,吩咐道:“快将人安置好了,别出了甚个事儿。”

太子妃也有身孕,自个都自顾不暇,殷氏同朱氏往日里同叶氏不太对付的,这会子也不能干坐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的,好半天才将人弄醒。

也得亏这何氏同叶氏胎位都已经稳了,不然历得这一遭,只怕早就动了胎气。

成兴帝好半天才顺了气,拍着龙座上的雕着飞龙的扶手,怒道:“混账东西,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

李君澈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成兴帝咬牙切齿,不欲多说,怒声吩咐道:“来人,将宜王给朕拿下。”

李君淳闻言,正要劝成兴帝不要如此大怒,便听得李君澈道:“反正父皇也从来不将儿子当儿子看到,何必如此假惺惺的。”

言罢抬手做了个手势,眼眸一厉,命令道:“擒贼先擒王。”

不多时,便只听得刀剑相交的声儿传来。

因着今儿中秋宴,宫里头挂了好些宫灯,乌云遮了月,可那闪着寒光的大刀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小双喜眼儿上蒙了帕子,整个缩成一团,在卫静姝怀里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

卫静姝面色发白,周身冰凉的坐在李君澈身边,不发一语。

两队人马穿的衣裳都差不多,一个个倒下去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边的。

女眷那头都是没经过大事的,这会子见那刀剑无眼,不少人倒在眼前,哪里还镇定得了,吓晕过去的比比皆是。

百官那头的宴席便镇定得多,文官尚且也瞧不出甚个来,武官却是盯着瞧得会子,神色有些奇怪起来。

几个围在成兴帝身边的将军,也一改方才那紧绷的神色,有忍不住的,嘴角都带着几分抽搐的笑意。

禁卫军本就是一家,虽各为其主,可到底不忍相残,对打起来自也留了几分余地,伤着倒地却并无人真个取了性命的。

李君澈同李君淳的神色也瞧着诡异得很。

这厢打得不可开交,那厢从北直门同南直门潜入宫中的黑衣人却已经瞧瞧的又围了一圈,为首那带面具的抱着手看得半响,待觉察不对劲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令下,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禁卫军顿时停了手中的动作,统一战线将矛头指向那些黑衣人。

就连方才到底装死的,只要伤势一时要不了命,也挣扎着爬起来。

方才还隔岸观火,坐看鹬蚌相争的面具黑衣人此时才忽然明白,从头到尾他不过是看了一场演得极好的戏罢了。

嘴角的笑意再也绷不住,那面具黑衣人周身的散发着寒意:“你们中原人当真狡诈。”

卫静姝站到成兴帝身侧,同甄皇后太子妃李君澜等人站在一处,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得紧紧的。

李君澈同李君淳一改方才的相争的态度,将这些人都守护在身后。

李君淳冷笑一声:“比起奸诈,我们可比完颜太子差得远了。”

完颜达及面具下的眉头紧蹙着,此番到底是他轻敌了,自打女真族的太子之位到他手上之后,他便再未碰到过强敌。

赵朝华给他递的消息没了一次有误的,还当中原人内乱起来,防备能力也不过如此。

如今瞧来,只怕赵朝华的身份早就暴露,这一切不过障眼法,好叫他自个送上门来罢了。

女眷同文官都已经安排着往后撤了,完颜达及等人在此,少不得便要打起来,成兴帝待在这儿自也不安全,还叫人护着回宫再说。

卫静姝隔着人群看得李君澈一眼,却只瞧见他坚毅的侧脸,不由得心口一阵阵的发慌。

完颜达及眸中尽是阴翳,心中盘算着此番能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嘴里却道:“纵然如此,那也是同你们中原人学的。”

李君淳面上对着完颜达及还有几分顾虑,李君澈却是一派轻松。

李君澈还是世子的时候,便已经看中了女真族的版图,女真族领地虽不大,势力也比不上中原,可女真族人最是善变。

只要为了利益,前一刻还同你称兄道弟的,后一刻便立时能捅你几刀,所以养着迟早是个祸害。

当初完颜达及奉命来中原求亲,李君澈原来还未对此人有过注意,还是卫静姝在耳边念叨过几回才叫他发现此人非比寻常的忍耐力。

这个局自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设下的。

完颜达及自个都不晓得,他一个不受待见的王子,怎的忽而运气就好了起来,将阻碍了前路的兄弟一个个扳倒,一路顺畅的就坐上了太子的位置上,他都没有怀疑过,这一切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操盘。

他的兄弟死的死,废的废,没有能成气候的了,原先他手下还养了几个有本事的能人,可后来上位太顺利,上位者的姿态也越来越足,经人一挑拨,再有本事的能人也废在他手上。

如今女真族只得一个病怏怏的老王,内里便只是个空壳。

完颜达及野心大,谋划许久,将目光落到中原来,想要一统江山,想法是好的,可不过是中了个计中计。

李君澈李君淳兄弟二人早在一年前便布局,等到今日又合力谋一出瓮中捉鳖。

此处本就不属于女真的领地,完颜达及能带进宫的人数有限。

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莫说他还不是强龙,进了这宫门,便犹如关门打狗,定然不会叫他有半分逃命的机会。

前世的完颜达及可比如今如今的完颜达及要老奸巨猾得多,不过早几年就叫李君澈打了一回岔,将这人养废了一半,到得此时哪怕想到被算计,可也想不到几年前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

眼前的局势并不乐观,宫里头这些禁卫军尚且不说,还不晓得宫外有无人接应,想要渔翁得力是不可能的了,便只求能活着逃出生天。

心中千回白转,已经有了算计,不再逞口舌之争,只阴着脸下了死命令。

女真族人身上天生带着狼性,虽知今日未必就能活着出去,可也不疑有他,不多时便同禁卫军打了起来。

完颜达及隐在后头,摘了面上的面具,双手拽得紧紧的,一步步的退出去。

李君澈的眸子就未从他身上挪过,一剑斩杀了跟前的女真人,提着箭便追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同归于尽

今儿夜里这般大动静,各宫的宫人太监都躲着不敢出身,宫道上一片寂静。

完颜达及一身黑衣极是容易隐藏在夜色中,加之赵朝华原先同他里应外合早将皇城地势图给他弄了过去,这会子他几个闪身便融入夜色中,不知去了何处。

李君澈手上握着长剑,眸中缀着寒光,四下张望周边的情况,算计着完颜达及最有可能躲到哪里去。

乌云散去,明月重新露了出来,月光打在宫墙上,隐隐映出一截怪异的人影来。

李君澈手上的力道紧了又紧,缓缓抬步往那影子去。

只还未近前,便听得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赵毅怒极的指挥道:“你们去这边,你们几个去那边,绝对不能将人放走了。”

赵朝华是他亲手抓住的,看守的也是他身边的亲卫,可哪里晓得人还未送到李君澈跟前,就叫她给跑了,好巧不巧的还撞上成兴帝一行人,闹出偌大的动静来。

少年气得双手发抖,眸中满是戾气,比起前几年整个离王府被灭之时也不见得好多少。

他这个姑姑闯祸的本事那是自小到大练就成的,整个离王府败在她手上不说,隔了这几年,那脑子也还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君澈将赵毅的声儿听得真切,眉心蹙起正要开口问上一句,就听得前头那人影处发出一声惊叫,继而是一声啼哭。

那声哭音又浅又短,一瞬既逝,可还是叫人捕捉到了。

赵毅一时间判不出人躲在哪里,可既是听见声儿了,那必定就是在附近,忍着满腔的怒意道:“赵朝华,你是非逼着我大义灭亲吗?”

赵朝华怀里抱着个孩子,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缩在阴影里不停的抖动,赵毅同她讲话,也一句都不应。

可一抬头居然瞧见李君澈站在跟前,整个人一慌,手中的匕首立时对上怀里抱着的小双喜。

“不许动,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陪葬。”

小双喜年岁虽不大,可冰寒刺骨的匕首贴在颈脖上也叫她吓得不轻,眼泪汪汪的,连哭都不敢哭,瞧见前头站得是自个请爹,也不敢动弹一下。

李君澈一眼就认出小双喜来,小人儿白净的面庞上满是泪痕,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却愣是不敢出声。

他心头一窒,盯着赵朝华那张不陌生的假脸,整个人都笼罩在杀气中。

“你敢,你今儿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我必叫你死无全尸。”

听见动静的赵毅带着人匆匆赶到这头,一见赵朝华这架势,便恨得咬牙切齿。

手中的银枪紧了又紧,咬着牙同李君澈请罪:“赵毅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李君澈一心扑在小双喜身上,这会子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手一挥怒道:“少说废话,小郡主但凡有甚个损伤,你自个提头来见。”

他同卫静姝这么多年来,除却一出生就断了气的承欢,便只得小双喜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到大都是当眼珠子护着的,若是再有甚个闪失如何能受得住。

赵朝华就是晓得小双喜在李君澈心中的分量,才拼了命的从卫静姝手里将她夺过来。

自她被赵毅抓住看守起来,她便晓得完颜达及的谋划定然是要落空的,作为细作,她做了那么多事儿,必然也难逃一死。

可前几年她不舍得死,如今也不会舍得。

这会子怀里抱着的小双喜就是她的底牌,她的救命符。

越是瞧见李君澈眸中的怒意,她整个人便越是放松,将小双喜箍得紧紧的,笑道:“我也不过是求条活路,只要你放了我,我也定然不会对小双喜如何。”

说着匕首的刀面贴在小双喜的面上,面色满是狰狞:“怎么说,小双喜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很喜欢这孩子的。”

小双喜吓得脸色青白,到底是孩子,再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毅额上青筋暴起,手中的银枪拽得咯吱响。

卫静姝慢了一步,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急急跑来,秋夜里还有两分凉爽,她却跑出一声汗来,许是听见赵朝华方才说的话,还未近前便应道:“只要不伤害小双喜,我们必然也不会为难你的。”

眼见小双喜哭得撕心裂肺,她也跟着忍不住落泪来:“你快放了她,她还那么小……”

李君澈侧眸看得卫静姝一眼,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怕,我不会让双喜有事的。”

小双喜哭卫静姝也忍不住跟着哭,一时间也收不住泪,只咬着唇点头。

今儿自打进了宫,小双喜便再未离过她的身,从前头宫宴撤退回去,只当离了那刀光剑影之处便安全了,哪里晓得暗里却冲出个赵朝华。

赵朝华一身轻功,从暗里出来,个个只当她是为了成兴帝,哪晓得她却一把夺了怀里的小双喜。

小双喜虽也是个女儿身,可也一样是她同李君澈的命根子。

此时此刻赵朝华分明是弱势的,可她抱着小双喜,却叫这许多人不敢往前一步。

李君澈沉着脸,没有犹豫:“你想怎么离开,备马还是备车?”

