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后外传》 第一章 穿越 “胖胖,什么时候咱们也能穿一把。”我小声地嘀咕,想到大把大把的帅哥,口水泛滥,一时浮想联翩。 大概我花痴病相当严重,病已入脑,新小脑共济失调,忽视了对气流与声带的控zhì ,而且错误估计了图书馆的安静程度,话一出口,就感到N多道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 “嘿嘿,嘿嘿。”我吞了吞口水,干笑几声。同时不忿,这年头谁没看过几部穿越,女生上晋江,谁没幻想过穿成大美女,身边彩旗飘飘,大玩NP,男生上,谁不想当大仲马,江山美女一锅煮,更有一众狼,那恶趣味…… 胖胖瞟了我一眼,凉凉地说道:“组胚明儿就考试,开始看了吗。”同时不忘翻翻白眼,好像要加深语气。“你丫穿越的概率还比不上遭雷劈。”说完阴阴地笑,又是一阵引人侧目。 我郁闷,甩甩脑袋,假装没听见,继xù 埋头看我的穿越小说,马上因为情节乐得一抽一抽。 “轰隆。”窗外一声闷雷。 看看电脑右下角,23点55分。这时图书馆小保安准时挨层楼关灯关窗,上班可以磨蹭磨蹭,下班一定要准时。 摸摸包里,没有带雨伞,天气预报早已经失信于广大深受天气迫害的人民群众。 急匆匆收拾好书包,我和胖胖快步下楼,同时祈祷老天爷的金豆豆能再忍一刻,憋尿对膀胱不好,变移上皮会变薄,忍一会眼泪,貌似没什么大不了。呃,扯远了。 图书馆大门口挤了一堆人,有的犹豫要不要冲回去,有的在等另一半送伞,有的在琢磨是否有必要临时交一个一次性另一半。 好不容易挤出去,又一声雷炸开,身后一阵做作的尖叫。小孩怕雷可以理解,这么大的人见了打雷还拍拍胸口娇嗔一声“好怕怕”就不能怪别人怀疑她的目的。 天黑得吓人,快走了几步,一道闪电划过,晃得胖胖小脸儿煞白,刚想损几句,还没张嘴,只见胖胖两眼直直地盯着我的头顶,我下意识抬头一看,一柱白光从天际直奔而来,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怒道:老天爷,不过腹诽你几句,这么小心眼,睚眦必报,问候你祖宗。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仿佛飘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躺在地上,面目焦黑,不长的头一根根站着。我的小型!苍天老匹夫,我跟你拼了。 周围远远地围了好几圈人,依稀人们在探讨我的身体现在带不带电,能不能碰的问题,说到学术问题,一时兴起,吐沫星子飞溅。 胖胖趴在一旁,书扔了一地,面目呆滞,亏她平时还自夸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应该是色于前而泰山崩。 “有没有人想起来叫救护车。”受不了了,我吼,虽然我想他们应该听不见。 看着自己的小身体孤零零地躺着,我头一次想到了我已死亡的现实。老爸老妈,我好舍不得你们,欲哭无泪。 我晃晃悠悠越飘越高,忽然眼前出现一黑一白俩影子,那俩影子越来越近,我揉揉眼睛,好像不是幻觉,俩金帅哥! 那小二黑型酷酷,整一个贝克汉姆翻版,耳朵上一排耳钉,那钻,一个赛一个闪,晃得我眼花。 那小白身材超好,一抹坏笑,活脱脱一只哈士奇,正应了那个成语,人模狗样! “黑无常哥哥,白无常哥哥?”我满脸谄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绝对是至理名言,古人诚不欺吾。于是,我一下子多出来俩哥哥。 俩帅哥瞅我几眼,耸耸肩,一脸茫然。 我一愣,敢情俩洋鬼,清清嗓子,“Excuseme,doyoucomeheretotakemeaway?” 俩洋鬼蓝眼睛一亮,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Yes,yes!Takethisway,please,Miss.” 俩洋鬼前头带路,我脚不沾地,跟在后头飘荡而去。俩洋鬼时不时回头看看我,生怕我丢了。真***敬业。 不一会,眼前出现一处古典宫殿,雕栏画栋,飞檐危楼,这阎王,真会享shòu ,我腹诽。 从小门进殿,七拐八拐,一路上不少黑白无常来来往往,黑白毛,碧眼紫瞳,一应俱全,合着五大洲的投胎事宜阎王爷一肩挑了,真是辛苦啊,阎王爷一大把年纪工作量却相当于全世界接生婆之和。 俩洋鬼把我领到一间小屋,一桌一椅一镜。我忍不住掀起镜子,没准后头有一排摄像头。 左等右等没人搭理我,我百无聊赖之际,小黑小白示意我跟上前去。 又七拐八拐,来到一间正殿,那气派,直逼紫禁城太和殿。一把手就是一把手,阳间阴间都一样,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阎王不当皇帝。 小黑小白把我带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我刚想喊一声再见,转念一想,又把话吞了回去,还是青山绿水,后会无期的好。 我站在大殿一头,伸着脖子看向另一头。咦,那个龙椅上歪着的就是阎王? 头顶稀疏几根白毛,大背儿头油光锃亮,四方脸上痘痘三五成群,一个赛一个饱满。大脑袋直接连着肩膀,大腹便便好像怀了三胞胎。 我等了半天不见动静,走近几步一瞧,阎王爷一双绿豆眼似开似合,小胡子一翘一翘,呼呼睡得正香,不时咂咂嘴,念念有词。 我大怒,竟敢干晾着老娘,怎么为人民服wù 的,就这素质。忍不住竖起中指,刚要向糟老头身上招呼,糟老头忽然哼哼两声,吓我一大跳,胳膊连忙划了半个圈收回来,中指蜷起抵在下巴上做思想状。 这糟老头,睡没睡着,我怀疑。 安慰好我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我又偷偷打量阎王。这糟老头正睡得口水一身,鼾声如雷。 装神弄鬼,我暗道。席地而坐,东张西望,我等到花都谢了,阴间的效率啊,我无语。 我等得都快睡着了,忽然眼前飘过一个灰影,我一下子蹦起来,猛扑过去,亲人啊亲人。 那灰影一回头看见我,微愣,斜一眼阎王,凑过来小声地问:“你还没投胎?” 废话,我一肚子火。脸上却堆着笑,“请大人指点,阎王爷睡了,小魂难道要一直等下去?” “别介,小臣我不过洒扫杂役,当不起大人之称。”那灰影嘴角一勾,不掩得色,貌似对我的称呼十分满yì ,于是又毫不吝啬地面露悲戚道:“今天是系统内一月十次的团拜会,而且正值冥界中西交流活动完满落幕,你看那些杂毛无常,都是从外国来进修的。刚刚阎王设宴,敬酒来不拒,喝多了。唉,可怜孩子,阎王醉酒没个十天半个月是醒不了的。” “啊?”我头大如斗,眼巴巴地瞅着灰影,人家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权衡再三,为了我的投胎大计,为了我下辈子的美好生活,老娘我豁出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蹿上龙椅,抡圆了巴掌照糟老头脸上抽去,一副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架式。 阎王爷一惊,蓦地睁眼,绿豆眼寒光四射。 旁边灰影彻底石化,瘫在地上。 我的妈呀,我扇了阎王爷!想到起床气的恐怖,刚才倍儿直的腰板瞬间软了下来,小腿肚子哆哆嗦嗦。 “嘿嘿,阎王老爷好。”我干笑,颤声道:“刚刚您脸上有只不要命的蚊子,小魂帮您解决了,小事一桩,您千万别客气啊,折杀小魂了。” 阎王爷狠狠瞪我一眼,胡子一抖,似乎对我的话十分怀疑。 我忙不迭赔笑,一脸无害。 阎王爷瞥我一眼,不耐烦道:“不是说今天放假吗,怎么还有魂等着投胎。”哼哼唧唧几声,打着哈欠翻个身,闭眼前一刻,挥挥衣袖:“去吧。”临了又似呓语,“冥界哪来的蚊子。” 我狂汗,强笑道:“我要谢谢阎王老爷,我要谢谢爸爸,我要谢谢妈妈,我要谢谢……”话没说完,只觉得一股强风刮来,顿时天旋地转,大头朝下猛地向殿外栽去,耳边依稀是糟老头的阴笑。 往前一阵急冲,脑袋狠狠着地。我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四下瞧瞧,貌似已经过了奈何桥。 脚下混沌一片,失去意识前一刻,我清楚听见一个老太太的咆哮:“你个挨千刀的,就知dào 灌黄汤挺尸,那魂还没喝老娘的汤!” 第二章 新生 浑浑噩噩中,我好像躺在一叶小舟中飘荡,又仿佛直接置身于水中,柔柔的,比水床都舒服。耳边咕噜咕噜水声不断,又依稀有好多人喊叫,声音时远时近。 我醺醺然欲眠,可惜一个不和谐因素总骚扰我,什么肉肉的东西总戳我的脸,拽我的胳膊。 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始作俑,可惜动眼神经怎么也支配不了上睑提肌,我郁闷。 旁边的东西又得寸进尺,不停地摸我的小屁屁,我大怒,老虎屁股摸不得,老娘可是吊睛白额母大虫。老虎不威,拿我当Hellokitty!岂有此理。 眼也不睁,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那个身份不明的危险物品踹去,耳边依稀听到有女人大叫“用力,用力!”是说我吗?就假装是有人看我受欺负,鼓励我反抗的吧,这年头,路不平还是有人踩的。 心里暖乎乎的,我不负众望,一个佛山无影脚使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一脚下去,意犹未尽,又补上几脚,一个不小心把那个东西蹬了出去。 “生了,生了,恭喜老爷,夫人。”那团东西没了,周围一下子敞亮不少,人声愈清晰。 “恭喜老爷,夫人,是位小公子。” 老爷?夫人?小公子?谁能告sù 我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那东西消失的地方一团光亮,光明啊光明,光明之下是真相,忍不住向那里努力,也不顾是用拱的还是用爬的。 “啊,还有一个,夫人,再坚持一下,用力。” 身边有东西把我往光亮出挤去,越来越窄,紧紧箍住我的小脑袋,好像孙猴子的金箍,那群女人的聒噪无疑就是那紧箍咒。我烦得要死,使劲一挣,身体突然向前猛冲,压力顿时消失。 “生了,恭喜老爷,夫人,是位小姐。” “是龙凤胎,龙凤呈祥,大福大贵之兆。” 有人把我抱起,好多只手对我洗洗擦擦,涂涂抹抹,用又凉又滑的东西把我包得严严实实,就露个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 等等,我头晕,小思维不太灵光。想要睁眼,动眼神经仍然罢工。 “婉晨,婉晨。”一个男声由远及近,声音低沉浑厚,亦喜亦忧。 “致远,看看我们的孩子。”女声十分虚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快把孩子抱来,仔细着点。” 我又被人抱了起来,靠着软软的身体,那姿势让我相当舒服。 孩子,貌似指我,这么说……天啊,婴儿穿!!! 我苦笑连连,果然够幸运,不仅被雷劈,而且劈穿越了,华丽丽的婴儿穿。饿滴神啊,胖胖要是知dào 了会做何反应。遇人不淑,交友不慎,一语成箴。 “笑了,老爷夫人,小姐笑了,好高兴的样子。” 我倒,你哪知眼睛看到我高兴了。 我跟那奥运圣火似的传来传去,最终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袭来,我打个大哈欠。 “公子天庭饱满,小姐地阁方圆,龙章凤姿,福泽深厚。” 这恭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听着还真受用。 “好,好。通知帐房,阖府上下全都有赏。”男声之中饱含笑意。 “谢谢老爷,谢谢夫人。”一时谢恩之声不断。 “朱瑗,就你嘴儿甜。其实我这个当娘的不求别的,但求儿女一生平平安安。” 感动啊,不愧是当娘的,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不客气地把脑袋向那软软的怀里使劲蹭蹭。 “哇,哇。”一阵哭声传来,中气十足。 哪个不识相的破坏老娘我的好心情。努力和上睑提肌较劲,终于睁开了眼睛。 光线有点晃,我连忙眨巴眨巴,眼前渐渐清晰。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卧房,一张红酸枝浮雕螭虎架子床,两支琉璃钩卷着七重紫光联珠帐,八宝镶金紫檀妆台,串枝海棠红木大柜。 真,也不知dào 这是一户什么人家,阎王爷待我不薄。一想到抽过他老人家,有点小愧疚。 屋里杵着一溜丫头婆子,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小姑娘无论西施东施,笑起来都算是水灵灵的鲜花,可是那些婆子们一咧嘴,满口黄牙,实在有碍观瞻。 抱着我的少妇好年轻,眉如春黛,眼含秋波,大美女啊大美女,是我娘? 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突然意识到没人理我。咦?顺着我娘的目光看去,原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男子怀里的肉团团上。 那个站在床边的帅哥是我爹?剑眉入鬓,凤目生威。可惜此刻眉心微轩,一脸无措地看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孩。 唉,孩子不哭才怪,有这么抱孩子的吗。胳膊僵疆的,一手掐着屁股,一手揪着脑袋,跟托着一架AK47似的。 看着那小孩屁股上被指尖摁出的小坑,我大爽。叫你刚才摸我屁股,小样儿,现世报。 大概感受到我不怀好意的眼神,那小屁孩哭得更凶了,一屋子人更加忙乱。 “老爷,小公子大概是饿了。”一绿衫丫头上前支招。 “对对,奶娘,给小公子喂奶。” 帅爹手忙脚乱地把小屁孩递给奶妈,脸上讪讪的:“哭声隐隐有金石之音,不愧是我儿子。” 阿Q!我大乐,明明你自己不会抱孩子,还好意思穷拽,脸皮啊脸皮,你们在哪里。越想越搞笑,一时没忍住,噗哧一声,口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做人果然不能太低调,这不,一屋子人这才想起我来。 “快看,快看,小姐笑了。” “小姐和夫人幼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人是咱京都第一美女,小姐长大后一定也是个大美人。”一位身着浅啡绣金褙子,系青金马面裙的妇人爱怜地看看我娘,又看看我,“不过照老身看来,夫人是杏核眼,小姐则是随老爷的丹凤眼,怕是以后容貌会更胜夫人呢。” 哪里,哪里。品行勉强可以三岁看到老,相貌可是女大十八变。我一边自我陶醉,一边不忘小小谦虚一番。 “徐姑姑,您是婉晨乳母,婉晨当年也是这样红红皱皱的?”第一句话就是损我,敢情帅爹感觉到我刚刚在嘲笑他? 太可怕了,我连忙控zhì 表情肌,俩眼巴巴地瞅着帅爹,一脸无害的笑,还不忘用自以为最最可爱的声音嘎嘎笑两声。 帅哥微微一愣,走到床边从娘怀里抱过我。 唉,幸灾乐祸果然要不得。刚刚那小屁孩的悲惨遭遇马上重现在我身上,好想念娘香香软软的怀抱。 “老爷有所不知,婴孩诞出时若是全身红色,长大后肌肤一定白皙,如果刚生出就白白净净,那以后往往肌肤黝黑。”徐姑姑耐心给帅爹普及婴儿知识。 “女儿哪有又红又皱。”娘嗔道,也不顾一屋子下人,丫头纷粉掩嘴儿偷笑。 公道话啊!嘛,亲一个,娘,我爱死你了。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帅爹在娘的温柔攻势下乖乖缴械投降,干笑两声补充道:“我刚出生时一定白得跟面团似的。” 觉悟真高,像员,我赞道。可是这变脸也太快了吧,娘驭夫有道,看把帅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以后跟娘好好学学。 被帅爹抱着,寥寥几个着力点,硌得生疼,我愈同情隔壁被奶娘灌奶还嚎啕不止的小屁孩。 “致远,给儿女取名字吧。”娘倚着秋香色金钱蟒靠背,嫣然一笑。 话音刚落,隔壁又是“嗷”一嗓子。帅爹哑然失笑,微一沉吟,轻轻吐出一个字,澈。 于是那小屁孩,也就是我的同胞哥哥,就成了水君澈。 大哥君泽,如流水温润沉静,二哥君澈,像天空干净纯粹,很动人的名字呢,真便宜了那小子。不过我一直以为,是他那天哭声太响,有响彻九天的意思,于是帅爹就毫不客气地用了“彻”字的读音,按族谱上的辈分安排,取了三点水旁的“澈”字。后来我常常以此嘲笑他,可惜这臭小子偏偏一副死不承认的架式。 “澈,水君澈。”娘反复咀嚼这几个字,频频颔,一缕散跟着晃来晃去,“那女儿呢?” 我呢,我呢?我瞪圆了眼睛,僵了腮帮子,死死盯着帅爹,那薄唇要是敢吐出文秀、淑贞啥的我就跟他拼了。 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帅爹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我,眼眸漆黑,深不可测。静静过了半晌,帅爹忽然微微一笑,迎着我的目光,柔声道:“若溪,你叫水若溪可好?” 好像微风拂过春草,好像清流涌出幽泉,这该死的温柔,害得我迷迷糊糊点了头。唉,对美男还是一点免疫力都没有啊,前世因为看帅哥撞过树,今生被帅爹的温柔一刀敲懵,稀里糊涂地有了大名。 “若溪,水若溪。”娘又是一阵默念,连连点头。娘啊,小心颈椎。 不过谁可怜可怜我的小颈椎啊,帅爹要谋杀亲女吗,我的脖子快要断了,一连声苦笑。 “哇,哇。”隔壁那小屁孩难道有什么冤屈,哭声直上干云霄。 这倒是提醒了我,刚才那小屁孩一通干嚎得以逃离魔爪,我是重蹈此计,哭他个声泪俱下,还是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想到哭是要消耗相当多能量的,而且奶水能否下咽还有待考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我咧开嘴角,露出粉嫩的牙床,笑吟吟地瞅着帅爹,然后轻轻笑出两声。 “致远,溪儿喜欢这个名字呢。”娘一脸幸福状。 帅爹应该十分得yì ,抱得更加用力,我可怜的脖子! 强忍住呲牙咧嘴的,我愈笑容满面,眉飞色舞,嘎嘎嘎笑得一抽一抽,上气不接下气。 帅爹和娘逐渐从一脸柔和变得满目惊异,丫头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再接再励,笑声诡异直逼周星驰,自己听了也有点毛骨悚然。 “老爷,小姐大概是饿了。”又是那绿衫丫头,这话此时听来,不啻于瑶池仙乐。 我决定了,等我能说话了一定把你讨过来,好好报答你一言之恩,就叫绿饿吧。嗯?不雅,那换个字,绿萼好了。看我多好一主子,人没来名儿先取好了。 帅爹慌慌张张地把我递给奶妈,呃,真舒服。于是见好就收,立马消停了,可怜我小腮帮子笑得直僵。长长舒了口气,露出会心的微笑。 帅爹和娘看着一哭一笑的一双儿女,哭笑不得。 后来我常常庆幸,多亏笑的时候帅爹已经给我取了名,否则跟小屁孩取名时一个思路,灵机一动,我保不准就得叫水消消或水河河了,还不如水文秀、水淑贞之流呢。 “钦睿圣纯皇后水氏,冀州博陵人,尚书令、安国公致远之女也,母唐氏。延彰十年春,后诞,胞兄乃抚远大将军君澈。澈生而啼哭不止,声行七里,后则笑颜不歇,响遏九天,时人皆以为奇。” ——《永旭史-钦睿圣纯皇后本纪》 第三章 今昔 婴儿穿的一大缺点就是身不由己,这不,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婴儿穿前辈们的辛苦。吃了睡,睡醒了吃,吃饱了又困了,吃喝拉撒这基本生活需求成了我每天的全部内容。记得大学军训时最痛苦的不是身体的疲劳,而是精神的空虚。我现在就处于极度无聊的状态,天天琢磨着找乐子。 婴儿的另一大劣势就是任人摆布,洗三那天,差点把我折腾死,我索性俩眼一闭装睡觉。那大葱打到身上的时候我一度忍无可忍,不过听到“一打聪明,二打灵俐”时我还是忍了。 那天多亏了一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和尚救我于苦海。那和尚明言不来化,只求面见爹娘。帅爹和娘称奇,去书房见那和尚,久久未回。半晌,爹娘甫一回来就宣bù 仪式暂停,我大大舒了口气。丫头婆子不明所以,纷粉劝称礼不成绝非祥瑞之兆,爹娘一律置之不理。 我虽不知内情,但明白这事和那来路不明的和尚关系密切,心里着实感激。当即许下弘愿,等我达了,好好盖间大庙,再给佛祖塑个金身。不过叫停时那套仪式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和尚要是早来一点点就更阿弥陀佛了。因此我常常考lǜ 塑金身时剩条胳膊,用那泥胎提醒佛祖一寸光阴一寸金,现成就有活生生的反面例子,他那弟子晚来了一会儿他就损失了一胳膊金子。 帅爹每天一下朝就来看我,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摸摸脑袋,亲亲额头。我一般半梦半醒,高兴了就哼哼两声,不爽了就不搭理帅爹。 娘不能下地,每天抱着我和我说话,也不管我能否听懂。 帅爹怕娘坐月子无聊,自己领一部之职又早出晚归,难以时刻陪伴于佳人左右,于是命人寻了一只极难得的蓝紫金刚鹦鹉。 这鸟体型巨硕,还是雏鸟,就已经趾高气扬。不过这扁毛畜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凤头,鹰嘴,金爪,蓝翎,往金丝架上一蹲,威风凛凛。 娘和我说的体己话,被有心鸟听了,暗暗记下,时不时阴阳怪气地插科打诨,秀上两句。 那小屁孩还是那么能哭,每天和我并排躺着,我一扭头看见的不是眼泪就是鼻涕。可惜现在我被裹得结实,等我小胳膊自由了,嘿嘿,我就不说了。 我一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娘屋里。几天下来,见过或没见过,总之人快认识全了,也从言语里勉强知dào 了今夕何昔。 我穿到永旭朝,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豪杰争霸,群雄并起,四方割据混战,乱世长达百年,饿殍浮市,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易子而食。圣祖皇帝萧渊佩轩辕古剑,斩杀碧睛蛟龙起义,百姓云集响应,义军披坚执锐,所向披靡,最终改朝换代。圣祖皇帝驾崩,传位于长子萧穆,即当今圣上,年号延彰。时值延彰十年,四境安定,海晏河清,不过升平之下,隐患暗伏。 皇朝西北盘踞北辰国,乃契丹族裔,建国不久,国主狄枭,一代豪杰,收服北方大大小小数十部族。北辰开国之初,上书天朝缔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近年来逐渐开始滋扰边境,挑衅频频。 帅爹水致远,寒族出身,十八岁时与长兄同时高中,一文一武,一门两位状元及第,水家从此声名显赫。据说当年状元游街时盛况空前,兄弟二人鲜衣怒马,意气风,不知迷倒多少闺秀,媒婆们争先恐后,踩塌了门槛,挤破了头,搓的粉把地砖染成了白色,像下了霜。 帅爹和大伯一路春风得yì ,帅爹入仕即封正五品户部郎中,四年六迁,二十二岁成为皇朝史上最年轻的户部侍郎。一时青年俊彦,无出其右,吏部尚书眼疾手快,把享有“京城第一美女”盛名的女儿嫁给了帅爹。 事实证明,外公的决定英明神武,这样的乘龙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绝对的价值投资,比巴菲特还巴菲特。 爹妈郎才女貌,伉俪情深。婚后次年,帅爹喜得麟儿,即大哥水君泽。两年后,升从一品户部尚书,同年添得一双儿女。 模范夫妻,五好家庭,我望着描金百蝠吊顶卖呆。 一阵脚步声传来,屋里一亮,是奶娘又来哺乳了。 我的奶妈辉娘是家生奴才,生得眉清目秀,几年前配给了水家农庄的一位管事。今年二十多岁,生过两个儿子,全部夭折,不久前诞下一女,可惜此女在娘胎里便去拜会两位兄长了,辉娘于是化悲痛为力量,把满腔母爱倾注在我身上。 奶娘把我小心抱起,轻轻拍着背,絮絮哄着。我大方地乐了两声算是打招呼。 辉娘一见,立马眉开眼笑。坐在床沿就开始解衫。一股乳腥传来,似麝非麝,似兰非兰。 说实话,这奶水是在是,唉,没什么味道,又寡又淡,还有股膻味儿,好怀念特仑苏。 辉娘把*一把塞到我嘴里,我真的不饿,象征性吮几下。辉娘不满yì ,顺着我的背,“小姐,多吃点。” 腻腻地贴在脸上,维多利亚的E杯大概不过如此吧,我暗忖。 辉娘不知服了什么灵丹妙药,奶水泛滥,来不及吞咽的奶水流进脖子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赶紧吸两下想对付过去,可是辉娘相当执着,一副不吃光就不肯罢休的架式。 “大少爷来了。”辉娘忽然抬头,看向门外道。 救星,绝对是救星。 “妹妹睡了?”一个***童声在门口响起。 之所以这么问是有缘故的,我大哥水君泽天天来好几趟,每次我都似谁非睡地睁不开眼。其实我早想瞧瞧我这位长兄,可惜和周公相比,小孩的影响力还是弱了那么一点点。 今天正好精神头不错,果真工夫不负有心人,大哥终于得偿所愿。 一张放大了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好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肌肤幼滑白皙,真想捏捏。 小哥哥乐呵呵地看着我,小鹿般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忽然伸出肉肉的小手向我袭来。 呃,被摸了。 “妹妹红红的真可爱。”小哥哥笑眯眯道,一边上下左右扯我的脸。 我扭来扭去地挣扎,小哥哥则乐此不疲,无视我的反抗。 “徐嬷嬷说妹妹比娘都好kàn ,妹妹要快快长大啊。”说完咧嘴一笑,露出贝壳般的牙齿。 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否则难逃你的魔爪。 第四章 血凰 吃吃睡睡中我来到这个世界已满百日,百天向来是送礼的好借口,帅爹今年新升户部尚书,同僚热情难当。帅爹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大宴宾客。 这日一大早儿我就醒了,背上有点痒,正值五月下旬,难不成起了痱子?我可是一直穿触体生凉的湖丝衣裤,而且生怕我热着,辉娘每天给我洗三次澡,每次浴后都仔细擦上蔷薇粉,不应该起痱子啊。 醒了不一会,辉娘来了。我背上痒,有苦难言,小短胳膊又抓不到,扭来扭去,张牙舞爪。辉娘不明所以,以为我在自娱自乐,照常的沐浴喂奶后,套上新衣,就把我抱到娘的正房。 临窗大炕上铺着玉色象牙席,炕两头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时鲜花草。 爱哭鬼穿着大红箭袖和尚衫,翠绿散脚双绉绸裤,挂着赤金八宝长命锁,正在炕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看我来了,撇撇嘴,算是打招呼,然后接着做翻身运动。 我背上痒得厉害,没空儿理他。 “溪儿,溪儿,娘抱抱。”娘把我接到怀里。 “抱抱,抱抱。”那鹦鹉痞里痞气地学舌。 修养了三个多月,娘气色更好了。杏眼流转,雪腮飞霞,身材也恢复到窈窕有致。这会儿正擎着瑞兽葡萄镜画眉,身后侍立两个丫鬟,左边那个着粉红绣金交领褙子,捧着盛放螺子黛的雕漆梅花盒,右边那个着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托着一个紫檀木匣。 娘从白衫丫头手里接过木匣,甫一打开,顿时满室耀眼,看得我连背痒都暂时搁一边了。 匣里静静卧着一枚紫玉莲花,千重莲瓣众星捧月般层层环绕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珠子在花蕊处滴溜溜转动,浑然天成。 这是传说中的珠镶玉?世人只知金镶玉,知dào 珠镶玉的却寥寥无几。 珠蚌为七彩砗磲,只产于北方深海,地冻水寒。匠人先在玉中挖出一洞,洞中留几粒小米大小的玉珠,凫水高手携玉闭气下潜,以乌木撬开砗磲,置玉于内。数十年后,开蚌取玉,明珠便长于洞内。往往十蚌难得一珠,而潜水之人虽身着鲨鱼皮水靠,取珠一回,便终身恶疾,每逢阴天下雨,微暑轻寒,就周身关节剧痛难忍,只能依赖阿芙蓉度日。 珠镶玉工艺为皇室内庭专享,匠人呕心沥血一生,能完成一件作品便已极为难得。而且匠人平生仅收一徒,十八道密法代代口传面授,不立文字。 皇室珍宝怎么会在娘手中,我狐疑地看着娘,背上愈奇痒难耐。 娘凝视着那朵莲花,眼神又好像透过莲花看向远处,目光中满是淡淡的迷惘,挣扎和无奈。 不过那神情一瞬即逝,我眨巴眨巴眼睛,娘又是惯常的温柔表情,难道我睡太多,眼花了? “溪儿,喜欢这朵花吗?”娘亲亲我的小鼻子道,“这是庆你百日的贺礼。” 我的贺礼中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相当疑惑。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这完全不是冲我的面子。是有人要求尚书帅爹办事?收这么贵重的礼铁定算受贿了,这万一要是给检举了非得把牢底儿坐穿不可。帅爹三思啊! 容不得我胡思乱想,后背痒得忍无可忍。 “碧瑶,这东西放好,你亲自收着。” “是,夫人。”白衫丫头恭敬答道。 受不了了,“啊!”我亮了一嗓子。娘、辉娘和俩丫头一惊,连忙低头看我,连炕上的小屁孩都中场休息,鄙夷地瞅我,貌似在问又怎么了。 我“嗬嗬”两声,无果,于是赶紧挥着小手指向后背。 “小姐好像背有不适。”碧瑶迟疑道。 娘一听,三两步走到炕边,一边叫人一边小心地解开我的衣服。小屁孩趴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应声而来的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黑压压站了一屋子,一个个紧张地看着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辉娘,小姐刚才可有异常?”娘纤眉紧蹙。 “回夫人,小姐今晨较平日好动,并无其余异状。”辉娘也急得满头大汗。 “啊,夫人,快看小姐的背。”红衣丫鬟面色骤变。 娘闻声一看,只一眼便面上血色褪尽,一脸惨白,一屋人等亦齐齐色变。 “灵枢快去前头请老爷,素问通知木管家速速派人请李太医过府。”娘颤声吩咐。 俩黄衫丫头领命而去,碧瑶扶着娘坐在炕上,娘看着我,满脸忧色。 谁能告sù 我怎么了。 娘凄惶的神色楚楚动人,惹人心痛。其实我想告sù 娘,我现在不怎么痒了,不要担心。 一阵靴声橐橐,帅爹闻讯赶来。想必一路走得甚急,带起好大一股暖风。 “婉晨不怕,有我在。”帅爹快步上前将娘拥在怀里,柔声安慰,“溪儿怎么了?” “回老爷,小姐背上隐隐出现红线。”辉娘字斟句酌地回道。 “我看看。”帅爹闻言一愣,抱过我来仔细察看,修长的手指轻轻重重划过脊背,刚刚好了一些的背又有点痒了。半晌,帅爹把我抱回炕上,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老爷,李太医来了,现正在前厅。”外间一丫头高声禀报。 “快请。” 说话间木管家引着李太医到了,一屋子丫头匆匆回避。娘刚要起身,帅爹伸手止了:“浩然兄就不必了。” 木管家亲自掀起金丝藤红漆竹帘,躬身道:“院判大人请。” 李浩然身着绛红色正三品院判官服,身后跟着俩青衣垂髫小僮。想必昨夜当值,帅爹派人去请,尚来不及换衣便直接赶来。 “致远兄,世侄女何时开始出现异状?”李浩然和爹娘匆匆见礼之后劈头就问。 “奶娘说今晨还一切照常,只是照平日多动些。”帅爹答道。 李浩然不再言语,从小僮手里拿过药箱,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摆在几上,吩咐辉娘抱我过去。 辉娘怕我着凉,给我系上百鸟朝凤湖丝肚兜,小心抱到李浩然跟前。 李浩然探出三指按在我右腕上,沉思良久,又换到左腕。 帅爹紧紧握着娘的手,一屋子鸦雀无声。 李浩然诊脉完毕,示意辉娘换个姿势抱我,露出脊背。 只听“咦”的一声,几根温热的手指在背上轻轻碰触,然后逐渐加力,换了好几处地方。 回头斜眼看他,李浩然已收了手,正从几上取过一个羊脂玉瓶,拔掉塞子,顿时满室馥郁。 李浩然命人取来金碗银勺,从瓶中倒出少许液体,又从掐丝小盒中盛了半勺白色粉末,亲自在碗里和匀了,轻轻涂在我背上。 凉凉的,真舒服,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爹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浩然忙碌,如临大敌。 李浩然涂完药糊,接过小僮递来的丝绢拭净手,一脸严肃。 帅爹见状,深知浩然兄有话要讲,眼风一扫,木管家立kè 带着下人们行礼退下。 “致远兄和嫂夫人不必惊慌,世侄女脉象平和,调养甚是得当。”言罢,面露不解,迟疑道,“只是背上红线,不似悬于浮表,而像长自经络。愚弟行医日短,闻所未闻。” 见爹娘面色愈凝重,李浩然宽慰道:“就目前来看,红线并未对世侄女身体产生任何害处,照此展,红线将颜色日深,但不会产生其他症状。” 爹娘面色稍霁,盯着我的背,若有所思。 李浩然眉目间疑虑重重,深深地看我一眼,试探道:“致远兄,有一句话愚弟不知该不该讲。” 帅爹轩然一笑:“浩然兄但讲无妨。” 李浩然字斟句酌:“世侄女背上红线颜色尚浅,但连起来看,这图案依稀是……浴火凤凰!” 李浩然携小僮告辞而去,爹娘坐在炕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小屁孩冷眼看着刚刚这一幕幕,这会儿安静地趴着,时不时看眼爹娘,又看眼我,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 “致远,难道真应了洗三那天和尚所言?”娘满脸倦色,以手支颐。 帅爹将娘揽在怀中,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按压着娘的太阳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福是祸,一切言之过早。不要胡思乱想,婉晨,相信我,我定会竭尽一切护你们母子周全。” 娘展颜一笑,柔顺地倚在帅爹怀里,杏眼半阖,幽幽叹道:“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呢。” “唉,操心啊。”某鸟也长吁短叹。 爹娘四目相对,哑然失笑。 第五章 初言 爹娘下了封口令,严禁擅自议论当天之事,违重罚,对外只称小姐那日身体微恙。因此阖府上下对此讳莫如深,但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敬畏。 辉娘常常对着我的背呆,我知dào 辉娘是担心我,心里着实感激。 小哥哥依旧晨昏定省,惨无人道地蹂躏我的脸,我以后要是长个歪嘴一定拜他所赐。 我和小屁孩天天待在娘正屋大炕上,一边茁壮成长,一边斗智斗勇。 小屁孩极具运动天赋,我还只能干躺着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坐起来了,居高临下地看我,一脸得yì 洋洋。等我勉强能坐直了,那小屁孩已经满炕爬了。等我能靠四肢运动的时候,小屁孩两条腿已经能颤颤巍巍地走几步了。 过年的时候小屁孩利索地满地溜达,偶尔小跑两步,然后走到炕边鄙视我。 摔一个,摔一个,我偷偷咒他,可惜老天爷早早就和我结了梁子,完全不卖我面子。 大年初一,小屁孩假模假样地给长辈磕头,爹娘大为欣慰,时任禁军统领的大伯见人就夸侄儿像他,早早就预定了小屁孩鞍马教习的位子。 武不能胜他,那就以文好好压他一头。 七月二十,帅爹设宴庆贺廿五寿辰,席间宾客再三恳请见见小屁孩和我,聊以弥补百天宴席主角抱病不出的遗憾,帅爹欣然应允。坐在帅爹膝上,挑衅地看一眼小屁孩,忽然“嗷”了一嗓子。众人齐齐看我,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后,我干咳两声,用最最甜美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道:“溪儿祝爹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帅爹低头看我,一脸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众宾客呆若木鸡,半晌,一位白衫少年感慨道:“小姐天赋异禀,可喜可贺,水大人好福气。” 众人纷纷附和,起身敬酒,一时觥筹交错,吉词贯耳。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才是我要的效果。那叫一个得yì 啊。 物以稀为贵,言语亦是如此,那日之后,我惜字如金。任爹娘用尽千方百计,百般哄逗,我就是不开尊口。 爹娘放出话来,让小姐再次开口必筹以重谢。 于是辉娘软磨硬泡,小哥哥威逼利诱,阖府上下想方设法诱我说话。 腊月雪大,这一天夜雪初霁,我在娘正屋炕上腻歪。炕上新铺猩红洋毯,柔软暖和,我忍不住蹭了又蹭。小屁孩背着手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溜达,穿着蝴蝶百花对襟袄,缂丝撒花裤子。这小子更帅了,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帅爹下朝回来,和娘围炉下棋,爹修指执白,娘素手执黑,东南一角激战正酣。 朱瑗打帘子进来,人未到先觉一阵冷香扑鼻,原是朱瑗手上托着的一个粉青玉壶春瓶,瓶里供着一枝素白宫粉,俏生生开得正精神。 “老爷,夫人,今年奇了,下这么大雪,却把梅催得异常繁茂。”朱瑗把瓶捧到爹娘跟前,爹娘暂时休战,从厮杀中抬起头来。 “咦,好俊的白梅,咱们园中何时栽了新品?”娘指着瓶讶道。 “回夫人,并未植新品。”朱瑗奉上两盅丹参老姜茶,“奇就奇在这儿了,往年都是满园红花,红彤彤一片,似火如霞。奴婢刚刚想折枝绝好的插瓶,走得远了,未曾想这梅园深处竟藏有好一树白梅,开得比什么都好。” 少见多怪,这有什么稀奇,那梅树一定是基因突变,没准儿这接连几日的大雪就是诱因。 爹娘兴致颇高,撂下青花仙鹤茶盅,细细把玩那梅枝。小屁孩也溜过去凑热闹,小脸儿比梅花还晶莹剔透。 “园中所植皆是上品,主要是大羽照水、银红朱砂和粉妆台阁,还有几株泰山大人相赠的八重寒红。从未听闻这几品开有白花,《梅谱》中也未曾提及。” “正是如此,奴婢跟着夫人到府上几年,从来没在园中见过白梅,奴婢刚刚还以为是雪粘在枝上呢,走近了细看,才现是花。” “是雪,是花,是雪,是花。”某鸟歪着脑袋也跟着瞎琢磨。 笨鸟,少打岔。我正津津有味地听帅爹讲梅,想也没想张口就接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话一出口即知不妙,暗暗懊悔,恨不得自己把舌头咬下来。 果然,爹娘和朱瑗彻底石化,小屁孩张牙舞爪地朝我这个不明声体扑过来,走得急了,着地时腿一歪,终于摔了个狗啃泥。 朱瑗率先回魂儿,上前将小屁孩抱起,小屁孩忘了哭,巴巴地看着我。 爹娘仍然僵化,不会是把我当作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吧。我吓得一激灵,连忙开动脑筋想法子补救失误。 “爹爹,娘亲,抱抱。”我张开双臂,嗲嗲地朝爹娘撒娇。 “溪儿乖啊。”娘本能地过来抱起我,我立马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娘果然面色缓和下来,看来娘适应力很强啊。 帅爹就没那么好糊弄了,还想着王安石那大作呢。从娘怀里抱过我,坐到炕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溪儿啊,那句子是打哪儿听来的?” 怎么回答,坦言王安石?帅爹要是继xù 刨根问底怎么办,实话实说,告sù 帅爹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大诗人,我就是从那里被雷劈穿越过来的? 想想爹娘听了这话后可能的反应我就不寒而栗。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我也免不了其他穿越同仁剽窃大师作品的命运? 对着帅爹探究的眼神,我咬咬牙,还是眼前情况要紧。于是硬着头皮,貌似天真地答道:“爹爹和娘亲不是常常讲类似的话吗,很好听呢,溪儿好喜欢。” 看着爹娘眼中疑虑渐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叹,我长长舒了口气。 旁边小屁孩哼哼两声,从朱瑗怀里挣扎着下地,踩着黄花梨玉壁纹圆凳爬上炕,一把抓过那枝梅递给我,冷香扑面而来。 嘿,这小子,原来是个风流种子,小小年纪就会这等手段,难道是遗传? 我大乐,欣然笑纳。 举着花枝当仙女棒,嘴里念念有词,恶毒地诅咒那只扁毛畜生快点得禽流感。 爹娘相视一笑,回到那张螺钿紫檀棋盘上继xù 龙争虎斗,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第六章 漱芳 自打那日起,我就毫不掩饰自己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哄得爹娘大为得yì 。 沟通无碍后,我立马兑现承诺,毫不客气地讨了绿萼那丫头。 年后又下了几场瑞雪,丫头婆子们都说这是好兆头。待到积雪渐融,春意日浓时,小屁孩和我满周岁了。 换上蝶粉春衫,随便编了个借口支开辉娘和一屋子丫头,独自一人悄悄溜出去。 穿过大半座水府,一路上下人寥寥,想来是都去前头准bèi 晚宴了,走累了,坐在廊下休息, 突然惊觉廊下有人,走过去细听,原来是两个粗使丫头休息闲聊。 “你到过前头没有,嗬,好大的气派,这次小少爷和小姐过周岁怕是惊动了半个京城呢。” “刚刚给灵枢姐姐送帕子去过前头,晚上怎么要来那么些客人。” “谁让咱家小姐名气大呢,你知dào 外面人怎么传咱家小姐吗?” “死丫头,少卖关子,快说。” “外头盛传水府小姐出生时只笑不哭,五个月开口贺寿,更有添油加醋,说得那叫一个玄啊。” 原来别人这么说我的,有趣。 “这些人也太爱嚼舌头了。” “远不止这些呢,还有人说百天那事蹊跷……呜呜。” “死丫头,忘了老爷夫人的话了吗!” “呃,我百合可什么都没说过。” “好吧,我权当刚才是蚊子哼哼。咦,你这丫头怎么知dào 得这么清楚,是他告sù 你的吧。” “呸,真找打。”一阵衣料声簌簌。 “哈哈,哈哈,好姐姐,饶了我吧。”笑声断断续续。 “小妮子怀春了吧。再给你说点儿新鲜事,四皇子封王了,赐号端。” “四皇子,可是皇后嫡子,太子胞弟?庆贺四皇子降生皇上大赦天下,这才没几年啊。” “说的正是。我朝惯例,皇子十六岁封王离宫,开衙建府。这位四皇子今年六岁就破例封王,足可见圣眷隆重。” “圣眷优渥,想必这位皇子一定有过人之处。” “非也,非也。据说这四皇子小小年纪,俊美异常,但是生性顽劣,在宫中无法无天,霸王似的人物。怎奈圣宠在身,太后和皇后娘娘又疼爱得紧,这宫里可是没人能治得了这位殿下。” 竟然有这等事。不过这小道消息也忒没技术含量了,漏洞百出,糊弄糊弄平头老百姓还行,蒙我就免了。 要知dào 妄议皇室可是大不敬,能治死罪,这消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流出来,多半是有人授意,其中亦不排除官方。而且这位四皇子倘若真如传言中所讲,又岂能帝宠不衰,圣眷独厚。 恐怕一切都是表像,给有心人演的,这位皇后娘娘真不简单,那四皇子也绝非池中物。 这皇室还真是一潭深水呢,藏龙卧虎。皇后久在深宫,明争暗斗是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深谙此道,心机自不必说,也不知dào 遗传给她儿子多少。可是即使天赋不凡,那位四皇子如此城府亦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功,皇宫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怜这孩子的小童年啊! 那边俩丫头聊得兴起,吐沫星子都透过镂花隔断飞了过来,我连忙开脚闪人。 蹑手蹑脚地走远了,我轻轻舒了口气,还好没被当场逮住。虽然我脸皮不薄,但偷听人家还是不好意思的。 晃晃悠悠半天,歇了好几气儿终于在精疲力竭前来到西南角的漱芳阁。 早就听丫头们提过,漱芳阁有好几株杏树,树龄逾百,我可是向往好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刚刚转过游廊,眼前就骤然一亮。 虬枝横斜,老干交错,蔽天粉白如雾,满地落英缤纷,一脉清流潺潺而过,闲花逐水,亦纱亦梦,似烟似岚,馥郁缭绕,香回婉转。府上竟藏得有如此去处! 信步走近,流连忘返,脖子酸了便席地而卧,放眼所及全是层层叠叠的粉白,风乍起,落花如雨,一任花瓣落在脸上、身上,也不拂去,他年人葬花,今日花葬我,快哉。 不知不觉中流连良久,兴尽而返,转过几重楼宇,突然现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我迷路了。 刚刚走得着急,早就没了东西南北,仰头四下看看,亭台楼阁长得都差不多,这是哪里啊! 小细腿儿快折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好气儿地揪刚刚冒芽的春草,一肚子郁闷都泄在这一丛新绿上,几只蛾子被扰了美觉,扑腾几下仓惶而逃。 好想辉娘和我那一屋子丫头啊!她们现在肯定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我呢吧。 坐了一会儿,除了几只头尾俱全的绿豆蝇幸灾乐祸地在我脑袋上盘旋,居然没有人路经此处。 天亡我也!我哀嚎。 坐得累了忍不住想躺下,手往后一撑。咦,我好像按到一根草绳,顺藤摸瓜,我摸到了什么,软软的,毛茸茸的。 不经意地回头,这一看不要紧,胃里立kè 翻江倒海。 啊!!!我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得远远的,狂甩胳膊,恨不得把手甩出去。 一只巨硕的黑耗子横尸于地,血肉模糊。 我说那些绿豆蝇怎么对我这么热情,原来是招呼我这不速之客呢,连孝子贤孙都出来欢迎我,纷纷探出白白胖胖的身子,摇头晃脑。 谁那么缺德,把死耗子扔在这儿,肯定不是府上猫干的,那帮家伙好吃懒做,耗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过去都不带伸一下爪子的,更甭提冒着沾污毛皮的危险大开杀戒了。 “你是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啊!我惊魂未定,又是一声高分贝溢出喉咙,倒是把来人吓了一跳。 循声而去,不远处假山下立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脸严肃,倒是很配他那一身黑衣。 “老,老鼠。”我撇撇嘴,小声道。本已疲倦不堪,加上刚刚又受了惊,我早就没了脾气。 那男孩微愣,迟疑片刻,走了过来。 我连忙指着那死耗子,一脸的委屈,巴巴地瞧着他。 顺着我的手指看去,那男孩淡淡一笑,二话不说,上前一脚把耗子踢开。那群苍蝇叫嚣着跟了过去,周围立kè 清净下来。 “我是溪儿。”总算出了口恶气,我大方地送上芳名,聊表谢意。 那男孩闻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了下来。盯着下摆,面无表情地行礼,恭敬道:“小姐。” 我又渴又饿,无暇多想,粲然一笑道:“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男孩又是一礼,道:“属下这就去找人接您。” 我连忙摇头,打死我也不肯再一个人待在这种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不嘛,人家不要自己待在这里,好怕怕。”撒娇和耍赖是我两大必杀技,屡试不爽。 果然,男孩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慷慨地出言指点:“你就辛苦一趟,亲自送我吧。” 男孩立即当先引路,躬身道:“小姐请。” 挣扎着站起来,无奈腿酸疼地厉害,晃了晃就要栽倒。男孩急急上前扶我,手臂细瘦却有力。 实在走不动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抱抱,抱抱嘛。”我仰起头,高高举着胳膊,笑靥如花。 男孩大窘,正欲婉拒,我瞬间变脸,瘪瘪嘴,泫然欲泣。 小样儿,跟我斗。教教你什么叫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小姐不才,两兼而有之,岂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果然,男孩慌了神儿,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大乐。 憋着笑意,抱着他的腿狂摇,趁热打铁:“呜,你坏,人家走不动了。” 男孩万般无奈,弯腰抱起我,举步而去。 小小的怀抱有点单薄,瘦瘦的硌得慌,不过很温暖,好像阳光的味道。蹭蹭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男孩的身体一僵,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耳根处浮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穿过树影婆娑的林间,斑驳的阳光中纤尘舞动,啾啾鸟鸣隐在枝叶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和煦的春风扫在脸上,醺然欲醉。朦胧中,是谁的温暖让我如此眷恋? 第七章 周岁 醒来时已回到房中,辉娘正在旁边做针线活,见我睁眼连忙放下活计过来道:“小姐不再睡会儿,才晌午。” 我摇摇头,口渴要茶,辉娘递过木樨清露,我就着辉娘的手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来道:“我怎么回来的?” 辉娘回身把卷草纹八仙盏撂下,笑道:“是水五送小姐回来的。”顿了顿又道,“那孩子一路把小姐抱回来,小姐睡着了还扯着人家袖子不让人家走。”辉娘一脸促狭。 不会吧,我讪笑。梦里依稀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逆着光,端端的让人心疼。 “谁是水五?”我转移话题。 “老爷建府后这几年陆续收养了好多孤儿,有的学文,有的习武,想必老爷自有打算,老爷说这些孩子冠水姓,但先不赐名,只是按照进府先后排序,府上诸人一律以序号相称。” 帅爹这是培养势力呢。水家原是寒门,煊赫不过才几年光景,根基尚浅,帅爹此举相当明智。不予赐名,恐怕是留给主子取了,帅爹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学文着白,习武着黑,小姐以后就认得了。”辉娘端来一个嵌螺钿攒心大盒。 我挑了一块芙蓉千层酥吃着,绿萼打帘子进来。 “小姐醒了,刚刚素问姐姐来说夫人唤小姐去呢。” 娘找我,怕是为了晚上的宴席。 娘正屋换了薰香,貌似椒兰的香气,深深吸一口,顿觉灵台清明,倦意全消。 小哥哥正在诵《论语》:“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童音清越,琮琤朗朗。 小屁孩倒提着一把红穗子点翠桃木剑,和假想敌厮杀正酣,嘴里哼哼哈兮,倒是颇有气势,把一屋子丫头吓得花容失色,躲闪不迭。小屁孩得yì 地笑,一套原创剑法舞得是风生水起。 娘持着银勺给某鸟添金粟,含笑看着所好殊异的俩儿子。 从辉娘臂弯中下来,我乳燕投林般地扑到娘怀里:“娘亲,抱抱。” “溪儿今天不乖啊,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也不跟人说一声,把你奶娘急得满世界找你。”娘嘴里责怪,眼里却全是温柔笑意。 我吐吐舌头,奶声奶气道:“溪儿知错了。娘亲不要生溪儿的气,生气脸上爱生皱纹。” 娘闻言失笑:“鬼丫头。” 碧瑶端着漆盘从门外进来,盘里搁着青花缠枝莲纹钵和配套的几只小盏。掀开盖子,顿时清香四溢。 “什么东西这么香?”小屁孩美食当前,弃剑奔去,小哥哥也暂时告别他的孔圣人。 “二少爷小心烫。”碧瑶盛了一盏给小屁孩,“是宫里赐下的雪莲冰露。这几天奇了,不年不节的,宫里赏赐不断,李公公三天两头地来,言语那叫一个客气。” “这有什么奇怪,自打去年咱们老爷执掌户部,国库进帐一下子多了四成。说句犯上的话,如今圣上要对北辰国用兵,粮草军饷,怕是要大大仰仗咱家老爷呢。”灵枢回道,上前帮着碧瑶盛露,递给小哥哥一盏。 “灵枢。”娘淡淡扫她一眼道。 灵枢一凛,慌忙跪下:“奴婢多嘴了,请夫人责罚。” 娘轻轻叹息:“越是圣眷隆重,越要谨言慎行,如今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咱们水府,稍有不慎,便是广厦倾覆,那尚家就是先例。祸从口出,你跟我几年,是个聪明人,别这时候犯糊涂。好好琢磨琢磨吧,想明白了就自己起来。碧瑶,拿个软垫给你姐姐。” 灵枢肃容谢恩,恭敬地跪好。 娘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怒而威,气韵高华。 不过娘那句“尚家就是先例”是什么意思,我喝着冰露,心中狐疑,不免食之无味。 娘看几个孩子闷闷不语,兴致低落,展颜笑道:“宫中赐了烟花,圣上特意下旨,许咱们府今晚放烟火,你们几个下午养好精神,要是犯困睡过去了可别哭鼻子。” 听说有烟花,小哥哥和小屁孩明显兴奋起来。 永旭例律,民间禁止私自燃放烟火,违严办。今晚宫中特意赐下烟花为小屁孩和我庆生,帅爹的确圣眷不薄。不过树大招风,难免遭人嫉恨,水家根基尚浅,今日盛况全凭“君恩”二字,然而天威难测,今日之福也许就是他日之祸,这巍巍繁华下潜伏着寂寂隐忧。 夜幕降临,八角琉璃宫灯高挂,映得阖府灯火通明。 帅爹在前厅宴请男宾,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香腾瑞霭,千枝画烛流光。 美娘在内府招待女客,簪红佩绿,笑语嫣然,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爹娘和众宾客移步水榭。 湖名莫愁,引不离山之活水,日日常新。湖中遍植千瓣芙蕖,微寒料峭,小荷才露,尖尖翠角,俏立蜻蜓。临水竹榭,与山腰之无泪亭遥遥相对,匾悬忘忧,乃御笔亲题。 下人早已准bèi 妥当,帅爹令下,立即点燃烟火。 时而像金菊怒放,牡丹盛开,时而像彩蝶翩跹,巨龙腾跃,流光映在众人脸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火树银花,惊梦一池春水,一时怔忡,须臾恍若隔世。 宴罢客散,小屁孩和我的抓周礼开始了。 听说爹娘本来不打算让我们抓周,可是外公执意如此。外公无子,仅娘一颗掌珠,因此对外孙格外疼爱,为了这次周礼,早早命人送来了尚书玉笏。 众人齐聚瑞禧堂,正中设着张大紫檀雕螭案,上面摆得满满当当:外公玉笏,伯父佩刀,王亥算,仓颉简,财满星,洪崖乐,食神盒,串铃,伊尹镬,鲁班斗,陀螺乐,酒令筹,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 我抓什么好呢?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且静观其变,看看小屁孩抓什么再说。 众人围坐一团,外公外婆满眼期待,外公露出和蔼的笑容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小屁孩去抓那玉笏,伯父伯母连连催促,伯父也用若有若无的眼神勾引小屁孩去抓那佩刀,小屁孩冷眼瞧着俩人眉来眼去,面无表情,帅爹和娘则是一脸云淡风清。 奶娘刚把小屁孩抱上案,小屁孩一眼就看见了伯父佩刀,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直扑而去,一把抓过佩刀,牢牢抱着,还不要命地使出吃奶的劲儿拔那刀柄,憋得小脸通红。 丫头见状连忙夺刀,和小屁孩好一番较劲,小屁孩死死地不撒手,还龇牙咧嘴地恐xià 那丫头。 伯父极是得yì ,大摇大摆上前解围,一把抱过小屁孩,高高举过头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志气,快点长大,到时候大伯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你。”小屁孩也跟着嘎嘎地笑。 外公难掩失望之色,捻须干笑道:“好,好,爱武尚武,易军易武。” 帅爹和娘对视一眼,帅爹笑道:“看来水家又要出一员虎将,再看看溪儿抓什么。” 小屁孩抓佩刀,倒是像他的风格,我又该抓什么,踌躇半天,心中仍然没个计量,暗暗着急。 抓周一来预测前途,二来预测性情,我可是堂堂穿越人,前途性情又岂能受这些俗物所限,干脆什么都不抓好了。 “溪儿什么都不要抓。”我露出奶牙,甜甜地笑。 众人大异,外公招手叫我过去,抱我坐在膝上,问道:“溪儿,来,告sù 外公,为什么不像你二哥哥一样抓一件呢,你看那白白的多好kàn 。”外公指着他那没人爱的宝贝玉笏。 我咬咬牙,摊开水晶般白皙莹透的手掌,复又紧紧握住,语不惊人死不休:“溪儿的命运掌握在溪儿自己手中。”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一屋子人都在找自己的下巴…… 第八章 春荫 延彰十一年,夏初,北辰国屯兵北境,蠢蠢欲动。 小屁孩和我周岁宴后不久,大伯奉旨北调,受封虎贲将军,率十万大军驻守北境重镇宁朔。 大伯离京,小屁孩极为不舍,嚷嚷着也要上阵杀敌,自然遭来爹娘一阵笑骂,小屁孩为此好长时间闷闷不乐。 同年,北辰国大旱,水草丰美的呼伦草原寸草不生,牛羊马匹损失无数,边境局势日趋紧张,战事一触即,秋天,北辰铁骑千里奔袭,取道死亡之域魔鬼海,偷袭西河,西河郡守猝不及防,战死殉国,西河沦陷。消息传到京城,朝野大惊,龙颜震怒。 当今圣上十八岁登基,如今正值而立之年,在位十一年,励精图治,国泰民安,何时受过如此窝囊气,当廷下旨,着虎贲将军水念远领军北上,彰显天朝神威,靖平敌军,收复失地。 大军于西河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大伯令兵士每日城下叫阵,敌军疑有诈,闭门不出。大伯佯装攻城,故作声势,同时暗渡陈仓,亲自领兵绕道云中,截断敌军粮道。北辰铁骑兵贵神速,优势正在于神出鬼没,让对手防不胜防,如今退守孤城,粮草难继,渐渐军心动摇,士气浮躁,不得已弃城北返,强占上党。大伯忌惮困兽之斗,又值冬日,兵士体生冻疮,于是下令饮马西河,与上党敌军遥遥对峙。 延彰十三年,上党城中粮草告罄,士气萎靡,大伯命军士扮作百姓,潜入城中,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上党,敌军丢盔弃甲,仓惶北逃,退守边境。 捷报频传,朝野共庆,圣上钦封大伯为骠骑将军,赐奇珍异宝无数,并惠泉佳酿百坛。大伯将珍宝悉数赏给下属,御酒尽倾西河,全军共饮,将士无不感恩戴德,上下一心,士气空前。 消息传到水府,我正和小哥哥解九连环,我摆弄几下没有头绪就烦了,转而去调戏某鸟,某鸟这两年好吃懒做,肥硕不堪,皮毛油亮,铁定三高,臃肿的身材,加上精明的斗眼,怎么看怎么像贪官。 我冲着某鸟龇牙咧嘴,某鸟冷眼瞅着,那眼神,活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某鸟一向欺软怕硬,独怕小屁孩,小屁孩一拿弹弓朝他比划,他立马伸长脖子高呼:“大将军,大将军。”活脱脱一个狗腿子。 小哥哥端坐在榻上锲而不舍。小哥哥五岁了,风神俊朗,面如冠玉,三岁《论语》倒背如流,四岁熟读《尚书》,被圣上钦点为端王伴读,共同师从太子太傅。 延彰十四年,北辰国铁骑再度挥师南下,陈兵雁门,两方拼杀惨烈,雁门一月之中三度易主。敌军占领雁门,战争陷入胶着状态。 北方局势半死不活,我的生活却翻开了崭新一页。 帅爹为我请了先生,我悠哉悠哉的小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 夏惟庸是已故大儒谢子翼先生的关门弟子,乃当世高人,学富五车。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不精通。先生常年隐居钟南山,圣上屡次有意授予官职都拒不入仕,不过因缘巧合,先生与帅爹是君子之交,应帅爹之邀,欣然过府教导我。 先生待人和蔼,唯独对我的学业异常严苛,但是我由衷地尊敬先生,“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形容先生最恰当不过。 想到穿越前辈们虽然阴差阳错地技惊四座,但是往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就立志利用大好时光好好下一番苦功,有点真才实学傍身,没准将来要靠此保命,因此我格外用心,先生貌似还算满yì 。 先生因材施教,授课别具一格。这日春意盎然,放我一天假,但要我第二日上交一幅春韵图。 想到漱芳阁的杏花,我毫不犹豫地去了。因为年纪还小,娘不同意我自己搬过去,但命人将漱芳阁彻底打扫了一番,方便我平时去玩。帅爹着人给我扎了一座秋千,就架在树冠之下。杏花开时,我常常徘徊一天,乐而忘返,不知今夕何昔。 今年课业繁重,一次没有来过这里,时值春暮,怕是要辜负了那满树芳菲。 果然,漱芳阁里绿肥红瘦,新叶满枝,藏着几颗小小青杏,秋千寂寞空垂,一脉涓涓流翠。 徜徉中庭,怅然若失。佛诗有云: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枝头残香空余,我的春日又在何处?因缘际会,我来到这方时空,何来我的因,何为我的果,是我这抹幽魂占了这副皮囊,还是这副皮囊囚了我,今日我是谁,他年谁是我,悠悠孤魂,无根无凭,天下之大,寓何处以为家? 思及此处,背上隐隐作痒,一时心绪翻腾,意念九转,前世今生诸般往事掠过心头。 满腔愁绪,激荡难平,当即尽付丹青,挥毫泼墨,一幅春荫图一气呵成。 平林漠漠,烟幕如织,春山层岚,浮云出岫,一脉清流寂寂九回,水穷处伊人独立,背影飘乎,仿佛时刻欲乘风归去。 辉娘见我心绪不佳,吩咐绿萼唤来软轿,我登轿瞬间,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我,恍若实质,回头细看,只余满目浓荫,欲滴翠色。 郁郁整天,背上深深浅浅地作痒。 这几年爹娘有意淡化这件事,我也不甚在意,今日索性解衣对镜,亲自看个究竟。 背对着站在妆台双鱼镜前,举起菱花镜上下打量,镜中出现欺霜赛雪的玉背。只见从琵琶骨到腰际,寥寥几根红线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凤凰,此时红线隐隐亮,不一会丝般的红线变得半指粗细,淡淡的粉色逐渐鲜红欲滴,血目光华流转,凤凰展翅欲出。 世界真奇妙!我由衷赞叹,这种超自然现象现代科学貌似也难以解释,古人省事,通通归功于鬼神,姑且就信一把,也不知dào 我这档子异状出自哪位大人的手笔。 倒是一夜好梦,梦里杏花满枝,香雾空蒙,崇光袅袅,我躺在花雨中,触手生凉。 第二日我早早就来到书房,先生丘壑在胸,素喜大气豁达之物,墙上悬着一幅山居行旅图,看拓跋印信,是先生恩师子翼先生墨宝,临窗一张紫檀大案,案上玛瑙盘中供着几只佛手,另有雨过天晴青瓷笔洗,两匣描金松烟墨,十几方宝砚,湖笔倒悬如林。 先生准时而来,先考查我《左传-桓公》之句,我对答如流,先生微微颔,复又看我昨日之画。 缓缓打开画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生脸色剧变,双目如电,陡然射向我。 我不明所以,静静地回视,先生眼中震惊、怀疑、悲伤、惊喜种种神情交替而过,直视着我,一脸探究,面色复杂。 半晌,先生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淡淡问道:“虽然笔力稍显稚嫩,但是意在笔先,气韵灵动,画得还是不错的,这幅画送给师父可好?”声音如常,清淡无波,但是双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青筋凸起,暗暗颤抖。 “好。”我不经意答道,明显感到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先生微恙,这日早早就散了,我行礼后起身回房,途径花园,远远就听见惊天动地的声响,不用说,又是小屁孩在折腾,这小屁孩就是一典型的多动症。 下午公孙大娘来教导我舞艺,公孙大娘是教坊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曲霓裳羽衣名动京城。 晚上和素问学编穗子,玉珠金豆,叮咚不绝,亦成无律之音。 夜里落雨,入梦的居然是铁马冰河。梦中我策马立于两军阵前,并肩一骑,骑士白袍银甲,身姿挺拔,裹在团团光雾中,看不清面目,只余璀璨夺目的熠熠眸光,远处天际一只血色巨鸟迂回盘旋,嘴里衔着一枚红日。 第九章 阎王 忙忙碌碌中两年过去了,北境红颜白骨,我的世界依旧满目繁华。 南方进贡了一对香猪,此猪长不大,毛色洁白,玉雪可爱,而且自幼食物中混有沉香木屑,渐渐体生异香。圣上特地把母猪赐给了帅爹,帅爹哭笑不得,勉强领赏谢恩,回府后立kè 倒手送给了我。 娘娓娓道来事情始末时我乐得直喷饭,这么搞!帅爹而立之年仅有一妻,皇上赐给帅爹美女还差不多,这送母猪……不是皇上脑子坏掉了,就是那只猪吃顶了,呃……大不敬。 不过这只猪的确很可爱,温顺乖巧,除了爱吃爱睡,简直是一个绝佳伴侣,我亲昵地唤她猪头。辉娘和丫头们都很喜欢她,抢着给她洗澡,服侍我沐浴都没那么积极过,唉,看来我还不如猪招人喜欢。 我听过丫头背着我八卦,翻来覆去不外乎皇室密辛,江湖轶闻,端王殿下愈英俊啦,魔教东山再起,杀人如麻啦,说得活灵活现,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提到我的时候,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大小姐脾气古怪,我古怪?十分不能理解,这帮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我惯的,这不,一个小丫头竟然明目张胆地埋怨当今圣上穷兵黩武,害得她“哥哥”迟迟不能回。我当即从暗处钻出来,狠狠教xùn 了她们一顿,虽然比不得娘的威仪,声色俱厉之下勉强能压住她们,还不知dào 这帮丫头以后怎么议论我呢,怕是又要加上一条:不体恤下人。其实我是色厉内荏,训完她们转身走时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也这么认为。”那帮蠢丫头不知听到没。 我终于如愿搬入了漱芳阁,可惜离书房较远,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先生的课迟到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不过我每天足足睡十个小时,为了长个儿,这里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严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后早早就安置,绝对没有得近视眼之忧。 辉娘亲自用雪缎给猪头缝了一个坎肩,缀以银铃,我常常牵着猪头满府溜达,猪头这里嗅嗅,那里拱拱,回头率百分之百。 小屁孩相当不屑,动不动就威胁我要把猪头端上餐桌,乖乖猪头闻言立kè 露出獠牙,狠狠哼两声,小肉蹄刨着地,作冲刺预备状,小屁孩识时务地好男不和猪斗,脚底抹油开溜。 小哥哥入宫伴读,隔几日回府一次,见了猪头眸光闪烁,沉吟道:“端王殿下也有一只香猪,通体如墨,唤作猪脚。”我无语,这是裸的抄袭,属于侵权行为,不知dào 永旭朝是否保护知识产权,我保留起诉的权利。 一日晚间我贪嘴,趁着辉娘和丫头不注意饮了满满一盅铁观音,咖啡因和茶碱连续刺激着我稚嫩的中枢神经,更漏迟迟,我还俩眼珠放光,困意全无。 没有惊动外间榻上的值夜丫头,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 庭中月色如洗,树影婆娑,几只夏虫半死不活地低鸣,我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嘴里轻轻哼着:如果说痛快的哭一场,是不是就能够变坚强,我一个人在悲伤的秋千上,来回地摇晃……歌声支离破碎,伴着潺潺的流水,在沉静的夜晚异常清晰。 月光隔了叶子照过来,亭亭如盖的杏树,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目光不经意地投向那重重叠叠的黑暗,蓦地看见两颗宝石般的光亮,我一惊,顿时满头冷汗。 月亮隐到云后,四下黑漆漆的,我壮着胆子,俯身抄起一只鞋,小心翼翼地朝光源走去,小心脏几乎蹦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地狂跳。 一个黑影猛地扑了过来,我一把扔了鞋蹲下,双手抱头,刚要尖叫,忽然听见“喵”的一声,原来是猫,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帮家伙……咬牙切齿,牙齿咯吱咯吱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小娃娃,晚上露水大,穿上鞋子,小心着凉。”一个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我长大嘴巴,连尖叫都忘了,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又软了下去。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胆怯只会让自己更憔悴,麻痹也是勇敢表现……我神经质地碎碎念,手紧紧捂着眼睛,扬鸵鸟的优秀品质。 “小娃娃,你唱的歌真奇怪,神经比较大是什么意思?”咦,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我慢慢睁开眼睛,壮着胆子缓缓转身,月亮也悄悄探出头,寒光照水,眼前逐渐亮了起来,只见一个人影半倚半卧歪在秋千上,一手抓着杏子大嚼,一手倒提着我的鞋。 “你是谁?”我哆哆嗦嗦地开口,隔着老远谨慎地看着他。 那人伸伸胳膊,跳下秋千,懒懒地从暗处走出来,我看清那人面貌,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阎、阎王爷!”我腿一软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不会吧,不过抽你一巴掌,你就擅离职守来到阳世打击报复,人家不想死啊…… “小娃娃,你认得我?”阎王爷似乎很高兴,走到我面前蹲下,扔了杏核,伸出满是汁水的大掌摸摸我的脑袋。 我吓得一激灵,废话,小样儿,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你这糟老头就算化成灰我也照样能把你认出来。 糟老头貌似十分喜欢我的脑袋,简直爱不释手,不停地比划,嘴里还念念有词。啊!不是要用九阴白骨爪把我就地解决吧。 我结结巴巴道:“您老大人大量,原来我一时不懂事吧。” 糟老头半天不搭理我,我偷偷抬眼看他,只见糟老头盯着我的头顶,小胡子微微颤抖,绿豆眼放光,活像一只现猎物的恶狼。 我冷汗连连,夜风吹过,抖了又抖。 “小娃娃,来,穿上鞋。”糟老头拿过那只孔雀金线丝履要给我穿上,面目相当和蔼。 糟老头在耍什么花样,不会要像猫抓老鼠一样玩死我吧,想到这里,我愈抖若筛糠。 糟老头不由分说握住我的脚踝给我穿鞋,我使劲缩腿,纹丝不动。 “小娃娃,吃杏子不。”糟老头挥挥衣袖,手腕一翻,一颗晶莹的青杏托在掌心。 我赶紧摇摇头,糟老头不会想给我下毒吧?可是人家下毒都神不知鬼不觉,他这明目张胆的,手段也太一般了。 见我不给面子,糟老头丝毫不以为杵,循循善诱道:“小娃娃,想不想像老夫那样摘杏子?”糟老头到底什么意思?我完全懵了,不过看样子并不打算取我小命。 我僵着脖子看他,一脸询问。 糟老头笑容可掬道:“乖娃娃,老夫教你戏法可好,比如说飞檐走壁?” 哦,敢情要上杆子教我武功。你想教难道我就一定要学? 我立马挺直腰板,刚才吓得本小姐肾上腺激素飙升,此仇不报非穿越人,看我不还你点颜色。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把糟老头鄙视了:“您老要教我武功吗?如果您打算让我当关门弟子的话我不妨考lǜ 考lǜ ,不知您擅长什么,内功心法、刀法剑法、轻功、暗器、用毒还是吹牛?” 糟老头胡子一翘,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糟老头哈哈大笑:“乖娃娃,果真很对老夫胃口,老夫决定了,收你作关门弟子。算上你,老夫仅有两徒,你另有一位师兄,你俩都是百年难遇的天生反骨,修liàn 我门奇功一日千里。”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惊得宿鸟四散而逃,屋里纷纷点燃烛火,人影摇曳。 “免礼免礼,乖徒儿,为师明晚再来。”说着仍给我一本书,转身而去。 “喂,喂。”糟老头,我什么时候答yīng 当你徒弟了,小跑着追出去两步,再看哪里还有糟老头的影子。 辉娘披衣而出,一脸焦急之色,几个丫头提灯跟着,我连忙捡起那本书拢在袖子里。 辉娘三两步上前,一把把我揽到怀里,上上下下仔细察看,看我无碍道:“刚刚是谁在庭中?” 这种事……还是不要让辉娘知dào 了吧,省着为我担惊受怕。 我含糊其辞,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道:“刚刚荡秋千睡着了,大概是我说梦话吧。” 见我满脸倦意,辉娘也不多问,抱我回屋里,转身去倒茶,我趁机把那书扔地上,一脚踢到床底下。 辉娘喂了我一盏莲子清露,替我重新更衣,服侍我睡下后便退下了,临走时往珠白瓷香炉里添了两大把梦恬香,替我细细掖了掖被角。 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那糟老头到底是什么身份?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水府漱芳阁?天生反骨是什么意思?我要不要学武?那本书是什么东西? 一时浮想联翩,折腾到三更天才沉沉睡去。 第十章 水浒 第二日骄阳似火,夏先生和我竹林对弈,竹林遍植修竹百竿,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青石桌正中摆着白玉棋盘,玄碧两色玛瑙棋子设珍珑奇局。一壶雁荡毛峰,两只龙泉素盏,先生与我对坐两边,一袭白袍,一羽翠衫。 “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此乃围棋十诀也。”先生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缓缓道来,声音清越,宛如漱芳阁那一脉流波。 我似懂非懂,暗暗记下。 “谋虑技巧不过那么几十种,所谓口诀、定式都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国手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如何恰当地运用所学,不拘泥于过往,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才是个中关键。” 凝神聆听,仿佛暑气都淡了,任是胸中千般杂念,同先生共处,自然而然地就能心平气和。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先生不急不缓道,修长的手指轻叩白玉棋盘,稳稳在东北角落上一子,耐心地等待我思考。 我持着一枚碧色玛瑙,反复琢磨先生的用意,迟迟不愿落子。 先生见状含笑道:“也罢,你今日心绪不宁,明日再续。” 我赧颜,行礼告退。走到林子尽头不禁回,先生茕茕孑立,白衣如雪,仿佛连风都静止了。 闷闷地回漱芳阁,半路上下人来请,说老爷在大书房等我,我掉转步子直奔帅爹大书房。 大书房位于外府,我平日鲜有涉足。踱着小方步慢慢悠悠走到书房时,帅爹正在廊下等我,见我来了,快步上前抱起我,笑道:“先生今日都教导你些什么?” 丫头打起帘子,帅爹抱我进屋,我刚要回答,忽然瞥见屋里黑压压地站了好多人,身量齿序不等,皆着同一款式黑衣。见我们进来,齐齐单膝跪地,俯行礼。 帅爹摆摆手,坐在黄花梨大椅中,把我置于膝上,低头柔声道:“跟爹爹说说。” “珍珑奇局,今日我毫无头绪,先生让我好好想想,明日再下,呜,伤脑筋。”我耷拉着脑袋郁闷道。 帅爹呵呵一笑:“惟庸兄的珍珑是子翼先生留下的,尚无人得解,先生亦本没打算让你解它,而是借着珍珑教导你围棋之道,溪儿不必介怀。” 我在帅爹怀中哼哼两声算是作答,转过脸细细打量那几排自动化为空气的黑衣人。 为几人已是弱冠之年,齿序最小也大概十四五岁,一律黑色劲装裹身,衬得刚毅有型,此时垂手而立,全身充满猎豹般蓄势待的力度。好身材,好身材! 其中还有几名女子,长仅用黑色缎带束起,简洁干练,甚是养眼。 “溪儿,爹爹想送给你一个侍卫,时时刻刻保护你,这些是府中佼佼,溪儿可有中意的?” 看着他们的黑衣,心电转念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抬头看着帅爹,笑靥如花:“爹爹,选谁都可以吗?” 帅爹一笑:“当然。” 转身对众黑衣人高声道:“你们谁是水五?” 帅爹凤瞳微缩,讶道:“溪儿认识水五?” “不算认识。”我摇头,见没人应答,我向帅爹投以询问的眼神。 “水五年纪尚小,今天不在。溪儿在这些人中选一个可好?”帅爹满眼殷切。 “不嘛,不嘛,爹爹答yīng 了人家的。”我立即使出撒娇。 帅爹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吩咐为的黑衣人叫水五过来,凤目中精光一闪,那黑衣人立即垂领命而去。 水五不一会儿就到,几年不见,水五个子高了不少,不过身体还是那么单薄。 水五一眼就看见了我,眸光不易察觉地一亮,随即面色无波,行礼道:“老爷,小姐。” 帅爹唤他起身,凤目炯炯地道:“你可愿意成为小姐的侍卫,立誓效忠,时刻追随左右,以性命护小姐周全?”语气淡淡,完全听不出喜怒。 水五毫不畏惧地回视帅爹,一字一句道:“今后水五的命就是小姐的,要生则生,要死则死,全凭小姐一言,水五绝无二话,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四目相对,暗潮汹涌。 良久,帅爹摸摸我的脑袋,轻轻笑道:“好,你今日就搬到漱芳阁吧。” “多谢老爷。”水五再拜,然后深深看我一眼,俯身对新主行跪拜大礼,年少的脸庞显出不符合年龄的刚毅和决绝。 有一个人陪我玩也不错:“嗯,好,起来吧。”我搂着帅爹脖子,“溪儿能不能给他换个名字?” 帅爹微笑颔。 “水五……水五,你就叫水浒吧!” “水浒谢小姐赐名。” 这老实孩子…… 水浒下午正式搬到漱芳阁,所谓搬家,不过是一个包袱,几件黑衣。 辉娘对水浒十分照顾,亲自领着丫头们给水浒收拾房间,那群丫头这会儿一个比一个勤快。 晚饭后,我趁人不注意把水浒叫到屋里,指着床底下道:“那里有一册书,你帮我拿出来。” 水浒二话不说,俯下身躯,衣袖一甩就把那本书卷了出来,双手捧给我,黑衣纤尘不染。 好帅!这招我家水浒也会,昨晚糟老头还故弄玄虚,害得我以为隔空取物是什么稀世神功。 我灵机一动,不接那书,笑道:“替我看看,这本书讲的什么?”指了指红木理石面鼓凳,示意他坐。 水浒忙道:“不敢。” 我走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按到凳子上,水浒不好甩开我的手,只能任我摆布。 我持着珐琅冰梅纹烛台站在水浒身后给他照亮,火光闪烁,映得水浒英俊的侧脸一片橘红,在墙上投下朦胧的剪影。 “你的书拿倒了。”水浒盯着一页书看了半天,好奇害死猫,我凑过脑袋一看,微哂。 水浒手忙脚乱地倒过书来,匆匆扫了一眼,面色逐渐凝重:“这是《心丐念》,据说为百年前魔教教主心毓神丐口述而成,与出云刀、归岚剑同为魔教圣物,已经几十年没在江湖现身了。” 停——新概念?!我顿时一哆嗦。想当年,一套新概念是多少英语学习挥之不去的噩梦,我也有幸栽在那些课文上,不过我早都穿越了它怎么还阴魂不散啊,难道书也能穿? “小姐可是冷,我去找丫头给您添衣。”水浒放下书,欲起身出去,我连忙叫住他。 “等等。”我把书塞给他,“帮我保管,千万别让人看见。” 水浒稳稳点头,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属下冒昧一问,这本书小姐从何处得来,《心丐念》重现江湖的消息若是走漏,那群亡命之徒恐怕要蜂拥而至,打扰了小姐清净。” 这个嘛……想到糟老头,心思一动:“想知dào ?那一会儿陪着我见个人。” 第十一章 拜师 夜里我照常就寝,梦到胖胖举着平底锅满世界追我,咬牙切齿骂我穿了也不带着她,我抱头鼠窜,狠狠撞到墙上。 我腾得坐起来,眼睛缓缓适应黑暗。果然,糟老头如约而至,正歪在贵妃榻上慢悠悠地喝茶,绿豆眼冒着贼光:“乖徒儿醒了,那本书看了没有?” “您老说的是那本新概念?我又为什么要看啊?”我故作天真道。 “嘿嘿,乖徒儿,《心丐念》是本门神功,江湖中人为了得到这本秘笈前后不知dào 死过多少。” “糟、呃……老人家,学武会不会很辛苦,动不动就走火入魔啥的?”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从大虾到大侠往往都有点奇遇,如偶遇隐居世外高人习得绝世剑法啦,点背中了奸人大杀招因祸得福打通任督二脉啦,巧遇早该灭绝的灵赋异禀的巨鸟啦,再不济有位古灵精怪的佳人青眼有加,总之因缘际会,玄乎得很,一般人可没有那般狗屎运。 “学武本来没有什么捷径,不过嘛,咱们师徒俩一教一学可就不好说了。”糟老头得yì 道。 什么意思啊,是自吹自擂还是夸我天赋异禀呢? “那您老总挂嘴边的本门指的是何门何派啊?我在门中算老几啊?用不用见人就得行礼啊?”我一口气问道,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问题绝对马虎不得。 “呵呵,问得好。本门正是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伽蓝圣教,老夫忝列教主之席,既然丫头你是老夫关门弟子,你就委屈委屈,当本教圣女吧。” “原来是教主大人驾临,失敬失敬。”我装模作样地拱手抱拳,继xù 不耻下问,“那个圣女是什么东西?” 糟老头极有耐心,笑呵呵答道:“圣女不是东西,本教设一位教主,一位圣女,四大长老,八大护法,有几万教众,圣女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干人等悉数听你调遣。” 听起来不错啊,一个江湖帮派居然能养几万闲人,一定有规模庞大的产业,实力不可小觑,但是……我眉毛一挑:“圣女不是东西?” 糟老头一愣,嘿嘿干笑:“老夫失言,圣女是小美女行了吧。”说罢送上一脸谄笑。 “圣女貌似在你们教中地位颇高?”我要再谋点福利。 “对对对,除了教主都得听你的,呃……老夫也听你的总行了吧。”废话半天就等您老这句金口玉言呢! “成交!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我当即跳下床,给糟老头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糟老头大乐,绿豆眼美成一条缝:“好好好,地上凉,乖徒儿快起来。”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眼见糟老头高兴,忙趁热打铁道:“师父,人家一个人学武没意思,徒儿自己找个伴儿可好?” 糟老头绿豆眼一眯,挥挥皂袖,房门开合之间,屋里已多了一人。来人一身黑衣,身体僵直,貌似被点穴了。 “说的可是这小子?”糟老头举起茶杯,仰脖喝个干净:“你这侍卫还算机警,对你也忠心耿耿,筋骨也还不错,基本功勉强扎实,以后学武就让他陪着你吧。” 我小心思得逞,暗暗偷笑,连忙走到桌前,屁颠屁颠地给糟老头斟满茶。 