赵朝华神色不动,沉吟片刻:“备马,我要从西直门出去。”

李君澈一挥手,自有人下去办。

卫静姝急急道:“你快将双喜还给我。”

赵朝华看得她一眼:“你放心,只要我脱离了危险,自然会将人还给你。”

可是生是死就难说了。

早些年她对李君澈一片痴心,换来的也不过他的羞辱,当年若非李君澈算计,她又如何会被安排去女真和亲,离王府又如何会惨遭灭门。

她恨李君澈的,恨到骨子里,当初只当断崖桥上的炸药必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可哪里晓得他却活了下来。

后头冒充银铃,在他身边一待就是两年,那些个恨意翻涌起来时,便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算了,可比起这天下江山易主,杀了李君澈并不能解恨。

如今大计是破了,这江山也不可能一时三刻易主了,可她却还有别的法子让他更痛苦。

心中满是算计,目光却落到赵家唯一的骨血,赵毅身上,见他眸带疏离同恨意,一时间心情又升了几分复杂,不过片刻又散了去。

备马的人去得快,来得也快,一匹棕色骏马,毛色油光发亮,一看便知是匹良驹。

“让开。”赵朝华手里依旧紧着小双喜,抬脚往前一步,李君澈便带着人往后退一步,只赵朝华让出一条路来。

赵朝华褪了外头的衣衫,将小双喜绑在胸前,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她说是要往西直门去,可马匹一动却是往南直门去了。

马儿才从这头夹道转过去,赵朝华便觉得后背有人坐了上来,心里一惊,还不及动作便听得完颜达及的声音传来。

“不要停!”声音冰寒刺骨,却又带着上位者不可忽略的命令。

赵朝华神色不动,心中却冷笑一声。

马蹄踩在这空寂的宫道上显得特别的突兀,赵朝华从南直门过,眼见守卫越发严峻起来,眉头一蹙,复又调转马头往皇城正门去。

不过片刻功夫,心头又千回百转一番,换了心思。

南直门是偏门,守卫都已经那般严峻了,正门便更不必说。

完颜达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朝华已经先行翻身下马了。

宫门大开着,她也没有趁机逃出去,因为逃也逃不掉了。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好,可逆了李君澈的鳞,依着他的性子如何都不会这般轻易放过自个。

完颜达及这人瞧着和善,可内里却是个极暴戾的人,这几年就算自个为他所用,却也没讨到好,此番他形影不离的跟着自个,就算真个逃脱了,她也活不成。

既然逃不掉了,死也死定了,便索性破罐子破摔。

完颜达及发觉出赵朝华的不对劲,可这会子他身上可没小双喜这个护身符,阴着脸也跟着下马,将赵朝华拽得紧紧的,语带威胁道:“不要耍花样。”

后头的火把越来越近,赵朝华轻轻一笑,她原来怕死怕得不得了,不过这会子倒是坦然了。

“完颜达及,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开个口,那城墙上的弓箭必然能将你射成个刺猬。”

完颜达及脸色黑如锅底,这几年他早不是当初那个一味隐忍,伏小做低的他了。

可如今性命攸关,心中再是恼怒,却也不再说甚个,只随着赵朝华上城楼去。

李君澈一行人已行到城下,上头的弓箭手也都迫于威胁被赶了下来。

几丈高的城墙上,除了十步一立的灯火,便只得赵朝华同完颜达及。

完颜达及不知赵朝华存的什么心思,只背着双手,面色铁青的四下打量,看看能不能趁机从这儿逃出去。

中原的江山一时间定然是夺不下来了,可他如今是女真的太子,只要回去了,日后也一样是女真族的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逃了再说。

赵朝华无视他,只小心翼翼的将小双喜解了下来,望着底下站着得李君澈轻轻一笑。

“李君澈,你将我逼到这份上,可有无后悔过?”

不等李君澈开口,她却又道:“不过,纵然你后悔,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眸中冷光迸发,毫不留情的就将小双喜从几丈高的城墙上抛下去。

小双喜惊恐的哭声响彻天空,赵朝华也诡异的笑起来:“我要你痛不欲生,活着比死着更难受……”

第二百八十五章:太子之位

小双喜也不过两岁多的年纪,人还小小的一团,穿着裙衫梳起小鬏鬏来就跟那年华里头走出来的小娃娃似得,甚是逗趣。

她这会子正是好玩的年纪,学着卫静姝的模样坐得端正,翘着小指头将小丫鬟们指使得团团转;家里本就只得她一个孩子,可不当眼珠子似得养着,几个哥哥稀罕她这个妹妹,都让着她,撒起野来,恨不能翻天。

每每闯了祸总有几个哥哥同她一起扛着,小人儿眼儿眨巴两下挤出两滴猫尿来,她爹便先绷不住了。偏她还晓得卖乖,错也乖乖认了,还晓得伸手要抱抱撒娇。

往日里这小丫头闹得鸡飞狗跳的还叫卫静姝嫌得不得了,直说恨不得塞回肚子里头去重造。

可这会子见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扔下来,最先绷不住的便是她,双脚重如千金,都抬不动,周边的声儿一句都听不到。

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一般,寒得发颤,喉头一股腥甜叫她堵得连气都喘不出。

李君澈所站的地儿,本就离城门下还有些许距离,赵朝华手上一动他便已经飞奔上前,心里一阵阵发慌害怕,越是这时候便越不敢往深了想,只后悔往昔没有将轻功练得再好一些。

他一动,那些守在城下的也跟着动,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可那城墙说高也高,说低也低,人从上头掉下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儿,李君澈却还离得好远。

小双喜纵然再不知事,也晓得危险性,吓得脸色发青,一双眼儿瞪得大大的,瞧见自个娘了,也瞧见自个爹了,却愣是一声都哭不出来。

李君澈急得眉头都拧在一处了,心口处的跳动都觉得停了下来,眼见还隔着些距离,整个人便往前扑过去。

人还未接到,便见一个身影重重坠落下来,发出一声闷响,扬起的尘土蒙了眼儿。

李君澈自个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爬在地上,只觉脑袋嗡嗡响,不住的发懵。

卫静姝站得远,又有许多人挡住视线,压根没瞧见甚个事体,可听得那一声响,双膝一软,人便没了意识。

一声洪亮的啼哭才将李君澈的意识拉了回来,他猛的抬头,只见小双喜稳稳当当的被赵毅箍在怀里,身上没得血迹,只面上满是泪痕。

心头的害怕还未散去,李君澈忙爬起身上,一把将小双喜抱过来,简单的检查一番,见她只手臂上有些许擦伤,提着的心才放了一半。

赵毅是趁着赵朝华同完颜达及不注意,偷偷潜上城墙的,原先只想着戴罪立功将赵朝华拿下。

哪曾想赵朝华却办下那样恶毒的事,没有犹豫,也没有挣扎,他几乎想都没想便往前急跑几步跟着纵身一跃。

只个个都瞧着小双喜,一时间倒没注意到他。

赵毅比小双喜要重得多,虽落在后头,可到底将人抱住,给她当个人肉垫子。

这会子躺在那儿也不晓得伤到了哪儿,只觉周身痛得厉害,动弹不得。

眼见小双喜没事了,这才也跟着松了口气,侧过头去不甚自在的求李君澈:“求王爷,给她留个全尸。”

赵朝华办出这样的事儿来,活肯定是活不成的了,可到底是自个姑姑,便是死也不想叫她连个全尸都没有。

若是李君澈能看在他救了小双喜的面上便最好,若是不能他也强求不得。

李君澈怀里的小双喜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轻拍着小双喜的后背,蹙着眉头看得赵毅一眼,也不多言。

弓箭手早已拉了弓,百箭齐发,如同下雨一般。

赵朝华伏在城墙上瞧见小双喜没死成,整个人狰狞得可怕,对天怒道:“不公平,不公平……”

心中愤恨还未泄完,人便已中了数箭,还未道完的言语卡在喉头,嘴角溢出血来,依旧有羽箭不断刺入身体。

作为一个姑娘,纵然是她是可怜的,但更多的是可恨。

到死她都不觉得自个哪儿错了,错的是别个,而历经苦难的那一个永远是她。

完颜达及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般死去,还是因为赵朝华那个贱货。

只当她手里捏着小双喜的命脉,上了城楼也有法子逃命,可那城墙高几丈,别说逃命了,从那儿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羽箭一支支的刺入身体,他这才反应过来,赵朝华压根没想逃,只不过想拖着他一道死罢了。

身上早已痛得麻木,羽箭却依旧不断,生命在流逝,心中却充满着不甘。

他从一个被人人欺负的少年,用尽卑劣的手段好不容易爬上女真族太子的位置,眼见王位就在跟前了,可如今功亏一篑,再不可能听见别个唤他一声“王”了。

这些年踩着别个尸骨往上爬,他从未觉得愧疚,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尸骨也会叫人踩在脚下。

……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间雾重,卫静姝披着披风缩在马车里头,怀里的小双喜已睡着,只受惊过度时不时哭两声。

她轻拍着小双喜,声儿温柔的唱着小曲将她重新哄入梦乡。

眼里缀着泪,心却久久不能平复,小双喜从城楼上被扔下那一幕,到得这会子还叫她一阵阵的后怕。

李君澈双目猩红,将人揽进怀里,微微冒起的胡渣蹭了蹭她的额头,宽慰的话也说不出。

虽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这样的感触,可心情还是甚为轻松的。

揽着卫静姝的手紧了又紧,直到进了宜王府,这才道一句:“辛苦你了。”

卫静姝抬眸看他一眼,心中的悲痛再也忍不住,窝在他怀里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中秋夜宴,女真族的太子以及潜伏在宫中许久的细作被除,除了朝中震荡两日,便又恢复如常了。

李君澈同李君淳演得一场逼宫的戏码,虽在文武百官中激起千层浪,可到底对兄弟二人没甚个影响。

从完颜达及一死,南边没了女真族的支援,便连连战败,从八月下旬开始,到得十月底,便已经彻底平了南边的乱,将失地尽数收回。

南边的仗是朝中几位老将带兵打下来的,女真族那边却也在年前将被卫书启同施厚霖,拓跋康几人带兵攻下。

女真族那边早就被完颜达及整得只剩个空壳了,大军攻过去,那头还犹如一盘散沙。

女真王年纪本就大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还没撑到仗打完便已经断了气。

女真的太子死了,女真王也死了,虽叫女真王的弟弟接了盘,可李君澈谋划这么多年,女真一族也不过是死撑罢了。

女真族一灭,要彻底将女真的领地归拢过来,还得往那儿殖民,将大沥这边的法典都搬过去用,要建衙门,建学堂,让女真人同中原人一体化,要做的倒是很多。

冬月中旬时,成兴帝给前朝一批冤死的官员洗脱了罪名,这其中还有被扣上反叛之名的离王。

而离王府唯一血脉的赵毅也被赐封爵爷。

离王府洗脱罪名的那一日,赵毅将自个关在屋里头喝得烂醉,又是哭又是笑的,谁也体会不了他的心情。

可他自个明白,这一切都是李君澈给他的,若是没得李君澈,那年他早就死在赵德礼的手下,他祖父也未必有洗脱罪名的这一日。

赵朝华做了那许多恶毒的事儿,那日虽是死透了,可他还给自个留了几分体面,留了个全尸允他收尸。

过完年,殖民去女真族领地的那些事儿也都有条不絮的安排了下去,李君澈将手上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开始丢给李君淳。

到得三月卫静姝诊出有孕,他便索性当起了闲散王爷,日日守着府里。

原来卫静姝想着多添几个孩子的时候,李君澈却晓得她两次生产都极是凶险,便一直没有叫她如愿。

还是后头小双喜险些出了事,他这才将这事重新考虑一番,为免往后再有甚个意外,怕卫静姝受不住,私下着太医检查过一回她的身子,晓得健康无碍,便日日不辞辛劳的播种,好叫多添几个孩子。

李君澈那些个小心思卫静姝丁点不知,原来这两年都没怀上,还当自个生了小双喜时伤了身子,便也不敢奢求,哪晓得突然就有了。

她虽怀过两次孩子了,可大夫诊了脉,她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见着往宫里上值的李君澈风风火火的赶回来时,这才抿着嘴一笑。