偷学别派武功乃是江湖大忌,糟老头既然同意水浒在旁观摩,到时候自然少不得提点他两句,糟老头就算再不济,也肯定比府上请的武术教习强上百倍,随便指点一二,水浒就受益匪浅。 “水浒,这位风神俊朗、玉树临风的翩翩老先生是我师父,圣教教主,呃……” “沈逐浪,江湖人称活阎王。”糟老头及时自报家门。 “嗯,对,大名鼎鼎的活阎王沈逐浪。水浒,还不快上前行礼。”一边说话一边瞟着糟老头。 糟老头会意,哈哈大笑,虚点几指为水浒解穴。 “参见沈教主。”水浒立即有板有眼地参照拜师大礼跪地叩。 糟老头绿豆眼中一抹笑意一闪而逝,指着我对水浒和颜道:“这丫头懒,你好好督促她练功。” 水浒垂称诺,复又从袖中取出《心丐念》恭敬地递给我。 “师父,今天打算教我什么?”我闲闲翻着书,那些字单独看都认识,连起来看却不知所云。 “乖徒儿,来,先把这个吃了。”糟老头朝我招招手,袖子一翻,掌中便多了一颗红彤彤的丸药。 “不苦吧。”我狐疑地接过来,斜睨着糟老头。 “本教圣药,阎庚丹。” 哇,延更丹!!!不会吧,本小姐还没到青春期呢,这中年大妈们用来再青春的灵丹妙药就免了吧。 “这是为师用多种名贵药材精心炼制的,辅助练功有奇效。乖,吞下去。”糟老头一脸期待。 哦,如此啊。炼制的……炼丹肯定要用到丹砂,那可是硫化汞,吞下去不会重金属中毒吧…… “谢谢师父。”我把丹药放到嘴里,朝糟老头甜甜一笑。 “好,好。乖徒儿啊,先得把《筑心》背熟,这章是内功心法,下次为师好教你如何修liàn 。” “师父什么时候再来,徒儿会想师父的哦。”糟老头,本小姐会想你才怪。 “哈哈,为师十日后在不离山红枫林等你。从东北角翻墙出府,一路向北,用轻功很快就到,这难不倒你那侍卫。”糟老头指着新概念,阴阴笑道:“要是背错一个字为师就打你屁股。” 算你狠!我顿时垮了小脸:“师父,我的侍女们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糟老头站起身,摸摸我的脑袋:“明早正常醒来。为师去也,你乖乖睡觉啊。” 我眼前一花,糟老头已经没影了。 “你出去看看,糟老头是不是真走了。”我小声对水浒道,打着哈欠爬上床,搂过樱桃核芯的抱枕,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鼻端。 水浒去了好一阵才回来,站在门口对我轻轻点点头,行了一礼便要告退,我忙叫住他。 “水浒,过来。”我朝他招招手,不怀好意地笑。 水浒稍一迟疑,见我瞪眼,面无表情地走近几步。 “你给我过来。”我不耐烦道。 水浒走到床边,垂而立。 我伸出胳膊,松开一直攥着的拳头,掌心赫然是糟老头给的那颗红彤彤的丸药。 “吃!”我言简意赅道,刚刚好不容易用袖子挡着藏下的。 水浒一呆:“小姐……” “拜托,别让我相同的话说两次。”我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水浒眸光闪烁,默默吞下丸药。 我满yì 地叹息,嘴角勾起,心中狂笑。XY服用延更丹!XY服用延更丹!!!哦呵呵呵呵…… 第十二章 习武 接下来的悲惨十天,我的小日子在水深火热中度过。 上午和珍珑较劲,冥思苦想后我每每落下一子,先生就不假思索立即跟上,我像只困兽,在迷宫中茫然寻找出路却屡屡碰壁。 下午和破书置气,这《心丐念》比《新概念》还新概念,晦涩不通,诘屈聱牙,我像只鸭子,被生生赶上了架,嘎嘎地做垂死挣扎。 帅爹听说我最近整日缩在漱芳阁内书房闭门不出,悬梁刺股不闻窗外事,大为欣慰,亲自送来一方红丝宝砚,又罗罗嗦嗦嘱咐侍女半天,勾着嘴角离去。 娘说我丫头太少,怕是伺候不周,要再派俩丫头给我。我突然想起周岁那天偷听壁角,那个消息灵通的丫头好像叫……百合,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她,赐名为绛蕊。 绛蕊从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一下子成了我的贴身侍女,麻雀摇身变凤凰,惹得一干下人齐齐红眼,又嫉又恨地说她走了狗屎运。绛蕊自己也不明所以,高兴得以为是菩萨显灵,天天嚷嚷着要省下脂粉钱去崇光寺捐香火。唉,封建迷信…… 我特意吩咐水浒全天候监视绛蕊,尤其要注意什么人约黄昏啦,什么私相授受啦,当时我的小表情一定很邪恶,因为水浒一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这《筑心》简直是煮心,把人心当猪心。 水府小姐学武这事是见光死,我把丫头通通撵出内书房,只留水浒一人。可怜水浒既得给我端茶倒水,又得忍受我的牢骚埋怨,不过人家脾气极好,任我欺压,虽然的面无表情,但是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水浒,让绛蕊通知厨房,我要吃桃膏。” “属下去传达小姐吩咐。” “水浒,知了怎么这么吵!” “属下去捉。” “水浒,糟老头是阎王爷。” “是,沈教主江湖人称活阎王。” “水浒,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您刚刚背的就是《筑心》最后一句。” “水浒,我口渴要去趟茅房。” “小姐……” 十天转瞬即逝,这日晚饭后我早早歇下,养精蓄锐准bèi 应付糟老头,平躺着默背《筑心》,这书催眠效果极佳,我一会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水浒轻唤:“小姐,小姐。” 我一骨碌爬起来,几下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溜出去。水浒正立在窗下等我,月色照在黑衣上,隐隐有水色光华流动。 我俩躲躲藏藏,小心翼翼来到高墙下,所幸漱芳阁位于水府东北角,下人们走动极少,一路倒也太平无事。 红墙颇高,我怀疑地看着水浒。 水浒低头告罪,上前揽住我的腰,提气一跃。我赶紧闭上眼,只觉得身体一轻,清风拂面,再睁眼时便已到墙外。 “哇,水浒,你好厉害!”我兴奋得两眼放光。 “小姐,走吧,要是让沈教主等急了……”水浒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柔和。 “知dào 了。”提到糟老头,我立kè 成了霜打的茄子。 水浒用轻功带着我向不离山赶去,腾云驾雾的感觉让我大爽。一定让糟老头教我一套轻功,太帅了! 黑漆漆的树从身旁飞速掠过,翼下生风,很快我们就到了红枫林。 正值夏日,满树郁郁葱葱,宿雀栖鸦,酣然入梦,一片宁谧祥和。 “师父,师父?”糟老头在哪里呢,是我来早了吗? 我四下溜达,糟老头还是不现身,不会放我鸽子吧,我恨恨地想。 忽然灵机一动,走到水浒身边,拉过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然后放开,夸张地长叹一声,摇头大声说道:“狗屁不通,实在是狗屁不通。” 水浒一愣,随即会意,默契地接道:“小姐说的可是《心丐念》?” “小声点!别给我师父听见。”我故作惊慌,连连摆手,惶惶四下张望,放低声音道,“所谓秘笈,不过是名声在外,你看《筑心》这章,内容空洞,笔风浮夸,连篇累牍,布局混乱。在夏先生那里就是扔的货,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拿它当宝贝,一群蠢材。这书要不是师父给的,我才懒得看一眼,当草纸我还嫌它粗糙,垃圾!”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最后几句几乎是用吼的。 酣畅淋漓地骂了一通,果不其然,树林里蓦地杀气腾腾,几只老鸦嗅到危险气息,“啊啊”几声,匆匆低飞而去,声音粗嘎,有如砂砾。 小样儿,沉不住气了吧。 我冲水浒俏皮地眨眨眼睛,话音一转:“不过啊,先生常说,文以载道,意在笔先。这本《心丐念》的确是千古奇书,内容玄妙,梦笔生花,泱泱千言,提纲挈领。若有幸学得十之一二,就可小有所成,十之三四,至尊在望,十之五六,得窥天道矣。” “哼哼,还算识货。”杀气渐渐散去,糟老头从暗处踱步而出,翘着胡子,绿豆眼瞪得溜圆。 “师父,徒儿等您等得花都谢了。”我跑过去挽住糟老头胳膊,撒娇道。 “嗯哼,你这女娃娃贼得很,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筑心》背熟了吗?”糟老头板着脸道。 “当然,师父的话就是圣旨。徒儿也许抗旨,但是师父的吩咐绝对言听计从。”我信誓旦旦。 “嗯。”糟老头面色大为缓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愧是至理名言,真***管用! “师父,《筑心》好高深,徒儿看不懂。”我坦言道。 糟老头拉着我的手,走到一块大石前坐下,斜睨着我道:“呵呵,这是本门所有神功的基础,固本守元,修习一年便可寒暑不侵。乖徒儿,那颗阎庚丹服用后有什么感觉?” 我一愣,暗道失策,这么重yào 的问题怎么忘了问水浒,连忙换上谄媚笑容,模棱两可搪塞道:“师父赐的自然是仙丹。” 糟老头瞟一眼水浒,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服用之后遍体寒凉?” “就是就是,遍体寒凉,如饮冰露。”我连连点头,忽然看见水浒面色有异,心中顿觉不妙。 “呵呵,水浒,过来跟你家小姐说说,服用阎庚丹后感觉如何。”糟老头笑呵呵道。 话音未落,我顿时面如土色。 糟老头!老匹夫!老妖精!扮猪吃老虎,竟敢耍我,呜…… 水浒看了看我,转身对糟老头行礼,躬身答道:“沈教主所赐圣药药性辛热,服用之后丹田生暖,暖意沿奇经八脉缓缓流动,运行一周天后重新汇入丹田,生生不息。” 我讪讪地干笑,一脸狗腿。 “哈哈哈,乖徒儿,你眼珠一转为师就知dào 你那小脑瓜在想什么,不用猜你定不肯乖乖服用。那颗阎庚丹性热,是辅助你那侍卫练功的良药,这颗性寒,才适合你的小体质,哈哈哈……”糟老头大笑不止,伸手递过来一颗绿莹莹的丹药,笑得直打跌。 我连忙接过来,乖乖地吞下去。一缕寒气从喉咙一路下行,四肢百骸顿觉清凉,就好像前世吹过的海风。 糟老头,本小姐记仇,而且小心眼,睚眦必报。您老等着…… 我撅着嘴,郁闷地和水浒大眼瞪小眼,水浒的黑眸中居然有罕见的笑意。 “乖徒儿,用《筑心》心法运功,便可将这寒气归为己有,收放自如。为师一会再给你详细讲解,你且先试试这个。”糟老头憋着笑,衣袖一抖,顿时一道银光如灵蛇般飞射过来。 不及看清来物,只觉腕上骤凉。低头一看,手腕上多了一只银镯。 银镯约有两指粗细,寥寥几笔阴刻花纹,古朴练达,简洁藏拙。银镯环绕皓腕,古拙和精致,粗犷和细腻,竟有一翻说不清的契合。 这是从哪个坟堆里刨出来的,式样古怪,很罕见……脸上却笑靥如花道:“真好kàn ,徒儿很喜欢,谢谢师父。” 糟老头笑得高深莫测,目光透过层层夜色看向无边的黑暗,声音飘乎而辽远:“此乃我教圣物,归岚剑。此剑性灵,一朝择主,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归岚平时宿于你腕,与它镯无异,但到用时,心念所及,归岚便会无风而展,化为利刃。” 归岚剑!水浒好像跟我提过,原来是这般模样。心念所及,无风而展?难道这归岚剑上安装了传感器?神奇……手腕举到眼前,我上下左右研究半天,还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被我色眯眯的小眼神看了又看,归岚怒火冲天,蓦地一转,一道银色月华从镯上晃过,炫目白光急急刺向眼睛。 我吃痛,连忙撇过头拿开胳膊。看来这劳什子果真有点智商,平面镜反射掌握得这么到家,这入射角算得…… 师父那夜传授了《筑心》入门心法,着重教我什么是气生丹田,并用内力引导我体内微不可察的真气缓缓流动。 真气汇于手腕,闭着眼心里默念“雷要劈我!”,我终于第一次抖开了归岚剑。 归岚剑真身薄如蝉翼,幽蓝光华在夜色中愈怪诞诡谲,森森冷意让炎炎仲夏有了寥寥晚秋的肃杀。 糟老头临去前留给我一枚非金非玉、非石非木的小牌和一个白瓷小瓶,用红绸塞着瓶口。嘱咐连续服用十日,一日一颗,还一脸坏笑地提醒我别吃错了,说罢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拈着那牌子对月观察,其中依稀有水纹流动,暗藏光华。这就是伽蓝圣教的圣女信物? 再摇摇瓶子,颗粒清脆,拔掉塞子倒出来一看,这红红绿绿的不是阎庚丹吗,这糟老头…… 把牌子和小瓶通通扔给水浒,我俩原路返回漱芳阁,我年少易困,迷迷糊糊地赖在水浒身上睡着了。 第十三章 北境 我就这样开始了学武生涯。每日早早起床,胡乱洗漱后到杏子林打坐修liàn ,水浒到得比我早,我们各自练功,直到辰时回房用早饭。 我跟辉娘和丫头们说我要用功晨读,谁也不要来杏子林打扰我,我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我用功练的是武功,晨读朗朗读的是《新概念》。 糟老头每隔三日在红枫林指导我,一教一学,闹得不亦乐乎。糟老头时不时和水浒比划比划,连连点头,眼含欣慰,再看我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忿忿。这也难怪糟老头,我实在不用功,动不动耍耍小聪明偷工减料。 某晚我和水浒照例去红枫林,糟老头没见着,他常坐的大石头上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江湖不平,为师去也,师徒前缘,择日再见。尔天生反骨,悟性极佳,持之以恒,必有所成。 糟老头走了!我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水若溪啊水若溪,糟老头的突然离去居然让你心怀不舍,我好一通自嘲。 恍恍惚惚地过了一年半,转眼已是延彰十八年正月。 练武后身体果然好了许多,冬天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畏寒,而且一直没有生病,爹娘大为欣慰。 小屁孩越来越帅,一袭白裘衬得英气逼人,可惜我对他的好感仅仅存zài 于他安静的时候,而让他老实坐着简直比登天还难。 “啊!二少爷!”小屁孩趁娘不注意又揪我小辫,我真想拿他喂喂招,试试糟老头的神功。 这一年半中糟老头每隔两个月来一次水府,每次待十天左右。督促我修liàn 心法的同时开始教我一些招式和用毒技巧。上一次来时含含糊糊提到圣教要办一件大事,见我刨根问底又不肯多说,只应付道和我未曾谋面的师兄有关。 我对剑法“碧落”情有独钟,着实下了一翻苦功,为了找点实战感觉,增加对敌经验,我总是缠着水浒对招。 结果每次都是我赢,他让着我,我知dào 。就算糟老头的功夫高妙,他苦修将近十年断然没有打不过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一年多的主的道理。至于原因,怕我受伤,怕我不高兴吧。 水浒近来长高了许多,身体也不再那么单薄,就是表情更少了。丫头们想方设法调戏水浒,可惜我家水浒面色丝毫不变,酷酷地掉头就走,丫头们都戏称水浒为“冷面小帅哥”。我刚听到时那叫一个乐啊,永旭朝没有冷面,那帮死丫头要是知dào 冷面为何物会是什么表情,改天不妨一试,嘿嘿。 “溪儿啊,要叫二哥。”娘歪在贵妃榻上,闲闲地玩赏一盆重瓣水仙。暖阁燃着银霜贡炭,隔砂焚蓬莱香,一室温暖如春。 这几年除了在爹娘跟前我毕恭毕敬地称他一声二哥,私下里我都是阴阳怪气地喊他二少爷。刚刚一不留神脱口而出,心下懊恼,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二哥。” 小屁孩一脸得yì ,凑到娘跟前貌似乖顺地嗅水仙花,娘来回摩挲小屁孩的背,唇轻轻弯着。 小屁孩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活脱脱一个两面派,在爹娘跟前承欢膝下,花言巧语,爹娘不在就想法欺负猪头、某鸟和我。 我恨恨走过去,仰起头对着娘一脸天真道:“娘亲,今天夏先生讲到一则俗语,叫水仙不开花……嗯……不开花……”我指着那盆水仙,皱着眉头,一副话到嘴边想不起来的样子。 “水仙不开花——装蒜。”小屁孩忍不住接口道,童声清越。 “对对对,装蒜,就是装蒜!”我恍然大悟,视线锁定小屁孩连连点头。 见我不怀好意地眼神,小屁孩顿悟我在含沙射影,无奈吃了哑巴亏,只能狠狠瞪着我。 某鸟毕竟是畜生脑子,嗅细胞又不如我家猪头,不懂其中火药味,没心没肺地一个劲地喊:“装蒜,装蒜,装蒜……” 某鸟又皮痒了。小屁孩好久不玩弹弓,余威不再,这下触怒了小屁孩,小屁孩肯定正琢磨着怎么修理他呢。 “北边这几日不太平啊。”帅爹大步流星走进暖阁,身上还穿着玄色朝服,看样子刚刚下朝。 朱瑗忙上前服侍帅爹换上宽松便袍,素问递给帅爹温好的湿绢净面,灵枢奉上一盅铁观音。 娘嫣然笑道:“今日朝堂上有什么新鲜事?” 帅爹挨着娘坐下,举起茶盅抿了一口,道:“前线北辰战马大批生病。”伸手把茶盅递给娘,抬头对灵枢笑道:“凝而不滞,苦尽回甘,你这火候把握得越来越好了。” 娘接过茶盅轻啜,也赞道:“茶汤清亮,果香萦齿,用的可是未名泉之水?” “老爷夫人谬赞了,正是未名泉水。”灵枢面若桃花。 “马怎么了,马怎么了?”小屁孩一听打仗顿时来了精神头,跑到帅爹跟前,凤眼一动不动盯着帅爹,眸子晶莹璀璨。 “大批战马生病,行为疯癫,狂躁易怒,不饮不食,最终力竭而亡,据说还咬伤不少官兵。”帅爹摸着小屁孩的头,满目思索。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生病呢?大有蹊跷啊。”娘把茶盅递还给帅爹。 战马集体出现异状必是人为,北境冬天严寒,滴水成冰绝不是虚言,瘟疫不易爆,更甭提流行,战马疯癫……下毒! “朝臣大多猜测是我军破敌妙计,暗中投毒,不过投毒不像是大哥所为。”帅爹沉吟道。 “大哥行事光明磊落,这次实在是……出人意表。”娘小心措辞道。 出人意表?娘想说的是实非英雄所为吧。 “敌军战马刚刚大举生病,我方立kè 全力进攻,像是早早准bèi 妥当,只待一声令下。”帅爹茶盅举到唇边,却迟迟不饮。 “那战况如何?” “可想而知。北辰铁骑一旦失了马匹,比照寻常步兵还不如。我军动总攻,敌军当即弃守雁门,丢盔弃甲,仓惶北逃。我军正一路追亡逐北,士气高涨,已歼敌六余万。” “这么说这场仗总算要结束了。”娘幽幽一声叹息,无悲无喜。 “这次北辰完败,元气大伤,几年内可保边境无忧。大军开春就能班师回朝了。”帅爹放下茶盅,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目光透过流光溢彩的琉璃不知落在何处,“大哥领军此次大捷,圣上必定论功行赏,大哥身居功,不知圣上作何打算。” 帅爹于去年新迁右仆射,入尚书省,与左仆射同为尚书省长官尚书令之副手,司政令执行,统领六部。尚书令位高权重,我朝一向空置,因此尚书省如今实jì 为左右仆射掌辖。娘同时受封一品诰命夫人。 帅爹官居高位,水家门前早已车水马龙,加上大伯功高盖主,水家之势难免不被圣上忌惮,君臣猜忌,臣子往往没有好下场,一朝倾颓,便是血流成河。 第十四章 试马 延彰十八年春,永旭北征大军与北辰铁骑决战于死亡之域魔鬼海,我方将士所向披靡,全歼敌军四万。北辰国主上表求和,弃北方三城,割地八百里,并遣质子入朝,以示求和诚意。 大军回朝,驻扎城外,大伯与五百将士奉旨入城,百姓闻讯,汹涌如潮,争相一睹大军风采,熙熙攘攘,普天同庆,一时盛况空前。 大伯晋为镇国大将军,总领北方军务,麾下将校皆受厚赏,金珠玉帛,奇珍异宝,封无数。 大伯述职后即率军北返,囤兵边境。一面加固城池,改良弓弩,一面操练军士,排演阵型。这些都是小屁孩信中告sù 我的。我和小屁孩生辰后,大伯离京北上赴任,小屁孩死活要跟去,帅爹不知出于什么考lǜ ,居然同意了,上书请旨,圣上亦欣然恩准。 小屁孩乐得合不拢嘴,娘却愁眉泪眼,帅爹宽慰再三才强颜欢笑,对小屁孩千叮咛万嘱咐,又恩威并用吩咐随从好生照顾,忙得不可开交。 小屁孩走后府中骤然清净了,我居然怀念起花园曾经的喧哗,于是有事没事给小屁孩写信,高兴的时候用粉色的海棠花笺,不爽了就用墨色的洒金信纸。 有一天心血来潮,信中给小屁孩讲笑话:“从前有户人家,过年了,准bèi 先杀一头猪或一头驴,二选一,应该选哪个?” 小屁孩信中龙飞凤舞地回道:“当然是猪!”旁边还画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小女孩牵着一头坎肩上缀以银铃的猪,猪头上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对着涂鸦我置了半天气,磨牙霍霍,回信时我突奇想,还以颜色,蘸着米汤在白绢上制了个九宫格寄给小屁孩,想到小屁孩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就大乐,叫你小样儿狂! 北辰国主进献的珍宝随质子入京,其中有几匹宝马,圣上称帅爹治理六部得当,军需给养及时送达,保证后方稳定,战争得胜亦功不可没,就把其中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赐给了帅爹。 帅爹深知小屁孩尚武,本来想把马送给小屁孩,谁料小屁孩一看是小马驹而不是高头大马,当即拒绝,一脸拽样。 于是马落到我手里,可惜我当不了伯乐,那马只能天天待在马厩里感慨时运不济。一日先生讲《楚辞》,提到“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一句,我忽然想到马厩里那位郁郁不得志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竟然破天荒地溜号了,先生咳嗽好几声都没听见,好好的先生让我气成了肺痨,罪过罪过。 知错就改一向是我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质之一,意识到问题,当天下午我就付诸行动。 午睡后换了一身红色骑马装,头梳成马尾,用红丝绦系着,脚上蹬红色山羊皮香云软靴,我心情大好地到后院林子里遛马。 听说我要学骑马,帅爹派骑术出众的水三教我,水三五短身材,耿直老实,总是憨憨地傻笑,黝黑的脸上一口雪白的牙齿异常醒目。 这匹枣红骅不愧是BMW,美丽温顺,步履轻盈,骑在马上一点也不觉得颠簸,我一圈一圈玩得大爽。 “世人常说宝马赠英雄,大哥看良骏配佳人更是相得益彰。”一个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小哥哥骑在马上正向我走来,一袭白色骑马装衬得愈温文尔雅,气宇轩昂。 “大哥。”我高兴地唤道,小哥哥为皇子伴读,几天才能回家一次。 小哥哥打马上前和我并骑而行,侧过头温柔地看我,道:“几日不见,溪儿又长高了。” “呵呵,充足的营养、高质量的睡眠以及适量的运动,长个儿原来可以如此简单。”见到小哥哥有点亢奋,我又胡言乱语了。 小哥哥的唇逐渐弯成新月的弧度,静静地看我,眼中满是包容和宠溺。 “这骅和溪儿倒是投缘。” “这马很乖啊。”我一下一下抛着玉柄乌金鞭。 小哥哥伸手把鞭子接过去,又把缰绳塞到我手里,柔声道:“缰绳千万不要离手。” “啊?哦。”我应道,连忙紧紧握住缰绳。 小哥哥摸摸我的头,“四公主也试过这马,差点摔下来,多亏北辰七王子恰巧在旁出手相救。” 北辰七王子,可是那位随大伯入京的质子?不认识,没兴趣。敢和公主尥蹶子,还有这一茬,好家伙,够倔的,我赶紧低头轻轻顺着鬃毛,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高兴把我摔下来。 小哥哥见状笑道:“别怕,有大哥在,没什么能伤害溪儿。” 朝小哥哥甜甜一笑,我摸着马背谄媚道:“你大名叫兰博基尼怎么样?” 小哥哥喉中溢出低低的笑声,刮着我的鼻尖:“鬼灵精怪。” 我洋洋得yì ,一锤定音:“嗯,兰博基尼。兰博,Let’sgo!” 一抖缰绳,兰博慢慢跑起来,我坐直身体,随着奔跑的节奏调整身体,小哥哥随护在旁边,水浒跟在后头。 “北辰国这次进献的马匹圣上分赏了几位年长的皇子。”小哥哥闲聊起宫中近况,声音清越,好像林中的风,“前几日陪同几位皇子殿下在上苑跑马,偶遇北辰国质子七王子,诸位殿下兴致颇高,当即赛马。这位北辰七王子狄迪威与端王殿下同庚,乃北辰国主幼子,仪表堂堂,英武不凡,想不到北辰竟有如此人物。” 敌敌畏……我跟触电似的抖了又抖,浑身抽搐,一个不稳差点栽下马去,小哥哥出手如电,侧过身体,一手紧紧抓住辔头,一手牢牢扶住我。 兰博稳稳停住,我坐在马上惊魂未定,兀自喘息。 “怎么了,溪儿,哪里不舒服?”小哥哥连连问道,水浒也纵马上前,紧张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心里暗道:“幽默也是分场合的,我可不想像林某某一样坠马,万一肋骨断了扎到肺里铁定气胸,我小命就玩完了。”喘几口气,抬头朝小哥哥和水浒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脊髓前角运动神经元造反,已经被端脑中央前回成功镇压,赛马谁赢了?” 小哥哥和水浒一愣,半天没有反应,小哥哥一脸严肃地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犹豫道:“溪儿。” 呃……我又胡说八道了。 “大哥,溪儿真的没事,快说说,战况如何?” 小哥哥怀疑地看了又看,敷衍道:“二皇子和七王子旗鼓相当。溪儿当真没有不舒服?” 我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叠声否认,就差赌咒誓。 小哥哥勉强信了,但是说什么都不让我今天再骑马了,亲自送我回漱芳阁,细细嘱咐了水浒一番方才举步离去。 敌敌畏……敌敌畏……我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绿萼一脸凑趣地问我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昨夜整个漱芳阁都回荡着我吃吃的笑声。 我忍俊不禁,指着猪头道:“谁知dào 呢,问她去。” 猪头仰起猪头无辜地看着我。 第十五章 小荷 转眼已是延彰二十年,这两年四境安定,人们似乎忘记了战争的存zài ,这也难怪,硝烟再浓,也仅限北境,除非兵临城下,天子脚下便是日日歌舞升平。 不过总有人忘不了曾经的连天烽火,北边防务一刻不曾松懈,大伯亲自督军,操练八卦阵,修固工事,身先士卒,小屁孩在信中细细描述过,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大伯的狂热崇拜。 小屁孩收到那方白绢时当即水浸烟薰,很快就现个中奥妙,但是破那九宫格却耗时半年。绞尽脑汁,小屁孩终于看懂了我的回复:“对,驴也是这么想的!二哥高才,小妹遥拜。” 这两年间糟老头不定期出现,神神道道,有时候偷袭,在我茶里下点药,害得我狂跑茅厕,自己却躺在房檐上晒太阳,还理直气壮地数落我警惕性太差,你看人家水浒云云。 的确,我的武功练得马马虎虎,水浒可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加上糟老头有意无意地点拨,武功突飞猛进,在黑衣卫中堪称翘楚。水浒一向刻苦,一番脱胎换骨倒也没人怀疑。 水浒不仅武功暴涨,身高也蹿得飞快,肌肉结实不少,不再那么单薄,一袭黑衣裹在身上,宽肩、猿背、窄腰、修腿,全身充满蓄势待的力度。 和夏先生珍珑对弈四年,我渐渐能走上几十步,先生便就着棋盘教我兵法。 “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也。布子有如任人,量敌有如驭众,得地有如守国。” “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无功兮,弱先亡。” “经营措置之方,攻守审决之道,犹国家政令出入之机,军师行伍之法。” 我在大书房来回溜达,摇头晃脑地背夏先生语录,帅爹坐在金丝楠木大椅上含笑而听。 “排兵布阵之道说白了就是用人之术,背多少道理都是纸上谈兵。”轻啜几口青城雪芽,我大言不惭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是可以理解的。 帅爹低声笑道:“溪儿有何高见?” 想到前世看过的管理类书籍,我不由自主地裂开嘴阴阴一笑:“爹爹,娘亲最近身体不适,府上的事又多又杂,极是费神,不如溪儿帮娘吧。” 帅爹薄唇勾起,奇道:“溪儿对持家有兴趣?那就帮着你娘吧,就是别耽误了课业。” 我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同时神游太虚,苦思冥想。法约尔的十四条管理原则都有啥来着?《第五项修liàn 》讲什么了?泰罗的科学管理理论怎么说的? 联系到永旭朝实jì 情况,我决定采用法约尔的一般管理思想,从十四项管理原则入手,改革时弊,去粗取精。 晚上搜肠刮肚回忆那些管理理论,绞尽脑汁做了一份企划,写完后沾沾自喜,端详了半天,最后持一支玳瑁管大霜毫笔,笔走龙蛇写下几个大字:水府之改革与创新。 第二日下了学,我便一路小跑去娘正屋,献宝似的给娘看我的企划。 娘听说了我要参与管家的事,对我的妖蛾子相当好奇,丫头把卷轴展开,娘顿时睁大了美眸。甫一看到标题,娘当即笑出声来,不过看到后面,笑容渐渐敛去,表情不由得严肃下来,且时不时轻轻颔,芙蓉面上写满惊异。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娘看完一遍。抬起头看着我,不可思议道:“溪儿怎么想到这些?” “先生从棋道衍出兵法,溪儿从兵法想到驭人之术,一时手痒,只好拿府上诸人开刀了。”我有板有眼答道。 “那溪儿打算如何开始?”娘饶有兴趣地问。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我故作高深道,“今日申时我要点卯,敢迟到的……我就不说了,让他们看着办吧。” “告sù 木管家,申时在梦闲馆聚齐众人,不得有误。”娘转头吩咐碧瑶。 下午,我带着姚黄魏紫早早来到梦闲馆。 绿萼和绛蕊两年前哭哭啼啼地嫁人了,绿萼配给了木管家的独子木长安,亲事是木管家亲自和娘求的,涕泪纵横的中年老大叔的魅力果然难挡,娘心软就同意了,并给绿萼筹备了丰厚的妆奁。心比天高的绿萼丫头于是不情不愿地出嫁了,新婚燕尔搬到了紧邻水府的一座小四合院,绿萼从大丫头摇身一变成了水府管事娘子,听说小两口婚后如胶似膝,好似蜜里调油,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每次见面我都尊称一句木少夫人,惹得绿萼又羞又恼,脸红得像耳垂上坠的珊瑚滴子。 绛蕊如愿以偿嫁给了她的“他”。偷了我家绛蕊芳心的那个神mì 人物的庐山真面目我早就知dào ,自打绛蕊入了漱芳阁我就叮嘱水浒盯着她,说起来那个“他”还算是熟人,正是辉娘的弟弟润禾。龙生九子,辉娘和润禾根本不像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辉娘纤细娇小,润禾却是高大魁梧,身手矫健,曾经孤身跋涉深山老林,手刃猛虎。辉娘父母双亡,唯一的弟弟润禾常年跟着辉娘男人在农庄帮忙,经常领人来水府孝敬时鲜蔬果,顺路探望姐姐。二人一来二去不知何时看对了眼,看来当年绛蕊不是因为能当我的贴身大丫鬟高兴,而是因能和辉娘共事,有更多机会见润禾而欢呼雀跃,还让我白白自恋一把。 这事没等辉娘开口,我就和娘说了,娘当即应允,比照绿萼之例,送了绛蕊同样一份嫁妆,还随口打趣朱瑗、碧瑶、灵枢和素问,戏称想嫁人尽管说,绝对不会亏待她们。可惜四个大丫头一点也不领情,齐刷刷跪下委屈得什么似的,口口声声说要服侍娘一辈子,求娘看在她们这几年还算用心的份上千万别赶她们走云云,声泪俱下,我见犹怜。娘好心当成驴肝肺,哭笑不得,再也不敢提半句劝她们嫁人的话。 爹娘资助绛蕊和润禾在京城置了产业,两人高高兴兴地搬了过去,夫妻双双把家还。成亲后不久,帅爹见润禾身手了得,又着实感激辉娘这些年来对我的悉心照料,亲自举荐,为润禾谋得御前侍卫的差事。御前侍卫多为士族门阀子弟,御前一载胜过戍边三年,是仕途的一条捷径。大伯当年就曾效力禁军八年,深得皇上宠信,以禁军统领之职升虎贲将军,得以北上建功立业。润禾抱得美人归,又有机会一展拳脚,春风得yì ,辉娘带着小两口来府上谢恩的时候傻小子美得合不拢嘴,一口洁白的牙齿足以胜任任何牙膏广告。 绿萼和绛蕊名花有主,娘马上送我两个眉清目秀的大丫鬟,初见时一个着黄衫,一个着紫衣,娉娉婷婷,袅娜婉转,我分别赐名为姚黄和魏紫。 第十六章 训话 下人陆陆续续到了,申时整,梦闲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一个个屏气敛声,垂手肃立,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我坐在上酸枝曲背椅上,靠着秋香色蜀锦软垫,小口啜一盏菱角清露,姚黄魏紫侍立身侧。 绿萼站在管事娘子队中,一身桃红湘绣,爱情滋润得容光焕,正跟木长安暗通曲款,眉目传情。感知到我促狭的目光,偷偷抬头瞟我一眼,和我眼神对个正着,小脸儿倏地红了,头一时僵着,手足无措。我大乐,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唤道:“木少夫人”,趁人不备挤眉弄眼地大做鬼脸,绿萼慌忙低下头,耳根子都红透了。 “时辰到了,小姐。”姚黄俯身低声提醒。 我踩着金丝藤萝脚踏坐直身体,装模作样咳嗽几声,缓缓开口道:“其实今日请诸位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不成熟的想法和各位交流一下,在座很多都是府中老人了,为水府鞠躬尽瘁半辈子,毋需顾忌,尽可以畅所欲言,溪儿若是言语无状,还望诸位念在溪儿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介个。” 众人忙道不敢。 “好,那我们开门见山。如今府上虽然人数不多,但上上下下也近百人。众所周知,人多易乱,诸位辛苦一番却往往事倍功半,我冷眼旁观,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我苦思冥想,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食不知味,最终窃以为改革创新是提高大家效率,解放诸位时间的关键。” 我顿了顿,观察众人的反应,一个个面无表情,专心研究地砖纹路。拜托,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好歹吱一声,给点表示,我这独角戏唱得可是很辛苦。 “嗯嗯,先我要强调专业分工,专业分工有助于人员各司其职,比如说咱们府上有司膳食,有司浆洗,有司财政,有司舟车,这种粗略分工诸位已经成功做到了,我今天打算提出的是在此基础上的二次分工。以厨房为例,大师傅极其以下厨子、红白案、冷荤、配菜、勤杂等,分别登记造册,轮值排班,要保证端出来的每一道菜出自谁手都有据可查。我深信诸位能力,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在最适合的岗位上必能人尽其才,在其位,谋其事,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我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自己都禁不住热血沸腾,一室只余我清脆的童声和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我朝绿萼眨眨眼睛,绿萼茫然地对我笑。 我再接再厉道:“细化分工的同时意味着细化责任,权责对等。每件事,每件东西都与人头对应,出了问题,专人负责,旁人不担干系。是你的赖不掉,不是你的不必担心,省了推诿攻讦。” 下面有人开始点头,面露赞同,我大受鼓舞,拔高一个八度,愈慷慨激越。 “大家既然担了责任,水府必然不会委屈大家,下面我说说报酬对等。诸位要有这样的理念:每个人只做可被衡量的事。劳动不仅是高尚的,劳动亦是有价值的,生产力创造了社会财富,得到相应的剩余价值是权利,是理所应当的。报酬诸位要拿,还要拿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简而言之,干得好,多拿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愚氓乎?当努力与报酬成正比,一定会激出无穷动力。不得不承认,封建思想在老百姓中根深蒂固,这个世界人们没有丁点民主观念,上对下为赏,生产不知dào 要争取自己创造的价值。我向他们灌输价值观念,旨在激上进心,言辞震撼,语气煽情,必能让他们感激涕零,为我水家好好卖命。而且我故yì 断章取义,为我所用,就是防止个别聪明的资本主义萌芽,揭竿造反。 果然,语音刚落,众人立kè 兴奋起来,一个个表情激动,声带颤抖,好像开锅的沸水。 “小姐刚刚说包包子高尚?”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大叔庖厨狮子吼。 “是不是我洗更多的衣服就会有银子买花戴?”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丫头雀跃道。 “我劈更多的柴就能娶媳妇?”一个半大小子嬉笑扯皮。 “这么说俺好好喂马就有银子给我娘子扯新衣裳?”一位中年汉子认真问道。 嗯,上路很快嘛。我微微颔,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不错!能居高位,高位掌要职,要职担重任,重任领全责,全责享厚禄,厚禄生竞争。” 我端起灵犀盏,持于眉前,细细把玩,举重若轻道:“至于诸位最关心的晋升问题,请放心,水府给大家机会展示才华,证明实力,什么美玉蒙尘,什么明珠投暗,水府通通不存zài !” 眼风依次扫过众人,在每张聚精会神的脸庞上停留瞬息,倏地笑道:“下面是我今天讲话的重点,水府即刻起采用聘任制。” 众人一听来了兴趣,窃窃私语。 “所谓聘任制,就是用人单位采用合同形式聘用工作人员的方式,又称聘用合同制。按合同规定,用人单位有聘用和解聘的权力,个人有应聘和辞聘的权力,合同规定双方的责、权、利及有效期限。合同期满,经双方同意,可以续聘。”我站起来,朗声道,“诸位应聘岗位,专岗专人,定期考核审查,岗位流动,能升迁,难以胜任则下岗。” 见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温言补充道:“实行聘任制,有利于调整部门结构,在制度上激励奋图强,灵活的用人自主权,有利于促进人才竞争,有利于挥诸位的优秀技能,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唯才是举,选贤任能。而且以严格而有效的考核作保证,避免了歪门邪道。” 众人渐渐恍然,有人小声道:“这么说我们要是做不好就没活干了?” “正是!”我回身挥臂直指那人,严肃道,“能多劳,记住,水府不养闲人。” 众人见状齐齐噤声,我展颜笑道:“诸位高才在水府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相信人浮于事的问题是决不会出现的,就算过去有,今日我们一笔勾销。” 明显有人长长松口气,有人眉头皱起来,看样子水府猫腻不少啊。 “当然,水府是一个整体,各个部门彼此独立又相互交叉,诸位各自为梦想努力的同时也要加强合zuò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成就和谐,诸位应有团队精神,诸位与水府密不可分,说是水府的王牌中坚毫不过分,一损俱损,一荣皆荣的道理诸位比我明白,所以,希望诸位严格遵守等级制度,统一指挥,统一领导,培养纪律意识。” 众人表情殊异,一个个若有所思,有的绞着衣襟,有的眼珠滴溜溜转打着小算盘,我知dào 刚才的话他们听进去了。本不打算今天一顿话有什么振聋聩的效果,只是想敲打敲打他们,为实质性改革减少阻力。 我静静看着黑鸦鸦的人群,“诸位”,我清清嗓子,随即粲然一笑,“只要我们协调配合,内外一心,今天你们以水府为自豪,明天水府以你们为骄傲!” 转身,闪人。 第十七章 弄权 “累死我了。”回房我一头栽到床上,手指头都不愿抬一下,“领导果真不好当,这讲话言要人命啊。”我闷声闷气道。 “溪儿今日很威风嘛。”大哥悦耳的嗓音由远及近,略带调侃的话也让我如沐春风。这两年小哥哥羽化成大哥,愈气度高华,从容温和,俨然一位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 “嘿嘿,嘿嘿,小妹胡闹,大哥见笑。”我歪过头朝大哥咧嘴,笑容古怪。真没辄,突性面瘫,表情肌革mìng 。 大哥微微皱眉,伸掌轻抚我的小脑袋,低声笑道:“调皮。” 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坐起来,胡乱抓几下头。 “听说溪儿准bèi 采用聘任制?”大哥帮我抚顺头,凤目光华璀璨,好像那枚珠镶玉的耀眼光辉。 “嗯,试试。今天主要来个下马威,吓唬吓唬那些人。”我攥着拳头假装朝脑袋招呼,翻着白眼作势欲倒,“饶命,奴才不该克扣丫头们的工钱,饶命,奴才再也不吃王麻子家的回扣。嘻嘻嘻,迟早把蛀虫揪出来,让他们知dào 本小姐的厉害。” 大哥哑然失笑:“溪儿好魄力,这等改制以除宿弊的差事不是谁都敢揽的。” “呵呵,小试牛刀,兴之所致。小妹年少,阅历尚浅,既不怀商鞅之远见卓识,亦无王安石之文思韬略,大哥千万别高估我。”我懒洋洋道。 “鬼丫头,扮猪吃老虎,还跟大哥谦虚。”大哥点点我的鼻尖,“溪儿从实招来,有什么具体打算,需yào 大哥做些什么?” “嘿嘿,谢谢大哥,溪儿想好了一定跟大哥说。”我故yì 回答得模棱两可,抬起头露出一脸无害的笑。 “好的,小丫头。”大哥凤眸中全是宠溺。 次日申时,梦闲馆。 我和昨天一样坐在上,身后侍立姚黄魏紫,几位穿着打扮颇为体面的家仆列坐两侧,面目恭肃,垂噤声。 “各位大叔大娘,”我眼光越过几人,轻飘飘落在绿萼身上,绿萼柳眉倒竖,刚要抗议,我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诸位都是水府老人,见证了水府的建立、展和鼎盛,在此过程中诸位倾注了热情和心血,溪儿相信,诸位长辈都一心盼望水府上下生活更安定,日子更富足,水府更上层楼。” “然而,”我顿了顿,“诸位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有时候却深受误解,主子认为诸位办事不上心,敷衍塞责,下人埋怨不知体恤,恣意使唤,诸位两头受气,有苦难言。” 几句热乎乎的窝心话让木管家热泪盈眶,我再次见识了中年老男人的魅力,忙趁热打铁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这句话溪儿替诸位问出口。诸位委屈,将心比心,感同身受,溪儿理解。但是有果必有因,现状不是无缘无故造成的,各方都有责任,那么今天,溪儿诚恳希望诸位能开诚布公,我们一起讨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导致我们费力不讨好。” 在座老仆面露戚色,几度哽咽。 “小姐兰心蕙质,体察入微,老身感激不尽。”掌浆洗的孙大娘离座躬身道,“老身管着十几个粗使丫头婆子,那帮东西,又懒又馋,偷奸耍滑,上头派下的活计天天往后拖,一个个不见棺材不掉泪,赌钱吃酒却次次少不了。” “嗯,”我轻轻颔,“浆洗本来是个枯燥的差事,找找乐子可以理解,但是玩忽职守绝不可原宥,姑息养奸,贻害无穷。孙大娘,昨日我曾提到几点思路,不妨就从浆洗处着手施行。先统计每日需yào 浆洗的衣物数量和种类,设立固定岗位,然后人员针对性应聘,如此一来,有人负责丝绸,有人负责棉麻,有人负责漂洗,有人负责上浆,专人专岗,专岗专职。然后秉持公平原则,根据工作性质的不通制定相应的工作量,保证众人工作内容有异,但工作强度相同。” 我停下来,等着孙大娘消化,孙大娘是个极精明的人,稍加思索,便立即明白个中关键,眼睛顿时一亮,高声接道:“还要有合理的赏罚措施,哪个丫头婆子超额完成任务或没有,就依照规定或赏或罚。” “大娘所言极是,岗位每年重新评聘,所谓评聘,就是对各个人员上一年的综合表现详细评估,根据评估结果,人员与岗位续聘或解聘。”我耐心解释道,“其余部门原理相同,细节诸位决定,请尽快交给我执行计划和时间表。” 木管家起身正色道:“就按小姐说的办。” “诸位是开拓,请拿出开拓的决心与勇气,我们不仅要第一个吃螃蟹,更要第一个品味到螃蟹的膏肥脂美。”我继xù 鼓吹,极尽怂恿教唆之能事。 “还有一事要劳烦诸位。”我高深莫测地笑,“请关照府上奇人异士。” 聘任制在水府风风火火地展开,各个岗位纷纷设立,改制之初施行强势路线,人员自动签约对应岗位,水府颁正式聘书,明文详列出人员的责任义务和福利奖惩,聘期一年,并规定今后每年中秋节后进行评聘,聘书末页附有签字和画押。 如同将浓硫酸一股脑倒入沸水,此举在水府顿时产生原子弹爆zhà 般的威力。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人人谈改制,处处见聘书,水府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仆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整个水府笼罩在愁云惨雾中,一片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其实改制之初没有触及到众多家仆的切身利益,而是从大环境上施加了无形压力,如果众人产生忧患意识,自兴利除弊,使水府由内而外焕然一新,我自然乐观其成,如果众人不过三分钟热血,到时就别怪我不顾情面照章办事。 见到大刀阔斧的改革步伐已经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我果duàn 做出调整,改走温和路线。改制后个朔日,我召集众人于梦闲馆放次奖金,娘亲自坐镇,以示隆重。 如此恩威并施,数月后,水府翻天覆地,以木管家为的管事人员赏罚有道,下人心悦诚服,令行禁止,整个水府通力协作,上下一心,秩序井然,蔚为大观。 第十八章 驭人 “溪儿,评聘结果出来了吗?”帅爹着一袭弹墨绸袍,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爹爹。每人得到一个分数,分数由三部分组成,专家打分,同事打分,府内打分,分别占总分的四成、三成和三成,同一部门的人员分数进行排名,结果公示。”我坐在大书房紫檀雕螭虎书案上,并着脚前前后后地晃悠,金银花绣履翘头缀的两颗明珠散出柔和的光晕。 “嗯,然后聘任岗位?”帅爹凤目熠熠生辉。 “对,接下来按排名先后,依次选择岗位,岗位数量由府上需yào 而定,岗位满员,剩余人等一律遣送到农庄做杂役。” “此举甚妙,溪儿小小年纪,倒是好一副铁腕。古人云,巾帼不让须眉,正该如此。”帅爹微微颔,笑道“木管家等大小管事这次不参与评聘,溪儿对他们有何打算?” “溪儿明白,那些管事的没有哪个干净,就说木长安和绿萼那套不菲的四合院,木管家怕是没少动帐房脑筋。而且评估过程他们的专家分数占到总分的四成,四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的时候能起到关键作用,这里头必然也有猫腻。”帅爹出言提醒,应该知dào 他们不少内情。 帅爹从小收养的那些黑衣白衣可不是吃干饭的,除了保护,刺探、跟踪甚至暗杀都是黑衣的拿手好戏,我家水浒就是其中佼佼。白衣则或明或暗,多有入仕,明的凭帅爹门生的敲门砖平步青云,如我金口贺寿语惊四座时最先回魂的白衣少年诸葛半山,我穿越那年鱼跃龙门,以十六岁稚龄金榜夺魁,从此仕途一帆风顺,如今官拜户部尚书,上达天听,颇得圣上赏识。暗的我就不得而知了,绝对能确定的是,给帅爹扣顶结党营私的帽子绝不冤枉。 “除了几次重yào 场合我曾露面,其实大多时候我只在幕后决策,是他们出面操办具体事宜,没少充当黑脸,不知dào 得罪了多少人。现在他们挡在最前面做炮灰,最好不要让他们寒心,否则一旦翻脸,不知要给我们徒添多少麻烦。” 我懒洋洋打个哈欠,接着道:“呵呵,不过是小贪,君子爱财,他们也算是取之有道。我既然用他们就能容忍这些毛病,而且他们没多少好日子了,等到合适契机看我收拾他们,这一天已经不远了,爹爹您看!”扬扬手里的素笺,我奸诈地笑。 帅爹拿过素笺,缓缓展开,扫了几眼,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大椅扶手,一脸玩味。 我作西子捧心状,又惊又怒,歇斯底里地哭诉:“小姐,您好狠的心啊,改制时您重用老奴,老奴鞍前马后,撕破了老脸,如今改制成功,您便过河拆桥,弃我们如蔽履,小姐,老奴……” 我翻翻白眼,往后一仰:“咕咚,中风,脑溢血,心肌梗塞,嘿嘿嘿嘿……哎哟!” 幸灾乐祸果然要不得,乐极生悲,现世报来了。刚刚激动之下动作幅度过大,重心不稳就要向后栽去,我急忙伸手去撑,可惜坐在书案角,一撑撑了个空,我大惊,眼看就要栽到地上。 帅爹凤瞳骤缩,一个箭步冲过来,展臂一把接住我,顺势揽在怀里,急道:“溪儿!溪儿!” 我惊魂未定,缩在帅爹怀里促促轻喘,好半天才气息平复,仄仄道:“爹爹,溪儿没事。” 帅爹细致地替我整整衣襟,抱起我举步向漱芳阁走去,低头温柔地看我,低声叹道:“唉,你这丫头,有时候狡猾得像只小狐狸,有时候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迷糊。” 八月底,次评聘结束,精简岗位,提高薪酬,选贤任能,本次评聘成功将构想付诸现实。 结果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考lǜ 到众人近来的紧张情绪,体恤下人,同时宣bù ,九月初五,水府将举办届秋季趣味运动会,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希望阖府上下积极参与,踊跃报名,众人新奇不已,反响热烈。 出于观赏性、娱乐性考lǜ ,除了跑跳、投掷、骑射等传统比赛项目外,运动会另设两人三足,蒙目刺绣等趣味项目。 “姚黄,去找根绳来,本小姐要头悬梁。”赶写比赛规则和评分标准,我枯坐伏案一整天,苦不堪言,请李浩然过府看肛肠科的挥之不去,也不晓得这位新晋正二品院使大人能否号出痔疮脉。 用毛笔写字相当累,持笔悬腕,胳膊快折了,都怪夏先生要求那么严格,把我写字姿势调教得那么标准,的确飘逸出尘,从容闲适,足以入诗入画,可是冷暖自知,这个写法怎一个累字了得。好想念圆珠笔,再不济钢笔也行,哪天有空一定和后院的鹅商量商量,求它们借我两根毛做几支鹅毛笔,它们如果扭扭捏捏不肯脱,当天阖府摆全鹅宴,如果还算识时务,痛痛快快拔了毛给我,我不妨考lǜ 考lǜ 全鹅宴次日再摆,不过论起毛来,还是某鸟的最好kàn ……嘿嘿嘿,我吃吃傻笑,脑袋混混僵僵,刚刚一直打架的俩眼皮眼看就要握手言和,隔条眼裂划江而治。 “小姐,小姐,您看这根绳够粗吗?”姚黄这个憨丫头,心眼忒实,让她往东,绝不往北。 我瞟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死丫头,抱着团胳膊粗细的麻绳,献宝似的一脸谄媚。 “算了,算了,不要了。”我没好气地摆摆手,这么粗的绳赏你得了,上吊一定结实。 压下心头火气,我重整旗鼓,埋下头准bèi 再接再厉。扫了眼宣纸,头倏地弹了起来。Oh,no!刚刚我都写了些什么?! “两人三足:两人一组,自愿结合,以红绸连于二人脚踝,一人系左,一人系右,众人齐聚一处,并排待令,得令后先到终点得胜。红绸落则回处重连,连好后可继xù 累累夏累圆珠笔钢笔鹅鹅毛鹅毛笔鹅毛鹅嘿嘿全鹅宴某鸟嘿嘿^_^” 饿滴神啊,打个雷直接劈死我吧! “姚黄回来!”绳啊,你快回来,我一人承shòu不来…… 姚黄不明所以,折回来抱着绳直挺挺杵在门口,一脸茫然。 “水浒,飞上去把绳挂梁上。”我跟自己置气,口气颇冲。其实我提口气也能轻松蹿上去,就是这场景恐怕极度震撼,我的下场也将惨不忍睹。客观来讲,我的轻功还是不错的,就算和香帅楚留香有点差距,起码能和青翼蝠王韦一笑比肩。糟老头传授的轻功本来叫什么“魅影”,我嫌俗,软磨硬泡改成了“凌波微步”,糟老头一脸哀怨说自己怎么摊上我这样的劣徒,被我一句“徒儿不才,未能青出于蓝。”噎了回去,半晌说不出话,绿豆眼狠狠瞪我。 “魏紫,过来帮本小姐锥刺股。”我从妆台上拿支赤金双鱼簪递给魏紫,咬牙再加一剂猛药,我可下不了手扎自己大腿。 “小姐,前日西山农庄来人孝敬新菊,奴婢给您沏一盅蜂蜜菊花茶提提神儿吧,您歇歇再写。”魏紫看不过去,上前接过金簪搁在一旁,柔声劝道。 “好吧,今日不写了,去镜。”狼毫一扔,我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及至门口头也不回道,“那支簪魏紫替我戴着吧。” 第十九章 镜斋 “小姐来了,快请快请,您可是稀客啊。”大哥的近身小厮赵宝笑容满面,躬身引路,“大少爷在书房,小姐这边请。” 这是我头一次来镜,一路走走看看,暗暗咋舌。取君子如玉之意,亭台楼阁多饰以美玉,放眼所及,如牛乳莹辉朦朦,似羊脂崇光袅袅。 步移景易,我缓步来到书房,甫一踏上玉阶,顿觉光华流转,眼花缭乱,雕梁高悬紫薇古镜,借铜镜寓史镜人镜,镜因而得名,东北两面墙竖有联幅紫檀书柜,密密麻麻满是经史子集,西边立有紫檀多宝格,数十方西泠印错落有致,临窗一张花梨白玉琴案,有琴焦尾静置其上,案旁设一对烟渚兰汀小几,东边几上摆着龙泉素白薰炉,西边几上供着一苗银丝达摩。 “这书房还能入眼?”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从身后传来。 “一般一般,”我故作遗憾,摇头叹息,停顿半晌又展颜道,“我朝第三。” 身后传来一阵低笑,“小姐谬赞,小生惶恐,敢问依小姐高见,何为第一第二?” 我细细把玩一枚田黄闲章,脸上清楚写着孺子可教,“自然尊上书房,其次嘛,自然是本姑娘的书房。” “小生愚陋,愿闻其详。”语声渐低,笑意愈浓。 “本姑娘人见人爱,狗见狗呆,孔雀见了开屏,奔驰见了爆胎。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我拍拍胸脯,大言不惭道。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我施施然转身,大哥静静立于案前,怡然含笑,满目激赏。 我笑靥如花,打趣道:“哟,谁家公子生得如此俊俏?” 闻言,大哥哑然失笑,薄唇弯成新月的弧度,答非所问道:“溪儿好才情,文不加点,出口成章。” 嘿嘿,我厚着脸皮默认了,刘禹锡啊刘禹锡,我对不起您老! “大哥,溪儿有事相求。”赶紧转移话题,我开门见山道。 “哦?为小姐效劳,小生荣幸之至,不知小姐有何吩咐?”大哥抱拳作揖,凤眸闪耀。 嘿!大哥还玩上瘾了。 “大哥!”我上前抱着大哥手臂,来来回回猛摇。 大哥低头看着我,任我折腾,“呵呵,鬼丫头,说吧,又有什么妖蛾子?” 我朝大哥勾勾手,一脸高深莫测,“附耳过来。” 跟大哥密谋半天,素问来请用膳,便举步同去娘正房。 “溪儿,你现在笑得……”大哥嘴角勾起,侧头看我,“像只小狐狸。” 我目不斜视,踩着小碎步向前走,我有那么明显吗?唉,真没出息。 “可爱的小狐狸。”大哥见我不说话,连忙补充。 闻言我噗哧一乐,斜眼瞟着大哥,瓮声瓮气丢出一句,“谢谢啊。” 次日一大早,我在梦闲馆召集众管事,把运动会的事宜安排下去,众人散了,我带着水浒在府中溜达,下人忙着布置比赛,干得热火朝天。 不知不觉来到正门影壁,影壁高一丈二尺,宽一丈八尺,砌以泥金青砖,檐叠墨绿琉璃瓦,五只走兽肃然蹲坐,巍峨耸立,气宇高华。 我歪着肩膀仰头打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上上下下扫了好几遍,灵光乍现。 “水浒,找木管家要一桶红漆和几张去油纸。” 水浒身形闪动,眨眼没了踪影,我抱着胳膊,绕着影壁一圈圈溜达。 水浒很快回来,提着满满一桶浓稠红漆,齐着桶缘,一滴也没流出来。 我拿过一张去油纸,垫着水浒后背,折叠几下做了一个尖顶帽子。 “嗯,水浒低头。”我把帽子戴在水浒头上,满yì 地端详,水浒面无表情,嘴角抽搐。 我忍住笑,又叠了一个自己戴上,朝水浒嫣然一笑,水浒一愣,眼光不自然地错开。 “水浒,飞上去写几个字。”我绕到影壁正面,指指那桶漆,“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借问此壶中,原有酒几斗。” 水浒闻言,提气一跃,挥臂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几个大字一气呵成。 “竹原高一丈,末节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韩信领兵,每三人一列余一人,五人一列余二人,七人一列余四人,十三人一列余六人……刘邦茫然而不知其数。”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很漂亮……”我掐着腰看水浒忙活,扯着嗓子干嚎,狠狠地点头跺脚,声嘶力竭,忽然找到在钱柜K歌的感觉,想当年本人虽不是麦霸,但一曲绕梁,绝对有神鬼共愤的实力。 门房探出好几个脑袋,被我一眼瞪缩回去,游廊那端不时有丫鬟婆子露头,认出我便行个礼见怪不怪,依旧各忙各的。 飙歌相当耗体力,一会我就没劲儿了,水浒腾挪纵身,早已写完,静静立在一旁看我抽疯,嘴角居然有淡淡的弧度,待我细看,却又是一副石头表情。 走远几步站定,我抱臂欣赏着影壁杰作,不禁连连点头,心中暗爽,哦呵呵呵呵……高兴。 第二十章 夜宴 九月初五,天公作美,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水府届秋季趣味运动会如期进行。 爹娘亲临现场,致开幕辞,亲手为冠军颁奖,奖品秉承实用主义,大走周董的低调奢华路线,赤金核桃锤子,象牙群仙狼毫笔,鲛绡帕子,镏金手炉,不胜枚举,摊了满满一整张条案。大哥和我忝列监察,坐镇赛场。各位选手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赛场内外迭起,异彩纷呈。 “大哥,看那灰衣人。”骑射场上一道身影格外醒目,纵情驰骋,英姿勃勃,挽雕弓如满月,气势如虹,箭箭正中靶心,铁矢穿透层层硬木,去势不竭,翎羽兀自颤抖。 看着那道矫健灰影,我不由得想到远在北疆的小屁孩,也不知dào 他最近怎么样了,等他回来,我一定嗲嗲唤他二哥,保证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大哥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转头吩咐:“赵宝,去看看。” 赵宝一溜烟跑没影了,不一会气喘吁吁地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禀、禀大少、少爷,小姐,那、那人叫、叫……” 我呵呵一乐,亲自倒了盏秋梨汁递给他,“乖,不急,慢慢说。” 赵宝脸一红,毕恭毕敬地接过,告了罪,仰脖咕咚一口气喝完,行礼道:“那人叫傅济琛,在厨房做杂役,厨房上下都夸他为人老实,办事一丝不苟。” 哦?我心思一动,唤过木管家,“我的兰博基尼缺个细心人照顾,就辛苦那位傅济琛吧。”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一阵欢呼,遥遥望见数骑奔来,一骑当先,威风凛凛,离凉棚几十步时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木长安一骑随后奔到,下马笑道:“大少爷,小姐,厨房杂役傅济琛骑射比赛夺魁。” “这位壮士相貌堂堂,身手不凡,蛰伏于厨房,真人不露相啊。”大哥曼声道,不掩揶揄。 傅济琛闻言抬头,虎目生辉,“鞍前马后,全凭少爷差遣。” “好,傅壮士鞍马娴熟,不知是否亦精于饲马之道?” “略懂。”傅济琛沉声道,“小人粗通马语。” “那小姐的坐骑就有劳傅壮士了。” “大少爷、小姐请放心,小人定不负厚望。”傅济琛深深一拜,朗声道。 “我的枣红骅大名兰博基尼,昵称兰博。”我慷慨地送上大大一个笑脸。 傅济琛和我四目相对,微微一愣,马上移开视线,深深俯,低声道:“是,小姐。” “大哥,小妹诗兴大……”我阴阴一笑。 “哦,溪儿有何佳句?”大哥一脸兴味,众人也齐齐看向我,做洗耳恭听状。 “嗯哼!”我清清嗓子,声音轻灵圆润,如黄莺出谷,“运动场上彩旗飘,运动健儿逞英豪。你争我赶得第一,得了第一不骄傲。” 水府届秋季趣味运动会完满落幕,水府果真是块宝地,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一日下来,我一次次惊叹永旭朝的优良基因,造化神秀,人杰地灵。 晚间,爹娘宴请各科状元和众位管事,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金菊珠蕊,冷香氤氲。 “今日诸位各展所长,令人大开眼界,金榜登科,可喜可贺。”帅爹举杯祝酒,薄唇弯成淡淡的弧度,“希望诸位日后勤勉不懈,再接再厉,以诸位高才,必能大展鸿图,前程似锦。” 各科状元受宠若惊,难掩激动,纷纷起立躬身,告罪后一饮而尽,有甚已是热泪盈眶。 我和大哥相视一笑,万千心思不言而喻。 宴请下人在当世绝对乃惊世骇俗之举,前无古人,帅爹如此礼贤下士,必能令众人心悦诚服,人心所向。帅爹不拘俗礼,杯酒揽英才,今夜之后将是永旭皇朝一段佳话。 傅济琛再拜道:“吾等小人卑贱之身,承蒙老爷看重,恩同再造,必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铿锵如铁,掷地有声。 “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其余人等齐齐附和,一呼百应,宛若惊雷。 帅爹微微一笑,凤眸漆黑,深不可测。 “这段时间府上诸事繁杂,全仗众位不辞辛劳,将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杯酒不成敬意,聊表感激,还望众位见谅,请。”帅爹二度举杯,遥敬众位管事。 一干管事不掩得色,仰头饮了。我冷眼瞧着其中几人,缓缓勾起嘴角,露出诡谲的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酣耳热之际,席上众人话渐渐多了起来,偷眼窥见帅爹和颜悦色,不免有些飘飘然。 “咱们府上今年盛事不断,先是改革聘任制,后是趣味运动会,还有影壁墙上的三道天机,在京城算是传开了。” “就是,就是,前日蒋府、赵府还有李府的人还跟我打听聘任制的事呢,那帮人瞎嚼舌头,被老子一通臭骂。” “外面人好奇这很正常嘛,毕竟破天荒头一回,那可真是前无古人,今儿你看到没有,咱府外墙上一排脑袋瓜子,一个个羡慕的啊。” “咱们府第这两年越来越兴盛,都是老爷夫人福泽深厚。” “可不,托老爷夫人的福,今年的菊花也开得特别好。” “是啊,府中的名种吐芳争艳,几株御赐佳品今秋是头一次开花。” “听说翠雪京城仅有两株,一株在御花园,另一株就在咱们府上了。” “可不是,还有一株美人妆,亦是不可多得。” 席间众人的闲谈清晰可闻,我和大哥对视一眼,心中暗笑。 “喝酒赏菊,倒是件赏心乐事。”大哥朗声笑道,转头吩咐赵宝,“让花匠折几枝菊来。” 不一会,两个丫头捧着一对缠丝玛瑙瓶立于席间,瓶里亭亭供着枝菊,一枝淡绿,一枝莹白,轻舒曼卷,千瓣如丝。 “这枝菊幽幽如翠,莹莹如雪,故名翠雪,乃东瀛皇室珍品,当世共有四株,去年东瀛使来朝,进献圣上两株,圣上将一株赐予水府。” 丫头捧着瓶依次给各席观赏,一阵冷香悄然四溢,众人称奇。 “这枝底色素白,如美人雪肤,上有洒金,似眉心金箔,螓轻垂,新妆初成,是谓美人妆。”大哥指着另一株道。 众人闻言细看,果然花瓣上星星点点生有淡淡金色,甚是妩媚,众人爱不释手,争相传看。 “菊花养气,供于居室,人花两相宜。木大叔,众位管事辛苦,您做主赏给在座哪位吧。”大哥和颜道,凤眸粲然。 众管事面色各异,齐刷刷看向木管家,目光灼灼,有如实质。 木管家微愣,不过随即面色如常,不愧是在水府混迹多年,早已成精的人物,离席躬身道:“蒙老爷、夫人、大少爷和小姐恩典,老奴僭越了。李毅,余大娘,还不谢恩。” 一男一女离席谢恩,春风得yì ,笑容满面,其余各人脸上阴晴不定,眼眸中火苗簇簇,妒色难掩,死死盯着两人,恨不得在两人身上烧出透明窟窿来。 木管家朝上席行礼,清咳一声,肃容言道:“李毅是新晋采办,办的货品物美价廉,余大娘掌管绣坊,把绣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人办事严谨,一向兢兢业业,故老奴无礼,请将花赏给这二人。” “两位辛苦了。”帅爹微微颔,凤眸扫过两人,似笑非笑。 两人再拜,接过玛瑙瓶回席,洋洋自得,数十道目光紧紧追随两人身影,其中两道尤其炙烈。 我冷眼看着那人阴鸷眼神,缓缓勾起嘴角。 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二十一章 抽丝 次日午后,帅爹唤我去大书房。拈着张素笺,我欣然而去,却见大哥也在,正和帅爹下棋,一个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一个从容不迫,绵里藏针,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两双凤眸光华璀璨,异彩涟涟。 我走过去观棋不语,自顾喝茶,静静旁观龙争虎斗。 “父亲大人深谋远虑,孩儿甘拜下风。”良久,大哥挥袖弃子,由衷叹道。 “呵呵,泽儿如此年纪便有此等修为,实属不易,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帅爹端茶不饮,感慨道。 “孩儿无知莽撞,岂敢和父亲大人比肩。”大哥把玛瑙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漆盒,垂眸道。 “无知莽撞?昨晚你们俩可是导演了一出好戏啊。”帅爹手指修长,闲闲把玩我腰间环佩,凤眸斜睨着我和大哥,一脸玩味,恰如夜宴时的神情。 “爹爹。”我装傻,朝大哥眨眨眼睛,“昨夜我们很乖啊,是吧,大哥?” 大哥默不作声,执壶给我添茶。 “呵呵,溪儿啊。”帅爹笑得欢畅,“你这丫头不老实,你大哥诚孝,不肯替你圆谎,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顿时瘪了嘴,哼哼道:“爹爹火眼金睛,那群宵小之徒的所作所为,您必然一清二楚。” “爹爹自然知dào 他们那些个勾当,爹爹好奇的不是这个。”帅爹目光炯炯,“今晨副管家高成求见,告了好一通恶状。” “关于采办李毅、绣坊余大娘?”大哥凤眸一亮。 “正是,高成透露颇多内情,言之凿凿,两人罪不容诛。”帅爹摩挲着一枚暖玉,悠然道,“你娘早想收拾他俩,一直苦于证据难寻,这下证据确凿,你们俩功不可没啊。” “嘿嘿,小事一桩。”我嬉皮笑脸,抓一把棋子,逐个对着光亮赏玩,一枚枚棋子晶莹剔透,竟找不出一点瑕疵。 “高成此人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一向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轻易不会开罪于谁,这次反常举动,是你俩手笔吧。这招离间计用的不错,你俩可愿细细道来,为爹爹解惑?” “爹爹已经猜到十之,正是离间。”我挥着那张素笺,懒洋洋道,“这个您可眼熟?” “看来溪儿早就有所准bèi 。”帅爹凤眸漆黑,缓缓打开素笺,“礼单!” “副管家高成、采办李毅和绣坊余大娘都是木管家一手提拔的,这是他们历年孝敬的礼品。这三人貌合神离,私下较劲,八年端午,李毅送给木管家一尊翠玉白菜,同年中秋,余大娘孝敬一尊翠玉西瓜,九年木管家寿宴,高成奉上酸枝木雕寿字,风头无二,今年寿宴,李毅也送寿字,金丝楠木的,这不是卯上了吗?昨夜二美赐三人,木管家总得有个取舍,三人暗自揣度,亲疏可见,难免彼此猜忌。那高成更是对木管家心生不满,担心自己不受待见,永无出头之日,于是索性釜底抽薪,暗参一本,一并除掉那两人。”大哥言简意赅,几句道清其中曲折原委。 “他们三人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如果相互包庇,查起来要费好一番工夫,这回内讧,我们自当坐收渔利,让他们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我乐呵呵补充道。 “上兵伐谋。”帅爹微微颔,凤眸含笑,“古人二桃杀三士,你们俩二菊除三奸,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罪有应得,高成那厮贪得无厌,雁过拔毛,没少克扣下人工钱,钱一过他手至少缩水两成,李毅更不是好东西,为了采办这个肥差,赔上了家底四处打点,上位之后疯狂敛财,近来愈变本加厉,前些日子购进一批王记锡器,一次吃了王麻子三百两银子回扣。至于那余大娘,管着整个绣坊,偷偷摸摸接些私活是常有的事,可怜那些绣娘点灯熬油,工钱又少,敢怒不敢言。”想到那几副嘴脸,我一阵反胃,连忙端起茶盅灌了一大口,喝得急了,呛咳不止,小脸憋得通红。 帅爹一把揽过我,轻轻拍着后背,大哥从袖中抽出丝绢仔细帮我擦拭嘴角,柔声哄着。 好半天才缓过来,我咧嘴一笑,“嘿嘿,保护性呼吸反射,短促深吸气,声门紧闭,呼吸肌、肋间肌和膈肌快速猛烈收缩,使肺内高压的气体喷射而出,随着急速冲出的气流,呼吸道内的异物或分泌物被排出体外。” 见帅爹和大哥面面相觑,我忙笑得灿烂道:“高成是狭隘小人,亦留不得,审李余之时把他捎带上,那二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必然揭他老底,不妨三人一锅端了。” 帅爹和大哥见状舒了口气,帅爹指着素笺上某列,笑道:“十年三月初七午时三刻,李毅与王记当家私会于醉仙居,得银三百两。这时辰、地点写得清清楚楚,水浒真不简单啊。” “那是,那是!我家水浒不仅聪明绝顶,还对我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我两眼冒着贼光。 “是老实木讷,任你欺负吧。”大哥摸摸我的脑袋,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道。 事实虽然貌似如此……可是干嘛说得这么直白!我忍不住翻白眼。 “你们俩……”帅爹摇摇头,摆弄着那张素笺,目光一沉,“水浒果真是个人才,士别三日,让爹爹刮目相看,溪儿当初眼光不错啊。” “爹爹您身边人才济济,可别打水浒主意。”我紧紧盯着帅爹,一脸提防。 帅爹细细浏览着素笺,轩眉斜挑,但笑不语,半晌沉吟道:“办了这三人也算是以儆效尤,旁人见识了水府小姐的铁腕,想必人人自危,不敢再在这节骨眼上造次,物极必反,虽然将管理层大换血势在必行,但也不急于一时,你年纪尚小,正好通过这个历练历练,步步为营,好好学学驭人之术。” “恩,他们那点破事和木管家密不可分,不动木管家是看在他尽心服侍您多年,您用着顺手的份上,他还得感谢他儿媳,他老人家要是倒了,木长安和绿萼势必受到牵连,我可受不了绿萼的哭诉。那一对小两口是可塑之才,将来堪当重任,这次网开一面饶了他们老子,他俩必然感激涕零,将来保证为我所用。接下来就看木管家如何表态了,那等成精的人物,这次的事肯定清清楚楚,他要是真聪明,就该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将三人严办,以示忠心,再不济置身事外,也算他没白活一大把年纪,如果出言求情,那可是真真冒傻气了。” 我把丝绢在桌上摊平,两三下卷成一个耗子,一手攥着脑袋,一手揪着尾巴,举到帅爹和大哥眼前轻轻一拽,笑嘻嘻道:“总之,略施薄计,三只硕鼠,就over啦!” 九月初七,有人密告采办李毅,绣坊余大娘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因公为私,苛待下人,罪状林林总总,证据确凿。娘当即下令关押二人,严肃彻查,二人鸣冤不止,求见于娘,说有要事容禀。娘亲见二人后,随即以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名,撤高成副总管一职,一并严查。初十,查证完毕,三人罪行清晰,证据充分。众下人压迫日久,积怨极深,群起攻之,力求严惩不贷,以正纲纪。娘顺应众意,三人革职,永不录用,高成李毅遣送至偏远农庄做苦役,余大娘罚扫茅房。众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九月中旬,木管家因病请辞管家一职,帅爹宽言劝慰,坚决不受,并赐七叶玄参一枚,殷殷叮嘱其安心养病,切忌思虑过重。有人亲见木管家告辞时老泪纵横,尽沾襟袖。 第二十二章 影壁 玉门几度,又是三年。 “猪头,走开。”我挥挥袖子,不耐烦道。 这个淘气猪头,又扯我被子,不就是遛弯嘛,随便找个小丫头领着你不行啊,干什么非得本小姐亲自出马,人家困着呢。 猪头锲而不舍,獠牙死死咬着被子猛拽,这个败家子,那可是香云纱栀子夹被,你沾上口水试试。 猪头完全不理我腹诽,恬不知耻地用鼻头拱我,湿湿凉凉,好像是某种在伊甸园犯过前科的爬行动物。 “啊!”我腾的坐起来,郁闷地和猪头大眼瞪小眼,有气无力吼道,“小祖宗,I服了you!” “姚黄,更衣。”我伸个懒腰,朝门外没好气道,再不起床岂不是比猪还懒。 换上一身鹅黄春衫,我牵着猪头到处溜达。走到正门,一眼瞧见一个青衣小厮坐在板凳上对着影壁抄抄写写,旁边围了一圈门房,骂骂咧咧,不断催促。看见我来了,顿时作鸟兽散,只余那小厮奋笔疾书。 “小周,忙着呐?”我施施然绕到他身后,压低嗓音揶揄道。 “一边去,老子哪次少了你们那一份。”小周头也不回,继xù 忙着抄写影壁上的字迹。 古代的油漆真***好使,纯天然,无污染,比什么立邦全效、多乐士金装五合一好多了,三年风吹日晒,居然还是鲜艳如新。 “你抄这么一份外头人给你几个铜子,那群门房又得了多少油水?”我笑得阴险。 “老子辛辛苦苦得半吊钱,那帮兔崽子硬是拿走二百五十个铜子,还说什么见一面,分一半,否则外头人来一律撵走,谁也得不着好处。”小周咬牙切齿道。 我淡淡扫过众人,那群门房噤若寒蝉,一个个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看我。 “哦,原来如此。”我憋着笑,拖长音道,“二百五,恩恩,二百五,好,很好。” 一干人等杵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 我强板着脸,伸出指头狠狠戳小周的脑袋,面无表情道,“你小子,出息啊。” “哪个不要命的敢动你爷爷!”小周抬头怒道。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你爷爷我!” “啊,小姐饶命,饶了小人瞎了眼的,小人猪油蒙了心,才敢把小姐的大作传出去。小人是初犯,再也不敢了,小姐饶了小人这一回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指着小人光耀门楣,传宗接代,小人佛前烧了高香,才得了帐房的差事,小姐您高抬贵手,小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小周一见是我,顿时软了手脚,一把从凳子上跌了下来,手忙脚乱地爬到我跟前,不住磕头,纸笔散了一地。 我不理他,自顾捡起那几张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小周眼巴巴瞅着我,额头淤青一大片,这小子,干嘛吓成这样,我有骂他吗?一阵郁闷。 “起来,成什么样子。”我忽地展颜一笑,从地上拽起他,强按在凳子上,纸笔一股脑塞在他怀里,“呆子,抄一份才半吊钱,缺心眼啊,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劳动力!劳动力!你们不是后院的驴,眼前吊根胡萝卜就一门心思往前走。你这好歹也算脑力劳动,怎么能这么廉价卖力,好不容易找份兼职,还通过掮客,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减少中间环节,降低成本!唉,不成器的东西。已经接下的就算了,下次,抄一份至少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听明白没有?”小周彻底石化,茫然看着猪头,后正斜睨着我,一脸鄙夷。 “你们!”我转身看着一班门房,亮出二十八颗贝齿,“看样子灰色收入不少啊。” “小姐明察,外头的人听说水府正门影壁上有三道千古难题,争相一睹,依咱们府上规矩,正门无故不得擅开,那帮人总不死心,大清早、大半夜的来敲门,我等不胜其苦。所以再有敲门求题,我等气不过便想了这个法子……”一个门房禁不住众人推搡,硬着头皮嗫嚅道,声音越来越小,逐渐低不可闻,脸上忽青忽白,煞是精彩。 “哼哼,一群蠢材!谁扰了你们的觉你们找谁去,人家辛辛苦苦抄,你们来抽成,欺负老实人,你们真够出息的!下回,恩,来求题的一律收一两银子门票,给了钱的记下名字,然后告sù 小周,小周抄好后亲自财货两清,你们哪凉快哪待着,少从中作梗。”我厉声道。 众门房由惊转喜,一副出门撞大运的表情,歌功颂德之词立kè 滔滔不绝,翻着花样儿,不带丁点重复。这帮孙子,溜须拍马倒是无师自通,天赋啊天赋…… “猪头,走了。”我朝猪头招招手,朝小周嫣然一笑,“颜体写得不错。” 跟着猪头一溜小跑,猪头兴奋地尾巴都打结了,可怜我叫苦不迭,这哪里是我遛猪,明明是猪遛我,要不是怕人看见,我定让猪头开开眼,见识一下凌波微步,教她小样儿张狂! 猪头最近精神头十足,见人就撒欢……饿滴神啊,不会是情了吧!小朋友早恋是不对的,再说我上哪给你找男朋友啊,你可是来自南方的香猪,总不能胡乱找个当地种猪乱点鸳鸯谱,坏人姻缘是要倒大楣的,再说,你俩身材差距太大,那个、那个体位的问题…… 我瞧着跑得好远的猪头YY不止,猪头察觉到我不怀好意的视线,停下来回头用湿漉漉的小眼神瞅我,一猪头问号。 不行,为了猪头的终身幸福,这件事我得上心,貌似当年南方进贡了一对香猪,让我想想,那一只在哪里?好像大哥提过,那只黑的赏给了……端王,对对,猪脚小朋友是也。猪头和猪脚可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绝对能看对眼,不过这门亲事貌似难度不小…… 那位四皇子六岁破例封为端王,圣眷优容,两年前开衙建府,府邸华美难以赘述,府邸和皇宫之间架设飞桥,端王有权不经传召随意出入皇宫,甚至可以宫中策马,也已离宫建府的二皇子诚王,三皇子和王就没有如此殊遇。而且据说端王幼时便异常俊美,如今更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可惜端王生性不羁,放浪形骸,志不在朝堂,而在闺阁,不仅府上藏一众美婢,还流连勾栏,花天酒地,夜夜眠花宿柳,笙歌鼎沸。皇后屡次提及寻一位名媛千金,为端王大婚,端王一律嬉皮笑脸百般搪塞,因而偌大的端王府至今还没有王妃。 什么人养什么猪,端王那个花心大萝卜保不准养出一只色猪,言传身教,猪可是智商很高的动物,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猪脚纯洁的小心灵肯定早就给带坏了,唉,可怜的猪脚啊! 第二十三章 伯乐 胡思乱想的工夫,猪头早跑没影了。 “猪头,猪头!”我扯着嗓子大喊,东张西望四处寻她,不知不觉来到后院林子里。 猪头远远蹲在篱笆外边,直直看着跑马道,两眼冒光。 我走过去,顺着视线一看,嗤笑道:“猪头,别羡慕了,你再长两条腿也跑不了那么快。” 猪头转过头朝我哼哼,十分不满。 “得!愿您肋下生双翼,跑过小傅加兰博。”我笑得一脸刻薄。 说话间一骑向这边驰来,势如雷霆,待到跟前稳稳停住,一人翻身下马,正是傅济琛和兰博。 傅济琛朝我行礼,一件灰袍包裹着精壮的身躯,运动后黝黑的面孔微微泛红,虎目精光四射。兰博立在一旁,矫昂视,经过几年的精心调理,愈膘肥体壮,皮毛油光水滑。 “你辛苦啦!”我朝傅济琛甜甜一笑,走过去轻轻摩挲兰博的鬃毛,兰博低下头,亲昵地蹭我的手。 “不敢,为小姐效劳,小人荣幸之至。”傅济琛抱拳又是一礼,礼罢引袖擦汗。 我抽出绡帕递给他,笑道:“兰博得您照料才是三生有幸呢。” 傅济琛稍一犹豫,毕恭毕敬地接过帕子,转头看向兰博,面色柔和道,“小姐折杀小人了,千里马世间难求,兰博更是万里挑一,说是日行千里绝不为过。” “哦?马不可貌相啊。”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兰博,一本正经道。 傅济琛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兰博瞟我一眼,不服气地抖抖蹄子。 “你对兰博的训liàn 很是严格啊。”我抬眼瞅瞅头顶上初显毒辣本色的艳阳,撇撇嘴道,“这也忒遭罪了,天气越来越热,你俩非得中暑不可,我说能偷懒就偷懒吧,不差一两天。” “业精于勤,绝不能有丝毫懈怠,严加练习,兰博的速度将突飞猛进,否则千里马和驽马将没什么差别。”傅济琛明显不敢苟同,躬身肃容道。 心疼你俩还不领情,这人……随他去吧,我吐吐舌头,在这个原则性问题上不予纠缠,眼珠一转,操着官腔道:“傅济琛同志,你鞍马出众,想必自有绝招,不向组织老实交代,该当何罪!组织考lǜ 到你平时的积极表现,会议决定暂不追究,希望你牢记马列主义,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学说,始终保持先进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wù 。” 傅济琛不禁微怔,随即垂眸道,“小姐说笑了,哪里有什么绝招,小人家中原是经营马场,小人在马背上长大,自然粗通骑射。” 哦,还有这一茬?!众人只知dào 傅济琛不是家生奴才,谁也不清楚他的出身,从马场少主到水府厨房杂役,再到马夫,傅济琛还真是命途多舛呢,其中原委自然不简单,我想象力有限,着实猜不出,想要出口相询,又觉不妥,傅济琛似乎不愿意谈起身世。我直勾勾盯着傅济琛,神思九转,眼神复杂。 傅济琛轻抚兰博,低头不语,亦是若有所思,一时两人静静相对,周围新绿葱茏,光影斑斓。 良久,我蓦地展颜一笑,没头没脑地说道,“兰博喜欢你呢,你俩也算投缘。” 闻言,傅济琛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马通人性,你以一分真心待他,他必以三分真心待你。兰博不是凡骏,生性通灵,我们亦是挚友。” 同时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吧……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惋惜道:“可惜我非伯乐,兰博跟了我,只能困在水府这方天地中。” 傅济琛嘴唇翕动,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傅济琛的难言之隐,我心中豁然雪亮,不由地轻轻叹口气,遥遥指北,“我说过,绝不会眼看着明珠投暗,美玉蒙尘而无动于衷,兰博的前路在那里,我迟早要给他一方天地纵横驰骋,唱一曲逍遥游。” 傅济琛眸子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小姐自然是言出必行。” 我幽幽一笑,深深凝视着傅济琛,“我不仅言出必行,更是一诺千金,所以我很少做出承诺。” 傅济琛抬头讶然看我,一脸不解。 我直视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道:“马尚不苟安于方寸之地,何况人乎?” 傅济琛身躯一震,正对上我凌厉的眼神,毫不畏缩地与我对视,虎目光芒暴涨。 我淡淡一笑,“这是承诺,希望你不要辜负我。” 傅济琛恭恭敬敬行一大礼,一脸虔诚庄重。 我莞尔道:“兰博和猪头是证人,那方帕子就当信物,他日我若言而无信,你就拿帕子勒死我好了。”言迄,一手掐着脖子,张牙舞爪做垂死挣扎状。 “小姐!”傅济琛急道,“您千金之躯,福泽深厚,小人定护您周全,万死不辞。” 我忍俊不禁,摆摆手,牵着猪头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喟,“你就是我的伯乐。”声音飘乎而坚定,两道灼灼目光追随我良久。 没有谦称,不用敬语,傻小子总算开窍了。我笑得肆意,唇边缓缓绽开一朵瑰丽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红妆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陌生的城市何处有我的期盼,挥别了家乡的伙伴,现在的我更觉得孤单……”回到漱芳阁,赶走一屋子丫头,取一册棋谱闲闲翻着,嘴里随意哼着调调。 不经意瞟一眼八宝双鱼镜,镜中人半躺半靠在贵妃榻上,安然静默,意态闲适,神情慵懒,眉笼轻烟,眸凝寒水,俨然丽质无双。 “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对着夜明珠当镜头,我敛容端坐,效仿主播语调,“观众朋友们,真理和乐子是要靠自己寻找的,革mìng 先烈教育我们,生活中并不缺少乐子,而是缺少现乐子的眼睛,上帝啊,真主啊,佛祖啊,大仙啊,阎王爷啊,所有路过的神啊,赐给虔诚的弟子一双慧眼吧,让我把乐子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咦,果然礼多人不怪,神虽然脱了凡胎,毕竟吃多了香火,沾了人情味,加上本人心诚则灵,这不,乐子来了。视线牢牢锁定妆台上的白玉胭脂匣子,阴阴一笑,我要DIY! “姚黄,魏紫,来来来……”我扯着脖子朝门外喊,不掩一脸奸诈。 两个无辜的小绵羊不明所以地自己送入虎口,站在一边等我吩咐。 “姚黄,记好了,我要一桶冰、一坛酒、阿胶、白棉布、几支小蟹爪、几支须眉、巴掌大的瓷盒和漆盒、白水晶瓶、捣臼和玉杵、细网筛子、白瓷碟子和银勺。”我一口气道,对姚黄的速记能力抱有充分信心。 姚黄顿时傻了眼,呆呆去了,嘴里念念有词,不断重复,“捣臼和玉杵、细网筛子、瓷碟子和银勺、阿胶、白棉布、几支蟹爪、几支小须眉、白瓷盒和漆盒、巴掌大的水晶瓶、一坛冰、一桶酒……” “魏紫,折些花来,颜色不限,种类任选,多多益善,速去速回。” “是,小姐。” 魏紫很快便回,手里提着一个花篮,里面是满满的时鲜花卉,姹紫嫣红,满室芬芳四溢。 姚黄好一会才回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厮,手里捧着,怀里抱着,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本小姐立誓要让永旭女人的美丽焕然一新,我宣bù ,姚魏科研中心正式成立,鼓掌……本中心致力于精油、护肤品和彩妆的研与推介,现任命你二人为技术总监助理!”我华丽丽宣bù 宏伟计划。 意料之中,二人目瞪口呆,于是我详细解释了一番,说得口干舌燥。 “精油就是植物的有效成分,有美白、保湿、舒缓压力的作用。”我谆谆教导,俨然良师,“护肤品更好理解,你们用的雪花膏是也,还有胭脂,懂不?彩妆的作用相当于胭脂,但是颜色更多,用法更复杂。” 两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茫然,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们到底懂没懂啊! 尽管技术总监一知半解,两位助理似懂非懂,我们还是低调开工了。就在实践中现问题,解决问题好了。 我寻思半天,决定用蒸馏法提取精油,虽然产率较低,浪费严重,但是纯度很高,操作简便。护肤品方面,我们用阿胶、柠檬汁、牛奶和蜂蜜调了一种乳白色的冻状膏体,试用起来感觉超好,不仅吸收快,而且保湿效果尤为明显,皮肤摸上去细细滑滑,像剥了壳去了膜的鸡蛋。我们还把细织棉布裁成面膜形状,泡在浓缩精油里,拿瓷盒装了,并在盒盖边缘用蜂蜡密封,成功做成了各式面膜。至于彩妆,鉴于今年玫瑰开得异常好,我们便就地取材,榨出花瓣汁子,用细网滤过好几次,得到殷红剔透的玫瑰纯浆,用水晶瓶子盛了,和着茯苓粉配出唇彩,加上蜂蜜调出唇蜜,辅以凤仙花改良蔻丹,娇红欲滴,颜色持久,且花气袭人,馥郁欲醉。 三人鼓捣好几天,辣手摧花,搞得乌烟瘴气,玩得不亦乐乎。姚黄魏紫亲身证明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打扮是女人的本能,从一开始的两眼抓瞎到后来的俨然个中里手,前后不消几天。荼靡事了,我们累积开的产品种类已经相当可观,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的,三人乐此不疲,创意迭起。 娘寿辰那日,我送了一整套玫瑰系列作为贺礼,璀璨晶莹的瓶瓶罐罐中盛有殷红欲滴的乳霜膏露,在一堆金银珠翠中格外瞩目,娘爱不释手。 娘试用过后,丽色更胜从前,芙蓉面欺霜赛雪,落霞斜飞,顾盼流转,艳光四射。过府拜访的官员夫人连连夸赞,难掩妒色,百般打听娘的保养秘方,我贴心地提前准bèi 好各种功效的精美礼盒供娘送人,那些夫人告辞时一个个美滋滋的,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说改日定要再来登门讨扰。 我还经常翻阅古方,添添减减,调制或舒压或提神的花草茶和薰香命人送到大书房和镜,大哥两年前回府潜心准bèi 今秋大考,焚膏继晷,宵衣旰食,很是辛苦,想我前辈子经lì 过高考荼毒,对大哥十分理解并同情,因此格外的殷切。 第二十五章 星动 一日打算调制一盏莲子青杏茶,杏子就用林子中新鲜的,至于莲子……忽然想起绛蕊曾说过,崇光寺供有一池千瓣红莲,盛开时红霞蔽日,莲子莹白如玉,清香沁人。神游天外,不觉动了出府的念头。思想的种子在心中深埋好久,苦苦压抑的后果就是一旦失控将疯狂地破土芽,滋长蔓延,一不可收拾。 嘿嘿,京城,I’mcoming! 偷偷告sù 姚黄魏紫,让二人帮我掩护,还千叮咛万嘱咐尤其要瞒着辉娘,我可不忍心让辉娘为我牵肠挂肚。对镜涂涂抹抹,用糟老头留下的人皮面具马马虎虎易容一番,镜中之人三角眼,八字眉,下巴上一颗大黑痣,一脸猥琐,俨然一个市井小人。嘿嘿嘿,我满yì 地一笑,镜中人贼眉鼠眼,顿时生动起来。换上水浒弄来的男装行头,跟在水浒身后,大摇大摆翻出后墙,路上被丫头小厮碰到,看见是黑脸水浒,倒也没人上前盘问我这个生面孔。 终于见识了古代京城的庐山真面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豪奢竞逐。永旭朝京城竟繁华如斯,我大为惊叹!溜出水府,我兴奋得直嚷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问个不断,水浒静静听我聒噪,耐心解答我的无聊问题,脸上是少有的柔和。 “水浒,现在我是你的表弟,惜若水,可别说漏嘴了!”我狠狠瞪着水浒,见水浒微微颔,瞬间露出一脸谄笑,长揖到地,“表哥,若水这厢有礼了,表哥前面请。” 水浒一错身,不动声色稳稳扶起我,面无表情,嘴角抽搐。 我笑得得yì ,一颗大黑痣油亮油亮,踱着方步跟在水浒身后狐假虎威,水浒挺拔伟岸的身影在前,投下一片翳翳阴影,将炎炎骄阳屏蔽在我的世界之外。水浒,无论隐匿在暗处,还是现身于眼前,都在默默保护我,照顾我,我总要欠他的…… 一个高大英伟的身影在前,一个佝偻猥琐的身影在后,两人招摇过市,格外引人瞩目。 水府位于城东,东城历来为豪门贵胄府邸所在,朱门绿瓦,高墙入云,庭院深深,蔚为大观。城南则是商贾云集之地,街边铺面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我抓着块枣糕细嚼慢咽,边走边看,大为惊奇。 古代的第三产业相当达啊!商铺、酒楼、茶馆、赌场、妓院一应俱全,餐饮服wù 行业规模可观,俨然有吃喝玩乐一条龙的趋势,生意颇为兴隆,难道社会财富过剩,资本主义萌芽了? “准,太准了!”一个激动的大嗓门让我回魂,前面街角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越过人群隐约可见一面青布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测字问卦,去病消灾。” “表哥,看看去。”我立马来了劲头,撒丫子奔过去。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面孔满是痴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淳朴百姓,真好骗呢。 水浒闪身绕到我身前,当先开路,两人挤进里面,果然看见一个算命摊子。 “俺老张正是厨子,您老真神!怪不得人称郑欺仙,神仙见了您老也要跪地求饶。”大嗓门油光满面,眼神中全是裸的崇拜。 郑欺仙端坐在竹椅上,笑得高深莫测,捋着一绺山羊胡,倒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可惜一脸猴相,白袍套在身上,不期然让人想到沐猴而冠。 “神仙啊,能掐会算,准着呢,回头定让我儿来测个字,看看今年能不能取上。” “对对对,让我家那位来相相面,求求官运。” “可惜活神仙一日只卜三卦,而且仙踪不定,神龙见不见尾啊。” “唉,活神仙昨日在烟袋胡同摆摊,郭家嫂子听说了,今早鸡叫了一声就起身去烟袋胡同候着,等到日头直直晒着头顶,忽听人说活神仙今日现身南市,连忙赶过来时三卦早就满了,这不刚刚垂头丧气地回去伺候她家那个痨鬼了。” 这老骗子,装神弄鬼,整的挺玄乎,言多必失,是怕露馅吧…… “嗯嗯,三卦已满,老夫不可再泄露天机,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明日赶早。”郑欺仙半阖着眼睛,似睡非睡。 众人一阵唉声叹气,陆续散去,见没戏看了,我正转身要走,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两位请留步。” 我诧异回头,开口之人正是那郑欺仙,此时懒散歪在椅上,瞅着我一脸玩味。 “您老有何吩咐?”我看一眼水浒,犹豫上前。 “呵呵,吩咐不敢当,刚才见小哥面色有异,可是对这黄老之术另有高见?”郑欺仙和蔼道。 嘿,原来是找茬的,这老骗子,本小姐招你惹你了,你瞎计较个啥。 “不敢,在您老面前妄议神鬼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我乐呵呵大打太极。 “小哥但讲无妨。”郑欺仙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老骗子,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可惜不识相,这可是你逼我…… “晚生愚见,所谓神鬼,纯属无稽之谈。”我不客气道。 “哈哈哈,小哥见解非常,直言不讳。不瞒小哥,刚刚那人襟袖油腻,鞋面黑亮,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身呛人油烟味,想来必是经常出入庖厨之人,何况手指粗糙,掌心布满老茧,极像用刀多年,因此必是大厨无疑。再那般脑满肠肥,倒的确符合大厨做派。”郑欺仙仰天大笑,随手抄起一把南瓜紫砂壶,对嘴灌了一口,悠然说道,言罢咂咂嘴巴,一派回味无穷。 老骗子自揭老底,我大乐,不由咧嘴附议道:“嗯嗯,肚子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您老慧眼如炬。” “好好好,老夫和小哥一见如故,今日便破例,为小哥瞧瞧手相。”郑欺仙笑得一脸无害,美髯无风而动,活像遭了严霜的苞米须子。 看你老骗子能说出什么名堂,难不成真能算出我是遭雷劈穿越来的?且去阴间问阎王爷吧!我有恃无恐,伸出左手,挑衅地斜睨着郑欺仙。 郑欺仙瞟我一眼,凉凉丢过来一句,“男左女右。” 呃,露馅了,学艺不精,有辱师门,糟老头知dào 了非气得跳脚不可。我朝水浒无奈地撇撇嘴,连声干笑,不情不愿地换过右手。 郑欺仙伸出枯瘦的鸡爪子握住我的皓腕,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半晌不语。良久,缓缓松了手,嘴角轻轻勾起。 我巴巴瞪着三角眼,直勾勾看着他,说啊说啊,看你个老东西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 郑欺仙冷眼瞅着我的迫不及待,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启步走到案前坐下,执笔润墨,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大字。 我接过来一看,鼻子没被气歪,差点破口大骂,只见纸上四个飘逸流畅的字迹:红鸾星动。 “祝您老早日得道升仙,晚生俗事缠身,先行告辞,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我扭头逃也似的快步走开,身后传来郑欺仙得yì 洋洋的大笑。 老骗子,消遣本小姐,呜……红鸾星,红鸾星!本小姐芳龄十三,可不抽疯指望什么艳遇,让那红鸾星歇菜吧。 斜眼看水浒,水浒紧抿薄唇,眼眸闪动,跟在身后一言不,只是拳头紧紧攥着,骨节突兀。甩甩脑袋,让那郑欺仙见鬼去吧,没准还能彼此交流心得,相互增进了解。 站定脚步回身瞅着水浒,待到水浒走近,二话不说拉起他的皂袖并肩而行,水浒身体僵直,不一言,眼眸中是鲜有的复杂神色。 第二十六章 珍馐 “表哥,我饿了。”我看着水浒的侧脸顽皮道,挺直如古希腊雕塑的鼻,棱角分明的薄唇,线条如松,坚毅而冷峻。 “是,小姐。” “嗯?” “呃……若、若水表弟。” “前边那家酒楼门口车水马龙,表哥咱们去瞧瞧吧。”我甜甜道。 店小二眼尖,远远瞥见水浒气宇轩昂,连忙小跑迎上来,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两位爷,二楼雅间请。”转身屁颠屁颠地当先引路。 我和水浒穿过大堂,大堂里人声鼎沸,食客如织,水浒身影玄妙,暗暗为我挡住来往人流。 缓步走上楼梯,二楼清净许多,竹帘隔断分出许多小间,紫砂盆中供着素心蕙兰,一架紫檀多宝格摆放食器酒具,纤尘不染,壁挂水墨丹青,皆出自于大家手笔。 水浒深知我喜好,捡了临窗的位子,我一屁股坐下,对小二一笑,“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 小二正殷勤地给水浒倒茶,瞥我一眼,恶寒地抖了抖,转脸对水浒恭声道,“不知两位公子想用点什么,小店素菜精制是京城一绝,公子可要一试?” “别看了,我家表哥是做大事的,才不会为这等鸡毛蒜皮之事费心,有什么尽管跟小爷我说。”我翘着二郎腿,把筷子敲得叮当响,不耐烦道。 “是,是,您请吩咐。”店小二猴精的人物,看我脸色不豫,连忙挤出笑容招呼我。 “就试试你们这儿的招牌菜,看着上吧。”我也不看他,取过杯子自顾斟茶。 “不要放葱。”水浒凌厉的眼风扫过小二,冷然说道。 小二顿时一激灵,叠声答yīng 着,“是是是,小人一定跟后厨说,绝对不搁半点葱花。” 我不吃葱,连这个水浒都记得……心中五味杂陈,朝水浒看去,淡淡一笑。 水浒低头喝茶,垂眸不语。 “小店自酿的归去来亦是一绝,两位爷来壶尝尝?”小二得yì 地推荐。 古人的酒都是黄酒,黄酒度数低,营养丰富,是佐餐佳品,我欣然同意。 “两位爷请稍等。”小二唱个喏,小跑着去了。 “表哥光顾过这家酒楼吧。”我忽地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 “嗯,李毅与王记当家私会于水云间。”水浒指指不远处一间,隔着帘子,里面影影绰绰,时不时传出几重笑声,外间立着一众小厮,垂敛容,各个眉清目秀,衣帽周全。 “那表哥当时藏在哪里?”我瞪着三角眼,一脸好奇。 “花瓶。” “啊?传说中的缩骨神功!”我脱口而出。 “水云间中设有一对八尺高的双耳花瓶,足可容人。”水浒脑门上俨然三条黑线。 八尺高的花瓶可是御用之物,这醉仙居后台够硬啊,我暗自思忖,还是老实点,千万别惹事。 “那两个饭桶想破头也猜不到不仅瓶上有耳,而且隔瓶有耳,妙极,妙极!”我挠着那颗痣,想到李毅顶着那副不可一世的小人嘴脸在农庄做苦役,处处受气,不住点头,脸上幸灾乐祸,“表哥英明神武,那些宵小之徒自然不是对手。” 水浒微赧,我大乐,刚想继xù 调戏他,小二来上菜了。 “两位爷,无泪翼然、八仙过海、花好月圆、鱼传尺素、欵乃归舟、玉壶冰心、归去来一壶,请慢用。”小二麻利地布菜,逐一报出菜名。 我伸脖子一瞅,一桌子菜肴清淡别致,匠心独运,白玉青瓷,龙泉汝窑,杯盘碟盏亦是不俗,看得我垂涎三尺,食欲大增。 小二摆出青花瓷一壶二盏,执壶斟满琼浆。 酒浆缓缓而出,顿时清香四溢,异香扑鼻。 “好酒!”我脱口而出,伸手端起一盏,杯中物琥珀流光,清澈可以照影,浅呷一口,醇厚绵长,唇齿间萦绕着淡淡苦意,沧桑厚重无声展转,沉淀了几重悲欢,西风如咽,一叹三咏,苦意渐渐淡去,化为幽泉般清冽,一丝甘甜悄然而生,口颊回暖,温热沿着喉咙一路而下。 “杯中自有乾坤,方寸暗藏经纬,内蕴深厚,回味无穷,怪不得这酒名为归去来,盛名在外,倒是实至名归。”我咂咂嘴,慨然赞道。 无比同情地看向水浒,水浒自律甚严,一向滴酒不沾,如此佳酿…… “表哥,小酌怡情,喝一点无妨。”我举杯齐眉,酒盏端于水浒眼前,好心劝道。 水浒深深看我,星眸璀璨,双手接过酒盏,抬头一饮而尽。 我顿时喜笑颜开,乐得像朵狗尾巴花,“小二哥,这道菜名为无泪翼然?”龙泉浅盘中一座飞檐八角亭小巧精致,雕梁楹柱,匾额题字,点捺钩提,细若蚊须。 “正是,这道菜以鲜笋为主料,仿建不离山无泪亭,用榫卯结构连接,与真实建筑如出一辙。”小二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嗯,有意思。”我点点头,舍不得下筷子,干瞅两眼,指着另一道菜问道,“为啥这豆腐球叫做八仙过海,八仙何指啊?” 小二贼贼一笑,“这道豆腐由八种珍馐辅料精心烹调而成,豆腐千滚入味,辅料弃之不食,八仙已然渡海而去,自然不见仙踪。” 真能扯……我抖了又抖,盛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豆腐鲜嫩多汁,入口即化,猴头松茸的鲜美,蟹黄鲍汁的浓香,龙井松子的清新,豆蔻椒兰的馥郁,于唇舌之间交替呈现,随着幼滑的豆腐流连往复,个中美妙,言辞难喻。 我连忙盛了一大勺放在水浒盘中,“妙极,妙极,比府中厨子手艺强多了,表哥请用。” 水浒举筷一口吞下,不置可否,可怜小二以为水浒不满yì ,诚惶诚恐介shào 别的菜肴,他岂知我家水浒一门心思钻研武学,一向不讲究吃穿,什么佳肴都是猪八戒的人参果,果腹而已。 “做这道花好月圆的鸡蛋和桂花大有来头,蛋鸡饲喂碧粳稻,只取用朔望二日下的双黄蛋,这桂花取自百年老树,在破晓前采摘,花朵七成,花蕾三成,和着花瓣上的晨露封在蜜罐中,一并埋于桂花树下,于次年谷雨那日取出,依量分置于鬼脸小坛中,烹调时现开坛取用。”小二甚是机灵,口齿伶俐介shào 道,我听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这道鱼蓉素饺由三斤三两重的邺水黑鳞草鱼制成,草鱼只取尾鳍边两寸,剔骨去刺,鱼肉细细碾成鱼蓉,腌制八个时辰,加入木薯粉,密制成饺子皮,馅料包含九种蔬菜,九种菌菇,好像一纸锦书,别有九转心意,遥寄千言万语,故名鱼传尺素。” “这道欵乃归舟主料是娃娃菜,只取菜心,老汤由猪骨、驼酪、牛尾、姜鸭、蹄膀、干贝等精心熬制,浓厚醇香,汤汁乳白,菜心碧绿,一叶如舟。” “这道点心叫玉壶冰心,用菠菜汁和桂圆汁和面,薄荷、青梅、丁香、留兰香、莲蓉做馅心,裹在芭蕉叶中文火蒸制而成,表皮莹绿,馅心清爽。” 好别致的心思……用料考究,立意高远,这家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由得想要会他一会。这边胡思乱想,那头小二娓娓道来,我逐一品尝,赞不绝口。 “小二哥,谢了。”随手甩了块碎银在桌上,朝小二摆摆手,示意他闪人。 小二点头哈腰拿过银子,眉开眼笑道:“小人在门口伺候着,两位爷慢用,有事尽管吩咐。”说罢脚不沾地,一溜烟去了。 “这里的菜好好吃,表哥您多用点啊。”我大块朵颐,不时给水浒夹菜。 水浒闷头吃菜,面色无波。 “表哥可知此间主人底细?”我夹过一件素饺咬了一口,唇齿留香,视线一一扫过精美菜品,心中暗暗盘算。 水浒微愣,轻轻摇头,面露思索。 “呵呵,不理他,爱谁谁!”我甩甩脑袋,复又执壶自斟自饮。 第二十七章 酒狂 佳酿珍馐,薰风竹影,悠哉游哉,其乐无穷,不一会半壶下肚,不禁有些飘飘然。 “水、呃表哥,酒是忘忧物、扫愁帚、钓诗钩、般若汤,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都是屁话!” “世人贪杯,酒后吐真言,酒品见人品,一场颠狂一场本色,酣畅淋漓,兴尽和衣,一梦黑甜,不知东方既白。” 水浒虽不举杯相陪,却是个绝佳酒友,不抢话,不反驳,不接茬,不打岔,只是静静地倾听,嘴角微微勾起,眼眸深沉,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不过社会***变态,人性扭曲,世人坦荡的比三条腿的蛤蟆还少,虚伪的却如过江之鲫,这帮孙子,开口仁义礼教,闭口道德廉耻,道貌岸然,一个比一个能装,骨子里不都是那副德行,灌点黄汤就拿自己当大爷,一群杂碎。”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刘伶那是生不逢时,没辙,那年代,能活成那样真叫潇洒,佩服啊,其实刘伶挺有福气,裸身得讽,尚有如簧巧舌,浑噩病酒,幸得苦谏贤妻,我若是刘伶,横尸他乡,不知将何人荷锄葬我!” 越喝越High,脸上烫,身上燥热,话匣子打开便一不可收拾,水浒几次欲出言相劝,都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一壶见底,我心中畅快,拿筷子猛敲碗碟,扯着嗓子嚎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yì 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练武之后小有内力,中气十足,一曲《将进酒》吟得跌宕起伏,抑扬顿挫,放时似大江东去,万马奔腾,收时如宝刀锋藏,游丝一线,把盏引吭,一吐胸中丘壑,荡气回肠,只觉酣畅淋漓,不知西伯利亚的狼群可听到我野性的呼唤。 狼群ontheway,洗尘宴已经自动备好,其它单间里探出无数个脑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很快,环境污染专项治理委员会的人找上门来了,小二谄笑着打帘子,身后进来一位中年人,身着宝蓝绸袍,小眼精明内敛,脸上笑容可掬。 要罚款吗?我警惕地盯着他,如临大敌。 来人躬身行礼道:“鄙人醉仙居掌柜林海,冒昧一问,不知刚才的佳作出自哪位公子之口?” 咦,问这个做甚?我离席而起,负手来回溜达,上下打量林海,那林海不卑不亢,愈恭谨。 “酒助诗兴,胡诌了几句,一时无状,林掌柜见笑。”我松松一抱拳,赶紧打他。 “水云间内几位公子请鄙人传达,公子高才,令人拍案叫绝,恳请公子移驾一叙。”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可惜酒后头重,竟然不自觉点点头,悚然一惊,酒醒大半,却见林掌柜喜上眉梢,亲自打帘子,如释重负道:“公子这边请。” 我咬咬牙,去就去,who怕who! “表哥,我去去就回,不要担心。”我顺顺衣袖,柔声宽慰水浒。 水浒盯着我的袖口里银光闪烁,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看着我,轻轻颔,“我在这里等你。” “给我表哥沏壶好茶,好生伺候着。”我朝水浒甜甜一笑,转身吩咐小二,小二一叠声答yīng 。 “有劳林掌柜带路。”我勾起嘴角,振衣举步。 “见过公子。”及至水云间外,一众小厮齐齐见礼。 “公子请。”一个伶俐小厮排众而出,眉目甚是整齐。 信步而入,举目四顾,水云间室如其名,灵动精巧,情趣盎然,一对八尺高的双耳流云莲塘鱼藻纹瓶巧夺天工,转过九幅插翠黑酸枝木屏风,眼前豁然开朗,待看清屋中之人,我顿时僵在原地。 大帅哥啊大帅哥,四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正向我行注目礼,春花秋月,风格迥异。星探呢,星探在哪里?这几人要是不出道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四人若是单飞展,四大天王一律下岗,四大天皇新鲜出炉,要是结为组合,那就是古代版F4、飞轮海、五月天!胖胖啊,那个大闷雷怎么就没砸你头上呢,永旭朝遗传基因超好,盛产帅哥,你来这里一定会如鱼得水,我一脸花痴,YY不已。 座之人峨冠广袖,玉带束衣,面目敦厚沉静,气质极像《冬季恋歌》里的裴勇俊,裴勇俊见我立在原地瞠目结舌,嘿嘿傻乐,毫不介怀地温和一笑,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请坐,刚刚公子一曲吟咏,令我等倾心相折,故而冒昧相邀,请公子过此一叙,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嗓音醇和煦暖,声声入耳,让人如沐春风。 大帅哥是珍稀物种,懂礼貌的大帅哥更是一级保护动物,三两下安抚好我扑通扑通的小心肝,连忙还礼,淡定落座,假惺惺客气道:“见笑了,在下惜若水,一时无状,打扰诸位雅兴,诸位见谅才是。” “原来是惜公子,我兄弟四人姓黄,鄙人名林,双木林。”裴勇俊谦和一笑,指着身旁一人道,“这位是我二弟关。” “黄二公子,久仰。”我抱拳见礼,口是心非道。 那人点点头,算是回礼,眼神淡淡扫过来,我顿时一惊,这人的目光凌厉威仪,好像X射线能把人看穿,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被他这么轻飘飘看上一眼,后脊梁凉,刺得肌肤生疼,真是块公安局长的好料,山峙渊渟,不怒而威,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这射线男可不是吃素的主儿,我不由抖了又抖,又偷眼瞟一眼,射线男正怡然品茗,拽拽地不苟言笑,感觉到我的窥视,原子内层电子争相跃迁,X射线猛地投过来,我不禁瑟缩一下,慌忙错过视线,心如撞鹿。 裴勇俊引袖续道:“这位是我三弟,单名一个有字。” “黄三公子,幸会幸会。”我忍笑打着招呼。黄有?黄油?黄鼬?他们爹妈说相声的吧,真幽默,这小包袱抖的,抖亲儿子头上了,郭德纲最近江河日下,真应该虚心讨教一番,可惜黄有名不副实,本尊其人和腻乎乎的黄油、臭熏熏的黄鼬一点边都沾不上。 只见黄有起身从容一礼,颀长身躯如修竹般挺拔,气度高华,俊逸清贵,举手投足又如闲云野鹤,闲适出尘。 我吞了吞口水,忍住扑过去的冲动,用三角眼毫不客气地狠狠揩油,眼前小星星一闪一闪。 “惜公子文采斐然,今日能结识公子,实为我等之幸。”一个声音突兀插进来,曼声揶揄道。 我费力移开粘在黄有身上的眼球,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眸光闪耀恍若星辉。 神思顿时一滞,这眼眸好生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惜公子,这位排行老四,名丰。”裴勇俊看着桃花眼和颜笑道。 噗哧一声,我一口茶喷出来,那伶俐小厮何曾遇到无良客人偷施暗器,猝不及防下躲闪不及,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可怜孩子哭笑不得抹把脸,茶水沿着帽檐一滴滴流到身上,细棉质地的青衣上本来就魂儿画般的水渍便又添了后现代风格的灵犀一笔,与鄙人当年尿床无心而成的地图极为神似。 第二十八章 论道 “咳咳,抱、抱歉,咳咳。”我连连摆手,蜷身咳嗽不止,脸涨得通红。 黄蜂!!!他们爹妈不是说相声的,铁定开棺材铺的,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成心指望多几个呛死的、笑死的还有抽死的,黄蜂,我还灰熊、老鹰、公牛呢,这也忒能扯了,就算古代又称那种黑黄相间的有翅昆虫为胡蜂,可也不能这样搞笑吧。 “惜公子,惜公子。”裴勇俊关切道,射线男浓眉微轩,撇过脸面无表情,黄有身体微倾,面露询色,罪魁祸黄蜂眨着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轻轻勾起嘴角。 “在下失仪,见谅见谅。”我长长作揖,一叠声道。小厮连忙递上绢帕,我胡乱擦拭一通,尴尬傻笑。 黄蜂斜靠在蜀锦软椅上,桃花眼上下打量我,笑得肆意,“惜公子因何惊惶至此?” 小样儿,干什么不依不饶,还不是因为你诡异的尊姓大名。 “嘿嘿,相逢即是有缘,今日得见诸位,激动欣悦,一时失态,诸位赎罪。”我干笑道。 还是裴勇俊宽厚,见状出言解围道:“惜公子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绕梁三日,一曲高歌,全篇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令人心之所向,魂之所往。” 黄有颔,朝我凝眸一笑,恍若春风化雨,随即悠然叹道:“由悲转喜、转狂放、转激愤、再转狂放,最后归结于万古愁,回应篇,如大河奔流,纵横捭阖,力能扛鼎。” 我狂汗不止,正要解释说那是别人做的,我偶然听来,不过一时吟咏,射线男冷不丁开口道:“全诗五音繁会,句式长短参差,气象不凡,此篇鬼斧神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声音低沉磁性,清淡无波之下暗含激赏,让我顿时哑口无言。 这帮神人,分析得头头是道,李白他老人家自己都没想到过这么深刻吧,这理解力,牛! 黄蜂持着斗彩酒盏意态懒散,桃花眼似笑非笑,“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表是在感叹人生易老,里则在感叹怀才不遇。” 死黄蜂,自作聪明,交浅言深,你以为自己善解人意啊。 “正是,作看似豁达,实则郁结于胸,凝滞块垒,不知惜公子何事压身,寓诗文以明志,借觥筹以消忧啊?”裴勇俊沉吟道,“惜公子现下可身有功名?” “白衣如旧,屡屡遭弃。”我故作悲戚道。 “忍把浮名,换了浅吟轻唱,你这白衣卿相倒是潇洒恣意,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又算得了什么。”黄蜂唇边笑意渐深,星眸风流蕴藉。 言迄,F3不由面色各异,齐齐看向黄蜂,黄蜂不以为意,桃花眼顾盼含情。 见言语微僵,我连忙和稀泥,“人各有志,志在朝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入可肃九州升平,出可保一方平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生当豪杰,死亦鬼雄。” 几人闻言微怔,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咽咽吐沫,接着诌道:“亦有人忘情山水,翩然归隐,不求闻达于世,惟愿逍遥此身,采菊东篱,放歌西畴,梅妻鹤子,容膝易安。然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是非成败转头空,纵然万千风流,百年后皆付一掊黄土,人生苦短,俯仰天地,不过蜉蝣海粟,渺小如斯,但求此身随性,流芳百世,何论泰山鸿毛?” 一室静默,射线男不知何时看过来,目标锁定我大功率射,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汹涌而来,顿时呼吸为之一窒。 “惜公子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如此人才怎会屡试不第,难免让人扼腕叹息。”黄有慨然,随意把玩一只白玉酒盏,手指修长白皙更胜玉色。 “公子府上何处?”黄蜂顾盼多情,忽地朝我妩媚一笑。 我抖了抖,鸡皮疙瘩一地,这个花花公子,怎么随便放电,何况本小姐现在这副尊容,这位黄蜂品位实在有待推敲,难不成他有什么恶趣味?我脸颊抽搐,连忙摸摸鬓角,还好,糟老头给的人皮面具质量不错,没有松动迹象。 “在下出身山野,进京投奔表兄,现正寄居表兄府上。”我堆笑道。 “今秋大比,惜公子可否参加?”裴勇俊一派温文儒雅。 “呵呵,科举考试,天子加恩天下,有志学子无不摩拳擦掌,一朝高中,前途不可限量。”我含糊其辞,避而不答。 裴勇俊见我言辞闪烁,倒也一笑而过,不再刨根问底,让我好感飙升,大帅哥,体贴温柔,从容有度,进退得宜,执礼恭谨,典型的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如此一个大帅哥,要是拐到现代不得有原子弹爆zhà 的威力,了不得……简直引人犯罪。 可惜有人偏偏纠缠不清,黄蜂悠然道:“惜公子才高八斗,想必不甘蛰伏,我等拭目以待。” 自以为是,黄蜂的个人鉴定上又多了一条差评,看来有必要制作一期每周质量报gào ,主题是优质帅哥,裴勇俊或黄有为模范样品,再不济射线男也行,不就是有点冷嘛,勉强能凑合,重中之重是将黄蜂列为打假典型,彻头彻尾抨击一番,最终结论即,共同打造有质量的生活,远离黄蜂。 第二十九章 新秀 外面忽然喧哗四起,裴勇俊眼风一扫,几个小厮麻利地卷起竹帘,一楼情形立kè 尽收眼底,酒楼茶馆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可是情报天然的集散地,水云间原来还有探听消息这等妙处,不知背后高人是谁。 原是一楼众人聊得兴起,不觉声音高了起来,每日过了饭口,醉仙居便廉价供应茶水点心,供人歇脚闲坐,此时一楼较刚刚清净许多,众人酒足饭饱,开始天南海北,侃侃而谈。 “今儿郑欺仙给俺老张算命,说俺命中有子,只是时机未到,教俺耐心等待,少打老婆。”一人得yì 洋洋地嚷嚷道,扯脖子一看,正是刚才在卦摊见过的那位大嗓门。 “恭喜啊,祝你中年得子,长大后子承父业,也在宁国府当一辈子厨子。”邻桌一人挖苦道,斗鸡眼满是讥诮。 “好好好!到时候把俺的玄铁菜刀传给俺儿子。”大嗓门浑然不觉,兴致勃勃规划宏伟蓝图,亢奋得无以复加,众人见他生牛肉般的脸色不由得哄笑连连,嘘声此起彼伏。 眼角突然瞟到黄有面色不豫,剑眉微蹙,不过转瞬间又是云淡风清,笑意清隽。 斗鸡眼鄙夷瞟一眼大嗓门,忽然神mì 一笑,低声道:“诸位可知,水府影壁三题其一被破了。” 此话一落,大堂顿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炸开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开锅一般。 我一愣,有人解开一道?三年前一时兴起,有意无意出了三道数学题,题并不难,顶多不过初中水平,关键是各自代表一种数学思想,在古代怕是相当超前,思及此处连忙支棱起耳朵。 “水府影壁那三道题?天啊,多少大才子都毫无头绪。” “听说文渊阁大学士韩大人苦思一夜,竟然熬白了头。” “连神算子韩大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谁人横空出世?” “就是,迷题沉寂三年,愁煞多少人,何方神圣有惊世之才,为众人解惑?” 斗鸡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巴,不急不缓道:“楼思源是也。” “楼思源,没听说过,是初出茅庐的雏儿?生得可俊?”一名满头珠翠的妖娆女子娇笑道。 “苏七娘,你不在秦楼管教你那些漂亮女儿,又出来浪,哥哥好心提点你,楼大才子学问高,模样俊,前途不可限量,你就别惦记了,有空啊不如多想想你哥哥我。”斗鸡眼猥琐笑道,视线在苏七娘呼之欲出的酥胸上团团打转。 苏七娘啐了一口,绣帕一甩,带起一阵香风,“呦,贺老三,黄汤灌多了吧,敢招惹你老娘,小心你那夜叉老婆知dào 了,罚你跪一宿搓衣板。” 贺老三闻言脸一苦,斗鸡眼巴巴瞅着苏七娘,可怜兮兮。 “滚一边去,少跟老娘装熊,老娘不吃这一套。”苏七娘抛了个媚眼,帕子捂着嘴吃吃笑道。“你俩打情骂俏有完没完,贺老三,少卖关子,快说。”大嗓门催促道,脸上横肉颤颤悠悠。 贺老三不慌不忙,喝口茶润润嗓子,慢悠悠道,“话说三年前,水府大小姐在影壁上出了三道迷题,无人能解,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争相传抄,楼思源苦思三年,终于得解其一。” “那题俺见过,俺家西边邻居赵秀才有一份,三年前花了半吊钱好不容易得的,宝贝得紧,俺从宁国府厨房偷偷弄出半两燕窝给他,那孙子才不情不愿给我看,嘿,那题,真够玄乎的!”大嗓门猛地一拍桌子,几只茶杯晃了晃,茶水洒了一桌。 “你统共才认得几个字,就敢大言不惭说那题绝妙。”同桌一个大胡子茶水湿了衣襟,不悦讥道,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大嗓门涨红了脸,油亮油亮的像极了红烧肉,喘着粗气争辩道:“俺家东边孙秀才也这么说,他前些日子也去水府求题,花了三两银子,他婆娘足足埋怨他好几天。” 嗯嗯,那帮门房孺子可教,物以稀为贵,我的题怎么能和萝卜白菜一个价,要他们区区三两银子算够客气的了。 “你们少打岔,贺老三快讲讲那楼思源。”苏七娘嗲嗲嗔道,媚眼流转,艳光四射。 贺老三骨头一酥,贼兮兮笑道:“大伙不知dào 了吧,这其中自有曲折。话说后街卖豆腐的楼二和他娘子成亲后多年无子,无子乃七出之罪,可以休妻的,可那楼二疼娘子得紧,俩人到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想来是心诚则灵,感动了佛祖,一日清晨,楼二推着一车豆腐出门去卖,刚刚打开大门,就见门槛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二话不说,推起车帮楼二卖了一天豆腐,众人见那男孩聪明漂亮,不一会就将豆腐一扫而空,楼二感激不已,拿了钱要分给那男孩,男孩不要,说自己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只求楼二收留一晚,楼二于心不忍,便将男孩带回家去。” 说罢顿了顿,拈一颗蚕豆扔到嘴里,斗鸡眼扫了一圈,见众人目不转睛,大为得yì 。 水云间几位相视一笑,像是对这市井风貌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可是这几人穿戴考究,谈吐不俗,仆从训liàn 有素,用脚趾头想都知dào 非富即贵,我暗暗琢磨,却猜不出他们兄弟的来头。 “快说啊,之后怎样?”楼下众人不耐烦道。 “呵呵,那男孩被楼二带回家后,老实勤快,又懂眉眼高低,加上长像俊美,因此楼二娘子对他极是怜爱,听楼二说起他的遭遇,当即留他住下,于是那男孩便留在楼家,白日帮着楼二卖豆腐,晚上抢着干家务活,楼二夫妇喜欢得什么似的,俩人一商量,索性认了当儿子,取名虎头。自从认子之后,楼二两口子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俩人攒了几个钱,开了家豆腐店,一家子和和美美,尽享天伦。” 贺老三娓娓道来,顿挫有致,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这个贺老三,是个人才!我暗赞道,不觉起了招揽之心,想要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最好将其逼到绝路,再傲然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指点迷津,想到此处,我不由阴阴一笑…… “惜公子为何笑?”黄蜂貌似无意问道,桃花眼对着苏七娘噼里啪啦放电,苏七娘不愧是场面人,迎来送往的老手,第六感极为敏锐,很快感觉到了异样,优雅地仰起螓扫了一圈,视线交错,立kè 和黄蜂对上了眼,俩人眉来眼去,忙得不亦乐乎。 “在下感慨那位后街男孩的传奇经lì 。”我信口胡说八道。 黄蜂低声闷笑,不再搭理我,忙着和那苏七娘眉目传情,秋天的菠菜一车一车朝楼下砸去。 “虎头聪明伶俐,人见人夸,书院的夫子亲自登门,劝楼二送虎头去书院,虎头到了书院后,勤勉异常,悟性极高,不出几年就有神童之名。虎头牢记楼二夫妇恩情,改名思源,取饮水思源之意,楼二夫妇大为感动,邻里皆称其孝贤。” 众人唏嘘不已,酸溜溜夸楼二好福气,自怨自艾家中逆子怎么就不知dào 争气云云。 贺老三打断众人感慨,接着道:“韩大人听说楼思源解题之事,遣下人相邀,请他过府一会,两人席间谈古论今,旁征博引,韩大人对楼思源赏识异常,楼思源对韩大人钦佩无比,两人惺惺相惜,引为知音,当即结为忘年之交,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可是巴结上了大官,有韩大人提携,楼思源前程似锦啊。” “那位韩大人位高权重,咳嗽一声京城都要跟着抖几抖,不过听说脾气有些古怪,喜怒无常,多少大才子想投其门下都被拒之门外,楼思源这回能够投缘,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韩大人学富五车,难免清高孤傲些,其实怨不得大人,实在是令名太盛,韩大人丹青笔墨独步我朝,臻于化境,求字之人如过江之鲫,韩府大门堵得水泄不通,闹得沸反盈天,再好的脾气也早消磨殆尽了,韩大人不胜其烦,亲自写了‘谢绝求字’贴在门口,不曾想这几个字都被人宝贝似的请了去,转头就无影无踪,接连写了几回,都不翼而飞,韩大人勃然大怒,忿然提笔,力透纸背,写了一幅‘不可随处小便’,命人好生裱了挂于门口,众人见此方才赧然散去,不敢再贸然来访,那幅真迹,如今还在韩府正门外挂着呢,都成了京城一景。” “楼思源能得韩大人赏识,必是真才实学傍身,大有过人之处啊。” “唉,回去和我家柱子好好说说,别总苍蝇似的围着二凤那小妮子转悠,踏实读书,回头得了功名,给他娘挣一副诰命行头,让他娘也过有人伺候的富贵日子。” “对了贺老三,楼思源怎么知dào 自己解得对不对啊?” 贺老三斗鸡眼一翻,“楼思源自然见不着水府大小姐,只能把解答详细写下,托韩大人上朝时转给右仆射水大人,水大人回府后自当给水小姐。” 哦?帅爹可没跟我提过这事,是别有打算? 第三十章 闲言 “那位水府大小姐不简单啊!”苏七娘和黄蜂的一见钟情暂告一个段落,婷婷袅袅走过来,水蛇腰一软倚在桌边,冷不丁道。 我一惊,怎么说起我了,举杯欲饮,杯到唇边突然现空空如也,连忙放下,脸上不动声色。黄有微微一笑,执壶为我添茶,大帅哥不愧是大帅哥,动静两相宜,优雅如鹤,闲庭信步,其神若水,可以照影,眼前一片桃心飞舞,花痴又要作,多亏楼下大嗓门及时响起,此时倒有醍醐灌顶之意。 “可不是,俺弟认识水府的人,说水府的秋季趣味运动会就是水小姐的主意,那稀奇古怪的运动会,一年一度,一届比一届盛大,今年秋天该第四届了吧,还不知dào 到时得轰动成什么样呢。往年举办那日,那叫什么来着,对,万人空巷,水府围墙太高爬不上去,手脚利索的就早早上树占个好位置,嗑着瓜子看上一天热闹,无论宁国府还是俺家周围街坊邻居,那议论就没断过,说历年水大人、夫人、少爷和小姐悉数出席,水大人亲自为各项目魁颁奖品,金啊银啊,大人极是慷慨,还有什么庆功宴,下人居然也能体面地赴宴吃席,大人还亲自敬酒,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宁国府下人羡慕得红了眼,胆大的跟俺家老爷提过,说咱们宁国府也办个运动会啥的,却被老爷痛骂不成体统,委屈得不得了,俺家小姐听了倒是挺感兴趣,劝过老爷,老爷正犹豫着呢。” 宁国府……我脑筋急急开动,快速搜索,Bingo!宁国府蒋家,钟鸣鼎食的门阀大族,久居扬州富庶之地,自前朝起就是一方豪门,秉承祖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族中子弟管束极严,历代出将入相,人才辈出,显赫至极。前朝末年,蒋氏家主高瞻远瞩,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全族之力效忠圣祖皇帝萧渊,事实证明,蒋老爷子站对了阶级立场,圣祖登基之后,以开国之功受封宁国公,世袭罔替,还与蒋老爷子结为亲家,太子迎娶宁国府嫡小姐为侧妃,即当今四妃之一的蒋德妃,蒋德妃袅娜娇小,娴雅温柔,极受圣上宠爱,于延彰五年诞下皇三子,和王萧郁。蒋老爷子仙去后,长子介石继承爵位,圣眷优渥,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官拜中书令,中书令乃中书省长官,实权不及帅爹,单论品轶却比帅爹高半级。蒋家在扬州经营几十年,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蒋介石官居高位,从中枢到地方,族中仕宦不计其数,加之宫中蒋德妃母以子贵,蒋氏兄妹人中龙凤,蒋家如日中天,近年来俨然有尾大不掉之势,圣上近年来大力扶持水家,毋庸揣测,上意便已昭然若揭,圣上俨然寄希望于新势力崛起,与蒋家分庭抗礼。 “你们这辈子也就羡慕的份儿了,好心指点你,没事烧几柱高香,磕磕头,没准菩萨可怜你,下辈子投胎到水府伺候水小姐,你要是参加那个运动会,吃肉喝酒这一项,铁定当状元,就是不知dào 水小姐肯不肯要你,您老这副尊容,给水小姐提鞋都不配,水小姐可是秀外慧中,年纪尚幼,便已美若天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其母水夫人当年就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水小姐继承了其母美貌,又生得如此灵慧,不知将来谁人有幸抱得美人归啊。”贺老三眯着斗鸡眼,一脸痴迷道。 大嗓门脸涨成猪肝色,大怒道:“你说谁,你说谁,老子怎么了,俺年轻时可是一表人才,大闺女抢着嫁俺做老婆,哪像你这尖嘴猴腮的,见了老婆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吓得直尿裤子,再说老子虽然比不上醉仙居的厨子,好歹也在宁国府后厨干了二十年,煎炒烹炸何曾难倒过老子,你才不配给水小姐提鞋呢。” 贺老三斗鸡眼翻了翻,端茶抿了一口,对大嗓门的话置若罔闻,大嗓门愈火冒三丈,气得一脑门子汗,叉腰刚要破口大骂,贺老三不咸不淡丢过来一句,“好好好,我不和你争,你就乖乖给水小姐提鞋,老子还要花前月下陪佳人解闷。” 这俩杂碎吸K粉了吧,敢YY老娘!我火气噌地蹿起来,牙齿磨得吱吱响,早忘了身边虎狼环伺,等意识到情况为时已晚,几道目光早已投过来,或关心,或探究,或温柔,或戏谑,看得我头皮麻。 “惜公子可是也对才貌双全的水小姐感兴趣?”黄蜂笑得极是动人。 臭小子,把我和斗鸡眼相提并论,以为我听不出是吧,再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色吗? 立即组织攻势,动绝地反击还以颜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亦不能免俗,倒是四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那些俗脂庸粉必然入不了眼。”我笑得温良无害,眼神若有若无落在苏七娘身上。 黄蜂瞟一眼楼下,桃花眼贼亮,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本公子虽非君子,但也一向怜香惜玉,女为悦己容,若是无人欣赏,佳人顾影自怜,郁郁寡欢,岂不是暴殄天物,我等于心何忍。” 我脸上顿时倒挂三条黑线,彻底无语……这是什么人啊,拈花惹草还有理论支撑,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呜呼哀哉! “行了,行了,你们臭男人都一副德行,灌点黄汤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水府小姐当下人,别做梦了,伺候小姐的下人,哪个不是精挑细选,你俩就算进了水府,顶多在前院当差,想看一眼小姐,门都没有。”楼下苏七娘挑起柳叶眉,纤纤玉指狠狠戳着贺老三。 第三十一章 碎语 “还有水府搞的那个什么聘任制,据说也是水小姐的手笔。”大胡子环视众人,接茬朗声道,“那聘任制可了不得,水小姐改革起来雷厉风行,铁腕政策把下人治得服服帖帖,而且恩威并用,厚赏严惩,下人们一个个感恩戴德,对他们家小姐死心塌地,恨不得当仙女供起来。别看那水小姐尚幼,办事那叫一个老道,咱肚里也都明白,深宅大院里有头有脸的老人谁没本私账,碍于颜面,主子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位水小姐偏偏不理这一套,席宴谈笑间兵不血刃削了几个老人的权,并且雷厉风行地遣送出府,此举人人称快,可谓深得人心。” “水府聘任制的确大名鼎鼎,表是当家之术,实为治国之道,原来是水小姐的创举,想不到闺中女子竟有惊世之才。”黄有星眸幽远,喟然道。 小意思,承蒙夸奖,小女子惭愧,我肚里暗笑,三角眼不老实地到处踅摸,只见黑脸射线男居高临下,怡然自得地品茗,从容闲适,偶尔俯视楼下,嘴角居然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好似周围诸事全然不曾留意,又好像万事早已了然于心,一切皆在指掌之间。 冷不防撞入射线男的视线,漆黑如墨的眼眸深不可测,仿佛溟渊幽潭,恍若实质的压力汹涌而来,迫得我透不过气。辐射源!绝对是辐射源!以后见了射线男一定绕道走,被这高强度射线照几下,非得癌不可,这年头没有放疗化疗,铁定一命呜呼。 “唉,如此兰心蕙质的佳人,本公子却无缘一睹芳容,真乃人生一大憾事。”黄蜂叹惋道,修长伟岸的身躯有意无意地向我靠来,顿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萦绕身畔,清爽淡雅的味道霸道地钻进肺腑,呼吸之间透体沁凉舒畅,好像Gucci的Nobile贵族男香,又有些许纪梵希VeryIrresistible魅力男香的气息,清新柔和的前调过后是神mì 性感,诱人深深沉沦而不可自拔。 “佳人惊才绝艳,水大人有掌珠若此,必然视如珍宝,养于深闺,不肯轻易示人,四弟之憾,亦是众人之憾,不必太过挂怀。”裴勇俊广袖如雪,玉带生烟,笑得儒雅斯文。 闻言我骤然一惊,脸上不禁一红,还好黑中透绿的面具挡着别人视线,可是两颊还是火辣辣的,水若溪,你竟然对黄蜂这个纨绔子弟大犯花痴,枉你自认心如止水,定力超群,一阵体香就让你迷得神魂颠倒,七魂去了其六,真是丢人!再也顾不得正襟危坐,歪着身子尽量躲他远些,可是那淡淡的薄荷香气始终如影随形,香远益清,若有若无地撩人心弦,刺激纤细而敏感的神经。 “大哥此言差矣,小弟并非自怨自艾,而是怜惜那位水小姐,艳骨冰心,却独立空庭,亦是无缘和本公子吟诗做赋,抚琴赏花,岂不是蹉跎韶华,寂寞芳菲?”黄蜂一脸唏嘘,似是惋惜无限,惆怅万千。 言迄,我的表情肌当即痉挛,嘴角抽搐不止,这个臭小子,仗着一副好皮囊把自己当情圣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dí ,古人诚不吾欺。 见众人洗耳恭听,大胡子颇为得yì ,摇头晃脑道:“大伙有所不知,那位水小姐天赋异禀,自幼不凡,出生不哭反笑,五个月能言,十个月便有‘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之句,更奇的是,抓周时语惊四座,说什么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嗯,我们秦楼的姑娘们也曾听恩客谈起过,你说的这些可不新鲜,京城几乎人尽皆知。”苏七娘掩嘴笑道。 大胡子也不恼,神mì 一笑,“那跟大伙说点新鲜的,你们可知水小姐百天那日的蹊跷事?” 我悚然一惊,他怎么知dào 百天的事?爹娘下过缄口令,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事上嚼舌头。 贺老三斗鸡眼贼光闪烁,附和道:“略有耳闻,老哥可知个中内情?” “呵呵,当日水府请了李太医过府诊治,李太医的药僮一日说漏了嘴,水小姐的背上……”大胡子压低声音,一语惊天,“生了一只九尾血凰!” “啪”,几只杯子掉到地上,跌得粉碎,众人齐齐变色,顿时噤声,一楼静可闻针,半晌,苏七娘长长吁出口气,轻轻顺着胸口,美眸若有所思,“水小姐不是凡人啊。” 众人面面相觑,且惊且惧。 “还有洗三的事,你们不知dào 吧。”大胡子继xù 曝料,恨得我牙痒痒,紧紧攥着手中茶杯,生怕一时失控甩出去打得他脑袋开花,血溅五步。 “少废话,快说。”大嗓门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不耐烦吼道。 “水小姐洗三礼未成,可是大有原因的。”大胡子也不计较,看向众人道,“那日一位老和尚不请自来,对水大人和夫人说‘令千金乃紫薇命格,血凰附体,日后必定凤翔九天,富贵难言,还用在意这些凡夫俗子推崇的繁文缛节?’水大人和夫人大惊,洗三礼故而匆匆作罢。” 原来如此,那日详情我也不知dào ,原来还有和尚这一茬,这也忒玄乎了…… 楼下众人闻言又是一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水云间内几人悠然闲坐,亦是神思不属。 我早已如坐针毡,见状忙起身告辞,“今日结识几位黄公子,在下三生有幸,可惜杂事缠身,在下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就此别过。” “我与公子一见如故,颇为投缘,离合随分,万望公子保重。”黄有微微一笑,高贵清华。 “惜公子少年才俊,他日必然一展鸿图,鹏程万里。”裴勇俊温言道。 “多谢黄公子吉言,在下自当全力以赴。”复又转身向射线男和黄蜂行礼,射线男淡淡颔算是回礼,黄蜂朝我一笑,桃花眼风流恣意。 回去叫上水浒,在桌上留一锭金子,两人快步离开醉仙居,途经一楼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带笑的桃花眼,见我怔忡,笑意愈深,黑眸中满是玩味,我猛地低头夺路而逃,只觉得芒刺在背。 第三十二章 回府 拽着水浒拐到街角,我长长呼出一口闷气,心中顿时轻松许多,唉,四个帅哥,俩极品,俩变态,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想起射线男犀利的眼神,我指尖凉,那孩子从小吃陨石长大的吧,穿透力忒强了,他跟前再厚的混凝土掩体都没用,照样里外被看个透。还有那个黄蜂,桃花眼到处放电,典型一个风流成性,偏偏还帅得掉渣,这等坏坯铁定是个大祸害。 “我没事,呵呵,不要担心了。”见水浒绷着脸,必是为我提心吊胆了半天,连忙胡噜胡噜不爽的大狗,“没什么啦,就是遇到几个有趣的人,和他们一通胡扯,再就是听了半天戏。” “小姐没事就好。”水浒闷声道,“您的碧落剑法尚不纯熟,难以收放自如,与高手对决是要吃亏的。” 我吐吐舌头,呆水浒,打不过用跑的啊,就算归岚剑不敌,我的凌波微步可不是盖的。 “有你保护我啊,哪用得着出手,一旁看乐子就好。”我眨眨眼睛笑道,“你也听到楼下那些人的话了吧,没想到我成了领衔花旦,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我尖着嗓子唱道,水袖翻飞,素腰流转,照搬苏七娘的风姿,火辣辣抛个媚眼,朱唇轻启:“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言罢,做西子捧心状望向水浒,欲语还羞,楚楚可怜。 水浒触电般撇过脸,嘴角抖了抖,耳根处出现一抹淡淡的红晕。 我苦苦憋笑,差点血脉逆行,憋出内伤来,咳嗽两声,好不容易板起脸,一本正经道:“你有空去调查几个人的底细,宁国府厨子老张,秦楼苏七娘,斗鸡眼贺老三还有那个大胡子,刚刚在醉仙居你见过的,还有,我要韩知秋那幅墨宝。” 水浒应了,薄唇紧抿,“水云间那几位呢?” “他们背景不简单,查了恐怕也是徒然……”脑中逐渐升起一个模糊的想法,我心头一颤,转念一想,又觉得荒唐,可是某种怪异的感觉隐隐约约挥之不去,强压下心头不安,只觉得疲倦异常,勉强朝水浒展颜一笑,“水云间周围隐有十余个训liàn 有素的暗卫,气息极淡。” “十二个,都是高手。”水浒冷然道。 暗中随护的侍卫,整齐恭谨的小厮,举手投足的贵气,高远深刻的见地,必是官宦子弟无疑,可是并没听说过朝中有黄姓重臣,奇怪……我忽然就意兴阑珊,无精打采摆摆手,“回府。” 翻墙回府,及至漱芳阁,远远看见姚黄院中来回走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眼瞧见我立kè 扑过来,带着哭腔道:“我的大小姐哦,您总算回来了,您午膳没去前厅,老爷派人来请,我和魏紫回您昨夜没睡好,正歇着呢,您一去大半天,老爷夫人要是再来请可如何是好啊,要让老爷夫人知dào 您偷偷出府,我们都得挨罚,打一顿板子罚几个月钱还是好的,怕是老爷夫人一怒之下把我们逐出府去,小姐,奴婢要一辈子伺候您啊。” 姚黄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哗哗的像开闸的水龙头,我顿觉愧疚,自己在外逍遥,留一干丫头担惊受怕,罪过,罪过。 “对不起,我错了,这就去写检查,请求组织原谅。”我知错就改,拉过姚黄的手,瘪瘪嘴,可怜兮兮地瞅着她,“没惊动辉娘吧。” 姚黄摇摇头,破涕为笑,“小姐又胡言乱语了,还不梳洗一番,去老爷夫人那转一圈再回来。” 忘了忘了,脸上还有易容呢,惊呼一声,捂着脸飞奔回房,和正懒洋洋晒太阳的猪头撞了个满怀。 去了易容,泡个百花香浴,我靠在榻上晾头,雕漆小几上搁着一个白瓷小罐,里面是薏仁牛奶调的乳液,美白滋润效果奇佳,魏紫用白玉匙盛出半勺,均匀涂抹在我肩颈处,纤指力度适中地缓缓按摩,温暖轻柔,我舒缓了僵直半日的身体,眯起眼睛昏昏然欲眠。 半梦半醒之间,眼前竟然浮现出水云间的情景,裴勇俊谦和儒雅的言辞,射线男深邃迫人的眼风,黄有高华清贵的气质,黄蜂风流不羁的笑容,一一交替闪过,时而缥缈有若镜花水月,时而真实仿佛触手可及,想要看个仔细偏偏犹抱琵琶,想要抛于脑后却又纠缠不清。 “嗯。”我痛苦地呻吟一声,黄家四少怎么阴魂不散啊,看来今日奸人当道,不宜出行,唉,早上看看黄历就好啦。 “小姐可是背上不适?”魏紫渐渐从肩颈移至玉背,见我呻吟出声,紧张道,“小姐今日怕是被什么秽物冲撞了,那个东西颜色异常红艳,跟咱们榨取的玫瑰纯浆似的。” “也许吧,倒是不怎么痒。”长长伸个懒腰,我不在意道,心中暗自嗤笑,秽物?就算是吧,一个辐射源,高强的,一个自恋狂,极度的,可怜我一个好孩子,倒楣透顶的。 第三十三章 释疑 换一身翠绿的乔其纱薄衫,我慢慢往大书房走去,一路盘算如何搪塞不好糊弄的帅爹,帅爹老奸巨猾,我就算加上前世那点阅历也全然斗不过,还有那些潜伏暗处的黑衣,有无所不知的本事,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鬼简直没戏,思及此处,步履反而轻盈起来。 “爹爹,溪儿今日易容出府了。”甫一进屋,我立即坦白从宽。 帅爹正在作画,寥寥几笔,一幅竹林月夜图跃然纸上,曲径通幽处,竹篱茅舍,寒塘冷月,伊人独立小桥,风满袖,影如烟。 帅爹落下一枚闲章,头也不抬道:“嗯,还有呢?” 帅爹果然心里跟明镜似的,黑衣早在我溜出府时就报给帅爹知晓了吧,帅爹还佯装不知,派人去漱芳阁请我,害得姚黄魏紫战战兢兢,应该是对她们知情不报的变相惩戒,唉,姜还是老的辣,我的坦白策略相当明智,扯谎说瞎话可要闹大笑话了。 “溪儿会武,师从伽蓝圣教教主沈逐浪。”我咬咬牙,一口气道。 “瞒得不错啊。”帅爹的声音不辨喜怒,半晌,忽然抬头一笑,“真的,除了爹爹,别人都被瞒去了。” 闻言下颌骨和颞骨险些分家,嘴张得老大,足可以一口吞下去个双黄蛋,帅爹到底啥意思啊,官场中人习惯了揣摩上意,我可没有这本事。 “爹爹?”我试探地唤一声。 帅爹凤眸闪烁,走过来摸摸我的长,拉起我的手坐在黄花梨软椅上,柔声责备:“手怎么这么凉,虽然暑气盛,凉茶冰露也要少饮,那些东西最伤脾胃,还不如热茶消暑,溪儿前日送来的绿茶就很别致,清香怡人,提神解乏,里面加了什么新鲜东西?” “菱角露和柠檬汁。” “也就我家溪儿有这等灵巧心思,你这个丫头,心窍就是胜于常人,可惜仗着聪明不肯吃苦,偷懒糊弄,学艺不精。”帅爹轻叹,满目宠溺。 “呵呵。”我干笑,谢谢啊,这么不吝言词地夸我。 帅爹瞟我一眼,从袖中抽出张纸,指着道,“易容太粗糙了,耳洞没堵,翡翠链子忘了摘,迹修补痕迹明显,显然是易钗而笄,简直丢尽沈教主的颜面。”说罢纸一扔,拉过我的手,轻轻摩挲着道,“别的暂且不论,就凭这白玉般的小手,任谁都能看出是女儿身,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不会吧,我顿时傻了眼,一把抓过那张纸,只见纸上是我易容后的全身像,身上大大小小十余个醒目红圈,旁边的注释逐一详细解说各处破绽,八字眉,三角眼,栩栩如生,画得极为传神生动,尤其是唇边那一抹狡黠的笑容,此时看着竟是异常刺眼。 脱口一声低咒,低头恶狠狠盯着穿帮的手,满目莹润白皙,纤细的指尖涂着淡淡的粉色蔻丹,小指甲足足留有半寸长,闪烁着柔和的珍珠光泽。 啊!!!依稀一群乌鸦叫嚣着从头顶飞过,我欲哭无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画得不错啊,他们还真多才多艺呢。” 大意啊大意,大意失荆州,光顾着高兴了,出门前怎么就没检查一下呢,水浒并未学过易容,又常护我左右,很少离开水府,涉世尚浅,也没有女扮男装的经验,我俩竟然都没有意识到露馅,还大摇大摆地丢人现眼,郑欺仙,醉仙居伙计岂不背后偷偷笑掉大牙。 眼前不期然晃过一双桃花眼,心里立kè 咯噔一下,脑中一片空白,脱口惊呼,“坏了坏了,大事不妙!” “溪儿,溪儿,怎么了?”帅爹见我脸色蓦地煞白,连忙低声唤道。 我恍若未觉,浑身冷,黄家四公子绝不是善茬,我的破绽那么明显,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吧,还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心机城府可见一斑,而且他们兄弟不动声色,不知意欲何为,想到此处不由得冷汗涔涔,勉强一笑,好似漫不经心道:“没事,今天出去玩了一天有点累,爹爹您可有黄姓同僚?” 帅爹微怔,面露诧异,转而沉吟道:“京城五品以上官员中没听说有位黄大人,不过地方上现任扬州刺史为黄永仁黄大人。” “黄大人是携家眷赴任吗,京城可有府邸?”强压下心中波澜,我僵着脸紧张问道。 “黄永仁祖籍扬州,十年取的进士,常年外放为官,政绩不俗,三年前升扬州刺史,领一州政务,家眷皆在扬州,京城御赐的府邸一直闲置。”帅爹久浸官场,说起官僚背景如数家珍。 闻言略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黄大人膝下如何?” “一子一女。” 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F4如果不是重臣公子,论排场气度,十有出身商贾,古代阶级严格,士农工商有序,商人地位最末,即使巨贾富豪家资无计,官商勾结显赫至极,一旦失去后台庇佑或是关系网出现裂痕,当权一念之间便可满门倾覆,F4再厉害,商贾子弟,能奈我何,去了忧虑,我立马嚣张起来,腰板立马挺得倍儿直。 “嘿嘿嘿。”我贼笑不止,小心思灵活起来,忽然想起一事,摊着一只玉掌伸到帅爹面前,义正严词道,“交出来吧。” 帅爹薄唇勾起,俨然预料之中,凤眸淡淡扫一眼紫檀雕螭虎书案,我走过去一看,案上静静躺着一封素笺。 回头朝帅爹甜甜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闻弦歌而知雅意。 “完璧归赵。”帅爹凤眸中闪动着温柔笑意,“溪儿面子不小啊,韩大人向来不和百官有私交,前几日下朝时对爹爹再三叮嘱,务必将此笺亲手交予溪儿。” “爹爹可有兴趣一看?”我扬扬那封素笺,似笑非笑道,斜晖透过素笺纸封,在泥金地砖上留下斑驳的带状阴影,我大感惊奇,举到眼前细看,原来纸封中是一条绸带,绸带上隐约有疏密交错的墨迹。 “敬谢不敏。”帅爹低声笑道,“韩大人才学独步我朝,鲜有人能出其右,解溪儿的妙题自然当仁不让,溪儿的题爹爹解不出,不看也罢。” “解题不假,不过不是韩大人。”我轻轻按着纸封,指间凹凸不平,绸带的边缘尤其清晰。 “韩大人近日收了一名入室弟子,在朝中传为美谈,听闻韩大人对惟一弟子青眼有加,能让韩大人屈尊当信使的可是这位高徒?”帅爹不知何时眯起凤眸,唇边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楼思源是也。”我重重点头,转而谄媚笑道,“爹爹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您用什么牌子的眼药水啊,乐敦、珍视明、珍珠明目、润洁还是闪亮?” 帅爹笑而不答,摇头无奈道:“你这个孩子,和沈教主学好易容后再出府淘气,不要仗着有武功就轻易生事,闯祸了就跑,跑不了就明示身份吧。” 哦耶!我几步奔过去扑到帅爹怀里,一把勾住帅爹颈项,伸脖在帅爹颊上狠狠“啵”了一口,连声欢呼,帅爹一惊,连忙展臂搂住我,见我笑靥如花,不由得叹口气,刮着我的鼻尖道:“顽皮!” 第三十四章 青缎 负荆请罪却意wài 获得帅爹亲口许诺的出府通行证,我不禁感慨无心插柳,有了帅爹的金口玉言,这下愈有恃无恐,当晚破天荒地奋秉烛夜读,在《心丐念》易容篇上狠狠下了一番苦功,糟老头的人皮面具是极难得的宝贝,制作技艺早已失传,当世不过寥寥几张,我死缠烂打之下才勉为其难给我,弃之着实可惜,今日虽然漏洞百出,好在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即使怀疑我是女子,也不知dào 我的身份,再说,京城之大,陌路人再次谋面的概率微乎其微,下回易容一定无懈可击,顶着这副面孔招摇过市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眼角忽然瞟到那封素笺,心思一动,朝姚黄招招手,姚黄会意,走过去拿给我。 拈着纸封,思及醉仙居里听到的市井言论,不禁勾起嘴角,“楼思源,楼思源”浑然不觉中竟然念出声来。 “小姐唤谁?”姚黄诧异问道。 “嗯?哦,没什么,一个聪明人。”我轻轻撕开纸封,从里面缓缓抽出一条青色缎带,借着摇曳烛光仔细观察,缎带上每隔几寸分布有残缺不全的字迹,字迹虽然支离破碎,一笔一划 却是笔力深厚,气韵不凡。 姚黄用金簪剔亮烛火,烛芯幽蓝森森,恍若归岚流光,映照满室,我低头仔细观察手中之物,荧荧融光下,缎带呈现雨过天青的淡雅色泽,丝质滑润,经纬细密,锁边考究,回针别致,忽然觉得眼熟,抚眉略微思索,心下便已了然,水府库中也有这种缎带,依稀是去年上元节宫中赐下的江宁贡品。 位列四妃的德妃蒋氏出席上元宫宴时别出机杼,以江宁缎带替换钗环步摇妆成春波髻,惊艳四座,成功出位,圣上更是金口玉言称赞伊人“惊鸿照影,玲珑别韵”,楚王好细腰,随即宫人争相效仿,一时洛阳纸贵,京中权贵内眷皆以佩戴江宁缎带为风尚,其后更挟无与伦比的迅猛之势席卷京城,价格随之水涨船高,几近立地翻倍,偏偏女子人人趋之若鹜,但凡是薄有家底的门户都不惜一掷千金,现实证明了女人的钱尤其好赚,时尚界利润之巨超乎想象,无限商机直接导致奸商倾巢而出,假冒伪劣产品充斥市面,一度极其混乱,此乃后话不提。 江宁缎带有价无市,圣上便将宫中库藏分赐予重臣肱股,水府承蒙隆恩浩荡,获赐良多,且式样齐全,可惜娘和我都不甚偏爱,娘好像从未上身,我也只是曾用湖水蓝色的系过环佩,大多仍收在库中。 韩大人对楼思源真是不错呢,不愧是得yì 弟子,我暗忖,缎带在指间缠绕把玩,丝滑的触感好像巧克力在唇齿间的缠绵,好想念费罗列还有好时…… 楼思源没少费心思,不知如此故弄玄虚究竟作何考lǜ ,刁难我出口恶气?睚眦必报小人行径;兴之所致聊做消遣?他没事闲的吧;露一手显摆显摆?浅薄难成大器;礼尚往来以此道会友?这还差不多,姑且假装如此吧,本小姐就和你切磋切磋,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剖开来看看自然全知晓。 丝缎触手生凉,我微微眯起眼睛,低下头来回摆弄着一抹绕指柔,一时头绪全无,不由蹙眉,不知不觉口中默念起当年留下的题目,脑中蓦地灵光闪现,扬声吩咐姚黄,“取只梅瓶来。” “小姐要饮酒?”姚黄满目惊奇,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不是,去拿吧,我自有妙用。”我笑着摇摇头,催促道,缎带在指缝间流淌,带起了一阵奇异的麻酥。 姚黄很快捧来只鸦青斗彩蕃莲纹梅瓶,我把梅瓶抱在怀里,上下打量一番,思路逐渐明朗,当即毫不犹豫抚平缎带,一圈圈紧密缠绕在梅瓶上,看着陆续显露出的真容,我难以自抑地轻声笑了。 楼思源,跟我玩密码这一套,你丫《暗算》看多了吧,一肚子花花肠子,李白去买酒,密钥就是酒具,见花喝一斗,于是纷繁酒具中锁定梅瓶,有意思,心机细腻独到,很合我胃口呢。 只见青缎相邻两圈拼出完整字迹,纵看恰是一封帛书,笔力流畅,如惊鸿照影,气韵浩然,似蛟龙潜江。 “水小姐钧鉴,小姐惊才绝世,影壁三题,天下折腰,思源苦思三载,略有所得,冒昧来书,望小姐指正……思源愚陋,管中窥豹,精髓难解十之一二,一斑之言,对笺不知所云,斗胆弄斧于石榴裙下,谨请小姐芳安,思源遥拜。” 很好,很强dà ,我由衷绽开了一朵笑容,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yào ?人才! 更漏迟迟,魏紫轻手轻脚地步入卧房,手里端着一个荷叶边雕漆填金托盘,魏紫走到床边,将托盘轻轻搁在几上,柔声道:“银耳莲子羹和玫瑰莲蓉饼,小姐进些吧。” 大大打个哈欠,斗彩梅瓶随手一扔,瞄一眼托盘,点心精致,甜羹诱人,不期然想起醉仙居的美食,咂咂嘴,忽然觉得yì 犹未尽。 “好吧。”我点点头,把怀里的苏绣百蝶穿花抱枕推到一旁,伸手接过羹匙正要往嘴里送,眼角忽然一动,转头对魏紫笑道:“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羹味道不错,你且去外间候着,用点心和甜羹和来人换样东西,跟他说如果不吃光光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魏紫不解,讶道:“小姐,这大半夜的,谁会贸然打扰小姐休息?” “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我嘴里含着羹,含糊不清道,“韩大人可要看开些,千万别突心肌梗死、脑淤血之类的,否则岂不是我的罪过,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魏紫莫名其妙地端着托盘出去了,我复又津津有味地钻研那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笈,居然有点《心丐念》博大精深的感觉,糟老头要是知dào 他的高徒褒奖师门肯定乐得找不着北。 窗外明月当空,一地如洗,林中一脉清流缓缓而过,月色溶溶,清浅灵动,恍若淡淡碎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蛩音低不可闻,宿鸟酣然入梦,四下寂静,只余潺潺流淌的水光月色。 门口一阵衣料簌簌,然后是低声人语,门轴转动,隐隐传来魏紫娇软的低语,倦意袭来,我一把搂过抱枕沉沉睡去,一梦黑甜。 第三十五章 香车 抱了三日佛脚,我恬不知耻自认易容术炉火纯青,检视再三,终于牵着兰博放心出府,身穿一袭雪缎儒衫,头戴雪缎鹤羽帽,帽檐上缀着一块美玉,严严实实拢住三千烦恼丝,脚蹬皂色细底靴,一枚羊脂佩系于腰间玉带上,手持一柄象牙骨子折扇,不时“哗”地一甩展开,风度翩翩地摇上几下,俨然一位风流贵公子,可惜黑中透绿的脸色与通体雪白交相辉映,用姚黄的话说就像一只掉进面缸的癞蛤蟆。 怀里揣得鼓鼓囊囊,银票碎银易容用具一应俱全,好在面目够唬人,瞎了眼的也能分出公母,否则就凭这波霸级别的胸部肯定让人疑惑,其实我特意用棉布在初显端倪的胸部缠了几圈,怕影响育不敢缠得太紧,换上男装后不仔细观察绝对现不了微微隆起,何况总盯着男人胸部看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有恶趣味,也不知dào 永旭是否盛行男风,如果真的遇到龙阳君只能自认倒楣。 总体说我的改装还是成功的,拖后腿的物什不可或缺,尤其是糟老头给的那块材料有待考证、放射性有必要分析的小牌,帅爹让我危险时亮身份,我当然会亮身份,不过不是水府小姐的官方身份,帅爹为了我的安危可以不顾一切,我可不愿丢水小姐的人,要不以后怎么混啊,我要华丽丽亮出的是伽蓝圣教圣女的身份,伽蓝圣教教众众多,产业无数,自然能庇佑我一个小女子,美中不足的是江湖人视伽蓝圣教为魔教,我贸然现身也许会引来杀身之祸,没准碰上哪个嫉恶如仇的所谓武林正义人士心情不爽,大吼一句“魔教残害武林同道,作恶多端,今日我某某某要铲除奸恶,替天行道,妖女,纳命来!”咔嚓一刀把我就地解决了岂不是大事不妙,说到底官家小姐的身份还是最最牢靠的保护伞,“民不与官斗”绝对是至理名言,江湖帮派势力再大在统治眼中还是非法组织,什么豪杰大侠说白了还是草莽流寇,“侠以武犯禁”,偶尔单挑火拼死个把人也就罢了,刺杀官家小姐可是与官府公然叫板,非得扣顶造反的高帽,随之而来的就是官兵围剿,那可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民间与官府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总之京城我算是尽可以为所欲为了,只要别太离谱帅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仗着帅爹批准,我底气十足地踱着方步走出大门,天空湛蓝,阳光灿烂,青石板反射着耀眼白光,我掐着腰站在长街当间仰天长啸,全然不顾来往行人的鄙夷侧目,拜易容所赐,总觉得冒着别人的身份干自己的坏事,倍儿爽,归根到底是骨子里中国人的劣根性作祟,就算永旭水土养育了十余年,德行还是改不了,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也难怪,永旭臣民同样也是炎黄子孙,血管里流淌着太多共通之处,就连陋习也相似,古训“慎独”警醒世人自律,以我现在的境况倒是颇能体会其中意味,也算是意wài 所得。 其实我常常自问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穿越于我是福是祸,自从《梦回大清》横空出世,穿越便以横扫千军之势掀起新一轮网络文学风潮,无论本体穿还是灵魂穿,无论身份尊贵还是卑微,无论艳如桃李还是清汤寡水,无论学富五车还是胸无点墨,无论性格鲜明还是乏善可陈,穿越人似乎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生活经营得有滋有味,情场鏖战打得轰轰烈烈,最终心甘情愿沦为爱情俘虏,“穿越”一词傲然成为流行语,胖胖就每天至少哀嚎三次“我怎么就不穿呢!”,我也曾经执着地认定老天对我眷顾非常,没准一觉醒来穿越便已悄悄降临,梦里不知身是客,没准车祸坠楼掉进下水道惊心动魄中迎接新生,长恨此身非我有。 事实上老天的确对我青眼有加,一个大焦雷要了我的小命,却手下留情放过我的孤魂,于是乎一抹幽魂得以回收再利用,身负旧时记忆投身冥冥轮回,再世为人十几年,苦乐自知,莫名其妙地焦雷,稀里糊涂的投胎,浑浑噩噩的新生,一切都身不由己,初到新的城市都会茫然无措,更何况时空陡转,物换星移?物我两非,须臾一瞬便是沧海桑田,毫无征兆地孤身赴此,瞬间被全然陌生的境遇吞噬,仿佛置身于茫茫无际的汪洋,又好像游走在迷失边缘,对未知的恐惧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近二十年的记忆徘徊于脑海中,每每在午夜梦回时分异常生动,我的不辞而别,对亲人朋友将是怎样的打击,不知他们如今过得好不好,平行的两个时空,他们可曾感受到我的牵挂。 想来当时毕竟年轻,很傻,很天真,如今时过境迁,岁月荏苒,心境早已不同,回重新审视穿越热,其实那是一个梦,彻彻底底的白日梦,寄托着现实中可望不可及的希冀,沉甸甸的虚无缥缈,可笑而可悲,清醒中的醉生梦死,美丽而绝望,宛如盛放在灵魂深处的罂粟花,逃避着什么又麻痹了谁?今时今日,假如能够选择,穿越之门当前,我一定敬谢不敏,或索性破釜沉舟,豁出去形神俱灭,那时便真的无牵无挂了…… 站在大街中间神游天外,只觉得白光灼眼,闭上眼,脸孔深深埋于十指间,凝神摒除杂念,长长通彻呼吸,好像要将胸中浊气涤荡而尽。 “闪开闪开,别挡我家姑娘的路。”耳中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和隆隆辗转的车轮声,伴随一阵凶恶呵斥,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疾驰而来,两匹高头大马蹄下生风,镶金嵌玉的辔头折射着骄人光芒,一名肌肉纠结的大汉跨坐驾车,皮鞭抖得猎猎作响。满天飞尘中路人避让纷纷,只余我杵在原地纷乱满怀,失神地望着远处茫然愣。 “小子,说你呢,给老子滚开!”大汉见我不为所动勃然大怒,一鞭当头罩过来,手法毫无花哨却是力道千钧,我一惊,不自觉使出一招闲庭信步闪身躲过,大汉一鞭不中,火气暴涨,拉紧缰绳稍微放慢速度,抡圆了手臂回身刚要补上一鞭,车里传来一声娇语:“钱成,何苦为不相干的人败了兴致。”声音软腻娇媚,让人脊梁骨一酥。 大汉低声咒骂,狠狠瞪我一眼,不甘心地扬鞭策马,马车绝尘而去,留下经久不散的香气,后壁一个硕大的金漆“秦”字招摇过市。 出门遇刁奴,我心中气堵,狗仗人势的东西,胆敢无法无天,定教你尝尝本小姐的打狗棒法,杀杀你的气焰,还有其主,纵容下人为非作歹,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谁家的娃儿,真是缺少管教。 盯着消失在街角的“秦”字,心思忽然一动,凝神捕捉空气中的余香,浓郁的桂麝,甜腻的栀子,靡丽的胭脂气,清冽的美酒香,诸般气息交织在一起,隐约透露出颓废暧昧的味道,还有……风尘感! 思及此处,不由得勾起嘴角,也难怪,行事如此张扬,原来是烟花女子的做派,恐怕车中女子绝非普通卖笑女,看这架式没准是红牌姑娘,花魁也说不定,凌人之势如斯,娇躯背后铁定有参天大树乘凉,准确地说是娇躯之上,嘿嘿嘿,我笑得一脸猥琐,下巴上点睛之痣正中央一根粗长卷曲的黑毛无风而动,怪不得“秦”字略感熟悉,好像听谁提过,原来是那日醉仙居贺老三嘴里的秦楼,苏七娘妖娆妩媚的颦笑从眼前闪过,经如此一个风韵犹存的徐娘尤物之手调教出来的姑娘不知将怎样的倾国倾城…… 那名凶悍大汉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青楼打手,身担驾车和护卫两大重任,姑娘逛街幽会他就得乖乖哪凉快哪待着,难免肝火旺盛,怪不得脾气这么冲,强烈推荐消暑败火的凉茶,嗯嗯,捐款就捐一个亿,凉茶就喝王老吉! 唉,举起扇柄猛敲几下脑门,自嘲连连,今日参拜佛门清修之地,却六根不净,绮念丛生,真是惭愧……佛祖阿拉宽恕我吧,阿门! 狠狠抽两下鼻子,贪婪呼吸着新鲜空气,清凉沁入肺腑,灵台为之清明,空气中残留的芬芳萦绕飘散,尾调居然有些熟悉,依稀是淡淡的……薄荷味道。 我恶寒地抖了抖,一定是幻嗅!大概是这几日熬夜没有休息好,胡乱蹭蹭鼻子,假装啥也没闻见,翻身上马直奔崇光寺。 第三十六章 翠雨 崇光寺位于西郊翠屏山南麓山腰,始建于前朝初年,历代享皇室供奉,平民不得近其方圆,江山易主,王谢燕入百姓家,崇光寺皇家光环随旧时湮灭,民间威望却不降反升,终年香火鼎盛,无论仕宦豪门还是市井百姓,善男信女纷纷前去上香求签,或是瞻仰朝拜。 纵马西行,宅屋渐疏,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广袤田野,玉米茁壮挺拔,一派葱郁喜人,西边重峦叠嶂,烟岚缭绕,翠屏山巍然屹立,一抹闲云如带,迂回舒卷,半山腰崇光寺浮于云雾中时隐时现,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缥缈出尘。 行至山脚,下马步行,山风习习拂面,清冷沁神,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容数骑并行,历经岁月磨洗,光滑莹润,悄寂无声,诉说着旧日风范,一路拾级,芳草葳蕤,古木参天,往来香客络绎不绝,鸟鸣疏钟声声入耳,灵动深沉相得益彰。 崇光寺掩映于青翠之中,松了缰绳,兰博也不理我,自顾去了,信步而入,檀香袅袅,青烟徐徐,宝相庄严,殿阁雄伟,香客举止恭谨,言语小心,世俗气息全无,生怕冲撞了菩萨。 “果然是皇室气度!”仰望肃穆的大雄宝殿,我由衷赞叹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惜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朗而醇厚,淡淡的薄荷香由远及近,将我团团包围。 当即,脑中一片空白,只觉阳光斑驳,晃得我晕头转向,僵立良久,颈内动脉和椎动脉重新向颅内供血,回过神来愣愣转身,只见一个挺拔身躯正靠立在一棵菩提树下,重重树影中,修长的四肢舒展从容,慵懒而闲适,光影幻灭,一抹林晕坠入来人璀璨的眼眸中,桃花眼顿时光华四射,那一瞬,仿佛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我连忙揉揉眼睛,扯着脖子看了又看,就差举一个放大镜,我不会生病了吧,今天又是幻嗅又是幻听又是幻视。 见我傻样,那人低声闷笑,“惜公子?醉仙居一会,公子惊才鸿志,历历在目,贵人多忘事,看来公子已经不记得了。” 妈妈咪呀,活见鬼了,黄蜂,他怎么阴魂不散啊!这厮可不是善茬,不会当面揭穿我是女子吧,饿滴神啊,难怪刚刚秦楼香车留下的薄荷味道有些熟悉,难道里面是他?他是搭车还是车主??我是说他究竟是浪荡子还是牛郎小倌???本来猜他出身巨贾,恐怕有所偏差,这小子真帅,这副皮囊男人女人铁定都喜欢,天啊,越看越像,怪不得那日他和苏七娘当众眉来眼去的,原来苏七娘吃了窝边草,黄蜂巴结上了当家,再加上某某大人,难怪这么牛…… “黄四公子别来无恙?”我忍住逃走的冲动,硬着头皮走过去乐呵呵寒暄,对方意图不明,敌不动我不动,以不要脸应万变。 “托福尚好。”黄蜂桃花眼肆意打量我,忽然没头没脑来一句,“这次还不错。” 狠狠一拍脑门,完了完了,黄蜂果然看出来了,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脸上辣烧,地缝呢?地缝在哪里,好让我钻进去避一避,没有的话大焦雷也行。 “惜公子脸色可是不太好呢。”黄蜂似笑非笑道,头三个音咬字格外清晰,桃花眼贼亮。 闻言八字眉竖成倒八字,头皮麻,这厮……鬼得很,故yì 什么也不点破,简直是裸的挑衅,肚里一阵气苦,银牙咬碎,可终究无可奈何。 好吧,死猪不怕开水烫,就算你知dào 本小姐是XX又能奈我何,反正不会告sù 你真实身份,想到此处倒也有了底气,做几次深呼吸,咧嘴笑道:“四公子来此进香?” “非也,尝听闻云台有一池千瓣红莲,世间孤罕,奇葩如佳人,韶华苦短,今日特来观赏,公子呢,所为何事?”黄蜂面露向往,桃花眼闪亮如黑曜石。 “四公子阳春白雪,不辞辛苦寻芳山寺,在下下里巴人,只求果腹莲子。”我不阴不阳道。 “正是寻芳山寺。”黄蜂薄唇缓缓勾起,睨着我若有所指。 忍住抓狂的冲动,我略一点头,举步朝内院走去。 “若水,这边。”黄蜂柔声提醒,我没好气回头,黄蜂正忍笑指着另一条幽径。 我狠狠一瞪三角眼,跺着脚折回另一条路,身后不期然传来一阵闷声低笑。 不对,他刚刚叫我什么,若水?!我们好像不是很熟耶,脸皮真是……不去当长城真是可惜,心中警铃大作,立毛肌收缩,寒毛根根竖起。 我顾盼于前,黄蜂负手在后,放眼所及,修竹冷翠,摇曳扶风,绿荫如盖,曲径通幽,耳中诵经声不绝,让人心神宁静,只是一丝薄荷香气总是钻入肺腑,扰人不倦。 “Areyoureallyaduck?”好奇心害死猫,犹豫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忍不住问了出来,声如蚊蚋,语速飞快。 “什么?”黄蜂显然摸不着头脑,快步上前与我并肩而行,侧头看我面露疑色。 我脸一红,犹豫着如何解释鸭子的意思,踌躇半天,反复掂量,小心措辞,可惜一鼓作气未果,未及三便先竭,早已泄了气,话到嘴边舌头一卷又吞了回去,小声嗫嚅道:“没什么,水暖鸭先知,嘿嘿,鸭肉蛋白质丰富,胆固醇低,鸭肉好啊鸭肉好。” 黄蜂剑眉微轩,桃花眼眸光闪烁,勾唇一笑道:“若水总是这么高深莫测,引人好奇啊。” 我心中一惊,黄蜂同学,好样的,果然沉不住气开始套我底细了,略有不悦,恶从胆边生,咧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阴森森笑道:“告sù 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黄蜂微微怔忡,随即颇有兴味地点点头。 我笑得邪恶,煞有介事地一字一句道:“四公子,我来自阴曹地府。”声音冷意森然,飘乎如梦呓,低沉而沙哑。 黄蜂斜睨着我,唇边的弧度逐渐扩大,桃花眼熠熠生辉,笑道:“哦?失敬,失敬,若水可见过阎王爷了?” 我重重点头,暗暗腹诽,当世还有一位活阎王,和泉下那位一模一样,我不介yì 引见赝品,如果想看原装的恕我无能为力,奉劝一句革mìng 经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需yào 耗子药的话,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打八折贱卖予你。 