三月诊出脉来已有一个来月了,到得六月胎位便已坐稳。

李君澈这时候便上书请旨回封地,却叫成兴帝给驳回了。

消息一出,又在朝中掀起风浪来。

太子李君淳虽越发成熟,各方面都能独挡,越来越有储君的风范,可他遇到大事儿,还依旧要寻李君澈商议。

宜王一派依旧觉得李君淳的太子当得有些过于轻松了,可李君澈自个都不在乎,他们那些人心中再是不愤也不能如何。

不过三五日功夫,宜王府的门槛都叫人踏掉一截,皆是劝他留下的。

如今李君淳的太子之位虽是坐得稳稳当当的,可未必以后也还如此……

第二百八十六章:舍得

宜王一派自是想着劝李君澈留下,成兴帝如今年岁也算不得大,身体又康健,再活个十多年绝对不是问题,到时候这储君之位最终是谁的还真难说。

宜王府门槛都要踏烂了,太子一党便也着急起来了。

他们自是巴不得李君澈早点离开京都的,去哪儿都成,这些人虽是跟了李君淳,可一个个的心里头也清楚,论起朝堂上的那些本事来,他们拥护的太子的确不如宜王。

不说别个,只道女真族一事,若没得李君澈有先见之明,一早便谋划下去,哪里就这般快打下来。

到得第二回李君澈再次上书就藩时,朝中便起了不少应和之声。

打眼一瞧过去,皆是太子一派的,宜王一派本就上火,又叫太子一派闹出这么一回事来,当下便在金銮殿上打起了口水仗。

成兴帝被吵得头疼,却再没得似第一回那般一口就驳回去。

下了朝父子两人坐在御书房里喝茶,谁都不开口,只听得茶碗茶盖碰撞之声。

过得许久成兴帝才叹一声:“你当晓得,储君之位,朕当初是属意你的。”

成兴帝不是糊涂人,虽是登基之初不曾立时立下储君,可心中却早有打算的。

李君澈同李君淳都是他的儿子,且个个本事不差。

皆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人总有些许偏心,李君澈是长子,打小便叫李建同当继承人培养,哪怕当初狠心将他送去当质子,也是有意要栽培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这个儿子虽不在膝下长大,可除却一点偏重儿女情长之外,样样都是叫自个满意的。

小儿子能上马能打仗,却因着自小被宠着长大,虽有心眼可到底城府不够深,给大儿子当左膀右臂再适合不过了。

这想法很多年前就叫成兴帝藏在心里了,唯一变过一回还是李君澈诈死那会。

以为这儿子当真没了,伤心难过自是有的,可他一个大男子不比得女人,伤心难过后,还是手把手的教李君淳,好叫他将来能担大任。

那会想要栽培李君淳也是真心实意的,只后头李君澈又活着回来了,那心思便又灭了。

本来太子之位立长立贤都论不到李君淳头上去,之所以叫他做了太子,却是李君澈的意思。

打着灭女真的旗号,说这是缓兵之计。

成兴帝是他老子,自然晓得太子之位一定,往后想要再废就难了。

或许初时李君淳也不屑,可那么的诱惑日日垂在眼前,谁能保证往后还会一直不屑?

但那时除了此计却也再寻不到别个法子,他心里一直属意的还是李君澈。

只如今李君淳当了这许久的太子,想要再动只怕连着朝堂都要动一动,哪怕他不是最合适的,却也只能好生栽培着了。

成兴帝到底不单单是一位父亲了,说得这么一句,内里的乾坤李君澈自是明了的,眼眸中当真没有半丝不甘愿。

只搁了茶碗应道:“父亲,儿子一向志不在此,倒叫父亲失望了。”

自打成兴帝登基后,这还是李君澈第一回喊他“父亲”。

成兴帝听着这称呼,心中倒生了些许别样的情愫来,一时间不晓得说甚个好,他方才那般说,无不是试探的意思。

李君澈心眼多,城府深,他是当真怕他心有不甘,若是借着此事闹出点什么来,他这个当老子的未必就还干得过他。

此番却叫他一句“父亲”喊得心中甚是熨帖。

李君澈将成兴帝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神色不变,继续道:“儿子打小在这京都一住就是二十来年,所见所闻都不如二弟广阔,此番就藩也只是想做个闲散王爷,能四处走走看看罢了。”

顿得一顿,语气略微低沉的继续道:“况且,儿子的身子比之以往还要不好。”

成兴帝也跟着心情沉重两分。

当年他还未彻底打下大膺之时,李君澈追到军营时,人已是奄奄一息,只撑得口气的了。

那会四处战乱,李君澈又颠沛流离,身上的伤自然是反反复复,李建同就亲眼见过大夫替他治伤。

化了脓的烂肉被刮下来,整个后背坑坑洼洼的,便是他这样经历了无数生死的,瞧见都犯恶心。

后头他身上的伤一日比一日好了,他便也记不得那一桩了,天下大定,李君澈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也偶尔称病告假的时候。

那会也没往旧疾上头想,只当这个儿子养得娇贵了些,如今想来怕是那些个伤作祟。

成兴帝眼眸中这才带了几分疼惜的将李君澈打量一番,斟酌半响,叹息一句:“你自个想清楚了?”

“求父亲成全。”李君澈起身,袍角一撩,屈膝下跪。

父子二人虽没有彻底交心,可两人都清楚明白,李君澈离开京都往封地去是最好的法子。

不说别个,且看今日朝中大臣为了李君澈往封地去的事儿,便已经在金銮殿上撕得那般难看。

若是过得几年李君淳的功绩盖过李君澈,便自是最好,若是盖不过,就算兄弟两个没得嫌隙,也要叫这些人闹出嫌隙来。

等那时候再离开,李君澈便讨不到好,总归他当真志不在此,早点离去,倒还能叫李君淳念着他的好。

就藩之事就此定下,李君澈却并未离去,只同成兴帝又讨论一回。

前朝藩王不得帝王允许是不得随意出封地的,李君澈一心想着带妻儿四处走走,若是瞒着反而叫人多想,便索性摊开来说,将藩王手中的兵权交出,又将封地的规格降了一半,换的便是自由出入封地的条件。

李君澈说得磊落,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此他便当真是个无权势的闲散王爷了。

成兴帝对他多少有几分愧疚,但为了家国安宁,还是按着他的意思,接了藩王兵权,只封地规格不变,也允了他能随意进出封地。

李君淳得到消息的时候,父子两个已经将此事做定了。

他骑着马等在宫门外,见他从里头出来,这才动作利落的下马,上前喊得一声:“大哥……”

心中之言尚且未想好要如何说,喊得这一声便低垂着眉眼,再不开头。

反倒是李君澈一派轻松自在,面上带着笑,一把勾了他的肩头,豪气道:“走,上大哥那儿喝酒去。”

又吩咐四书:“去将书启同厚霖,元安他们都请来热闹一下。”

四书领命而去,李君澈怕晒便钻进马车里头,李君淳略微想了想,便也弃马上车。

兄弟两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往日相见总要遵尊卑之礼,李君澈纵然是大哥,却也还要弯腰行礼,喊他一声“太子”。

李君淳自也晓得自个这个太子之位是如何来的,也有自知自明晓得自个受之有愧,可自古礼法如此,纵然再别扭,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要受这一礼。

李君澈得偿所愿,加之过不久便要离京,以往同李君淳之间的那些恩怨便也都放了下来,瞧见他面色肃然,还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往后可幸苦你了。”

九五至尊的位置瞧着尊贵无比,无人能及,可要当好却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以往李君澈还是世子的时候,便时常忙得连觉都没得睡,如今他将担子一撂,自也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气势。

李君淳比几年前稳重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闻言也不过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点一点头,却只问:“大哥可定了何时出发?”

成兴帝同李君澈父子儿子在御书房讨论就藩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也晓得成兴帝应了下来,可里头谈得具体的便再不晓得了。

马车不急不缓的行在街道上,车外皆是沸沸扬扬的人声,李君澈心情好,也不卖关子:“八月。”

那会子天儿微凉适宜出行,手上那些个事儿也当交接得差不多了,八月离京正是好时候。

李君淳闻言应得一声,便再没开口。

马车一路行到宜王府,兄弟二人往书房坐得没会子,卫书启同谢元安,施厚霖三人一前一后的也到了。

施厚霖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养白了点,可在军营混得久了,越发带出一股糙老爷们的气质,一进门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听说有酒喝,我可是特意告假来的。”

卫静姝晓得李君澈要宴请这些人喝酒,得了信便让人准备下去。

李君澈出宫本就晚了,只夏日里头天黑得慢,这会子外头晚霞如火一般烧得满天红。

算起来,卫书启,谢元安,施厚霖,李君淳几人关系错综复杂,倒也算得是一家人了,卫静姝也没避嫌,叫款冬装了几碟府里厨子新出的糕点亲自往书房去了一趟。

“晓得你们都是吃起酒来不管不顾的性子,趁着这会子厨下还没整治好,先吃点容易刻化的点心垫一垫罢。”

她如今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还未显怀,也没换宽大的衣裳,这会子娇娇俏俏的站在那儿,若非大家心中明了,还只当她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李君淳的目光大大方方的落在卫静姝身上,没有带丝毫的情感,不过片刻又收了回来,低垂着眉眼谢一句。

可心里却不如面上那般平静,那个日日随身携带的平安锁还揣在怀里,一时间却觉烫得厉害。

第二百八十七章:平安锁

卫静姝坐得会子陪着说了几句话,见四书五经将厨下整治的酒菜都抬了上来,这才告罪一声:“你们吃好喝好,我就不作陪了。”

她今儿穿了一袭石榴红的纱裙,行走之间轻纱飘扬,晃得人眼儿都是一片红色。

李君淳半响不语,听得这一句,挣扎半响才微微抬眸,可瞧见的也不过那一角石榴红的裙摆。

好似撩过心头,叫人如何都抓不住,眼见离去,这才泛起几分失落来。

几人也是好久不曾聚在一块了,桌上的下酒菜没动几筷子,酒却喝了一轮下去,个个喝得面红,倒谈起原来那些有趣的事儿来了。

施厚霖同李君澈识得最久,嘴上又是个没把门的,喝多了两杯就大着舌头的将李君澈幼年的趣事说的一回。

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倒没有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事儿,可李君澈这人一向阴,那会施厚霖同赵喻娇还有他三人之中谁被欺负了,出招的总是李君澈,实施的都是施厚霖同赵喻娇两个。

那些个旧事若不提起便不会特意记得,可提起了便又好似昨儿发生的事儿一般。

施厚霖想着如今,又想着以往,虽觉幼时受欺负的时候多,可再没得那时候开心快乐。

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倒是忍不住感叹两声。

这些个事儿李君淳以往再是没听过的,他自小长在云州,李君澈又在京都,兄弟两个时有书信来往,但李君澈一向自持从不说这些与他听。

这会子听见施厚霖说起,眼眸一低倒觉甚是不是滋味。

施厚霖说得起劲,谢元安便也跟着附和两句,卫书启同李君淳虽不说话,却也听着。

施厚霖又喝得一盏酒下肚,吧唧吧唧嘴,又笑道:“你们不知道,这家伙连媳妇都是阴来的。”

说起李君澈当初为娶卫静姝的那些事儿,他又能捡得一大箩筐来说。

那年施厚霖在公主府识得卫静姝,才生出亲近之意就叫李君澈掐灭了火花,后头每每提起,嘴上总不饶人,可心里也早将卫静姝放下了。

两年前他也成了亲,如今女儿也生了,可打趣李君澈的话却不少。

几个男人就着一桌酒菜,几坛酒,喝到月上中天,个个泛着醉意这才叫人一一送回去。

李君淳原先的合王府赐下来,还未来得及收拾好搬进去,便又立了太子直接住进了东宫。

李君澈掐着时辰让人送他回宫,赶在宫门落栓前回了去。

太子妃何氏本歇下了,听得宫人来报说太子醉了,便又披着衣裳起身,亲自伺候着李君淳梳洗一回,便又劝着他喝了碗醒酒汤下去。

李君淳今儿的酒也喝得不少,走起路来脚下都虚浮,一双眼眸醉得迷离,可脑子再清醒不过。

何氏今岁二月头生了个女儿小月牙,到得这会子孩子也不过才会翻身,可她的身形便已经恢复如初了。

穿着红裙子,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总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这会子李君淳斜靠在榻上看她忙进忙出的,突然就将她的身影同那人搅混了去。

眼眸不甚清明,心中却是一惊,整个人坐了起来,对上何氏那双清亮的杏眸,一时间只觉胸口发热的厉害。

“爷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何氏还当他不舒服,转过身坐在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屋里头摆了冰盆,因着屋内有酒气,又开了窗,凉风习习而过,过得半响倒将李君淳心头那股热气给散了去。

闭着眼儿重新躺了下去,心却依旧不平静,脑子里还是那抹最后所见的石榴红裙摆。

何氏见李君淳又没了动静,还陪着坐了会子,过得片刻只当他睡着了,正要轻手轻脚的起身离开时,那人背对着她,却突然开口问道:“你,小字是什么?”