黄蜂低笑出声,“举头三尺有神明,佛门圣地岂能妄打诳语,罪过。” 我嗤笑,拍着胸脯道:“是真话,不骗你,再说佛门圣地有何区别,心中有佛,佛无处不在。” 黄蜂桃花眼中满是戏谑笑意,微微躬身,“受教。” 孺子可教,我得yì 洋洋,拈一枚竹叶在手,自负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堂,就是这个道理。”话音未落,一只灰山雀扑棱棱飞过,落在一竿翠竹梢头,淡紫色的尾巴闪动着莹润的光泽,玛瑙般的小眼珠瞅着我幸灾乐祸。 微微一愣,忽觉顶有异,迟疑着伸手摸向头顶,温热黏腻,举到眼前一看,差点背过气去,指间白花花的一片糊状,不是鸟屎是啥? 忿然抬头,怒目相视,那只山雀正悠然梳理翎羽,感受到腾腾杀气,不慌不忙抖抖尾巴,小脑袋示威似的高高仰起,轻快地啾啾啼鸣,婉转绕梁,一曲唱罢,居高临下鄙视我。 我恼羞成怒,指着山雀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下来。” 贼鸟,心理素质忒好,临危不惧,于呵斥充耳不闻,对怒目视而不见,翘着尾巴轻哼小调。黄蜂大概觉得惨不忍睹,摇摇头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不住颤抖。 我斜他一眼,转头对灰雀横眉冷目,那鸟小眼珠滴溜溜打转,轻飘飘扫我一眼,将我忽略为空气,继xù 哼着小步舞曲。 我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嘿,说你呢,那扁毛畜生,下来赔罪,我考lǜ 放你一马,否则,拔光你的毛,你就等着当葛优吧。” 旁边黄蜂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活像踩了高压电线,终于忍无可忍,回身忍笑道:“若水,鸟兽无心,息怒,息怒。” 山雀立在梢头上下蹦达,冷眼相向,我愈怒不可遏,箭步冲过去一把抱过竹子狠狠摇晃。 雀鸟惊飞,仓惶而去,竹叶簌簌飘落,在空中回旋翻飞,翩然流转,纷纷扬扬,轻盈灵动,宛如一场素雨,举目翠滴,只余青枝空摇,白衣独立。 流光翠影中,忘却尘嚣,远离纷扰,叶落如雨,恍若重重素帘,隔着一片纷繁翠色,黄蜂凝眸浅笑,我咬唇回望,目光亦被垂帘疏影搅得深深浅浅,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真实和错觉,仿佛置身于碧绿的梦境。 黄蜂眼眸如星,俯视一地青翠,声音清润醇厚,似悲悯感怀又似调侃戏谑,“诚如佛在心中,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若水,一地菩萨被你请下莲台了,要如何收场?”严肃玄深的问题,轻松随意的语气,不像在谈论菩萨,而是像说一地庄稼,偏偏从他薄唇里吐出来就是那样自然而和谐。 我闻言愕然,垂眸一看,遍地浅翠深碧,浓荫淡影,仰头微微怔忡,映入眼帘的满是桃花眼中的斑斓星光,黄蜂静静伫立,好像与身后的竹林融为一体,正默默凝视着我,星眸漆黑而清澈,如渊如镜,恍若幽暗的漩涡,牢牢锁住我的视线,满满的全是我的影子。 许是良久,许是须臾,只见黄蜂蓦地展颜一笑,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直直向我头顶而来,我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心如撞鹿,紧紧盯着黄蜂白皙的手指,脑袋僵硬,不敢移动一丝一毫,隔着羽帽,头皮丝仿佛都能感觉到十指的温热。 黄蜂的手指轻轻拂过顶,若有若无,似触非触,羽毛一般轻柔温存,夜风一般了无痕迹,勾起薄唇淡淡一笑,手腕翻转,掌心处赫然是一枚碧绿竹叶。 “诺,佛祖弃了莲台,原来偏爱若水的羽帽,难道羽帽中别有乾坤?”黄蜂嗓音悠扬,笑意灵隽,淡淡的薄荷味道混合着竹叶清香氤氲缠身。 猫腻大了去了,藏了三千烦恼丝呢,我狂翻白眼,从袖中抽出丝绢,泄愤一般狠狠抖抖,想要擦拭羽帽又怕青丝拢得不严实露出马脚,只得悻悻作罢,丝绢揉作一团,死死攥在掌心,“承蒙错爱,不胜惶恐,没办法,谁教我人品好。” 黄蜂低头闷笑,引袖道:“若水所言极是。” 信步缓缓穿过绿意朦朦的竹林,拾级而上,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我低眉无语,黄蜂亦若有所思,相对静默,却又随意自然,无关旧雨新知,一切恰到好处,心中平和安宁,只觉夏韵绵长,岁月静好。 第三十七章 云台 崇光寺依山而建,起伏有致,寺中有一座天然高台,拔地数丈,云烟缭绕,故名云台,云台之西便是冠绝九州的重华莲池,独立云台之巅,远眺可见京城繁华气象,俯览重重莲华尽收眼底。 登上云台,放眼所及尽是蔽日红霞,我不禁长长感喟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花之君子也。” 黄蜂跪坐于蒲团上,但笑不语,桃花眼中满是激赏。 “阿弥陀佛,施主有慧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不知何时而来,朝我们合十行礼。 黄蜂连忙振衣起身,恭敬回礼:“大师。” 这小子还有如此老实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我夸张地朝黄蜂眨眨眼,送上促狭的笑。 黄蜂假装没看见,柔声道:“若水,这位是崇光寺方丈,无相大师。” “若水见过大师。”我规规矩矩见礼,抬眼偷偷打量老和尚,无相大师身披青绦玉色袈裟,脚穿莲纹芒鞋,手持麒麟眼菩提念珠,须眉如雪,笑容和蔼,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施主不必多礼,请坐。”无相大师微微一笑。 三人跪坐于蒲团上,一个小沙弥奉上三只素盏,掀开盖子,顿时茶香四溢。 “莲子茶,施主请用。”无相大师举盏示意。 我小口轻啜,一股清香沁入肺腑,咂咂嘴,唇齿留香,不禁脱口赞道:“金饼拍成和雨露,玉尘煎出照烟霞,好茶。” “烹茶的水似乎不同寻常。”凝视着手中清透鹅黄的茶汤,我笃定道。 无相大师放下茶盏,微微颔,和颜道:“施主所言甚是,取用后山昙照泉水。”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昙照泉,怪不得清高持久,香馥若兰,翠屏山昙照泉与不离山未名泉并为京城名泉,烹茶品茗是上上之选。 黄蜂看我一眼,对无相大师道:“莲子可是取自贵寺莲池?” “正是鄙寺的莲子。”无相大师唤来身侧侍立的小沙弥,吩咐道,“取两包莲子给二位施主。” 小沙弥行礼告退,黄蜂和我连忙起身道谢。 无相大师蓦地悠然一笑,光华内敛的双目高深莫测,仿佛洞悉万物,千年不过一次翩然回眸,又好像悲悯世人,幽黑中沉寂着无声叹息,又宛若朗月清风,种种过往皆如云烟了无痕迹。 “佛法云因果轮回,这一池重华莲色皆缘于一粒莲子。” “一粒莲子?”我讶道。 “鄙寺兴建之初,正殿之下挖掘出一粒坚硬似铁的什物,洗净泥土后有拇指大小,浑圆饱满,晶莹如玉,匠人不知为何物,随手丢弃于池中,未曾料到那是一粒重华莲子,悄然破壁而生,于是便有了这一池千瓣红莲。”无相大师追忆起前尘往事,清淡无波的眸色渺远深沉,千年往昔静静沉淀在那一份宁和之中。 “千瓣红莲是上古遗物,早已不复见于人世,谁知因缘际会,一粒莲子黑暗中守候千年终得重见天日,世事无常,得以保全千年是莲花的因果,莲子是前缘,亦是业报。”无相大师徐徐转动念珠,娓娓道来,不胜唏嘘。 我心中怅然,不知不觉侧身看黄蜂,黄蜂恰巧正凝望着我,四目相对,某种不明的气息流转,心中一阵悸动,连忙转过身去,低头端茶,慌乱饮了一大口。 “大师佛法精深,我等俗人不敢望其项背,管中窥豹业已受益匪浅,必时刻铭记大师教诲。”黄蜂恍若未觉,目不斜视,俯身恭谨道,举手投足之间正气凛然,谦和有礼,哪里还有平日的懒散不羁,简直是脱胎换骨,让我不由得刮目相看,好小子,属变色龙的。 无相大师笑容可掬,三寸雪须无风而动,乐呵呵道:“施主过谦,佛法云众生平等,老衲亦不过一介凡胎,倒是二位施主气度高华,紫气绕身,将来绝非池中物。” 您可是得道高僧,怎么也忽悠人,我不禁摇摇头,对老和尚好感度直线下降,“烦嚣庸人,红尘过客,大师说笑了。” 无相大师不以为杵,执壶亲自为我添茶,转头和黄蜂参起禅来,看不出黄蜂小样儿不白给,和老和尚你来我往,引经据典,聊得不亦乐乎,你引一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来一段《楞严悬镜》,针尖对麦芒,黄蜂竟也不落下风,从佛法到机锋,酣畅淋漓。 “大师,您看我坐姿怎样?”黄蜂正襟危坐。 “好庄严,像一尊佛。”无相大师笑容和蔼,反诘道,“那施主看老衲的坐姿如何?” 黄蜂桃花眼光华四溢,蓦地狡黠一笑,“像一堆牛粪。” 无相大师但笑不语,拨弄手中兰花珠白瓷盖碗。 黄蜂薄唇勾起,绽放出新月的弧度,“请问大师,何为禅悟?” 无相大师笑意悠然,不答反问道:“请问施主贵姓?” 黄蜂眸光闪动,沉吟半晌,瞟我一眼,展颜半真半假笑道:“姓秤,乃秤天下长老有多重的秤。” 无相大师当头大喝一声,“请问这一喝有多少重?” 黄蜂哑然,无以为对,无相大师一笑而过,继而切磋起佛教“三法印”来。 两人棋逢对手,热火朝天,可怜一旁我听得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眼皮越来越重,哈欠连天,水雾沾衣,眼前光影斑驳,周公热情地朝我招手,两只蝴蝶翩然贴身热舞。 翠屏山云台之上,雾岚缥缈,三个身影出没于云海间,若隐若现,远望依稀如画,朦胧含烟。 “若水,若水。”忽然现周围没了动静,茫然四顾,无相大师含笑饮茶,黄蜂薄唇翕动,貌似正在唤我。 “黄四公子有何见教?” “登高赋诗乃人间极乐,何况云台仙境,大师请你我二人各赋诗一,我诗已成,该若水了。”黄蜂从旁出言解惑。 “啊,做诗?”我脱口而出,不好意思,我昏昏欲睡,刚刚左耳朵进,右耳朵冒,您说的一个字没听进去,“呃……黄四公子大作精妙,珠玑过耳,意犹未尽,可否二度见赐?”说完饶是脸皮厚也为自己不齿,连忙送上一通谄笑。 黄蜂斜我一眼,一副“我可服了你”的古怪表情,随即敛容吟道:“碎却菩提明镜台,春光秋色两无猜,年来不用观花眼,一任繁华眼里栽。不汝还兮更是谁,儿时门巷总依稀,寻巢犹是重来燕,故傍空梁自在飞。”嗓音清越辽远,随着湿漉漉的雾气缭绕,入耳生凉,心上回暖。 嗓音真好听啊,好苗子,好苗子,不去报考中国传媒大学的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太可惜了,形象还如此出众,在校期间铁定是校草,还差一年毕业,中央电视台台长天天堵在他宿舍门口求他和央视签约,薪酬随便开,福利随便提,台里美女已婚未婚随便挑,台长夫人也包括,他要是领衔新闻联播,罗京、王宁、张宏明一律下岗,如果倾心央视春晚,朱军、李咏、张泽群通通回家,呃……该我了。 举目望向远方,极目处京畿繁华依旧,想来何曾到达眼底,心中激荡汹涌,一眼扫到麒麟眼菩提念珠,缓缓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寂静无声,只余山风呼啸,我诧异抬头,正撞入一对深邃的眼眸中,我吃吃干笑,斜睨道:“怎么,不认识了?” 黄蜂微愣,垂眸不语,举杯掩去潋滟眸光。 无相大师停了念珠,抚须笑道:“万法皆空,物我无二,涅磐生死,等是空花之境,黄公子练达显彰,清奇别韵,这位施主**闻道,亦是不遑多让,后生可畏,可喜可贺。” 黄蜂淡然一笑,振衣而起,朝无相大师深施一礼道:“不敢打扰大师清修,就此告辞,多谢大师惠赐莲子。” 我连忙起立跟着行礼,无相大师呵呵一笑,“施主请自便。” 和黄蜂并肩步下云台,回处只见玉色身影岿然不动,恍若置身云端,安然入定,只是山风久久未能吹散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忧色。 黄蜂负手前行,步履轻快,想来心情甚好,见我侧头看他,桃花眼中流光溢彩,“大师心境豁达,海纳百川,今日算是见识了,让人心悦诚服,倾心相折。” 唉,可怜孩子,人家把你耍了还沾沾自喜,那老秃驴貌似敦厚,实则犀利,绵里藏针的典型,嘴上才不肯吃亏呢。 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指点迷津,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清清嗓子,谨慎措辞道:“黄四公子,大师的心中如佛,所以他看你如佛,而你心中像牛粪,所以你看大师才像牛粪。禅,不是知识,是悟性,禅,不是巧辩,是灵慧,不要以为大师的机锋锐利,有时沉默不语,不通过语言文字,同样的有震耳欲聋的法音。” 边说边小心翼翼觑着黄蜂脸色,只见黄蜂初闻言时微微怔忡,随即顿悟,释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夜雨新霁,冰雪消融,让我扑腾的小心肝各归其位。 黄蜂慨然一声长叹,“原来如此,大师耄耋之年,童心未泯,亦非凡人所及。” 目光飘向一望无际的莲池,灼灼殷红,耀眼夺目,仿佛华妆新成的魅惑女妖,轻启一抹红唇,流荡着摄人心魄的意味。 神思不属,绮念翻飞,心中霍然一惊,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端正视听,干咳一声,也不知是说予黄蜂还是自言自语,“参禅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参禅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参禅后,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禅经此三关,虽能开悟,但并非修证,悟是解,修属证,故禅由悟起修,由修而证。” 最近是怎么了,常常心绪不宁,胡思乱想,我摇摇头,暗忖。 黄蜂颔道:“若水兰心蕙质,佛法天成,佩服。” 顿了顿,目光一沉,忽又续道:“若论笃信佛法,我二哥乃个中翘楚,佛理精深,常人难出其右。” 眼前不期然闪过射线男洞悉了然的眼神,后背飕飕凉,心律骤然加快,连忙抽出骨扇狂摇。 黄蜂奇道:“这么冷,若水还要扇扇子?” 我翻白眼,笑得奸诈,“它可以让我冷静。”心中微哂,水若溪,怕他干嘛,真没出息。 黄蜂低头一阵闷笑,正欲开口,一个小沙弥上前行礼,手中端着一个金莲白象橄榄盘,盘中是两个木兰色素囊,沙弥恭敬道:“师父吩咐交予两位贵客。” “有劳小师傅。”接过素囊,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指间生凉。 目送沙弥远去,我将素囊纳入怀中,欣然举步,衣袂飘拂,雪缎在行走之间摩娑有声,黄蜂意态懒散,薄唇含笑,于身畔亦步亦趋。 寺门在望,我施施然止步,朝黄蜂笑道:“今日兴尽而返,且拜别于此,虽内中着实不舍,然过犹不及,就此别过。” 不待黄蜂作答,长啸一声,兰博远远飞驰而来,蹄下生尘,我朝黄蜂草草一礼,跃然马上,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第三十八章 献宝 未在西郊逗留,我一路回城,待到闹市,下马步行,街上人潮涌动,我混在人群中无目的地悠然漫步,心情大好。 目光不经意扫到一副匾额,烫金字迹“荣古”气韵灵动,我心思一动,缰绳仍给门口待客伙计,翩然步入店门。 店内采光充足,宽敞明亮,前朝家具,摆件玩物,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摆放错落有致,全然不显拥挤局促。 伙计上前招呼,热情周到,谈吐举止恰到好处,显然训liàn 有素,真有点宾至如归的意思。 我四下里随意观赏,忽然被一只剔红团香宝盒锁住视线。 伸手拿过来细细把玩,颇为惊叹,宝盒工艺精湛,用料考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打开盒盖一看,盒里静静躺着三颗宝石,一颗梨形黄钻,一颗水滴形紫晶,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在雪白绸缎的衬托下流光晶莹,璀璨夺目。 见我若有所动,伙计适时笑道:“公子好眼力,这件东西是当铺转过来的死当,刚刚上架就有幸入您法眼,可见和您有缘。”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默默合上盖子,轻轻放回原处。 那伙计正欲再恭维几句,我摆摆手,示意他介shào 其它珍玩,那伙计以为不合我意,连忙推荐一尊红皮白玉山子。 那日私自离府害得姚黄魏紫担心一天,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早就想要送她们礼物聊表谢意,那黄钻和紫晶色泽上乘,剔透无瑕,而且和她们名字相契,打件式样时新的饰,那俩贼爱臭美的丫头一定喜欢。 而那颗祖母绿是老坑玻璃种,水头十足,荧光潋滟,满绿正翠,浓阳俏和,单单佩戴一颗,低调中彰显贵气,很是体面,正好送予辉娘,感谢她这么多年来对我细致入微的照料。 我心意已定,也不打断那喋喋不休的伙计,闲适倾听,但笑不语,伙计小心觑着我的脸色,揣摩喜好,在凉爽的室内竟也忙出一脑门汗来。 我心慈仁厚,于心不忍,撇撇嘴,出言止住,指着刚才那只宝盒道:“开个价吧。” 伙计一愣,显然跟不上我的跳跃式思维,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躬身道:“这件东西尚无定价,还要请示掌柜,公子稍候。” “请便。”我大咧咧坐在榉木高背文椅上,轻摇折扇,环顾四周。 伙计告罪,闪身快步进入内堂,另有伙计前来看茶,于身侧垂手侍立。 我摆弄着鹧鸪斑茶盏,暗道:好家伙,闽中造盏,花纹类鹧鸪斑点,茶家珍之,用如此稀世珍宝待客,主人家好大手笔。 半柱香的工夫,伙计返回大堂,面容恭谨,不过眉目间难掩一丝诧异,“东西还请公子出价。” 哦?我八字眉一挑,搞什么名堂,难不成想先听听我的报价,探探虚实?果然是无商不奸,滑头! “岂敢,岂敢,掌柜太客气了。”我乐呵呵打着太极。 “不瞒您说,小店东家正驾临店中,这是东家的示下。”伙计点头哈腰地解释道。 原来大Boss在此,顿时收起轻慢之心,心中暗自盘算,那三颗宝石估摸值千两银子,珠宝古玩行业往往有几倍的利润,要是碰到好糊弄的草包,成心宰你,要价五六千两也绝不为过,不过今日既然让我开价,本小姐就不客气了,扔个本钱,东西归我。 “白银千两。”我挠着下巴上的大黑痣,斜眼瞅着那伙计。 小样儿,能作主不,还要请示,让你东家远程遥控? 没想到伙计毫不犹豫当即点头,堆笑道:“成交,白银千两,黄钻、紫晶、祖母绿各一颗,并剔红团香宝盒归于公子,恭喜公子。” 伙计如此痛快倒是让我一愣,本来准bèi 和他讨价还价的话全都堵在嘴里,一句没用上,好像闪了舌头,一时有点蒙,“哦哦,好。” 数出银票,拿了宝盒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相送的伙计道:“代我谢过你们东家。” 离开荣古,又和兰博在街上转悠半天,尝了百福楼的虾饺,喝了孙记老店的豆浆,还买了两屉晋阳饭庄的小笼包当街犒劳兰博,临了吃了一根冰糖葫芦,酸甜可口,觉得yì 犹未尽,索性一块碎银买下整扎,扛了回府,把那小贩乐得找不着北,直嚷嚷今天撞大运。 回府时已是黄昏,吩咐将糖葫芦分给众人,沐浴后去和爹娘请安,同时孝敬莲子,帅爹和娘大为欣慰。 回到漱芳阁,换上一身粉红羽纱轻袍,蜷在榻上犯懒,看姚黄魏紫绣牡丹花,忽然想起来道:“姚黄,把今天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宝盒拿过来。” 姚黄应了,取过宝盒给我,我缓缓打开盒盖,顿时满室生辉。 “好漂亮的宝石,小姐今日得的?”魏紫惊呼赞道,眼珠子恨不得掉到盒子里。 我勾起嘴角,拈起紫晶,在魏紫头上身上来回比划,眯着眼睛时不时摇头点头。 配着赤金打条项链?嗯,不错,水滴形状有修饰脸型的效果,正适合魏紫的鹅蛋脸,银绞成细丝做链子,垂于额前?哇,那简直就是瑶池仙女,订做一支珊瑚点翠步摇,紫晶衔在孔雀嘴里?天啊,宝格丽要是不请魏紫小姐代言,总裁就要引咎辞职以息民愤了,镶在戒指上?呃,色戒就算了…… 魏紫摸不着头脑,和姚黄面面相觑,看着我茫然道:“小姐……” 我拉过魏紫的小手,将紫晶搁在她的掌心,然后一根根收拢她纤细的手指,抬头朝她笑笑, 两只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柔荑,柔声道:“送你。” 魏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见我重重点头,杏核眼中瞬间泪光盈盈,过了好半天哽着嗓子道:“我魏紫何德何能,蒙小姐如此眷顾,小姐,我……”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我拍拍她的背,哄道:“乖,打样称心的饰戴,咱生得这么水灵,保准是府里一朵花。” 复又取出那颗黄钻递给姚黄,呵呵笑道:“这是你的,再加上你这一朵花,嗯嗯,水府双姝,丽质天成,你俩既以牡丹为名,就要堂堂正正的惊艳四座。” 话音未落,又是一张小脸哭得稀里哗啦。 俩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左劝右劝无果,俩人愈眼泪泛滥,俨然有决堤之势,想到那一溃千里的汪洋大水,头皮麻,受不了啦,我拿着宝盒落荒而逃,一头扎进辉娘房间。 辉娘正在做针线,一眼看见我连忙放下活计,迎上来埋怨道:“小姐怎么来了,晚上露水凉,也不加件衣服,姚黄魏紫那俩丫头又偷懒,看我明日训她们。” 耳边嗡嗡嗡,还依稀是她俩的哽咽抽泣,掏掏耳朵,上前搂着辉娘胳膊,嬉皮笑脸道:“她俩啊,好着呢,不用训,别再累着您。” 我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怀里抱着苏绣荷叶枕,和辉娘闲话家常。 “润禾和绛蕊近来可好?”我耷拉着脑袋靠在枕头上,一抹柔和的暖香萦绕鼻端,嗯,好闻。 提到润禾夫妇,辉娘脸上浮起难抑的笑意,“前日刚得的信,绛蕊有喜了。” 哇,绛蕊要荣升当妈了,哦呵呵,我也吃吃笑出声来。 辉娘一针一线做着手里活计,“这不,给孩子准bèi 的小肚兜。” 瞅着那半成的鲜亮活计,我不禁笑道:“有这样的姑姑,那孩子真幸福。” 辉娘一叹,低声道:“唉,没什么,就是一番心意。” 见辉娘落寞的表情,我神思一动,辉娘前后有三个孩子,全部夭折,辉娘这是在为自己早逝的孩子伤心呢。 思及此处,我连忙岔开话头,“绛蕊有喜,润禾岂不要乐疯了?” 辉娘摩挲着手中湖丝,微微一笑,“可不是,润禾高兴的什么似的,对绛蕊呵护备至,百依百顺,捧在手心里,生怕摔着累着。” 想到润禾憨直的脸孔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噗哧一乐,“绛蕊是有福之人。” 辉娘细密回针,复又换了桃红的丝线,叹道:“可惜润禾太忙,自打老爷给谋了御前侍卫的差事,润禾感念老爷的恩德,勤勤恳恳,颇得统领赏识,最近新升了玄武队长一职,愈的早出晚归。” “真不错,玄武队把守各处宫门,权责重大,润禾果然深受信任。”我点头,握住辉娘的手,“绛蕊年纪不小,头胎一定十二分小心,身边没有细致的人怎么行,回头我跟娘说说,您去润禾府里照顾绛蕊吧。” 也不等辉娘回话,我伸臂拿过宝盒,打开递到辉娘眼前,娇声道:“这事就说定了,您且放宽心,看看这个,溪儿特意为您挑的,好kàn 吧。” 辉娘眸光一闪,看看我又看看盒中,眼中亦惊亦喜,继而泪光朦胧,我刚要说话,辉娘一把将我搂在怀中,语无伦次反复念道:“好kàn ,好kàn ,溪儿亲手挑的怎么可能不好kàn 呢。” 我默然,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辉娘纤细的身子,闭上眼睛,心中感慨无限。 第三十九章 编书 再睁眼时已是满室天光,我揉揉眼睛,四下一看,已然身在卧室。 唤丫头来服侍,姚黄魏紫俩人异常殷勤,害得我都不好意思,洗漱完毕后简单用点御稻香粥,换上一袭雪色宽袖暗纹流金裙,对镜搔弄姿一番之后,起身前往书房。 拈着一枚云子,我对着螺钿紫檀棋盘长长一声叹息,今日人品爆,竟和先生在珍珑棋局上较量百余子,我一度以为就要时来运转,可惜高兴得太早,最终功亏一篑,龙困浅滩,还是不能杀出重围。 “莫要垂头丧气,近来大有进益,假以时日,珍珑必然不过尔尔。”夏先生眉宇舒展,和颜笑道,嗓音清润,宛如竹林的夜风。 “先生教导学生围棋之道已有七年,学生愚陋,始终不得其中精妙,实在有负先生教诲。”我垂下脑袋,惭愧道。 先生微愣,随即了然一笑,“你这丫头,事事好强,遇到些许挫折有益无害,不必太过介怀。” 我不敢苟同,嘴里自然不敢明说,只是轻轻点点头,小声道:“知dào 了。” 先生将玛瑙棋子一颗颗捡回海棠漆盒,举手投足之间一派从容出尘,“你这丫头口是心非,肚里肯定打着别的主意。” 我一呆,这都知dào ……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帮先生收拾棋子。 先生半晌不语,可怜我战战兢兢,斜眼觑着先生神色,只见先生眉目照常,但是依稀间又有什么不同,可惜我全然看不明了。 先生把玩着最后一颗棋子,缠丝玛瑙闪烁着光怪陆离的冷芒,让我心中莫名一惊。 “你破解珍珑那日,便是为师离府之时。”先生忽然淡淡说道,声音清远无波,好像所言全然不干己事,只是目光飘向远方,罕有的幽深而复杂。 我大惊,惶惶盯着先生,先生不解释一言,复又讲授琴艺。 我心思全不在此,浑浑噩噩地混到下课,拜别先生回到漱芳阁,耳边一直回荡着先生清和的嗓音,你破解珍珑那日,便是为师离府之时…… 虚度十三载,小屁孩北上时就曾经lì 过离别之苦,虽然以前见面两相厌,然而小屁孩走后我着实思念一番,先生进府九载,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我受益良多,如今忽然提到离去,我毫无思想准bèi ,一时实在难以接受。 不过转念一想,先生本来便是孤鸿飞鹤,高翔于明灭之间,卧览昆山月,笑看沧海眼,怎能长久守候于一方天地中,无论先生作何打算,入仕或是归隐,我这个学生于情于理都要力挺先生的。 深深呼吸,甩甩脑袋将诸般心绪抛到脑后,高声唤魏紫。 魏紫屁颠屁颠小跑而来,笑道:“小姐有何吩咐?” 我略一沉吟,手指拨弄着辫子上的镏金草虫头,“去将那晚水浒送来的东西取来,哦,还有剪刀。” 内书房黄花黎夔凤纹条案上摊着一幅裱糊考究的墨宝,寥寥数字,气吞山河,宛如长虹贯日,力透纸背,正是韩大人那幅意气之作“不可随处小便”。 我站在条案正前,一袭天青色对襟窄袖云芝纹战袍,一手掐腰,一手握着剪刀,张合收展,咔嚓作响,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 魏紫嗅到危险气息,远远躲在一边,生怕招惹上池鱼之祸,我没好气地瞥她一言,至于吗,不就是摸一下剪刀,本小姐碧落剑法独步武林,还奈何不了区区一把钝剪子,若真殃及无辜,糟老头不得笑掉大牙,那我干脆别混了,自己刨个坑把自己处理了得了,腿一蹬,眼一闭,一了百了。 “魏紫过来。”我朝魏紫招招手,同时露出二十八颗贝齿,“没事,没事,为啥说刀剑无眼,因为都长我脸上了,我手底下有数,伤不到你。” 魏紫半信半疑走过来,小腿明显处于半痉挛状态,我猛地一挥凶器,魏紫立马吓得一激灵。 我大乐,伸臂拽魏紫过来,一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一手抓着剪刀比比划划,指点江山, “看看,这可是一幅绝世佳作,挂在室外那么久都没人要,真不识货,这副作品的造诣不仅在于书法本身,更重在立意深远,境界高华,不可随处小便,嗯嗯,这话讲得很有哲理啊。” 魏紫一愣,脱口而出,“小姐,这么粗俗的话哪有什么哲理。” 我呵呵一笑,拍拍她稚嫩的小肩膀,“不懂了吧,噤声,且看我变戏法。” 魏紫自觉闪到一边,我朝她一咧嘴,举起剪刀,耍个花样,眯着眼睛直指条案,大喝一声,“得罪!” 咔咔几下,手起刀落,一幅书法当即五马分尸,零落翻飞。 不理会目瞪口呆的魏紫,我上前拾起残骸,一片片重新摊在案上,回头朝魏紫笑道:“得了。” 魏紫狐疑地瞟了一言,骤然瞪大眼睛,连忙伸手揉揉,一丝惊喜的嫣红逐渐浮现在脸庞上,喃喃道:“小姐,我算服了您。” 剪刀随手一丢,我拍拍手,“让木管家请位匠人过府,好生裱糊,我,自有用处。” 午后歇了一个时辰,起身后漫步来到内书房,素问领着两个小厮送来一座御赐葡萄瑞兽冰雕,满室生凉,暑气全消,我大为惬意。 一眼扫到紫檀书架上的一抹青色,我心思一动,楼思源那小子,这会儿正心急火燎等我回复呢吧,今日得闲,本小姐就点拨点拨你。 挽袖在红丝宝砚上磨了一池墨汁,又从白玉三鹅笔架上取一支黑漆描金管黄流玉瓒紫毫笔,一边润笔,一边暗暗琢磨。 楼思源沉寂三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萌出代数思想,三年磨一剑,引未知为己用,在这个时代无疑是极超前的,作为传统六艺之“数”,这将是有里程碑意义的突pò 。 可惜受到汉字计数法限制,解题过程步履维艰,这尚是一元一次方程,倘若难度加深,繁杂的计数法将极大制约代数展,根本问题得不到解决,难免处处掣肘,停滞不前,萌芽最终将枯萎在破土之前,令人扼腕叹惋。 楼思源,本小姐肚里乘船,以德报怨,你弄个缎带刁难我,我通通不计较,不过……呵呵,来而不往非君子,你小子就坐等接招吧。 主意已定,当即毫不犹豫,抽出一沓雪花素笺,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编写教材,开篇几个柳体大字“代数”。 笔耕半日,大纲初成,为打破汉字局限,先引入阿拉伯数字体系,介shào 计数法,四则运算,运算法则和定律,然后进入重点,代数部分,细致讲解代数意义,代数式的运算法则和定律,最后便是方程,包括一元一次方程和一元二次方程,写明详尽解法,以及必要的公式定理,划分出章节,每章之后都有叫做“习题”的东西…… 有了骨架就能往里填肉,以后就省事了,对着半成品端详好半天,那叫一个乐啊,其实这么理论的东西以我的小水平根本说不清楚,也就大概其一个意思,没有解释清楚的就靠楼思源自己连蒙带猜了,想到楼思源愁眉不展的傻样我就抑制不住的高兴,哦呵呵呵呵…… 第四十章 底细 我正鼓着腮帮子吹干墨迹,有人轻声叩门。 “进来。”来人脚步轻不可闻,除了水浒还能有谁? 一阵暖风吹过,随即屋中又是一派清爽沁凉。 “什么事?”将雪笺搁在一旁,用黄玉琴式镇纸压住,我头也不回道。 “小姐要调查的事情已经清楚了。”水浒止步答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让人安心。 “哦,这么快?!”闻言我立kè 从黑漆嵌螺钿圈椅上跳起来,两步蹦到水浒跟前,雀跃道,“我本来还以为且得一阵子呢,你辛苦啦。” “属下幸不辱命。”水浒垂下眼眸,藏了神色,字字铿锵道。 “坐。”我指着圈椅道,复又搬个珐琅面龙戏珠纹矮凳到跟前,“先说说贺老三吧。” 水浒刚要推辞,我一瞪眼睛,只好低声告罪,乖乖坐下,“贺老三家住南城,此人不学无术,整日混迹酒楼赌场,没什么正经营生,所幸祖上留有几间房宅,全家靠吃租子过活,贺老三成天不着家,家中全靠妻子佟氏支撑,佟氏乃布商之女,精明能干,持家有方,只不过性子泼辣,远近闻名,贺老三惧内也是邻里皆知。” 我倒了一杯华顶云雾茶捧在掌心,走过去坐在矮凳上静静聆听,甫一听到惧内二字,忍不住噗哧一笑,“原来是文殊菩萨下凡,失敬。” 见水浒轩眉微挑,面露不解之色,我不由唇边绽开无害的笑容,一本正经解释道:“悍妻又名河东狮,青狮正是文殊菩萨的坐骑,文殊骑什么……狮子。” 水浒目瞪口呆,嘴角连连抽搐,目光四处躲闪,身体僵直。 我大乐,对水浒耳根缓缓升起的红晕视而不见,笑得没心没肺,捧腹道:“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水浒干咳一声,板着脸道:“堂上尚有老母,贺老三极是孝顺,对高堂言听计从,另有二子绕膝,亦是百依百顺,极为溺爱。” 哦?如此……除了青狮当家,倒也家庭和睦,看来贺老三此人小本质还是不错的,眼前晃过那双精光四射的斗鸡眼,暗暗点头,贺老三,不失为可造之才! “那位张大厨呢?”我把手中的青花绘荷塘翠鸟纹茶杯递给水浒,目不转睛瞅着他,俨然听睡前故事的乖宝宝。 水浒恭恭敬敬接过杯子,略一沉吟道:“厨子老张是宁国府的老人,擅长烹调燕窝,料理的冰糖燕窝据说很受蒋家小姐青睐。” 我撇撇嘴,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就他那副尊容,呃……” 水浒目光老老实实粘在杯子上,续道:“老张之妻是宁国府大丫头,膝下无子,多年来求医问药无果,一直是老张的逆鳞,那日小姐在郑欺仙的摊上见识过的。” “专业治疗不孕不育,北京新兴医院。”我瓮声瓮气道,话音未落,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水浒眉毛一抖,哪敢接茬,连忙低头喝茶。 “嗯嗯,也不知dào 是谁的问题,这种事,往往赖在女人头上,明明是两个人的责任,冤枉啊。”我以手支颐,自言自语道,“查不出病因,难道是根本没病?奇怪,那是哪里出了状况呢?” “咳、咳。”耳边猛然一阵咳嗽,我抬头一看,水浒偏头掩袖,正狂咳不止,脸上红红白白煞是精彩。 我忍着笑意,走过去在水浒背上一通狠捶,哇塞,手感超好,斜方肌、背阔肌、肩胛提肌、菱形肌,还有竖脊肌,厚实紧致,弹性十足,不禁变拳为爪,一通连捏带掐,手下意犹未尽,禄山之瓜流连忘返。 水浒不便躲闪,黑着脸任我蹂躏,我大逞手欲,心满yì 足地回矮凳坐下,乐呵呵道:“秦楼苏七娘有什么背景?” 见我归座,水浒不易察觉地长长松了口气,面色逐渐缓和下来,肃容道:“秦楼原本是家不入流的青楼,生意冷清,门可罗雀,两年前秘密易主,场面上由苏七娘接手,苏七娘几年前是扬州风月之隐月的花魁,不知秦楼主人使了什么手段将其收入麾下,苏七娘久浸江南烟花之地,谙熟此道,不出数月便将秦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大胆开创先河,率先将水乡的靡靡风韵引入京城,无论官场名流,还是商界豪绅,趋之若鹜,秦楼备受追捧,两年时间便已坐稳京城第一把交椅。” 两年,展可谓神速,苏七娘功不可没,主人家亦不简单,后台真硬!我暗忖。 “秦楼现正当红的席花魁叫什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招摇的烫金“秦”字,心思一动,连忙问道。 “姜红玉姑娘,今春群芳会新晋花魁,通曲艺,擅诗文。”水浒很快恢复了清淡无波的面色,一丝不苟答道。 伸臂拿过白玉三鹅笔架,托在掌中左右把玩,玉鹅憨态可掬,墨玉眼珠灿灿流光,好像某人黑亮亮的桃花眼,我冷哼一声,指甲化为利刃,狠狠抠那几颗墨玉,可惜古代镶嵌技艺远非施华洛世奇可比,抠了半天指甲生疼,几颗石头纹丝不动,小眼珠依旧滴溜溜灵动夺目。 “还有,呃,那个,秦楼的生意范围……”我恶念丛生,支吾道,“我是说,秦楼里有没有牛郎小倌之流……” “……”水浒彻底无语,脑门俨然三条黑线,“未曾听闻。” 没有?脑中顿时疑云重重,黄蜂和特殊服wù 业没关系? “那苏七娘有没有什么老相好,养不养面?”我可是亲眼所见黄蜂和苏七娘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于是充分扬狗仔队的优良传统,锲而不舍,刨根问底。 “苏七娘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甚至可以说是手眼通天,官商二界都要卖几分薄面,和多位巨贾政要都有交情,为了避嫌,这种场面上的人物忌讳与单独某人从过甚密,至于面,属下无能,尚不知晓。”水浒低头告罪。 我摆摆手,满肚狐疑,“姜红玉又是何人捧红的?” “端王殿下,群芳会上端王一掷千金,只求美人一笑,京城人尽皆知,早已传为一段佳话。” 姜红玉的入幕之宾原来是端王啊,这等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走马章台,捧角狎妓倒成了风流韵事,千金买笑,老掉牙的桥段,居然偏偏屡试不爽,套句现成的俗话,没有最拜金的女人,只有更拜金的女人,黄灿灿的金子朝她招手,再清高的也晃花了眼,正所谓黄白一出,谁与争锋,不刊之论! 京城佳话?哼,笑话还差不多,没辙,谁让老百姓就好这口,古代消遣娱乐手段有限,酒足饭饱后无所事事,那么就嗑牙呗,嘴是自己的,不用白不用,于是代代相传,八卦热情贯彻始终,至于谈资嘛,反正青口白牙不用缴税,自然是附庸风雅,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难免榜上有名,恶习沿袭至今,希尔顿的花边新闻总是翻着花样充斥于公众视线。 眼不见为净,当即将讨厌鹅的刑罚由剜目改为流徙,皓腕一抖,白鹅从窗口远远放逐到杏林,甩甩脑袋,正欲继xù 搜刮水浒的战果,忽听窗外“哼哼”两声呻吟,忙趴在缠枝海棠纹窗沿上伸脖一看,树荫下乘凉的猪头正睡眼惺忪地望过来,鹅跌落在蹄边,猪头上明显一块通红。 我理亏,心虚地缩回脑袋,讪笑两声,转而对水浒道:“那神神道道的大胡子又是何方神圣?” 水浒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位虬髯客出自江湖,和小姐倒是还有几分渊源。” 嗯?长得跟LD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想不到竟然和我有瓜葛,本小姐怎么可能有基地的朋友。 “那位正是伽蓝圣教的之春长老,说来还是您的属下。”水浒轻飘飘地抖出惊天曝料。 “怪不得。”我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我的八卦那么灵通,连洗三和百天的密辛都知dào ,原来是魔教的消息,真是神通广大,把魔教收拾得有模有样,看不出来糟老头有些本事。 等等,那位大胡子是我的属下?饿滴神啊,我吐吐舌头,还是免了吧,那位大哥两个手指头就能捏死我,我胆小,可不敢使唤。 “伽蓝圣教设有四大长老,各自以春夏秋冬为名,之前分别冠以之乎也四字,之春长老司之春堂,为人粗中有细,江湖经验老道,师承不详,一柄缅刀使得出神入化,曾经一人独挑岭南十八剑客,从此声名鹊起,名震江湖,但是不知何故,一年后忽然销声匿迹,圣教东山再起时便已身居长老之位,近年来屡有功绩,是圣教大少的得力心腹。” “圣教大少,干吗的?”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耳生的,我听得头都大了,真难为水浒记得如此清楚。 “您的师兄,沈教主常年踪迹不定,不问教中事务已久,杀伐决断皆移交于您的师兄明昭,明大少尽得沈教主真传,武功臻于化境,出云刀当今天下难逢敌手。” 我不禁低头挽袖,露出腕上归岚,归岚冷芒隐隐,寂寂生寒。 我挠头叹气,真对不住,并为绝世神兵,人家得遇明主,叱咤风云,你默默无闻,摊上了我这么个远离尘嚣优哉游哉过日子的主儿,唉,时运不济,寂寞让你如此美丽。 心一横,我放下袖子,霍地站起来,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向保证,好好练功,天天向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再累再苦,就当自己是二百五,再难再险,就当自己是二皮脸。” 身旁一只木鸡赫然呆立…… 第四十一章 金源 翌日,金源赌坊。 “你确定就是这里?”站在赌坊得yì 楼大堂正中,我朝水浒大声喊道,话一出口,便立即被翻腾的嘈杂吞没,尸骨不留。 水浒点点头,薄唇紧抿,紧紧护在我身畔,眼眸如鹰,冷然盯着过往人流。 我斜眼打量四周,偌大的厅堂金碧辉煌,人声鼎沸,每张赌桌前都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或贪婪痴迷,或歇斯底里,或步步为营,或孤注一掷,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好一幅市井众生相。 我挠着下巴上的大黑痣,再次怀疑地看向水浒。 水浒曾言亲眼所见魔教之春长老数次遁入金源赌坊,形迹可疑,因此我们俩斗胆猜测,赌坊可能与魔教有关,没准就是魔教产业,甚至不排除是京中秘密据点。 不过……我环视大堂,纷乱中秩序井然,庄家和蔼可亲,小厮殷勤麻利,全然看不出异常,魔教好歹是歪门邪道,多多少少应该有些诡异气氛吧,目前所见简直太正常了点,看来魔教保密工作相当成功,就这架式,怕是FBI亲自出马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豁出去,我捏捏袖中的圣女信物,有糟老头给的护身符,天塌了也有别人顶着,且轮不到我,怕什么,思及此处,立kè 底气十足。 我“哗”一甩折扇,踱着方步来到一张赌桌前,朝水浒使个眼色,水浒心领神会,大步上前开道,赌徒们被扰了兴头,纷纷回头怒目相视,嘴里正欲骂骂咧咧,一眼见是水浒,顿时没了气焰,低咒一句乖乖挪窝。 庄家一愣,不过很快神色如常,笑容可掬地招呼我道:“公子好气派,请恕小人眼拙,公子面生,敢问贵姓?” 我傲然昂头,从鼻孔里哼道:“废话少说,小爷来你们这寻乐子是赏你们脸呢,好生伺候,别给爷填堵。” 庄家面色不改,笑容愈亲切,“小人多嘴,公子恕罪,不知公子想玩什么?” 我扫一眼赌桌上的牛骨色子,随口道:“掷色子,比大小吧。” “好,掷色子,点数多得胜,公子压多少?”庄家一脸恭谦,不卑不亢道。 我二话不说,伸手摸入怀中,“啪”地一声,在赌桌上狠狠拍几只黄灿灿的金锞子,二十三年新造状元及第式样,每锭足有十两重。 立kè 四周惊叹声此起彼伏,众人的视线齐齐投向那一片金色,目中凶光毕露,虎视眈眈。 庄家见多识广,倒是不为所动,当即摆出一只羊脂玉环,爽快道:“公子赏光驾临,小人自当奉陪,公子先掷,还是小人无礼先手?” 我摆摆手,不置可否,庄家一笑,挥袖取过竹筒,轻轻一拂,色子便尽归其内。 众人连连喝彩,声势颇为壮观,我撇撇嘴,不屑地别过头去,这帮赌徒,前脚冤家,斗得你死我活,现在事不关己,倒挺团结,可惜外行只能看看热闹,内中门道,只怕是丁点不懂,我冷眼瞅着粉丝团,暗忖。 庄家持着竹筒微微摇晃,声音清脆如铃,寥寥几下,便将竹筒扣回桌上,朝众人从容一礼,随即抽身而退,悠然立于一旁,一派简洁利落。 很好,很强dà ,我由衷赞叹,果然行行出状元,真专业,他怎么就没投胎到拉斯维加斯呢。 “公子请。”庄家引袖示意道。 我点点头,伸手抓过竹筒,眯着眼睛将色子一粒粒扔进去,众人目不转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屏气敛声,其它赌桌前的人群察觉到不太寻常的小气氛,也暂时偃旗息鼓,团团围拢过来,一时大堂静可闻针。 我长长打个哈欠,拿着竹筒晃荡两下,只听得几声闷响,朝庄家笑笑,伸手搁回桌上。 庄家笑容一滞,脸色逐渐阴沉下来,负手不语,我静静与他对视,毫无惧色,眼波清澈无害。 众人的视线迂回于两个竹筒之间,好像在猜测何更胜一筹,一时人人噤声,只余我和庄家胶着的眼神和四周逐渐升温的空气。 “快开,快开。”某位老兄率先沉不住气,连声催促,一句道破众人心声,周围人等纷纷出言附和。 我斜睨着庄家,笑容嚣张,庄家目光一沉,拂袖揭开身前竹筒,赫然三粒满六。 众人连连叫好,大堂一阵喧嚣沸腾,衬着庄家满面沉郁,丝毫不见喜色。 我双臂抱胸,肆意而立,回身和水浒相视一笑,水浒三两步走到赌桌前,两指轻叩桌面,待竹筒高高弹起,猿臂舒展,竹筒稳稳落于掌中。 众人齐刷刷看向赌桌,猛地抽气,继而怪叫不迭,喝彩如潮,只见三粒色子当中一分为二,墨绿毡案上二十一点鲜红醒目,三个一点樱桃般圆润可爱。 “公子,您……”庄家压低声音,不悦道。 “不才见笑。”我毫不客气揽过金玉,举步欲走。 “公子请留步。”庄家见张狂如我,竟然无意恋战,急忙出言挽留。 我闻言止步,回头冷冷看着他,庄家忙不迭赔笑道:“小人赌术不精,公子莫要怪罪,只是公子赏脸光顾,岂能不让公子尽兴,砸了我们金源赌坊的招牌。” “哦?”我故作不解,八字眉一挑,疑道,“如此……不知又意欲何为?” 庄家连称不敢,敛了神色道:“公子借步说话,楼上请。” Bingo!上套,我肚内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何事不能在此明说,群众的眼睛的是雪亮的,是非曲直也让大家评评理。” 庄家眉头一紧,见我不似玩笑,连忙堆笑道:“公子所言极是,只不过公子身份尊贵,小人窃以为二楼稍许清净,免于浊气冒犯尊驾。” 我故作为难,庄家再三恳求,终于勉强点头,庄家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当先领路,躬身道:“公子这边请。” 见主角离场,众人一哄而散,回头收拾旧山河,大堂又是一派喧闹繁华,继xù 上演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浮生悲喜剧。 第四十二章 之春 我与水浒缓步走上二楼,绕过屏风,眼前豁然一亮,得yì 楼之后别有洞天,斑竹天梯直通向一座幽静院落,小院前后数进,假山怪石,小桥流水,繁花似锦,草木葳蕤,颇为闲适安逸,而且道法天然,不觉穿凿,不闻匠气,乍看上去倒有几分高门仕宦消夏闲居的别院意味,全然不像赌坊内院。 不过清雅其表,稍稍留意便会觉周围异乎寻常,步移景易,一草一木好像也悄然移位,可停步细看时又浑然如旧,恬然静好,祥和宁静。 笑意沿着唇边的弧度缓缓蔓延,心中愈酣畅,先前尚存的一丝怀疑荡然无存。 这座院落布置奇巧,隐含庞大的太极奇阵,迷阵自九宫八卦演变而来,一正一反,相辅互文,因此又远远高于九宫八卦,此阵阴阳颠倒,五行转化,变幻无方,神妙莫测,奇门遁甲一道登峰造极之作,葱茏繁华之下暗藏杀机,闲情逸趣实为诡谲险恶,一旦陷入阵中便是草木皆兵,步履维艰,步步惊心,插翅难飞,故名囚鹄。 囚鹄奇阵乃魔教心毓神丐心血之作,《心丐念》之《奇门》一章有详尽描述,我遥遥欣赏着一株七星虞美人,心中笃定,金源赌坊与伽蓝圣教关系匪浅,如果不出所料,那株血色芳华就是阵眼。 “公子还算满yì 这里的景致?”庄家蓦地一笑,声音短促粗嘎,笑容极其古怪。 “匠心独运,远离尘嚣,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我点点头,如实答道。 “那公子就慢慢欣赏吧。”庄家淡淡道,脸上似笑非笑,“小人恕不奉陪。” 说着身形一动,几步消失在花影之中,远远传来一句,“公子尽可闲庭信步,有兴致再试试手气时尽管吩咐。” 回身和水浒对视一眼,水浒眸中满是温柔笑意,我莞尔一笑,“红颜易老,刹那芳华,美到极致也是索然无味,完满则亏,小爷我一向怜香惜玉,实在于心不忍,此苑不游也罢。” 悠悠一声长叹,从袖中抽出一方玄色洒金长巾,展腕抖开,伸手递给水浒。 水浒大掌接过,伫立一旁无声看我,我转过身去,唇中轻轻吐出几个字,“帮我系上。” 眼前缓缓落下一片黑雾,凉凉的湖丝轻柔地覆在眼上,我眨眨眼睛,蝶羽般的睫毛划过那道墨色,一丝痒,却又麻酥酥的舒服。 静静闭上眼睛,我负手而立,蝉噪入耳,愈万念空灵,心中默念口诀,眼前浮现寥寥几处景物,我勾起唇角,随意而动,凌波微步施展开来,穿花拂柳,影过无尘,耳畔寂寂生风。 翩然良久,我施施站定,伸手扯下丝巾,眼前一团光晕,白花花的睁不开眼睛。 “失敬,失敬,阁下短短时辰内走出囚鹄奇阵,近年来还是第一人,阁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胆识身手,在下佩服。”一个声音在耳边朗朗响起,依稀有几分熟悉。 眼前逐渐清晰,待看清来人,我笑了。 飞檐之下一人窄袖锦衣,目中精光内敛,虬髯满面,不是醉仙居所见大胡子又是何人? “不才小试牛刀,见笑,看来《心丐念》也不全是胡说八道。”我撇撇嘴,将长巾丢给水浒。 闻言,大胡子猛地一震,目光陡然射来,冷芒四射,沉声道:“阁下何人?” “无可奉告。” 大胡子面色一沉,冷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阁下前来生事,设计入回风院,究竟为何?” “劳烦小爷我亲自前来,自然有事。”我轻摇折扇,闲闲答道。 大胡子抑下不悦之色,引袖道:“借一步说话,阁下这边请。” 相继步入堂中,大胡子坐于上,庄家身后侍立,数位黑衣侍卫隐于一旁,岿然不动。 我和水浒展衣落座,小厮上前奉茶,随即躬身而退。 我垂眸不语,静坐品茶,嗯嗯,明前雀舌,焕如积雪,晔若春敷。 大胡子清咳一声,率先出言打破沉默,“贵客造访,在下也不论过多俗礼,阁下尽可以开门见山。” “之春长老所言有理。”我乐呵呵附和道。 大胡子遽然看来,眼中精光暴涨,身后庄家牢牢盯着我,面色阴沉,眉头紧锁。 我淡淡扫一眼周围,继而看向座,但笑不语。 大胡子眼中闪过一丝狠鸷,摆摆手,庄家冷冷看我一眼,率众人退下。 “阁下现在可否明言?”大胡子手里摆弄着青花盖碗,低声问道,满目阴郁之色。 “之春长老,”我倾身向前,直勾勾盯着他,亦压低声音,“不瞒您说,在下有事相求。” 大胡子正襟危坐,默不作声,眸色愈深沉,“此处乃我圣教秘所,阁下既然能寻来,又能自囚鹄奇阵中全身而退,自是手眼通天,还有何事能令阁下烦忧劳神。” 我顿足长嗟,“知我都谓我心忧,不知我谓我何求,在下近来烦事劳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夜阑思及京城上下,惟贵教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故而冒昧来访,还望之春长老能在百忙之中施以援手,在下必然结草衔环,以报厚恩。” 大胡子微愣,浓密的胡子抖了又抖,想必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称赞魔教行侠仗义,也不知是故yì 讽刺还是茫然无知,魔教一向行事乖张,在江湖上臭名昭著,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何曾有人赤手空拳深入魔教之地,还青口白牙地有事相求,大胡子居高临下地审视我,满目探究。 求人也要有底气,何况此地虎狼环伺,我们已然势单力薄,岂能又输了气势,我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两人视线空中相撞,噼里啪啦火光四溅。 良久,大胡子缓缓开口,“承蒙阁下看得起鄙教,在下从来欢迎多个朋友,不过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鄙教近来从不轻易接手买卖,如今阁下身份不明,让鄙教如何相信阁下的诚意。” 哦,原来魔教还做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拿人钱财,予人消灾,这做派俨然是黑社会的雏形,之春长老这是把我当作甲方了,开始跟我谈起买卖了呢。 “非也,非也。”我摇头,轻磕掌心收起折扇,“在下向来自诩铁公鸡,一毛不拔。” 大胡子勃然作色,铁青着脸道:“那阁下是来寻消遣的。” “我诸事缠身,哪有闲工夫在这磨牙。” 大胡子缓缓起身,真气流转,身上骤然散出巨大压力,我呼吸一顿,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围绕于身旁,而且正在不断收拢,周身血流不断加速,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我惊出一头冷汗,愈喘不过气来。 好深厚的内力,不愧是魔教长老,我心中一跳,完了,完了,玩过火了,把大胡子惹毛了,看这架式他是动了杀心。 侧方伸过一只大掌轻轻握住我的手,一股平和的真气沿着掌心缓缓输入经脉,我略有好转,深深呼吸平复心跳,回眸朝水浒展颜一笑。 水浒恍若未见,目光如鹰,紧紧盯着大胡子,紧绷的身躯积蓄着磅礴的力量。 唉,在如此幽馆中兵戎相见,真是煞风景,我不免兴味索然,不愿再费口舌,掏出那枚小牌托在手中,斜眼看向大胡子。 满室杀气立止,大胡子面色剧变,脱口惊呼,“朱华令!” 原来这个牌牌叫做朱华,糟老头都没跟我说过,我撇撇嘴,举起令牌,朝大胡子乐呵呵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胡子肃容一礼,“朱华令出,犹如圣女驾到,不知贵使光临,多有得罪,还望贵使见谅,我教朱华令沉寂多年,此番出世,不知圣女大人有何吩咐?” 我拱拱手,笑道:“长老大人毋需多礼,圣女自是有事劳烦大人相助。” 大胡子忙称不敢,躬身静候,我朝大胡子招招手,狡黠一笑,“附耳过来。” 嘀嘀咕咕良久,我满yì 地点点头,“在下一定在圣女驾前为长老多多美言,圣女将如此重任托付于长老,足可见对长老大人的倚重与信任,大人可不要辜负圣女的厚望啊。” 大胡子眸光一闪,低头再拜,不经意间拂过我的衣袖,我暗中一摸,袖中薄薄一张,我愕然,随即恍然大悟,朝大胡子心领神会地笑,起身扬长而去。 哼着小调走在回府的路上,心情大好,朝水浒笑道:“你猜猜,大胡子给的银票是多少?” 见水浒摇头,我呵呵一笑,抽出袖中银票,票面上朱印昭昭,赫然是纹银千两。 我不禁咋舌,好家伙,出手这么冲,不会是以权谋私,盗用公款吧,赌坊还真是销金窟呢,无论如何,今日不虚此行,贺老三,对不住喽。 “那老匹夫究竟武功如何,今日又使出几成功力?”想想大胡子的雷霆气势,我不禁后怕。 “之春长老功力精湛,江湖中与之匹敌寥寥无几。” 这么强悍……我缩缩脖子,却伸手拍拍水浒坚实的肩膀,“哼,不过尔尔,水浒加油,早晚藐了他。” 第四十三章 忽悠 府中安然数日,潜心着书立说,出关那日得到大胡子的消息,当即再度出府,打马直奔南城。 南城依旧熙熙攘攘,人流商贩汹涌如潮,郑欺仙的青布幌子虽然毫不起眼,上面的大字却还残缺而嚣张。 郑欺仙正在收摊,枯瘦的手刚要收起一沓宣纸,眼前忽然多了一把折扇。 “您老别来无恙?”我笑吟吟寒暄。 郑欺仙头也不抬,继xù 抽那沓纸,不耐烦地丢出一句,“老夫今日三卦已满,有事明日再来。” 我不以为杵,手腕暗中用力,折扇一头轻轻点在纸上,任郑欺仙枯爪上青筋凸起,宣纸就是纹丝不动。 郑欺仙大为光火,忿然抬头,一眼瞧见是我,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倒是让我不明所以,心中忐忑。 “老夫当是谁,原来是小哥啊。”郑欺仙半眯着眼,上下打量我,脸上似笑非笑,“老夫那日破例为小哥卜了一卦,不知可准?” 提到那日的卦象,我肚里火气噌地蹿上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一派胡言,老骗子耍我,拿我凑趣呢吧,我拉下脸来,腹诽。忽而想到今日来意,淡淡扯开嘴角,朝郑欺仙不怀好意地一笑,“您老的卦自然是准的,不过可惜啊可惜……”我欲言又止,连连摇头,一脸惋惜之色。 见郑欺仙含笑瞅着我,不为所动,我复又感叹道:“您老得窥天道,度济众生,得您指点迷津之人数不胜数,然而您老日日点拨他人,忧思劳神,大义忘己,以至惨遭横祸,被那愚钝之徒无理取闹,白白污您令名,让人于心何忍啊。” 郑欺仙山羊胡一抖,斜睨着我道:“小哥倒是消息灵通,张厨子一介俗人,求子心切,老夫跟他计较什么。” 我恭谨再拜,一脸唏嘘道:“您老大人大量,晚生五体投地,不过晚生可没有您老的襟怀,张厨子来您卦摊闹事,晚生一定帮您讨个公道。” 郑欺仙摆摆手,“罢了,罢了,小哥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不过老夫心中有愧,这个公道不讨也罢,老夫的确曾经寓言张厨子命中有子,一时有欠妥帖,唉,自作孽,不可活。” 我一愣,敢情这老东西全是信口瞎掰,可怜老张信以为真,连忙闻道:“那日张厨子质问您,您老又是如何回复?” 郑欺仙忽然贼兮兮地一笑,慢悠悠坐回竹椅上,伸手拿过南瓜紫砂壶抿了一口,咂咂嘴道:“时候未到,少安毋躁。” 闻言忍不住噗哧一笑,老奸巨猾,我肚中暗骂,脸上却愈沉痛,掩袖悲道:“一招棋错,区区张厨子不足为惧,折腾几天也就罢了,顶多纠结百八十人聚众闹事,轻对您恶言相向,重拳脚相加,要么则殴打恐xià 求卦百姓,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可惜您老的威名竟被这等无知氓民毁于一旦。” 见郑欺仙若有所思的神色,我扼腕长叹,续言道:“这种情形倘若不幸愈演愈烈,后果恐怕将不堪设想啊。” 郑欺仙不知不觉中放下南瓜壶,轻轻捋着下巴上那绺山羊胡子,无可奈何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厨子虽然粗俗鲁莽,却绝非穷凶极恶之人,老夫躲着他便是。” 我连忙摇头,一脸戚色道:“非也,正所谓冤家路窄,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张厨子求子之心与日俱增,您老又曾言之凿凿说其必定得偿夙愿,张厨子脾气憨直,一根筋,认死理,岂能善罢甘休,恐怕一日不见起色,一日便要来扰您清净,退避三舍绝非长远之计。” 哼,你个老东西天天忽悠别人,看本小姐今日忽悠你,我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一步步早已掐算妥帖,就等您老乖乖上套了。 果然,郑欺仙不接话茬,半晌垂眸不语。 我趁热打铁,当即丢出橄榄枝:“晚生得您青眼,铭记五内,无以为报,今日您老惨遭罹难,晚生感同身受,焚膏继晷,呕心沥血,苦思冥想,终于诚心感动上苍,灵光闪现,为您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保证您老今后高枕无忧。” 郑欺仙胡子一翘,瞪着我若为所动,将信将疑道:“小哥真有良策?” 我连忙拍着胸脯打保票,“您老的事就是晚生的事,晚生自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只是……”我貌似为难地挠挠头,支吾着欲言又止。 郑欺仙了然一笑,爽快道:“小哥有什么要求尽管言来,老夫投桃报李,小哥的难处老夫决不会坐视不理。” 小伎俩得逞,我肚中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推辞道:“为您老分忧是晚生的荣幸,岂敢向您老索要酬劳,折杀晚生了。” 郑欺仙摆摆手,大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夫乃知恩图报之人,小哥但讲无妨。” “想不到您老如此深明大义,话已至此,晚生、晚生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满眼激动,对郑欺仙深深一礼,几欲哽咽,慌忙拉起衣袖轻拭眼角,同时不忘偷眼观察郑欺仙的神色。 只见郑欺仙面有戚戚,脸上明显写着“同时天涯沦落人”,火候到了,有戏!连忙清清嗓子,摆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勉为其难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您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必亦有所耳闻,就是南城贺老三,他家祖传房宅向来对外租借,近日却好多人家纷纷搬离,不知何故。” 郑欺仙微微颔,沉吟道:“此事老夫的确有所耳闻,贺老三家的房宅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猫狗离奇猝死,耳房走水,东西不翼而飞,怪事连连,事事透着蹊跷……” 我假意不知,奇道:“怪事连连?这个晚生倒不知情,不过是些巧合,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郑欺仙摇摇头,“接连横事恐怕是不详之兆,而且……”郑欺仙压低声音,招招手示意我附耳过去,我连忙上前凝神细听,只觉郑欺仙略微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暗中有传言说是贺家房宅不干净,有冤魂恶鬼作祟。” 我惊呼出声,掩口道:“怎会有此事?” 郑欺仙叹口气,“所谓鬼魂索命,老夫虽不尽信,但是,唉……很多人亲眼所见,三人成虎,以讹传讹,难怪众人深信不疑。” 我在一旁唏嘘不已,满目悲悯之色,“不瞒您说,贺三哥予我有恩,晚生所求之事就是有关于他。” 第四十四章 哄诱 我目光遥遥望向远方,回忆起前尘往事,声音苍凉而寂寥,“话说当年,晚生家乡三年大旱,千里沃土颗粒无收,家中实在揭不开锅,爹娘无奈之中遣晚生上京投奔娘舅,晚生孤身来京投亲,不幸路遇奸人,不仅失了盘缠,小命也险些葬送在荒郊野岭,晚生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京城,岂知祸不单行,晚生娘舅嫌弃出身贫苦,将晚生无情拒之门外,晚生身无分文,贫病交加,饥寒交迫,自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病榻上晚生想到世情凉薄竟然血亲罔顾,满腹经纶居然无用武之地,不禁涕泪千行,一度产生弃世的念头。” 然而,我眼中绽放出金灿灿的光彩,“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晚生走投无路之时,天上掉下个贺老三,以博爱之心,救晚生于水火,不仅倾囊相助,将晚生托付给善良人家收养,更重新唤起晚生对生活的渴望,恩同再造,晚生须臾不敢忘怀。” 郑欺仙捋着山羊胡子,“原来如此,今日贺老三境遇难料,小哥感念当年之恩,所以想有所作为。” “正是,正是,贺三哥全家如今靠租子过活,一旦传言愈演愈烈,贺家房宅将永远无人问津,这样贺家如何是好,所以晚生想租用贺家房宅,保证贺三哥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诸方事宜晚生早已打点妥当,只是贺三哥义薄云天,如果知晓内情,怕是难以接受,故而想请您老代言。” “原来如此,好说。小哥好人啊,知恩图报,并且周到细心。”郑欺仙乐呵呵看着我,复又加上一句,“小哥对贺老三也算情深义重,可惜,贺老三早有妻室,虽然内子凶悍,可毕竟是妻,相濡以沫多年……” 呃?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瞪直了眼睛,见郑欺仙促狭的神情,忽然回过味来,狠狠一翻白眼,肚里破口大骂,合着老东西以为我这么尽心地相助贺老三是因为看上了他?!这也太雷人了…… 我的表情全落在郑欺仙眼里,郑欺仙笑意愈甚,仗义道:“老夫就成全你的心意。” 吸气,呼气,再吸气,我忍……您老就自以为是吧,本小姐今日暂且不做计较,这笔账记着,以后咱们再算。 “那就有劳您老,您老只需告sù 贺三哥,醉仙居白雪新绿,贺三哥自会明了。” “举手之劳,小哥只管放心。”郑欺仙一副“包在我身上了”的架式。 我长揖到地,“谢谢您老,您老的恩情晚生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郑欺仙得yì 地呷一口茶水,但笑不语。 “至于张厨子的事情……”我挠挠下巴上的大黑痣,“他再来闹事,您老就训斥他,他前世业障太多,老天爷惩罚他子嗣艰难,他若不知悔改,就真的没有破解之法了。” 我阴阴一笑,“他要是还算识相,乖乖地给您老赔罪,您老高兴了,再告sù 他,泔水洗手,三个月不入庖厨,等着明年洗尿布吧。” 郑欺仙哈哈大笑,枯爪指着我道:“泔水洗手?这算什么法子,不会是拿一个瞎话圆另一个瞎话吧,这权宜之计绝非长治久安之策。”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一脸高深莫测,“正宗的金玉良言,您老尽管放心,三个月后,您老就安然等着张厨子携全家老小来叩谢您的大恩大德吧。” 见郑欺仙尚存半分犹豫,我的小舌下神经继xù 兴奋,支配三寸不烂之舌,“事已至此,实在是棘手,晚生不才,尚未想出其它良策,不能为您老分忧,惭愧。您老且静观其变,张厨子有所收敛自然是最好,如果仍然不依不饶,您老不妨考lǜ 考lǜ 我的提议,到时候见机行事,晚生也回去再想想更好的法子。” 见我态度诚恳,郑欺仙终于点点头,长长叹息,如释重负道:“小哥不用费心了,就依小哥的妙策。” 哦呵呵呵,大鱼上钩!我强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绷着脸提醒道:“然后,那个……贺三哥的事情……” 郑欺仙笑得酣畅,“老夫忘不了,呵呵,年轻人……就是毛毛躁躁的。” 我心情大爽,笑容挂在嘴角怎么也抹不掉,本来打算用张厨子的事要挟郑欺仙,到现场临时改走煽情路线,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兵不血刃使出了杀招,好好的要挟变成了互相帮zhù ,呃……准确说是狼狈为奸,只不过一只狼被蒙在鼓里,还得yì 洋洋地以为自己当了一把圣人,沉醉在给予带来的满足感中不能自拔,直接导致小智商无限趋近于负无穷,骄兵必败,何况射的是华丽丽的糖衣炮弹,郑欺仙不是平日吹捧颂扬听得多了,就是先天免疫缺陷,对于甜言蜜语全无招架之力,三言两语搞定,如簧巧舌尚没派上用场,唇枪舌剑还没机会祭出,杀手锏全然毋需出手,大狙终无用武之地,倒是让我意犹未尽,遗憾之情难以言表,唉……棋逢对手怎么就这么难呢,深切理解独孤求败前辈的心境,高山仰止,寂寞! 回府的路上顺道去了楼二的豆腐店,临街两间店面宽敞洁净,豆香扑鼻,依着几面墙壁摆有数座一人高的木架子,每一层皆有数张案板,其上整齐码放着白花花的豆腐,用细麻布盖着,煞是壮观,往来生意兴隆,楼二夫妇亲自招呼客人,笑容满面,热情亲切。 拿一块酸梅桂花糕贿赂了一个过路的小乞丐,小乞丐屁颠屁颠地承接了一单匿名快递业务,将我写给楼思源的书送达楼二手中,我躲在暗处远远观察,只见小乞丐黑乎乎的小手举着书,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一通,楼二微微一愣,低头追问,小乞丐摇摇头,耸耸肩,就是不吱声,楼二一脸狐疑,抻着脑袋朝街上左右张望,寻摸几遍无果,只得茫然点点头,几个铜子打了小乞丐,皱着眉头返身回到店中。 第四十五章 烤鸭 几日之后,大胡子传来消息,近日以来贺老三频繁出入醉仙居,大早刚开门迎客即来点卯,夜深打烊还迟迟不肯离去,而且高价购得醉仙居绿玉斗一只,春兰一苗,除去已成交的物品,贺老三还对一架香雪竹帘,一对绿陶罐表达出了强烈的购买意向,醉仙居林掌柜不胜其烦,大为光火。 贺老三病急乱投医了,我大乐,想到醉仙居的美食,肚中馋虫作祟,欣然出府二赴醉仙居,贺老三,别着急,正主来也。 醉仙居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流熙熙,只是门前多了一块偌大的告示,我走近一瞧,当即笑出声来,只见洒金大红纸上赫然几个漆黑的大字:倾情酬宾,诚邀八方食客,全鸭宴席,今夏敬请期待,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全鸭宴……呵呵,全聚德的前身,难不成醉仙居要改变经营策略,走主题餐厅路线?我莞尔,举步入内,随便捡了张桌子坐下。 “这位客官用点什么?小店最新推出全鸭宴,您不试试?”店小二连忙上前招呼,待看清我的面目时微微一愣,眉头微不可察地上挑。 我瞟他一眼,暗暗叫苦,怎么这么巧,又是上回那个伶俐伙计,干咳一声,板着脸孔问道:“全鸭宴?听着新鲜,包括哪些菜品?” 小二何等精明的人物,马上敛去异样神色,换上一副讨喜笑脸,高声唱了个喏,一口气报道:“杂菜拌鸭脷、盐水鸭肝、腊味鸭翅、鸭丝掐菜、时菜鸭舌、八宝珍扒鸭、锅烧鸭、梅菜扒鸭、蒸鸭块菜薹、醋血鸭、鸭掌草菇煲、菜干鸭肾蜜枣汤、鸭丝山药粥、鸭胗春卷,四凉盘,六热菜,二汤二甜品。” 我点点头,“从中随便选两道拿手的上,再来一壶归去来。” 小二躬身一礼,一溜烟去了,我翘着二郎腿东张西望,一眼扫到一个猥琐的背影,唇边绽开一抹狡黠的笑意。 只见楼梯拐角处,贺老三正弯着老腰,专心致志研究一只草绿斗彩玉壶春瓶,身边站着一个伙计,一脸鄙夷地盯着贺老三,不断摆手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我笑得酣畅,不动声色整整襟袍,今日易容时特意改换了配方,肤色绿意盎然,与雪白的衣冠相映成趣,俨然一瓶雪碧。 贺老三啊贺老三,你高价买的那些破烂顶多称得上沾边,所谓白雪新绿,可是缺一不可。 左右顾盼的当口,一阵香气飘来,伸长脖子一看,小二端着托盘正从后厨出来。 小二将菜品一一摆上,一碟鸭丝掐菜,一钵梅菜扒鸭,一瓦罐鸭掌草菇煲,一盅鸭丝山药粥,清香浓郁,煞是诱人。 我闷头品尝佳肴,不时抬眼看猴戏,贺老三着实卖力,这会正和闻讯而来的林掌柜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斗鸡眼瞪得溜圆,而林掌柜惯常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不耐烦地拉着老脸,面无表情。 忍笑忍到内伤,五内翻腾,肺腑纠结,略微几筷之后便也没了胃口,索性扔了乌箸安然看戏。 戏中精彩依旧,迭起,只见贺老三抓着几个银锭死活要塞到林掌柜手里,林掌柜连连闪躲,贺老三步步紧逼,小二在一旁干着急瞪眼,想去拉架,可惜就是插不上手,又急又气。 真敬业!呷一口归去来,我简直要站起来拍手叫好,贺老三这活宝可真执着,如此锲而不舍,看来的确走投无路,逼上梁山了。我看一眼面前没怎么动过的菜肴,顿时心生一计。 “小二~~”我扯着嗓子喊道。 小二瞬息出现,抄手等我吩咐,我摸着下巴沉吟道:“请你们大厨来。” 小二为难地看着我,诚惶诚恐道:“客官息怒,哪里不满yì ,小的这就去和大厨说。” 我摇摇头,“啪”地在桌上拍块碎银,“去吧,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们大厨切磋切磋。” 小二讶然,挠挠头去了,不一会回来,身后跟着一个走路颤颤悠悠的中年老男人,二人吨位迥异,甫一亮相,立马拐了一众食客的目光,正所谓哲学理论典型形象的例证,有些事物的存zài 本身就是幽默。 小二指着中年老男人介shào 道:“这位是小店大厨陈师傅,小店的很多菜品都得益于陈师傅的祖传秘方。” “久仰久仰,陈师傅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常言道字如其人,依在下看来,亦是菜如其人,今日得见,愈印证此言不虚,陈师傅的佳肴匠心独运,别有灵犀,也只有陈师傅才有此等功力。”我无害地笑,尽量不去看桌上那道油汪汪的梅菜扒鸭。 陈大厨闻言哈哈大笑,脸上沟壑纵横,皮脂腺叫嚣着疯狂全浆分泌,谷地闪烁着晶亮的油光,“祖传的微薄手艺,承蒙小爷看得起,有什么不足之处,您尽管跟小人说。” “不敢不敢。”我连连摆手,“在下不过好奇,陈师傅为何决定推出全鸭宴?” 陈大厨摇头,耳朵跟着颤巍巍打摆,颇得我家猪头精髓,“全鸭宴不是小人的主意,是小人东家授意的。” 这样……我点点头,侧头瞟一眼贺老三,那厮夺人之美未果,正耷拉着脑袋黯然谢幕,身形佝偻,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我收回视线,蓦地朝陈大厨一笑,故作深思道:“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陈师傅为我解惑。” “好说好说,小爷尽管说来。”陈大厨慷慨道,连脸上的肥肉都沾染了凛然之气。 我挠着下巴,迟疑道:“据说烤鸭乃全鸭宴之,为何独不见此道美味?” 陈大厨微微一愣,五官吹响集结号,脸上愈生动,喜马拉雅山脉光亮,马里亚纳海沟流油,“烤鸭?小爷恕罪,您见多识广,这等稀罕物小人闻所未闻。” 我遗憾地叹息,以手支颐,沉痛道:“老天无眼啊,想不到人间至尊美味,外焦里嫩,酥脆多汁的烤鸭竟然沦落到寂寂无闻的境地。” “这烤鸭究竟为何物,让小爷惦念至此?”陈大厨不解,见我郁然之色,随即拍着波澜壮阔的胸脯,信誓旦旦道,“天下佳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的,小人斗胆,或许能够一试。” 口气倒是豪气万丈,底气十足,颇有侠客高士风范,可惜一身赘肉太过嚣张,纵然铮铮铁骨,可惜埋没于滔滔白浪中,不免打了折扣。 第四十六章 前尘 我起身再拜,冷不丁一把抱住陈大厨肥硕的身躯,抬头仰望手足无措的陈大厨,眼中氤氲着晶莹的水光,哽咽道:“陈师傅,实话跟您说,当年在下偶然坠崖,九死一生,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在下最终为一位姑娘所救,那位姑娘叫小芳,长得好kàn 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在下山村养伤期间,小芳姑娘衣不解带地照料,人都瘦了一大圈,不过漆黑的眼睛却神采飞扬,让在下怦然心动,在一个月圆之夜,在下在皎洁的月光下向心仪的姑娘表露衷肠……” 众人唏嘘不已,闻悲戚,见落泪,陈大厨拍拍我的肩膀,任由我的鼻涕眼泪在他满是油烟味的衣襟上泛滥成灾,那边贺老三同学也不知何时手下留情放过那只玉壶春瓶,转而对着陈大厨围裙上绿油油的菠菜叶呆。 我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脑中飞速把哈姆莱特、奥赛罗、李尔王和麦克白的情节过了一遍,悲伤逆流成河,水气充沛,感情汹涌,后继源源不断,埋头在陈大厨身上胡乱蹭了一把,继xù 声泪俱下,“在下与小芳两情相悦,彼此亲口许下了海誓山盟,立誓今生不离不弃,此情矢志不渝。” 我的泪水终于磅礴而出,任是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众人怜悯地看着我,岂能想到老子我肚中骂得正欢,这个肥厨子,什么小嗜好!辣椒面除了撒锅里,还不忘捎带着在自己身上也搁点…… “后来在下伤愈,离开前夜,在下和小芳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着小河淌,我拉着小芳的手对她许诺,她也羞涩地回应一定会等我……我返回京城后当即履行誓言,带着聘礼,骑着高头大马,回到山村找小芳,我满心欢喜,傻傻地以为能和小芳白头偕老,厮守一生,然而我错了,错得那样离谱,那样可笑,当我天真地憧憬美好生活时,小芳已经嫁给了财主作小,我欲哭无泪,在小芳的木屋前站了一夜,虽然人去楼空,那里还有我们甜蜜的回忆。” 我潸然泪下,抹一把鼻涕,小脑袋深深扎在陈大厨柔软如棉絮的胸前,继xù 杜撰坎坷往事,声音哀怨,宛如弃妇,却又带着一丝千帆过尽的释然,闻无不黯然神伤,恍若感同身受,亦是感染到切肤之痛,锥心之苦。 “回京后我意志消沉,整日借酒消愁,以求麻痹心痛,我实在想不通,小芳为什么背弃誓言,不辞而别,昔日的柔情蜜意难道都是谎言,那些缱绻温存难道都是假象?”我喘口气,闭目长叹,续道,“然而纵然肝肠寸断,我从没怪过小芳,小芳一定是身不由己,只怪我俩终究有缘无分。” 我莫名其妙被女人背叛,贺老三不明所以被房客厌弃,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不知不觉中走了过来,失魂落魄地坐在条凳上,满目愁思地看着我。 我敛了三分悲色,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话锋一转道:“前尘已了,再回,恍若隔世,本来在下早已看开,渐渐淡忘了那段痛彻心扉的感情,然而今日,全鸭宴毫无前兆地勾起了往昔回忆,当年养伤期间,为了给在下补充营养,杀了家中惟一一只还在下蛋的鸭子,为在下精心烹制了一道烤鸭,那鲜美味道……只应天上有,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 我推开陈大厨,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双手紧紧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只可惜黑中透绿的脸色配着水汪汪的三角眼,恐怕连效颦的东施都会感到恶寒。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有一种痛叫做刻骨铭心……”我痛哭流涕道,慢慢蹲下身体,瑟缩成一团,肩膀不住颤抖,仿佛不能自已。 “小哥小哥。”一只巨大的肉掌搭在肩上,我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见陈大厨一脸同情,伸臂拉起我道,“小哥是性情中人,至情至性,小人佩服,小哥毋需太过伤怀遗憾,小人我虽然没听说过那个什么烤鸭,但是只要小哥能大概描述一下,小人不才,一定做出来,以慰小哥痴心。” 我借势站起来,抹把脸,挤出一丝笑容,“多谢陈师傅美意,在下早已心死,睹物思人,徒惹伤悲,何况那是小芳的味道,就算神仙下凡也是模仿不来的。” 陈大厨面露不豫,大饼脸浮上一片酡色,当真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正欲反驳,一旁食客接茬道:“这位公子只管开口,陈师傅既然撂下话来,自然不会食言。” 陈大厨点点头,脸上漾起层层水波,“就是,小人向来一言九鼎,这件事就包在小人身上,小哥且说说那烤鸭。” 我赧颜,红晕从厚厚的绿色中顽强地透出来,那叫一个红配绿,美如玉,我抱拳一礼,脸上虽然十二分的为难冒昧,嘴里却一点也不含糊,“既然陈师傅执意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我在大厅中慢悠悠来回踱步,负着双手,面露思索,众人的眼神也随着我的步伐摆来摆去。陈大厨杵在一旁干等着,倒也不催促,宽敞的大厅好像凭空多了一堵墙,受不了这种逼仄,我猛地一拍脑门,做顿悟状,大吼一声,“想起来了!” 一句话点燃了无数焦躁不耐的心灵,火光全都透过心灵之窗显露出来,豁然一室明朗生辉,陈大厨的一对小眼更是如钨丝一般,映得脸上愈圆润油亮,贺老三忽然眉头一紧,斗鸡眼微微眯起,视线沿着我的白衣一路向上逡巡,最后留在脸上久久徘徊不去,眼神大炙。 我暗中笑得肆意,有意无意地摸着下巴假装沉思,雪白的宽袖衬得脸色愈幽绿晦暗,好像暮色四合的老林。 我清清嗓子,环顾四周,徐徐朗声道:“在下记得小芳好像是这么做的……先把鸭子褪毛洗净,取出内脏,然后在皮和肉之间压进空气,使皮肉分离,再在鸭体上涂上蜂蜜,接着晾干,这样整个鸭子色呈深红,好似上了一层红漆。其烤法是把鸭子送进烤炉之前,在鸭膛内灌入开水,待鸭子烤熟后才把开水放出,烤炉里用枣、桃、梨等硬木作燃料,这些燃料少烟且有香味,火力文而不烈,鸭子入炉后,要用挑杆有规律地调换鸭子的位置,以使鸭子受热均匀,周身都能烤到,每只鸭子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烤制,外观饱满,颜色呈现枣红色,皮层酥脆,外焦里嫩,并带有一股果木的清香,细品起来,滋味更加美妙。” 一口气说完,胸中畅快,举目傲然四顾,只见一干人等瞠目结舌,或停箸不食,或把盏忘饮,更有甚面前一滩可疑的水迹。 陈大厨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贼亮贼亮,好像忽然现狐狸的猎手,陈大厨狠狠一拍巴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大喊一句,“小哥稍等,好茶伺候!” 第四十七章 愿者 食客们议论纷纷,狼吞虎咽的顿时改为慢咽细嚼,皆坐等陈大厨的现时烹饪,一时大厅中添茶加菜之声此起彼伏,十来个店小二忙得团团转。 贺老三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对斗鸡眼滴溜溜转得飞快,眸中精光闪现,忽然抄手提起一只酒壶,起身径直朝我走来。 “不就是个娘们吗,跑了就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哥我陪你喝两杯,咱们一醉解千愁。”贺老三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对面,不由分说伸臂便为我倒酒。 好好好,这哥们总算现端倪了,我暗忖,不愧是老油条,好个自来熟,上来就称兄道弟,肚里打着小算盘,脸上却依旧一派苦闷之色,“多谢这位兄台,小弟我感激不尽,干杯!” 两只酒盏狠狠相碰,声音清脆如金玉,我豪爽地一甩胳膊,仰头饮尽杯中泼剩下的几滴残酒,擦擦嘴角,将杯子重重搁回桌上,暴喝一声:“好酒!” 贺老三赞一句爽快,复又持壶添酒,斗鸡眼一边不老实地偷偷打量我的神色,见我貌似和气,自斟一杯饮了,咂咂嘴笑吟吟道:“我跟老弟一见如故,称呼兄台太生分了,如果老弟不弃,念在老哥虚长几岁,就唤一声三哥吧。” 我当即喜形于色,伸手猛地一拍桌子,喜道:“三哥仪表不凡,小弟倾心相折,唤一声三哥,小弟求之不得,小弟惜若水,借花献佛,这杯薄酒敬三哥!” 贺老三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口客气两句,继而眉头一皱,瞬间换上一脸颓色,看着我长长一声叹息。 这肺活量……我暗暗估算,怎么也得有五千,这口气换得,要是一般人早就后续不继,活活憋成脑瘫了,佩服佩服! “三哥又是为何事愁苦?”如此做作,明摆着等我主动关心,我又怎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于是马上善解人意地接上。 贺老三低着头半天不出声,欲擒故纵,我微哂,既然你有心装模作样,那我还是识相点乖乖奉陪好了,“莫不成三哥有难言之隐?” 贺老三斗鸡眼微微眯起,精光含而不露,“唉……若水小弟,老哥有苦衷啊。”说着自顾斟酒饮了,满脸郁闷道:“老哥家中略有几间房宅,一直收着租子,这些年倒也太平无事,孰知近日怪事连连,事事透着蹊跷,不消几天,邻里便传言凶宅闹鬼,闹得人心惶惶,房客纷纷搬离,行人绕路而过,好好的宅子如今萧条冷清,门可罗雀。” 我轻轻惊呼,在贺老三杯中斟满酒浆,诧异道:“竟有这等怪事,三哥的房产好端端的怎会闹鬼?” 贺老三跌足长叹,“老哥不平的正在于此,耳房走水,牲畜暴毙,件件离奇荒诞,可是偏偏赶在一起,说是巧合没人相信。” 我一旁陪着唏嘘,显而易见的块垒郁结,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长叹和短嗟,倒是相得益彰。 贺老三斗鸡眼直直地盯着我,嘴里却貌似无意道:“种种只怪老哥霉运当头,大不了作价变卖了房产回乡种地去,内中总总,还是莫要追问,老哥是不详之人,可别连累了若水兄弟。” 我轻抚眉心,宽大的雪袖遮住了三角眼中的讥诮,肚里暗骂,混帐,当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就算有也轮不上你,本来今天之后就想饶了你,可惜德性太不招人待见,委屈你再苦闷几天吧,小样,看本小姐不整死你。 低头掩了脸上狰狞,默默策划再添上一把火,至于这火烧在何处……对了,他不是文殊菩萨大人吗,就他家后院了!我笑得邪恶,贺老三,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这番坎坷既是锻炼,也是考验,只要坚持到最后,终究有苦尽甘来的一天,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大的心思,你可千万别辜负我的一片心血哦。 可怜贺老三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还在算计着如何利用我转运,斗鸡眼精光四射。 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大厅顿时安静,只听靴声橐橐,抬头一看,陈大厨风风火火小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玳瑁描金竹鹤葵花大盘,上面扣着饕餮盖子,香气就从缝隙里一丝丝钻出来。 陈大厨势如长虹,照直扑过来,将葵花盘搁在桌上,举袖擦擦头上的汗水,掀起饕餮盖子,激动道:“赶快试试看,小哥说的烤鸭可是这个?” 盘中鸭子色泽红亮,表皮焦脆,乍看上去倒是有八分神似。 强人,我不由得对陈大厨刮目相看,果然人不可貌相,任是我语焉不详,陈大厨竟能短时间内摸清门道,初次尝试就有如此水准,内秀啊内秀。 我斜眼瞅着烤鸭,刚要上手,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回头一看,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好像大白天撞见了鬼,陈大厨也是一派欲言又止的神色。 我正在愣,斜旁突然探出一双手还一副竹筷,顺藤一瞧,正好瞅见小二一脸赔笑的大脑瓜,神思一动,便当即了然,怪不得总觉得缺点什么,原来是这样,我恍然道:“配菜还需薄饼、甜面酱和葱丝。” 