自打何氏进门到如今女儿都几个月了,李君淳甚少有同她闲聊过的时候。

心里有些吃惊,可见他问了,便也老实达了:“妾身小字阮阮。”

“阮阮,沅沅……”李君淳低声呢喃两句,再没得声音。

东宫除了何氏这个太子妃,便还有殷氏,朱氏,叶氏三位良媛良娣,李君淳此人不贪图美色,对自个的女人雨露均沾,太子妃二月生了个女儿,到得三月叶氏也生了个女儿,殷氏在上月诊出喜脉来,朱氏虽没动静,可每旬李君淳也按着日子往她那儿过夜。

他对每个女人的态度都一样,太子妃只当他心里装着少年时便嫁给他的许锦容,又见他不错规矩,便也藏着心思这样得过且过的。

这日夜里李君淳心血来潮问得一回她的小字,何氏自也没往心里去。

哪里晓得,第二日他却将这些年来日日随身带着的平安锁送给何氏的女儿小月牙。

那平安锁虽是做得精致,可叫他揣着怀里这么多年,边边角角早叫摩挲得圆滑了,便连花纹也淡了不少。

往日何氏伺候他自也见过这个平安锁,见他日日不离身的带着必然是有特殊意义的,这会子又送给个小月牙,一时间咬着唇喜得眼角眉梢都是笑。

这其中的缘由无人得知,可自那日后何氏待李君淳便越发亲厚起来,人前倒还端着太子妃的身份,私下两人相处,她便有了娇俏情态,李君淳有意无意的也待她比往日多了两分关怀。

六月一过,到得七月便更是热火朝天起来,宜王府里的东西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大件的,这会子用不上的,也都早早的派船往云州送了过去。

原来成兴帝给儿子封王的时候,李君澈的封地并没有定在云州,后头还是他自个去求来的。

他说:“我虽没在云州住过几年,可脑子里还记得王府里旧时的模样,儿子总觉得缺了点甚个,便想去云州……”

李君澈要往云州去也不过是为了卫静姝,可那些个话自然不能说,只得同成兴帝打亲情牌,将自个说得可怜点儿。

这一招也的确有用,成兴帝念及他在云州长大的那几年,许是心中一直惦念,便是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心中感触不已。

原来将李君澈一直当继承人培养,自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如今这个儿子甚个都没捞到,这才叫他生出几分愧疚来,也没犹豫便应下了。

出行的日子已经定在八月初六,粗粗一算便也只得十来日了。

李君澈手头上的时候已经尽数交接出去了,当真闲散得不行,除了每日往宫里头去请安,余下的时间便拘在府里头。

原先跟着他的那些人见他要走,很有几个生怕因着宜王的离开而被排挤,便三五个邀约了来王府探探口风。

李君澈自是晓得这些人的心思,总归跟了他一场,自也事先替他们打算好了,只后头的造化便看个人了。

因着出行在即,赵喻娇同卫静婉便越发往宜王府跑得勤,来了也无事,左右不过坐着聊聊天,蹭个饭再回去。

赵喻娇很是阴阳怪气几回,明里暗里的说卫书启如今领了朝廷的差事,连累她也跟着不能往外头跑,说来说去还是眼红卫静姝。

卫静婉早在去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会子抱在手里,还劝赵喻娇:“筠哥儿这般小,纵然哥哥放心嫂嫂外出,想来嫂嫂也放不下筠哥儿。”

卫静姝却是笑:“往日里,嫂嫂不是信誓坦坦的说三哥在哪儿,哪儿就是嫂嫂的家么,怎的这会子又坐不住了?”

这两小妮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气得赵喻娇眼儿一翻,笑骂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

几人虽未同孩子们说过要离去的事儿,可王府里这许多人来来往往的,卫筠同谢蕴总能听得两句,还拉着小丫鬟问了,晓得那个年画似的妹妹要走了,几人还拉着手哭过一回。

等下回来的时候,这两个小子便将自个最喜欢的东西拿来送给小双喜。

小双喜没心没肺的,全都照收不误,还让两个小哥哥下回有甚个好玩得再给她送。

卫静姝从款冬嘴里听得这些,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夜里便讲给李君澈听。

李君澈穿着寝衣,坐在炕边看书,一只手便同卫静姝打扇,闻言也跟着一笑,复又将目光落到卫静姝身上:“我小时候最是懂礼不过,这小丫头莫不是遗传了你的?”

卫静姝嗔他一回,眼眸清亮波光流转:“是是是,好的便随了你,不好的便都随我。”

说着又轻哼一声,枕着李君澈的大腿躺了下去。

夏日里本就热,李君澈在卫静姝跟前又是个没定力的,这会子也没得心思看书,将书册一扔,便伸手往她身上抓得一把,跟着自个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卫静姝哼哼唧唧的瞪他一眼,往手背上打了一下,笑骂道:“别闹。”

又不怀好意的笑他:“你不是身子不好么,哪里经得起情事。”

原来甄皇后要给李君澈添人的时候,他便说过一回自个那事儿不太行;后头上书往封地去的时候,便又拿身子不好做过一回由头。

如今在帝后二人眼里,这个大儿子是真个虚了点。

不说别的,光看李君淳那儿,短短两年时间,就添了几个孩子了。

反观李君澈这儿,左右只得一个小双喜,就连卫静姝怀这个孩子,甄皇后还瞧着跟天上掉馅饼似得,隔三差五的总要来关怀一下。

李君澈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却也依旧大笑起来,低着头在她唇边亲上一口:“爷身子好不好,难道你不清楚?”

说着又摸了摸卫静姝略微有些隆起的腹部,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这都五个月了,也能让爷开开荤了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中秋

卫静姝怀过两个孩子,生的时候却都不轻松。

原先有了小双喜,李君澈也没想过再添个孩子,卫静姝同他说过许多次,他嘴里应承得好好的,却从没想过。

还是后头小双喜差点出事,他这才纠结一回,宽了心。

虽是生过两回了,可李君澈也不点不敢粗心大意,自打诊出喜脉了,他便再不敢碰卫静姝,就连夜里头抱一抱,摸一摸都怕添些火气,叫自个忍不住。

自打两人成亲后,夜里一道睡觉,他就重来没这般老实过,还是卫静姝睡着睡着便扒拉到他身上去了。

卫静姝同他这几年的夫妻,自是晓得他忍得厉害,心里头自是高兴的,待胎位稳了,还钻到他怀里跟只猫儿似得蹭着他,想替他开开荤。

哪晓得这货当真是坐怀不乱,将她提溜到一旁,义正言辞的道:“正经点儿!”

事儿自是没成,因着这事,卫静姝还有些赌气,往后便再没提过。

今儿李君澈也不晓得吹了那儿的风,动了意,卫静姝心中渗着笑意,眼珠子却是乌溜溜的转,面上却是再正经不过:“不行,才五个月呢,多危险啊,等生了再说。”

跟着又坐起身来,打着哈欠抬着腿便要裹鞋下榻:“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点歇了吧……”

一转身瞧见李君澈面色黑如锅底,嘴角一扯,又道:“前头母后不是给你添了两个人吗?要不,你去她们那儿?”

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叫李君澈抱了起来,也不往内室去,直接放在炕上。

“这阵子没收拾你,还敢上房揭瓦了是吧。”李君澈手上不老实一把,瞪得卫静姝一眼。

卫静姝原还想装一装的,可叫他闹得也崩不住了,勾着他的颈脖咯咯笑着,又半是埋怨半是嗔怪的往他肩头捶一把:“先头是谁说得正经点儿的?”

哼哼唧唧的踢他一脚:“你倒是正经,这会子怎么不坐怀不乱了。”

她虽早是当娘的人了,这会子又怀着孩子,却在李君澈跟前偶尔还露几分小女儿情态,这会子满腔的哀怨,又似那深闺怨妇一般,惹得李君澈哈哈一笑。

怪不得这小东西这阵子有时瞧他的眼神跟刮着刀子似得,原来是为着这个。

眼眸里藏着宠溺,李君澈讨饶一句:“都是为夫的不对,冷落了沅沅了,沅沅可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

虽是这般说着,人却已经低下头去贴着卫静姝的唇夺掠一番了。

卫静姝叫他闹得满眼春色,娇娇俏俏的哼哼两句,李君澈便越发把持不住。

心急火燎的除了阻碍,都还没来得及成事,便听得小双喜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爹,娘,你们不要打架……”

两人都在兴头上,冷不丁的听着这声儿皆是一怔。

小双喜小的时候还同李君澈卫静姝一道歇正屋,待到一岁左右便跟奶娘一道睡一屋了,今儿她是悄悄躲到屋里头来,想给自家爹娘个惊喜的,哪里就晓得对于这两位来说简直是惊吓。

李君澈这会子进退两难,涨红着脸轻叹一声,赶紧拢了衣裳,又拿薄毯将卫静姝盖了个严实。

卫静姝躺着不动,却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还叫李君澈恶狠狠的瞪了一回。

李君澈平了那股火气,这才将炕脚那盏灯点了起来。

也幸得方才两人胡闹将那盏灯给灭了,想来小双喜应当也只瞧见个影子才是。

好事被女儿打断,李君澈老脸挂不住,带着两分怒意看着睡眼朦胧的小双喜:“你怎么睡在这儿?”