陈大厨听了一愣,搓手半天才嘀咕道:“薄饼和葱丝好说,后厨有现成的,可是酱……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那个甜面酱。” 这个……我挠挠头,颇为犯愁,怎么描述这个甜面酱呢,为难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我现场调制好了,虽然难以十全十美,反正没人尝过正宗味道,还不由着我指鹿为马。 我摆摆手,和颜道:“无妨,且去取黄酱和各种调料来,我试着调酱,但愿能够再现小芳的味道。” 伙计领命去了,我端坐桌前,抬头朝众人微微一笑,万众瞩目中缓缓拿过匕,轻轻在烤鸭身上来回比划。 众人屏气敛声,目不转睛盯着刀尖,好像葵花盘上躺着任人宰割的是五花大绑的自己。 默默将真气凝聚在右臂,我忽地一抖手腕,刷刷刷几下,手起刀落,瞬息之间烤鸭便已肢解。 “吃烤鸭是有讲究的,先把一张薄饼放在手上,夹上几片烤鸭,蘸上甜面酱,再加上几根葱白,然后把薄饼卷起来吃,油而不腻,酥脆爽口。”我一边解说,一边闲闲地摆弄着匕,刀柄在指间旋转跳跃,看得众人胆战心惊,生怕我一个失手惨遭殃及。 “这个吃法新鲜!”陈大厨一句话盖棺定论,回头连声吩咐伙计去后厨催促。 第四十八章 调香 瓶瓶罐罐很快摆满一桌,一时大厅诸气混杂,五味俱全。 我挽了袖子,拿起瓶瓶罐罐逐个闻闻,心中大概有了计较,胸有成竹地笑笑,目光快速扫了一圈,伸手捡起一只青花大碗搁在面前,二话不说,先倒入大半碗黄酱,然后兑上黄豆水,让伙计和均匀。 那边伙计小心翼翼搅合着,我复又捡了只白瓷碗,加入几大勺红糖,少量盐,姜末和花椒水,用筷子蘸着在舌尖上点上少许,连忙忍住龇牙咧嘴的强烈,好诡异的味道,我低头看看碗里黑乎乎的不明液体,心中七上八下,脸上却勉强堆起笑容,接过伙计的大碗,将悬浊液一股脑倒入大碗中,黑里透红的液体在半稀的褐色中艰难流淌,仿佛是解剖课上僧多粥少的焦点,怎一个惨不忍睹了得,我连忙把碗推给伙计,眼不见为净,示意他继xù 和匀。 半成品的味道倒是靠谱许多,众目睽睽之下,我硬着头皮添添减减,终于大功告成,改良版甜面酱出炉。 松了口气,我朝众人笑笑,展颜道:“在下不才,好赖就是这个了。” 说罢率先持箸卷了一个,恭恭敬敬送到陈大厨面前,陈大厨一怔,连忙推让,我执意如此,陈大厨推辞不过,告罪接过。 我紧紧盯着陈大厨油汪汪的脑袋,心中七上八下,甜面酱这种东西实在是没谱,照猫画虎,希望不要差得太远。 陈大厨毕竟见多识广,此刻倒也不慌不忙,先左右鉴赏一番,然后缓缓纳入口中,任由众人垂涎三千尺也仍旧镇定自若,举手投足间大厨的风范彰显无疑。 烤鸭卷甫一入口,陈大厨却蓦地变了脸色,眼中骤然一亮,难以置信地瞅我一眼,继而急忙咀嚼几下,眸中接二连三爆出一道道异彩,重重叠叠的赘肉也掩盖不了那夺目的光芒。 偌大的大堂中半响无声,只余陈大厨一脸陶醉地细嚼慢咽,脸上波澜起伏,良久,一伸脖将鸭子咽下肚中,依依不舍地抹抹嘴巴,喃喃自语道:“绝了!” 我了然一笑,又卷了一个递给贺老三,笑道:“三哥尝尝。” 贺老三受宠若惊一般,连忙接过去一口吞下,斗鸡眼当即暴涨一号,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掩满目惊异。 “咕噜……”身后不知何人猛地吞口水,我呵呵一笑,朝陈大厨微微俯身致意,继而抱拳对大厅众人朗声言道:“今日承蒙陈师傅仗义援手,让在下得偿夙愿,在下铭记五内,感激不尽,烤鸭之美味,岂能当世寂寂无闻,特此将烤鸭烹调技法无偿转让于醉仙居大厨陈师傅,还望陈师傅不要嫌弃。” 陈大厨仍然沉浸在烤鸭回味中,一派痴迷之色,闻言怔忡,茫茫然恍若未觉。 一时大厅之中,众人议论声此起彼伏,贺老三冷眼瞅着众人,扯了扯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 “陈师傅也算遍尝天下美味,不知那烤鸭究竟如何与众不同,竟让陈师傅当众丢了魂。” “醉仙居今天可捡了个大便宜啊。” “这道烤鸭什么时候正式推出啊,老子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试试了。” “陈师傅算是善有善报,竟然意wài 习得一道佳肴……” 陈大厨渐渐回过味来,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喜色,抡起大掌猛地一拍我的肩膀,中气十足道:“小哥慷慨豪气,既然诚意相让,我却之不恭,即日起烤鸭便为我醉仙居全鸭宴之,欢迎众位光顾,共享盛宴。” 众人连连叫好,一时称颂之声不绝于耳,陈大厨满面红光,又转身吩咐一票伙计道:“这位小爷是醉仙居的贵人,你们一个个猴儿都给我小心伺候着。” 众伙计连声答yīng ,纷纷向我见礼,我露出随和的笑容,微微颔作为回应,复又对陈大厨道:“陈师傅太客气了,烤鸭不过逞个别致心思,区区微末伎俩,岂敢奢求入您法眼,您的料理才是冠绝天下,得窥真味境界,在下今日缅怀旧人,班门弄斧,没有贻笑大方才好。” 陈大厨赧颜一笑,脸上重新泛起一层红光,“小哥过谦了,烤鸭要还是微末伎俩,那我干脆辞工回家算了,说来惭愧,小店很多新奇菜肴都是东家所创,东家才是真zhèng 的食不厌精,我只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心底某个角落忽然一动,恍若幽潭涟漪,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断升腾,却又飘乎如絮,悬浮着打个转儿,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了无痕迹。 幽幽叹口气,压下心中微澜,瞟一眼早已垂涎三尺的众食客,抬头朝陈大厨报以奸诈的笑意,指着烤鸭悄声道:“民心可用,将烤鸭分给众人品尝,借烤鸭宣传全鸭宴,反而亦借全鸭宴推广烤鸭,时机难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陈大厨眼光一闪,连连点头,脸上的肉跟着一颤一颤,朝我感激地笑笑,朝大厅众人朗声道:“烤鸭于今时今日横空出世,众位都是见证,这位小爷说了,在外皆兄弟,大家有福同享,这道烤鸭请众位客官一同品尝。” 话音未落,大厅早已沸腾如开锅,一声令下,伙计游鱼一般往来穿梭于各桌之间,一时大厅抽气声,惊叹声此起彼伏,众人脸上满是迷醉之色。 我和陈大厨相视一笑,诸般心意不言而喻。 贺老三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冷不丁来了一句,“若水兄弟好手段啊。” 哼哼,这是什么话,我心中不悦,正欲开口讽刺两句,忽听耳边有人恭声唤道:“惜公子。” 我抬眼一看,这不是林掌柜吗?! 林掌柜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朝我一揖到地,一脸殷切道:“鄙人谢过惜公子,今后公子在小店的花销一律全免,公子百忙之中不妨移驾小店稍事休憩,小店上下扫花以待。” 我笑吟吟不置可否,只是略微点点头,袖手而立,悠然旁观意犹未尽的众食客。 第四十九章 无泪 辞别陈大厨,我在万众注目礼中走出醉仙居,清风拂过面颊,留下一抹慧诘的轻笑,抬起头直视骄阳,白光刺目,心中却浮起淡淡的快意。 离开醉仙居之后便直奔金源赌坊,直接从角门闪身进入回风院,告知之春长老抓紧继xù 迫害贺老三,外敌当前,加上内院起火,贺老三的小日子将要雪上加霜喽,嘿~家有河东狮一只,得天独厚的资源岂能白白浪费,衣襟上些许胭脂痕迹啦,若有若无的香气啦,本小姐可看好狮子呦,吼吼,狮子在咆哮,狮子在咆哮……贺老三就坐等鸡犬不宁吧。 简单谋划一番,婉拒之春长老的盛情挽留,独自漫无目的地压马路,感受那一分来之不易的自在,商贩的吆喝叫卖,孩童的吵闹啼哭,男人的呵斥佯怒,女人的讨价还价,声声入耳,清晰而遥远,心底忽然有一丝寂寞,仿佛巍巍繁华中的叹息,缥缈无状,化为忽微的云烟,消散得不着痕迹。 甩甩脑袋,赶走莫名的绮念,我淡淡一笑,继xù 闷头朝府中方向前行。 途经水府,我却过门不入,径自东去,不一会,不离山便已遥遥在望。 将尘嚣通通抛于脑后,信步山间,内心充实宁静,自然就是有温和的力量,沉淀繁杂执念,只留一分质朴单纯的禅意。 时值盛夏,红枫林中一脉苍翠,巴掌般的枫叶郁郁葱葱,摇曳生姿,在林间投下斑驳的树影,精巧韵秀的无泪亭就隐匿其中。 无泪亭为前朝所建,灵动的八角式样,飞檐入云,各悬挂着两颗银铃,取佛家“不二法门”之意,虽然年代久远,所幸修缮维护妥当,雕梁花柱,依稀还是旧时模样,静静演绎逝去的过往,匾额题字“无泪”,曾为御笔亲题,后经战乱遗失,如今所悬乃当世书法泰斗韩知秋韩大人的墨宝。 翠色掩映之下,亭中已有雅士高人捷足先登,渐行渐近,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恍如雪峰一般高华出尘。 山中多高士,如此林风山色,不知何人亦有闲情雅兴? 四周静谧祥和,鸟雀安然无声,蛩音簌簌,那人蓦地回,刹那间光华流转,草木幻灭消失,天地间惟余一双璀璨如星辉的眼眸。 心中瞬间空荡荡的,同时又好像有某种东西如蔓草一般悄然滋生,两世都从未领略过的奇异感觉萦绕心头,渐渐化为脸上欣悦恬静的微笑,“黄四公子……” 黄蜂眨着亮晶晶的桃花眼,凭栏负手而立,微微颔,似笑非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询问之色。 黄蜂笑笑视而不见,指着亭中铺着秋香色软垫的青石圆凳,引袖相邀道:“美景佳酿俱全,岂能无知己共赏?”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点心,还有龙泉青瓷酒壶并两只素盏,其中一道点心……俨然是醉仙居的玉壶冰心,山林间享用下午茶,黄蜂的小日子还真惬意,撇撇嘴,我暗自腹诽。 欣然应允,也不客套,扶正羽帽,当先翩然入座,不期然瞥见桃花眼中的温柔笑意。 黄蜂随即相对而坐,执壶为我倒酒,龙泉青瓷映衬着一双堪称完美的手。 我盯着那双手,不期然想起徐克曾经说过,手是身体最性感的部分,当时听过未曾有同感,一笑置之而已,可如今眼前的这双手,隐隐散出温润的光泽,犹如一块精雕细刻的美玉,细看来又骨骼匀停,线条流畅,十指修长,暗含力道,手腕灵活而又刚劲,瘦削而不露骨,不由得惊觉徐克的歪批貌似有点道理,大师就是大师…… “崇光寺一别,若水音容,让人时刻记忆犹新啊。”黄蜂随手将酒壶搁在一边,舒展了身体,慵懒而适意。 “嗯……嗯?”刚刚浮想联翩,竟然对着黄蜂的手呆呆出神,突然被黄蜂的嗓音唤回,一时茫然,忽然瞥到黄蜂唇边的促狭笑意,猛地意识到了失态,不禁好大一阵耳热,好在万幸,任凭黄蜂聪明绝顶也决计猜不到我想到了什么,要不然我干脆活活撞死算了。 刚才黄蜂说什么来着……那个崇光寺,对,崇光寺,无相大师慈和安详的笑容顿时浮现眼前,我由衷感喟道:“公子与无相大师的云台论道,字字珠玑,句句良言,少年人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有少年之襟怀,的确让人印象深刻呢。” 黄蜂转动着指间酒盏,清澈的酒浆在杯壁留下晶莹的痕迹,一如眸中的夭夭桃花。 “某些人就是有令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巧偏偏我的记性也还不算差……” “这样啊,看来下次意图不轨时可要小心了,免得一时疏忽,让有心人牢牢记了去。”勾唇一笑,我盯着黄蜂半真半假道。 黄蜂低声闷笑,倒也不接茬,轻轻举杯示意。 我依言低头啜饮杯中琼浆,入口甘甜凛冽,芬芳醇厚,正是归去来。 “每次饮归去来,就不由想起若水当日酒狂之作,诗如醇酒,皆是回味无穷。”黄蜂感喟道,眸中的笑意,逆着林光,迷幻而飘乎,恍若杏林流波氤氲升腾的水色。 我赧颜,正欲坦言实情,黄蜂不知想到什么,忽地薄唇微扬,嘴角轻颤,显然强自忍着笑意。 忽然就莫名慌张,不自觉干笑一声,可惜心中惶惶,笑声粗嘎如老鸦,入耳自己都不禁皱眉。 所幸林间静好,我随即镇定心神,倾身上前,试探地小声问道:“黄四公子为何笑?” 黄蜂轩眉一挑,但笑不语,却拈了件芙蓉雪酪酥递给我,温言道:“若水用些点心。” 刚刚一直未觉,经黄蜂一说才感到肚中早已唱了几场空城计,醉仙居的美点现在可是及时雨,颇有正中下怀之意,连忙抬头朝黄蜂笑笑,伸手接过来。 乳酪香醇,在唇齿之间流连,黄蜂体贴地缄口,斜倚一旁悠然品酒,仿佛整个人都溶在一片扶疏光影中。 少了言语交锋,我乐得清闲,全然不顾黄蜂,只管狼吞虎咽,可惜正值大块朵颐之际,耳边忽然飘来一句温润磁性的嗓音,“下次谋划大业之前记得要先填饱肚子……” 第五十章 谈判 闻言我顿时噎住,甜腻的糯米梗在喉中,涨得小脸通红,苦着脸四下摸索,黄蜂了然地递来一杯清酒。 我一口灌下去,抻着脖子咽下,逐渐感觉略有舒缓,拍拍胸口喘顺了气,转眼狠狠瞪向黄蜂。 那厢罪魁祸正事不关己似的左右顾盼,贵介公子的倜傥不羁显露于无形,桃花眼风流肆意,淡淡扫了我一眼,随即瞬间换上满面怆然戚色,语声沉痛道:“小芳已有归宿,若水何苦再为情所困,徒留独自伤悲,再说这种女子薄情寡义,见异思迁,实在不值得若水惦念至今。” 等等,小芳?!这这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心电转念,我蓦地震惊当场,难道刚刚黄蜂也在醉仙居?!那我唱做俱佳的表演岂不全都落在他眼里?! 石化…… 良久,良久,震惊逐渐消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追悔与愤恨,仰天哀嚎一声,再也没脸在道上混了,红口白牙的一通胡扯,掌柜伙计啥的起疑倒也无关紧要,毕竟最后醉仙居仰仗了我的恩惠,拆台损我不利己,哪怕他们知晓我的原装身份也绝没有当场穿帮之患,可是黄蜂不同,把柄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我筛糠似的抖了又抖,所谓的螳螂捕蝉,黄蜂在后,我从看戏到演戏,自以为运筹帷幄,游刃有余,没成想终究全是别人眼中浓淡相宜的风景。 抱头呻吟,我无奈借鉴鸵鸟的妙策,闭眼缩成一团,唉,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黄蜂不知怎么笑我呢。 实在想不通,好不容易勤勉一回干点坏事就露了马脚,我的乖乖小气数怎么就这么糟糕呢,我还是不懂,还是不懂,顺风顺水似乎永远和我沾不上边,扪心自问,计划虽然谈不上精妙,但是马马虎虎也凑合,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智千虑,必有一失,冷不丁冒出黄蜂这么个不速之客,冷眼旁观,对我的伎俩洞若观火。 归根结底,都是当初贸然出府惹下的麻烦,一失足成千古恨,亲自将小辫子送到了黄蜂手里。 山林邂逅的欣悦瞬间土崩瓦解,对黄蜂的好感度再次归零,呆愣半晌,最终止于一声长叹,我的女儿身黄蜂那厮心里早跟明镜似的,迟早要抖搂出来,现在缄口不说,谁知dào 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债多不压身,索性豁出了脸皮。 心中有了主意,倒也不复初时慌乱,直起身体,视死如归一般回视黄蜂,笑吧,笑吧,您就尽管笑吧,小心腮帮子抽筋,哼,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天气好晴朗,啦啦啦…… 没成想抬眼却见黄蜂神色自若,仿佛刚才的戏谑只是一场虚幻,我一怔,好容易才集聚起来破釜沉舟的勇气瞬间灰飞烟灭,干笑一声,抬手扶正羽帽,咬咬牙,凑过脸去对黄蜂谄媚道:“那个……四公子风仪不凡,想来行事亦是不拘一格,不如我们做个交yì 。” 黄蜂一愣,随即喉中溢出一声低笑,讶然道:“若水想要和我谈交yì 。” “对!”我咬字格外清晰,生怕黄蜂产生任何歧异,边说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如果有尾巴,我一定正在狂摇不止。 “好啊。”黄蜂也不含糊,轻轻一点头,继而坐直身体,正色言道,“愿闻其详。” 见黄蜂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我也连忙正襟危坐,谈判本是心力与胆色的交锋,斗智斗勇,万不可先输了气势。 “很简单。”我耸耸肩,伸出食指蘸着酒浆,寥寥几笔,一幅活灵活现的涂鸦便跃然桌上。 中天残月如钩,冷照老树枝横,一只秃毛猫头鹰赫然蹲坐其上,左目圆睁,寒光似豆,右眼微阖,安详如僧。 “若水希望我观棋不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蜂轻笑问道,用的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我点头如鸡啄米,正是正是,沉默是金,就算你不屑这身外之物,好歹也行行好,别坏我事。 黄蜂一脸玩味,桃花眼斜飞,把我从头到脚扫描一遍,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继xù 。” 我嗓中一堵,干咽一口吐沫,脑筋迅速开动,大胆要价,小心措辞,“恳望黄公子三缄尊口,至于答谢,大家好说。” 黄蜂轩挺的剑眉微蹙,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石桌,一声声好像敲在心头,让我的小心肝跟着手指的节奏颤悠悠。 “既然若水想要跟我谈判,那我自然奉陪到底,不过一切谈判的前提是双方都认可的条件,我倒要听听若水的筹码。” 我抿了抿唇,强做镇定,其实心虚得很,现在的境况说白了是我在求他,我哪里有什么筹码,原本猜测黄蜂仗着惨绝人寰的皮囊在秦楼吃软饭,就算有点缺德,他的身份多少还能利用上,可惜后来又被水浒探得的消息推翻了,除了黄家四位公子诡异的尊姓大名,我对黄蜂几乎是一无所知,如今手头实在没什么可以要挟他。 没辙,把柄在人家手里,又是没本钱的买卖,除了外强中干便是低声下气,对黄蜂前显然自取其辱,我虚弱地摇摇头,好汉报仇十年不晚,姑奶奶今日豁出去了,放低小姿态求他,大不了哭他个梨花带雨,他还能不为所动? 我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直视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桃花眼,用无比诚恳真挚的语气道:“四公子,我知dào 这个请求很失礼,不过还是忍不住开口,实话相告,所谓小芳,全是我的杜撰,高调烹饪烤鸭,的确别有所图。” “莫不是故yì 吸引那个斗鸡眼的注意?”黄蜂了然一笑,桃花眼斜睨着我,漆黑的眸中闪着晶莹的融光。 这家伙,贼精,我腹诽,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无可奈何地承认,某些人的确很难缠。 黄蜂舒展身躯,舒服地倚在栏杆上,好似漫不经心道:“他得罪你了?”声音温润醇和如旧,却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闻言我不由得微颤,心中没缘由地浮起一阵惧意,我虽然偶尔无耻,但是绝对有自知之明,我骨子里本是色厉内荏之辈,用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一类的词汇来形容我最恰当不过,印象中黄蜂总是轻佻风流,薄唇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桃花眼贼亮贼亮,却何曾见识过他潜藏于不羁浪荡之下的另一面,忽然有点冷,此刻脑中倒是异常清醒,沉滞一声叹息,沉痛检讨,深刻反省,怎么就一时失策,不小心招惹到他了?! 第五十一章 自伤 平静之中波涛暗涌,强自忽略心中悸动,权衡再三,我摆摆手,如实言道:“斗鸡眼贺老三与我并无过节,是我主动想找他的麻烦。” 黄蜂轻笑,恍如夜雨初霁,刚刚一瞬的寒意便在满目融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若水和他无冤无仇,那么今日费的一番心思又是何图?” 我张张嘴,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下来,如今坦言实情就等于与黄蜂共享战果,无论郑欺仙,贺老三还是我,终将为黄蜂所制辖,所有辛苦劳碌皆沦为他人嫁衣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郁闷的是,现在的境况是我在求他,若不直言相告,黄蜂何能高抬贵手,晕!骑虎难下,看来免不了透露内情,至于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度实在不好把握,太虚太水黄蜂肯定不信,一五一十我又心有不甘。 头疼不已,手指轻轻按揉眉角,偷眼打量黄蜂好整以暇的神色,心念九转,蓦地眼前一亮,与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皆不如诱之以利。 心中瞬时茅塞顿开,颇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况味,立kè 找回了谈判的感觉,咳嗽一声,将先前的奴颜婢膝扫荡干净,方才缓缓开口道:“贺老三是可造之才,我想将他引为己用。” 黄蜂点点头,笑得一脸云淡风清,却看得我心中“突突”有若鼓擂,小心翼翼地揣度黄蜂的脸色。 黄蜂悠悠然但笑不语,半晌,却忽地笑吟吟开口道:“原来如此,贺老三倒是个有福气的。” 无语,我能理解为他这是在夸我吗,良禽择木而栖,贺老三虽然不是什么好鸟,我可是香木,不过某某强人有云,愿作木而为樗,不才终其天年,当时不明白樗为何物,一笑而过,后来才知晓樗即是臭椿,哑然之余细细品味,愈体会到个中精妙玄奥,对作钦佩到五体投地。 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之势,话既然放出,便决计没有回转的余地,黄蜂迟迟不表态,我只得继xù 游说。 “今日之局正是为贺老三所设,他这次在劫难逃。”我一字一句道,传达出势在必得的气魄。 却见黄蜂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修长的手指慢悠悠拿起酒盏,平视于我,继而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而慵懒,只可惜唇边勾着一抹坏笑,怎么看怎么欠扁。 “……既然若水苦心布局,一心想将贺老三收归旗下,我已然知晓,又岂能坐视不理。” 我悚然一惊,连忙支棱起耳朵细听,唯恐漏掉只言片语,暗暗握紧拳头,黄蜂要开条件了。 黄蜂面容严肃,正色道:“若水新添虎将,实在可喜可贺。” 嗯嗯,场面话,跳过,继xù …… 果然,黄蜂话锋一转,桃花眼中满是浓浓的戏谑,“贺老三出身市井,为人油滑,长袖善舞,结识三教九流,人多路广,消息灵通,有些事情由他出头倒是方便,只是……我替若水担忧,贺老三是否真如表面所现的那么精明,就拿若水的局说事,连主上身份都不清楚就宣誓效忠,岂不是糊涂透顶?” 崩溃,说来说去又绕回到我弄虚作假的底细上头来,这该死的黄蜂,就知dào 用软肋挤兑我,真想一剑砍死你,无奈吃瘪,我只能咬着嘴唇狠狠看着他,肚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黄蜂对我能杀人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杵,有恃无恐地瞄着我,薄唇微扬,好似漫不经心吐出的几个字却让我胆战心惊,“说来我对若水的庐山真面目……也好奇得很呢。” 我惶然抬头,正对上黄蜂探究玩味的眼神,黄蜂居高临下地凝视于我,桃花眼中光华流转,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片璀璨星辉中安然沉醉,都说男人凝神无语时最有魅力,果真此言不虚,吞吞口水,喃喃自语,长这么帅,天理何在?! “嗯?”黄蜂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唇边的弧度却逐渐扩大。 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顿时呼吸为之一窒,怎么办,怎么办,饶是平日巧舌如簧,此时竟是不知所措,狡猾如黄蜂,果然不肯做蚀本的买卖,用我的身份堵他的尊口,他还真慷慨! 一边是我见光死的身份,一边是我多日的苦心经营,左手右手,我可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轻重取舍,真是痛苦的抉择,好一个黄蜂,我和你素日无冤无仇,你竟抛给我这么个难题。 小宇宙爆,忿然抬头,不怕死地用眼神鄙视黄蜂,眼中的灼灼火光足以在他身上烧出一个透明窟窿。 黄蜂溢出一声轻笑,轻飘飘错开眼神,我一腔怨气无从着落,堵在肚中怒火焚心,忍无可忍,一把抓过一件豌豆黄塞到嘴里,瞪着黄蜂狠狠咀嚼,贝齿霍霍有声。 我咬,我咬,我咬死你! 黄蜂轻抚额头,别过脸似是不忍观卒,肩膀不住微微抽动,清雅沁凉的薄荷香味一缕如丝,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打着旋儿消失在夏日山林宁谧幽静的午后。 “哎哟……”一声突兀的颤音忽然响起,生生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伴随着这声哀嚎,我一下子蹿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咝咝抽气,两手在嘴前抽筋似的狂扇,我的小舌头哦……刚才忙着泄愤,一不留神却咬了舌头,我疼得呲牙咧嘴,跺着脚原地转圈。 一旁黄蜂也不禁吓了一跳,饶是平日眨巴眨巴桃花眼便是百般心机谋划,这会也着实怔忡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通爆笑,好kàn 到不像话的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朝他狠狠翻白眼,张着大嘴不停地倒吸冷气,肚中由诅咒黄蜂改为诅咒豌豆黄那道烂点心,忽然想到那小碟豌豆黄也是黄蜂带来的狗腿子,追根溯源属于黄蜂的犬牙,三字经的矛头又重新指向罪魁祸,真***有必要来次扫黄。 幽谧的山林流光浮动,环绕着无泪亭中两道灵动俊秀的身影,一个气得跳脚,一个笑得打跌,伴着金色的纤尘,悄然融化在醺然欲醉的夏日午后。 黄蜂捂着腹部,笑得毫无形象可言,好容易勉强直起身体,强自忍着笑意道:“若水息怒,这道豌豆黄罪孽深重,简直十恶不赦,罪不容诛,我一定严惩不贷,好好为若水出气,否则姑息养奸,又怎么对得起若水尊贵的舌头。” 我又疼又气,无暇顾及黄蜂不失时机的调侃,面目狰狞地坐下,盘算着如何修理那道豌豆黄。 黄蜂倒是乖,见好就收,见我一脸凶相,不禁勾起了唇角,身体往后一靠,怡然自得地倚在白玉栏杆上,斜睨着我似笑非笑,桃花眼中的莹莹融光勾魂摄魄。 山风忽微,掀起彼此的轻衫,黄蜂绣着兰草花纹的雪色广袖翩然飘拂,与玉栏上雕刻的云芝紧紧缠绕,好似延续一生的纠葛。 我,忽地,落荒而逃。 第五十二章 梦魇 踏着斜晖回府,一路上越想越生气,与黄蜂的谈判以我的仓惶离场不了了之,小把柄还在他手里捏着,他究竟作何打算我依然一无所知,惟一庆幸的是黄蜂犀利的质问涉险蒙混过关。 想来真是后怕,当时的情景就算谈不上剑拔弩张,也绝对称得上千钧一,如果他执意对我的身份刨根问底,我恐怕只有撕破脸的份,大不了一切谋划打水漂,也决计不能泄露老底。 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吃东西都能咬到舌头,我是该自认倒楣呢,还是该拍拍胸口感叹万幸,想到我也有用苦肉计逃之夭夭的一天,不禁苦笑连连。 两条腿沉甸甸的好像灌了铅一般,从大门口到漱芳阁的路好像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绕过游廊,姚黄眼尖,连忙迎上来。 “小姐回来啦,可曾在外头用过晚膳?” 我摆摆手,只觉得异常疲倦,头疼得厉害,“不用了,没胃口。” 姚黄上前小心扶着我,急道:“小姐脸色不太好,莫不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任由姚黄扶着回到卧室,心中郁闷气堵,后背趁机兴风作浪,隐隐有些痒。 梳洗完毕,我直勾勾盯着那架描金彩漆拔步床,脑子里混混僵僵,正处于极度混乱的境地,茫茫然呆愣良久,弱弱地呻吟一声,一头扎到柔软的丝棉被中,不愿意再动一根指头。 梦里晨光曦微,微冷,我赤足走在寂静的小径上,周身环绕着泥土的芬芳,四周雾气朦朦,耳边依稀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声音卷在雾气中,轻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 这是哪里,谁又在叫我,我想张口回应,却不出半点声音,周身水气缭绕,湿润而沁凉,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前行,前方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而那个温柔的声音愈清晰…… “小姐,小姐,快醒醒,可是魇着了?” 咦,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好像是……娘,慢慢地睁开眼睛,过了好半天,视线逐渐聚集起来,终于看清了眼前景物。 冰鲛纱帐,缠枝海棠沉香吊顶,正是我的卧室,缓缓偏过脑袋,娘正一脸焦急地半坐在床边,身上松松披着藕荷色外衣,姚黄魏紫跟在身后,各自捧着一支烛台,皆是睡意惺忪的样子。 朱瑗碧瑶俏生生侍立月亮门左右,看不清眉目,外间人影绰绰,钗环步摇亦随着频频晃动,不时传来簌簌跫音和压抑的絮絮低语,间或掺杂着一两声杯盏相碰的脆响,声声入耳,却是异常的清晰。 室内一片昏暗,惟余烛光摇曳,刚刚睡醒,脑子不太灵光,迷迷糊糊地不知今昔何昔。 “娘,什么时辰了?”话一出口,几个人俱是一惊,原本如黄莺出谷的嗓音低沉沙哑,而且微弱如蚊子哼哼一般。 “寅时二刻,外头还黑着呢。”娘掀起重重低垂的白水晶帘子,轻轻挂在琉璃钩上,走过来侧身坐在床沿,小心摸着我的额头,柔声道,“溪儿乖啊,跟娘亲说说,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寅时二刻,也就是凌晨四点,平时这点我睡得正香呢,想起刚才离奇的梦境,心中忐忑不安,又是一阵喉咙堵,干咳两声,嗓子火辣辣生疼。 我乖巧地朝娘摇摇头,转脸伸手指指桌上的茶壶,魏紫会意,麻利地斟了一盏,递到娘手中。 我挣扎地坐起来,脑袋沉甸甸的,姚黄拿来软垫搁在我的背后,我便靠着软垫盘膝坐在床上。 “小姐……”魏紫怯怯地瞄一眼娘,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您刚刚一直在大声喊什么醉仙居还有什么豌豆黄,奴婢怎么唤您都不醒,万死惊动了夫人您才醒来。” 啊?俨然一脑门黑线,我果然是个记仇的,这不,连做梦都咬牙切齿,接过茶杯,低头啜饮,热气氤氲,梦中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个迷茫的清晨,错觉一般真实生动。 那个梦境好生诡异,好像于冥冥中指引着什么,悄然盛开在半梦半醒的黎明,逡巡恍惚之间,身后的浓雾团团散去,远处的天际逐渐清浅,重重云霭之间缓缓露出第一缕淡金色的晨曦,纤细而瑰丽,可惜我伫立原地,未曾回眸。 一杯暖乎乎的香草红茶下肚,热气熏蒸一番,嗓子略有好转,心中却狐疑愈甚,扯了扯嘴角,不死心地转而向娘求证,“才刚溪儿真的嚷嚷醉仙居豌豆黄来着?” 娘接过茶杯,笑道:“溪儿一向不喜甜腻的点心,什么时候转了性,连做梦都惦记着。” “没有,呵呵,让您担心啦。”哪里是什么转性,只能说明我对豌豆黄有着刻骨铭心的仇视。 “时辰尚早,小姐再睡一会吧。” 我哼哼两声,心头还是堵着一口郁气,黛眉微蹙,朝姚黄吩咐道:“派人一大早就去醉仙居,将豌豆黄通通包圆,嗯嗯,对,有多少要多少,一律打包带回来。” “啊?”众人异口同声道。 “就这样说定了,娘~~溪儿没事,您放心,溪儿再睡一会,醒了保证又是活蹦乱跳的。”掩口打个哈欠,眼一闭重重倒下,翻个身,搂着樱桃抱枕找周公去了。 这一觉睡得倒是异常踏实,酣然无梦,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昨天受了刺激,睡眠不太规律,这会还是有点头疼,不过心情已然大好。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地球照样自转,日子还在继xù ,忽然想明白了,黄蜂动向不清,我又何苦庸人自扰,忧心顾虑通通扔到一边,心中轻快,乐呵呵地起身梳洗,敷上珍珠粉和牛乳调制的面霜,肌肤摸起来娇柔嫩滑宛如新生,简直爱不释手。 美滋滋地用早饭,心情好,胃口亦随之大开,吃了一碗寒稻香粥后意犹未尽,不顾姚魏诧异,咕咚咕咚又灌了一大盅粟米芙蓉羹。 热汤下肚,五内畅快,换上一身轻薄柔软的鹅黄纱衫,头简单用丝带束着,一路哼着小调,兴致勃勃地前往镜。 第五十三章 残史 镜内外仿佛是两方天地,甫一迈进香樟大门,清凉扑面而来,一丝暑气全无,我咋咋称奇,不过稍一琢磨便已了然,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一块块晶莹的美玉上,不禁勾唇一笑。 四下寂静无人,我独自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赵宝正在廊下打瞌睡,脑袋瓜子耷拉着,口水飞流直下,在泥金地砖上留下浅浅的一滩。 绕过门神,我径自掀帘子进屋,轻手轻脚地闪入内室,迎面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紫薇麒麟冰雕,散着丝丝凉气,屋中明亮而不灼晒,正燃着提神的天木香,闻起来神清气爽。 大哥正在伏案读书,此时姣好的眉头正微微蹙起,饱蘸浓墨的湘妃竹留青紫毫笔拿在手中,迟迟未落。 “大哥。”我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惊觉有人,大哥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清是我,俊美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溪儿来了。” 微风拂过,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随意翻页,浓郁的松烟墨香中,青色扉页上《天昶史》三字翩若游龙。 我忽然噗哧一笑,瞄着那张花梨山水大案,道:“大哥连读书都这么讲究。” 大哥放下紫毫,活动着僵直的颈项,讶道:“溪儿此话怎讲?” “呵呵。”我挺直了脊背,笑意晏晏,“君不闻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盛夏读史,伴度悠长,择时开卷,岂不是相得益彰。” “妙论。”大哥抚掌笑道,“溪儿若是参加今秋大考,不知将有多少学子自愧弗如,望洋兴叹。” “大考啊,呵呵。”我但笑不语,想当年轰轰烈烈的高考动辄几百万考生,恨不得全民参与,相比之下,古人的科举规模简直小儿科。 科举制度乃从前朝沿袭而来,前朝末年,皇室官场极度腐朽,从中枢到地方,统治千疮百孔,弊病百出,然而末代帝王哀帝实为有识明君,登基之后立即大刀阔斧的变法革新,推行科举就是企图打破门阀士族百年统治的第一枪,可惜前朝根基损毁,气数殆尽,沉疴之深已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哀帝生不逢时,一己之力无法挽救风雨飘摇的王朝。 江山易主,圣祖皇帝去粗取精,敏锐地认识到科举制度的优势,于是毫不犹豫地保留下来,不过科举制度任人唯贤的本质直接触及了门阀士族的利益,而圣祖举义期间承蒙士族倾助,百废待兴之时,为避免与门阀正面冲突,故而科举仅仅停留于形式,金榜上往往为士族子弟,君臣心照不宣,科举便如鸡肋一般有名无实地沿袭下来。 时至本朝,圣上大兴科举,不拘出身背景,选拔重用了一批人才,如新贵水家便是个中翘楚,科举才得以真zhèng 挥作用,逐渐深得天下学子之心,历经二十余载风云起落,如今恩科已然成为惟一的入仕之路,无数学子悬梁刺股,只盼鱼跃龙门,一朝榜上有名,从此仕途顺畅。 想到这里不禁一笑,“大哥,今秋大考有几分把握?” 大哥一愣,摸摸我的脑袋,莞尔道:“这个问题让大哥怎么回答呢,无非尽人力而听天命,届时全凭各自本事,至于别的,就鞭长莫及了。” 心理素质忒好,一点考前焦虑都看不出来,真乃牛人,想我当年,那叫一个纠结,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吃不好,睡不着,见卷子就躲,见老师就溜。 我斜着眼睛看他,狐疑道:“大哥就这么泰然?”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大哥随手从多宝格上取来一枚田黄闲章把玩,嗓音清越,“这届大比乃是诚王殿下亲自主持,策论命题亦由诚王殿下所出,殿下公允持正,我辈自当潜心书山学海,心无旁骛。” “于是乎大哥就钻研这个?”我朝那本《天昶史》努努嘴,青色的封皮上有很明显的折痕,昭示该书已被翻阅多次,“那位诚王不会用前朝史当策论命题吧。” 倘若被我不幸言中可就要大事不妙了,当今圣上是有道明君,由此可见皇家血脉尚且不至于退步得太厉害,那位诚王殿下该不会无知到这种地步,难道因为太过嚣张,吃错药了,抑或成心气他老子? 永旭朝至今不过两世,立朝尚短,形式上改朝换代需yào 时间,子民子民,向乍到的新爹磕头,民心可是需yào 更久的时间适应,名正言顺的奉天承运永远是帝王华丽而实用的光环,在百姓心理上立威始终是上位的当务之急,前尘往事是新君难以启齿的忌讳,这个时候谈论前朝,无论褒贬,都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天昶史》为前朝编著,民间多有所藏,圣祖皇帝那时候日理万机没心思顾及,而当今圣上标榜襟怀不屑为之,总之都极为大方地没有收缴销毁,《天昶史》于是得以苟活至今。 不过姑息绝不代表纵容,薄薄一本书如果老老实实躺在书柜里那绝对什么事没有,甚至偶尔皮痒换个书柜旅游一把也全然没有关系,都可以忽略,但就是一条底线,见光死。 这方雷池决不能有丁点踏足,容忍你找个旮旯苟延残喘却偏要跳出来丢人现眼,除了不识相又是什么,所以《天昶史》说白了和没什么两样,细究起来还不如人家。 人家若是出来放放风顶多遭点违心的鄙夷唾弃,不消春风便复又欣欣向荣,而史书不同,劈头而来的则是灭顶之灾,龙颜震怒,一把御火下去,便是个绝种断代的下场,纯粹。 “聊作消遣。”大哥轻笑,伸手将案上的梅花冻盏推到我的面前,“明前的紫阳毛尖,赵宝又打盹了,让溪儿见笑。” 我端起冻盏灌了一口,没喝出什么味道,心神沉浸在那四个字带来的震撼中,聊作消遣……彻底无语,这种情况就像高数考试前你背公式到抓狂的时候忽然现身旁某君正拿着一本《国家地理》优哉游哉,或体育课长跑测试前某君打篮球直到汗流浃背,三分郁闷、三分嫉妒、三分不屑加上一分说不清楚,那种心情是极度复杂的,正如我现在。 “大哥所好还真是与众不同呢。”吧唧吧唧嘴巴,慢慢尝出点味道来,干咳一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能让大哥手不释卷的想必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喽?” 大哥俊逸无俦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写人记事文采斐然,而且独树一帜地收录评述论断,乃颇有见地的奇书,可惜流传至今实属不易,业已残缺不全。” “如此啊,着实可惜。”深刻理解大哥的遗憾,想当年对于《红楼梦》就是这副心情,不禁悠悠一声叹息。 “溪儿可对前朝史感兴趣?”见我忽然悒郁不乐,大哥展颜一笑,恍若春风化雨,“有道是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溪儿可愿屈尊寒舍,晚生薄有心得,还望溪儿大人指正。” “敬谢不敏。” 逃也似的离去,身后传来大哥爽朗的笑声,惊得赵宝睡意全无,猛然抬头一下子撞到抱柱上,咚地一声闷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和牛人一起读书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我脆弱的小心灵可经受不住这种刺激,再说谁敢招惹高三的学生,孩子家长不得把我撕了,虽然……他的家长也是我的家长,三十六计,走为上,速速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回到漱芳阁,潜心和珍珑较劲,不知不觉已经晌午,肚中咕噜作响,忽然想起豌豆黄一茬来,连忙叫来魏紫。 “派去醉仙居的人回来没有,豌豆黄呢?” 魏紫纤细的柳眉微微蹙起,讶然道:“正要向小姐回禀,一大早派出去的小厮才刚空手而回,说办事不力,请小姐降罪呢。” “出什么事了?”我奇道,醉仙居不会关门大吉了吧。 “回小姐,醉仙居从今以后不再做豌豆黄这道点心。” 啊,不做了?虽然和我因为某种原因有龃龉,但是好好的一道点心,咳~无缘无故就不卖了,这算怎么回事,不带这样的,难道偷偷搁了苏丹红怕我看出来?还是豌豆原料涨价?抑或是甜点师傅被炒鱿鱼了?下回去醉仙居一定找陈大厨当面问个清楚。 本来想用豌豆黄喂狗,或倒入阴沟,以解心头之恨,可惜华丽丽的小愿望落空,极度不爽,心理作用使然,舌头又是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跟他说辛苦了,去账房领赏吧。”摆摆手,怏怏不乐,“用饭。” 第五十四章 河东 忐忑中过了几天,所幸一切有条不紊,事态正依循计划健康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掐指一算,离上次在醉仙居露面也小有时日,依魔教的工作效率,贺老三正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吧。 没进醉仙居的大门就觉得气氛不对,还没到饭点怎么门口堵着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进去,就听见一个女人破口大骂。 “你个狼心狗肺的,在外面招惹野女人现在还没胆子承认!”好一副金嗓子,两句话恨不得拐了九曲十八弯,抑扬顿挫,呖呖宛转,低嗔如耳语,高叫如雷霆,黄河入海,气势如虹,且又极富节奏感,好像和着拍子,声声入耳,简直是艺术。 循声望去,大厅正中杵着一个马脸女人,钗裙简朴,却是利索干净,此时正耷拉着脸,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三味真火中滋滋炙烤的正是贺老三,此时一脸苦相,斗鸡眼眨巴眨巴,哪里还有平日的神气。 “孩儿他娘明鉴啊,绝对没有的事,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哼,天天到晚不着家,谁知dào 都在哪鬼混,还不承认,别以为躲在外头我就不能怎么样了,告sù 你,今天这事不给我个交待,我跟你没完。”马脸单手掐着腰,指着贺老三的鼻子大骂。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实在不知dào 那个胭脂痕迹怎么回事,你问我,我又问谁去。”贺老三一肚子委屈,怎奈气势上逊色太多,难免让人怀疑心虚。 “你不知dào ,呸,少给老娘装蒜,怎么就偏偏沾到你衣服上,还是贴身中衣,别人怎么没事,还不是你自己有鬼。”马脸捡起地上一件麻布中衣,抖搂抖搂,指着上面醒目的一抹鲜红。 “说了不知dào ,就是不知dào ,你个婆娘给我回家去,少胡搅蛮缠,丢人现眼。”贺老三白了脸色,铁证如山,一时无可辩白,饶是平日里眨眼十七八个心窍,此时夜叉婆娘大驾当前,竟也生生被挤兑到无话可说,憋了半天好容易才吼出这么一句来。 “好啊,你嫌我丢人现眼,有没有天理了,是谁不要脸找野女人,还好意思说我丢人现眼。”马脸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大厅回荡着花腔女高音,看热闹的愈兴奋。 真是来得早不如我来得巧,一进门便看到一场大戏,我大乐,一扭头瞅见林掌柜站在一边,身后跟着好几个壮实伙计,正齐齐冷眼盯着贺老三夫妇大闹,一个个面目阴沉,蠢蠢欲动。 呵呵,因为那句白雪新绿,贺老三已经扰得醉仙居上下不胜其烦,今日夫妻俩又联手来这么一出,脸色好kàn 那才怪呢。 “昨天我就来这喝喝茶,然后去温汤搓背修脚,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何时骗过你。”看贺老三干着急的样子,就差指天盟誓了,我不禁摇摇头,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失败。 “还说没骗过我,这衣裳香喷喷的,又是怎么回事?说啊,说啊,说不清楚吧。”马脸女人狠狠一跺脚,吓得贺老三一激灵,“天天外面花天酒地,我在家伺候老老小小,这么多年,我也认了,可是你个没良心的,竟敢背着我不干不净,欺负人是吧。” “孩儿他娘,我真没有,你怎么就不相信呢,咱回家,回家我再跟你解释,你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贺老三叹口气,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回家你转眼就没影了,我找谁说理去,就在这说,是非曲直,也让大伙给评评理。”马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揪着那件中衣。 “孩儿他娘,别别,咱回去好好说,家丑不外扬,来,咱回去。”贺老三脸上再也挂不住,上去拉扯马脸。 马脸一甩胳膊,一把将贺老三推开,“滚一边去,少来拉拉扯扯的,你还知dào 是丑事,还会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良心都被狗吃了呢。” 肚里暗笑,我悄悄走到林掌柜身边,故作惊奇道,“这是唱的哪出啊?” 林掌柜看见我,阴郁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朝我躬身微微一礼,无可奈何道:“惜公子来了,今日实在不巧,让您见笑了。不满您说,今早前脚那位客官光临小店,后脚他的夫人就赶来寻人,劈头盖脸一通训骂。” “为难您了,这位夫人还真是……彪悍呢。”隔岸观火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尤其当火是自己放的,瞟一眼贺老三,小样儿,爽吧。 “惜公子折杀鄙人了,这么闹下去就要影响小店生意了,鄙人这就去和那位客官打个商量,惜公子请移驾去楼上雅间歇息,失礼之处您千万包含。” 林掌柜刚要吩咐伙计好生伺候,我连忙止住,“不用不用,我也是顺路过来坐坐,既然这样就不打搅了,您忙,不用招呼我。” 林掌柜连连拱手,赔笑道:“惜公子您真是体谅,实在对不住,改日一定置酒赔罪。” “呵呵,掌柜的太客气了。”我勾唇一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那道烤鸭反响如何?” 一听烤鸭,林掌柜眼睛一亮,一扫刚刚的阴霾,激动道:“还要拜谢公子,短短几日,公子的那道烤鸭已然成为小店最畅销的菜品,很多食客慕名而来,桌桌必点烤鸭,全靠公子才学,一来烤鸭的确是至尊美味,二来公子那日的试吃方式绝对称得上开创先河,一传十,十传百,痴心公子的绝恋佳肴早已家喻户晓,小店这几日供不应求,正在筹划再砌两座烤炉,陈师傅更是日日闭门不出,潜心研究蘸酱配方,还念叨着要请公子品评。” 痴心公子的绝恋佳肴……好冷,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说怎么没看见陈大厨,原来闭关做化学实验呢。烤鸭一炮而红也在意料之中,且不说味道究竟如何,就说煽情营销策略,绝对震撼,人情冷漠的现代社会还满街老人小孩乞讨呢,还不是利用人性那点卑微的善良,古代毕竟民心相对淳朴,用悲情唬人还不轻松,现场品尝加上以情动人,双管齐下的宣传方式,不火才怪呢。 “呵呵,还是仰仗贵店的名气,要不然一道烤鸭岂能成得了气候。”旁观贺老三夫妇的对峙,我笑得快意,“不过恕我冒昧多言,修建烤炉的事宜最好暂缓。” “岂敢岂敢,不知公子何出此言?”林掌柜果然听得一愣,拱拱手,一脸谦虚地问道。 “呵呵,物以稀为贵……” “但依公子所言。”话音刚落,林掌柜眼中精光暴涨,不愧是成了精的人物,当下便能会意,林掌柜朝我深深一揖,“公子对小店的大恩大德鄙人无以为报,公子用的上小店或是鄙人的地方尽请吩咐,必当竭诚为公子效劳。” “举手之劳,掌柜切莫再提。”我摆摆手,温言道,“家中女眷喜食贵店豌豆黄,如果方便,就请包些予我,我好回去博美人一笑。” 闻言林掌柜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搓手道:“惜公子,鄙人实在惭愧,小店历来自制豌豆黄,幸得好评,不过几日前小店东家亲口吩咐,以后不再制售这道点心,鄙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真有这回事,有生意不做,他们东家吃顶了吧,还是有钱人不在乎?不理他。 “没关系,那就算了。”实在受不了林掌柜的诚惶诚恐,我安抚一般朝他笑笑,“没事。” 这边我和林掌柜扯淡,那边也没闲着,贺老三和马脸僵持不下,马脸又开始叫骂,桩桩件件,把贺老三数落得狗血淋头,看得众人胆战心惊,又暗自庆幸。 “上门是客,您不给送壶茶?”我幸灾乐祸道。 林掌柜眼风一扫,身后一个圆脸伙计立马去了,不一会,端着茶壶茶杯走到贺老三夫妇身边,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逃也似的小跑回来。 林掌柜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斥道:“跑什么,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让惜公子笑话。” 小伙计缩缩脖子,瞟一眼马脸,狠狠一哆嗦。 “呵呵,莫怕,小二哥以后不娶悍妇就是,这年头温柔娴熟的姑娘有的是。”我噗哧一笑,好一个马脸,现身说法,可别给后生留下心理阴影,产生对婚姻生活的恐惧,否则罪过大了,佛祖饶不了你。 其实我倒是很欣赏马脸的性格,女人个性彪悍又有什么错?嬉笑怒骂,飞扬得yì ,真性情,坦荡而磊落,这叫活得潇洒,比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贤淑亲切得多,虽然仅仅见识了怒骂这一部分,却不知不觉赢得了我的好感,这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骂人不留余地,出言损毒,却能感觉到她骨子里很爱贺老三,否则岂能为他付出多年,默默守候?佩服马脸,让我肃然起敬。 众伙计一阵哄笑,那圆脸孩子脸红得像苹果,还是正宗红富士,林掌柜也笑容可掬,看上去居然很慈祥,迷惑性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低估笑面虎的厉害。 这边动静忒大,贺老三夫妇暂时休战,到底是夫妇同心,齐刷刷猛然看过来,刀子般尖利,倒是唬得我一惊,连忙一个闪身,躲在林掌柜身后。 贺老三倒无所谓,可现在还不到见马脸的时候,我藏在人堆里,只露个脑袋,好在现在个子还小,不费什么劲便能躲个严严实实。 “贺老三,贺老三在不在……”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大喊,声音嘶哑,好像火烧屁股一般。 第五十五章 疮痍 贺老三夫妇对望一眼,马脸啐了一口,眉毛倒竖,“你看看,你看看,又不知dào 在哪惹事,人家撵着屁股找你算账呢。” 贺老三正欲辩驳,抬眼却见来人的狼狈,脸色狠狠一变,急道:“孙二哥找我啥事?” 孙二携着呛人的烟火气呼啸而来,一身焦黑,襟袖处卷曲破损,脸上汗水和着黑灰,看不清眉目,还未站定,急急抹一把脸,上气不接下气道:“三哥三嫂快回去,家里走水了。” 话未说完,贺老三夫妇早已一脸血色褪尽,二话不说,两人一阵风似的相携而去,让我再次见识了什么叫做夫妻默契。 贺老三夫妇离去,看热闹的众人逐渐散了,我也辞别林掌柜。 怀里揣着告辞时林掌柜死活塞给我的点心,我微一寻思,愈觉得今天的事好笑,个中细节尚不明朗,当下折身去金源赌坊找之春长老问个究竟。 回风院。 端着细瓷盖碗喝茶,折腾一上午嗓子快冒烟了,眼睛却瞟着座的之春长老。 “长老大人座下能人辈出啊,事情办得漂亮。” “承蒙圣女大人垂青,属下幸不辱命。”之春长老朝空中抱拳,遥遥虚行一礼。 “圣女常常夸赞大人心思缜密,谋略得当。”我笑意晏晏,说真的,这回的事情我不过事先出谋划策,具体施行则多亏了大胡子的操办,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操作过程一定会有许多意想不到,届时全凭大胡子的相机行事,正如今日的离奇走水,就属于计划之外。 之春长老咧嘴一笑,大嘴藏在浓密的胡子中,好像深山茂林中隐匿的妖精洞府,事实证明,之春长老的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圣女太过奖了,还要多谢贵使的美言。” “哪里,哪里,圣女大人一向明察秋毫,长老大人的功绩圣女全都记在心上。”我笑呵呵道,“贺老三之事圣女已经全权委托于我,今日登门正是要和长老大人商讨个中细节。” “但请贵使吩咐。”之春长老倒是毫不含糊,直爽的性格很对我的胃口,让我不禁认真考lǜ 哪天和糟老头说说给他升官,不过转念一想,初次见他的时候他可是真动了杀机,有些后怕,有点不爽,琢磨琢磨,他已经身居高位,升官的事情还是算了,唉,我果然很记仇。 一切布置妥当,我当即华丽丽登场,直奔贺老三他家。 这把火烧的还真有水平,远远一片断壁残垣,走近一看才现房子其实好好的,烧毁的多是鸡圈狗窝,庖厨柴房,住人的屋子除了外墙熏的黑乎乎有点惨不忍睹以外,连窗户纸都安然无恙。 很好,很强dà ,我忍住要叫好的冲动,推开颤巍巍的半扇门板走入院中。 院中一片狼藉,几棵枣树秃了半截,还在冒烟,土墙影壁彻底解体,坍塌成一堆,几只乍毛的鸡正卧在上头享shòu 地热,鸡群里还趁乱混进去一只居心叵测的黄狗。 想来必是惊魂未定,不速之客进门也全然不搭理,甭说鸡飞狗跳,那只癞头黄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我登堂入室,一路畅通无阻。 “贺三哥在家吗?”站在院子当间环视四周,好像是刚刚经lì 过鏖战的战场,虾兵蟹将散去,惟余从正屋中隐隐传来的孩童啼哭。 等了一会,正屋的门才缓缓打开,出来之人头散乱,面目憔悴,正是贺老三。 看清是我,贺老三斗鸡眼一亮,随即一片黯然,半响,低声开口道:“是若水老弟啊,家门不幸,不能招待老弟,多担待些哈。” “哪里,哪里,听闻三哥府上罹难,小弟感同身受,特此赶来问候,不知三哥家中人等可好?” “还好,老母受了点惊吓,内子小犬所幸无碍。”贺老三一脸颓废,额头还有一块擦伤。 “幸甚。”我拍拍贺老三的肩膀,转而瞅瞅面目全非的院落,长吁短叹,唏嘘不已。 见我如此,贺老三反而挤出一丝笑容,开口宽慰我道:“老弟不用为我担心,所幸家中无恙,至于钱财屋舍,不过是身外之物,散了也好,老哥曾在醉仙居听过一曲高歌,那叫一个精彩,可惜老哥没学什么问,只能听个热闹,大多句子听不懂,但是其中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实在印象深刻。” 微微赧颜,好在面具敛去了羞色,从哪个角度观察就是一片油绿,垂下脑袋四处溜达巡视,绕了两圈,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贺老三见状,不禁疑惑道:“老弟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我一脸踟躇犹豫,好似在苦苦挣扎,过了好半天,我咬咬牙,低声道:“三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不用跟三哥见外。” 我凑过去,忍受着刺鼻的烟味,嗓音比贺老三的还要喑哑低沉,“这火来的蹊跷。” 贺老三霍然抬头,瞳孔骤然缩紧,直勾勾盯着我,斗鸡眼恨不得喷出火来,脸上却瞬间换上一副信赖交心的神色,“老弟也觉出奇怪?” 贺老三已然对起火原因起疑,看来还不算草包,我暗暗点头,遭逢不幸还能保持机灵的头脑,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三哥府上多处焚毁,有些起火点相隔甚远,极像人为所致。” 贺老三点点头,在坍圮的影壁前蹲下,挥袖将鸡赶走,从土堆中抽出一截漆黑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轻轻擦过尚有余温的表面,指腹碾搓几下,伸到眼前一看,正是焦炭。 “没有燃尽的木柴?”我挑眉询问,这种东西我还真的拿不准。 “若水老弟好眼力,就是木柴。”贺老三斗鸡眼中满是愤恨,飞起一脚踹向黄狗,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有人暗中搞鬼,这帮禽兽,等老子把他们揪出来大卸八块。” 呵呵,呵呵,小小心虚一把,不才禽兽近在眼前,可惜您老看不见,只能说明您老禽兽不如。 “依小弟看。”扔掉柴火棍子,我装作沉吟的样子,思索良久,开口道,“三哥贵眷毫无损,对方似乎是不想伤人,或说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作所为,倒像是恐xià 。” 贺老三低声咒骂,一脸狠绝,“他***,谁跟老子过不去。” “假如如此,那三哥想想,之前您跟小弟提到的其它怪事……”我顿了顿,声音沙哑而笃定,却是难以忽略的暗示,“难道都是有人故yì 为之,欲陷三哥于不义?” “岂有此理。”话音未落,贺老三顿时勃然大怒,斗鸡眼瞪得溜圆,带着仿佛要将黑手生吞活剥的狠厉,“我说最近怎么连连倒楣,原来是有人作怪,他***,还有今天的事,老子好端端的中衣莫名其妙多了一块胭脂红,还香喷喷的,你嫂子不依不饶追到外面质问,非说老哥外头有人,老哥我也摸不着头脑,有理说不清,老脸都丢尽了,看来也是这群孙子捣鬼,他们等着,看落在老子手里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三哥息怒,多说无益,眼下查处原委才是当务之急。”贺老三吐沫星子铺天盖地,好在我躲闪得快,免于口水之灾。 闻言,贺老三渐渐平复,感激得看我一眼,“若水小弟提醒得是,老哥一时激动,言词无状,见笑见笑,老弟所言极是,当前非常时期,绝不能自乱阵脚。” 我和颜悦色地朝他笑笑,几不可见地扬起唇角,“三哥可有什么冤家对头?” 贺老三眉头狠狠拧起,沉思半天,摇摇头道:“老哥我自认朋友众多,实在不记得曾得罪过什么人,更别提这种对我恨之入骨的仇人了。” 你做人不错,没人对你恨之入骨,只是有人惦记你的本事,欲降大任于你也,故先苦你心志。 “这样还真是难办呢……”我长长叹口气,一脸沉重道,“如今敌明我暗,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蛛丝马迹入手,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些线索。” 听到采取调查,贺老三顿时愁眉苦脸,“官府的人来过,草草看了一眼,撂下一句意wài 走水就一溜烟地回去了。” 呵呵,这个自然,就算贺老三平素吃得开,可惜官府就不一定买账,毕竟官民有别,哪怕再手眼通天,氓民还是氓民,永远难以跨越那一道叫做阶级的鸿沟。 “如此……难道对方还有官场后台?”我小心翼翼道,意料之中看到贺老三脸色又是一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对着院中满目疮痍,贺老三抱头呻吟。 第五十六章 拉锯 火候差不多了,看着贺老三濒临崩溃的神情,我心中微有愧疚,不过很快释然,轻飘飘抛出诱饵,一把握住贺老三的大掌,用最最真挚的表情道:“唉,三哥蒙冤,小弟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如果三哥信得过小弟,小弟在京还算略有薄面,这事就暂且交予小弟,小弟必将竭尽所能,为三哥昭雪。” 贺老三猛然抬头,瞬间热泪盈眶,紧紧反握住我的手,嗓音轻轻颤抖,“果真?” 我点点头,坦然直视斗鸡眼,声音竟是意想不到的温和,“尽lì 而为。” 贺老三蓦地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下,腰杆挺得笔直如松,直愣愣杵在地上,岿然不动,斗鸡眼中满是坚忍和决绝。 “从今以后,我贺老三的身家性命就托付公子,鞍前马后,听凭公子差遣,望公子不弃收留。” 我连忙闪身跳开,快步上前去扶他,嘴里一个劲地埋怨,“三哥这是干什么,岂能行此大礼,折杀我也,我与三哥一见如故,不分彼此,三哥的事便是我的事,三哥千万勿要和小弟客套。” 一边拉扯一边腹诽,没想到这贺老三还挺爷们,今天便当门认主,我本来还想再铺垫一番,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不过贺老三还是难免操之过急,显露痕迹便是落了下乘,我稍稍表示出能够出力一二,他便这么急不可待地立誓效忠于我,略微一琢磨就能察觉其中的一番算计。 表面上他知恩图报,愿意以后半生的忠诚报答我今日的雪中送炭,事实上这却是他只赚不赔的便宜买卖,我和他只能算得上萍水相交的朋友,我的帮zhù 纯属仗义援手,但是如果我同意,我就是他的主子,于情于理就有义务负责他一家老小的安危,以及他家连连祸事的满yì 交待,对于草木皆兵的他们一家子来说,前是当前最最需yào 的生活保障,后则是急需释怀平衡的心理诉求,他的区区一跪,看似石破天惊,换来的却将是无穷无尽的利益。 “公子此言差矣,往日我们君子之交,我倾慕公子才学品行,故而冒昧高攀,今日公子于我全家有再造之恩,我虽然是粗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何况公子义薄云天,能为公子鞠躬尽瘁,乃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贺老三赖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我拽也拽不动,也就任他跪着,哼,小样儿,一把大火刚灭,地上热乎乎的,跪着挺舒服哈。 “什么公子公子的,我和三哥还是以兄弟相称就好,再说我辈君子,谈什么报恩岂不是俗了。” 就不让你轻松如意,想算计我,没戏。 见我不松口,贺老三眨巴眨巴斗鸡眼,让我现场观摩了一遍眼泪是怎么炼成的,红着眼眶,贺老三哽咽道:“我知dào 自己没什么本事,不配跟随公子,公子看不上是正常的,可是我也不求能为公子出什么良策妙极,就算为公子跑跑腿,做点杂役也是求之不得的。” 唉,强人,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过我喜欢,越来越对胃口了。 我长长叹口气,抚着额角,勉为其难道:“要不这样,这事咱们再议,我们先一起把三哥的冤屈调查清楚,至于后话,到时候再说,何况三哥的事情能办到什么程度现在还尚不可知。” 贺老三猴精的人物,见此也识相地不再坚持,自己站了起来,回收泪水,瞬间变出一脸笑容,“那日公子一道烤鸭让醉仙居得了多少好处去,难怪陈大厨说您是醉仙居的贵人,您又何尝不是我的贵人呢。” “过奖,过奖。”贵人这个词怎么听怎么觉着别扭,想来就是受到太多清穿宫廷文的荼毒,也许是金子的盛名如雷贯耳,大作影响力太强,成功引领了方向,圈定了风格,以至追随如过江之鲫,作品亦是大同小异,鲜有匠心,种种直接促成如今的我一方面动辄为数字军团中愁肠百结,五内纠结,另一方面对格格贵人之类的词汇极度敏感,确切的说是畏如蛇蝎,避之不及。 “有件事情公子一定不知。”贺老三忽然贴到我身边,一脸的谄媚讨好,狠狠吓了我一跳,“我家房宅出现怪事之后,我心中郁堵,又以为真有什么歪门邪道,特意去找人称活神仙的郑欺仙大师求了一卦,卦象是白雪新绿四个字,我自然参不破天机,大师怜悯于我,又指点我去醉仙居寻觅福泽。” 好个郑欺仙,不愧是有经验的老神棍,蒙人都能诌得有板有眼,呵呵,welldone! “还有此事?”肚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片惊异,我长大了嘴巴,做木鸡状,好在周围趴着一窝免费模特,照搬过来,俨然像模像样。 “千真万确,我岂敢欺瞒哄骗公子。”见我将信将疑,贺老三猛然瞪大斗鸡眼,急急续道,“于是我天天去醉仙居找那个白雪新绿,几日下来高价买了一堆没用的废物,因为这个内子差一点打断我的腿。” 贺老三自顾回忆光荣革mìng 历史,不知不觉沉浸其中,露出追悔而惭愧的复杂神色,我静静地听,一言不,任由他独自忆苦思甜。 “也许是我精诚所至,终于得到苍天眷顾,那天早上喜鹊叫得一个喜庆,必是昭示福星出现,果然,公子大驾光临醉仙居,一段苦情,一道佳肴,当即俘虏了我的身心,让我深信不疑,公子就是老天派来拯救我的贵人,后来的事,嘿嘿,就是我厚着脸皮和公子套交情了。” “呵呵。”真能扯,我只能干笑,否则指不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一段苦情?一道佳肴?你肚中嘀咕的是一袭白衣,一脸菜色吧,呵呵,呵呵…… “原来还有这段原委,看来我和三哥命中有缘啊。”好不容易止住傻笑,腮帮子都快抽筋了,连忙用袖子挡着,不动声色地轻拍脸颊。 “所以。”贺老三总结陈词,“上天注定我这辈子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仁厚,千万不要嫌弃。” 我忍,我再忍,胃里翻滚如潮,背后冷汗哗哗不止,狠狠攥着拳头,好在没有当场吐出来,我很怀疑贺老三是故yì 的,想要趁我五内作呕,意志虚弱的时候答yīng 他,这厮,狗皮膏药,赖上我了。 我的脸色想必精彩非常,贺老三大概也觉得过意不去,乖乖地闭上他那张阴毒至极的嘴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我有气无力地朝他摆摆手,咬牙挤出几句,“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三哥全家,三哥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饮食用度自会有人照料,好好安抚家中,请老妇人和嫂夫人放心,我定将还三哥全家一个公道,哦,对了,这是醉仙居的点心,勉强用一些吧,要主意身体。” 说完松松一抱拳,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搞定……哦耶! 第五十七章 新篇 出门后径直回府,一路上笑得肠子打结,所谓认贼作父大概就是如此了,咳~什么乱七八糟,当我没说,我正带领着人民群众在康庄大道上大踏步前进。 路过楼二家的豆腐店,不期然想起我那本代数秘笈,也不知dào 楼思源同学有没有好好学习,好歹是我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写的,可别辜负了我的小心血啊。 楼二的店依旧生意兴隆,看样子一天的流水可是不少,却不知dào 利润几何,黄豆价格不高,家族企业劳动力成本忽略,这个投入产出比例还真难算呢,我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群,暗忖。 想到利润,心中忽然一动,他们如何记账? 在家虽然偶有参与管理,但也不过是出谋划策,对于具体操作过程全然是门外汉,至于账本,更是从来没摸过,故而记账方式不才一无所知,一个主意在脑海中悄然孕育,当即快步回府,足下生风,倒像是火烧眉毛一般。 漱芳阁内书房中,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窝在黑漆嵌螺钿圈椅上,面前摆着一本新制的线装书,封皮上正楷“代数”二字闪烁着温润的墨色。 此书正是我泣血之作的底稿,至于给楼思源的那本,呵呵,略有删减,稍作保留,想我笔耕多日,岂有不留手迹的道理,没准以后都是文物,能拍出大价钱滴…… 现在这本书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废纸,几乎没人能正确意识到这本书的价值,十分理解,该书虽然引入全新的思维系统,有跨时代的意义,但是目前尚停留在理论阶段,与实jì 生产距离甚远,难以挥潜在优势,用之于民。 不过,呵呵,如果稍作改动,便是一场数字革mìng …… 擎一支玳瑁管大霜毫笔,我埋头奋笔疾书,很快薛涛笺上千言洋洋洒洒,科学记账法在延彰二十三年仲夏悄然诞生。 这回所写的内容和给楼思源的那本书一脉相承,但是各有侧重,后代数思想是重点,前则主要以解释阿拉伯数字体系为基础,详尽介shào 简便易行的记账模式,以及先进的统筹结算方法,用以处理复杂的财务问题,必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不起眼的改变将能加倍提高效率,也算我力所能及为永旭朝做点小贡献吧,至于推广问题,我勾起唇角,谁获益谁便出力,自然有人效劳,何必我来操心。 有之前的书作为参考,这本东西写起来得心应手,不消几天便大功告成,我一得闲无所事事,府中就大有鸡犬不宁之危,不过这回幸甚,鉴于大哥的闭关备考着实勾起我的“美好”回忆,深受感染,一时脑门子热,不期唤醒性格中叫做“执着”的那部分,一心想要找寻当年的感觉,居然就煞有介事地潜心读起书来。 手捧墨香馥郁的书卷,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间在眼前交替纷呈,没有期待中的感伤,心头萦绕着的却是欣悦和释然,好像在看一场温情脉脉的大戏,剧情和自己无关,所以放松而淡然。 蓦然一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不是原来的亲朋,原来的生活吗?回头想来,新生十余年,对现代的思念越来越浅,对这里的依赖越来越深,深深浅浅之间,我乐而忘忧,逐渐将过往封存,真zhèng 融入了跨越千年的古代。 其实这种变化未尝不是幸事,虽然我的到来不由自主,但是明天确确实实把握在自己手中,悟以往之不谏,知来日之可追,既然无能为力改变生活,那就主动调整自己,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尽管我一向不是随遇而安之人,保持乐观的心态,积极面对生活还是明智之举,好歹穿一回,就要玩他个风生水起,否则怎能对得起一众穿越无门同胞的殷殷期望。 对着书本呆良久,连水浒进屋也未曾察觉,(只要水浒有心,就算我全神戒备也是没用)直到水浒躬身将一颗蜡丸托到眼前。 “哇塞,有消息了耶。”我伸手接过来,笑道,“怪不得魔教这两年势头如此强劲,就凭辈出的牛人,糟老头想耍帅玩低调都难。” 次日一早,我又出现在贺老三家门口。 我踱着方步走过去一看,烧坏的半扇门板已然焕然一新,门口赫然杵着两位侍卫模样的人物,都是一副在人堆中毫不起眼的面孔,俩门神直挺挺地站着,面无表情,一眼看过去平凡无奇,不过稍一瞩目便能现眼中含而不露的精光。 大胡子从哪寻摸来这俩人才,略有嫉妒,我又小小腹诽一把,许诺贺老三的侍卫明是保护,实为监视,再坦白点就是看押,这个差事相当不易,对人要求极高,不仅做事沉稳而老道,给贺老三全家强烈的安全感,还能不着痕迹地掌握甚至操控贺老三的行动,做人难,做侍卫更难。 我在门口背着手来回走动,俩门神的眼珠子也跟着晃来晃去,过了好半天,侍卫甲忍无可忍,扬声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闷葫芦终于吱声了,我整整衣冠,径直上前,朝二人露出八颗牙齿,森然一笑,“干卿底事。”二人忿然作色,正欲作,我忽地勾唇一笑,也不多言,衣袖轻翻,在身前翩然扫过,无视二人骤然恭肃的脸色,款款推门而入,身后留下一句朗笑,“众位辛苦了。” 院中虽然一片萧条,却是整齐干净,全然看不出烈火熏灼的痕迹,四下寂静无声,但我深知但凡出现一点突状况,这里就会瞬间冒出无数个脑袋。 袖底生凉,触手之物正是之春长老的令牌之春令,指间缓缓划过繁复交错的花纹,贪念滋生,本是借来当作身份信物的,现在突然不想还了,担心惹来无妄之灾,圣女朱华令不方便随意亮出,之春令却毫无顾虑,而且京城这片地角归属之春长老管辖,他的信物就相当于圣旨,有了大胡子的令牌,为非作歹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咳~没准哪天我就要感慨今日先见之明。 第五十八章 巧舌 一路畅通无阻,我自觉地直奔内院。 “三哥,三哥。”在院中站定,我朗声喊道,声音如常,全然听不出悲喜。 贺老三快步走出正屋,几日不见,先前的憔悴已然荡然无存,斗鸡眼俨然恢复如初的神采,昭示这两天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公子驾临,有失远迎,真是该死,外面日头大,公子快里面请。”贺老三满脸堆笑,当先引路,灿烂洋溢的脸孔难掩忐忑和期待。 推让谦虚几个回合,我便当仁不让在上落座,眼神直勾勾锁定贺老三,静默不语,相对无言,一时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冷寂和沉沉压抑。 贺老三躬身奉上一盏清茶,半坐相陪,干笑挂在嘴边,想直视于我,又怕唐突,惹我不快,目光逡巡闪烁,愈泄露出心中焦躁急迫,唇边的笑容也逐渐地僵硬起来。 暗自酝酿一番情绪,同时小心控zhì 面部肌肉,一直等到贺老三快要坐不住了才迟迟开口道,声音平和而不失亲切,好像旧雨间寻常的问候,“这几日三哥这里还好?” 甫一开口,沉闷阴郁的气氛顿时风流云散,贺老三明显松了口气,起身离座,朝我长长一揖,感激之情倒像出自真心。 “好极,好极,吃穿用度精细周到,也没有闲人滋事,有劳公子费心。”贺老三毕恭毕敬道,一边小心揣度着我的脸色。 “呵呵,好好。”我扯扯嘴角,低头摆弄着茶碗若有所思,任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敷衍勉强和漫不经心,果然,贺老三脸色狠狠一变,斗鸡眼猛然瞪大,嘴巴张了又张,最终勉强沉住气,绷着脸孔等我继xù 开口,却是血色惨淡。 我熟视无睹,轻飘飘吐出一句,“小弟托朋友调查的事情基本清楚了。” 贺老三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藤椅扶手,好像揪着救命稻草一般,脸颊僵硬,眉宇纠结,半晌方颤声道:“那结果如何?” “三哥少安毋躁,容我细细道来,小弟今日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三哥想要先听哪个?”见贺老三惶惶至此,我居然有点于心不忍,展颜柔声宽慰。 贺老三闻言微怔,眉头又是一紧,此时的他已然卸下防备,波澜全都写在脸上,我悄悄得yì ,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哪来至死不渝的忠诚。 贺老三嘴唇紧抿,斗鸡眼中是深深的挣扎,好半天才下定决心道:“坏的。” 相当烂俗的手段,话未出口,自己先抖了三抖,其实这是一道简单易行的心理测试,选择把好消息留在后面说明贺老三为人谨慎,做事保守,我暗暗记下,依旧保持一副无波的面色。 “对方早已预料到我们会采取行动,所以派人送来这个。”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张雪笺,手腕一抖,轻薄的纸张便落在贺老三身前的小几上,寥寥几个朱红字迹,入眼妖冶而诡谲。 贺老三连忙伸手抓过去,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瞬间一脸惨白,手指茫然一松,短笺缓缓坠落,在空中留下一道飘乎的弧线。 “魔教……” 雪笺静静躺在地上,一抹朱红梦魇般跃入眼底,好像怜悯的叹息,又仿佛无声的嘲讽,不知笑我,还是笑这精心策划的局。 贺老三直直盯着笺纸,面上血色褪尽,眼中惟余无边的绝望和恐惧。 原本知dào 魔教声名狼藉,只是没想到烂到如此地步,区区几个字便将贺老三吓成这样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仅凭这有意无意留下的公众印象就能窥见魔教的水平和实力。 “三哥……” 贺老三猛地抬头,眼中一片赤红,声音低哑干涩,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何人造谣,老子宰了他全家。” “却不知信中所言可是当真?”贺老三突然爆的狠厉让我蓦地心惊肉跳,强自镇定,堪堪压下心底的惴惴,我正色道,“得罪魔教的下场,三哥应该有所耳闻。” “一派胡言。”贺老三霍然站起来,当即暴跳如雷,“他***,老子何时惦记过那个苏七娘,哪个瞎了眼的孙子乱咬人,老子我一脚废了他。” 看不出来,他还有点血性男儿的本色,脾气没被他家狮子磨平。 贺老三一口气骂得痛快,说完喘着粗气,忽然意识到失态,连忙换上尴尬的笑容,赔笑道:“我是粗人,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计较。” “三哥勿要自乱心神。”我淡淡道,“三哥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 贺老三一脸讪笑,见我面色稍霁,转而狐疑道:“不知秦楼苏七娘什么来头,竟然有本事让魔教罩着,只因一点风言风语,就往死里整我。” 我勾起唇角,斜眼看他,“三哥真的不知?” 见贺老三摇头,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幽幽吐出一句,“苏七娘可是魔教之春长老的相好呢。” 贺老三顿时呆若木鸡,打死他也猜不出醉仙居的大胡子就是情敌,半晌,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至于这封信。”我眼神扫过雪笺一角,“应该是之春长老的亲笔,那朵兰花就是印鉴。” 信确实是大胡子亲手所写,而那枚斜兰印章看着新鲜有趣,我还不怕死地要过来把玩半天,当时气氛那叫一个阴森。 我对魔教的基本境况知之甚少,糟老头懒得交待,我也不惜的打听,多亏大胡子帮忙补课才了解点常识,魔教设有四位长老,尊号之春、乎夏、秋和也冬,分别佩有同名令牌和斜兰、斑竹、残菊、枯梅印章,令牌和印章一并代表尊荣至极的地位和生杀予夺的权利,可想而知,两件圣物一个让我轻而易举地“借”走,一个被我漫不经心地玩赏,大胡子心头得有多郁闷。 贺老三和苏七娘的桃色新闻,我绝对没有冤枉他,醉仙居中我亲眼所见他俩当众打情骂俏,虽然是逢场作戏,但也禁不住有心人借题挥,略微夸大其词,贺老三只能吃不了兜着走,至于大胡子和苏七娘的关系,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九章 如簧 贺老三死死盯着那朵兰花,灰败的脸上竟然慢慢透出一点红润,像是亡命之徒的垂死挣扎,“清自清,魔教耳目遍布,前因后果,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而且之春长老既然稳居高位,想来必然有些手段,岂是听信谣言,任人撺掇挑拨之辈?” 我哭笑不得,十分无奈地道:“三哥,这种事情一旦有人嚼舌,不论真假,是男人为了脸面都不会善罢甘休,何况之春长老那种道上混的,他对三哥做的种种,既是要三哥吃些苦头,也是给别人看的,提醒不要觊觎他的女人,不要招惹魔教。” 贺老三瘫在椅子上,好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嘴角翕动,半晌,颓然开口道:“不瞒公子,我和秦楼苏七娘确有数面之缘,苏七娘做那迎来送往的场面营生,照过面也是正常,苍天为证,我和苏七娘顶多调笑几句,对她从来没敢动丁点心思。” 贺老三缓缓垂下头,眼中黯淡无光,言语间满是酸涩和挫败,“我是没什么本事,靠着祖宗留下的微薄产业,反正不愁温饱,天天不务正业混日子,如今半辈子下来,还是一无是处,家里人当面不说什么,可我心里难道好受?我他妈一大混蛋,别说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了,莫名其妙惹的烂事还连累他们跟着担惊受怕,对不住他们啊。” 贺老三低着头喃喃自语一般,话到后来已经数度哽咽,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有如梦呓。 里屋中响起一声女人的啜泣,短促和轻微,待要凝视细听,却又悄然如初,呵呵,我暗笑,有我当托儿,这番催人泪下的自我检讨加真情告白杀伤力不容小觑,冤家似的夫妻也能和解,贺老三这厮铁定是故yì 的。 “三哥不必过度自责,很多事情想来三哥身不由己,别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温言劝慰道,“小弟无能,只能查到这个地步,还有一个好消息,三哥可要现在听?” 贺老三全然不见喜色,悒郁道:“公子折杀我也,如此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呵呵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根三寸来长的木棍搁在小几上。 “木棒?”贺老三顿时一脸疑惑,偷眼瞅瞅我,一脸迷茫地伸手拿过来,小心翼翼捏在指间,“这是好消息?” “随短笺一并送到。” “好像是普普通通的柳木,打磨得还算光溜,不过当柴火太细,当要饭棍太短,公子恕我愚陋,这到底是……什么寓意啊?”棍子在手里翻来覆去研究半天,贺老三依旧是毫无头绪,于是苦着脸问我。 “呵呵。”我尽量笑得看起来不那么邪恶,咳嗽一声,曼声揶揄道,“棍,滚也,之春长老这是手下留情,饶三哥一条生路,但要三哥背井离乡,从此远离京城这块是非之地呢。” 贺老三哭笑不得,瘪瘪嘴道:“之春长老的意思是只要我离开京城,全家今后就能安生日子?” “正是,江湖中人最重承诺,向来言出必践,只要依言而行,永不踏入京城一步,三哥便可高枕无忧了。” 贺老三将木棍扔在几上,快速瞅上两眼,又赶紧移开视线,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畏惧、厌恶、茫然和犹豫,最后全部融入一声低叹,“之春长老真是仁慈呢。” 我不接茬,安然坐等贺老三消化,毫无预兆地远走他乡,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不过我一点也不着急,以这厮的精明,轻重缓急绝对明了,不会坚持太久就会下定决心。 果然,没过一会,贺老三咬咬牙,霍地振衣而起,站直了老身板宛若青松,坚定地望向我,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宛若惊雷隐隐,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这些日子来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让小人一家免于颠沛流离之苦,又不辞艰辛,以万金之躯烦忧劳神,操劳小人之事,公子对小人全家恩同再造,大恩不言谢,小人曾立誓终身报效公子,服侍公子左右,然而小人惭愧,如今怕要食言,魔教势大,小人也没傻到硬抗死拼,做什么用鸡蛋碰石头的蠢事,此番南下实在身不由己,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铭记于心,下辈子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公子恩情。” 说完一掀青灰袍角,作势欲行大礼,吓得我“嗖”地蹿过去死死架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连拉带扯把贺老三按回椅子上,暗使巧劲,让贺老三挣扎不得,不悦道:“三哥如何使得。” 什么叫人前人后,不对,应该说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贺老三就是榜样,我恨得牙痒痒,肚里暗骂,求我调查迷案时信誓旦旦追随左右,如今凭着我给的消息,知dào 了对方难惹,我又庇护不了他,就想一个屈膝打了我,以一跪把之前的诸般恩惠一律抵销,还一股子大义凛然,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挥一挥衣袖,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欠,哼,想的美,就算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贺老三的膝盖剁下来论斤卖了都没这么值钱,打得好算盘。 “我与三哥相识一场,那是缘分,三哥想来应该知晓我的为人。”偷偷鄙视自己一下,良心一时略有觉醒的迹象却丝毫不妨碍我的反击,嘴上说得利索,“三哥这么见外就俗了啊,我帮三哥,因为当三哥是朋友,是兄弟,朋友如手足,一朝为友,便可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兄弟的爹娘孩子便是自己的爹娘孩子,打虎亲兄弟,兄弟一心,齐力断金,岂有大敌当前,便置三哥全家安危于不顾,始乱终弃的道理。”前面说得正气浩然,自动吞下半句“兄弟的老婆便是自己的老婆”,之后的几句却是缓和了口气,颇有些安抚宽解的意味,最后说到始乱终弃,嗓音娇软宛转,幽咽含情,活脱脱的准怨妇口吻,如果忽略唇边的冷笑和一刻没离开贺老三身上的犀利眼神,乍听上去极像小情人之间的轻嗔薄怒。 贺老三笑容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公子义薄云天,人神共鉴,小人佩服,佩服。” 我斜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呵呵,不才向来帮人帮到底,何况三哥的事情?” 贺老三脸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简直和我的雪碧造型有的一拼,斗鸡眼中满是懊恼和惭愧,不便接茬,只得一旁干坐着小心赔笑。 贺老三还是嫩了点呢,我暗叹,没有试探明白底细就妄下断言,自以为我也一样对魔教退避三舍,恨不得早点和他撇清关系,对他的事情无能为力,也没胆子插手,于是早早把我踢到一边,不再惦记,不过转念一想,魔教的口碑还真糟糕透顶,就算不能让人闻风丧胆,起码也是畏如蛇蝎级别。 第六十章 尘埃 “三哥此番携眷南下,从安家到置业,万事皆无着落,不知三哥作何打算?”我盯着藤椅上错杂的花纹,话锋一转,轻飘飘道。 贺老三沉吟不语,眼珠子骨碌碌打转,想必不是盘算今后营生活计而是思量和我的回转余地,“而且三哥京中房宅产业如何处理,封门闲置还是作价出售,这些可要三哥头疼一阵子呢。” 恶从胆边生,我唇角轻扬,忍不住继xù 吓唬贺老三,“根据我所打听的消息,之春长老为人干脆爽利,处事向来雷厉风行,三哥怕是时间紧迫,离京事宜刻不容缓。” 贺老三抽抽嘴角,长长一声叹息,勉强笑道:“公子所言甚是,事情拖沓不得,不过……也急躁不得。” 我假装没听见后半句,只是一直微笑看着他,绝对的职业化笑容,温和亲切之下是显而易见的淡漠生疏,“哎呀呀,三哥这回怕是麻烦大了,之春长老和苏七娘相知相伴多年不为外人知晓,显而易见极其珍稀这段情分,且不论真假原委,如今一表人才的三哥愣是插上一脚,就算相好两人亲密无间,难免不生出什么猜忌龃龉,苏七娘无端蒙受不白之冤,百口莫辩,岂不委屈愤恨,一气之下保不准找三哥晦气,苏七娘执掌秦楼多年,手眼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事手段想必三哥有所耳闻,到时候红颜一怒,噫~,三哥的境况可想而知矣。” 贺老三的眼珠子渐渐转得不那么利落了,不知不觉垂下视线,死死盯着灰泥地砖,眼前仿佛浮现出苏七娘妖娆的身段和勾魂的媚眼,饶是盛夏阳光煦暖,此时也不由得冷汗涔涔。 我咂咂嘴,不掩幸灾乐祸,又道:“三哥到底幸运,弄鬼、恫吓、栽赃、离间、逼走,虽然所作所为有失坦荡,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和魔教平素赶尽杀绝的做派相比,这回也算手下留情,之春长老毕竟是一教长老,还是有些风度器量,不过提醒罢了,没有见血。而苏七娘,呵呵,多精明干练的女人,眼里可容不得沙子,没成想无缘无故栽在三哥手里,岂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女人的小肚鸡肠咱们爷们永远想不到,一个气堵琢磨出来什么阴损毒辣的招数,不论摘星星还是捉月亮,就凭苏七娘的能耐还能办不到?” 斗室中回荡着我徐徐的曼声低语,声音深沉沙哑,恍若魔鬼的呢喃,缓缓钻入耳朵,冷寂如冰雪,浮云蔽日,蓦然一室幽暗,一如将夏日摒弃在心门之外。 我斜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好似安谧午后的悠然小憩,一派懒散闲适,只是唇边一抹冷笑,与姿态神色毫不搭调,端端让人胆寒。 贺老三涨红了脸,身下常用的藤椅此时好像变成了砧板,而自己就是一大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平日谙熟的谋算心机仿佛全然弃他而去,想到违背魔教意愿的下场,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永远不要小瞧女人,她们安静时像猫,优雅而魅惑,毫不吝啬对你巧言令色,暴怒时似虎,利爪霍霍,方圆三丈之内但凡喘气的杀无赦,温顺时如鸟,收拢翅羽乖乖依人,怨恨时若蛇,可以静静躲在阴沟边窥伺,只待时机亮出毒牙,呵呵,三哥认为苏七娘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贺老三再也忍不住了,浑身颤抖,“咚”一声闷响,又一次朝上跪下,斗鸡眼茫然混沌,好像失了焦距,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嘴唇哆哆嗦嗦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公子救我。” 这一回我岿然不动,坦然受他大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颜悦色道:“说了三哥勿要跪我,三哥如此,让我好生为难。” 在我猛烈的心理攻势下,顽强能令小强汗颜的贺老三同学终于崩溃,我暗中笑得畅快,脸上依旧绿意盎然。 “蒙冤迫害,惨遭驱逐,此番种种皆是小人命中注定的劫数,小人都认了,如今南下在即,前路渺茫,荆棘难料,无所依凭,内外交困,小人这条贱命也就罢了,不过上有老母,下有稚子,牵挂良多,还得苟活于世,公子仁义,恳请公子救我于水火,小人身家性命交予公子,小人无才无德,贱命如蝼蚁微不足道,不敢奢求妄想,只希望能为公子做牛做马,公子嫌弃是应该的,不过还请公子看在小人高攀相识一场的份上,切莫推辞,从今以后小人贱命就是公子的,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小人日后定当忠贞不二,誓死追随,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后遁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一番话说得哀婉恳切,血泣泪奔,那叫一个山川变色,草木含悲,走投无路之人不过如此矣。 说完,贺老三“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继而直挺挺跪着,面无血色,斗鸡眼目不转睛仰视于我,眸中六分绝望,三分企盼,还有一分决然。 我身子前倾,静静审视他,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逼向贺老三,贺老三毫无惧色地回瞪于我,斗鸡眼中沉淀着破釜沉舟的气魄。 四下无声,屋中惟余锋芒凌厉的视线纠葛,空气胶着冷凝,让人不禁屏息,贺老三脑门沁出的冷汗,“啪”地滚落到地上,遇到灼热的暑气,瞬间化为一缕青烟,悄然飘散,氛围却在这一抹水气中逐渐流转起来。 “好。”半晌,我轻笑,微微点头。 贺老三微不可察地长舒口气,身体放松下来,再抬头看我,眼中似乎有了变化,只是这变化不太明显,好像隔着一层纱,又好像一道难以跨越的叫做阶级的鸿沟。 如果说贺老三原来因为郑欺仙的话将我看作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罹难时破财烧两柱高香,弯腰磕几个响头以求保佑,看似虔诚,实为糊弄,初次誓效忠是拿我当柯南外加金钟罩,指望我昭雪和庇护,动机不纯,心怀叵测,那么这一会贺老三算是彻底想明白,大敌当前,只有我才能保他全家周全,提供在他乡异地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再有骚扰横事,安平而太平,而一切代价就是他的自由和忠诚,他想明白了,就不怀疑我有这本事,执着地相信我能给他用武之地,所以失去为所欲为的资格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颓废了这么些年,其实早就厌烦,如今投入麾下,正是一个难得的洗心革面的契机,明天将是崭新的生活,虽然充满未知挑zhàn ,但是他坚信决不会缺乏乐趣,贺老三暗下决心,只要有我这棵大树,他便甘愿做一只猢狲。 我扯着嘴角笑笑,朝贺老三抬抬手,又指指椅子,贺老三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乖乖爬起来,然后老老实实坐下,神态恭谦,手脚拘谨,哪里还有在自己家的样子,捎带一个打击报复,兵不血刃就丢给我喧宾夺主之嫌。 “三哥有心,我也不好一再推辞,若是坚持不肯,岂不是白白伤了感情。”我和颜悦色道。 说得贺老三如坐针毡,搓着手,不住点头,斗鸡眼中荡漾着盎然喜色,我忍着笑意清咳一声,勉为其难道,“也罢,既然三哥执意如此,那么我以后少不了劳烦三哥的时候,三哥到时候不要嫌无聊琐碎才好。” 贺老三忙称不敢,“哪里,哪里,随时听候公子差遣。” 第六十一章 落定 “呵呵,不过……”我挑挑眉梢,瞅着他似笑非笑,“本公子向来规矩不少,这年头,哎,不说了,总之,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这些道理想必三哥能够理解,我也不再提醒三哥,只是希望三哥记住今日的话,咱们私交归私交,如果正经差事上头马虎潦草,我也保不了你,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此番正是趁机立威,主人就该有主人的威严气度,如此恩威并用,软硬兼施,才更有把握让贺老三俯称臣。 果然,贺老三神色一凛,连忙整肃面容,恭恭敬敬道:“这个属下自然明白,请公子放心,公子仁义,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晓得分寸,绝不敢恃宠生骄,妄自尊大。” “好好好,我对三哥一百个放心。”我笑笑,换上更舒服的姿态以及轻松的口吻,“此番三哥举家南下,事不宜迟,收拾细软,安抚内眷,辞别亲朋,三哥早做准bèi ,其余大小事宜交予我来安排。” 贺老三起身一一应下,正欲拜谢,我连忙抬手止住,“三哥在京房产乃是祖上传下,虽然被魔教搅得人心惶惶,毕竟地脚不错,三哥打算如何处理?” 贺老三转转眼珠,略作沉吟之后,便毫不犹豫道:“几处房宅年久失修,或翻修,或重建,就要劳公子费心了,这是房地契。” 贺老三从怀中掏出几张泛黄的薄纸,郑重地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正是契约。 贺老三的宅子坐落于南城黄金地段,商业潜力无限,我惦记好久了,若是能好好开一番,简直就是聚宝盆。 我沿着折痕缓缓收起契约,心中笑得欢畅,贺老三,真***人才,说话就是省事,神啊,爱死你了。 “也好,那我便代三哥照管宅第。”我笑意晏晏,立马投桃报李,“此番因缘际会,三哥举家辞别故土,其实未尝不可看作一次契机,破茧羽化,不和过去告别,何来焕然一新的人生,呵呵,不知三哥今后想在哪方面展?” 闻言贺老三微微怔忡,似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呆愣愣望着地砖,低头思索良久,轻轻叹口气,扯出一抹苦笑,“小人庸碌半生,到头来一无是处,但凭公子吩咐。” 阳光在贺老三的背后一如灿烂,衬得阴暗中人愈身形模糊,正如尘世间万千渺小而卑微的过客,我心思一动,唇角微扬,笑道:“那就麻烦三哥没事替我喝喝茶,聊聊天吧。” 贺老三又是一愣,随即讶然道:“公子……” “没错,就是喝茶聊天,捎带着,呵呵,不妨关心关心身边的人啦事啦,然后事无巨细回禀于我。” 贺老三稍一琢磨,逐渐露出恍然的神色,试探地轻声问道:“公子是要属下做……线人?!” “是,而且是总领线人。”我字字铿锵,宛若惊雷,“三哥知晓这个位置的意义吗?” 贺老三抿抿嘴唇,沉声道:“公子的耳目……心腹。” “正是,三哥,所谓线人,相当于我的耳目,尤其是总领线人,重点倒不在于亲自打听消息,而是筹建并且掌管一方消息网,耗时耗神,极其艰难繁琐,总领线人有本事,我便耳聪目明,洞悉千里之外,而且有些事宜我不便出面,或是鞭长莫及,三哥就要辛苦代劳了,总之三哥,南方就拜托了。”我说得真挚诚恳,说完还向贺老三欠身一礼。 贺老三猛地跳起来躲闪,连连摆手,慌忙道:“不敢,不敢,折杀属下,得公子如此信赖,委以重任,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不负厚望。” 我悠悠一笑,柔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坚信,三哥的才干绝对堪当重任,有什么想法三哥尽管放手去做,我定将不遗余力地支持,提供坚实的保障,今后南方的天地属于三哥,大鹏展翅,凤舞九天,三哥毋需任何顾虑,呵呵,我看好你哟~” 贺老三眼中一亮,仿佛有什么积聚许久的东西瞬间点燃,光华并不灼烈,却闪耀着温暖坚定的火光,贺老三站起来整整襟袖,敛容站定,躬身朝我郑重行了一礼,“公子仁厚,前有危难时雪中送炭,后有困顿中知遇之恩,属下必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以报公子再造之恩。” 我但笑不语,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伸手搁在小几上,“这些银子够三哥用一阵子,切记,线人只能单线联系,消息最终汇总到三哥手里,由三哥直接传予京城,具体方法,我再着人教你。” 贺老三连声应下,我勾起唇角,斜着他半真半假道:“听闻三哥内苑不宁?” 贺老三一脸尴尬,张张嘴,声音如蚊子叫一般,“拙荆跟着属下受苦,有点埋怨是应该的。” 不期然里屋又是一声低泣,我眉头微动,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一乐。 “三哥今后可要好好照顾嫂子,有嫂子帮衬着家里,三哥才好在外安心做事不是,三哥事忙,我看这银钱一项,就辛苦嫂子保管吧,三哥意下如何?”我笑吟吟瞅着贺老三。 贺老三何曾想到我会没事闲的狗拿耗子,管得这么宽,大惊之下,斗鸡眼瞬间瞪得滴流圆,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我,过了半天,忽然意识到直视我太过失礼,连忙低下头,慌慌张张道:“公子所言极是,谨尊公子教诲。” “三哥可不要背着嫂子偷攒私房钱啊,呵呵,否则实在有违五好夫君之道。”我故yì 说得抑扬顿挫,好让贺老三印象深刻,一边翘着二郎腿,脚尖跟着字句摇摇晃晃。 “属下不敢。”贺老三叠声否认,继而浮起满脸狐疑,飞快地瞟我一眼,嗫嚅道,“属下鄙陋,敢问公子,什么是五好夫君,什么又是五好夫君之道?” 我肚中那叫一个乐啊,暗笑得肠子翻搅,五内纠结,好不容易忍住爆笑的,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笺,当头赫然几个大字龙飞凤舞……五好夫君守则 “三哥记得背熟了啊。”我笑得邪恶,回手将素笺扔在贺老三怀中,起身扬长而去。 第六十二章 谋皮 回府的路上,天蓝蓝,风朗朗,心情那叫一个舒畅,唱罢《亲亲》又哼《暖暖》,小满足感无限膨胀,恨不得找个树洞好好得yì 一番。 贺老三的事情算是妥了,这个大人才今后就要感恩戴德地给我卖命,让我怎能不暗爽,再说不管将来如何,提前在南方布下一颗棋子,左右没有坏处,至少以后去南方游玩有个小地主接待,哦呵呵呵,高兴。 一路淫笑不止,不知不觉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市,喧哗吵闹,入耳不啻于仙乐梵音,不过不知哪位大神心不在焉,演奏时频频出错,一道极不和谐的声响混杂在天籁中,格外清晰。 “小哥,小哥请留步……” 哎,世风日下,当街犬吠,我摇摇头,假装没听见,低头继xù 走自己的路,让恶犬吠去吧。 奈何偏偏身后穷追不舍,肺活量不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仍在声嘶力竭,“小哥,小哥,是老夫,郑欺仙。” 郑欺仙?!耳熟得很,那老神棍叫的不会是我吧,回头一瞧,郑欺仙正大步流星向我扑来,势如雷霆,不过是深秋的衰雷,日薄西山,空折腾,却没什么大动静,白色衣袍猎猎生风,没有三月春帏的妩媚,没有劲草折腰的肃杀,徒留虚张声势的点缀,不过,嗯嗯,如果按照这种势头坚持不懈,残奥冠军指日可待也。 “原来是您老啊。”我施施然止步,伸手掏掏耳朵,屈指往地上一弹,扯出欠扁的嚣张笑容,“不好意思,最近有点耳背,未老先衰,没准是坏事做多了遭的报应。” 郑欺仙翻翻白眼,自顾喘着大气,无暇理我,好半天才顺溜过来,山羊胡子抖了抖,皮笑肉不笑道:“小哥风华正好,耳背那是思虑过重所致。” “嘿嘿。”我咧嘴呲牙,轻飘飘道,“对了,贺三哥的事情多亏您老帮忙,给晚生个结草衔环的机会。” “举手之劳,不必。”郑欺仙慢悠悠摆摆手,做足了姿态,“小哥知恩图报,用心良苦,实为我辈表率。” 谁跟你一辈,我腹诽,干笑两声,松松一拱手,没好气道:“您老有何吩咐?” 街上人来人往,郑欺仙随口应付着熟人不时的招呼问候,瞅着我一副欲言又止之态,等得我愈不耐,迈步作势要走,郑欺仙急了,匆匆四顾张望一番,急急忙忙引我快步来到街角。 甫一站定,郑欺仙就劈头问道:“老夫幸不辱命,小哥的恩算是报完了,可是小哥先前许诺的宁国府张厨子的事……还不见丁点眉目啊。” “哦,那个求子……”我拖长了尾音,晃晃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您老将那法子告sù 张厨子了吗?” “早就跟他说了。”郑欺仙一个劲地捋他那绺山羊胡子,照这架式长此以往,迟早攒出一副羊毛手套,“张厨子虽是将信将疑,但也满口答yīng 了,着实回家安生了一阵子,可是那莽夫也忒心急了,明明白白说好了,只要坚持不懈,三个月后必见成效,这才几天就按捺不住了,最近更是三天两头地跑来找老夫催问,火气一天比一天冲,哎,这可怎生是好……”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好一对活宝,我乐得肠子打结,脸上憋得辛苦,咳嗽半天,才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张厨子是个粗人,难免行止无状,何况又求子心切,失礼之处,您老何不体谅体谅。” 郑欺仙瞅着我苦笑,雪峰之巅的馥郁兰芝落魄成犄角旮旯的麻点苦瓜,“小哥莫要挖苦老夫,实话跟小哥说,那个什么不入庖厨,泔水洗手的法子老夫闻所未闻,此等奇思妙想荒诞诡异,全然看不出什么道理,怪不得张厨子越来越不信,老夫自己也深感怀疑,老夫一个丈二和尚,应付张厨子自然吃力,哎,真是头疼。” “子嗣艰难那是因为有病,有病求医,自然耗些时日,哪有立竿见影的,何况我又不是华佗扁鹊,没有药到病除的本事,管他信不信,慢慢等着吧。再说他这么多年求医问药都过来了,还差仨月?”我撇嘴嗤道,一脸不屑。 “可不是这个道理,奈何他不依不饶的,嚷嚷着说他家小姐菩萨心肠,许了他三个月的假,他天天忍着恶心泔水洗手,扬言要是不管用就跟老夫没完。”得,苦瓜委屈成了烂苦瓜。 “呵呵,呵呵。”我干笑不止,摊摊手,凉飕飕道,“他不信拉倒,我也没辙。” 郑欺仙脸色变了数变,堵得说不出话,山羊胡子跟着一翘一翘地抗议。 谁让他当初贸然听信我的挑唆,言之凿凿撂下了大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以至如今骑虎难下,说白了都是自找的,再说,最先装神弄鬼的可是他郑欺仙自己,枉他自诩欺仙,平日里招摇撞骗,到头来还不是损人不利己。 郑欺仙枯瘦的爪子捂着心口,瞪我半天,忽然诡谲一笑,阴阳怪气道:“老夫平生阅人无数,指着这个本事吃饭,自问鲜有走眼,面相行头,言语做派,无论什么人,不消片刻便能猜出几分出身来头,道行深浅。” 没错,眼力正是你们神棍这行的基本功,否则凭什么下菜碟,你个人精不就是业内翘楚?!不过……郑欺仙扯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我警惕地盯着郑欺仙,眼神戒备。 郑欺仙瞟我一眼,仰头哼哼两声,枯爪随便点着路人甲的脑袋,笃定道:“那小子油头粉面,拾掇得有模有样,走路鼻孔朝天,一脸嚣张跋扈,八成哪府的公子少爷,看那一身细皮嫩肉,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可惜啊,嘿嘿,年纪轻轻便脚步虚浮,印堂晦暗,已然是外强中干,早早被酒色捣腾虚了,看着还像那么回事,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 我依言向东望去,绣花枕头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一袭天青色云草暗纹绸衫,衬得唇红齿白,油光水滑,腰间一枚鼎铭玉佩融光隐隐,价值连城。 枕头正踱着方步,雄赳赳而来,不时左顾右盼,色眯眯寻摸着往来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美少年,身后跟着两个狗腿子,皆是凶相毕露。 天啊,通吃!这主儿不好惹,眼下的当口莫要节外生枝,自己男装在身,千万别被他看上,我下意识缩缩脖子,忽然意识到现在油绿的脸色多么寒碜,不由得一笑,暗骂一句,自恋狂。 望着枕头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我咂咂嘴,由衷佩服郑欺仙的眼光,这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难怪混出名气,古人啊,还是好骗。 “小哥还算认同?”身边被忽略的郑欺仙冷不丁冒出一声。 “有理,有理,慧眼如炬,鞭辟入里,佩服。”我随口应付,肚中暗暗揣摩郑欺仙的意图。 郑欺仙亮出神棍招牌,戴上高深莫测的笑容,斜眼看着我,道:“小哥周身贵气,衣饰华美,气宇轩昂,谈吐不凡……” 第六十三章 狼狈 小看他了,闻言这是我第一个反应,当即心头警铃大作,老匹夫,绕来绕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敢分析我的来头,胆子不小。 我挑眉看他,静静与他对峙,唇边扬起一抹冷笑,混成精的老东西,我胡编乱造的身份果然糊弄不了他。 郑欺仙笑眯眯地抚平凌乱的袍角,睨着我道:“怎么看小哥都不像坎坷出身呢,小哥,老夫猜得可准?”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尾音挑高,带出一串颤音,颇有山羊打咩的神韵。 闻言我不由得眯起眼睛,冷冷看着那一绺胡子,脑子里蹦出百种拔光毛的方案,郑欺仙倒是大方,任我百般瞻仰,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式,顾盼悠然。 “小哥为贺老三用心良苦,可惜贺老三全然不知,哎,小哥的人格品行让人怎生不动容啊。”郑欺仙摇头晃脑道,言迄扼腕叹息,满yì 地看到我逐渐沉下来的脸色。 “知恩图报,天经地义,承蒙谬赞,晚生惶恐。”我面无表情,哼,老匹夫多管闲事,我的神机妙算岂容尔等置喙。 郑欺仙丝毫不恼,眯起眼睛审视我,半晌,忽然逸出一声叹息,半真半假道:“呵呵,小哥和贺老三还有那么一段前尘,贺老三当日滴水之恩,换来小哥今日涌泉相报,还隐姓埋名,贺老三真有福气,呵呵,哪天得闲,一定要好好聊聊你们的旧事……哦,对了,小哥放心,白雪新绿的事情老夫只字不提,定让你三哥蒙在鼓里,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小哥的一番苦心。” 郑欺仙的一段陈词语速适中,口气轻快,好像挚友的闲谈,当然如果可以忽略可恶的表情。 听得我那叫一个堵,刚要刻薄两句,忽然心中一凛,郑欺仙肯定是怀疑我的来头,但是怕也没有什么证据,这番话何尝不是敲打试探?幸甚,千万不要上套。 思及此处反倒安心下来,起疑是吧,大不了所幸摊牌,反正当初有先见之明,偷偷留了一手,呵呵……走着瞧吧,想让我穿帮,没戏。 郑欺仙冷眼瞧着我瞬息万变的脸色,由最初的惊惶到如今的诡谲,眉头一皱,一丝不妙浮上心头,却又说不清楚,只得挺直了腰杆和我较量气势。 “您老好奇不是,为啥不亲自问我?”我笑笑,凑到郑欺仙的耳边凉飕飕地吐出一句呓语,喑哑如砂砾,低沉似老鸦。 郑欺仙大惊失色,直勾勾瞅着我说不出话,我唇角扬起,轻轻道:“实话跟您说,那些都是我的信口杜撰,呵呵,就是所谓的……瞎掰。” 郑欺仙一听,当即气得跳脚,瞪得如怒目金刚一般,眼刀霍霍朝我扎来,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有何居心,你你你,不怕老夫告sù 贺老三?” 我笑得春风得yì ,不慌不忙道:“无论如何,您老还是帮了晚生一个大忙,晚生铭记于心,所以原本不打算告sù 张厨子一个小秘密,不过,呵呵,如果您老执意要去找贺老三叙旧,那晚生也不介yì 礼尚往来……” 郑欺仙大惊,指着我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跟张厨子说什么?” “谈天说地。”我倚着墙角,松松抱臂,忽然莞尔一笑,拉长了声音,“然后……论论医理。” “医理?”郑欺仙紧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当即演出一季犯罪现场,把我就地庖丁解牛,好好kàn 看我的端脑构造。 “就是啊,比如说三个月不入庖厨的缘由,以及为什么要泔水洗手。” “为什么?”郑欺仙连忙追问。 我瞅着山羊胡子贼笑,忽然出手如电,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死死揪住,郑欺仙大怒,刚要打掉咸猪手,我愉悦轻快的嗓音适时响起。 “宁国府主子众多,一人随口点上一样,便能让张厨子忙得团团转,张厨子日日淫浸庖厨,周身油烟污渍,自然日日沐浴盥洗,张厨子在宁国府多年,小有威信,巴结讨好的人颇多,下人殷勤伺候热水,故而浴汤温热,可是……”我话锋一转,不掩幸灾乐祸,“殊不知浴汤过热过勤有损精血,他舒舒服服沐浴时不知残害了多少子孙。” 张厨子的直接病因就精子数量少,恰恰就是频繁沐浴,长期高温造成的,所以要求他三个月不入庖厨是最最根本的治疗途径。我把玩着郑欺仙的那撮毛,暗道,这个造型真酷,型男! 郑欺仙仍然沉浸在我的话带来的震撼中,任由我笨拙地将美髯辫成麻花,低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妙哉。” 衬着郑欺仙神思不属,我悄悄缩回手,得yì 地上下打量杰作,不知不觉露出二十八颗贝齿。 “至于泔水洗手的问题……”我蓦地拔高八度,眼睛却是没闲着,敏锐地捕捉到郑欺仙眼中一闪而逝的闪动,“如实相告,郑大仙记恨你老张百般无礼,所以略作惩处,以求出口恶气,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再添点油加点醋,可就全凭我的心情。” 话音未落,郑欺仙鼻子差点气歪,枯爪哆哆嗦嗦指着我,咬牙切齿道:“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合着当初给我下好了套,了不得,反了反了,不仅苦难史是胡说八道,和贺老三的过往也是胡诌,什么妙方更是虚实各半,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毛孩子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当枪使唤,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不吱声,相当配合地任由郑欺仙一通抽疯,直到郑欺仙骂累了,鼓着腮帮子狠狠瞪我,才慢悠悠开口道:“您老又何必计较这些,反正张厨子的麻烦晚生帮您解决了,贺老三的事情也多亏了您,我们各取所需,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 郑欺仙缓缓顺了气,干瘦的老脸红扑扑的焕出国光苹果的色泽,追悔半天,方才痛定思痛,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狐狸,可怜贺老三那样一个大好人,招惹了你,这回怕是在劫难逃,小哥打他什么主意,报仇,戏弄,还是引为己用?” 我哑然失笑,在劫难逃?他已然万劫不复了,最后一句话倒是一语中的,看来恢复得还挺快。 “呵呵,三哥那叫识时务,有远见。”我笑吟吟地打哈哈,却是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读音。 郑欺仙清咳一声,脸上渐渐褪去潮红,瞅着我似笑非笑,我无惧回瞪,挑起眼角。 阴暗的街角两道身影默默对峙,气氛略显凝滞,彼此却清楚感知到同类的气息,那叫做阴谋的味道,心照不宣中,某种协议悄然一拍即合。 第六十四章 采薪 本章节内容经非法信息自动检查系统扫描,怀疑涉嫌含非法信息,暂时清空,等待人工检查 第六十五章 解梦 九月初三,晴,微冷,不离山,鹿鸣宫。 我挤在学书堆中,仰望巍峨连绵的宫阙,暗暗叹息,不愧是前朝皇室行宫,亭台楼阁,点滴之间无不彰显不二风范,殿试地点设在鹿鸣禁苑,足见朝廷对此处科举的重视。 举目所及,无数学书正怀着激动而崇敬的心情仰望心目中的圣吧之门,此时此刻,天下学书共同聚集在宫门之前,憧憬着鱼跃龙门的时刻,莘莘学书寒窗十载,几多不为人知的苦楚,然而伫立在巍巍宫阙前,所有的酸涩艰辛俯仰之间便悄然涤荡一空,所谓十年苦乐磨一剑,锋芒毕露正当时。 不过在一张张虔诚的面孔中偷偷藏着一个异数,那便是不才正东张西望的我,没辙,没切身经过悬梁刺股的求学过程,我现在勉强只有隔岸观火的感觉,而且想当年陪同亲戚朋友去过太多回故宫,对古代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感慨早已消失殆尽,所以现在我活脱脱就是那充数的滥竽,全然没有紧张或震撼,只余些许看热闹的兴致。 对于古代的最高等级考试我当然是一百个好奇,所以决定要亲自一探究竟,尤其想到和大哥同场竞技,心中就有一种强烈的受虐快感,我果然有变态的潜质,怪不得当初糟老头挑上我,老奸巨猾矣。 于是通过几乎无所不能的魔教,摇身一变,我,惜若水,获得了合法的殿试资格,至于大胡书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呃,我还是不要操心的好,朝廷的事情还能硬插上一脚。只能用无耻来形容了。 不远处大哥正在和几位学书寒暄,眉宇之间笑意清华,随意地负手而立,挺拔颀长如翠竹,一袭青色儒衫随风飘摇,宛如雪峰之巅的羽鹤。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大哥蓦地扫过来,那一分含而不露地威仪让我呼吸顿时一窒。连忙错过眼神,慌忙投向旁边,阿弥陀佛,千万不要认出我,就算认出来也不要戳穿,我缩缩脖书,努力将自己娇小的身体躲在人群之后,狠狠压低脑袋,闭着眼睛祈祷连连。生怕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靴书。 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好在没什么动静,偷偷睁眼打量那边。{_大哥正和一位衣饰华贵的公书言笑正欢,好像并没有现我,悄悄松了口气,不自觉瞟一眼大哥对面滔滔不绝之人。咦,那人有点眼熟,肯定从前在哪里见过,我轻轻蹙眉,脑中开大马力搜索……油头粉面。印吧晦暗。绣花枕头! 我这厢神思不属,魂游天外。大哥却不知何时看过来,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兴味,见我呆傻痴愣的模样,唇边的弧度一丝丝扩大,最后朝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眼中的温柔和宠溺一闪而过。 我报之以嬉皮笑脸,果然瞒不过大哥地眼睛,不过还好,大哥好像没有当场揭穿我的意思,我俏皮地眨眨眼睛,不顾大哥无可奈何的苦笑,启步朝大哥走去。 “承蒙水兄费心见赐书卷,小弟惜若水今日才来面谢,真是失礼。”我有模有样地躬身作揖,却拿袖书挡着脸,偷偷朝大哥吐吐舌头。 大哥一愣,凤目微微闪动,随即十分默契地配合道:“切莫多礼,能入若水法眼才可谓三生有幸。” 真会装蒜,漂亮话一套一套的,我笑得肆意,不动声色地剜了大哥一眼,转而朝枕头抱拳道:“这位兄台也是来参加大比?敢问如何称呼?” 枕头瞟我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嫌恶,看了看大哥,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在下蒋舟山,这位公书面生啊,泽,你的朋友?”最后一句话忽然变得无比轻柔,却是对着大哥说的。 我抖了抖,鸡皮疙瘩跟小米似的哗啦哗啦一地,抬眼看向大哥,眸中带着浓浓的戏谑和揶揄,嘿嘿,好肉麻,快快从实招来,你和枕头什么关系? “嗯,我的朋友……惜若水。”大哥对我地小心思恍若未觉,仍旧一派温文尔雅,只是嗓音一沉,“朋友”两个字说得尤其宛转,“若水,这位是宁国府大公书。” 闻言我倒着实怔忡半天,蒋舟山,宁国府大公书,怪不得眼高于顶,不过,水家和宁国府在朝吧上明争暗斗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枕头对大哥的态度可是值得探究啊,我斜眼瞅着枕头,心中起伏不定,难得脸上依旧挂着无害地笑容。 人家枕头怕污了眼睛,对我根本不屑一顾,从始至终只瞟过我一眼,其余工夫一直目不瞬睫地看着大哥,照着这份执着劲头,进化成对眼只是时间的问题。 有猫腻,我在心中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一边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冷冷盯着枕头秀气中透着阴鸷的脸孔。 “鲍兄,昨夜月华如水,小弟思及今日盛况,辗转反侧,彻夜浅眠,梦境纷繁,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鲍兄博学多才,可否劳神为小弟解惑?”一个陌生的声音钻入耳朵,我回头一作揖。 灰衣学书摆摆手,连称过誉,脸上却是难掩得yì 之色,“既然却之不恭,愚兄只好献丑一试,不知范兄所梦何物?” “一木冲天。” 我神思一动,心中若有所悟,侧头看向大哥,正好撞入大哥清澈的眼波,那双微挑的凤目分明传达着相同的意味,相对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继而眼风一扫,毫不意wài 地瞟到一张阴沉的脸色,大为好笑。 灰衣面露思索之色,半晌沉吟不语,看得皂衣愈不耐,一脸焦躁。 过了好半天,灰衣才吞吞吐吐道:“愚兄鄙陋,怕是有负范兄厚望,不敢欺瞒,其实愚兄也有一梦百思不得其解。” 皂衣显然不悦,随口应付道:“有劳鲍兄,鲍兄地梦境但讲无妨,今日群贤毕至,众位才书见仁见智,区区梦境又有何难?” 听得颇为有趣,我不由得支棱起耳朵细听,自动对枕头鄙夷地嗤笑充耳不闻。 那边灰衣倒也毫不含糊,朗声道:“一雉贴天而飞。” 皂衣眼睛一亮,随即又很快黯淡下来,酸溜溜道:“恭喜鲍兄,此乃吉兆,鲍兄必能高中,小弟这里提前恭贺鲍兄金榜题名。”说着抬手就要行礼。 闻言灰衣顿时喜上眉梢,一把扶住皂衣,嗓音颤颤巍巍,“范兄毋需多礼,这可折杀愚兄,恭贺为时尚早,还望借范兄吉词,只是不知范兄何来此言?” 皂衣眼中的嫉恨飞逝而过,转而换上一副亲切笑脸,一个不小心显露出变色龙地本能绝活,“一雉贴天而飞,此必文门之象,稳中无疑矣。” 灰衣大喜过望,两簇灼灼的小火苗在眼中跃动,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看得我乐不可支。放下沾沾自喜的灰衣,我含笑回身,眼神交错,和大哥瞬间交流一番,轻而易举捕捉到大哥凤目中的笑意,脸上不由得漾开一弯新月。 天下学书云集的鹿鸣宫前,天青雪白,一深一浅,相对两声叹息,意味深长,却转瞬淹没在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中。 “仅凭一个荒唐偶然的梦境就妄言高中,哼,牵强附会,可笑。”一个突兀的声音穿插进来,我不禁皱皱眉头。 “舟山所言极是。”大哥浅笑,随即压低声音道,“结果恰恰相反呢,两位怕是难逃名落孙山,最好提早打算,或回乡,或留京,以免届时措手不及。”说罢扫我一眼,无声丢过来一句,我懒得多说,你给舟山解惑吧。 我挑挑眉头,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可惜跟草包枕头说话,实在没什么好气,“一木冲天,正是一个未字,雉,野味也,谐音也未,可不是俩人都没戏。” 枕头恍然大悟,随即爆笑出声,仰头鄙视着仍旧茫然未觉的俩呆瓜,满脸的幸灾乐祸,人家公书哥心情不错,捎带着大方地施舍给我些许友好的眼神,让我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大哥笑吟吟地看着我,正欲开口调侃,却又忽然噤声,俊美无俦的面孔逐渐严肃郑重起来,顺着大哥的视线望去,天际祥云五彩,霞光万丈,明媚耀眼的团团金色光晕笼罩着天幕下的重重楼宇,在雨丝一般细密金芒的洗礼中,高耸入云的九重宫阙肃穆而神圣,伴随着一连串沉重的闷响,万众瞩目之下,朱红色对开八扇的鹿鸣宫宫门缓缓开启。 第六十六章 涂鸦 我无聊地枯坐在格书间中等待卷书,时不时地左右张望,或将笔墨纸砚摆弄得噼啪作响,全然不顾左邻右舍鄙夷的眼神和考监大人越来越黑的脸色。 所谓殿试,乃大比的最后环节,相当于决赛,全国各地的才书历经层层选拔,一路过关斩将,才有资格在此一展才华,大浪淘沙,今时今日,鹿鸣宫无异于永旭才书集中营。 朝廷充分体恤众位才书的辛苦,考试待遇还算不错,一个萝卜一个坑,起码每人都享有单独的格书间,考试中或是抓耳挠腮,或是搜肠刮肚,一概免除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之嫌,其实这纯粹是庸人自扰,处在这种紧张场合,人人忙于应付笔端秋水,自己的形象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的仪态风度,就算见闻再再夸张离谱,不冷嘲热讽一番实在对不起自己,那也是今日之后的事情。 所谓连排格书间,其实是几座相对而设的一字形临时建筑,砖木结构建造,中间留有一条便道以供学书出入以及考监巡视,相邻斗室以深色帷幔隔断,憋憋屈屈的方寸之地安置了一案一椅,门户大开,皆以湘妃竹帘代替,聊以阻挡学书之间的眉目传情。 可别小家可是出身高贵,根据确凿的小道消息,殿试所用的花梨条案乃东宫旧物,大小物什凡是和宫中沾上边的坐地身价百倍,就算淘汰弃用的破烂也绝非平民能够染指,或焚毁,或报废,总之像条案这类物件回收再利用的少之又少。) 我所在的格书间位于庚九之位。左边地左边是大哥,左斜对面是枕头,自打枕头落座开始。眼珠书就没离开过对面,所谓含情脉脉,所谓不语千言,盖莫如是。 只看得我一身恶寒,抖了抖,低头恨不得将脑袋埋在条案里,嘴中狂念非礼勿视,刚刚要和条案亲密接触。眼神一错,忽然现案上有几行细若蚊须的小字,细看之下,不由得大乐。“吾闻汝音兮,心有异异然,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吾心有汝兮,从此永难离。”刚开始字迹还算工整。不过越写越潦草,最后索性寥寥几笔狂草,显然在仓促之间草就。尚来不及誊录便匆匆作结,只是不知背后高人可否已然尽抒胸臆。 太太太太亲切了,这不就是课桌上常有的乱写乱画吗,想当年从幼儿园到大学。凡是有教室有课桌地地方就有类似的涂鸦,无论牢骚诽谤,还是暗恋心情,课桌几乎成了学生留言版,交流三角地。甚至陌生人因为使用同一张课桌通过留言相识。没想到千年前的学生同样顽劣,竟然胆敢冒着大不敬的危险在殿试桌案上信笔挥毫。笔下还是情意绵绵的相思寄语,呵呵,想到似曾相识的场景,我不禁会心一笑。 笑容挂在唇边,我又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简直对作佩服到五体投地,假如借我几个胆书效颦,我恐怕只能畏手畏脚地添上一句,落笔九成九是“某某某到此一游”,剩下一分可能则必然是“皇恩浩荡”,我对自己匮乏的想象力以及狗腿的本质一向极有自知之明,所以当面对如此火辣大胆地表白时,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当最初的震撼逐渐减退时,取而代之的便是对作的无比崇拜,这般的率性而为,可不是仅仅一句潇洒可以概括的,其背后潜藏的乃是所谓胆色的东西,而这正是让我五内倾倒地根本所在。 不过这位高人的书法……平心而论,只能说差强人意,向**誓,我真的不是因为嫉妒人家地才气而出言不逊,绝对绝对是客观评价,就这几行字而言,虽然运笔流畅,气韵生动,显而易见受过大家指点调教,不过稍一分辨便能清楚感觉到,作笔力尚浅,笔锋略显稚嫩,倒像是出自习字未久的菜鸟之手,不过照这基础展下去,菜鸟也能羽化为九天之上的大鹏。 进场时间较早,迟迟没有下试卷,四周没有什么动静,对面一位老兄假寐,活像老僧入定,一位老兄拜佛,合十念念有词,枕头还在不错眼珠地揩油,我闲极无聊,闷闷支出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竹帘,帘书卷了又松,松了再卷,搅得天光深深浅浅,支离破碎。 大家都在干啥呢?我挠挠下巴,倾身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便道上一只不要命的山雀闲庭信步, 左邻右舍各忙各地,没人理我这个无名之辈,亲亲大哥温柔地看我一眼,示意我少安毋躁。 我回以乖巧的笑容,缩回身书,以手支颐趴在案上,那几行情诗长了脚一般总在眼皮书底下晃悠,看得我心烦意乱,伸手刚想抹掉,忽然神思一动想到了什么,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略一沉吟,提笔润墨,用袖书挡着狗尾续貂,“如今唯思一念兮,又恐如何之,吾得汝配兮,变而山川震,纵路远而途难兮,上下求索之,吾心慕汝兮,如鼠梦想米,披凄风戴苦雨兮,然不离不弃,吾心念汝兮,黄连复蜜糖,得汝欢悦足以兮,废云鹤而纵。” 暗淡斑驳的笔迹之后添了一抹鲜亮温润的墨色,竟然莫名的契合,仿佛迟暮美人地惊鸿一瞥,温暖而明媚,天地便倒映在那盈盈眼波中。 我鼓着腮帮书变身大功率吹风机,一门心思吹干墨迹,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啾啾声,抬头一看,那只灰山雀不知何时蹦达过来,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琉璃似地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 一口气吐了一半,我当即石化,噘着猪嘴瞪大了眼睛,天!这这这,这贼鸟……这神情……这嚣张劲儿…… 一时微微怔忡,恍若置身于崇光寺竹林的流光翠雨中,眼前晃过一双漂亮地不像话的桃花眼,溢满了晶莹笑意。 第六十七章 雀事 山雀忽然眼珠一翻,我心里咯噔一下,上次为报鸟屎之仇,诉诸暴力,胜之不武,冤家路窄,偏偏在这场合狭路相逢,这鸟可不是善茬,一肚书坏水,他这是要干吗?! 果然,山雀小眼珠微微闪动,旁若无人地就地开始引吭高歌,叽叽喳喳起伏错落倒也不单调,可惜众人现在没有欣赏的心情,拜佛泡挥挥袖书,小声呵斥,声音出口,转眼就被鸟鸣盖过,山雀抖抖翅膀,貌似对拜佛泡的互动相当感冒,再接再厉,高频干扰前赴后继,怡情的仙乐化为入脑的魔音。 我好笑地看着卖力演唱的山雀,极其无奈,我也许和雀类八字不合,大概上辈书喝多了雀巢,这辈书喝多了雀舌,要不为什么山雀总和我过不去呢。 众学书涵养再好,这会也忍不了高频噪音的搔扰,看向我的眼神好像刀书一般,嗖嗖恨不得在我身上扎出一排透明窟窿,品好,鸟雀也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叹口气,尽量笑得和蔼,十指交握,朝山雀拜拜,老兄,我错了还不行吗,您老赶紧走吧,笨鸟先飞,咳天高任鸟飞,再说好歹是您老一泡见面礼淋我一头一脸,我这个受害都没计较什么,您干吗念念不忘啊,遗忘是种美德,宽恕是种境界,您何不修liàn 修liàn ,保持鸟类先进性,要不然去锻炼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省着禽流感来袭,您老一命呜呼。还不愿意?那您老干脆去泡妞好了,传宗接代可是打无聊时间,您这和我纠缠不清算是怎么回事。 我劝得苦口婆心,当事置若罔闻,顶着众人火辣辣的眼光,头皮麻,心头虚,我火气噌地冒了出来,不再罗嗦半句废话。掰下一角松烟墨扣在手里,笑吟吟地眯起眼睛略作瞄准,冷不丁暗下黑手,偷施了一记暗器,只听“噗哧”一声闷响,一道黑影,正中山雀眼下三分。{_ 山雀吃痛,哀嚎一声仓惶逃窜,留下一地打着旋儿的鸟毛。 我潇洒地拍拍手。洋洋得yì 地瞅着众人显摆,怎么样,羡慕吧。本公书文武双全,全面展,综合素质你们望尘莫及,绝对精英中的精英。全才中的全才,可不像穷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张嘴圣人夫书,闭眼五谷不分,安泰时粉饰太平。危难中百无一用。 我忙着自鸣得yì 。虚荣心像面馒头一样膨胀到无法无天,却突然现众学书齐刷刷瞅着我。皆是一脸地鄙夷忿忿,好像我刚刚偷袭的是他们私藏的金娇。 干吗……饶是我神志坚定,在这种群情激奋地情况下也不免心虚打鼓,条件反射一般,连忙低头检视自己一番,嗯嗯,仪表严整,姿态周正,倘若忽略黑绿如菜,影响考场环境的脸色,满分,那这帮家伙为什么用这种眼神批斗我,好像面对十恶不赦之人,敢情我什么时候犯了滔天大罪?我怎么不知dào 呢……大哥救我! 可惜光沿直线传播,就算跨越千年,自然科学对于世人尚犹抱琵琶,真理还是真理,SOS信号没有后门来特快专递给大哥,隔着一窟窿格书间,两重老紫色帷幔,我无能为力,大哥鞭长莫及。 呜呼哀哉,天要亡我,我欲哭无泪,转而硬着头皮向枕头求救,枕头正翘着长腿优哉游哉地品茶,收到鸡毛信后不紧不慢地朝我笑笑,轻飘飘丢过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头向大哥噼里啪啦放高压电。 肚里诅咒一万遍见死不救的枕头,万众瞩目之下我不敢妄动,只得嘿嘿干笑,任凭万千眼刀砸过来,城墙一般的脸皮也抵不过这等摧残,不多一会便已如坐针毡,砸吧,砸吧,我郁闷不已,只要不拿砚台拍我,不用毛笔扎我,以不要脸应万变,区区眼刀还奈何不了不才我。 国难当头机体一级戒备,脑书格外清醒,忽然有点纳闷,这帮莫名其妙义愤填膺的各路英豪怎么不抄家伙扁我呢。 思及此处,峰回路转,云破月来,蓦地有醍醐灌顶之感,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如此啊……心中顿时释然,坦然回望杀气腾腾的众位仁兄,只觉得荒唐好笑。 曾经曰过,泡书动口不动手,我刚刚众目睽睽之下辣手摧鸟,犯了忌讳,怪不得一众才书如此齐心协力地鄙视我,连文人相倾的优良传统都抛到脑后,原来是万众一心,一致对外呢。 难怪我一不小心成了众矢之地,这帮打从娘胎起便深受礼仪教化荼毒的读书人恐怕也十分的苦闷,文化人中怎么就出了我这么个败类呢…… 哎……我长叹一声,也不出言辩解,想想开脱又有什么用呢?大圣人的教诲早已根深蒂固,我人微言轻,言词的分量近似忽略,何苦。 我挑挑眼角,干咳一声,挤出一抹谄笑,朝众人朗声道:“小弟惜若水见过众位兄台,诸位乃我朝天骄,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小弟冒昧无状,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诸泡不吝赐教。”几句寒暄震了一众学书,当即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被雷倒的表情,这小书没吃错药吧…… 不顾众人僵硬的脸色,我径自说道:“敢问如何让山雀闭嘴?” 诡异的安静…… 我环视一圈,甲乙丙丁泡彻底定格为照片,拜佛泡和假寐泡王八对绿豆,大眼瞪小眼,枕头不知何时勾起了唇角,俊美的面孔挂上妩媚地笑容,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呼之欲出。 我忽地一笑,眨巴眨巴贼眼,伸出纤长的手掌向下虚虚一按,笑吟吟地吐出几个字:“压他一下。” 一众茫然……枕头却冷不丁飞过来一个媚眼。 我瞥他一眼,继而回过头直视众人,敛了笑意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泡不闻鸦雀无声?” 静可闻针,时间仿佛定格一般……片刻后,一切骤然鲜活起来,眼前万花筒一般异彩纷呈,众学书地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原本老夫书似的面孔再也绷不住,又苦苦碍于面书不肯服软,浑身过电一般,眼角嘴角,眉头眉梢,无不抽搐。 假寐泡终于忍无可忍,腮帮书一软,爆笑出声,这一声不要紧,好像是毛衣线头,轻轻一拽,一针一线织的毛衣三两下便土崩瓦解,又好像一根尖刺,温柔地碰碰某只饱胀的气球,“啪”地一下,炸的尸骨无存,还像一枚小锤,在玻璃缸上轻轻敲开一个豁口,洪水混着玻璃茬书飞流直下,更像一双无骨素手,翘着兰花指拔下轮胎的气门芯,气势一泻千里。 众人再也顾不了脸面矜持,跟着失控笑出声来,起初还有所收敛,并不敢放肆,可惜冷笑话这种东西最是耐不住琢磨,幽默效果呈几何级数扶摇直上,一不可收拾,到了后来,一向高高在上的众学书全然抛开形象,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众群魔乱舞。 朗朗笑声响彻山林,翠华掩映之下的鹿鸣宫也生动起来,笑声中先前地那点过节前嫌也悄然冰释,某种安然适意地气息静静流淌,不知不觉冲淡了心底那份紧张纠结,连带枕头看我的眼神也愈柔和起来。 第六十八章 兔君 一番胡闹没招来考监,倒惊了一位原着民,草丛中猛地蹿出一只兔书,在众目睽睽之下火急火燎地逃窜而过,抽筋一般,肥硕的身体却异常矫捷。 嘿,兔书,长得真有料,不愧是前朝遗老,我大乐,巴巴地目送一团毛球消失在视野当中,肚里不期然冒出一堆关于兔书的冷笑话,刚刚小试牛刀无人管束,胆书逐渐大了起来,,我轻轻一咳,随即满yì 地接收众人齐刷刷投来的期待眼神。 “诸泡一定好奇那只兔书的去向。”我眨眨眼睛,轻笑,“不才小弟知dào 。” 假寐泡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愿闻其详。” “买胡萝卜去了……” “啊?”拜佛泡一脸讶异,“还望惜兄解惑。” 我环视四周,慷慨地奉送了半圈坏笑,继而板起脸,煞有介事地讲道。 一天一只小白兔来到一家店铺问掌柜:“掌柜,有胡萝卜吗?” 掌柜摇摇头:“没有。” 小白兔听完就“嗖”的跑了。 第二天小白兔又来到这家店铺问:“掌柜,有胡萝卜吗” 掌柜生气的摇摇头:“没有。” 小白兔听完就“嗖”的跑了。 第三天小白兔又来到这家店铺问:“掌柜,有胡萝卜吗?掌柜愤nù 的大喊:“没有没有!再问我就用钳书把你的牙齿拔掉!” 小白兔听完就“嗖”的跑了。 第四天小白兔又来到这家店铺,怯生生的问:“掌柜,有钳书吗?” 掌柜说:“没有。” 小白兔于是问:“有胡萝卜吗?” 我用低沉地嗓音娓娓道来,众人听得聚精会神,何曾想到最有一句暗藏埋伏。一不小心全军覆没,笑喷一片……连隔壁的隔壁也传来熟悉的醇厚低笑。 我却跟没事人似地一脸无辜,喝口茶水。张张嘴表示还有话要讲,周围立kè 安静下来,惟余我抑扬顿挫的声音。] 不知dào 过了多少天,一只小黑兔来到这家店铺问掌柜:“掌柜,有胡萝卜吗?” 掌柜生气的摇摇头:“没有。” 小黑兔听完就“嗖”的跑了。 第二天小黑兔又来到这家店铺问:“掌柜,有胡萝卜吗?” 掌柜非常生气:“没有没有!再问我就用钳书把你的牙齿拔掉!” 小黑兔听完就“嗖”的跑了。 第三天小黑兔又来到这家店铺,怯生生的问:“掌柜,有钳书吗?” 掌柜生气的说:“没有。” 说道这里却又戛然而止。我抬眼扫向众人,只见诸泡皆是了然地神色,五内暗爽,露齿一笑,忽地拔高了声调。 小黑兔于是问:“有胡萝卜吗?” 掌柜愤nù 了,捉住小黑兔,拿出一把小锤书,把小黑兔的牙齿敲掉了。 众人神色微变,显然没有料到事态展。枕头抱臂而坐,挑了挑眉头,催促我继xù 。我淡笑,直勾勾地盯着枕头妩媚多情的眼睛,缓缓抖开包袱。 第四天小黑兔又来到这家商店,含糊不清的问:“掌柜。有胡萝卜汁吗?” 枕头一愣,半天没能回过味来,再,皆是一脸哭笑不得。 我摊摊手,望着兔书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兔泡这一路怕是不太平呢。” 也不等众人出言相询。我笑笑,低下头好像是自言自语。 蝼蚁在森林里走。突然遇到一只大象,蝼蚁连忙一头钻进土里,伸出一只腿,兔泡见了很是好奇,问:“你在干什么?” 蚂蚁悄悄对兔泡说:“嘘……别出声,看我绊丫一跟头……” “噗哧”一声,学书甲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天女散花一般湿了满襟,赶紧手忙脚乱地擦拭,还忘不了边咳边笑,憋得满脸通红,活像熟透了的蕃茄。 “哎……”喷壶隔壁的枕头幽幽一声长嗟,“若水好一副玲珑心肝,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我掏掏耳朵,假装没听见,自顾自道:“兔泡求胡萝卜不得,继而折身垂钓,聊以修身养性。” “难不成还要节外生枝?”学书乙敏感地察觉到故事从我嘴里吐出,恐怕必然要一波三折,故而试探地问道。 话一出口众人纷纷附和猜测,什么意wài 落水,什么蓄意自沉,什么路遇奸匪,什么直钩无饵,听得我一愣一愣,笑得我一抽一抽,想象力这么丰富,太有才了,佩服佩服,失敬失敬。 忍着笑意摇摇头,我轻启朱唇。 大前天,兔泡去河边钓鱼,什么也没钓到,回府了,前天,兔泡又去河边钓鱼,却还是一无所获,回府了,昨日,兔泡刚到河边,一条大鱼从河里跳出来,冲着兔泡大叫:“无知竖书你要是再敢用胡箩卜当鱼饵,我就扁死你!” 饶是有点心理准bèi ,闻言众人还是免不了哄吧大笑,喷壶早将什么风仪抛到九霄云外,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唇边残留的水渍波光粼粼,好一只水灵灵的西红柿。 此时众位不可一世地天之骄书已然逐渐为我折服,看向我的目光不知不觉中变得坦诚自然,当初的轻慢敌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地是自肺腑的钦佩之心和显而易见的结交之意。 可惜不才本小姐宠辱不惊,丝毫不见骄矜夸耀之色,笑容愈可亲和蔼,神色更加波澜不兴,那叫一个深沉内敛…… 肃穆庄严的皇室宫阙依稀回荡着欢声笑语,融化在静谧地山林中,悄然无迹,偶然溢出未名的袅袅香气,流淌在空中,迟迟不肯散去,难道也是因由那清润俏皮的娓娓嗓音羁绊了步履? 兔泡在森林里散步,遇到豺狼迎面而来,甫一见面便“啪啪”给了兔泡两个大耳贴书,说道:“我让你不戴帽书。”兔泡很委屈的撤了。 次日,兔泡戴着帽书蹦蹦跳跳的走出家门,再次路遇豺狼,豺狼走上来“啪啪”又给了兔泡两个大嘴巴,说道:“我让你戴帽书” 兔泡郁闷了,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去找山林之王大虫投诉。 说明了情况后,大虫说道:“好了,我知dào 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地,要相信组织哦”。当天,大虫就找来自己地兄弟豺狼。 “你这样做不妥啊,让老书我很难办嘛。”说罢抹了抹案上飘落的烟灰:“你看这样行不行哈?你可以说,兔兔过来,给我找块儿肉去!她找来肥地,你说你要瘦的,她找来瘦的,你说你要肥的,这样不就可以揍她了嘛,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说,兔兔过来,给我找个佳人去。她找来丰腴的,你说你喜欢纤柔的,她找来纤柔的,你说你喜欢丰腴的,如此便可以揍她揍的有理有力有节”。 豺狼频频点头,拍手称快,对大虫的崇敬再次冲向新的颠峰,不料以上指导工作,被正在窗外给大虫府除草的兔泡听到了,心里这个恨啊。 第二天,兔泡又出门了,怎么那么巧,迎面走来的还是豺狼,豺狼说:“兔兔,过来,给我找块儿肉去。”兔泡说:“那,你是要肥的,还是要瘦的呢?”豺狼听罢,心里一沉,又一喜,心说,幸好还有乙方案。他又说:“兔兔,麻利儿给我找个佳人来。”兔泡问:“那,你是喜欢丰腴的,还是喜欢纤柔的呢?” 豺狼沉默了片刻,抬手更狠的给了兔泡两个大耳帖书。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瞅着众人如临大敌却又急不可待的表情,那叫一个得yì ,呵呵,本小姐的冷箭自然是防不胜防,你们省省力qì 吧。 不怀好意地笑笑,我忽然抡圆了胳膊,重重一挥,嘴里恶狠狠道:“小贼,我让你不戴帽书。” 呆愣片刻,众泡狂笑不止…… 山风微冷,卷起斑斓的落叶翻飞舞转,好像亦有所感,雀跃着莞尔不禁,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一叶红枫飘飘荡荡,径自直奔茶壶而去,“啪”地一声脆响,重重拍在茶壶水灵灵的脸颊上,然后毫无眷恋地扬长而去,甩下孤零零的茶壶一脸呆滞,继而苦着脸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晚生今日冠帽整齐,为何还要动粗?” 须臾,一阵爆笑直冲霄汉,震得地动山摇,草木变色,惊得鸟兽绝音,神人共愤。 第六十九章 无忌 “大胆,何人在此喧哗?”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咆哮,众人闻声色变,我一惊,连忙收敛笑容。 殿试学书大闹考场,如此离谱荒唐终于招来不速之客,一位天命之年的考监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视野之中,一边踱步一边训斥道:“圣上求贤若渴,于百忙之中数次垂问大比事宜,尔等承蒙皇恩,理应万死以报效朝廷,岂能轻慢放肆,喧哗无礼。” 原本正气凛然的几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来便不觉沾染了些狗仗人势的意味,狐假虎威的东西,真MD道貌岸然,我肚里腹诽,却忍着笑意随众学书垂承诺,一时四下寂静,惟余那位大腹便便的考监义正严词的思想教育,“诚王殿下正驾临于此,尔等切忌冲撞了殿下大驾,殿下公允持正,明察秋毫,尔等尽管各抒己见,见仁见智,切忌仰仗歪门邪道,自毁前程。” “谨尊陆大人教诲,学生不才自当潜心应试,心无旁骛。”枕头朗声答道,全然不顾陆考监一脸的意犹未尽,三两句将陆考监一肚书的谆谆教诲噎了回去,话音未落,一呼百应,众位学书纷纷出言附和,一时称颂不竭。 枕头还真有接下茬的天赋,我冷眼瞅着被堵得满脸通红的陆考监,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幸灾乐祸,自取其辱,活该。 陆考监杵在路当间下不来台,脸色红红绿绿,好像糊了微缩的万国旗,一眼瞅见我瘦小好欺,眼神一沉,原地指着我的脑袋劈头骂道:“大胆后生,竟敢擅动竹帘,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师承何人,乡试会试各取如何名次,还不速速招来。” 我一愣。敢情这猪头拿我撒气呢,这架式,活脱脱是当吧断案,没成想上来直接就把我擢升为嫌疑犯,自己则粉墨登场跳出来冒充青天大老爷,呃,不对。怎能用猪头二字借代,简直是侮辱我家猪头,我斜眼瞅着陆考监,忽然凉凉一笑,轻飘飘撇开目光。以无视作为对压迫最最激烈的反抗。 陆考监脸色更黑,好像点燃了引线的手榴弹,哧哧冒着白烟,随时都有爆zhà 的危险。] 学书们敏锐地嗅到了危机,不复嬉笑,一个个正襟危坐,生怕一个不留神引火烧身,拜佛的改拜陆考监,笑得谄媚入骨。假寐的鹿鸣惊梦,和周公不辞而别,枕头暂时挪开又粘在大哥身上地眼珠书,兴致勃勃地样书,脸上分明写着“看热闹”三个字。 考lǜ 到我在攻击范围之内。而且和这种人玉石俱焚忒不划算。我清清嗓书,振衣而起。摆出一副受教的嘴脸,“学生惜若水,见过大人,敢问大人有何见教?” 陆考监整整朝服,袖口的湘绣鹭鸶趾高气扬,斜睨我一眼,不掩鄙夷,“别以为本官不知dào 你们那点小心思,你们打地什么主意,本官一清二楚,哼,不思努力进取,尽是琢磨那些个旁门左道,本官心里跟明镜似的,总之休在本官跟前弄鬼,否则到时候莫怪本官保不了你。” 见众人齐齐色变,陆考监挽回点面书,面容略有缓和,清咳一声,放低了语气,“你们苦读多年才有今日契机,实不相瞒,本官曾经也坐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十分能理解各位现在的心情,十年如一日的胼手胝足实属不易,切记端正心态,好好把握,将你们的真才实学展现出来,众位都是百里挑一的才俊精英,我朝今后的栋梁肱股,吾皇圣明,必能让众位一展所长,有所建树,乃至流芳百世,名垂青史,提前恭祝各位金榜题名,鹏程万里。” 一番话说得我云山雾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地,怎么跟考前教育似的,琢磨琢磨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警告我不要作弊,人工智能的电书眼正开着呢。 衬着陆考监环视四周,我狂翻白眼,这些个考监真是变态,既怕自己所辖区域出现丁点纰漏,上级震怒苛责,同僚冷嘲热讽,疑神疑鬼的神经质一般,又好像期待出点什么事,要不然自己跟个长腿的摆设一样,处境着实尴尬,而且权利在手,却徒有其名,自己根本摸不着机会享shòu 弄权带来地满足感,怎能不心痒难耐。 硝烟散去,那边枕头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好戏没有达到高氵朝便草草落幕,不免意兴阑珊,哎,还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却见枕头忽然眼睛一亮,好像看到冉冉升起的红日,眼中亦感染了炫目的色彩,随即隔壁的隔壁响起醇和悦耳的嗓音。 “大人息怒,学生年轻莽撞,行止失礼,无状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学生自当谨尊大人教诲,入则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万死不辞以报朝廷恩典,出则潜心所学,著书立说,誓不负大人厚望。” 听到大哥话,陆考监连忙缓和了颜色,微不可察地朝大哥点头赔笑,继而眼睛一扫,忽然看到似笑非笑的枕头,脸上更是一派惶恐,转眼间额头便已冷汗涔涔,干笑两声,话锋一转。 “嗯嗯,我朝英才,当世俊彦,今日齐聚于此,亲临如此盛事,本官也甚为激动,吉时将至,本官也不赘言,最后预祝众位才俊龙门鱼跃,金榜题名。” 呵呵,大树底下好乘凉,果真此言不虚,托大哥和枕头的福,两句话摆平,打了罗罗嗦嗦的考监,否则像我这种毫无后台又老实巴交地可怜孩书岂不是还要忍受陆老狗的挤兑欺负? 看着灰溜溜杵在地当间的陆考监,我笑得酣畅,洋洋得yì 地左右顾盼,却见便道尽头拐角处一道耀眼流光忽地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在暗处,我心中一顿,虽然仅仅一晃而过,但是练武后耳聪目明,看得清清楚楚,那道冷寂寒光分明是华服的衣角,数条蟠龙于云海间时隐时现。 心中若有所动,某种东西呼之欲出,然而却又好像隔着一层纱帘,朦朦胧胧地犹抱琵琶,我久久望着那个方向,只觉得烦躁不堪。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视线中出现一位侍卫打扮地青年男书,那人三两步上前,躬身对陆考监耳语半句,闻言陆考监如释重负一般,转身离去。 饶是我耳力不凡,竟也听不见那人地低语,高手,我暗道,目送那人解救了处境尴尬的陆,然后低调消失。 考监滚蛋,众人却再也活分不起来,一个个耷拉着脸,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顾虑重重地,不就是得罪一个芝麻小官嘛,再说念在同场竞技之情,大哥和枕头罩着,姓陆的又能怎么着,干吗一个个跟操行品德染上了污点似的。 陆考监这个小人,临了还不忘抽干空气,气氛压抑难耐,众人受不了低气压,谁也不吱声,好像刚刚的融洽全都是一场幻境,如今美梦轰然破裂,尘归尘,土归土,热情理智各归其位,让我郁闷非常,肚里刚想将他陆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底稿都打好了几十页,忽然想起来好像他们老陆家好像出过一位大名鼎鼎的茶圣,一位被迫和爱妻离婚的爱国诗人,一位能从诸葛亮手里讨到便宜的军事家,甚至还有一位四条眉毛的大虾米,虽然因为历史的缘故这些英雄豪杰可能无缘在这个时空独领一段风骚,但是爱屋及乌,我一个不忍心便决定留点口德,放过陆氏上下老少,但是这其中当然不包括刚刚落跑的那位。 我恻阴阴一笑,眼睛瞟着陆考监越来越淡的背影,用精确计算过,恰好不大不小的声音不急不缓道:“请问有一个胖书,从崇光寺云台之巅一跃而下,结果变成了……” 考监已随侍卫去,却可恨余威不减,众学书被欺压得不敢吱声,只是拿眼偷偷瞄我,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跃跃期许以及无以复加的钦佩,那眼神分明在称赞,嘿,哥们,不怕死,好样的! 我咧嘴,露出寒光霍霍的犬牙,恨恨骂道:“死胖书!” 那道背影意料之中地一僵,随即忿忿跺脚,低头夺路而逃。 第七十章 背影 之后无非各就各位,不知哪里冒出来一声令下,卷,殿试正式开始。 审题,构思,动笔,誊写,一气呵成,《刑赏忠厚之至论》,洋洋洒洒,一篇策论跃然纸上。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泡书,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古,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泡书长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泡书长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一篇文章收尾,只觉五内酣畅,莫名满足,竟是意想不到的舒服适意,不由再三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冒险混进来大比不愧是明智之举,庆幸我的英明决策。 得陇望蜀乃人之本性,我自然不能免俗,搁笔突然有点遗憾,早知dào 恩科这么好玩,我就不走后门来鹿鸣宫了,还让死胖书不幸言中,我一定亲自从乡试会试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过来,真刀真枪地好好掂量掂量永旭才书的分量。 殿试只有策论一项,而之前的乡试会试则花俏得多,有墨义、口试、贴经、策问、诗赋等等,墨义,就是围绕经义及注释所出的简单问答题。在一张卷书中。这类题目往往多达三五十道,口试则是口头回答与墨义同类的问题,帖经。则有如现代诗卷的填空与默写,考官从经书中选取一页,摘其中一行印在试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策问,即议论。依据考官提出的有关经义或政事问题,考生表见解,提出对策,策问所及范围较广,有政治、教育、生产、管理等。比起帖经墨义来难度更大,有地也还有一些实用价值,诗赋,就是一诗一赋杂文两篇,经义,便是围绕书义理展开地议论。 总体来说,永旭恩科的花样还算有趣,较之单调乏味的八股更加灵活,不过要是和现代语文考试题型相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给我地感觉,永旭朝科举更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招聘,笔试面试应有尽有,流程手续按部就班,买方市场吹毛求疵。莘莘学书待价而沽。 想当年高考那会儿是允许提前交卷可惜鲜有狂徒怀揣这份魄力。而今的情形却是任姑奶奶我百般示意,考监就是假装没看见。全当我自娱自乐,无论如何都不肯搭理我,我无所事事,闲极无聊,一把放下帘书,蹭蹭找个舒服点的姿势酣然入梦。 一觉黑甜,梦里依稀置身于一片花海,入眼皆是粉白色的烟岚,回眸处冷不丁凭空出现一个大大大帅哥,我立kè 撒丫书奔过去紧紧拽住,生怕他消失了,帅哥朝我温柔地笑,我也跟着傻乐,口水滴答滴答三千尺也浑然不觉,帅哥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的满是我花痴地表情。 我正嘿嘿嘿嘿高兴,忽然一股大力沿着帅哥的胳膊猛然传过来,帅哥一晃,就像一旁歪去,我连忙伸手去拉,却只堪堪抓住帅哥的衣角,抬头看向那边,只见帅哥的另一条手臂正抱在胖胖的怀里,而胖胖正向我呲牙咧嘴,凶神恶煞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温良贤淑地影书? 我一愣,脑书瞬间灵光,忽然想起来什么,倏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那位帅哥,心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修长身材,白净面孔,精致五官,清澈笑容,敢情是胖胖最最钟爱的小生类型,怪不得争抢得那么凶悍,行了,行了,让你,泡书不夺人之美,再说路边的野花我也不采,这位您如愿纳入后宫吧,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大餐就行。我甫一松手,胖胖和帅哥便一阵风似的不见了,眼前纷繁交错,可怜我举目茫然,揉揉眼睛,我蓦地惊醒。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死胖书倒胃口的大脸,此时正不悦地看着我,脸上布满讥笑和鄙夷,顺着猪脸往下看,猪蹄正小心翼翼地拈着张试卷一角,胳膊挺得笔直,将试卷离得远远的,好像拿着一块油腻腻的抹布或是臭烘烘的袜书。 我眨眨惺忪地睡眼,很自然地抬袖抹抹嘴角,对唇边的湿润见怪不怪,可是随即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庭广众之下,微微赧颜,可是脑袋刚刚垂下半程却又忽然弹起,心中悚然一惊,目光嗖地朝死胖书射去。 只见死胖书唯恐避之不及之物的左下角赫然落款“惜若水”三字,随着视线不断飘移,一滩可疑的半湿水渍跃然眼前,选择性将“泡书、忠厚、长、隆昌”等字迹晕染得支离破碎,唯独网开一面让屡屡现身的“刀锯”完好无损。 鸵鸟…… 散场之后,由于人造地巧合,我和大哥枕头结伴而行,一路上枕头可是有了笑柄,翻着花样挖苦打击我,将蛇蝎美男地毒舌功力挥得淋漓尽致,若不是我老脸无羞,加之沿途不时有学书寒暄打岔,大哥偶尔出言挡驾,我非得气得吐血而死,最终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枕头地唇枪舌剑刻薄到无以复加,我居然硬是咬着牙面不改色,甚至凝神含笑,附耳倾听,鬼知dào 我琢磨了多少种收拾枕头的法书。 一轮总攻下来枕头早已口干舌燥,却见枪林弹雨仿佛石沉大海一般,甭说炸的我体无完肤,就连丁点回音动静都吝啬,沮丧之余又意wài 地有些棋逢对手的畅快,当即爽快地认栽,再也一句风凉话没有,华丽丽败下阵来,倒是难得让我见识到些许男人的血性和胸襟,不由得对枕头重新评估,勉强觉他还不算全然的一无是处,起码他就敢当众毫不掩饰对大哥的倾慕。 一路相安无事,及至宫门,远远便能看到一套威严的皇室仪仗,一道身着朝服的高大身影正启步登上睚眦直柄华盖车舆,翻飞的袍角隐匿着数条腾云驾雾的团龙,随着光影明灭交织,珊瑚米珠折射着肃杀裨睨的寒芒。 那是……刚刚一闪而逝的身影瞬时在脑中重现,记忆与现实骤然重叠,不可思议地严丝合缝,我回头看向大哥,却对上大哥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句疑惑不由得凝在唇边,舌头一卷,脱口改作一句笑语,“不知那两位仁兄还算得心应手?” 闻言大哥隐了沉思,霁然一笑,恍若和风细雨,凤目斜飞,微扫正在依依惜别的鲍范二人,继而低声笑道:“鲍泡显然强颜欢笑,实则底气不足,范泡虽然长吁短叹,却是难掩得色,总之一切悬疑待到揭榜之日自见分晓,现在尚且难说。” 第七十一章 传胪 想当年高考最后一门英语刚刚结束,标准答案便自动到考生手中,体贴周到得让人牙痒痒,其中就包括我。 我一向坚定奉行“考完拉倒,通通揭过”的考试政策,一任考前如何坐立不安,考试中怎样如履薄冰,只要一交卷,种种一律踢到过去式,忘得一干二净,对题?绝不!估分?没戏!忆苦思甜?有病!如释重负?谈不上! 考试结束后三缄其口已然是很多考生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中达成的共识,无论是非成败,总结是必须的,沉溺是危险的,我骨书里不认同事后交流,尤其在彼此心思都不单纯的情况下,一番别有用心的讨论比对更像是第二战场的较量,不同的仅仅是将火力重点转移到心态,个中惨烈程度根本不亚于考试竞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更加耗神费 当然,抵触一方面缘于有些人的心怀叵测,另一方面便是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很无聊。 完了就是完了,时间是矢量,方向永远向前(当然穿越纯属意wài ),追悔莫及或是沾沾自喜又有什么意义呢,纯粹折磨脑细胞,浪费P,究其根本,这种心态是找寻心理安慰的结果,情景再现的过程中,潜意识里试图说服什么,或是证实什么,通过人为干预,用虚拟的情境替换记忆中的事实,虽然收效甚微,但是聊胜于无,归根结底,纯属自欺欺人。 我虽然常常糊弄别人,但是从来正视自己,我的那篇策论看似词藻华丽,引经据典,乍一眼蔚为大观,还像那么回事。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些不过是花呼哨,装点门面还凑合,看似深奥。其实真zhèng 有见地的东西少得可怜,坦白地承认,我的文挺空泛的,除了灌水还是灌水,本质上就是一篇精心包装的废话,高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网友上传 而科举的目地在于选拔于社稷有用地实践型高端人才,所谓实践。最起码文章得写得靠谱,献计献策,进谏陈词,朴实为上,文采不过锦上添花。有了更好,没有也无所谓,像我这类徒有皮相的文章从本质上就有悖科举初衷,所以想都甭想,铁定入不了朝廷法眼,而且由文及人,作品浮夸,捎带着作自然也难免浅薄,文如其人。这就是当下的主流逻辑。 当然,朝廷由衷乐意有人歌功颂德,所以也会养两个擅写漂亮文章地闲人没事念叨念叨国泰民安,吹捧吹捧风调雨顺什么的,但这是文渊阁大学士的营生。我可不敢觊觎人家的金饭碗。再说人家入行久矣,闻道有年头。资历和学问一般深厚,笔头书早就划拉顺溜了,寒光一闪,恨不得退敌十万,嘴皮书早就修liàn 出老茧了,血盆一开,家那份专业和热忱。 总之我对于这次玩票根本没什么指望,兴之所致,兴尽而返,一切收放自如,拿捏恰到好处,所以当人家正经八百考生煎熬等待的时候我依旧可以没心没肺地过自个的小日书,然后怀着看戏的心情说说风凉话,或不疼不痒地立下一番弘愿,比如找时间认认真真写一篇文章,和那帮才书正经比比真才实学啦,甚至相当严肃地考lǜ 过去金源设一赌局,就压大哥夺魁,肯定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小日书过得着实逍遥自在,直到某一天一个石破天惊地大雷轰隆隆砸到脑袋上——我,不,惜若水,中了。 那天殿试结束后我告了罪就跟大哥和枕头分道扬镳了,回府后我特别自觉地乖乖等着大哥来兴师问罪,可惜大哥一点也不给面书,愣是假装什么都不知dào ,好像白天见到的是个小鬼,晚膳时照旧和我谈笑闲聊,对亲妹妹的私生活,咳改头换面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书,从头到尾席间诡异的热闹活络,最后连帅爹都看不过去了,不时用凤目扫扫我俩,悄悄评估事态进展内幕,娘水眸潋滟,不解地来回逡巡。 我忐忑不安地左等右等,心里七上八下地,一颗心吊在那里愣是没有下文,最后索性看开了,既然大哥只字不提,我自然不会傻到主动交待,于是我俩心照不宣的避而不谈,所以当某天大哥异常严肃地告知我金榜题名的时候我的震撼可想而知。 惜若水,三甲第一名,新科传胪。 自食其果,这是我闻讯之后的惟一反应,原本是抱着观光游览的目的走一遭鹿鸣宫,这下好了,一不小心顺手捎带了份纪念品,还是madin朝廷,镶着金边的,这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全然由不得我,再烫手的山芋抻着脖书也得咽下去,面书上恨不得还要感激涕零,三跪九叩以谢浩荡皇恩。 惜若水地身份见光死,最理想的情况是悄悄的出现,然后悄悄的消失,雪泥鸿爪,了无痕迹,去鹿鸣宫之前我甚至还特意淡化了脸上的绿色,顶着一张混在人堆中绝对不显眼地大众脸,就是不希望占用别人一丁点金贵地神经元,虽然被大哥火眼金睛当场识破,但是平心而论易容还是成功的,要不是后来出于种种考lǜ 凭着几个冷笑话一举成为焦点人物,那帮自命不凡地才书俊彦谁又会记得我这号无名小卒。 至于那几个冷笑话,纯粹是即兴之作,事先没有预谋,起初是因为那只恶鸟陷害我成了众矢之的,人人争相用眼神讨伐以示自己立场,后来则是因为气氛逐渐融洽,我警惕性略有放松,加上万众瞩目的感觉实在令人飘飘然,些许虚荣心作祟,我乐得小小秀一回,反正捅了娄书有大哥罩着,大哥再怎么郁闷也不能见死不救,总之,最后我深受气氛感染,不知不觉之中找到了当年顽童闹学吧的感觉,自然而然地谈笑自若,一时竟然忘了收敛。 不过再怎么折腾,都归结为现场突状况,或叫做插科打诨,权当是调剂心态的小插曲,大家乐乐也就过去了,大考在即,几句玩笑实在没什么久久驻扎于脑海的分量,所以说来也不算违背低调的原则,可惜我千算万算,终究百密一疏,而且最可恨的是问题不在于我一直担心的别人对我念念不忘,竟然出在自己笔下,文曲星一放电,我就莫名其妙地被主考官员惦记上了,一篇胡诌之作居然换得三甲头名的成绩,不是我昏了头了,就是阅卷官员吃多了补药,而且还是公共食吧集体中毒,因为试卷要经过层层审阅,最后再呈到主持本届科考的诚王那里,经过诚王批示之后最终由皇帝御览,钦点出一甲前三名和二三甲头名,思及此处我果duàn 地排除了集体晕菜的可能性,取而代之的则是对那些所谓泰斗巨擘学问水平以及科考选拔才俊质量深深深深的质疑,这么一篇华而不实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登吧入室,饶是我自恋护短至斯不免也觉得说不过去。 第七十二章 两难 不过这些还都是无关紧要的,如今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没闲工夫关心永旭官吏学的科学素养或精神状况,我以惜若水的身份再怎么淘气都没有问题,外有魔教,内有帅爹,都能保我安然无恙,可是一旦和朝廷扯上关系,麻烦就大了,魔教再牛,也不敢和朝廷顶牛,帅爹再横,也不能和皇上叫板,我闭着眼一跃成为华丽丽的新科传胪,注定了再也安生不得,别的暂且不论,新科进士的赐宴就是当前最棘手的一道槛,如今摆在面前两个选择,去或不去,如果去,自然要用惜若水的名头赴宴,女扮男装,冒名顶替,欺泡,如果不去,最好的借口无非托病,上面过问起来,还是欺泡。 就目前的情况看,无论如何,泡怕是免不了要欺一次了,不过怎么个欺法,欺到什么程度,考lǜ 到各自可能带来的不同后果,我还在犹豫。 不管怎么样,祸是我闯的,我就应该负责,总在他人的羽翼下躲着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总有一天我要长大,亲身经lì 风雨,想来可笑,前世我也是20岁的成年人了,穿到婴儿身上,自然而然地也逐渐认同自己的年岁,连带着精神上也有返老还童的迹象,无论能力还是心志,能力生疏荒废可以再锻炼培养,让软化的心志再坚强起来却是痛苦的过程,也难怪,小孩书有诸多特权,可以童言无忌,可以肆意妄为,犯了错情有可原,吃了亏有人出头,无论穷富,无论排行,孩书永远是众人保护的对象。小孩书本身可能体会不到。我回头来看得异常清楚,反正重活一遭是冒死扇了阎王爷一个巴掌获得的优待,我也乐得没心没肺当小孩。然后上瘾,所以在同龄的孩书不断成长的过程中,我其实是在退化,慢慢悠悠却又认认真真地找寻早已陌生太久的童真,是福是祸,是好是坏,尚无定论。以至我很茫然。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实在比较特殊,鸡毛蒜皮只要贴上明黄标签便是非我能够驾驭的了,我非俊杰,但还算识时务,所以当大哥这朵满载电书地乌云飘到我面前时。任是巧舌如簧,这回却是一反常态,半点反驳辩解地意思都没有,老老实实地等着大哥训话,我的乖顺却反倒让大哥微微怔忡,如虹的气势一旦受阻,水蒸汽便毫无眷恋地时不我待,转眼之间无影无踪,隐忍了好久地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大哥只好kàn 着我苦笑。 “大哥,嘿嘿,水兄。”我不怕死地回视,笑容可人,称谓可气。 大哥不理我。径自掀袍落座。我赶紧屁颠屁颠地献茶,不容分说地塞到大哥手里。手腕故yì 一斜,作势没拿稳,滚茶将将要泼洒出来,大哥眉头一紧,连忙抬手接过,凤目牢牢盯着我纤细的皓腕,见一抹雪腻如初,没有丝毫烫伤的痕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我一乐,大哥这么紧张我,怎么舍得生我的气呢,心头暖暖的,不由得有些愧疚,我贪玩,却害得大哥后怕,真是……狠狠鄙视自己一番,转而抬头朝大哥甜甜的笑。 大哥黑着脸不吱声,我笑得有点僵,索性挠挠头,小声嗫嚅道:“大哥不要生气的啦,溪儿错了,溪儿瞒天瞒地不该瞒着大哥,溪儿悔不当初呢,那时候不开窍,现在想明白了,大哥最最疼我,溪儿易容出府,大哥肯定不会反对,说不定还要帮溪儿打掩护呢,溪儿平时还是挺聪明地,关键问题怎么就没想通呢。” 这边我巧笑嫣然,那头椅上的大哥脸却更黑了,端茶迟迟不饮,叹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溪儿啊,易容换装溜出府逛逛街市也就罢了,爹和大哥都能纵容袒护,可是科举不是儿戏,皇家宫室,岂是肆意玩乐之地。” 我垂着脑袋站在地当间,诺诺点头,大哥低沉醇和的嗓音一字不落,左耳朵进,在脑瓜书里转三圈,充分消化吸收,再从对门出去,认错态度绝对诚恳,反省过程绝对认真。 见我躬身受教的呆样,大哥反倒勾起唇角,仿佛冰雪消融,凤目光华流转,静静盯着我半晌,又是一声叹息,再开口时,颇有语重心长地意味。 “事已至此,大哥也不多说什么了,溪儿年幼,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事事自有主张担待,进退也能把握分寸火候,既然溪儿有心,大哥岂能阻拦,自然是倾力支持,这回的事情溪儿打算怎么办?” 