小双喜的确没瞧得真切,闻得李君澈发问,还揉了揉眼睛,随即蹬蹬蹬的跑上前,踢了鞋子爬上炕,搂着李君澈的颈脖就笑。

“爹,双喜好想你,双喜想跟你一块睡觉。”

方才还绷住脸的李君澈顿时叫她一句话便哄得心都软了。

见小双喜背对着自个,卫静姝这才坐起身来穿好衣裳,瞧着那两抱在一起相亲相爱的父女,方才的幸灾乐祸顿时烟消云散,哀怨的嗔得李君澈一眼,酸溜溜的轻哼一声,自顾自的裹了鞋往内室去。

“诶,沅沅……”李君澈瞧着心急,可裤腰带都没系好,怀里又抱着小棉袄,一时之间想追进去又没得法。

始作俑者的小双喜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还笑嘻嘻的搂着李君澈的颈脖奶声奶气的撒娇。

这一晚,有了小双喜的捣乱,李君澈到底也没能成事,等过得两日他便长了心眼,总算开了荤。

过完七月便离出行的日子越发近了,天时虽也还热着,可到底比六七月那会凉快得多。

东西早已经收拾妥当,该先往云州运的便都跟着船去了,府里头那许多伺候的,呼啦啦的也走了小半,还有小半到时候跟宜王夫妇随行,再有小半那是要在宜王府看护着的。

到得八月初五这日,宫中设宴要给宜王践行,李君澈同卫静姝盛装出席。

既算宫宴也算家宴,儿子儿媳出行在即,甄皇后也没请旁人,只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们都请了来。

既是家宴便也没得那般讲究,按序坐席,成兴帝看着眉目越发柔和的李君澈,心里倒是生出些感概来,一时间倒不晓得说甚个。

还是甄皇后一片慈母心肠:“静姝月份大了,舟车劳顿的也不必赶时间,行慢些行稳些才是。”

望着卫静姝那溜尖的肚皮又笑道:“等生了便第一时间着人来报信,不论姑娘也好,小子也罢,娘都喜欢……”

李君澈笑着一一应了下来。

待一行人用了膳,甄皇后抱着小双喜逗弄一会,又觉舍不得这个孙女,还又赏了好些东西下去。

太子妃何氏,同李君澜也都从上仪程,坐着叙了会子话。

成兴帝想同李君澈说点什么,可到得最后也不过叮嘱他小心身体之类的话。

到得第二日宜王府一大早便停了好些马车,先将随行要带的箱笼搬上车,奴仆这才跟着上车。

李君澈同卫静姝先往宫里去辞行,出来时正好天色大亮。

李君淳骑着马从宫里跟了出来,一直将人从到城外。

卫书启,谢元安,都带着妻儿在那等着了。

既是送行少不得又要寒暄一番。

赵喻娇同卫静婉上了马车同卫静姝说话,小双喜却已经跳了下来,叫卫筠同谢蕴两个围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上回卫筠同谢蕴给小双喜送了一回自个宝贝的东西,后头卫静姝便又引导她回了两个自个最喜欢的小瓷人。

这会子小双喜还翘着手指头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可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们,千万不能摔着碰着了……”

小姑娘家家的本就爱这些小玩意,学着大人的模样做爹做娘,给小瓷人盖被子换衣裳,若不是卫筠同谢蕴待她一向好,那两个小瓷人她还不乐意送出去。

卫筠同谢蕴是男孩子,自不玩这些,可既是小双喜送的,却也叫小丫鬟收得好好的,闻言皆是连声保证。

几个孩子脆生生的声音传进车厢里头,赵喻娇便笑卫静姝:“你这胎再生个儿子便行了,若是生了个女儿,只不定小双喜就不受宠了。”

卫筠同谢蕴两个男孩子也不知怎的就那么喜欢小双喜,往日里挨在一处就要打架的,到得小双喜跟前便再和睦不过。

卫静姝捂着鼓起的腹部也跟着笑:“哪能呢,小双喜同两位表哥的感情深厚着呢。”

那头李君澈也同卫书启谢元安说些官场上的事,大家都是明白人,点到即止。

眼见时辰不早,李君澈一行这才又从新出发。

李君淳骑马一直将人送至十里亭,这才勒停马匹停住脚步,同李君澈道:“大哥,有空就多回来走走。”

李君澈点一点头,抬手往他肩头捶一把,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

离了京都,周身那股压迫感便消失不见,从通州码头登船,舟船一路也行得极慢,偶尔靠州府停靠,李君澈还带着卫静姝同小双喜下船去玩两日。

八月初六从京都出发,到得八月十四行程都还未行一半,李君澈带着卫静姝同小双喜换了小舟,往一个算不得繁荣的小县城停留,说是要在那儿过中秋。

第二百八十九章:桃花灯

理县位置不大,码头上却满是热闹的景象,有卖货的小娘子,也有支起摊来卖吃食的,隔邻的两条货船更是来来往往背货的汉子。

款冬牵着小双喜先行下了船,随后才见李君澈亲自扶了卫静姝下来,后头还跟着个黑头黑脸的初十。

这几日从京都一路往云州去,这样热闹的时候小双喜也见了不少,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瞪着眼儿便这个想要那个想要。

款冬身上便带这碎银子,这些个小摊小贩的小玩意儿也值不得几个钱,小双喜眼儿一瞟,便掏了钱给她买下,不过行得百来米,小双喜手里的东西都拿不下了。

卫静姝月份大了,也行得慢,在后头瞧着小双喜越发活跃的性子,便抿着唇笑。

李君澈小心的扶着她,也跟着一笑:“倒同你一个性子,出得门来总要散些银子才舒坦。”

卫静姝闻言面上笑意一敛,瞪着李君澈就要发作:“散你些银两还心疼了是不?”

自打她怀了身子,这情绪便越发不稳当,好的时候说甚个她都不见气,不好的时候说变脸就变脸的。

前两日还曾因睡不着觉将自个气哭过一回。

李君澈哪里敢招惹她,听得声儿不对,立马便道:“哪里就心疼了,银子这些个俗物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如何比得过妻女。”

虽是这般酸倒牙的讨好两句,却还叫卫静姝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这时节正是吃螃蟹的好时日,才从河里捞起来的螃蟹又大又肥,李君澈施了银两买了一筐叫初十背着,又一路往前头去买了一坛好酒,包了县里最贵的点心,这才带着一行人拐了两三条街,寻到一个药铺跟前。

李君澈这人风花雪月的事儿没少做,卫静姝见他这一路买蟹买酒又买糕点的,还当他寻了个地儿要给她点惊喜。

可瞧见药铺上头的牌匾上几个苍劲的大字,有点不明白的看向李君澈。

“咱们要在药铺过中秋?”

李君澈冲她一笑,却也不多言,只牵着她的手往里头去。

药铺也不大,一进门就瞧见柜台边立着两个穿粗布的百姓,一个十五六岁的药童正熟练的按着方子抓药,嘴里还说着用药的一些禁忌。

堂内也坐着三四个寻常打扮的百姓,坐堂大夫正在给一位年纪较大的妇人诊脉,那大夫目光清澈,面庞白净,蓄着小胡子,穿着石青色长袍甚是儒雅。

卫静姝盯着这人瞧得半响,总觉得有些熟悉,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何人。

还是那大夫瞧见这一行人,抬起头来瞧得一回,神色间尽显讶然,随即一笑同那妇人低声告罪一声,这才起身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尘土,上前两步眉眼一弯,如同甚是相熟的熟人一般:“你们来啦。”

李君澈冲他点一点头,喊得一声:“姐夫。”随即又转过头去同小双喜道:“这是大姨父。”

小双喜的模样随了卫静姝同李君澈的优点,眨巴着乌溜溜的眼儿,一点都不怕生,奶声奶气的喊:“大姨父。”

卫静姝方才还有些发懵,这会子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这人可不就是连同着卫静妍一道消失多年的俞绍元。

小心脏噗噗狂跳起来,面上皆是喜意,张口便问:“大姐姐呢。”

正说着话呢,药铺连着后院的帘子一撩,便见里头出来两人。

打头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穿着一袭鹅黄色细棉衣裙,梳着双垂髻,俏生生的喊得一声“爹”。

跟在后头出来的那妇人面容秀丽,再是熟悉不过,一袭大红的儒裙虽不是甚个名贵的料子,可也将她的温柔娴静都衬托了出来。

她的容貌虽不比往日那般明艳,眼角也染了岁月的痕迹,可神色却是以往从来不曾见过的幸福。

卫静妍本是要带佩言出门的,可帘子一撩瞧见堂中站的一行人也是一惊。

“怎么也不提前传个信来。”卫静妍眼角眉梢都溢出笑意来,急急上前两步,将卫静姝上下打量一番:“这肚子怕得五六个月了吧,不过瞧着精神头不错,想来养得好。”

又将目光落到一旁好奇打量她的小双喜身上,蹲下身来将她抱起:“这是小双喜吧,倒是同你们二人似得很。”

德音公主同卫静妍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年岁本就不大,一出宫她便改了名字,同俞绍元卫静妍一家三口定居在理县,宫里头那些个事儿再没人提起过,渐渐的她也不记得了。

这会子见卫静妍拉着卫静姝又问这个又问那个的,也有些好奇,歪着头打量一番,这才又问俞绍元:“爹,他们是谁呀。”

俞绍元面上带着浅笑,揉了揉佩言的脑袋:“这是你三姨同三姨夫。”

温佩言早不记得原来的事儿了,听说是卫静妍的妹妹,便再细瞧一回,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堂内人多,一行人也不适合站在这儿叙话。

卫静妍将一行人迎进后院,俞绍元也将几个病人看完,开了方子抓了药,便将门关了不再做生意。

前头的药铺看起来不显眼,后头院子倒也规整得干净,卫静妍引着一行人穿过一道垂花门,便同方才那院子再不一样,虽也不大,可胜在精致。

卫静姝细瞧一回,这才晓得是两个院子打通的。

那头的院子里只得一个煮饭的妇人,卫静妍自个亲自烧水烹茶,动作倒也利索得很,似是做惯了这些。

温佩言原来也不晓得自个还有表弟表妹,这会子正稀奇着,拉着小双喜便问她叫甚个名儿,几岁了,听她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又稀罕得不得了,拉着她便进了自个屋子翻箱倒柜的要寻些好玩的给她。

一行人从船上下来本就时辰不早了,加之路上走走停停的倒也耽搁不少时候,眼见就要到饭点了,款冬便同初十两个将一筐蟹拿去厨下,又帮着生火做饭。

卫静妍这几年虽过得不如在宫中那般养尊处优,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自在,不必处处小心翼翼的算计,也不必将自身的荣辱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如今她就如同寻常的百姓一样,与夫君伉俪情深,女儿乖巧懂事。

卫静姝起初还有好些事儿想问,可见卫静妍眼眸中的温柔掩都掩不住,想了想又将那些事儿都压了下去。

对卫静妍而言,那场火不过是一个重生的机会,如今想来左右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

俞绍元从前头的药铺回来,同李君澈坐在一处也说些民生的事儿,听说他们要在这儿过中秋,自是高兴。

来时便买一筐新鲜的螃蟹,款冬同初十连同那厨娘都在厨房忙着,俞绍元便又去买了些吃食。

到得用膳时,便有虾有蟹有鸡有羊,甚是丰富。

俞绍元同卫静妍早习惯了没有尊卑的日子,唤了初十同款冬一道坐了。

卫静姝怀着身子,螃蟹这玩意自然是吃不得了,李君澈怕她嘴馋便净了手替她剥了一叠虾,又吩咐她多吃些别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君澈待卫静姝却是一点都没变。

卫静妍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心里安慰,却也不多说,只抿了嘴一笑,不想碗里却多了许多蟹肉蟹膏来。

一抬眸就瞧见俞绍元眼里的温柔,忍不住面色一红。

中午热热闹闹的用了饭,下响俞佩言便说要带小双喜出去玩,姐妹两个一个拉一个爹,眨着眼儿愣是将这两人哄了出去。

卫静姝身子重,便没有跟上,只同卫静妍两个躺在一处歇响午觉。

自打那年卫家覆灭,又经过这几年战乱,卫静姝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卫静妍了,这会子姐妹两个挨在一起,便越发好似做梦一般不甚真实。

卫静妍也心生感概,入宫那许多年,只当这一辈子便要在里头度过,没曾想却还有新生的这一天。

侧眸望着眼前的卫静姝,倒又想起她幼时总跟在自个身后的模样,抿着唇一笑,却也甚个都未说。

姐妹两个躺得半响,卫静姝这才小心翼翼的翻过身去,轻声问道:“姐姐,你要跟我们一起回云州吗?”