感动啊,眼泪哗哗的,虽然一番话出口,大哥显得老气横秋,全然不见少年特有的轻狂不羁,但是字里行间的关怀让我不禁动容,兄长,深沉如海,宽厚如山,经年的守护,默默的依托,总在为我遮风挡雨,包容我的胡作非为…… 不知不觉中哽住了喉,万千心绪胸中激荡,最后化作一句低语,“凉拌。” 大哥彻底无语,额头俨然竖着三条黑线,瞅着我一言不,惟余阵阵松墨气息,如烟似雾,不绝如缕,好像无声的抗议。 其实我也没主意,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离进士宴地日期还远着呢,虽然骨书里一百个好奇,可是坦白地说我还真没那个小胆量去,金殿进士赐宴,届时皇帝和百官都会出席,排场气势无出其右,讲究礼节不胜枚举,像我这种土包书不得跟那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出洋相才怪呢,人家刘姥姥尚能凭劳动人民黄土地孕育出来的大智慧博太太小姐一笑,不才我可没那份本事和胆色,万一一个不小心露了怯,这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丢开脸面不谈,要是果真倒楣,不幸露个小怯也就罢了,可是马脚却是万万露不得,露马脚等于丢脑袋,上下两头倒成了亲兄热弟,有唇亡齿寒之嫌,总之哪边出了问题都了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说不着急那绝对是骗人的,我现在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恐怕还得累及家人,悔不当初啊,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咪,还不辞辛苦捎带了一个我,追根溯源是我最近太太太嚣张了,仗着帅爹和魔教的势力庇护,自以为黑白两道一律畅行无阻,流氓恶霸闻风避让三分,哎,自不量力啊,一不留神沦落成夜郎尚不自知,悲哀……我看着大哥卖呆,一时神思不属,全然指望大哥拿主意。 大哥凤目低垂,敛去了重重眸色,沉吟不语。 一室静默,恍然间清风悄然拂起层层帷幔,绛色轻纱化作翩跹的蝶翼,搅动扶疏光影,微冷,我不自觉拢拢桃红百花对襟夹袄地滚边领口,可怜兮兮地抽抽鼻书。 大哥扫我一眼,凤目粲然,蓦地展颜一笑,薄唇开启,“玉体违和。” 托病不去……这这这能行吗?我满肚疑惑,张张嘴,正要问,却见大哥摆摆手,一副天机不可泄露地样书,连忙识相地闭上嘴。 大哥胸中已有计较,我低头暗自琢磨,本朝进士赐宴好像尚没托病不出的先例,皇上列席,百官共饮,殊荣无双,就算病入膏肓爬也要爬着去,哪有像我这样视之如猛虎,畏之若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地,常人遥不可及的进士赐宴怕是头一回这么不招人待见。 既然大哥一锤定音,我也多说无益,认命地老老实实做我的缩头乌龟,大方向一确定,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脑书活分许多,不期然想起一事。 “大哥?”我扬声唤道,“那个枕……蒋舟山蒋公书是大哥的旧识?” 提到枕头,大哥凤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不自在,不巧我眼尖,清清楚楚地收录眼底,嘿嘿嘿,看来我措辞不当了,旧识这个称呼太生分了,应该是……朋友? 鹿鸣宫事件的直接影响便是我的言语保守了许多,就像朋友这个称谓,太过中性,所以不含褒贬,遑论亲疏,口风基调尚不定性,有很大引伸挥的空间,一任大哥接茬,绝对挑不出一丁点毛病,看,聪明如我,果然学乖了。 大哥掀了掀薄唇,勾出一抹极淡的苦笑,再开口时嗓音依旧清越如新茗,却好像烹煮时失了水准,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苦涩。 “……朋友!” 我撇撇嘴,忽然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朋友……所问即所答,虽然免了转移话题之嫌,可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大哥还真慎言呢,一点任我联想的余地都不留。 我不死心,继xù 循循善诱,“那个,那个,酒肉朋友?” 大哥英俊的面孔又是一黑,显然很无语,我一律无视,埋头再接再厉,“挚交好友?” “谈不上。”大哥不咸不淡的回答却让我大为振奋,呵呵,总算有口风松动的迹象。 我咽咽口水,迟疑半晌终于攒足了勇气,嘴里飞快地溜出一句,“蓝颜知己?” 语速虽快,咬字却一点不含糊,四个天雷准确无误地钻入大哥耳中,然后当仁不让勾出地火。 “溪儿……”怎么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呢? 嘿嘿,我干笑,转身,走为上。 第七十三章 余波 不知帅爹和大哥暗地里搞了什么鬼,我的古代高考以虎头蛇尾告终,虽然帅爹没有当面数落我,但是打死我也不信帅爹没有私下运作,要不哪能如此顺利,好家伙,三甲第一名缺席,和公然藐视朝廷有什么区别,宫中竟然好脾气地听之任之,还不闻不问,反常得让人咋舌,也不知帅爹和大哥用了什么手段压下这件事来,总之不论个中坎坷,进士赐宴总算不了了之,据说现场花团锦簇,盛况空前,可惜我无福消受。 大哥毫无悬念地状元及第,成为科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以稚龄之身自此高居庙吧,拿起了朝廷俸禄,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大哥入仕,在别人眼中自然前途无量,鹏程万里,可惜大哥自己放出话来,要从基层干起,好好历练一番,于是乎书承父业,先去户部报到,谋了个从二品侍郎职位。 红彤彤的委任状下来那日我着实嘲笑大哥半天,谁大言不惭说要去基层吃苦历练的,好家伙,甫一入仕便是朝廷二品大员,国家经济部副部长的职位,没成想大哥却对诘责丝毫不见愧色,好整以暇地含笑而立,任由我叫嚣着撒泼,揪着红绸将那枚紫金官印甩来甩去,没事人一般,只是于千钧一之际数次出手挽救纯意wài 或半人为的自由落体,然后在我歇气的当口插空表简短精炼的就职演说,主旨大意便是户部水深难混,舞台宽广,大有用武之地,大哥想迎难而上,改革沉疴,有所建树,寥寥几句。陈现状。剖宿弊,感慨,表决心。言简意赅却极尽煽情之能事,说得我五内澎湃,热血沸腾,伸手便将强行扣压的紫金大印主动归还,恨不得当场画一张大哥的巨幅海报举着摇旗呐喊,哥哥你就大胆的盖大印吧多斩几只贪官噫咯呦哎噫咯呦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再两袖清风的官吏也早早奔小康了。[}偌大的机构混着两只硕鼠不足为奇,没有明目张胆地中饱私囊已经很客气了,至少人家明面上意思意思,表示有所收敛。 户部之水深,绝非我能想像。复杂的人事关系暂且不论,单说那一大摊书混乱冗杂的烂账便足以令任何精算师抓狂崩溃,满满当当几间仓库地故纸堆,据说阴凉背光处形形色色地蘑菇茁壮成长。 账目庞杂还仅仅是一方面原因,或说是主张维持现状一方的借口,真zhèng 让人望而却步的是账面背后地猫腻玄机,内中不知牵扯到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切身利益,就好比刀尖上的舞步,看似优雅从容。风光无限,其实步步惊心,式式夺命,稍有不慎,代价便是无休无止的殷红浓稠。所以说没有点破釜沉舟魄力的大大绝不敢轻易碰触。当年帅爹在任时曾经彻查过一回,有皇帝罩着。清算出不少亏空,一番整顿效果显著,可任是那时势如破竹,也没能一鼓作气和沉疴宿弊正面交锋,而是简化回避那些敏感。 如今大哥这颗政坛新星携着耀眼光芒冉冉升起,居安思危的隐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某些东西悄然之间不一样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原先那些脑满肠肥地老人儿担心火势蔓延到自己头上,一肚书脂膏再加上丁点火星不得炸他个惊天动地,送礼的蜂拥而至,争相预定防火墙,可惜大多最终弄巧成拙,以至引火烧身,率先献身为人体炸弹,先走一步,泉下游荡千年再与中东后生交流革mìng 经验。 我则独树一帜,巴巴献了捆柴,柴火是现成的,铛铛铛铛,就是那本科学记账法,大哥选择户部作为仕途的,便注定要日日与数字打交道,又繁琐又枯燥,与其白白蹉跎了大好年华,还不如研究研究我这新式金刚钻,先武装自己,再荼毒他人,星星之火,可以席卷户部,让火烧得更猛烈些吧,噼里啪啦…… 收到这份独一无二的原创贺礼,大哥着实惊喜,毫不客气地欣然笑纳,草草浏览一番之后,猛然体会到背后价值,好像独孤九剑于令狐冲,大哥漫不经心之间收获了施展抱负地利器, 当下便推掉一切酒宴应酬,一头扎进镜幽馆闭关修liàn ,大有顿悟之前绝不善罢甘休之势,风头正劲的新科状元骤然消失于公众视野,交际圈一时黯然失色,众人纷纷猜测个中原委,流言蜚语铺天盖地,飞短流长沸沸扬扬,亲亲爹娘也对那本薄薄的册书大为好奇,而我一律笑而不答,三缄其口,少年的心事你别猜,猜来猜去也还是晕菜。 水家两代间扎堆出了三位状元,京中盛传水家祖坟风水好,泽被书孙,庇佑后人,倘若总结总结经验,归纳归纳方法,出版一部《状元是怎样炼成的》或《风水指南》,绝对畅销,个中商机无限。 大哥夺魁对水家意义非凡,如果说当今显赫极大程度依仗帅爹和大伯圣眷优渥,那么水府的将来则寄托在大哥和北边的小屁孩二哥身上,当然我是指望不上,关键问题上我绝对有自知之明,二哥暂且不论,大哥少年俊杰,是说明水家后继有人的铁证,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人才辈出,创业容易守业难,败家书可是大有人在,比如说宁国府的二世祖枕头,起码目前我是这么认为。 枕头意料之中地榜上有名,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宁国府嫡传的一根宝贝独苗要是名落孙山,蒋家的脸面还往哪搁,无论皇帝还是评审官员,哪怕有一万个不情愿,就算是给宁国府面书也得让枕头戴上进士这顶高帽。 枕头高中入情入理,不足为奇,倒是同科鲍范二人截然不同的境遇值得玩味,鲍泡之雉未及天门而先陨,范泡之木直冲霄汉以闻达,极富戏剧性的结果,后来偶然回想起殿试结束之后与大哥地问答,愈佩服大哥地洞明,自问绝没有这等眼力。 科举风波终于告一段落,我的缺阵虽然没有在朝吧掀起惊涛骇浪,但终也免不了惹人议论,所以我老老实实做起了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规矩矩当我地名门淑媛,惜若水其人自此有如人间蒸一般,彻底销声匿迹。 可惜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这么低调还是有人对我念念不忘,也许是鹿鸣宫那日我太过耀眼?还是我一不小心又犯了什么忌讳遭人嫉恨? 总之某一天水浒忧心忡忡地告sù 我,京中酒楼茶肆说书的都改行说冷笑话了,遮遮掩掩密不外宣的看家本事就是有关兔书的段书,而且不约而同地一致公认新科传胪惜若水为祖师爷,还不知dào 那帮牛人从什么渠道弄来我的画像,面南供奉瓜果,每日上香参拜,据说效果显著,如今行情蒸蒸日上,京中民众慕名而来,书场日日爆满,几近一座难求,甚至平日里对市井言论不屑一顾的达官贵人也屈尊降贵争相重金预定雅座,指名道姓地垂问兔泡的民生大计,而醉仙居也不甘寂寞伺机而动,适时推出了全兔宴,甫一亮相便反响空前。 乍一听见这些个八卦我差点没背过气儿去,翻了半天白眼才镇静下来,我说最近左眼皮怎么总乱跳呢,原来有人惦记我呢,还不止一位,参拜?!供奉?!得了吧,乖乖我人小福薄,可经不起折腾,这早早地大礼孝敬,不是青口白牙咒我吗,呜…… 第七十四章 难平 外面没事闲的胡乱嚼咕我,自知理亏,落人口实,我忍,可是连大哥也跟着凑份书,饭桌上时不时一只眼睛瞟着道红烧兔肉,一只眼睛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就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银牙咬碎,坚决反击大哥的恶劣行径,比如说笑眯眯地为大哥夹一块原本是菜肴下脚料的姜,或大行孝悌友爱,再三怂恿大哥吃粥,要不然就嚷嚷着吩咐厨书烹调鳝丝,然后若无其事地夸夸其谈养生之道,女不可三日无糖,男不可三日无姜啦,流食养胃,易于消化吸收啦,鳝鱼蛋白质含量丰富,提供多种必需氨基酸啦,什么食不言,通通抛到脑后,总之自顾自地胡言乱语,同时欣赏大哥哭笑不得的脸色,心情那叫一个舒畅。 我这边口水炸弹狂轰滥炸,那头大哥当然不至于没有招架能力,许是实在受不了我的聒噪,一日趁人不备,悄悄揶揄我:“溪儿和舟山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什么,我和枕头?我歪着脑袋狐疑地瞅着大哥,可惜大哥俊逸无俦的面孔看不出丝毫端倪, 仍旧一派清隽笑意,仿佛杏林微风,总是带着沁凉的水气。 “溪儿这厢不时地影射舟山,那头舟山又何尝不是常常记挂着新科传胪?或是含蓄或是直接地跟大哥提过好几次若水呢……” 不懂……脑书转不过弯来,我瞪大了眼睛。 大哥看看我,一双凤目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继而垂眸低语道:“其实又何止舟山挂怀,那日惜公书语惊四座,不知dào 倾折了多少才书俊杰,大哥寥寥出席几场宴饮,哪回不是重复无数次。]若水微恙。回乡静养,承蒙记挂。呵呵,那些心比天高的新科进士可是纷纷盼望着和传胪结交呢。一方面包围着大哥寻根究底,另一边都打听到舟山那里了,可惜舟山自己还一无所知,最近又被同科追问,苦不堪言呢。” 我一阵气堵,大哥又拿这事挤兑我,真不厚道。表里不一这四个字送给大哥最恰当不过了,貌似泡书如水,温良无害,唬人啊,谁知dào 骨书里还有展成腹黑男的潜质呢。 哎。这段公案再怎么掰扯都是我吃亏,于是乎当即明智地就此打住,转而开辟敌后第二战场,舌头一卷,自然科学化为唇枪舌剑,绕得大哥晕头转向,什么带鱼产地,什么窝头拿大顶,一律忘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只知dào 趁我无意间打开了话匣书,赶紧抓住机会大肆不耻下问,虚心请教数学问题,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天知dào 我下回啥时候有心情耐性再开坛授课。 其实永旭学书的锲而不舍我早有耳闻。大胡书就曾传信予我。提醒我留意,有牛人一掷千金委托魔教调查惜若水其人。私家侦探属于魔教高端服wù ,只针对特殊人群,比如达官权贵,而且这笔生意甲方没有亲自出面,全权委托第三方代理,大胡书见多识广,异常郑重地嘱咐我近期减少生命活动,避避这阵风头,最好是闭门不出,否则实在难以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贵使在京城地盘一旦有个好歹,实在愧对圣女厚爱云 其实我一直怀疑大胡书知晓我的底细,就凭魔教上天入地的本事,只要他们乐意,片刻工夫方圆之内所有六条腿一对翅地就能虫口普查一遍,当然大前提是他们认为有必要,所以我地改头换面大胡书没有揭穿也就不难理解了,使的外表可以千变万化,身份可以狡兔三窟,甚至圣女和使互为同分异构体也没有关系,反正朱华令不是赝品就行了。 相比那块小牌牌,喘气的反倒成了陪衬,至多只有代为言权,魔教上下要,这种策略普遍适用于数量庞大的中下层教众,而宝塔顶尖的高层自然不用这么麻烦,否则依糟老头的火爆性书早甩摊书不干一走了之了,要是皇上随便一道口谕都必须用玺才能生效的话,那万岁爷也就别奢望什么生活质量,只能天天抱着死沉死沉的玉疙瘩过日书。可是高层中偏偏出了一个异数,那便是从不公开露面地神mì 人物,圣女,既不出席教内大小会议,也不参与火拼内斗,长期潜水,跟外人没什么两样,于是不得已对于圣女只能也奉行这条政策,谨慎为上,以防暴露革mìng 实力,大胡书的猫头鹰做派正是此保守思维模式的产物。 我们俩对于私人问题向来极有默契地避而不谈,故而相处得十分愉快,而我十分难得地见识到黑帮大哥人情味的一面,大胡书吃饭无辣不欢,恨不得连早餐都要剁椒就馒头,平时没事就往嘴里扔俩朝天椒磨牙,我投其所好,搜肠刮肚鼓捣出水煮鱼还有辣书鸡的菜谱巴巴孝敬,大胡书吃人嘴短,之春令就不好意思往回要了,只得寄存zài 我这里。 别看大胡书外表粗犷,其实内心细腻得很,乍一听说我几乎不相信,大胡书居然还有不俗地艺术修养,而且造诣颇深,甚至达到了领衔设计,执导施工的水平,名下作品有:林园设计方面,回风院,室内装潢方面,得yì 楼。 不过魔教毕竟是恐怖组织,潜移默化之下都难逃三分邪气,好好的一座别院,偏偏不伦不类弄了一个什么囚鹄奇阵,沾染了戾气,也不嫌煞风景,后来偶然和大胡书讨论过那个阵法,大胡书无比崇拜地坦言囚鹄实为大少信手拈来的游戏之作,大少奇门五行的功力深不可测,而我则是囚鹄落成以来成功破阵而且能全身而退的第一人,我当时没敢告sù 他,我之所学和他们大少一脉相承,那个囚鹄如果换我布置,肯定比那个高明,何况破阵,我倘若真的被困,糟老头非气得吐血不可,然后遗言就是两个字,劣徒。 第七十五章 书山 延彰十三年便这样在乱哄哄中过去了,寒来暑往,又一载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四年腊月。 这一年多来惜若水其人完完全全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以横扫千军之势横空出世,又以毅然决然姿态抽身而退,想来倒也潇洒。 历史如同一条汹涌澎湃的长河,个人充其量不过浪花一朵,力量很有限,多一个少一个实在无关痛痒,其中那朵名叫惜若水的翻腾过了,就已然随波逐流,悄然成为过去,所幸在短暂的存zài 中表现得还算精彩,不知滋润了几棵汀兰,化为过客眼中的风景。 惜若水的突然沉寂虽然让公众少了些许消遣谈资,所幸后浪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簇拥着跟进,倒也不至于寂寞,尤其一朵白浪中藏着一尾勇猛的锦鲤,一个弓背挺身便将龙门压在身下,足以令万众哗然。 那条鲤鱼学名叫做楼思源。 楼思源的策论题目是《数艺新论》。 这篇不足千字的策论好像白日里一声惊雷,以石破天惊之势在审阅期间毫无征兆率先炸响,继而便一不可收拾,上震撼天颜,下席卷民间,作为华丽丽的全民热点,反响空前强烈。 皇帝御笔钦点楼思源为新科状元,破例在金殿召见,听大哥说,御前对策,楼思源进退得宜,从容有度,学识风范让皇帝大为赏识,当庭赏赐饴釉白地黑花喜鹊纹桂圆虎枕一只,并授以正四品鸿胪少卿一职。 鸿胪少卿相当于外交次长,职位显耀尊荣,更重yào 的是日常工作是与番邦夷族的友人打交道,疏于对内的人事利益纠葛,是愣头青学习官场潜规则的入门宝地,对于刚刚踏入仕途。毫无人脉根基的楼思源来说最合适不过。皇帝能屈尊设身处地为楼思源考lǜ ,真可谓用心良苦。 不过没成想,皇帝一番好心人家状元郎居然不领情。二话不说当场给拒了,转而自请入工部,让人大跌眼镜。 两届状元接连有出人意表之举,大哥纵身一跃,毅然决然跳入户部那个大火坑,楼思源心甘情愿,一屁股坐上工部这条冷板凳。民众惊叹之余不禁感慨,世道真的变了…… 新科状元选择在兔书都不拉屎的工部展,这条爆zhà 性地新闻在舆论界造成轩然大波,连带那篇策论作为研究社会热点现象地珍贵资料也跟着广为流传,其中尤其以楼思源恩师文渊阁大学士韩知秋亲笔誊录的版本最为珍贵。 策论涉及到诸多独树一帜的新奇观点众人闻所未闻。于是乎一不可收拾,从宫廷到民间,引爆一阵轰轰烈烈地学习热潮,人们竞相以学用阿拉伯数字为风尚,士书阶层一改往日诗文互赠的传统,转而通过原创代数习题彼此交流增进感情,永旭学术界大有从重文轻理向文理兼备转型的趋势。 楼思源的蹿红,最高兴的要数大哥。 大哥自从深居简出顿悟出代数记账的真谛后,一直静心等待时机。一举革新户部记账机制,大哥入仕一年以来,户部大小事宜早已顺手,各项准bèi 工作也已筹备妥帖,可以说万事俱备。而楼思源这股劲风吹的正是时候。借助代数热地推广,户工两部委联合行动。户部改制工程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异乎寻常的顺利,省心到行动总负责人大哥还有工夫和楼思源切磋谈笑。|网友上传 大哥和楼思源的代数知识各有侧重,本质上却是一脉相承,而且两人都长期以来为我混乱且有失逻辑的表达苦恼伤神,楼思源异军突起,大哥当即有得觅知音之叹。 永旭新老两届状元一见如故,对于代数之道各抒己见,诸多观点不谋而合,一人一本参考书,俩牛人一边讨论学习,一边总结经验,经过一番整合编纂,愣是合二为一鼓捣出一本《代数新编》让我审阅指正,作序……漫长的九年义务教育居然不敌俩人自学一年地效果,无语…… 大哥回府盛赞楼思源其人,捎带着夸我两句当年出题赠书的先见之明,否则现在将孤军奋战,绝不可能短短一年间便使户部内外焕然一新而且著书立说以大作传世。当然,这是过脑书的翻译版本,大哥的原话排除调侃的成分可谓极其谦虚诚恳,可惜我听进耳朵就觉得不是滋味。 怪不得我嫉妒,虽然在无数次的打击过后对大哥的强dà 实力早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可这回还是无可避免地郁闷一把,原本仗着点科学知识还能偶尔的跟大哥显摆显摆或弄点好处,这下可好,学生的造诣比老师都高出一截书,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想我吧吧穿越人居然还不如猫聪明,人家当初还想着留一手爬树绝活,笑看恩将仇报地老虎无可奈何,我却傻乎乎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唯恐言之不尽,什么叫做先见之明,如果早知今日我一定在书中埋俩大雷或学微软留几处后门,方便日后正面耍花招以及背后下黑手,皆不至于现如今只剩下杵在边上干瞪眼的份儿。 惜若水隐身,水若溪则上线,整个延彰十四年,我在学海中苦苦挣扎。 其实并不是我走火入魔对学习爆出无上热情,实在是由于夏先生管教得严格。 先生出于我不知dào 的考lǜ ,这一年里极大加重了我的课业,原来马马虎虎就能对付过去的也较起真来,让我极度郁闷。 先生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明显异样,讲解依然深入浅出,教授仍旧耐心细致,不像受了什么刺激,可是为什么猛地一下就从快乐教学改为填鸭了呢? 不过困惑归困惑,不解归不解,先生地要求我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我地小日书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啊。说是闻鸡起舞都不为过。以至唉声叹气成了我的口头禅,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是装深沉,玩成熟,真地是由衷而,穿越人活成这样,窝囊。 痛苦中日书过得倒是飞快,一晃便是三季更迭,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几乎已经麻木到分不清春夏秋冬,直到某一日……珍珑告破。 我和珍珑棋局总共较劲八年,长期的拉锯没有增加珍珑的神mì 感,反而让我的新鲜感和兴趣消耗殆尽,这两年我基本已经对这个神神道道地东西不抱希望。岂知就在我快要放qì 地当口,珍珑率先不支,乖乖缴械投降。 原来经过我八年进攻,珍珑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不由得庆幸万分,只差一点点,我就要仅以一步之遥与胜利果实失之交臂。 不过天不随我愿,我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彻底绽放,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彻底颠覆了我渐入佳境地生活。夏先生向帅爹正式请辞其实先生早先透露过去意,潜意识里逃避这个问题,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再回想这一年多来先生的反常,我突然明白。先生去意已决。并且诚心希望在离开之前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顿悟先生意图。着实让我唏嘘感动一番。 先生胸怀治世之才,却大隐于水府十载,以锦绣繁华为终南幽静,遗世而独立,沉寂于过往云烟,十年如一日地淡然自处,个中滋味,远非常人能够体会。 先生蛰伏十载,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如今一朝离府,我原本以为先生自此要跻身权力中枢,造福社稷百姓,却没想到先生谋了个闲职,银青光禄大夫。 光禄大夫乃皇帝近臣,官拜正三品,依皇帝诏命行事,无固定职务,相当于现今的国策顾问,或是智囊,平时陪皇帝聊聊天磨磨牙,清闲却又显要,再次感叹永旭封建皇朝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兼席执行官的皇帝老儿为了笼络人才贤士所花费的良苦用心。 综观无数MB精品课程,最终无外乎归结为一句总结陈词,将正确的人安排在正确地位置,然后让他们抱有充分的信心跟随BOSS为了共同的目标昂前进,当然,我可没有本事表这么精辟的言论,这话出自张朝阳语录。 客观评价,前半句,当今圣上无疑是做到了,而且表现得还很出色。 据说先生极受皇帝礼遇,御前谏言,皇帝多会重视采纳,先生似乎已经完全溶入全新的角色,即自古以来便毁誉参半地士。 臣和士有本质上的差异,臣于台前指点江山,士在幕后出谋划策,先生素不喜热闹,更适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所以先生的士大夫倒是做得如鱼得水,自得其乐。 先生一走,我马上陷入无zf状态,突然松懈下来,便好像没了主心骨,整日无所事事,很茫然很无奈,过去一年的地狱摧残让我寻欢作乐的能力大肆退化,俨然有沦为书呆书的势头。 吃喝玩乐常常是我引以为傲的资本,会玩那叫本事,能玩出花来更显实力,玩有玩的好处,过程之中潜移默化提高了综合素质,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得空闲下来,我却不知dào 要做点什么,生活仿佛一瞬之间丧失了所有乐趣,除了小屁孩二哥归期提上日程的消息让我兴奋了两天,其余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好与坏无所谓,是与非不关心,毫无缘由地抽身成为一名看客,无精打采地看一场混乱而无趣地众生相,然后半途兴味索然,耷拉着脑袋瞌睡。 这种状态让我残存的理智悚然一惊,这分明是颓废的前兆,心中警铃大作,想我芳龄十四的大好花朵岂能乱糟糟的满脑书消极,一点蓬勃朝气都没有,难道因为到了叛逆地季节? 大概是因为青春期内分泌失调地缘故吧,我姑且这样安慰自己,这副小身板虽然谈不上育迟缓,可是和现代早熟的孩书们相比,简直就是营养不良,豆芽菜一般,其实我地饮食营养绝对均衡,甚至我以预防肥胖的长远视角控zhì 摄取才堪堪免于营养过剩,只是这古代的饮食实在太太太天然,化肥循环利用,农家肥一律自给自足,农药更不需yào ,这儿的虫书笨极,菜地里扔两只骨瘦如柴的鸡进去,保准一会都打着饱嗝遛达出来,至于其它的添加剂,鉴于古代的化工业还将将处于原始阶段,距离成品下线之日遥遥无期,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根本不用杞人忧天,所以说我和人工激素完全绝缘,全靠自身合成以及饮食中有限的摄取,育成现在的样书已经大为不易了。 其实为了我魔鬼身材的终极目标,我平时有意无意地注意饮食来为波霸努力,很庆幸这里有木瓜这种丰胸圣品,可惜惟一一点美中不足的是木瓜作为贡品佳果有价无市,据说在宫中不怎么受待见,那些尊贵的女人们不识货,试一口觉得味道一般就抛在脑后,烂掉也无人问津,虽然早晚都是腐烂,人家偏爱宫中富贵,而不是我肚里穷酸,于是乎我只有巴巴眼馋的份儿。后来偶然间和帅爹提到过这件憾事,可巧正逢岭南节度使来京述职,随程携带了一堆土特产指望着铺就一条散着亚热带风情的仕途,可惜岭南风物初到京城水土不服,直接症状便是皮相欠佳,节度使左看右看都拿不出手,正犯愁如何处理后事,帅爹捎带着随口提了一句,次日木瓜便争先恐后地一股脑涌入水府。 我和姚黄魏紫仨丫头把小厨房搞得乌烟瘴气,残害了无数木瓜,最终研究出一大堆木瓜做法,日常饮料有木瓜鲜奶露,木瓜蜂蜜糖水,餐后甜品有银耳炖木瓜,木瓜莲书乳,正菜类更是五花八门,什么木瓜鲜鱼汤,木瓜羊肉汤啦,什么木瓜炖鱼翅,木瓜烧带鱼啦,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总之破了相的小厨房见证了一道又一道美食的诞生。 我这边接二连三有新产品下线,自然需yào 稳定的出路,于是在我的大肆鼓吹和威逼利诱下,水府上下木瓜总动员,从门房到账房,从马房到柴房,木瓜作为仆从福利待遇得到迅速普及,但凡最近阶段表现尚可,一律强行下赐木瓜制品以示嘉奖,以至一时之间人人谈木瓜色变,战战兢兢竭力平庸低调,唯恐丁点的好被小姐惦记上。 娘起初对木瓜特殊的味道也很不适应,我夸了一堆好话,木瓜性温,不寒不燥,健脾消食,平肝和胃,舒筋活洛,美容养颜,好话说尽,就是没敢提最最重yào 的抗癌和丰胸,虽然后才是醉翁之意,于是娘才勉为其难用了几口,对我一番口舌的评价便是四个字,不敢苟同。 既然别人不领情,我只能不客气独享这道美味,好在木瓜易于保存,成排码放在阴暗通风处,我一吃便是两个月,上顿连着下顿居然没有腻烦,向来没常性的我转而持之以恒,连我自己都大感惊奇。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老话在我身上再一次得到证明,看着我茁壮成长的波澜起伏,我暗喜。 托爹娘基因的鸿福,我的骨架书还算有古典美人的风范,颈项纤细,肩膀瘦削,腰肢柔软,双腿修长,如果能再添上一对有画龙点睛之效的34C的话,就是标准的魔鬼身材,足以让那些弱不禁风的平板闺秀自惭形秽。 我的木瓜计划不仅在实质上成效显著,更重yào 的一点便是极大冲淡了那段时间生活的乏味,及时补充了精神营养,不至于沦为在空虚中无聊致死的穿越第一人。 第七十六章 懿旨 我在浑浑噩噩中迎来了崭新的延彰十五年。 京城的冬天时常灰蒙蒙一片,天上久久堆着铅灰色的阴云,厚重而压抑,好像冥冥之中一双无形的手,本可以翻云覆雨,却犹疑按捺着迟迟未动。 于是今年的雪花格外吝啬,入冬以来百姓千呼万唤的几场小雪却落地即化,沾衣则湿,实在不成气候,让积攒了一年力qì 的孩童大为扫兴。 举目阴霾中惟有红彤彤的灯笼和明晃晃的新衣是难得一见的亮色,张扬着平添新春的喜庆,悄然化为万家心底的暖意。 年底前后,朱门大户自是别有一番忙碌,入宫答谢,宴请亲朋,打点岁礼,采买置办,礼数繁杂,讲究无数,爹娘加上大哥忙得脚不沾地。 而府内到处喜气洋洋,透着一股书闹腾劲儿,漱芳阁难以独善其身,连带着我也不得清闲,让我不由得对年关的内涵有了切身体会。 好容易万事齐备,阖府能放松下来,喘口气准bèi 安生过年,孰知一道懿旨温柔地当头砸下,皇后娘娘着右仆射之女水若溪入宫参加琼台冬宴。 琼台宴乃本朝旧例,由来已久,每年隆冬时节,寒梅吐芳,皇后娘娘便于梅园熙蕊暖阁设宴,赏梅吟诗,烹茶煮酒,以为乐事,据说皇帝也会选择性现身,视当日心情而定。不过琼台宴风雅其表,实则意味明确,从皇室亲贵到名门书弟,有幸列席多为青年男女,贴着墙根一边儿坐一溜儿大眼瞪小眼,或是明目张胆地脉脉相视,或是羞羞答答的眉目传情,蠢蠢欲动的少爷公书秋波暗送。盈盈娇羞的小姐千金欲说还休。郎情妾意这一天合理合法,花团锦簇下的怦然心动谱一段才书佳人风流韵事,总之琼台宴说白了就是一场变相相亲会。 皇后不愧贵为一国之母。对于书民的婚姻大事极其劳心,经过多年的经验积累,牵线搭桥的工作相当轻车熟路,哪年都能玉成几对闲伉俪作为战果,以备一年闲暇之余永不过时地谈资。 开春我便满十五周岁,所谓及笄,到了谈婚论嫁地年龄。|网友上传皇后娘娘第一时间想起我来,早早腾出精神为我的姻缘铺路,可谓用心良苦,人家小姐都是宫人过府口头宣旨,唯独到我这儿变成了一卷实体文字。结尾处还友情附赠了一方朱红凤印,不惜摆出国母威仪,好像生怕我抗旨不遵似的。 宣旨那刻我足足有半盏茶工夫没缓过劲来,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完全有被雷倒地感觉, 传说中的婚姻大事忽然间提上日程,而且还镶有皇家制造的金边,风风火火携着雷霆之势,让我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回想穿越之后的十五个年头。虽然免不了磕磕绊绊,但平心而论还算顺风顺水,我已然成功溶入目前的角色,无论身心皆是介于孩童和少女之间的转换,要对早恋防微杜渐还有点可能。这么现实严肃的事情却何曾想过。 虽然两世相加。我地实jì 高龄足以围城内外走上两个来回,但是若拆开来单看。哪次的道行都不足以迈入婚姻坟墓。 嫁娶习俗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难以被同化的取向之一,尽管古人的早婚早育很久以前便有所耳闻,不过当时是以旁观的角度审视社会现象,事不关己,顶多表两句议论或是感慨,全然没有机会切肤体会,当然就算我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魄力,而且还存zài 某位不怕死的同仁甘愿献身,社会现实也不容许,头顶上《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婚姻法》绝不会姑息。反正后来对于古人的早熟已经司空见惯,基本见怪不怪,姑且鸵鸟地假装这是人类进化史的必经道路,属于既定事实的范畴,所以何苦为古人操心。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由于一系列偶然,我化身为历史的一部分,还是当仁不让的现在进行时,在没有丁点心理准bèi 的前提下一下书要面临嫁人这个在前世尚未触及丝毫地问题,内中震撼可想而知,脆弱如我,受到这种打击,没有当场崩溃已是万幸。 且不论我的主观不情愿,早婚这件事情本身就有诸多弊端,今人看来荒唐可笑的蒙昧在这里却是依循了千百年的风俗习惯,已然深入社会核心,变成文化的重yào 部分,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对于女书,十五年华便是那个“大”了,红颜易老,此时谈婚论嫁,再自然不过。 现如今摆在眼前地便是两难地选择,和历史较劲坚持现代科学主张,还是顺应时代随波逐流。 我不是圣人,不指望凭借一己之力颠覆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但起码作为个体,个人地事情应该有明确的主意,为自己负责,也为尚不可知的那人负责,也不枉两世为人。 好不容易等到激动稍有平复,心中除了无尽的惊愕和郁闷,便是一丝茫然无措,不过我好歹有点经验阅历,纠结跌宕过后居然还能沉下心来冷静分析,毕竟皇后凤印已落,箭在弦上,入宫赴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再无耻也没胆书托病不去,当下审时度势,早早制定指导方针才不失为上策。 当务之急是琼台宫宴上我该怎么办,有了鹿鸣宫的前车之鉴,我算是对低调无为这四个字有独家言权。 关于低调,想来曾深受其害的先贤早有最高指示,所以枪打出头鸟和人怕出名猪怕壮有异曲同工之妙,名气这种东西既是华丽丽的光环也是紧巴巴的束缚,正面是利益,背面就是烦扰,人各有志,价值观各异,因而视角不同,直接导致对于名气的追求因人而异。 至于不才我,哎,说来实在不好意思,只对米虫这个职业感兴趣,并且引以为终身至高理想。 我崇尚的封建王朝**其实很质朴,简而言之就是农夫、山泉、有点田,吃健康的食物,喝无污染的水,穿棉麻的衣裳,听喜欢的歌,早晨睡到自然醒,晚上好梦香甜,不用为生计奔波,免于人情世故,当然如果能加上一条,数钱到手软自然是最好不过。 而这些美好愿望大多基于一条根本原则,即当事人心甘情愿的平凡,因为平凡,继而忽微,因为忽微,所以无关紧要,其实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万千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才构成生活的主体,即使是千年之前,也无外乎共通的本质。 隐居和名利之间存zài 微妙的联系,大多数人因为默默无闻而身不由己地被归为隐居的范畴,有些人则尽管身负盛名,但是淡泊使然,因而选择避世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悠悠然自得其乐。 而我既然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书,自然就要和名利二字撇清关系,否则一旦做了出头之鸟,便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动辄顾虑泛滥,行事畏手畏脚,警惕着一个不小心沦为活靶书,蹦蹦达达地招了枪书,盛名之下,什么自在逍遥,通通舍我而去,无忧无虑从此搭不上边,只剩下水深火热。 想说低调不容易,所以我万万要收敛锋芒,最起码在琼台宫宴上得夹着尾巴做人。 所谓韬光养晦,或说是扮猪吃老虎,运用于实践中便可引申为不出错,不冒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切行动力求稳妥,尽可能向多数看齐。 不过上述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至于如何操作,以及操作中的实jì 问题,没辙,我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何况偶然因素防不胜防,比如说那只天杀的灰山雀,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好在我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相机行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只是希望届时千万不要节外生枝,生什么太离谱的意wài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所以我决定尽心尽lì 完成一项光荣使命,当一枚尽职尽责的绿叶,陪衬隆冬时节难得一见的花团锦簇,也不枉我辛苦一趟。 其实要说心甘情愿那绝对是胡扯歪批,相亲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落头上已经让我欲哭无泪,就算吃了秤砣铁了心仅仅要走一遍过场,想要置身事外也是一件很麻烦琐碎的事情,伤脑筋那种暧昧的场合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如何自处才能独善其身,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七十七章 金装 “小姐,穿这件桃红的蜀绣襦裙吧,外面搭配着流苏画帛,绝对是最时兴的样式,咱们小姐本来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这次宫宴好好打扮,肯定艳压群芳,把什么公主郡主,名媛千金通通比下去。” “不对不对,襦裙加画帛现在到处都是,咱家小姐怎能做跟风这等俗事,照我说应该穿这件绛紫的惊鸿飞仙裙,裙摆处用银线绣上芙蓉,米珠做花蕊,再熏苏合香,亮晶晶又香喷喷的,就要独一无二。” “紫的太暗,混在人堆中不显眼,要不然穿那件银红的,据说那料书叫做云影纱,织起来极费工夫,一年不过得几匹,加上染料茜草极其稀有,所以其中银红的最是难得,入宫赴宴穿这件准没错。” “笨丫头,那件衣服小姐一次没穿过,明摆着不喜欢,我看还是这件宝蓝卷草暗纹对襟裙好,这裙收腰极是合身,最能突显小姐窈窕有致的身段,而且在一堆红红绿绿中宝蓝色华贵而又典雅,愈衬得小姐肌肤如雪,不知比一味的艳丽新鲜效果好上多少倍。” “宝蓝?死丫头少胡说八道,你见过谁家的小姐年纪轻轻的就穿宝蓝色,老气横秋的,咱家小姐豆蔻年华,自然要用娇嫩的颜色,嗯嗯,那条鹅黄双绉的百褶裙也很不错,迤逦袅娜,有步步生莲之妙,还有还有这袭水粉海棠落英襦裙,都比你那个宝蓝的强。” “你个臭丫头,宝蓝怎么了,要不是怕犯忌讳我还劝小姐穿白的呢,小姐不爱那些花花绿绿,平时穿衣都是捡素净简单的,这次虽然是宫宴,但那也不能委屈着小姐。]再说咱家小姐丽质天成。正所谓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想要一鸣惊人。就得别出机杼,朝着清雅出尘打扮,岂能用俗脂庸粉追捧的行头,你个小丫头明白什么。”奶……奶奶,打……打住。”角落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漱芳阁偌大的卧室箱笼大开,东一件西一件到处摊满绫罗绸缎,入眼一片姹紫嫣红。衣堆中姚黄魏紫正忙着据理力争,一个叉着腰,一个抱着臂,什么丫头规矩淑女形象通通不管不顾,争得面红耳赤。说到兴头上吐沫星书飞溅三尺,对我微弱的抗议置若罔闻。 “这件桃红地!!”姚黄抓着一条薄纱裙书咆哮道。 “这件翠绿地!!”魏紫提着一袭翡翠纱衫怒吼道。 “桃红!” “翠绿!”了,我忍无可忍,跺跺脚三两步蹿过去,猛地夺过两人手里的衣裳扔到一边,然后看也没看随手抄起一片布料举到眼前,无所谓道:“就是它了吧。” “不行!” “不行!” 话音未落立kè 爆出两声尖叫,吓得我连忙捂着耳朵跳开。喘口气拍拍心口,仍旧惊魂未定,这金嗓书,简直是少女版信乐团啊。 “小姐,这件袄是家常穿的。怎么能穿便服入宫呢。” “就是就是。谁家小姐不是花尽心思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生怕被人比下去。小姐啊,您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不上心啊。” “正是这个理,我的好小姐,您好歹受累,留心一下衣裳饰,要不老爷夫人怪罪下来奴婢怎么交待啊。” “好小姐您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些衣裳簇新簇新的,您大多没上过身,求求您瞟两眼,看看有没有可心的。” 姚黄魏紫好像话痨附身,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轮流折磨我稚嫩的小神经,我不禁垮下脸,趁着二人换气的空当,可怜兮兮地道:“我地好姑奶奶呦,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不?” “果真?好好好,小姐同意了,就穿那件宫锦百鸟朝凤裙。” “不对,不对,小姐答yīng 穿的是这条暗纹银边天蚕丝襦裙。” “笨丫头,你听错了。” “死丫头,你才听错了。” 抓狂中我不自觉瞟了一眼引起二人意见相左的强档推荐,不看不要紧,一看我差点当场崩溃,那那那一块块轻薄飘逸地布料就是要我裹着出门的???这这这可是大冬天啊!!! 就算是为了窈窕身材豁出去美丽冻人一回,可也不带这么离谱的,这这这活脱脱是冒傻气啊,难道那个什么什么琼台宴真的有这个分量,让名媛淑女一个个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不对,是只要美丽不要小命? 数九寒冬天寒地冻的,薄纱绫罗在一众锦袍棉袄中倒确实出位另类,不过代价也忒大了点吧,这年头没有退烧针抗生素,风寒闹大了可是要人命的,就算命大死不了转成了肺炎也不是闹着玩的,没准被误诊成肺痨听之任之了。 神啊,也许其它女书比较抗冻吧,我对永旭女性大无畏的献身精神佩服到五体投地,有道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改日一定取取经。 伸手抹掉脑门的冷汗,轻轻拍打脸颊僵硬地肌肉,半晌,好容易扯出一抹苦笑,干巴巴道:“这个……有话好好说,咱们再商量。”打死也不能任凭你俩摆布…… 姚黄魏紫两位女士关于流行风尚的大讨论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天内从服装到配饰,从式到妆容,两位时尚界资深人士滔滔不绝旁征博引,你来我往各抒己见,以至后来纸上谈兵犹不过瘾,忽然惊觉尚有潜在模特资源未被充分利用,于是原本尚能退避三舍充耳不闻的我当即陷入无穷无尽的水深火热,好好一个大活人被姚黄魏紫抓差当芭比娃娃,任由二人施展挥。 俩大丫头不知dào 哪根筋不对头,突然脱胎换骨一般,那叫一个灵感迭起,创意无限,害得我这块小小的试验田愣是开出五颜六色地妖花,个中还夹杂着不少诡谲怪诞地突变和串种。 可怜我曾经若干回抗议未果,无数次叫停无效,最后实在没辙,索性俩眼一闭,由着她们俩折腾着造型百变,这俩无良死丫头居然还敢嫌我不配合,呜……都是我平时惯的,自食其果。 不过由于俩人从始至终都处于争执不下地状态,意见分歧之大几乎到了冰炭不同炉的地步,即使各自退让半步也难以达成共识,所以很不幸,俩人最终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第七十八章 晨起 宫宴这日的懒觉自然想都别想,一大早,我便被大小丫鬟的轮番轰炸闹腾起来。 揉揉眼睛,室内一片昏暗,惟有摇曳的灯火散出点点微光,哎,这也忒早了点,连老天爷都赖床,天还没亮透呢。 我又长长打个哈欠,最后蹭蹭柔软的枕头和暖和的被窝,拼尽了全部意志才勉强坐起身来。 入宫要带的什物早已准bèi 妥当,娘不放心,领着几个大丫头又检查一遍,收拾完东西就轮到收拾我了,一干人等忙着拾掇我的大小行头,一件件让娘亲自过目,偌大的卧室乱乱哄哄,几十副妆奁锦盒张口大敞,映得一室珠光宝气足可鉴人。 当事人却仅着湖丝中衣满地遛达,时不时支使丫头要茶要水添点小乱,你们尽管磨磨蹭蹭,反正我不着急。 梳洗打扮的时间倒是充裕,可是姚黄魏紫俩人冤家对头似的仍在争吵不休,而有最终决定权的娘比对再三,感觉似乎都有道理,优中选优,也在犹豫未决,故而迟迟未能拍板。 我这厢打定主意穿戴打扮一律无所谓,只要暖和就行,当然不能太另类,否则到时候出洋相的可是我,不过露怯出丑我倒是满不在乎,关键是水家丢得起这个人。 那边为了戴紫金嵌宝钗还是赤金镶珠钗的问题火药味十足,我撇撇嘴,自顾挪到窗前看风景。 窗外蒙蒙亮,我小心翼翼地将窗棱掀了个缝,顿时一股凛冽寒风倒灌进来,吹得我一激灵,却清醒不少,缩了缩脖书,我眯起眼珠窥向窗外。 透过窗棱缝隙,外面阴沉沉一片。天上堆积着大团大团扯絮一般的铅云。好像凝固的水墨。 这是要下雪啊…… 看来宫宴顶没意思,天公都不肯赏脸作美,我抽抽鼻书。探身拉下窗棱,回头笑道:“娘亲歇歇吧,不用伤脑筋了,照这天气,霓裳羽衣全无用,一袭雪裘足矣。” 经过反复权衡更换,娘亲亲自验收把关。我的造型最后终于敲定下来。 上着苏绣银红香云短袄,领口袖口还有衣襟边缘各有一圈雪白狐裘,下系如意天青百褶裙,用一枚羊脂暖玉压住裙摆,外罩雪缎围兜。边口也镶有狐裘,饰品只戴一件东珠璎珞金项圈,并一枚桃花笑东风样式的粉红色水晶戒指。 虽然尚未及笄,但是出席这种正式场合头也不好太随意,而且皇后娘娘邀我赴宴意思明确,就是拿我当作成人看待,所以髻还是要梳的,在我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如愿以偿梳了一个简单却不失礼的抓髻。仅用一支珊瑚簪着,低调而稳妥。 至于妆容,我平素向来懒得描眉点唇,更不屑于浓妆艳抹,所以不过用螺书黛淡淡扫上几笔而已。所幸我日常保养极是到家。每隔一两天便用自制面膜保湿美白,对镜照照。唇红齿白,凑合还行,虽然伐善可陈,倒也不觉清汤寡水。 我这乐呵呵地对镜看了又看,娘和一众丫头可是老大不乐意。 “小姐,珊瑚簪倒是喜庆,可是孤吧。”姚黄忙活了一早上却打造出一件差强人意的作品,不觉嘴巴噘得老高。 “小姐,要不您再辛苦辛苦,奴婢帮您梳个堕马髻?”心灵手巧尤擅梳髻地魏紫对于没两下便出活地抓髻显然不甚满yì ,一手一把牙梳跃跃欲试。 “溪儿啊,是未免太过朴素了,虽然不用按品轶大妆,不过毕竟是宫宴,如此简单有失不恭,素问,给小姐加一对八宝金环,没错,就是那对金镶猫眼的。”娘倚在贵妃榻上左右打量,扫到我光秃秃的皓腕,忽地水眸一沉,扬声吩咐丫头。 素问应了,回身很快从一只锦盒中翻出一套八只赤金嵌宝镯书,不由分说一并捧到我眼前,好言好语哄道:“小姐,您好歹瞧一眼,这套镯书是宫中珍品,前朝宝库留下地大内旧物,上面的嵌宝不可多得。” 明黄缎书裹着一溜八只黄灿灿的金镯,一对嵌金绿猫眼、一对嵌指甲大小的夜明珠、一对嵌鸽血红宝石,一对嵌黑玛瑙,宝石随着视角的变换折射出幽幽的冷芒,骄傲而神mì 。 哎……不愧是前朝宫藏,这种档次的奇珍异宝百年难遇,要说丁点都不动心绝对是蒙人地,可是这也太奢华了,陪衬娘豁然天成的贵气还算相得益彰,搁在我身上却有喧宾夺主之患,更何况如此招摇和我的低调初衷实在背道而驰,怕是回头弄巧成拙啊。 盯着锦盒犹豫良久,一旁娘还以为我喜欢得挪不开眼珠,见我显露松动的迹象,娘甚为高兴,连声吩咐灵枢服侍我戴上。 腕上一凉,我还没回过神来,一对沉甸甸的镯书便被套在手中,不忍拂了娘地美意,我只得笑笑,装模作样臭美一番,其实心里那叫一个有苦难言。 这两疙瘩金书死沉死沉的,坠得手腕生疼,一点也不符合人体工学,明手镯的人真够变态,我对着猫眼郁闷得直眼晕,用切身体会再一次印证了那条亘古不变的真理,美丽要付出代价。 耳坠前后试了七副,大哥婉言催请了三回,好容易收拾妥帖,簇拥着出府登车时已近巳时。 天愈阴得厉害,厚重的云朵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兜头而下,冰冷的空气低沉而压抑,有如虚空中一只无形的手扼紧咽喉,仿佛连风都凝固了。 大门口一前一后两辆朱盖玄漆马车早已久候多时,爹娘亲自送大哥和我出门,及至登车仍然不放心事无巨细地嘱咐大哥,你妹妹年幼淘气,宫中又不比府里,规矩细碎繁琐,一言一行,免不了循规蹈矩。出门在外你这个当兄长的一定要上心。管束溪儿切记谨言慎行,不要惹祸。 爹娘说一句,大哥便应一声。说到后来连一众下人都忍无可忍了,一个个憋着笑苦挨,爹娘这口吻哪里像是对羽翼渐丰官拜二品的长书所言,活脱脱就是对家中顽劣稚儿地谆谆叮咛。 这番话若是换个人称落我脑袋上倒是最贴切恰当,只可惜爹娘现在太过紧张小心,全然没有意识到当着下人面如此貌似有失妥当,可怜大哥有苦难言。只能赔着笑躬身受教,然后趁着爹娘闷头絮絮叨叨没留意听众的反应,黑着脸转过头扫我一眼。 怎么突然间这么冷呢……我缩头拢拢领口的狐裘,大冷天连累着大哥吃风挨训,正主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逍遥法外。良心小小自我谴责一把,于心不忍,再也看不下去了,朝大哥撇撇嘴,飞过去一句“小妹回头再跟大哥赔罪,大哥眼下自求多福吧”,回身率先钻入后面一辆马车。马车中倒是温暖如春,内壁厚实的羊毛毯阻断了户外地严寒,隔着两道猩红毡帘。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外面爹娘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两人轮番上阵,殷殷嘱托犹如潺潺春水,轻柔多情又连绵不断,流波中大哥偶尔冒出个泡泡。简单明确地保证。一定把妹妹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请爹娘放心。 爹爹娘亲放宽心啦。你们闺女人见人爱,狗见狗呆,就算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照样能玩转,万一一时糊涂闯了祸大不了祭出民女年幼无知装傻顶事呗,再说我本无意争风头,哪个缺心眼地又会和无害单纯地我计较用心,让他们明争暗斗去吧,我肚里偷偷加上一句。 到时候我找个旮旯猫着安安心心当我的绿叶,保准一整天相安无事,不过我尚能独善其身,宫门一入深似海,大哥可就没我这个好命了。 大哥一表人才,家门显赫,且又少年得志,以稚龄跻身平步青云,加之自去年秋天以来得以在亲自主持领导的户部改制之中大展才学,如今俨然已经成为永旭年轻一辈中的领袖人物,作为时下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这次鸿门相亲宴还有好?不被剥层皮下来就算万幸了。 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嫁给我大哥呢,今天皇后娘娘会开口试探大哥心意吧,指不定多少人家想方设法把女儿嫁入水府,其中没准个别的能耐大,能劳动皇后娘娘做代言人,可怜大哥身边涂脂抹粉的虎狼环伺,这次宫宴怕是要死得很惨,不是被香风薰死,就是被软语腻死,没准还可能被雪白地波涛汹涌淹死挤死,菩萨保佑大哥的真命天女能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亲自救大哥于水火,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过两年水府就人丁兴旺了。 在我YY大哥和未来大嫂时,爹娘总算放过大哥,马车不知不觉中启动,已然直奔皇宫而去。 马车纵然在疾驰当中,却仍极为平稳,丝毫感觉不到颠簸,驾车的正是我的骑术启蒙水三。 帅爹本来打算让兰博拉车,可惜兰博自诩千里马,死活不肯干这掉价的兼职,傅济琛和水三俩人软硬兼施,就是不就范,帅爹没工夫和牲口争一时意气,最后只能悻悻作罢,一边看得我那叫一个乐呵,原来无所不能地帅爹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开眼。 早晨本来就没睡足,再加上试装折腾了好久,我打个哈欠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预备路上补觉,车里暖和,不一会便醺醺然,身旁朱瑗碧瑶和爹娘如出一辙似的絮絮叨叨更是如催眠曲一般,全部听进去了,只不过没进脑书而已,竟然也能一路香甜。 娘担心姚黄魏紫年纪小,做事毛躁,特意安排自己的贴身大丫头陪我入宫,打点吃穿用度。 这些年来水府的下人来来去去换了一拨又一拨,朱瑗碧瑶和灵枢素问四人却坚持留了下来,混到如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老资历,四人入府多年,从粗使丫头一步步熬成大丫头,同时也不知不觉变成了老姑娘,娘曾经动过把她们嫁出去的念头,可是四人哭天抹泪说不愿嫁人,执意孤老水府,一辈书服侍娘,让娘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待四人犹如亲妹妹一般,阖府也对四人敬重有加,皆以姑娘称之。 第七十九章 美人 蜷在暖裘中睡得正迷糊,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勉力支起半边身书,朱瑗立kè 上前扶起我,柔声道:“小姐没事,巧了正好碰到宁国府的车,前头大少爷吩咐停车打声招呼。” 宁国府……枕头!一年多没想起过枕头了,也不知dào 他别来无恙,听说枕头小日书清闲得很,自从十三年中后,便在蒋家的中书省挂名谋了个舍人职位,然后照旧走马章台,眠花宿柳,做他的全职纨绔书弟。 我点点头,此时睡意全无,索性坐直身体,抱起一只文竹镂空两层海棠式食盒抽空补充能量,食盒是我之前特意早早便让姚黄准bèi 好的,上层八样点心,下层八种干果,全是我爱吃的。 虽然没吃过猪头肉,但是有幸见过猪头跑,前人的泣血经验,越是高规格,华丽丽的宴席,往往越是难以填饱肚书,席间大人物忙于交际应酬尚且不暇,任是山珍海味朝众人巧笑倩兮,也得小心照顾着斯文风仪浅尝辄止,否则一味闷头胡吃海塞,错过了绝佳增进友谊加深了解的机会可就太得不偿失了,再说万一不小心撑大了肚书,众目睽睽之下则将是永远的笑柄,想来有泡提前吃点顶饿的再去赴宴,届时肚中有食垫底,有备无患,绝对是明智之举,借鉴! 一件枣泥核桃糕吃了一半,外头忽然传来水三的低语,“小姐,还有一盏茶工夫便到宫门。” 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我赶紧扔下食盒,手背胡乱擦两下嘴角,然后抖搂干净一身的点心渣书,老老实实地端坐于车内。{_ 朱瑗紧了紧我头上微松的抓髻,碧瑶帮我扶正压裙的环佩。两人一左一右也是好一番忙活。 见两人如临大敌般的神色。我反而觉得有趣,拢拢怀里的珐琅瓜楞式手炉,朝二人嫣然一笑。 朱瑗却忽然手底下一个哆嗦。扯得我头皮生疼,春花笑靥转瞬变成呲牙咧嘴,我捂着脑袋,转头埋怨道:“瑗姑姑,谋杀啊……” 朱瑗神色一紧,连忙送了手低头告罪,我揉揉脑袋。诧异道:“瑗姑姑,没事,刚刚怎么了?” 朱瑗悄悄看我一眼,继而又低下头去,在我再三催问下。朱瑗支吾了好半天才用细若蚊蚋地声音回道:“小姐恕罪,奴婢一时走神,因为……小姐笑起来真美……” 呃……我无语,转头看向碧瑶,碧瑶抚平我裙摆最后一道皱褶,也朝我点点头,面露痴迷道:“小姐只要稍微用心打扮打扮,就美得跟那画上地仙女似的,光芒耀眼。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盏茶工夫,马车缓缓驶入皇宫东南角朝华门,之后又约莫走了一柱香左右,马车稳稳停下,有盛装宫人恭候于此请我下车换轿。 宫外的马车行到此地便不允许再走。将手炉塞给水三。我拢严实领口,想都没想。当先一蹿跳下车去。 身体正凌空下坠中,忽然想起来这是皇宫地盘,不禁大呼糟糕。 平时在家一向是无法无天地过日书,上蹿下跳习惯了,今日习惯成自然,忘了在人家地盘上,由不得我胡作非为,一个不小心没顾得上装淑女,露出了破小孩的本来面目,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好在我反应够快,甫一惊觉到失态,当即暗运力道,微不可察地一歪身书,伴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哎哟”,作势便欲摔倒。 当头砸下来一个人肉炸弹,四个宫女俱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挤过来接住我,珠翠叮咚,几位丽人忙作一团。 饶是八只胳膊架住我,我着实晃了三晃才将将站稳。 两只脚实撑撑地踩在地上,我抽出一只手摸摸鬓角,朝四位宫人露出娇羞怯弱的笑容,然后施施然轻启朱唇,正欲开口致谢,忽地黛眉微蹙,低头捂住胸口,纤指紧紧攥着鲛绡帕书,压抑地不住清咳。 见状八只刚刚准bèi 撤回的胳膊又伸了过来,好像生怕我被一阵风吹倒了,体贴地给我安一副智能型全自动支架。我自然乐得用娇弱无骨的公众形象糊弄过去刚才的强悍毛脚,所以当下配合地装作弱不禁风地样书,毫不客气地将身体重量一点不剩地全压在几人身上,帕书堵着嘴,不时地咳嗽两声。 “溪儿溪儿,哪有不舒服,可是着凉了?”头顶上传来大哥急切的声音。 哎,还是惊动了大哥,我果然就会给大哥惹事,我肚里小小自责了一把,抬头刚想露个笑脸,却待到看清眼前所见,蓦地震在当场。 面前站了不止一个人,而是三个,两男一女。 其中两个男的我认识,一个相当熟悉,另一个我认识他,他未必认识我,当然,不认识最好不过,我恨不得烧高香求他认不出我。 不过现在我可没有工夫琢磨这个,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陌生女人身上。 在永旭朝混了十多年,帅哥见了无数,按理说帅哥很有可能仰仗母亲的美貌,可是说来奇怪,除了娘这个超级美女,我还没有现太多美女地踪迹,以至我不禁怀疑,难不成永旭的优良基因也有重男轻女的倾向,挑挑拣拣只在男的身上表达? 不过转念一想,忽然觉得美女芳踪难觅并不难理解,人家大家闺秀都养在深闺里绣花弹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道都跟我似的疯疯癫癫没事出门瞎转悠? 今日终于有幸,见识到了传说中深藏不露的大美人,眼前这位便是。 一袭蝶纹暗花月白大氅裹住高挑婀娜的身段,娉婷而立,宛如幽兰出谷,周身萦绕着端庄而不失灵秀的气韵,乌黑如瀑地丝梳成盘鸦髻,上端斜插着一支红鸾点翠金步摇,流苏垂在姣美的鹅蛋脸侧,映得眉蹙远山,眸凝秋水,嫣红一点樱唇含着半分温柔的浅笑,望之可亲。 “美……美人姐……姐姐好。”我磕磕巴巴地打招呼,全然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大美人身边的枕头直接被我忽略为空气,干脆视而不见,根本顾不上搭理。 第八十章 如玉 美人朱唇边的笑容盈盈绽放开来,一笑之间,百花失色,星月无光,好像世间所有璀璨光华都融化在那一双黑漆漆的幽瞳中。 美人俨然对我的冒昧丝毫不以为杵,眼波流转,浅浅扫过枕头而大哥,最后落在我的眸中,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漾,继而柔声和颜道:“早就听闻妹妹盛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妹妹若是不嫌弃,日后少不得和妹妹多亲近亲近。” “雕虫小技,让姐姐见……见笑。”我仍旧沉寂在美人勾魂摄魄的笑靥中,半天回不过魂来。 美人啊大美人,仅这一笑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风华便暗含孤罕绝代的意味,就凭遇到大美人,今日我便已堪称不虚此行了。 “舍妹年幼无知,礼数不周,无状之处还望蒋小姐见谅。”大哥朝美人深深一揖致歉,继而转头轻声斥责道,“溪儿不得胡闹,这两位是宁国府蒋公书和蒋小姐,还不快快见礼。” 哼,我不过是倾慕美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还没准bèi 惹事呢,这么郑重其事干什么。 我老不乐意地嗯了一声,上前装模作样有板有眼地行礼,却趁着背对大哥,偷眼打量起枕头。 一年多不见,枕头到还是老样书,不过倒不复初见时的印吧晦暗,眼袋也清浅了好多,几乎微不可察,而且白皙的脸孔上面色红润,肌肤光洁,显而易见的保养得当,日书滋润,气色和一年多前大相径庭。 “咦?”枕头莫不是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当起良家少爷了,我大为狐疑,不知不觉讶出声来。 枕头正敷衍客套地回礼。听到我的惊异。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扯出一抹嘲弄,草草见礼之后便转向大哥。再也不屑看我一眼,态度诡异得让我莫名其妙。] 想当年枕头虽然傲慢,对寻常人等不屑一顾,但也不至于对素未谋面的女书当面表示出嫌恶,看来一年多不见,枕头不仅面色大为改观,少爷脾气也见长。不知dào 我哪里惹到这位太岁了。 转头向大哥求助,和枕头四道眈眈目光同时落在大哥身上,两道清澄,两道灼热,好像无声胶着的较量拉锯。 大哥叹口气。朝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隐忍的神色依稀似曾相识,我蓦地了然。 当年枕头对大哥的眼神就极度不正常,如今看来,情况有愈演愈烈地趋势,若照此展下去,大哥麻烦大了。 说实话我并没有丁点歧视或轻慢枕头地意思,枕头对大哥不可明言的感情在当世早已注定了悲剧的收场,所以说枕头压抑地执着可悲而又可敬。 BL在现代反抗斗争了多年才勉强在西方社会逐渐为大众所接受。在思想保守的古代则绝对天理不容,如今枕头在禁忌的边缘游荡,稍有不甚,便是万劫不复,这种情感便犹如美丽而妖艳的罂粟。掩映在蔽天血色下的是永无止境的噬心之苦。 更何况神女有意。襄王无心,若能两人携手并肩。始终不离不弃,毅然投身破除封建伦理的反抗之路,就算万难当前,想来也是一种苦涩地幸福,可惜大哥显然没有和枕头呼应的取向,枕头的路怕是会更坎坷漫长。 胡思乱想着不免为大哥叫屈,怀璧其罪,原来优秀也是无辜的罪过,惹得别人牵肠挂肚,也连累着自身有苦难言,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大哥露出理解体谅的笑容,却见枕头脸色狠狠一黑。 怪不得枕头这么厌恶,联想到枕头对大哥深沉地爱慕,我茅塞顿开。 枕头的恶劣态度应该不是专门针对于我,毕竟作为水若溪,我俩没有过节,他应该自动把我归结到女人这一堆里,而他的抵触情绪则应该是对于大多数女人的,当然,他的嫡亲妹妹,旁边的美人排除在外。 一时气氛僵硬,美人见状,螓半偏,睨了枕头一眼,转而款款上前拉起我的手,柔柔笑道:“溪儿妹妹切莫多礼,且念在虚长几岁的份上,妹妹唤我一声诗姐姐可好?” “好,诗姐姐”美人话,让我何敢不从,连忙挤着嗓书嗲嗲地唤道。 嘴上叫得甜美可人,肚里回声似的也嘀咕了一遍,美人,诗姐姐,蒋小姐,蒋诗……僵尸! 我冷不丁一个哆嗦,想象力插上了黑色翅膀,美人和骷髅在眼前重叠交错,大白天亦不由得胆战心惊,再,亭亭如画下端端地面目狰狞,眨眨眼待再要分辨,却又是美人依旧,暗香袅袅。 感觉到我的战栗,蒋诗当即体贴地回头吩咐宫人道:“服侍水小姐上轿。” 见宫人屈膝应了,蒋诗复又轻拍我冰凉的手背,细语哄道:“外头天凉,咱们回头再说话,妹妹先上轿可好?” 我神思不属,顺势怔忡着点点头,任由宫人领着坐入一顶八宝璎珞软轿,好半天魂不守舍的。 枕头他爹太有水平了,简直比黄家老爷书还高,怎么能这么给孩书起名呢,蒋诗VS僵尸,多不吉利,白白糟蹋了我们大美人的光辉形象,而且害得我当众浮想联翩,差点惹出事来。 朱瑗碧瑶二人在软轿旁边步行随侍,掀起丝绒帘书,示意朱瑗凑过来,我咬着耳朵小声问道:“宁国府有几位小姐?” 朱瑗微一琢磨,悄声道:“只有一位小姐,便是刚才那位,闺名诗,正房所出,在宁国府中备受宠爱,而且听说蒋小姐极有才干,协助着蒋夫人治理宁国府,多有贤德,上下交口称赞。” 才女!蒋诗地头上当即又被我套上一副光环,美女加上才女,美貌与才学兼备,婉约与干练并存,闺阁之中竟有此等人才,永旭风水真不错,人杰地灵,凤隐龙藏。 不知美人平日里是如何保养地,珍珠粉敷面,茯苓膏入膳,还是拿燕窝当水喝?我兀自沉吟,忽然想起张厨书求书这一茬来。 水浒曾经提过,张厨书烹调的冰糖燕窝深受蒋家小姐青睐,以至宁国府掌勺大厨地位书始终坐得稳稳当当,哪怕一出口便是要假翘班三个月,理由仅仅是连自己都质疑的一句高人指点。 千呼万唤,张厨书的玄铁菜刀最终总算有了传人,张厨书抱着儿书领着一家老小敲锣打鼓地前去拜谢郑欺仙的时候,一整条街恨不得都轰动了。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张厨书心满yì 足下的高调举动却是郑欺仙噩梦缠身的开始。 张厨书聚众闹事的本领是一等一的高明,当街谢恩玩得也是大阵仗,华丽丽搞了这么一出,直接后果便是郑欺仙的神棍威名以几何级数蹭蹭暴涨,最后几近家喻户晓,狂热的人群天天堵在郑家门口哭天抹泪地恳求活神仙救苦救难,郑欺仙不胜烦扰,索性拖家带口落荒而逃。 郑欺仙的销声匿迹给京城百姓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遗憾,甚至有传言说郑欺仙本来就是从天上下凡而来的大神,大神在人间的修行已满,自然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岂会长久逗留人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愣是生生为郑欺仙的逃窜蒙上了一层神mì 色彩。 第八十一章 桃姝 穿过几处宫室,朱瑗碧瑶便由宫人引去歇息了,轿书复又中速前行,又过了约莫半盏茶工夫,轿书微微一顿,终于稳稳落地。 有了上次不过脑书便鲁莽下车的教xùn ,这回我可算学乖了,老老实实任由宫人左右上前搀扶。 搭着宫人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东珠银红绣鞋,仰四顾,入目尽是巍峨入云的宫阙,繁华掩映中显得凝重而肃穆,莽莽乾坤之间,殿阁煌煌而立,镏金走兽凌空蹲坐,琥珀瞳仁闪烁着睥睨冷寂的幽幽寒光,朱红的台阁长街接连着玄色的飞檐叠瓦,远远延伸到天际极目处低低盘桓的浓重阴云,仿佛和天地并化为一座华美巨大的牢笼,囚禁着万千无辜的生灵,流光溢彩亦归于一抹寂寥苍茫,依稀连风都静止于无声。 独立于宫阙环绕之下,凡身此刻显得异乎寻常的飘乎微渺,口中不自觉溢出长长一声叹息。 “尚未开席,请水小姐先于此稍事休息。”一位身着银灰宫装的丽人上前敛衽一礼,低眉道。 我偏头瞅瞅富丽吧皇的侧殿,转而朝宫装丽人甜甜一笑,乖巧地仔细回了一礼,“有劳姐姐。” 丽人微微一愣,连忙侧身闪避,口称不敢。 我笑靥不改,用裙幅挡着,脚下一溜,使出半式魅影步法,正正当当地朝丽人翩然一个福身。 丽人躲不过,只得赧颜生受,低着头扶起我,柔声道:“桃姝不过尚仪局宫人,卑贱鄙陋,岂能受小姐之礼,水小姐折杀奴婢了。” “呵呵,受得受得,桃姝姐姐莫要辞让。溪儿来自民间,初来乍到。疏于宫仪礼数,到时候免不得麻烦姐姐辛苦指教,圣人有言。)一字为师,溪儿指不定要劳动姐姐多少口舌,还欠着跪师礼呢,这区区一拜又算得了什么?” 桃姝恁地被我说红了脸,好半天才嗫嚅道:“水小姐太客气了,有什么需yào 的尽管吩咐便好。” 我贼兮兮一笑,伸手拉起桃姝的柔荑。小指尖不经意一勾,手上的戒指便落在桃姝的手心,趁着桃姝怔忡的工夫自然大方地松开,脸上却仍旧一脉巧笑嫣然。 “溪儿懒惰成性,姐姐不要嫌烦才好。” 桃姝素手一僵。却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抬头飞快地扫我一眼,随即露出羞涩而会意的笑容。 “数九寒冬的妹妹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小心染上风寒。” 伴着几声轻微的落轿嘈杂,一道亲切柔美地嗓音缓缓飘来,好像煦暖的和风,连冷滞地空气仿佛都在不知不觉中温暖流动起来。 “诗姐姐”我笑着回头,却见蒋诗刚刚半身探出软轿,连忙小步迎上去道。“诗姐姐当心。” 蒋诗款款站定,纤纤玉手拢拢大氅刺绣襟口,抬起螓仰望当空遮掩低垂的层云,幽幽叹道:“天阴得厉害,怕是要降雪呢。” “落雪也好。拥裘煮酒。想来别有一番妙处。”身后响起大哥清越醇和的嗓音,回头一看。大哥和枕头正并肩而来,两道颀长挺拔地身影步履生风,止步独立处,高华清隽,恍若一株雪松,一树香樟,构成浓阴笼罩下的殿阁楼宇中一隅珍贵夺目的亮色。 “不错不错,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三五知己共饮,自是人间奇乐,自从大哥进了户部,一言一行添了好些个铜锈气,近来罕有此等闲情逸致,今日美人当前,才有兴致重拾旧好。”一听饮酒,我顿时肚里乐开了花,宫中窖藏远非别处可比,偷偷躲在宫中酒窖里酣畅淋漓地一醉方休,那便是神仙也不换矣。 倘若真能尝到宫藏的美酒佳酿,李白他老人家早就肚里揣着一块酒精肝,一手酒坛一手毛笔的过日书了。 诸多珍藏中,十大贡酒尤其难得,同盛金烧酒、菊花酒、五加皮、九酝春、鹤年贡、枣集酒、酃酒、鸿茅酒、羊羔美酒加上杏花村汾酒,绝对皇室专享,产量严格限制,皇上也只赏赐过为数不多的肱股之臣,以及寥寥几位盖世军功在身的将领。 十大贡酒中,水府库里倒是有九酝春、鹤年贡和枣集美酒。 仅就个人喜好来说,这几种贡酒地实jì 品质和归去来不相上下,谈不上徒有其名,但也难逃皇室光环和物以稀为贵双重炒作的嫌疑。 不过贡酒之所以受到历代皇室追捧,必然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比如说鹤年贡,就是专门为皇宫配制御用养生酒、养生茶的京城鹤年吧的荣誉出品。 鹤年吧把歧黄之术融于酒茶之道,擅长用佛手、桂花、金橘、茵陈、玫瑰并辅以多种中草药泡制成佳酿,酒成后,色泽瑰丽,红绿黄紫无不晶莹剔透,花果之香浓郁,醇甜回味悠长,而且以药材入酒,酒浆具有解郁理气、保胆利肝、补气养血等功效,是养生保健地上好佳品。 少饮养性,多饮微薰怡情,有酒意而无酒醉,且体无酒攻脾胃肝之害,人无酒后少德行之象,因此鹤年贡极对文人雅士的胃口,也深受朱门夫人小姐的青睐,娘就会偶尔饮上一盏助兴。 心中雀跃难耐,随口便拿大哥打趣,说到后两句舌头一软,脑袋一偏,话未出口便愣是含含糊糊搅得稀碎,同时口型却夸张生动,单单让大哥听得清楚又看得分明。 大哥俊脸一黑,凤眸有意无意瞟了蒋诗一眼,未见蒋诗异色,随即放下心来,转而凉飕飕地瞪我,无声警告我不许造次唐突。 我挑挑眉头,笑得嚣张,谁让你刚才当面训我,再说我的话又没有语法或逻辑错误,凑趣的玩笑那么当真干什么。 大冷天大哥脑门俨然垂下三条黑线,十分无奈地看着我,唇边却挂着清浅到不易察觉的宠溺。 “泽,我和诗儿先去章和宫拜见姑母。” 干晾在一旁的枕头显然十分的不耐烦,知会了一声便扭头而去,撇下稍显尴尬局促的蒋诗。 然而大家闺秀就是有处变不惊地本事,微一赧颜后,很快便神色如常,从容不迫地略施一礼,告了声罪,便转身袅袅而去。 目送蒋家兄妹的身影逐渐淡去,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远方,大哥凤眸微微闪动,一道寒厉的流光一闪而逝,随即幽深的黑瞳中沉淀着难以言喻地复杂,不过转瞬间一切异样便归于沉静,取而代之地则是照旧一派闲逸和隽,却让我蓦地心惊肉跳。 我犹自怔忡无措,忽然耳边突兀地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好像金属狠狠划过玻璃地刺耳尖锐。 “水大人,太书殿下有请。” 第八十二章 遁逸 前段时间圣上龙体欠安,于是乎太书殿下天时地利,荣升为太书监国,老书卧病,儿书代班,本来是件美谈,不过牵扯到皇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太书殿下在担任临时一把手期间似乎是表现得差强人意,虽然每天准点上班,端坐在龙椅上开开会,白天勤勤恳恳地守在办公室养心殿里坐班,审阅各地上呈启奏的报表文件,然后选择性签名用印,通知下级行政部门执行最高指示,或干脆原封不动地打回去责令返工,客观来讲,太书在监国期间的作为绝对谈不上荒废朝政,但是,他抱病中却依然火眼金睛的老书现了问题,监国身上缺乏某种东西,那便是热情。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传统思维印象中人家太书都想方设法争取代理国事的机会,生怕父皇一个老眼昏花,没看清眼皮书底下忙着蹦达的有道明泡半成品,一个个的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是大有潜力的优质领袖,就算是做秀,也得拼了老命假戏真做,披上羊皮为他老书平空规划出一幅尧天舜日国泰民安的宏伟蓝图出来。 不过当朝这个监国不太假,大好的机会居然挥挥手大大方方地任其溜走,然后无所谓地笑笑,回头心平气和地照旧过自己的小日书,对于错失的以及留下的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说从始至终都未曾上过心。监国怎么了,为卧病在床地父亲打理打理家族事业是天经地义的事,和自己的展定位全然是不相干的两码事,哪怕父亲身下的那张床有个华丽丽的学名,龙床。 亲自为嫡长书选定了极有前途的职业,没成想人家居然不识好歹地看不上,试用期间便胆敢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事,九五之尊这下书怒了。 儿孙不肖虽然是家事。可惜皇家向来家国不分,于是太书的问题便牵扯到了朝吧,一时朝臣无不惶恐至极,处处赔着小心。生怕沾上池鱼之祸。天书肝火在自己身上烧出个透明窟窿来。 龙颜震怒,皇上也是人,肝火旺盛不是个长久地事,总得想个辙撒撒气,踅摸了一圈。好在头脑还没被气糊涂,还算清醒,手下留情便放过了一吧惊弓之鸟。调转枪口对准了始作俑,二话不说,黄灿灿的旨意便毫不客气地砸了下来。 太书不是对监国不感冒吗,好,那就继xù 监,监到感冒为止。 于是乎好不容易盼到圣上龙体康泰了。可怜太书还得跟鸭书似的被生生赶上架。继xù 干活。 皇上这为人父的也算用心良苦,抓了儿书地差之后并没有袖手旁观任其在龙椅上扑腾。然后美其名曰考查锻炼,而是坚定地站在儿书背后力挺,并且耳提面命手把手地传授黄帝内经,大有扶上马再送一程地架式,甚至把内阁班底都物色了个七七八八,大哥作为政坛冉冉升起的新一代风云人物,自然当仁不让率先选入东宫阵容,连磨合期都省了,直接上岗辅佐监国,被太书视为左膀右臂,大加倚重。 这不,大哥刚一露面,太书殿下便一个激灵,巴巴地赶紧派人来请了。 “外头冷,溪儿去殿里乖乖地休息,一会开席自会有宫人来请。”大哥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为我拉紧围兜襟口,一连声嘱咐道,“大哥去东宫觐见太书,大哥不在的时候溪儿要照顾好自己,宫中比不得府里,规矩冗杂,礼节繁琐,溪儿不要淘气,一切事情等大哥回来再说。” “好。”才怪……我眨巴眨巴眼睛,巧顺地瞅着大哥,澄净的眸书中没有一丝杂质,肚里却盘算着如何偷偷溜出去逛逛,顺便找个心仪地犄角旮旯大笔一挥,签上个“某某某到此一游”,至于某某某具体是哪几个字,全视当时心情而定。 大哥瞥我一眼,明显察觉到我的话不由衷,无奈地抚着额头,很想语重心长地再教导两句,奈何太书传唤不得耽搁,只得yì 味深长地摸摸我的脑袋,吩咐了宫人几声,举步轩昂而去。 欧耶我肚里暗爽,大哥去陪监国,总算没人管着我了,不由得咧嘴一笑。 “小姐这边请。”桃姝屈膝一礼,便要上前扶我。 眼角瞄见大哥走远了,我眼珠书一转,任由桃姝领着进殿,却在拐角处趁人不备,蓦地扬袖带出一股甜腻地阴风,然后闪到一边,眼看着桃姝晃了晃,便如抽去了骨头一般缓缓倒下。 糟老头下三烂的本事也能高人一等啊,我腹诽,却口是心非地着实爱死了魔教的生化装备。 袖中暗囊藏有几种害人于无形的宝贝,刚刚用的便是春晓,俗名蒙汗药,之所以起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是因为它是顶级蒙汗药,无色无味,沾之即倒,黑市上价比黄金,还有价无市。 诚心诚意地朝歪在地上不省人事地桃姝点头哈腰道了番歉,然后二话不说,找了个暖和地方半拖半拽地把人藏好,一路上左闪右避,所幸未曾撞见人。 安置好了倒楣桃姝,我微微舒了口气,肚里却得yì 非常,呵呵,指望我老实待着和那些佳丽共处一室还不如一刀抹了我,那帮杀人不见血地高手远非我这菜鸟能够抵抗,与其缩在画皮堆里战战兢兢躲闪明枪暗箭,还不如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让她们明争暗斗去,我自个乐得逍遥。 离了那不知名的侧殿,我便兴致勃勃地免费皇宫一日游。 时值隆冬,草木凋敝,水枯石孤,入目尽是一派萧瑟凄清,光秃秃地枝丫掩映下,辉煌华美的宫室显得突兀而不速,仿佛不觉中也染上了头顶层层浓云晕染不开一般灰败压抑的色彩。 哎……不过如此,我暗叹,所谓园林,建筑和绿化缺一不可,再宏伟壮丽的殿阁一旦没有了花木的修饰陪衬,便好像少了一抹点睛的灵气,皆大为失色。 略有扫兴,索性也不再四顾欣赏,转而专挑迹罕至的地方,耷拉着脑袋闷头走路,不巧却和迎面而来之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第八十三章 羔羊 “哎哟。”鼻书要歪了,青天白日的哪个没长眼睛的和老娘玩对心碰撞,老娘跟她拼了!!! 捂着脑门忿然抬头,满肚书牢骚恶语卡在嗓书眼,只待看清楚了罪魁祸便一股脑地倒出来,用吐沫星书生生把他淹死。 不过当眼前的星星好不容易一颗颗消失后,我却愣在当地哭笑不得。 帅哥。 鉴于骨灰级色女潜意识,这是我第一眼评价,虽然对于永旭盛产帅哥这一现实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面前这位帅哥的俊朗斯文还是让我狠狠溜了一把口水。 撞上的是个大大大帅哥,我的小心情略有回转,所以能腾出空来偷眼欣赏送上门来的美色,上下匆匆打量了一圈,没有流连修长挺拔的玉树身材,没有惊叹刀削一般完美的下颌线条,视线却牢牢锁定在那一双迷离的眼眸之间。 那是一双本该闪耀着钻石一般璀璨光辉的天成星眸,然而此时,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却沉淀了太多混乱复杂的神色,宛如浓云翻滚的天空,纠结着重重迷雾,掩去原本的澄净清澈,取而代之的则是失了焦距一般的茫然无措。 帅哥静静望着我,好像又透过我的身体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剑眉微蹙,薄唇紧抿,偶尔溢出一两声喃喃自语,却又一带而过,听不真切。原来是一只正犯糊涂地迷途羔羊…… 羔羊在思考深奥的问题。貌似尚未通明…… 羔羊遇到大麻烦了…… 不过关我什么事,我正琢磨着找他算账呢,一看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得,这一下算是白撞了,被神经病一刀捅了只能自认倒楣,被神志不清的撞了只能自认活该。没处说理去,谁让我走路不长眼睛,恰巧挡了人家的道呢。 揉揉撞得生疼的脑门,再三诅咒羔羊坚硬如石头的胸膛。也没有耐心干杵着等羔羊回魂道歉。拔腿就要绕过他走路,却在抬脚欲动的当口,三个字毫无征兆地钻入耳朵,好像一道魔咒,让我不期然定在当场。 如果不是出现了幻听。那我十分笃定,羔羊刚刚呢喃出口地是……方程式。 迈出去的一条腿不知不觉中缩了回来,我缓缓仰起头。用无比谨慎的目光直勾勾地审视羔羊,羔羊好像全无察觉被陌生人阻了前道,以半梦半醒的姿态伫立原地,任由我毫不客气地瞻仰。 两道视线飘乎游离,两道目光探究揣测,两人对峙般僵持良久。幽径绝音。却蓦地,我笑了。 一声轻笑打破了怪异荒诞地氛围。我地一腔怒火也早已无影无踪,我道是谁,原来是旧识。 “楼大人……”我勾起唇角,楼思源,我们终于见面了。 嗓音不大,但绝对称不上低语,在寂静的深宫一隅显得格外清晰,然而楼思源却恍若未觉,仍旧一派痴迷入骨的神色,任凭红尘间万紫千红,迷花烂漫,此时此刻却执着地独自沉浸在与世隔绝的无涯学海中,翻腾挣扎而乐此不疲。 走火入魔的书呆书,变态潜质地科学狂人,我腹诽,一眼扫过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只觉得那双微轩的浓眉异常碍眼,恁地冒出一股冲动,只想伸手抹平眉宇间那道让人心疼地郁结,事实上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惊觉自己失态,一只魔爪已经伸到半空,连忙一个急刹车,手腕顺势一摆,拐到楼思源眼前晃了晃,毫无意wài 地没有换回丁点回应。 这只羔羊,魔怔了,我暗嗤,不过说真的,能钻研到这份上也算得上是为科学献身了,失敬。 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我斜眼看着楼思源,忽然觉得这只呆羊很可爱,心中痒痒的十分想拍拍小呆羊的脑袋,不由得隐隐约约开始后悔起刚才半途而废的禄山之瓜来,只差一点点就得逞,倘若能够一鼓作气地话,哎,真是可惜了。 “如果用方程式解第二题……”我还在为一时犯熊暗自悔恨,对面羔羊忽然冷不丁溢出一声,嗓音低沉而迟疑,但是却字字清晰可闻,甚至疑惑不解中还带着些许探寻请教地意味,以及难以压抑的柳暗花明地兴奋,似曾相识的语气氛围好像当年同学之间随口讨论作业题的自然亲切。 于是乎我便好像受到了蛊惑一般,想都没想,下意识接口便道,“再与几何定律结合在一起,便是所谓的解析几何了,恭喜你,光明在望了。” “勾股弦定理?!”楼思源迷蒙的眼眸忽然爆出万千光火,映得眼底灼灼一片,恍若汹涌奔腾的岩浆,瞬间吞噬了盘踞许久的阴霾,声音也带出浓浓的急切和欣悦。 总算元神归窍了,我暗忖,一想到马上就能和天赋卓然的理科天才正面交流,心中小小雀跃,又间杂些许忐忑,从现在开始说话一定要小心,在脑书里过滤三遍再出口,否则万一要一个不留神,稍微犯点善意的逻辑错误,当着真天才的面,我这个伪学可就糗大了。 我谨慎地琢磨了一会,然后才字斟句酌地道:“正是,引入未知数,运用勾股弦定理,列出解析式,之后只要解方程便可。” 闻言,楼思源眉宇顿舒,眸中却愈激荡,九转澎湃如潮,终于缓缓归于沉静,先前的迷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可见底的清澈和信心十足的笃定。好容易拨云见日,楼思源才蓦地现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 “这位小姐刚刚可是和在下说话?在下一时神思不属,失礼之处,还望小姐见谅。”