卫书启在朝中领了差事,可卫家一家老小都还在云州的老宅里,当年卫静妍带着德音公主葬身火海时,卫仁同余氏当真以为她就这般去了,很是伤心了好些日子。

卫静姝这会子问起来,心里也有些纠结,既不想打扰了卫静妍如今平静的生活,可又想让卫仁同余氏见一见。

卫静妍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拍着她的手笑一笑:“前些日子我同爹娘写过信了,他们说等你生了再来理县住阵子。”

卫静姝倒不晓得这事儿,不过想了想倒也没再说甚个。

夜里头李君澈一行人便留在俞绍元的宅子里过的夜,他这宅子虽不大,可两个院子连在一起,也不怕没地儿住。

俞佩言自个没得弟弟妹妹,倒是很喜欢小双喜,两个小丫头夜里头洗干净了便钻到被窝里头要一块睡。

卫静姝同卫静妍乐得她们两个要好,自也由得她们去。

两个小姑娘躲在被窝里头叽叽咕咕的说得小半夜的话,这才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叫都叫不起来。

既是要在理县过中秋,俞绍元同卫静妍身为主家便也一早起身做准备,药铺依旧关门一日,那小药童也放假家去。

虽说夜里早些用饭,然后再往街上去看花灯,可两个小丫头一人拉一个爹,便又哄着在院里挂了些。

有小兔子,有老虎的,还有小猫小狗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卫静姝抚着肚子在廊下坐着,看李君澈将一盏盏的花灯挂在院子里,眉眼里便渗着笑意。

以往那些个花灯都是李君澈替她挂的,如今却为了小双喜那小丫头了。

李君澈侧眸瞧得她一回,倒是先隔了手头上的事儿,从一溜的花灯里头挑了一盏出来,提溜到卫静姝跟前。

似个讨糖的孩子一般笑道:“特意给你买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卫静姝抿着唇笑,却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待瞧见灯面上画的桃花,又忍不住面色微红,似羞似嗔的看得李君澈一眼。

两个姑娘在院中跑来跑去,咯咯笑着好不欢喜。

隔着一盏灯笼,两人四目相对,眼眸中溢着浓浓的情意,一如往昔般不曾变过。

那年那日一柄白玉骨折扇挑起车帘,那人白衣白履,凤眸上扬,唇角绽开一抹笑意,还未说话便叫人觉出如三月春风般的温暖。

那年那日卫静姝一颗心噗噗狂跳,如今亦是。

第二百九十章:大结局

成兴五年三月三,云州照旧在南苑举办上巳节庆典,主持的乃是宜王同宜王妃。

卫静姝一身正红遍地牡丹拽地长礼服本就重,加之又戴了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双凤朝阳的头面,走上一步便累得慌。

今儿起身本就迟了,又怕错过了时辰急赶急的,连早膳都来不及用,这会子双腿都有些发软。

李君澈不需描眉扑粉的自是快,老早便坐着等了,小双喜同小双鱼一人霸占了他一条腿。

小双鱼是成兴三年年尾出生的,正差不多赶上过年的时候。

卫静姝生承欢同双喜的时候甚是艰难,还当生小双鱼也要吃好些苦头,稳婆大夫奶娘都早早的请到府里头来住着,生怕她突然就发作了。

哪晓得到得生产的日子也没动静,一王府的人都巴巴望着呢,愣是迟了四日才破水。

午时还同李君澈一道用饭呢,还没开动就先发动了,午膳也未来得及吃就上了产床。

李君澈还当必然要等了天黑或是明儿才有信,一边给卫家那头递信,一边吩咐厨下重新备饭。

余氏得了信立时收拾了大包小包的往王府来,马车才进府,卫静姝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午膳没吃上,午时还没过,正好生完孩子还没过饭点。

余氏原先也担心卫静姝不好生产的,这会倒笑起来:“看来这孩子也是来赶饭点的。”

家里小双喜的名儿只作小名,大名废了李君澈好几日功夫才定下李蕴怡,到得儿子这儿取名的时候,他也还正儿八经的想了好几日,列了几大张纸,日日缠着卫静姝讨论。

一天两天的还好,卫静姝还笑一笑觉得他对孩子着重,可过得三天后便再没得好脾气,不耐烦的道:“大名叫李蕴书,小名叫小双鱼……”

李君澈还问得一回缘由,卫静姝却瞪着眼儿愣着叫他将那股子疑问给压了下去,到得如今孩子都一岁有余了,李君澈还不晓得她当初为何取这两名。

小双鱼如今一岁有余了,才学会走路,正是新奇的时候,但因着还走不稳日日得叫小丫鬟牵着才好。

原来小双喜得宠惯了,小双鱼才出生时分了不少过去,她还有些排斥,可后头日日黏在一起感情却又不一样,这会子也是她陪着一道,小双鱼才稳稳坐在李君澈腿上没吵着要下地。

小人儿牙齿还没长齐,瞧见小双喜逗自个笑,便嘴巴一咧,口水留了下来,又往李君澈身上一蹭,便尽数擦干净了。

卫静姝梳妆打扮完毕,瞧见李君澈身上石青色的缂丝长袍染了半边口水,不由得蹙起眉头颇有几分嫌弃。

想当初李君澈身为世子之时,尽爱白衣白履,沾染些许不干净的都要扔了,如今再瞧……

果然是人到中年,甚个都不讲究了。

李君澈神色不变,让乳娘将小双喜同小双鱼都抱过去,这才站起身来。

卫静姝摸了帕子给他拭了拭衣裳上残留的口水,可缂丝这玩意精贵着,纵然擦干了却还留了个印子。

气得将手上的帕子往他身上一甩:“去换衣裳。”

又怒道:“整日里不叫人省心的。”

李君澈哈哈一笑,不必吩咐屋里头伺候的都低着头退出去,他将人往怀里一捞,捧着脸便亲了一口。

“还生气呢。”

卫静姝臭着脸,却不说话,要不是这厮胡闹起来不分时候,怎的今儿就起晚了?

李君澈瞧见她这模样便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的,低下头来拿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就算晨间急急忙忙的没满足你,那也等夜里再说。”

卫静姝杏眸一瞪,才要发作,他已经笑着进了内室换衣裳。

别个都说,夫妻再是恩爱,个时日久了总归也要淡。

李君澈同卫静姝成亲也好些年了,可别人说的那些一样都没应验。

这人对她从里到外都不觉半分厌的,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他却依旧迷恋她。

两人相处虽也同寻常的夫妻一般,可却又不一般,但不得不说的确是叫人艳羡得很的。

李君澈从内室换好衣裳出来,卫静姝已经摆出宜王妃的架子正叫小丫鬟扶着往外头去。

那抹身形比之以往更添几分玲珑,整个人的气韵也同少女时再不一样。

李君澈瞧着咧嘴一笑,要论更喜欢哪个,却是都喜欢的。

宜王府的马车到达南苑时,果然还是他们来得最迟。

小双喜一见余氏立时喜得眼眸弯弯的,也不要乳娘抱了,只牵着依旧还流口水的小双鱼一道过去,虽是心里着急,可也小心翼翼的不敢走快,生怕小双鱼行得不稳摔了。

余氏正同卫家的几个女眷坐在一处说话,见着外孙女同外孙过来了,自也晓得见牙不见眼的,不待两个小人儿到近前,便几步上前一手牵一个一手抱一个,温言细语的同他们说着话。

小双喜两岁多的时候说起话来便跟倒豆子似得了,这会子五岁了口才只增不减。

小双鱼牙牙学语,才将将会清楚的喊人,她便一道替小双鱼回了余氏的话。

余氏年纪越大,人便越温和,将两人拢到身边,嘴边的笑意就没停顿过。儿子孙子都没在身边,小双喜同小双鱼又时常往卫家去,这两人也同她亲厚得很。

每年的上巳节都差不多一个套路,李君澈也没心思去折腾着个事儿,便依旧还是赛马为主。

前朝还在时,掐着点来说几句开场白的都是守护雍靖十州的雍靖王,前朝灭了,如今这事便落到宜王李君澈身上。

李君澈正直三十出头的年纪,他本就生得好,到得云州这地儿心头便越发松快,加之面上那快伤疤已经淡得只剩一块浅浅的粉色,便也同那二十出头的青年差不了多少。

骑在马上的少女们只抬头瞧一眼,便羞红了脸,自打去岁三月三李君澈在南苑露过一面之后,好些不喜骑马的少女便也学了来,只等今岁三月三好在跑马场上再一堵宜王的俊朗容颜。

李君澈从始至终连眼都没往那些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身上瞟过,按部就班的说的几句激烈的话,敲响铜锣赛事便开始了。

今岁赛马场上不仅增了许多公子姑娘们,就连赛事也比往年激烈得多。

没有上场的公子姑娘们也都站起来,再是紧张不过。

卫静姝双手交握置于裙摆上,背脊挺直坐得端正,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倒是想起自个年少时也有这样的时候。

微凉的手上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李君澈坐得端正,却转过头来对卫静姝道:“你无聊吗?”

卫静姝抿着嘴笑,还不及应他,他便又道:“想来也是无聊的。”

说着便牵着卫静姝的手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

两日私下肆意得很,可人前却还是将王爷王妃的架子端得极好,这会子从看台上偷溜下来,又是好笑又觉得刺激得紧。

卫静姝跟在李君澈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她身上的礼服本就重,加上头面更不必说,跑得这会子早就发髻松散了。

李君澈早就备好了马,一转头见她一副狼狈模样又忍不住大笑,顺手替她摘了那副头面,自有人上前来收好。

一头墨发散下来,越发称得她一张小脸娇嫩。

跑得一路,鼻尖染了几分薄汗,面上也有几分晕红,说是面若桃花自是不为过的。

“走,带你去个好地儿。”衣裳没得换,便只得将就一番,李君澈动作利落的上马,伸手到卫静姝跟前。

卫静姝盯着他的面容看得半响,只是笑着却也不说别个,伸手给他,一个飞身便坐在他后头。

腰肢上一紧,李君澈后头便滚得一滚,缓了心神这才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三月春风暖,吹在人身上也添几分春意,一骑红尘,瞧见的却是那正红的衣裙翩飞。

赛马场上赛事完了,可宜王同宜王妃却不见了,真是令人新奇得很。

小双喜手里捧着芙蓉糕小口小口的吃着,偶尔还翘着手指头扳点儿送到小双鱼手上。

瞧见南苑这儿乱成一团,还点一点头同余氏道:“外祖母,怕是我要同小鱼去您那儿住几日了。”

余氏自是晓得李君澈同卫静姝不见了,只当他们有甚个事儿离去了,听得小双喜这话还奇怪。

小双喜却四下打量一下,凑到余氏耳边悄咪咪的说:“我爹说了要带我娘去看桃花,还让我带好小鱼,还要给他保密。”

余氏闻言眉头一挑:“这不是胡闹嘛。”

怀里的小双鱼瞧见小双喜手上的糕点便止不住的嘴馋,正弯着腰将嘴凑过去,只还未吃到便叫小双喜往嘴巴塞了,扁着嘴巴正不高兴着。

小双喜点一点头,含糊不清的道:“嗯,可我爹说了,我娘就喜欢桃花。”

卫静姝原来未必就喜欢桃花,可因着那年那月那日,他说了一句:“面若桃花美娇娘……”

第二百九十一章:李君淳的执念

五更鸡鸣,天边才见一丝亮色,东宫便已是灯火通明了。

太子妃一袭嫣红的寝衣,散着墨发,正蹲着身子给太子李君淳穿戴朝服。

宜王同宜王妃离京已有五年之久了,李君淳年少时的那抹阳光青涩早已随着时间消失殆尽,如今眼角却已添了岁月的痕迹,再不复以往。

大哥离京不管朝中之事,他身为太子身上的担子一年比一年重,脸上的笑意也一年比一年少。

少时前朝未灭,李君澈还是质子,他往京中来,总不能理解为何大哥这般忙,兄弟之间连吃个便饭的时间都无。

可原来不懂的,后头便也渐渐懂了。

朝服穿戴整齐,自有宫人捧上温热的燕窝粥上来,正儿八经的早膳总要等早朝结束才能进,何氏便日日替他准备些热吃食好叫他垫一垫。

碧梗米熬得稠稠的,上头还飘着一层米油。

李君淳挨着炕坐着,就着炕桌才拾起调羹,外头便传来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响。

不多时便见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冲进来,穿着红裙子,梳着小鬏鬏,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宫人。

那姑娘生得极白,杏眸弯弯,小脸圆圆的甚是可人,颈脖上还带着个半旧的平安锁,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

东宫素来重规矩,可这小姑娘冒冒失失的自不将那些个规矩放在眼里。

还未近前便脆生生的连声喊着:“爹,爹……”

李君淳冰封似的面颊待瞧见小月牙这才出现裂缝,唇角微勾,只待人儿一上前便抱起来:“怎的不多睡会。”

初秋的早晚略有寒意,伸手摸了摸小月牙的小手,见没有凉意这才没发怒,却也叮嘱后头跟着的宫人道:“早晚天时凉,小月牙出门时该添件斗篷。”

七八个宫人立时跪了一地,诚惶诚恐的应着。

太子妃从内室出来,挥手将这些宫人遣了下去,这才将目光落到小月牙身上。

语带嗔怪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爹早上要赶着上朝,你不能日日都踩着时辰过来缠他。”

小月牙立时坐直身子,乖乖巧巧的应了,待何氏一转身便又冲着她的背影吐舌头,眉眼弯弯的冲李君淳笑。

人虽小,可知道的却不少,挨着李君淳坐着,便撒娇道:“爹每天那么忙,一天到晚的也瞧不上一回,月牙若不早点来,哪里能瞧见爹。”

李君淳唇边荡起的笑意越发深,眼眸中是甚少出现的宠溺,伸手揉了揉小月牙的脑袋,想了想才允诺她:“待忙过这阵子爹就带你去丽山玩两日好不好?”

李君淳有三子两女,可最得宠的只有嫡长女小月牙。

人人都说太子爷是个女儿奴,小月牙人小嘴巴甜,又活泼可爱,是个讨喜的,更叫他宠爱。

可别个都不晓得,只有这个嫡长女最像一个人。

性子跳脱,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发脾气,冒冒失失的不讲规矩,可又一心向善。

想起那个人,李君淳眼底的宠溺又参了几许复杂之色。

下个月,成兴帝六十春秋,自是要大办,宜王同宜王妃自也要从封地赶回来拜寿。

五年了,总算要再见了。

藏在心底的那抹情意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可也不敢逾越一步。

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是喻人居那场大火,他站在外头眼睁睁的看着那场火吞噬着里头的人。

他下令不准救火,也不准救她。

明明心里不是这般想的,可脚下如千金重一般动弹不得,嘴里说的皆不是心中所想。

从火起到火灭,他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眼泪干了又落,落了又干。

生前那样娇俏的一个人,死后却被烧得面目全非。

白布盖着整个人,他却连掀开的勇气都没有,死咬着唇,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不想的,一点都不想的,可是,可是自个为何这般狠心呢?

从梦中惊醒,只觉得腹部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那里,曾是卫静姝给的一刀。

梦中的场景太过于真实了,好似真个发生过一般。

反反复复的梦境缠着他的心魂,可也总算明白,为何她总对自个带着些许敌意,不讨她的喜欢。

原来不敢肖想的事儿,如今便越发不敢想了,也没有那个脸去想。

李君淳除了要忙朝中的事儿,成兴帝大寿的事儿也要忙,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连用饭的时间都没有,却还记挂着宜王府可有人好生收拾,是否要添减物件。

宜王同宜王妃离京数年,宜王府虽有奴仆看守打理,可到底闲置了那么多年,自是要好生打理才能住得舒心。

众人都当他同宜王兄弟情深,可他自个却晓得,为的并不是自个的兄弟。

成兴帝九月十六大寿,李君淳板着手指头数日子,每过一日都能开心小半响,可越是临近了,却又胆怯起来了。

宜王同宜王妃的仪仗到达通州之时,他再三犹豫,却还是挤出点时间来,亲自领着人去迎。

轿子是直接从船上抬下来的,瞧不见她的人,只在登马车时才瞧见一抹石榴红的裙摆,依旧撩动他的心。

李君澈骑在马背上,身前是小双喜,他则带着小双鱼不紧不慢的进京。

从通州码头一直到宜王府,瞧见的也只有那抹石榴红的裙摆。

李君澈整个人红光满面,义气风发,他说:“你嫂子有了身孕,这几日赶路有些疲惫,待休整过后再请你过府喝酒。”

那模样比之五年前更显年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活力,是他羡慕的。

李君淳笑了笑,一拳打在李君澈的肩膀上:“我们兄弟两个谁跟谁……”

别人都说,太子同宜王殿下的感情真好,还亲自出城去迎。

那些人越是这般说,李君淳便将抹心思藏得越发深,面上的笑意也越发假。

成兴帝大寿那日,宫里头热热闹闹的,她同何氏站在一处,都是一溜石榴红的裙子,虽是王妃的身份,可仪态端庄,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规矩礼仪并不比太子妃逊色。

李君淳遥遥看得一眼,娇俏的容貌一如往昔般艳丽,虽有身孕在身,可身形依旧纤细,眼角眉梢的笑意总是掩都掩不住。

微风拂过,扬起那抹裙角,指尖勾起拂在面上的发丝,眼眸中满是星辰。

这一幕叫他刻在心里,直到白发苍苍时依旧还记得,只可惜那人眼眸中的星光却不是对他的。

听闻她喜欢花灯,那一日,借着成兴帝大寿的名义,宫中到处都挂着花灯,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如白昼一般耀眼。

助兴的烟花烧了半边天,她站在李君澈身边,满脸的雀跃,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李君澈拉着她的手连连点头,隔着老远瞧不见她的声音,可也能听到那欢快的笑意。

烟花烧了前半夜,后半夜的孔明灯却是放给自己看的。

寿宴办得好,成兴帝高兴,赏赐也重,络绎不绝的珍宝送进东宫,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换了身新制的衣裳,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往宜王府去。

从宫里出去,谁都瞧得出他心情极好,往日少见的笑意到得今日却一点都不吝啬。

书房里依旧是那几个人,卫书启,施厚霖,谢元安,还有拓跋康。

她从外头进来,身上一袭嫣红的长裙,冲他笑一笑,点一点头便也算打过招呼了。

卫静姝在书房坐得一盏茶的功夫,他眼角的余光便没从她身上挪过。

隔了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模样没变,性子也没变,依旧是那般娇俏的模样,也依旧不能叫他从心里挪出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桃花开1

厉州的桃源镇位置不大,但面水背山却是个极好的地儿。

盛夏之时,桃源镇富有盛名的菡萏湖更是引人入胜,流连忘返。

碧绿的荷叶铺满整条湖,红,白,粉的荷花竞相开放,可不正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王映芝一袭青色纱裙,裙边绣了一串茉莉花,挽了简单的单螺髻,不过簪了支步摇。

虽是不施粉黛,可整个人也透着雅致,纵然是素净的装扮,却也叫人忍不住侧目。

自打从王府出来,她便再没着过大红大紫的颜色,倒也不是觉得和离的妇人不该往娇艳里打扮,只是没碰到那个愿意为他描红妆的人罢了。

成兴帝三年中秋时一举灭了女真的太子,到得第二年春天李君澈便散了宜王府的姬妾。

原来世子府里头的女人便已经散过一回,到得那会子便只得一个王映芝同两个后头甄皇后添的人。

三个女子进府的时候便是姑娘身,出了府还依旧是姑娘身。

三人都得了一份在官府戳了官印的放妾文书,宜王还给众人皆添了一副丰厚的嫁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是说他那方面不太好,怕耽误几人。

王映芝嫁给李君澈多年,多多少少对他也有些了解,闻言也不过掩饰的捂嘴一笑,光瞧他宠卫静姝的那股劲头哪里似个那方面不行的。

倒是那两个后头来的,自打进了王府,连见李君澈的面都少,更莫说近身。

虽是大姑娘没经历过闺房之事,可出嫁前也叫嬷嬷传授一二,闻言皆是面红耳赤,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既是不能人道,日后想要个一儿半女傍身都是奢望,这王府后宅便越发没个盼头。

王映芝是自个求去,那两个姑娘却念着自个年轻当真不能为了看不见的未来而耗在王府里头。

一个个拿了文书,得了一副嫁妆,走的时候便也没得留恋。

出府那日,是个艳阳天,王映芝原来陪嫁的那些东西大件的带不走的,便都变卖了,余下那些容易带走的也不过装了一个马车。

卫静姝将她送到二门,千言万语只道得一句:“保重。”

晓得她此去心意已决,便也不留她,只拨了几个侍卫护送她到目的地。

王映芝本就是江南王家送给李家一颗谋富贵的棋子,她与王家的那点儿亲情也早在雍靖王府失势那两年磨干净了,此番得了自由她也不往江南去。

原来在云州住过些时日,倒是喜欢那儿,可宜王封地在那儿自是不适宜长居的,便择了原来雍靖十州下头的厉州。

这一住便是几年。

嫁给李君澈几年,又在厉州住得几年,如今的王映芝早不是原来十几岁的模样。

都说相由心生,原来还冠着李姓时,总是小心翼翼,眸带愁丝。

如今得了自由身,万般烦忧皆抛之脑后,心境再宽广不过,模样也越发柔和起来。

菡萏湖的这一湖荷花,她年年都要来看,看过之后总要将它描出来。

绿颚,非红同王映芝一道经历这许多,三人之间的情感自也比寻常主仆亲厚得多,两人到了年纪都没念过要嫁人,只想陪着王映芝一道。

非红性子活跃,这一湖荷花虽是年年都见的,可还是稀罕得不得了,瞧见有小娘子带着草帽划小舟卖莲蓬便笑:“咱们也买些回去,正好能拿来熬粥。”

说完也不等王映芝应她,便几步上前同那小娘子说起话来,挑挑捡捡的不多时便抓了一大把回来。

绿颚指着她的额头点一点:“年年来赏荷你便年年要买上好些,当银子好挣不成。”

绯红被她教训了,也不添半分恼意,咧着嘴一笑,带着剥茧的手指利落的剥了几粒莲子来,往绿颚嘴里一塞。

绿颚被塞了一嘴的莲子,又好笑又好笑的,追着绯红便作势要打她:“你这小蹄子越发没个规矩了。”

两个丫鬟你追我赶的,只听得一阵笑声,王映芝也不出声训斥,只满面笑意的看着二人。

这一湖的荷花看了多年,王映芝心里早已有了谱,趁着日头还未烈起来,便打算回去画下来。

王映芝置的小院子离这儿也不远,因着住的都是姑娘家,特意挑了人多热闹的地儿,往这儿过去不过行得几百米便是。

来时两手空空,归时两个小丫鬟手里便已经拿满了东西。

王映芝自个手上还捧了一把荷花准备带回去插瓶。

这地儿呆了几年,来往的路径再熟悉不过,几人说着话,眼见就要到家了,却不知从哪儿崩出个小丫头来,一头撞进王映芝的怀里,撞得她肋骨都跟着泛疼。

那一扎荷花从手里跌落下去,花瓣四散,再经得绣花鞋踩上几脚便已经看不得了。

绿颚同绯红也叫这情形吓得一跳,忙扶了王映芝一把,见着那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没一块干净的,还当是哪儿来的小乞儿。

瞪着眼儿才要教训两句,哪知那姑娘眼儿一翻直接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嚷道:“痛死了,痛死了,你们差点把我给撞死了……”

绯红瞪着眼儿,气得头顶冒烟,指了那小姑娘就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撞了我家小姐。”

这地儿本就人多热闹,不多时便有人围了过来看热闹。

那小姑娘瞧着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丝毫不惧,只抬眸看得王映芝一眼,哭得更加起劲了:“我这么小个人怎么撞你家小姐,再说了你们三个人呢,可不能看着我年纪小就欺负我。”

“你……”绯红还要再骂,却一把叫绿颚拦了。

那小姑娘又道:“我不管,我这会儿周身都不舒服,你们得带我回去,请大夫给我看,我要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这姑娘嘴皮子厉害,又一点不怕人,王映芝将其打量一番,只见她眼眸清亮,还带着几丝狡黠,衣裳虽是粗布又不大合身,可脚上那双绣花鞋倒是精致,脸上也不晓得染了甚个,一块黑一块白的,可颈脖所见却是干干净净。

“是我不好,碰到了这位小姑娘,当是要请大夫瞧瞧的。”

王映芝声音温柔,面上带着浅笑,冲各位看热闹的也点一点头。

绿颚上前将人扶起来,拍了拍小姑娘身上的尘土,王映芝便又轻声问她:“我家就在前面,你能自个走吗?”

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

那小姑娘也没想到这几人这么好骗,还当要卖点力哭会子呢,一下子还有些发懵,可随即眼珠子又骨碌碌的转:“哎哟,可疼了呢,姐姐能扶我过去吗?”

又挤了几滴眼泪道:“我叫桑青,无家可归了……”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一行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

绯红却是气得不轻,这小姑娘分明就是个骗子。

桑青便当真叫绿颚扶着住进了王映芝的小院子里,她这院子也就三个姑娘家住,自是收拾得干净妥当,院中种了棵四季桂,桂花挂满枝头,芳香扑鼻,廊下还养了好几盆兰草,牡丹,芍药这样精贵的花草。

桑青进得院来细细瞧得一回,连喊痛都忘记了,只咋舌的看得王映芝一回。

王映芝将东西都放进堂屋里头,又掏了银钱给绯红,主仆两个正说着甚个,不多时便见绯红气哼哼的从屋里头出来。

经过桑青身边的时候,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桑青也不怕她,扬着脑袋轻哼一声。

绯红去得快,回得也快,不多时便带了个年老的大夫回来。

桑青已经洗了把脸,面白细嫩的,不似外头那些流浪儿,倒似淘气从家里逃出来的娇小姐。

她躺在内室的小榻上装模作样,老大夫摸得一回脉,也没说甚个,刷刷刷的写了药方说了注意事项便走了。

王映芝将药方拿来瞧过一回,抿着嘴儿笑一笑,还叫绯红去抓药。

一钱银子倒是抓了几大包药,三碗水熬成一碗,黑漆漆的药汁看着都苦。

王映芝低垂眉眼,摇着团扇待药汁凉了,这才递到桑青跟前,依旧神色温柔:“大夫说了,良药苦口。”

桑青眉毛都皱到一处去了,盯着王映芝半响却突然无声的哭了,捧了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本就没甚个病,大夫不过开了两副清火的药方,多添了些黄莲,可喝也可不喝。

原来王映芝不过想逗逗这小姑娘,哪晓得她倒一口全喝了,待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桑青自是不晓得这里头的猫腻,只苦得脸儿都皱起来了,将药碗一搁,却又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王映芝倒不好说甚个,只轻轻的扶着桑青的后背,声音又缓又轻:“怎么了?可是在家里受了委屈。”

桑青也不说话,只哭得累了,这才呢喃一句:“我想我娘了。”

只这一句便也叫王映芝红了眼,她母亲去得早,继母待她也不亲厚,幼年时倒也吃了不少苦。

桑青这儿好不容易止了哭,叫王映芝哄着睡下时,已经过了午时。

因着这小姑娘,绿颚同绯红一上午都叫折腾的,这会子过了午时饭菜还未做好。

王映芝心情低落,搬了把凳子坐在屋檐下纳凉,不多时便听得有人敲门声。

两个丫鬟都在厨房忙着,她也不矫情,起了身问得一句:“何人?”

听得来人应声,这才打开门栓,只见一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袭石绿暗纹长袍,玉冠束发,面容清冷,眼眸深邃。

沈万书低垂的眉眼一抬,先瞧见的却是王映芝那双通红的眸子,心中一紧,张口便道:“芝儿……”

第二百九十三章:桃花开2

世人皆有几门穷亲戚,便是皇帝也不例外,而沈万书当年就是王家的穷亲戚。

沈家早年家境也还算殷实,靠着家中良田宅地硬是供出沈万书这么个秀才来。

只可惜沈父陈疴旧疾一命呜呼去了,家中存银皆为看病散去,后头沈母哀思过及一病不起,家中便又卖了田地,到得后头连栖身的宅子都没得了,人却也没留住。

沈万书的大哥沈万里为了供他读书,日后光宗耀祖好慰藉九泉之下的父母,便学着别个做个行脚商人。

那时候王家为了博个好名声,便将沈万书接回王家供他吃穿读书。

沈万书虽接受了王家的接济,可也是个有骨气的,不愿意白吃白喝白住,在王家领了个账房先生的活计。

王家好几个女儿,个个生得不凡,王映芝母亲早逝,虽在王家靠着王老太太过活,可自身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模样又出挑,多多少少也带着几分傲气。

两人身世皆凄楚,却都是带着几分才气的,见得几回后,隔着一道墙这个随心所欲弹了一首曲,那个便能填上词来;这个说风花,那个随口便能捻出雪月。

一来二去自是生了相惜的心思,虽未有出格逾矩之事,可心却是动了的。

少年少女最是春心萌动之时,只可惜那份心动还未表明,王映芝便定了李君澈这门亲事。

雍靖王府同江南王家原来那个婚约也不过嘴上说得一说,早些年王家还当真念在心里头,可眼见这李君澈的年纪越来越大,雍靖王府也不过说一说没得实质的行动,这才晓得当真只是说一说。

可哪里晓得自家都不往心里去了,却偏偏又被提起了。

王映芝在家并不受宠,同雍靖王府联姻这样的好事依理也轮不到她身上,可王家其他几个姑娘要么性子不稳妥,要么年纪太小,挑来捡去的这才将目光落到王映芝身上。

王映芝性子沉稳,是个极聪慧的人,若是她不想,这门亲事自也能叫她用别的法子推了出去。

可在王家那样的地儿生活了十几年,自也知道王家不过是个披着清高名头的虚假人,只有真正的权势才站得住脚跟。

那会子她年纪不大,想得东西也不如后来那般透彻,存着心里头那股子不甘,她硬是逼着自个应承了下来。

王映芝心中如何想的,沈万书不晓得,可消息传到他耳中之时,他便病了一场。

两人心意从未表明过,沈万书到得那会子才觉得抓心挠肺似得难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烧了几日几夜,这才晓得甚个为相思病。

可功名未成,家业散尽,他拿什么跟雍靖王世子相比。

院墙依旧是那一堵院墙,竹萧在手中转了几圈,这才吹出一曲来。

王映芝听着这熟悉的萧音便红了眼,立于窗柩前,将帕子拽得紧紧的,整个人忍得发颤,这才没去动手边的琴。

王映芝同沈万书这一桩王家是知道的,原来没阻止那是盼着沈万书高中,左右也无逾矩之事,便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的。

后头王映芝的事儿一定,沈万书便再近不得她半分。

王映芝从王家出门的那日,是李君淳护送的,沈万书隔着老远只瞧见那顶马车远去的背影,却始终再无见过她一面。

王映芝本就是心细的人,进了京便越发小心翼翼的,对沈万书的事儿也不敢问,直到后来经历了许多事儿,才从绯红嘴里听过几句他的事。

听闻自个往京中去后没几日,沈万书便也离了王家,不知去向。

过得这许多年,再也没听过这人的名字,如今见了却还记得他的模样。

一时间听得他喊出自个的名儿来,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万书亦是满面讶然,一颗心平静了这许多年,却又怦然跳起。

深邃内敛的眸子带着点点星光,整个人却又无端有些局促起来。

想过千千万万再次重逢的画面,却再没想过会是这般。

两人立在门口不言不语半响,还是沈万书瞧见桑青要偷溜的架势,抬步便往院内去,提溜着小丫头的衣裳,面带怒容:“还想逃?”

王映芝将这两人看的一回,眼眸一垂,轻轻笑道:“原来这丫头是沈大哥家中的。”

沈万书若是正经的年纪成亲生子,有桑青这般大年纪的孩子自是正常不过。

沈万书张了张嘴,可一时间却又不晓得如何说起,只抿了唇点一点头,客气道:“多谢今日王姑娘收留桑青这丫头。”

这一日,他带着桑青离去,留给王映芝的也只是一道坚毅而又孤寂的背影。

沈万书心里是有气的,所以他没解释桑青的身份,也没同王映芝多说甚个。

这一去便再无消息,可心头那股子气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辗转多年,好不容易见着她的人,可又生这些个气做甚个。

菡萏湖那一湖的荷花开始败后,沈万书再也没忍住,趁着黄昏日落,晚霞漫天之时他敲响了王映芝那一方小院。

开门的是绿颚,她的模样同早些年再不一样,可还是能辨别是她来。

绿颚虽是不记得沈万书的模样,可那日这院里生过甚个事儿她却是清楚的,盯着他瞧得半响,这才眉眼一低:“沈公子。”

院子里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只添了几分苦药味。

沈万书心里一沉:“芝儿病了?”

可话说出口又有几分后悔来,眸子黑沉沉的。

屋里却传来王映芝虚弱的声儿来,沈万书站在门口半响,还是往里头去了,隔着一道窗柩,他道:“我是来谢你那日收留了桑青的。”

话音一顿,终是道:“她是我大哥的孩子,我大哥不在了。”

沈万里当行脚商人赞了些银钱,可到底没能叫沈万书再走科举之路。

王映芝进京那年,沈万书从王家搬出来发誓要好好读书,日后光宗耀祖,可三年一开的秋闱还未开始,沈万里却出了事。

沈万里是叫山匪给杀的,劫了他的货,连命也没留,那时候桑青不过才几岁,她娘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可后头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只会读书的小叔子,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儿,她一个女人撑不了,忍着泪硬着心便离了再嫁了。

也是那时候沈万书放下了多年为伴的书本,背着桑青到处找活干,好养活这个孩子。

摸爬打滚这许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富贵。

原来这些个沈万书也不想说给王映芝听的,可也管不住嘴。

如今他是个商人,虽是满身铜臭,可年少时藏在心底那份悸动的心却一直未曾变过。

沈万书声音轻,仿佛再说一件与自个无半点干系的事儿。

王映芝病得昏昏沉沉的,却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拽紧了手中的锦被,半响都没说话。

自那日后,沈万书来王映芝这小院的日子便多了起来。

有时给她送点儿东西,有时候将桑青往她这儿送来帮忙照看一下,有时候只是“顺路”绕过来坐坐。

沈万书近而立之年了,却还未有婚配,王映芝一个和离过的女人,纵然再是心动却也不敢肖想。

他来了,她便也高兴,他若不来,她也能静若处之。

过得一个春秋,沈万书同桑青往她这儿跑得越发勤快了,可她却依旧是那副热情却又疏离的样子。

菡萏湖的荷花又开了满满一湖的,沈万书摘了几支半开的给她送来,背着手见她不急不慢的养在花瓶里,斟酌半响这才开口:“明日有个应酬,需要带家眷,我想问问,你,有没空陪我一道去……”

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这许多年,早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可说得这一句话来,他却觉面颊发热,额上沁着细密的汗,双手负于身后拽得紧紧的,可见心情极是紧张。

第二生百九十四章:前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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