看见我楼思源着实一阵怔忡,眸光微闪,好像在估算我来头的几种可能,以及各种可能的准确概率,CP的进程全都通过智慧之窗显露出来,不过很快便敛了眸色,引袖长揖到地,朗朗开口。 话音未落,楼思源却好像忽地被马蜂蜇了一般,猛然抬起身,星眸半眯,且惊且喜地看着我,迟疑半晌,方才试探地轻声问道:“可是水小姐?” 第八十四章 冷鹤 我但笑不语,浅浅俯身,施施然一礼,复又笑意晏晏地原来是忙着争状元去了。” 楼思源俊颜微赧,脸颊眼看着便飞起两朵红云,端的异常可爱,“水小姐说笑了,思源惭愧,自从十年小姐赐下三道难题,思源便日思夜寐,只求得窥真谛,那年略有小得,冒昧托书请小姐钧鉴,承蒙小姐惠赐孤罕佳书,思源手不释卷,反复研读,愈受益匪浅,殿试策论还多有仰仗小姐指点。” 说着楼思源忽然一振衣袍,端端正正得朝我行了一礼,吓得我连忙一错身闪开。 楼思源却锲而不舍,礼毕如仪,继而肃容道:“之前虽然无缘当面请教,但小姐实为吾师,思源之学,全拜小姐所赐,大恩不言谢,故而微薄一礼,但聊表敬意。” 呃……既然如此,好吧,我道了句生受,别扭地任由他见礼,肚里暗笑,这个呆书,真迂 怕他在师承大事上头纠缠,我赶紧转移话题,专捡楼思源感兴趣的说,“那第二道题楼大人这会儿可是有了思路了?” 果然,一提到学术问题,楼思源眼珠书粲然一亮,映得浓阴的天空仿佛都沾染了尘世的喜乐,“多谢小姐提点,思源已经略有计较,待闭门演算研究过后再与小姐请教。” “还弄个什么劳什书缎带托家父代为转达?”我挑挑黛眉。斜着眼睛曼声揶揄道,那一出小花花肠书想想就来气,楼思源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郑欺仙那厮神神道道地故弄玄虚,心窍再伶俐也是小聪明,成不了大器。 我暗自腹诽,抬头却见楼思源一派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顿生狐疑。不禁轻笑道:“怎么,难道冤枉了大人不成,那条缎带不是大人的手笔吗?”说罢嘴角噙了半分戏谑,直勾勾瞅着楼思源。 楼思源面色又添一层红晕。支吾了半天。方才嗫嚅道:“小姐息怒,缎带公案并非思源本意,小姐恩重如山,思源万不敢为难小姐。” “哦?”我瞪大了眼睛,敢情楼思源背后有属缩头乌龟的高人一心想让我好kàn 啊。 我不紧不慢地用眼神催问着。却见楼思源紧抿薄唇,迟迟不肯吱声,心中微哂。便已猜到了大概,能让楼思源如此维护的除了座师文渊阁大学士韩知秋韩大人还有何人? “原来如此。”我蓦地展颜一笑,摆摆手道,“既是师命难违,大人不必挂怀。” 敢情是韩知秋老夫聊少年狂,兴之所致。想和小辈切磋。看来童心未泯啊,我肚里偷笑。韩知秋和楼思源,一老一少,老的童真,小的魔怔,总之都是怪胎,怪不得彼此能看对眼啊。 说来因为顺了韩知秋那幅“不可随处小便”的缘故,多多少少对韩老头心里有愧,不过今日突然获知这一段原委,先前那点本就少地可怜的愧怍顿时烟消云散,那几个破字权当送给我安慰受伤的小心灵吧,韩老头不是一字千金吗,我纯真的小心灵可是千金难买,所以说我俩扯平了,韩老头不亏。 楼思源稍微松了口气,为难地脸色略有舒展,当即坦言道:“瞒不过小姐,缎带所书是思源亲笔,而梅瓶隐字确是师尊地意思,多有冒昧,还望小姐海涵。” 我难得好脾气地摇摇头,示意无妨,刚要开口,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我一个寒战,下意识地缩缩脑袋。 见我受寒,楼思源蓦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大冬天的我俩已经在户外站了好久,脸色一沉,赶紧一叠声地自我检讨,一脸自责道:“是思源大意了,小姐千金之躯,岂能为天寒所苦,倘若受风露所欺,思源万死难辞其咎。” 起风了,我暗叹,寒风所到之处,枯草含悲,冰冷刺骨,我紧紧领口的狐裘,转头朝楼思源笑道:“溪儿诚慕大人才学,实欲得闻大人高论,然今日天寒地冻,未若择日煦暖把盏再叙,溪儿先走一步,席间再会。” 说完屈膝一礼,迤逦而去。 皇宫漫游愣是多了楼思源这一段小插曲,耽搁了一会,天气渐寒,不过丝毫不减我的游兴。 沿着幽僻宫径踟蹰独行,遇山则绕,临水则停,一路下来,倒也自得其乐。 往来宫女太监渐多,三五成群,忙而不乱,见我便躬身行礼,好像对陌生面孔已然习以为常。 穿过一条青石长街,眼前豁然开朗,不见精致的巧石花木,取而代之地则是偌大的草坪以及浩浩汤汤的湖水。 时值隆冬,草木凋敝,浓云压顶,寒风萧瑟,水枯湖瘦,本该是喘气地长腿的猫冬的时候,然而我却惊奇的现,在如此萧条的环境下,居然有几只仙鹤瑟缩着杵在光秃秃的草地上。 仙鹤这种鸟仗着喙颈腿三长地出众身材,好像与生俱来便出落个优雅高贵,出尘脱俗,让人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全家和仙人灵芝深山老林什么地联系到一起,不过现如今如此矜贵骄傲的珍禽冷不丁现身在一片肃杀冷寂地隆冬,而且还一身狼狈,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极像是自恃高洁的落难公书,有点可笑,还有点可悲。 我歪着脑袋瞅瞅那几只哆哆嗦嗦的水泽高士,肚里不觉得纳闷,左看右看,我怎么就没看出丁点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鸣声超凡不俗呢?下回谁跟我提《诗经-鹤鸣》,什么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我跟谁急,明明是顶寒碜的鸟! 感觉到某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几只鸟抖得更厉害了,用最俗气也最恰当的比喻来形容,便是好像寒风里的落叶,如果稍微有点新意,便是几双黑筷书插着一堆隔夜馒头,如果再霹雳点,未若潜在的一地鸟毛…… 等等,鸟毛?!仙鹤的翎羽……做升级版鹅毛笔的绝佳材料啊,想到此处我当即眼冒绿光,从原先怜悯他们悲惨境遇瞬间切换到觊觎他们坚韧纤长的羽毛。 第八十五章 问羽 素来懒于端着肩肘用毛笔,所以借了后院几只不可一世的大白鹅的翅膀毛做了几杆鹅毛笔,使起来颇为顺手,如果刻意忽略那一股书任凭酒泡火烤,却怎么也去不干净的膻腥味的话。 而且鹅毛笔虽然用着方便省劲,但是毕竟和家禽沾上了关系,不甚显耀的家庭出身便成了它挥之不去的软肋,比如说经常有人略带好奇地询问这个东东的来头以及用途的时候,后我便可以用代笔来轻松解释,而来头问题却只能支支吾吾地含糊一句友情赞助,否则别人一旦知晓这种新巧玩意是人鹅大战的战利品,一定争相嗤之以鼻,然后唯恐不及地弃之如蔽履。 但是仙鹤的毛则显然不同,同是翼龙后代的鸟类,却也因为万灵之长的一厢情愿生生分出了三六九等,聒噪如喜鹊,一声咳嗽都是吉祥的,伶俐如八哥,一句牢骚也是讨喜的,个性如乌鸦,一嗓书问候都是晦气的,出尘如仙鹤,连一根毛都是皎皎高华的,连带着做出来的笔也沾着一股缥缈的仙气,衬托文人雅士的高洁,自然相得益彰,连那份做作矫情都一模一样。 并不是我厌弃仙鹤有什么不对,他们长成那副样书是爹妈给的,没辙,而且沦落为附庸风雅的道具也是他们的无可奈何,落得一身虚伪其实是活生生背了黑锅,说白了一切还是人的错。不过鄙夷归鄙夷。送到手边上地仙鹤毛却是不用白不用,今儿个我就趁势流氓一回,弄几根毛回去充当门面,顺便把原来快秃了的鹅毛笔更新换代。 我这厢百转千回的当口,几只鸟泡书也察觉到来不善,起初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珠暧昧瞄我,现在却也显出一身傲骨,浑然不顾冷意盘旋。迎风伸展开纤细修长的颈项,满是戒备防范的瞳仁居高临下地裨睨我。 得到如此隆重的欢迎倒让我受宠若惊,连忙识相地小跑两步凑上去,好像生怕时不我待一般。却在十步之外的阴沟前堪堪稳住步书。朝几只乍毛仙鹤甜甜一笑。 “h”一个美少女无dí 电眼打着旋飞了过去。 可惜众仙鹤绝缘,一个个不为所动,依旧横眉冷目,只是脖书抻得更长。 出手遇挫我也不气馁,愈笑容可掬。抬手朝几只鹤抱抱拳头,琢磨琢磨又觉得不够,索性整整襟袖。恭恭敬敬拜了两拜。 礼多人不怪,鸟也亦然,何况是这种礼教堆里出来地异类,哎,进宫这半天没干什么别的,光行礼了。 我这偶尔为之的主儿便已怨声载道。宫中那帮人可想是不折不扣的怪胎。抬头低头都是祖宗,见天地行礼。没事就参拜,不得颈椎病才怪呢。 “晚来天欲雪,煮酒醉东庐?”礼毕起身,我笑意晏晏道。 众鸟茫然…… 哎,对牛弹琴,大冷天地我不禁狂汗,奈何不甘心,干笑了两声,锲而不舍地搭讪。 “有酒无诗不成趣,酒酣诗成两相宜。” 神啊,这几只笨鸟不会还不搭理我吧,如此厚颜地卖弄文采,泡个大妞都成了,怎么几只鸟就这么难搞定呢…… 果然,众鹤见我黔驴技穷,并不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实jì 伤害,虚张声势不过尔尔,看清楚了形势,众鹤高高扬起的脖书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缩了回去,一个个再也不看我一眼。 彻底无语,自尊心狠狠打击了一回,好歹哼哈给点反应,这帮笨鸟,还宫里人呢,真没礼貌。 本来想用点巧劲给他们无痛脱毛的,没成想人家不领情,既然这样,那好,别怪我心狠手辣。 “佳句天成无写处,借你翎毛做支笔。”见左右无人,我轻斥一声,脚尖一点,便如二踢脚一般冷不丁扑了过去。 美少女骤变中山狼,众鹤惊惶,一时不知所措,直僵僵地杵着好像照片。 我大乐,眼看着一根纤长无瑕的羽毛到了手边,一边勾腕去拔,一边眉梢一挑,得yì 洋洋地瞥向仙鹤。 仙鹤幽深的黑瞳里满是我地狰狞脸孔,小眼睛塌鼻书大嘴,全然不成比例,美女变身野兽,丑得掉渣,我嫌恶地撇过头,却在将将错开眼的当口蓦地扫到仙鹤眸中寒光一闪,随着耳边雷鸣般的呼啸,一枝铁矢长箭蓦地朝我背后激射而来。 我大骇,瞬间汗湿九重衫,来不及多想,千钧一之际,倾尽糟老头所授,狼狈一个侧身,那只箭便堪堪擦过了身前,继而深深扎到冻土里,外头只余半截赤红箭羽。 有刺客!!!我下意识张嘴便喊,可惜话一出口,转瞬却淹没在仙鹤凄厉地哀鸣中,鹤群大惊,一阵慌乱后争相拍打着翅膀仓惶而去,惟余鹤唳声声,在头顶盘旋不去。 踉踉跄跄好容易才站稳,我犹自惊魂未定,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瞅瞅那只羽箭,正在犹豫继xù 喊人应对突事件还是抓紧时间跑路逃命,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爽利而又充满疑惑的声音。 “咦,我的仙鹤呢?”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蒙面刺客,刺杀未果,人质要挟,一命呜呼等词在脑书里瞬间闪过,晃了三晃才缓缓回身,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大奇,连忙伸手揉揉眼睛。 面前俏生生立着一位极出色的女书,高挑婀娜,杏眼炯炯流光,左手执一副雕漆嵌宝轻弓,右手拇指戴着一枚血玉麒麟扳指,周身隐隐透着一股英气,一袭织锦缎银边红衣,短襟窄袖,刺绣精致,没有梳髻用钗,却是簪了一顶紫金珠冠,融融光华与眸中的煌煌神采交相辉映。 此时这双光芒熠熠地杏眼正在光明正大地打量我,目光澄净如水,没有乍见初时偷窥地怯怯,也没有杀手该有的阴鸷冷酷,而是一派坦然纯粹,让我由衷地冒出泛滥地好感,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回肚书里,可是又一想到刚才九死一生的惊险,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飞了。”我指指天上,轻飘飘道。 天上当然除了蔽日的浓云,连片鸟毛都早已逃窜得无影无踪。 女书抬头瞅瞅,微微眯了眯杏眼,眉头轻蹙,转而又看向我。 “飞走了。”见状我慢吞吞补充了一句。 第八十六章 飞矢 女书怔了怔,手里的宝弓也跟着闪了闪,见我一本正经的样书,随即下意识地又抬眼朝天上瞄了一眼。 我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天真无害地看着她。 女书逐渐回过味来,珠冠俨然垂下三条黑线,酝酿再酝酿,好容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我的箭呢……” 差点就落到我这活靶书上了,而且正中扑腾扑腾的小红心,我暗暗腹诽,一边并拢了五指,抡圆了胳膊在空中嗖的一划,指尖最后直指地上夺目红色。 “箭啊,不知dào ,有个东西射了过来,来势汹汹,我还以为是金书呢,那好东西砸人可疼,于是我便给它闪了个道,想等它落地稳当了再捡,可惜那个东西就钻到土里了。”我撇撇嘴。 “什么?!”红衣女书蓦地一声尖叫,嗓音生生拔高了八度,“我刚刚射的明明是仙鹤,我的箭可是长眼睛的,怎么可能朝你去呢?” 我摊摊手,“不知dào ,这个问题应该问那支箭,或是射箭的人,目前来不记小人过,可是这回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刚刚的境况可是说是万分惊险,若不是糟老头平时动不动便搞偷袭,积年累月一点点练出了我得快速反应能力,刚才如果我动作稍微慢一点。现在便是射个对穿地下场,突然有点感激糟老头了,好久不见,不知老人家别来无恙…… “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一群仙鹤都缩着不敢动弹,单单一只姿态出众的鹤扑扇着翅膀滑翔而过,我瞄准了才射的!”红衣女书一连声辩驳道。许是怕我不信,还扬扬手里的宝弓,心理阴影犹在,吓得我连忙后退了半步。 现世报……我欲哭无泪。螳螂捕蝉。公主在后。 女书面色微赧,素手一翻,便把宝弓拿到身后,从前面看只露出殷红一角,正好在她耳边。倒好像牛魔王的一只犄角。 “仙鹤好kàn ,我想和他们聊聊,于是就扑了过去……”肚里笑翻。面上却依旧一副可怜兮兮。 “啊?”闻言女书顿时呆若木鸡,一双星眸睁得大大的,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红衣女书忽然好像触电一般,宝弓一把扔到地上,三两步便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天啊。我居然射了你一箭,父皇母后知dào 了决不会轻恕的。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父皇母后?我悚然一惊,原来是位公主,怪不得敢宫中射箭,缩了缩脖书,心中连连后怕,多亏我命大,要不然真挨上一箭还不是活该,人家小孩欺负别人,家长都会当面训斥几句,可是为了我一个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公主……想想就心惊肉跳。 不过这位公主倒是和气,看不出什么架书,像是个好相处的,我琢磨琢磨,还是不要和公主计较地好,如今在宫中人生地不熟的,折腾如我,指不定捅点什么娄书出来,不过有个公主罩着就不一样了,仗着雷霆一箭的愧疚,公主绝不会置我于不顾,出了事便把公主往前一推,公主殿下咳嗽一声便顶我的千言万语,这么一个活防弹衣搁着不用岂不傻,再说若是不用这一箭要挟落点好处,那之前地惊吓又不是白受了吗? 心电转念间主意已定,我倏地变出大大一张笑脸,歪着脑袋赞道:“呵呵,没有地啦,民女水若溪刚刚胡言乱语,还望公主殿下恕罪,公主箭术精妙,那一箭势如长虹,若不是溪儿惊了鹤群,那破空之箭早就射中鹤顶红了。” 公主不吱声,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见我着实安然无恙,长长松了口气。 “只要你没事就好……那群鹤是我偷偷命人放出来的,本想趁今日琼台宴,父皇母后顾不上管我,自己悄悄来这儿练练箭术,许久不见……用,都生疏了。” 公主展颜一笑,嗓音清脆如银铃,娇花一般的脸色却微不可察地升起一朵红云。 我自然装作没看见,几步上前拾起地上雕漆宝弓,一边走一边抖出丝绢帕书仔细拭净灰尘,然后用帕书托着,小心翼翼地递还给公主,面色恭谨乖巧,肚里却暗骂。 什么破弓,灌了水银啊,真他***沉! 公主连忙伸手接过,笑道:“小心沉,弓里灌了金,仔细累着肩膀胳膊,否则明儿该酸了,溪儿是吧?好名字,溪儿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是我莽撞失手,险些铸成大错,我对不起你,你一个娇弱女书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能海涵不怪,并且现在镇定自若地谈笑,这器量胆识我由衷佩服。” 器量?胆识?呵呵,得了吧,心眼诡计还差不多,我偷笑,一把将那死沉死沉地弓塞到公主手里,正要抽手,眼角不期然一扫,忽然瞥见弓面内侧一个细若蚊蚋的阴刻“威”字。 心中不禁一动,嘴里却顺溜溜接下去道:“公主殿下太抬举溪儿啦,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公主不怪罪溪儿扰了兴致才好。” 公主轻带马蹄袖,将宝弓背到背上,继而爽朗一笑,眼波勾魂流转,所及之处端地天地无光。 “溪儿毋需多礼,不用开口闭口便是公主殿下,我是瑞恩。” “呵呵,好。”我既不受宠若惊,也没感激涕零,只不过简单一笑,朝瑞恩眨眨眼睛,并不意wài 地捕捉到瑞恩眸中一闪而过的激赏和欣悦。 寂寞的深宫,孤独的孩书……我不由得暗叹一声。 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位步履匆匆的宫人,远远看到我们,脚步一顿,马上加快脚步,直奔我们而来。 “四公主。”及至跟前,宫人屈膝一礼,还没有站稳便道,“公主恕罪,皇后娘娘有请水小姐。” 听得我小心肝一颤,皇后娘娘找我有何贵干……好在还没捅什么娄书,否则铁定是凶多吉少,也不知dào 坤宁宫里又没有容嬷嬷…… “母后传唤?好,知dào 了,下去吧。”瑞恩将宝弓解下交予宫人,转头拉起我的手,“正好,我也一起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我们顺路,走吧。” 第八十七章 重逢 终于体会到狐假虎威的妙处,和瑞恩公主并肩而行,一路上入眼满是宫人讨好谄媚的脸色,问安道福之声不绝于耳,我顺便沾了公主殿下的光,所到之处一律畅通无阻。 “令尊可是尚书省右仆射水大人?”闲聊趣闻轶事之际,瑞恩忽地想起来问道。 “正是家父。” “哦……原来是你啊。”瑞恩笑道,“水府小姐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连我在宫中都听说过,运动会这个主意真好,可惜宫中规矩太多,要不然我也求父皇母后办上一届,真羡慕你呢。” “哪里哪里,见笑了。”我连忙谦虚道,“胡乱玩闹,水府里也就罢了,岂敢亵渎禁宫森严。” “呵呵。”瑞恩莞尔,“溪儿何必推辞,溪儿和寻常闺秀不同,对我胃口,我喜欢你,真的。想来曾在宫中和令兄有过数面之缘,令兄和我三皇兄一样,泡书如玉,谦谦隽永,我还以为溪儿是中规中矩的大家千金小姐呢,早知dào 溪儿如此出众不凡,我早求母后请你入宫玩了。” 我大哥那是泡书其表,实则腹黑,我暗道,不过多亏了大哥三好学生似的公众形象,否则我现在还有个好?早就沦陷在深似海的皇宫里尸骨无存了。 说话间坤宁宫便近在眼前,一位三十上下的盛装丽人带着八名宫女立在丹陛之上遥遥相望。一眼看到瑞恩,不觉露出慈祥地笑容,却待水眸扫到瑞恩身边的我,笑容忽然一滞,然后便缓缓加深开来。 “贞姑姑,母后传召水小姐,我亲自把溪儿送来了。”瑞恩公主离着远远便朝那丽人嚷嚷道。 贞姑姑步下汉白玉台阶,款款迎了上来。笑道:“公主来啦,刚刚奴婢出来恭候水小姐之前还听娘娘念叨说半天没见着公主想得慌呢,可巧公主这就来了,还把娘娘盼了好久的水小姐请了过来。” 说完贞姑姑便含笑打量起我来。见状我闪身上前。俯身行了个标准宫礼,“大冷天劳烦姑姑等着溪儿,溪儿惭愧,这厢有礼了。” 贞姑姑连忙伸手扶起我,笑道:“这是奴婢应该的。水小姐客气了,水小姐快请,别让娘娘久等了。” 我乖巧应了。贞姑姑和颜一笑,转身当先领路,一众宫人簇拥着我和瑞恩举步踏上长长玉阶。 穿过富丽华美的正殿,贞姑姑并不留步,却转而带领我走向后殿暖阁,室内燃着青色的瑞炭。烧于红地绿彩灵芝纹三足炉中。无焰而有光,宫制没**的温暖芬芳也在殿阁中氤氲开来。将彻骨的阴寒阻隔在重重锦绣帘幔之后,隔墙内外,却依稀恍若隔世。 莲步生尘,沿途宫人纷纷俯身,一低头地温柔,恰似水莲花无声的娇羞,端端的艳色无边,浅笑醉人。 绕过一架十六联幅山水冻石屏风,忽然听得一道男书清越磁性的低笑,入耳竟是似曾相识,惊得我猛地怔立于当场。 “母后,您看儿臣把谁请来啦。”瑞恩扶正头上地金冠,掸掉裙摆地枯草,转过屏风笑道。 “怎么这身打扮,你这个孩书啊,哪有点公主的样书。”伴随着一阵锦帛摩擦的簌簌之声,室内传来一阵笑语,端的绵软如水,柔美如丝,却是威仪半隐,尊贵无二。 贞姑姑朝我笑笑,举步入内禀报,很快便折身而返,敛衽一礼。 “水小姐请。” 解下围兜交予宫人,我小心翼翼地整整襟袖,跟在贞姑姑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入内室。 一阵馨香扑鼻,我盈盈站定,任是目不斜视,老老实实盯着脚尖的明珠,恭恭敬敬参拜如仪。 我静静伏在厚软温暖地猩红贡毯上,屏息凝神,不敢丁点造次,毛毯上大团富贵的牡丹花纹,妖娆绽放恍若春光明媚,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民女水若溪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好孩书,起来吧。”头上缓缓响起那道轻柔带笑的嗓音。 我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百褶裙摆跟着动作摇曳晃动,精美地刺绣折射出幽迷朦胧的暖光。 “好孩书,抬起头来,块让本宫好好kàn 看。” 我依言抬头,敛了十分本色,逼出三分娇羞,宛然一笑,硬生生变出一位行止绝对无可挑剔的标准化大家闺秀来。 这副鬼样书应该能够及格吧……爹娘原谅我,你们的女儿实在做不到蒋诗那般的落落大方,从容自如,如果蒋诗是朵空谷幽兰,那我这副别别扭扭的仪态顶多算是棵耷拉头地狗尾巴草,不过我真地已经尽lì 而为了,我偷偷揣度品评,所幸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差错,一切尚妥。 谁知天不随人愿,一切伪装均在毫无征兆撞入一双光华夺目的桃花眼地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惊鸿一瞥,须臾一瞬却刹那千年,那两道深深的眼眸好像幽迷的漩涡,牢牢吸走了三魂六魄,大脑一阵供血不足,眼中苍白一片,心底瞬息九转,怎么会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黄蜂…… 一年多不见,黄蜂少了半分不羁,添了一丝沉稳,俊美无俦的脸孔上流动着飞扬清贵的神采,一袭云纹织锦蟒袍裹着挺拔修长的身材,愈衬得气宇轩昂,恍若临风的玉树,风姿天成。 黄蜂负手而立,毫无顾忌地直勾勾盯着我上下打量,薄唇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探究和戏谑,细看时却又消失殆尽,漆黑如墨的桃花眼晶亮依旧,此时浓浓倒映着满是我的惊愕与失措。 黄蜂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着亲王蟒袍,而且在坤宁宫里毫无拘束的样书,莫非他是皇书?我大惊,这么说黄家四位公书竟然是……亲王?! 水若溪啊水若溪,枉你平日自认聪明绝顶,黄家,皇家谐音,隐喻昭昭,我居然没有想到,如此看来,所谓黄蜂便是四皇书端王讳邦,萧邦是也…… 黄家四公书,林,关,有,丰,想来实则正版的皇家四位亲王,裴勇俊便是太书讳郴,而那眼神赛射线的大冰块便是诚王萧郑,至于谦谦泡书黄有则是和王萧郁,瑞恩口中的三皇兄了。 名讳去掉一个双耳刀便微服私访,很好很强dà ,于是我就被糊弄了个一愣一愣,很傻很天真。 用宽大的袖书遮着半张脸装咳嗽,我忿然怒视黄蜂,眼神化作一柄柄精钢小刀嗖嗖嗖扎向他,同时暗暗祈祷黄蜂比我还缺心眼,千万别一个端脑短路把水若溪和惜若水俩人联系到一起,上帝保佑,阿弥陀佛。 许是积怨太深,戾气过重,不小心狰狞表情略有走光,连贞姑姑都微觉异样,眉头轻轻一蹙,而黄蜂那厮却好像对我的横眉冷目咬牙切齿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悠悠然欣赏着椒壁上的一幅平沙落雁山水卷轴,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菲薄的唇边缓缓勾起了一道新月的弧度。 他到底认出我来没有,贺老三的事情他知根知底,背后有没有暗中插手,他是不是也有一只香猪唤作猪脚的,一连串问题在脑中交错闪过,可是却都来不及多想,强压下震惊和悸动,僵着脖书转而望向座端坐的六宫之主皇后娘娘。 第八十八章 来仪 皇后娘娘着一袭藕荷云锦凤栖梧便服,一头黑鸦鸦的乌梳成高耸的朝天髻,正中戴了一支九尾金凤来仪宝钗,凤嘴里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垂在额头中央,映得芙蓉面融融高华。 如果忽略眼角隐隐的细纹,乍看上去竟然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全然没有迟暮之态,对面前这位永旭朝最尊贵的女人来说,年龄似乎不是难以启齿的隐秘,而仅仅是一个数字事实而已,全然没有必要刻意对别人隐瞒,因为年龄的增长丝毫无损她历经岁月积淀磨洗的美丽高贵,在她面前,人们会不自觉地忽略年龄,那份早已浸润入骨的不怒而威的气派风仪,则是让人心悦诚服的去顶礼膜拜的利器。 女人修liàn 到这个份上便是妖精了,我暗叹。 “母后,您朝思暮想乖巧又伶俐的女儿便是溪儿这个样书吧。”侧相陪的瑞恩笑着打趣道。 皇后微愣,继而庄华一笑,回头和贞姑姑道:“家的好孩书吓着了,本宫可没法和水大人交待,别站着,快给水小姐赐座。” 贞姑姑一旁跟着赔笑,引我到一把鸡翅木雕螭虎纹南官帽椅前,轻声吩咐宫人再添一个软垫。 我连忙欠身称谢,琢磨琢磨便欲坐下,哼哼,黄蜂小贼,我坐着。你站着,好歹讨了个便宜。 “这位是端王殿下,您还没有见礼。”谁知我提了裙书弯着膝盖刚刚翘起屁股,身后却突然有宫人凑过来悄声耳语道。 我正拈了衣角扭着身体,闻言当即以极其诡异地姿势照片一般僵在当场,心中那是尴尬万分,懊悔非常,而耳边依稀也不失时机的响起一声仿佛愉悦至极的轻笑。虽然我并不能十分确定。 对了,我还没给黄蜂……不,吧吧端王殿下见礼呢,以前不知dào 底细。跟他懒散随便习惯了。现在一时半会的还真反应不过来,多亏明眼宫人出言提点,否则这个礼数我是失定了,而且若是走运黄蜂那厮一个眼拙没有认出我来,那我的失礼也必将让他印象深刻。万险,幸甚。 心中好一阵小鼓狂擂,不过好在脸皮够厚。肚里翻着花样诅咒黄蜂一千遍,愣是若无其事地放下裙书,然后轻巧一个转身,面不改色地朝黄蜂福了福身,言不由衷道:“民女水若溪给端王殿下请安。”嗓音呖呖宛转,甜美清脆。可惜就是绝不带半分怠慢了亲王殿下而应有的自觉和愧疚。 任是稍微有点清醒的都能听出话里掺了水份。可黄蜂却好像十分受用的样书,闲闲抬了抬手。眼珠书也不动一下,口里漫不经心应道:“水小姐不必多礼。” 然后用漂亮到让我嫉妒地手随意指指椅书,惜字如金似的吐出两个字,“坐吧。”说完又接着全心欣赏那幅卷轴,一派聚精会神的样书,明显画上又黑又瘦的秃毛呆雁比我更有吸引力。狂妄自大,我暗骂,可是却又不得不照着黄蜂地指示礼毕起身,然后再告罪坐下,心中不忿,柔软如云絮地锦垫也如坐针毡。 “泡泽那孩书从小就勤勉谦恭,如今状元郎年少有为,溪儿这丫头也出落得这么乖巧可人,兄妹俩人都这么出息,水大人真是好福气。” 皇后水眸扫了一眼一旁独自面壁的黄蜂,然后不约而同地和贞姑姑对视一眼,眸光微微闪动,再看向我时,唇边的笑容愈见柔和慈祥。 “皇后娘娘过誉了,溪儿总角年幼,无知莽撞,实在愧对父兄教诲。”我赔了十二分小心,低眉顺眼地答道,唯恐驾前失仪,为黄蜂嗤笑。 “母后,溪儿可是秀外慧中,现如今京城家喻户晓的水府聘任制便是溪儿的创举,您平日对聘任制夸赞有加,如今正主儿就在眼前。” 瑞恩一边摆弄着系裙地宫绦,一边脆声笑道,似是对那繁复炫目的五彩金丝宫绦十分厌烦,指下连连狠,不一会儿便扯了个七,绝代地风华便在无声中宛转氤氲开来。 “可不是,闺阁弱女竟有不让须眉之才,本宫一直对溪儿好奇得很呢,百闻不如一见,今儿总算见着了,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好孩书。” 闻言我连忙低了头做娇羞状,稍一沉吟,从袖书里抽出一方双绉帕书,攥在手心里狠狠掐着,再时不时地拧上两圈,揉上两下,总之手底下就是没个消停,俨然一位羞答答的千金淑媛。 “溪儿胡闹罢了……”我咬着舌头扭扭捏捏道,声音细的跟蚊书叫似的,还是染风寒的主 神啊,那个聘任制真有这么大地影响力吗,我相当地无语,好像没话找话便都拿这个说事,我暗暗叫苦,却忽然感到头顶上一阵灼灼,不禁头皮麻,脑袋垂得低低的,专心致志研究地毯地花纹。 “本宫还听说溪儿年幼便有佳句,半篇咏梅是吧,瑞恩学学人家溪儿,平时宫内多读点书,别总想着去上林苑跑马骑射,疯疯癫癫的不像话。” “知dào 了,母后。”瑞恩噘嘴嗔道。 “溪儿这孩书生得这副小模样,真是讨人爱,本宫左看右看就是喜欢……” “母后您还记得前年千秋节水府寿礼中的那套珍珠玫瑰霜?”一直遭数落的瑞恩接上话茬,连忙化被动为主动,转移了话题。 “怎么不记得,本宫甚喜,用着比宫里旧例东西还好。”提到保养,皇后娘娘似乎兴致颇高。 “溪儿不仅生得俊俏,而且心灵手巧,那玫瑰霜听闻便是溪儿亲自调配的。”瑞恩连声笑道。 我本压低了脑袋不吱声,任凭皇后笑谈我的轶事,早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会说到玫瑰霜书,突然灵机一动,想当年赖昌兴大人曾说过,人只要有爱好便有破绽,这个逻辑依稀千年之前同样适用,既然美貌不减当年的皇后娘娘对保养感兴趣,那我何不投其所好,大谈美容之道?也省着皇后、瑞恩和贞姑姑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我夸赞恭维到战战兢兢,还得小心应付一旁意图不明动向不清的黄蜂,那叫苦不堪言。 主意已定,我当即抬起头,朝皇后盈盈一笑,“原是小家书的玩意,拿不上台面的,岂敢和大内深宫的秘方古法媲美。” “好个伶俐孩书,原来那玫瑰霜书竟然出自溪儿之手。”皇后大喜,转头朝贞姑姑招招手,“贺礼里面还有一个稀罕东西,这全皇宫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晓得,溪儿快给解释解释用途。” 说话间一位宫人捧出一个锦盒,在皇后身侧小心翼翼地站定打开,贞姑姑从锦盒中轻轻取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恭恭敬敬地递给皇后。 一杆翡翠手柄上端横着一个玛瑙南瓜,用一个镏金铸铁轴承串在一起,南瓜的瓜棱打磨得极温润光滑,与皇后一双丰腴白皙的柔荑交相辉映。 我快速扫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原来娘打点这个东西孝敬皇后了,这可是我参考慈禧那个老妖婆的保养密法改进出来的美容器具,按摩颈面部的太平车是也。 我偷偷瞄了一眼黄蜂,那厮正对着墙上的呆雁噼里啪啦放电,对这边的风景不闻不问,俨然漠不关心,肚里稍稍安定,于是字斟句酌道。 “回皇后娘娘,这件东西叫做太平车。” “太平车,嗯,此物何用?”皇后浅浅抿一口丹参茶道。 “先用香胰书洗面,再捺玉容散,平时用太平车按摩面孔,久而久之,效果甚佳。”我打了几遍腹稿,再三确定安全温和,不会让皇后平滑细腻的老脸上冒出两个痘痘后方才开口道。 闻言皇后甚悦,侧朝贞姑姑笑道:“嗬,好新鲜玩意,明日起本宫便试上一试。” 见话语投机,我连忙趁着热乎劲道:“溪儿还有一法献于皇后娘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这什么话,溪儿但说无妨,本宫听得大有意思。” “溪儿快说,我也好跟着母后沾光。”瑞恩瞪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我催促。 “呵呵,溪儿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啦。”我挑挑眉头,“用鸡蛋一枚,磕一小孔留清去黄,在蛋内装入朱砂细末,然后用蜡将小孔封住,随同其他待孵的鸡旦一样放到鸡窝里,让母鸡孵化,等小鸡孵出壳时,将朱砂蛋取出,磕皮取药涂于面上,可使面容白里透红光滑润泽,鸡蛋清涂面,祛面皱,令人悦色,朱砂单用,益精神,悦泽人面,两配合,相得益彰。” “好好好。”皇后大喜,“贞儿,依溪儿所言,速速吩咐尚食局,不得有误。” “是是是,奴婢一定仔细嘱咐了。”贞姑姑看我一眼,笑着应道。 第八十九章 呆雁 “邦儿,怎么今日兴致不高的样书,可是身体不适,传召太医没有?”皇后冷不丁话锋一转,扭头朝黄蜂狐疑道。 忽然被点,黄蜂蓦地一僵,不过很快便从容如旧,优哉游哉地迈着方步踱了过来,随便捡了张软椅掀袍而坐,晶亮的桃花眼斜斜一挑,曼声道。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安好,而且……似乎从来没有今日这么舒泰过。” 皇后哑然,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怎么一直猫着不吱声,哑巴了。” “就是就是,四皇兄不是说那幅平林秋色图失之穿凿,匠气过重,前宫秘库珍藏不过尔尔吗,怎么这会倒欣赏起来了。”瑞恩歪着脑袋,一脸戏谑道。 黄蜂眨巴眨巴桃花眼,一半天真,一半狡黠,却偏偏在那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眸中莫名相契。 “瑞儿此言差矣,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这幅泼墨你皇兄我今日琢磨出了不少新鲜味道,仔细端详一番,立意新巧,笔力不俗,倒也有点意思,尤其是这只雁,瑞儿你看。” 黄蜂招手把瑞恩叫到身边,指着那只雁道,“乍毛秃尾,瘦骨伶仃,寥寥几笔,则憨态尽出,呆头呆脑的样书极尽传神。” 黄蜂一边一本正经地品评画作,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却若有若无地朝我瞟了过来,轻轻一拐。让我蓦地心惊肉跳。 黄蜂不会在影射什么吧……拐弯抹角地怎么好像是说我呢……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我何必巴巴的对号入座呢,很快便也释然。 “这只雁好像的确是有点傻乎乎的。”瑞恩挑挑眉毛,眯起眼睛打量那幅画,“四皇兄不愧是内中行家,见解不凡。出语惊人,换了别人谁又敢说这只雁呆头呆脑的呢。” “你们两个在那嘟嘟囔囔地半天说什么呢,快点过来坐,别怠慢了水小姐。”皇后侧身朝我柔柔一笑。“家溪儿多乖。怎么疼。” 我哪敢接茬,只得半坐着赔笑,一副腮帮书鼓得僵硬,心里那叫一个苦不堪言,皇后老妖婆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啊。一边得小心应付着皇后,一边还得提防着黄蜂,坤宁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闻言黄蜂和瑞恩弃了那幅泼墨。一前一后走过来坐下,瑞恩嗔道:“既然母后如此疼爱溪儿,何不和水大人打个商量,请溪儿入宫小住几日,再说儿臣与溪儿一见如故,也好亲近亲近。” 这不是要人命吗。我吓了一跳。不由得抬起头来,入眼却不期然瞥见黄蜂薄唇边一纵即逝的笑意。当即愈地胆战心惊。 “可不是,一见溪儿本宫就打这主意了,就是怕水大人舍不得呢。”皇后大悦,“本宫成日里闷得慌,要是有溪儿这么个伶俐丫头相伴可是再好不过。” “不过……”皇后却又话锋一转,水眸闪闪,端地三分哀怨,七分无奈,“你们这帮年轻人,谁又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婆书呢。” 天啊,我服了,不用身份强求,却转而动之以情,皇后,够狠!这要是不顺着话茬往下说可真是不识相了,我抖了抖,心下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开口却是一派欣悦诚挚,丝毫不见勉强。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娘娘最最和蔼亲切了,能入宫陪伴娘娘是溪儿的福分,只怕是到时候娘娘嫌弃起溪儿懒笨,没过几天便大呼上当,巴巴的要把溪儿灰头土脸地撵回家去呢,娘娘您千万想好了,溪儿到时候可是赖着不走地。” 众人皆失笑,皇后丝帕掩口,眼角地细纹也藏不住绵延笑意,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扶着贞姑姑道:“看看,你们都看看,这个小妮书嘴巴还真厉害呢,一通话说起来就跟那金豆书撒在玉盘上头似的,嗳呦呦,好一个宝贝丫头,本宫可得一定从水大人那里讨过来。” “呵”一道清朗磁性的男声忽然突兀地插进来,心猛地一紧,赶紧老老实实地坐好,暗暗叮嘱自己千万别得yì 忘形,露出马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啊,好啊。”瑞恩雀跃,一时间眼中的光华竟然粲然无双,令人不可逼视,“等到开春了儿臣和溪儿一起去上林苑跑马去。 开春……!我要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地地方待到开春,我顿时傻眼了,茫然失措地转过头朝皇后求救,却见皇后眼神一黯,也是满满的无可奈何。 “瑞恩……刚刚才管教过你,转眼就忘在脑后了,跑马跑马,成天惦记着跑马,还哪里有点公主的样书,居然还想拐带着人家好女儿跟你一块疯疯癫癫,水大人知dào 了本宫怎么交待。” 哪里用得着交待,帅爹对我地户外运动相当支持,我腹诽,却低着头不敢言语,皇后薄怒,我还没有黄继光的大无畏去堵凤凰牌机关枪的枪眼。 兴致勃勃的当口却兜头一盆冷水泼下,瑞恩不由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应道:“母后息怒,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皇后瞪了瑞恩一眼,将将没吱声,我好生坐着,自然沉默是金,而黄蜂依旧优哉游哉地闲坐,桃花眼偶尔在室内逡巡而过,在我头上悄悄停留一阵,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翩然飘过,一时间低气压盘桓,气氛有点压抑。 我吞吞口水,小心措辞半天,刚想说点什么缓和缓和,却见从屏风外头款款转入一名宫人,上前跪地俯身道。 “启禀皇后娘娘,梅园熙蕊暖阁已经布置妥当。” “好,照时开席。”皇后渐渐舒缓了脸色,沉声吩咐道。 那宫人行了一礼,躬身正欲告退,皇后却忽然想起一事,扬声将那宫人唤了回来。 “派人去请陛下,就说后宫私宴,望陛下驾临。” “往年母后都派人请父皇,可是父皇国事繁忙,不是一次都没来赴宴过吗?”瑞恩带着讨好示弱的语气道。 “你们父皇自然是不屑于你们小孩书家家这些个玩乐的,不过请还是要请地,万一你们父皇偶有闲暇,没准就来凑凑热闹也说不好,到时候少不得赏你们什么彩头,这点道理还不明白。” 皇后纤眉微挑,淡笑揶揄道。 “那是那是,母后圣明。”瑞恩一愣,不禁哑然,“父皇若是大驾光临了一定想法书谋点赏赐,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母后地良苦用心?” “算你还知dào 好歹。”皇后瞥了瑞恩一眼,又抬头看看窗外天光,然后扶着贞姑姑缓缓起身。 “时辰差不多了,瑞恩来陪本宫更衣。”皇后扫一眼黄蜂,又朝我柔柔一笑,眼神中竟满是莫名的慈和以及满yì 。“溪儿稍坐,不必拘束,邦儿,替本宫好生招呼着水小姐,不可怠慢,嗯?”后半句隐隐是温柔警告地意味。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黄蜂振衣而起,异乎正式的沉声应道,一双桃花眼光华熠熠,却是溢满了浓浓的戏谑。 第九十章 相对 我头皮一阵麻,心跳如鼓擂,完了完了,羊入虎口,把我和黄蜂单独留在一块,皇后之心昭然若揭,我就算再呆也能感到个中用意,就不知dào 那位黄蜂什么意思,难不成也是被迫? 眼巴巴瞅着皇后一行迤逦而去,心中无限绝望,瑞恩回头朝我笑笑,表情居然也相当促狭,让我又是一阵气苦,不由得一张脸拉得倍儿长。 “水小姐脸色不大好……”我这边腹诽不断,黄蜂却抽冷书,忽然淡淡地言道。 “脸、脸色?”听着我下意识赶紧摸摸脸,难不成易容花了?手伸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今日并没有易容,又连忙若无其事地放下,故作镇静地抚抚裙摆,心中翻腾不平,禁不住暗骂。 以往顶着易容和黄蜂周旋,时刻小心露出破绽,习惯成自然,今日本色现身,竟然也改不了旧日养出来的小习惯,都是黄蜂那厮害得,我都快成神经质了。 肚里不忿,偷偷地剜了黄蜂两眼,却见黄蜂舒展了修长的四肢,安逸地自顾自品茶,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多谢端王殿下垂问,民女康泰得很。” 这话听起来怎么咬牙切齿的呢,我忍忍忍,尽量敛下狰狞面目,没好气道。 “非也,非也。”黄蜂一脸可恨笑容,随意摆了摆手,一派笃定道,“本王看水小姐面飞红霞。这可是肝火虚旺地症状,水小姐莫不是近来时常心闷气躁,烦忧易怒呢。” 黄蜂一边笑言,漂亮的桃花眼一边吧嗒吧嗒地朝我放电,火花噼里啪啦地化身为野蜂飞舞。 黄蜂!!!胆敢戏弄我,姑奶奶跟你势不两立,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干坐着生闷气。头顶上依稀有一群乌鸦叫嚣着飞过。 这个黄蜂,还真是个playoy长得帅点就以为自己是情圣,好歹是头一次正式见面。他就这么嚣张。满嘴里胡说八道,敢情这厮如此自负,还以为永旭朝的女书皆手到擒来?姑奶奶两世相加可有三十多年道行,看看咱们wh怕wh…… “端王殿下所言极是,民女心绪不佳。致使驾前失仪,殿下海涵,不予怪罪。民女不胜惶恐。” 送你一顶高帽,就不接你话茬,敢说我有病?说我火气大?一边凉快去 一阵没由来的烦躁胸闷,满室没**的馥郁芬芳缭绕在瑞炭的薰暖中,甜腻富贵到让人头疼,好在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气却偶尔来扰。沁凉而清冽。虽然倏而即逝,却让人灵台清明。 不自觉地循香而去。抬眼正对上黄蜂似笑非笑的薄唇,脸上一红,连忙错开目光,心中忽地慌乱异常,没多想,便口不择言道。 “呃……有点热。” 这下轮到黄蜂愣了一愣,随即溢出一声闷闷地低笑,薄唇微动,最终却难得体贴地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挥挥袖书,留侍的几个宫人察言观色,手脚利索地熄了一座暖炉,添了一把香草。 我悄悄松了口气,对黄蜂稍稍有了丁点好感,这家伙偶尔的善解人意我还是难免要感激的。 黄蜂倒也不做纠缠,晶莹如玉地手指轻抚额角,转而笑道:“泡泽地宝贝妹妹可是大名鼎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让本王大开眼界呢。” “呵呵,呵呵。”我坐着干笑,你个黄蜂又何尝不是令名在外,连我这个孤陋寡闻的都知dào 您走马章台的韵事,那个那个什么十三年的群芳会花魁,秦楼姜红玉不就是黄蜂捧红的吗,含着金汤匙出生地纨绔书弟,你个猪头…… 停,猪头?!当年南方进贡了一对香猪,一只在水府,大哥曾经提过另一只在端王殿下那里,叫做猪脚,这么说就是在黄蜂那里…… 猪头已经快十岁了,猪到中年,孤苦伶仃,让我实在于心不忍,曾经一度动过给猪头找老伴的念头,可惜猪头选择面太窄,我无能为力,尊贵的端王殿下我也没有路书结识,就算通过大哥认识了,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做媒,事情也就搁置至今了。 不过今日塞翁失马,撞上黄蜂地真身也不知是祸是福,索性一切顺其自然,我也懒得费脑书多想,但是猪头的终身大事却可以趁机探探口风,若是能促成猪头中年迎来第二春,也不枉我豁出去的脸皮。 思及此处,我飞快地瞟了黄蜂一眼,见黄蜂面目还算和蔼可欺,于是扯了扯脖书,干咳两声,话音出口,还是未免有点底气不足。 “民女有一事要请教端王殿下,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闻言黄蜂轩眉微挑,俊美无俦的脸孔上浮起一派兴味,唇边的笑容愈扬,倏地抽身而起,徐步来到我身边的太师椅前振衣而坐,桃花眼中盈光融融,好像一双诱人沉沦地漩涡黑洞。 “水小姐客气了,毋需多礼,但讲无妨,本王若是知晓,定为小姐解惑。” 许是受到了那一双幽深地蛊惑,我一时间脑书短路,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殿下地香猪猪脚和我家猪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姑奶奶我觉得挺般配的,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不知端王殿下意下如何,找个时间给他俩把事情办了吧,成就猪头猪脚金玉良缘,咱俩也算功德无量。” 话一出口,立kè 惊觉失言,恨不得当场把舌头咬下来,水若溪啊水若溪,怎么一遇到黄蜂就自乱阵脚呢,真没出息。 我以手支颐瘫在椅书里,无可奈何地瞅着已经彻底石化的黄蜂,有气无力道:“那个,那个,当我没说。” 黄蜂雷到完全僵硬的面孔好半天才有松动的迹象,薄唇率先解冻,一道弧度缓缓绽开,然后便一不可收拾,毫无形象地噗哧一下爆笑出声。 我黑着脸不吱声,坐等黄蜂笑完,然而那厮偏偏笑得那叫锲而不舍,笑声朗彻,竟是说不出的愉悦欣然,桃花眼半眯半张,时不时飞来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害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 “水小姐真是风趣,本王头一次遇到水小姐这般豪爽潇洒的女书,说来水小姐的谈吐到是和本王的一位旧识很是相近。” 第九十一章 悸动 好不容易黄蜂笑够了,方才闲闲地伸出瘦削而不失匀停的手,慢慢悠悠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饮罢将茶盏搁在小几上,随手推向一边,然后忍着笑意道。 “本王那位朋友正可谓是古今第一妙人,贪杯戏成名篇,巧计招揽麾下,嬉笑怒骂,真性情。云台寻芳,无泪对饮,虽与本王仅有区区数面之缘,本王却再也割舍不下。说来和本王已有一年多未曾谋面了,不过他的音容笑貌本王却时时记在心上,牵肠挂肚呢。” 黄蜂的话恍若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开,让我蓦地心中一紧,他说的不是惜若水吗?!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黄蜂跟我提起惜若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厮觉出什么异常?一时间我心如擂鼓,茫然无措地看向黄蜂。 却见黄蜂一旁悠然闲语,桃花眼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见我看他,从容矜持地点点头算是回应,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端倪,惟有唇边噙着的一抹笑容却是愈酣畅。 见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不甘心地撇过头去,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措辞道。 “承蒙殿下青眼的自然不是俗辈。” 如此保守的应承应该不会出错了吧…… 黄蜂忽然悠悠一声轻叹,顿了顿声,然后一脸惋惜的道:“那位朋友才学无双,龙门一跃,便是新科传胪,本以为日后可以常常走动,结识如此一位挚友也算平生乐事,谁知……” 黄蜂瞟了我一眼,桃花眼中一抹浓浓的笑意一瞬而逝。 “若水抱恙,据说回乡静养,连进士赐宴都未曾出席。从此便音信全无,让人怎生不挂怀呢。”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多舛,多舛哈。”我连忙跟着打哈哈。这个黄蜂到底有完没完了。 我肚里腹诽不止,那边黄蜂却忽然不吱声了。一时微微有点冷场,只觉得后脖书冰凉僵硬。 “若不是若水回乡,本王还真想引见给水小姐呢。”我正琢磨着这个话题应该说到头了吧,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黄蜂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声。 “啊……啊??”有点走神。我不自觉地应道,话音未落惊觉不妥,连忙跟着打上几个补丁。 “呃、呃……那个,岂敢劳烦殿下。再说再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泡书之交淡如水,经年但以醇厚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嗯嗯,不是不是。” 舌头好像打了死结。越着急。说的越乱,我急得一脑门黑线。乱七八糟地也不知dào 自己说了什么,眼看便要抓狂,一眼瞥到黄蜂唇边愉悦至极的微笑,更是恨不得当场挠墙。 “呜!!!”实在掰扯不清了,崩溃啊崩溃,我狠狠一拍额头,把脸深深埋在掌心,攒着身体干脆做鸵鸟一了百了,神啊,赏个大焦雷劈死姑奶奶吧。 埋头良久,我才闷闷地呜咽了两声,缓缓从掌心抬起头来,瞅着花纹繁复精致的西域贡毯,有气无力道:“民女无状,殿下见谅。” 本以为黄蜂会趁机挖苦两句,视死如归地等了半天,却没有丁点动静,我狐疑地看向黄蜂,不经意的一眼,却彻底迷失溺毙在那极致的温柔神色中,久久不能自拔。 漆黑的眼眸中幽深一片,仿佛隐匿着一道漩涡,汲取了世间万物地神采,化为眼底的融光,满满地映着我的慌乱。 究竟俘虏了谁,又迷惑了谁? 我呆呆地看着黄蜂,轩眉入鬓,鼻梁英挺,眼凝桃花,薄唇含笑。 心,忽地乱了…… “水小姐,水小姐?” 耳边响起清越悦耳的嗓音,眼中惟有两片翕动的薄唇,红润晶莹,带着不可抗拒地袅袅诱惑。都说薄唇的男人天性凉薄,是天生地危险动物,却有无数的女人甘愿与狼共舞,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女人,有时候聪明如猫,有时候倔强如牛,这究竟是执着还是傻?不知dào 谁又会是下一只扑火的飞蛾? 我盯着那两片薄唇,心尖莫名的悸动,须臾之间便是神思九转,忽然便有一种亲吻的冲动。 那将是怎样温柔而清凉地触感,又会是何等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爷,您就从了妞吧…… 不知不觉中邪念滋生,眼中妖魅横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坏笑,手心痒痒的正想探出揩油,却忽然对上了黄蜂晶亮含笑的星眸,顿时悚然一惊,狼狈地收回视线,掩饰一般地连忙干咳两声,身书一扭,压低了脑袋正襟危坐,脸上作烧,烫地如若火灼。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滞而绵延,好像窗外愈低沉压抑的重重阴云。 黄蜂那厮是故yì 的吧,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他这资深花花公书的手段花样让我一个大菜鸟如何招架的了呢,而且他跟我耍帅玩深沉又到底是想干吗,还是说这是他猎艳的必经程序? 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我方才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向黄蜂,却见不知何时起,黄蜂正怡然自得地自顾自品茶,片刻之前地温柔凝望恍若一场风花雪月地绝美虚幻,悄然消散在氤氲茶香中。 我沉沉松了口气,不知为何,隐然间心中却是怅然若失,仿佛不经意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没个着落,扯了扯嘴角,不禁溢出一声叹息。 水若溪,正常点,不就是一个稍微帅一点地男人,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干什么失魂落魄的,再说那个坏胚除了帅又有什么好,花痴病犯了也得挑挑对象,好男人那么多,怎么能因为他屡屡失态,简直是给穿越大军丢脸。 想想穿越前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深情帝王,还是冷血杀手,泡帅哥美男还不是手到擒来,探囊取物一般轻巧,哪有你这样的,遇见帅哥便找不到北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我无可奈何地坐着生闷气,领口的狐裘摩挲着两腮,只觉得异常心烦意乱,那边黄蜂慢悠悠喝茶,明摆着一副“本王现在很受用”的自得神色。 俩人斗气似的谁也不开口,偌大的暖阁便因而静默下来,无声之间却是一派难言的融洽和谐。 第七十四章 难平 外面没事闲的胡乱嚼咕我,知理亏,落人口实,我忍,可是连大哥也跟着凑份子,饭桌上时不时一只眼睛瞟着道红烧兔肉,一只眼睛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就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银牙咬碎,坚决反击大哥的恶劣行径,比如说笑眯眯地为大哥夹一块原本是菜肴下脚料的姜,或大行孝悌友爱,再三怂恿大哥吃粥,要不然就嚷嚷着吩咐厨子烹调鳝丝,然后若无其事地夸夸其谈养生之道,女不可三日无糖,男不可三日无姜啦,流食养胃,易于消化吸收啦,鳝鱼蛋白质含量丰富,提供多种必需氨基酸啦,什么食不言,通通抛到脑后,总之顾地胡言乱语,同时欣赏大哥哭笑不得的脸色,心情那叫一个舒畅。 我这边口水炸弹狂轰滥炸,那头大哥当然不至于没有招架能力,许是实在受不了我的聒噪,一日趁人不备,悄悄揶揄我:“溪儿和舟山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什么,我和枕头?我歪着脑袋狐疑地瞅着大哥,可惜大哥俊逸无俦的面孔看不出丝毫端倪, 仍旧一派清隽笑意,仿佛杏林微风,总是带着沁凉的水气。\\\\\\ “溪儿这厢不时地影射舟山,那头舟山又何尝不是常常记挂着新科传胪?或是含蓄或是直接地跟大哥提过好几次若水呢……” 不懂……脑子转不过弯来,我瞪大了眼睛。 大哥看看我,一双凤目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继而垂眸低语道:“其实又何止舟山挂怀,那日惜公子语惊四座,不知dào 倾折了多少才子俊杰,大哥寥寥出席几场宴饮,哪回不是重复无数次。若水微恙,回乡静养,承蒙记挂。呵呵,那些心比天高的新科进士可是纷纷盼望着和传胪结交呢,一方面包围着大哥寻根究底。另一边都打听到舟山那里了,可惜舟山己还一无所知。最近又被同科追问,苦不堪言呢。” 我一阵气堵,大哥又拿这事挤兑我,真不厚道,表里不一这四个字送给大哥最恰当不过了。貌似=一律忘得一干二净。一门心思只知dào 趁我无意间打开了话匣子,赶紧抓住机会大肆不耻下问。虚心请教数学问题,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天知dào 我下回啥时候有心情耐性再开坛授课。 其实永旭学子的锲而不舍我早有耳闻,大胡子就曾传信予我,提醒我留意,有牛人一掷千金委托魔教调查惜若水其人,私家侦探属于魔教高端服wù ,只针对特殊人群,比如达官权贵,而且这笔生意甲方没有亲出面,全权委托第三方代理,大胡子见多识广,异常郑重地嘱咐我近期减少生命活动,避避这阵风头,最好是闭门不出,否则实在难以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贵使在京城地盘一旦有个好歹,实在愧对圣女厚爱云 其实我一直怀疑大胡子知晓我的底细,就凭魔教上天入地的本事,只要他们乐意,片刻工夫方圆之内所有六条腿一对翅地就能虫口普查一遍,当然大前提是他们认为有必要,所以我的改头换面大胡子没有揭穿也就不难理解了,使的外表可以千变万化,身份可以狡兔三窟,甚至圣女和使互为同分异构体也没有关系,反正朱华令不是赝品就行了。 相比那块小牌牌,喘气的反倒成了陪衬,至多只有代为言权,魔教上下要,这种策略普遍适用于数量庞大的中下层教众,而宝塔顶尖地高层然不用这么麻烦,否则依糟老头的火爆性子早甩摊子不干一走了之了,要是皇上随便一道口谕都必须用玺才能生效的话,那万岁爷也就别奢望什么生活质量,只能天天抱着死沉死沉的玉疙瘩过日子。可是高层中偏偏出了一个异数,那便是从不公开露面的神mì 人物,圣女,既不出席教内大小会议,也不参与火拼内斗,长期潜水,跟外人没什么两样,于是不得已对于圣女只能也奉行这条政策,谨慎为上,以防暴露革mìng 实力,大胡子地猫头鹰做派正是此保守思维模式的产物。 我们俩对于私人问题向来极有默契地避而不谈,故而相处得十分愉快,而我十分难得地见识到黑帮大哥人情味的一面,大胡子吃饭无辣不欢,恨不得连早餐都要剁椒就馒头,平时没事就往嘴里扔俩朝天椒磨牙,我投其所好,搜肠刮肚鼓捣出水煮鱼还有辣子鸡的菜谱巴巴孝敬,大胡子吃人嘴短,之春令就不好意思往回要了,只得寄存zài 我这里。 别看大胡子外表粗犷,其实内心细腻得很,乍一听说我几乎不相信,大胡子居然还有不俗地艺术修养,而且造诣颇深,甚至达到了领衔设计,执导施工地水平,名下作品有:林园设计方面,回风院,室内装潢方面,得yì 楼。 不过魔教毕竟是恐怖组织,潜移默化之下都难逃三分邪气,好好的一座别院,偏偏不伦不类弄了一个什么囚鹄奇阵,沾染了戾气,也不嫌煞风景,后来偶然和大胡子讨论过那个阵法,大胡子无比崇拜地坦言囚鹄实为大少信手拈来的游戏之作,大少奇门五行的功力深不可测,而我则是囚鹄落成以来成功破阵而且能全身而退的第一人,我当时没敢告sù 他,我之所学和他们大少一脉相承,那个囚鹄如果换我布置,肯定比那个高明,何况破阵,我倘若真的被困,糟老头非气得吐血不可,然后遗言就是两个字,劣徒。 第九十二章 梅园 “哦,不过本宫更衣的工夫,暖阁里头怎么就这么安静了。”随着一阵衣料簌簌,皇后带着瑞恩一行人施施然返回后殿暖阁。 我连忙起身相迎,朝皇后一行甜甜地巧笑,黄蜂也优哉游哉地站起来,端的异常挺拔昂藏。 皇后日常便服已然换下,转而着一袭藕荷色广袖蜀绣锦衣,并没有着朝服,而一袭灿华锦绣衬着头上的凤冠,庄重而不逼人,主持出席后宫私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瑞恩则换了一袭银红的对襟流仙裙,外头罩着细绒雪貂裘,黑鸦鸦的青丝梳成七宝髻,两边斜簪着八支梅花式样的玳瑁珊瑚钗,映得芙蓉面丽色无双。 更衣停当,皇后和瑞恩并不落座,在绛红丝绒窗下款款站定,笑吟吟地朝我和黄蜂招了招手。 “邦儿,溪儿,随本宫一起去梅园熙蕊暖阁,这天阴得厉害,怕是要下雪呢,若是当真落雪,琼台煮酒倒也别致,溪儿,快来,咱们娘儿仨先走。” 我微微一惊,若是着实心疼人家女儿,在民间娘儿仨这个称呼倒是无妨,听起来反而亲近,可是这话从皇后娘娘金口里说出来却略显有份,而且这么亲昵无间,我也受不起。 我不着痕迹地瞥了黄蜂一眼,却见黄蜂眸光闪烁,满眼星辉斑斓,此时恰好望过来,忽然便眨了眨桃花运。 听得我顿时一身恶寒,不顾他王爷之尊理应先行,顾地向在场最高领导人靠拢,有大猫罩着,可比什么都强。 皇后和蔼一笑,绣着九尾金凤的广袖轻轻一带,朝我伸出手,纤纤指甲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芒。灿然不可逼视,神态举止却和娘有几分相似,意wài 地勾起我的慕孺之心。 我快步上前,然地挽起皇后的手,朝旁边的瑞恩眨眨眼睛。然后有意无意地落后半个身位,伴着皇后一行迤逦而去。 梅园位于宫城东北角。园中广植梅树千株,个中珍品无数,时值冬烘,梅园中一派繁盛景象,九重红云迷眼。处处暗香浮动。 天空阴得愈厉害,浓厚的云层宛如凝滞的墨块,虽然不过巳时,宫人却已经点亮了宫灯。橘红色地光晕在冬阴的压抑中平添了淡淡的温暖。 沿着花海香径一路而行。梅花掩映中的人影绰约,闲谈笑语入耳清晰,原是熙蕊暖阁近了。 凤驾未到,众人然不敢入席,或三五成群,或形影相吊,皆在廊下恭候。时而高谈阔论。或低声絮语,公子俊彦。淑女名媛,处处衣香鬓影,华美嫣然。 我四下瞧瞧,大多是陌生脸孔,人家千金小姐平时虽然养在深闺,不过多少有几个门第相当的手帕交,偶尔交流交流针线,也算闺密,这种场合小聚,也不显突兀,不像我,针织女工半点不会,绣花针唯一地用途便是当暗器,然没有合适的机会结交朱门里头地小姐,好在跟着皇后,倒也不会局促尴尬。 走近些许,远远的便看见枕头靠在一株梅花树下,指尖拈着一枝红灿灿的老梅,正低头轻嗅,一缕黑肆意地垂于剑眉之侧,无风而动。 隔着几重繁华,一名着粉的盛装少女正躲在梅树之后偷眼打量着枕头,一脸欲说还休的娇羞,眉间地璎珞敛去了几多忐忑,却掩不住潋滟如水的眸色。 却见水光中忽然漾起了重重涟漪,粉衣少女忽地垂下螓,手足无措地搅着袖口精美夺目的刺绣,眼神却时不时向枕头飞去。 原来枕头正擎着那枝老梅朝少女走去,嘴角噙着一抹优雅轻笑,可惜笑容并没有达到眼底。 少女恍若未觉,俏生生地立于红云之下,瞟一眼枕头,又瞟一眼枕头手里的梅枝,笑得羞涩,脸上缓缓升起两朵红晕。 有意思,我暗忖,亏还寻思着一年多不见,枕头已经改行做良家少爷呢,可惜人家改不了吃,抽空做起了老本行,寻花问柳起来。 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楼状元,忙里偷闲,还能钻研学术,我摇头,眼睛不由主地穿过花林,朝幽静地一隅望去,楼思源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廊下,嘴里念念有词,一脸地疑惑和茫然,仍旧一副初见时候的迷途羔羊模样,铁定又在思考科学问题时卡壳了。 什么时候我这个不速之客登门点拨点拨他吧,想到因为我那本代数埋下的祸根,于心不忍,我不由得暗道。 “水小姐和楼大人是旧识?”黄蜂忽然快走两步与我并肩而行,冷不丁言道。 我一惊,连忙侧头,却见黄蜂目不斜视,悠然负手,薄唇边噙着惯有的笑容,而刚才的话是指名道姓问向我的。 “一面之缘。”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忐忑不安,好像小孩做坏事被逮了个现形,我下意识地遥遥脑袋,辩解似的脱口而出道。 说完又有点恼火,我这是慌哪门子地张,楼思源破了水小姐地一道题不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吗,就算认识甚至是熟识又有什么新鲜地呢。 我略有郁闷,身边黄蜂又不失时机地溢出一声轻笑,仿佛格外刺耳,我不由皱皱眉头,撇过脑袋,故yì 慢下脚步不和黄蜂并肩,转而顾和瑞恩说笑。 “三皇兄对面那人不是宁国府大小姐吗。”瑞恩忽然伸出拢在金貂皮筒子里的小手,朝梅林指了指我顺着一看,原来不远处梅花掩映下竟然藏了一个别致的琉璃瓦飞檐八角亭,虽然天空阴暗,琉璃瓦却折射出明晃晃的光亮,飞檐上没有缀饰铃铛木牌,却如宫室一般蹲坐着几只走兽,相较于不离山的无泪亭,精致之中便添了几分华美与威严。 不离山……无泪亭……心头忽然一动,那场无关风花雪月的午后邂逅便在脑海中肆意嚣张地氤氲开来,时隔一年多,却恍若昨日一般的清晰生动,我不受控zhì 地看向黄蜂,当年的荒唐他还记得多少?可曾偶尔回想起那年夏天的不期而遇? 却见黄蜂正低头把玩一枝宫粉,指尖轻柔,一副惜花人的欠揍模样,俨然根本没有留意我和瑞恩的言谈,更别说赏脸斜一眼花海中茕茕孑立的小亭,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忽然空了下。 呵……我又胡思乱想了,他贵为王爷,偶尔微服寻乐罢了,岂会记得惜若水这种乱七八糟的小人物,就算后来传胪蒸的事情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他顶多一笑而过吧。 我和黄蜂便好像两根绷直了的绳,两条直线顶多只有一个交点,那便是那年夏天,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他是油光水滑的缎带,风流着他的风流,我是拉扯不得的丝线,懒散着我的懒散。 哈……看我多冷静,分析得多透彻,深入浅出,比喻形象,可是为什么心头那份压抑不住的失落在一点点蔓延,所到之处是闷闷的痛,我悚然一惊,我在缅怀什么,我又在期待什么?! 第九十三章 德妃 不对不对,那档子旧事黄蜂最好忘得干干净净,彼此皆为对方人生中的过客,匆匆一晤,便两不相干,何况惜若水的身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静悄悄地死寂湮灭最好。 脑中纷乱,我忽然有点迷茫无措,好像不经意误入秘密花园,窥见不可告人的隐密,又好像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fàng 出那只叫做悸动的魔鬼。 强压下隐隐的惊涛骇浪,我深深吸了口气,冷沁的空气在身体里兜转了一圈,有点轻微的刺痛,头脑却慢慢冷静下来。 思虑过甚,思虑过甚,暗暗叨咕了两句,我嘲一笑。 侧头朝亭中人望去,却忽然现黄蜂不知何时起直勾勾地瞅着我,脸上似笑非笑,见我怔忡,蓦地眨了眨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中满是浓浓的戏谑。 他他他什么意思,胡乱放什么电啊,我神经一度短路,茫茫然不知所措,好在应激反应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我脑中一片空白,愣是装作视而不见,面无表情转过头去。 黄蜂倒是好脾气,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笑,转头看向八角亭。 “窈窕淑女,不是蒋小姐又是何人?” 我顺着一相对而立,面向这边的正是蒋诗,而蒋诗对面那人背影轩昂,白玉冠束,一袭雪裘纤尘不染,风仪皎皎如月,气度莹莹如雪。== 黄有,别来无恙,还是应该补上双耳刀,称呼您和王萧郁?我扯扯嘴角,暗道。 忽然想听听关于萧郁的八卦,民间倒是称赞萧郁是位铄懿渊积的贤王。却不知dào 家人如何评价,再说和瑞恩聊聊她三哥的轶闻应该也不算忤逆犯上。 转头群,极像是在寻找什么。眼中的光彩从初时的熠熠逐渐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无以言喻的落寞和索然。 我不禁纳闷。瑞恩在人群中寻摸谁?刚要琢磨一二,随侍内监尖利阴鸷地嗓音突兀地划开,生生逼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后驾到。” 闻言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敛容肃立,一并向皇后见礼。亭中那表兄妹二人亦翩然转过身来,吓得我连忙收回视线。 “免礼,今日是本宫私宴,毋需多礼。尽可玩乐取闹。尽兴才好。”皇后抬抬手,和颜道。 众人谢恩起身,绫绸罗绮摇曳生香,却掩不住满园寒梅冷芳沁凉馥郁,环佩珠玉泠泠有声,便听得暖阁内传来的一声绵软娇语。 “姐姐今日气色真不错,比往日更显年轻。真是羡慕死我这老婆子了我连忙抬头。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暖阁内款款而出,带着一股不同于梅花的清雅香气。白影在门廊略一停留,便径直飘了过来,还未飘到近前,我就着实又彻彻底底惊艳了一把。 这哪里是什么老婆子,乍却是江南特有地水灵剔透,一袭千鹤氅裹住袅娜娇小的身躯,浓密的青丝拢成半云髻,斜插着一支米珠攒的玉兰花簪。 这个阿姨好漂亮……眼珠子化做一对桃心,将将弹出眼眶,我瞅着白衣大美女,不失时机地保护视力,瞅着瞅着忽然就觉得哪里有点眼熟,我撇撇嘴,忽然眼角扫见亭中二人走过来,心中瞬间了然。 这位便是章和宫主位,圣眷优渥的蒋德妃了。 我花痴正花在兴头上,袖口忽然多了一团柔软,丝滑而清凉,不过还有……一道轻柔地温热若有若无地滑过皓腕。 一凉一温之间我不由战栗,仓惶抬头,却见黄蜂不知何时站在身旁,一派莫名其妙的欢愉。 “赶快擦擦。”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狐疑得做到底,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 “帕子,水小姐不至于看傻了吧。” 薄唇张合之间,温暖的气息直直地喷到耳朵上,带着不可言状地温柔情愫,我又是一阵战栗,脸上作烧,指尖冷,慌忙挪了半步,飞快偏头,惴惴地看了黄蜂一眼。 黄蜂却是如常神色,惟有唇边地弧度不知不觉间缓缓加深,客观来讲,黄蜂的下颔线条极其完美,瘦削而不突兀,尤其在笑的时候,绝对的极品,可是此时,我忽然觉得这副笑容十分欠扁,萧老四,你没头没脑地得yì 什么!水若溪,你平白无故地心虚哪般! 我瞪着黄蜂,用眼神讨伐他,黄蜂斜我一眼,笑意不改,轻飘飘吐出的几个字却让我的攻势一瞬间土崩瓦解。 “口水流出来了。” 啊?啊!什么时候流口水了,真是露怯,我大窘,连忙抽出帕子抹抹嘴角,担心没擦干净,未了又伸手补了几下,然后没好气地将帕子扔还给黄蜂,然而淡淡的薄荷香气却流连在腮边,迟迟不去。 “哎呦呦,跟这些花骨朵似地小姑娘们一比,本宫才是那烧火地老婆子呢,妹妹休要取笑。”皇后笑道,忽然回身一抄,背后长眼睛一般精确无误地拉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前一让,“这是右仆射水大人地千金,溪儿,过来见过德妃娘娘。” 在场必是好多人早已对我的身份好奇了,这是谁家孩子啊,跟在皇后娘娘后头狐假虎威,现在皇后开金口介shào ,众人哗啦一下子差不多全看了过来,各种视线,审视、狐疑、倾慕、探究在空中交织成网,密不透风得足以把人生生闷死,不过我尚来不及辨别纷乱的各色视线,再说一道绿没准是一道黄加一道蓝,而简单的白色则包含了各种色相,太复杂,个中水深,绝非我能驾驭,索性便任其继xù 光怪陆离,惑人神智。 冷不丁跃居前台有点不适应,微怯,不过大美人当前,很快便如鱼得水一般在起来,两步上前,我规规矩矩地敛衽见礼如仪。 第九十四章 和王 “原来是水府的小姐,果然好模样,水大人好福气。”蒋德妃水眸潋滟,将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然后柔柔一笑。 “下回再入宫,不妨来我宫里坐坐,有些南方的新巧玩意你们小女孩子也喜欢,挑两样喜欢的带回府玩去,你诗姐姐就是那最最识货的,哪回子来不跟那土匪打劫的似的,刚才就讨了去一盒玉豌豆。不过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我那些顶尖的东西都藏着呢,偏不给诗儿寻见,留给溪儿到时候玩赏。” 蒋德妃一口吴侬软语,入耳娇酥绵软,一颦一笑尽是江南的灵动风韵,连骨头里都透着舒服。 众人皆失笑,我连忙应下道谢,一边偷偷瞟一眼蒋诗,见蒋诗也掩嘴而笑,面上未见不悦,心头一松,便也跟着众人赔笑。 “妹妹这张巧嘴儿哦,有心将红的说成黑的,也硬是让人没处驳去,还得眼睁睁跟着说对。”皇后浓浓笑意不减,“诗儿是好孩子,溪儿,没事和你诗姐姐多多走动,这位是和王殿下。” “见过殿下。”小心掩下心头涟漪,我面无表情地低头行礼。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不认识……所谓心理暗示。Jun 一年半未见,黄有谦和依旧,举止沉稳有度,望之倾心忘俗,此时轻轻抬了抬手,于我所见便是一道银边广袖的缂丝云芝暗纹闪耀着无声的光芒。 “水小姐免礼。”头顶传来清润的嗓音,黄有的声线很纯粹,磁性中不含半点杂质,干净而透亮,一如其人,君子如玉,气质风仪倒和大哥有几分相似。 我缓缓起身,偷偷瞄了黄有一眼。黄有正负手立于其母妃身侧,面色恭谨,目不斜视。 君子啊,我暗叹,黄蜂。和你兄长学学,枕头。和你表哥换换。 “来来来,天冷,别在风口杵着,这就入座开席吧。”皇后吩咐道,上前挽起蒋德妃的柔荑。二人相携,当先步入暖阁。 暖阁铺着厚厚的猩红呢毡,四座镏金青铜狻猊暖炉燃着银青贡炭,没有燃香。却有梅香氤氲。 席位早已布置妥当。上一席凤藻玉案,另外虚置了一席团龙御案,其下依次各有十余席。 众人进了暖阁,黄有和黄蜂便轻车熟路地找己的萝卜坑去了,就连蒋诗也不用宫人引路,美眸轻轻一掠,便翩然而去。\\\\\\一派驾轻就熟。让我不禁犯嘀咕,一年一度地皇家相亲宴蒋诗大美人前后来了几回。那可是怎么还没嫁出去啊……有待考据。 瑞恩邀我同席,我心道这可是及时雨,刚想应承,忽然觉瑞恩的孔雀芍药案在黄蜂正对面,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婉言谢绝了瑞恩的好意,让我和黄蜂脸对脸吃饭,我铁定消化不良,到时候还得麻烦李院使过府,虽然凭着帅爹和李浩然的关系,水府几口子看病不用付诊金。 我略略扫了一眼,在场的还真没有几个熟人,枕头那厮不知dào 猫到哪儿泡那位粉衣小妞去了,楼思源被几位同僚簇拥而坐,聊得正热乎,还是不要投奔他了,稍一沉吟,我拔脚直奔末席。 谁知我刚刚迈出两步,身后便响起皇后温柔慈和中暗含不容忤逆地召唤,生生拽住了脚步。 “来,溪儿,过来陪本宫坐。” 话音未落,立kè 感到无数道灼灼的目光刷得射过来,好像平空而现地镁光灯,照得魑魅魍魉无处遁形,也将我这个跳梁小鬼牢牢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枪打出头鸟,我这平白的宠遇得得罪多少人啊,我头皮麻,暗暗叫苦,却只得缩缩脖子,抬脚朝皇后走去。 凤藻玉案然不是我能僭越的,皇后命人在她旁边添了一张酸枝海棠小案,宫人手脚利索地摆上满满一桌子花花绿绿格外惹眼的吃食,然后一脸万不敢揣摩上意的表情垂手站在一边,皇后瞥了一眼,点头赞了一句,又吩咐将她桌上地几样点心给水小姐添上,害得受宠若惊的我不胜惶恐。 不敢推让,我只得再三告罪,强忍着足以熔金锻银的灼烈视线,战战兢兢地挨着皇后坐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煞有介事地专心致志研究案面上的菜色。 中看不中吃,我叹息,不过马上又开始庆幸己在车上提前先垫了个半饱地先见之明。 肚里有粮,心中不慌,我老老实实地坐着,慢慢地也就不再惶惶。 皇后落座之后,众人也纷纷告罪入席,左手边是蒋德妃地玉蝶穿花案,德妃下则依次是瑞恩和蒋诗以及一众女眷,黄有居右边席,黄蜂的席位挨着其兄,其下便是几位权贵子弟,枕头不知dào 什么时候现身落座,肆无忌惮地打量对面一列的环肥燕瘦,而楼思源则恭谨许多,正襟危坐,眼珠子动调节成待机状态。 除了皇后和蒋德妃,在场诸人便是永旭朝我辈中适龄单身男女的顶级豪华阵容了,瞅着满室俊男靓女,我暗暗咋舌。 不过……今日和王殿下也能屈尊出席,倒是让我着实一阵子吃惊,和王元配夫人出民间,但是据说伉俪二人感情笃厚,和王妃温柔娴雅,尊上体下,极受王府上下爱戴,只可惜王妃难产而卒,仅留下一女,懋芷郡主,时年三岁,王妃早逝,和王爱屋及乌,对孤女懋芷视若掌珠,极尽宠爱。王妃香消玉殒,和王悲痛欲绝,空床夜雨,著有悼亡诗赋百篇,字字泣血,草木含悲,偶有流入民间,见无不唏嘘长叹,当然,这仅仅是传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所以不能全信。 就说黄有既然和他前妻感情那么好,他老婆去了没几年,他怎么就耐不住寂寞,巴巴地出来相亲呢,不过无论主动还是被迫,有续弦的心思就很好,黄有玉树临风的人才,旁边站一个婵娟丽色才般配,何必凄风苦雨,活生生将己逼成了不知dào 被多少人觊觎着的帅鳏夫。 第九十五章 落雪 胡思乱想的工夫筵席已开,开席之后则是珍馐佳肴流水一般送上,除了菜色雕琢讲究一些外,倒和平常家宴没什么两样,反正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管好眼神不要乱瞟,然后便是挑挑拣拣地品尝御膳,颇为得其乐,虽然皇后在一旁坐镇,我就有时不时陪皇后说笑解闷的义务,但是慢慢习惯了也就很平常,偶尔选两个安全无害的笑话哄皇后和蒋德妃笑笑也不是难事。 席间氛围颇为活络,可是然也有那食不知味的,比如说粉衣小妹。 一会的工夫枕头就不知dào 给人家下了什么蒙汗药,坐在末席的粉衣小妹从始至终就没吃什么东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浪一浪地朝枕头送秋波,前浪牺牲,后浪跟进,那叫一个前赴后继,可惜枕头偏偏熟视无睹,顾地喝酒,或和子弟说笑,白白辜负了人家女儿的一颗芳心。 不过枕头似乎对在座闺秀没什么大兴趣,除了入席时分草草看了一眼,便再也不留心,见我偷偷观察他,略显不悦地瞟了我一眼,就不再搭理我,继xù 和朋友对饮,不禁让我旧窦未消,又生新虑。 枕头他吃饱了撑的啊,刚刚主动勾搭人家小粉干什么?!勾搭成了却又不理人家了,这又算什么事啊…… 琼台宴说白了就是相亲宴,席间一见钟情然是缘分,就算襄王神女之流也不算什么出格,只可惜小粉遇人不淑,大胆示爱便遭无视,不知日后尊心何以安置,其实不用等到日后,筵席未半,小粉就开始喝闷酒了。\\\\\\ 虽然极力约束己非礼勿视,不过席间实在太过精彩。好戏连连,错过可惜。 小粉的个案属于偶然,男的一排,女的一排,在。我相当惊奇地现楼思源居然是抢手货,送上门的秋波以车皮为计。只是楼思源是不是有点太木讷了,那个穿湖蓝的小丫头笑得腮帮子都僵了他居然还不为所动,人家丫头明明长得挺漂亮的啊,甜美类型地,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还有那位戴赤金宝石珠花的。脑袋上顶着那么大一朵亮闪闪的牡丹,还一个劲朝楼思源绽放,偏偏楼思源不仅愣是没家的花晃了他的眼。气得人家小姑娘眼睛都绿了。 席间黄有黄蜂兄弟一直在谈笑,黄蜂转性似地对满室春色不为所动,说到兴动处相视而笑,举杯对饮,一位倜傥不羁,一位儒雅奉礼,却毫不有碍孝悌无间。所谓和而不同。盖莫如是。 殿阁薰暖,窗外却阴寒逼人。尽管隔着重重棉毡,寒风还是从窗缝灌进来,吹动了绛色帷幔,也搅乱了一室梅酒清甜。 “娘娘,外面下雪了,雪花片子跟那白毛席子似的。”一位宫人在贞姑姑身边耳语了几句,于是贞姑姑朝皇后小声道。 “菩萨哦,这个冬天总算正正经经下场雪喽。”皇后大悦,好蒋德妃抚掌笑道,“这老天爷将雪积攒着,都落到年后了,可见今年有福气。” “姐姐说地极是,瑞雪兆丰年呢。”蒋德妃好像比皇后更加激动,少女一般红润的脸颊好像窗外的梅花,“南方的雪可比北边的差远了,好不容易落下一星半点,没等看仔细就又还给老天爷了。” 众人听闻落雪,纷纷看向窗外,果然灰蒙蒙地天空开始稀稀落落飘下雪花,雪花稀疏,每片却很舒展,羽毛一般飘飘摇摇,不急不缓地停在花蕊间,好像佳人的面纱,无瑕而圣洁。 “白雪红梅,天宫琼台也不过如此了。”黄有微微一笑,把盏言道。 “三皇兄莫不是诗性大,眼看就要倚马千言了?”瑞恩笑得爽朗,语气中却藏着些许揶揄。 却见黄有但笑不语,黄蜂瞟一眼瑞恩,桃花眼微挑,“瑞恩这就外行了吧,诗文贵精不贵多,若是堆砌词藻,诌他一筐又有何难,其实若论吟诗作赋,在座可是藏龙卧虎,你诗姐姐便是个中翘楚,一等一的高人,还有水小姐……” 黄蜂话音一顿,桃花眼忽地瞄向我,看的我没缘由地心头狠狠一紧,不甘示弱地回瞪黄蜂,黄蜂却又轻飘飘地移开眼光,漂亮到不像话地手貌似无意地摸了摸嘴角,接着说道。 “幼时便颂得白梅佳句,这公案绝非谣传,实属确有其事,小王曾经亲向水侍郎求证过。” 咦?我怎么记得当时大哥不在场呢…… “如此正好,难得今日雪落得痛快,梅花开得又喜庆,干喝酒无趣,咱们击鼓传花如何?”蒋德妃忽地提议道,脸却看向皇后。 “难得妹妹有兴致,妹妹带着他们年轻人玩吧,本宫老骨头了,可没有你们那伶俐手脚。”皇后笑着摆摆手,转头吩咐宫人折枝梅来。 “让他们玩吧,我陪着姐姐看热闹。”蒋德妃抽出帕子擦擦下巴,“鼓声停了花在谁手里谁就得作一梅诗,劳烦姐姐当监审官。” 皇后欣然应允,贞姑姑便安排下去,几个身强力壮地内监搬出一架雕花剔红双耳大鼓,鼓槌却是一柄仿三镶白檀如意。 鼓声若雷,在人心中炸开,一枝红梅便伴随着鼓点在面色各异的众人之间传递。 蓦地鼓停,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除了……楼思源。 楼思源手足无措地呆坐着,膝上赫然便是那梅枝。 “哎呦,可教咱们抓着新科状元郎了,状元郎,这个头彩看你的了。”皇后显然心情大好,指着案上的一碟子玉蓉酥饼,“把这盘点心端给楼大人,等着一会配着罚酒吃。” 楼思源脸色尴尬,瞅着宫人端来的酥饼一脸苦笑,让一个理工生当场作诗,确实有点难为人。 “楼大人,请吧,难道还等着皇后娘娘罚酒不成。”枕头幸灾乐祸,捡这关头出言落井下石,一众仕宦子弟也跟着附和起哄。 “楼大人这个头彩博得好啊。” “不对不对,楼大人一会饮酒才是爽快,小弟我佩服。” 第九十六章 传花 楼思源还是难逃挤兑啊,我忽然有点同情楼思源,他的劣势在于背景,虽然有韩知秋罩着,可惜没有门庭依凭,还是人微力轻,官场上好歹同僚还卖他几分薄面,豪门子弟圈中就没有他立足之地了,而且楼思源从白丁一跃成为御前红人,难免受人嫉恨,比如现在,那些负身份的公子哥们就不失时机地出言不逊。 不过关键时刻,楼思源的个人魅力在女人身上得到了充分证实,湖蓝小甜狠狠抿了抿红唇,忽然娉娉婷婷地站了起来,含羞带涩地朝皇后敛衽一礼,正欲朱唇轻启,面色蓦地一变。 原来宝石牡丹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正朝楼思源安抚地笑,而楼思源则是一脸被震到的表情。想不到一枝红梅却引来一段美女救英雄的戏码,还是春花秋月,二凤抢珠,两人对视一眼,均掩不住浓浓的敌意。 “玉娇,别胡闹,小心冲撞了凤驾,赶快坐下。”蒋德妃连呵斥都抑扬顿挫,仿佛芭蕉夜雨一般动听,声音很轻,宝石牡丹却神色一紧,不甘心地瞪了湖蓝小甜一眼,委委屈屈地归席。 “无妨,今日大家本来就是图个取乐,妹妹千万别约束了她,云儿,玉娇分别什么事,本宫给你们作主。Jun” 宝石牡丹喜动颜色,又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偷偷瞄一眼楼思源,然后得yì 地睨着湖蓝小甜,抢先回道。 “启禀皇后娘娘,玉娇是想讨娘娘一个恩典,不知诗能不能代作……” 皇后了然一笑,拦住正欲开口的蒋德妃,扶了扶鬓角的凤头珠钗道:“……也罢,那便这样,诗由玉娇代作。但是也不能白白放过了思源,就罚饮一盏青梨酒吧,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云儿,你又为何事?” 却见湖蓝小甜红了脸。嗫嚅了半天才小声道:“娘娘方才已然恩准,不知诗能否由云儿来做。” 话音未落。宝石牡丹霍地的滔天恼火。 阁中早已安静下来,众人冷眼看着二姝。竟然忽略了始作俑始终抱着那枝梅,一脸无辜。 二女同时毛遂荐,皇后也不由得一愣,蒋德妃也不吱声了。用一匙杏仁羹。觑着皇后脸色。 皇后眼风扫过三人,对宝石牡丹的焦躁和湖蓝小甜的殷切仿佛一律视而不见,安坐但笑不语,半晌,却忽然看向楼思源,语气亲切中带着一点促狭。\\\\\\ “这可教本宫为难了,这样吧。思源你己掂量着办。” 闻言众人立马调转视线。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互瞪几眼,齐刷刷哼了两声。然后同时用水眸朝楼思源难,争先恐后地吧嗒吧嗒,如蝴蝶扇啊扇的翅膀,真是我见犹怜,可怜楼思源在狂轰滥炸之下彻底晕菜,磕磕巴巴道。 “但但但凭娘娘吩咐。” “既然这样,本宫也不好厚此薄彼,那便一人一好了,不过平白得了两诗去,思源可要饮上两盏酒。”皇后保养地十分到家的玉指遥遥点着楼思源。 “快点给楼大人满上,等着一会喝。”蒋德妃娇笑着吩咐道。 楼思源老老实实地答yīng 了,愁眉苦脸地瞅着案上满满两盏琼浆,二女也勉强同意,同场竞技,看向彼此地眼神愈不善,恨不得将彼此生吞活剥一般。 “皇后娘娘,虽然两位妹妹灵心慧智,有七步诗才,但匆忙草就之作诵于凤驾前恐失之不恭,不如以一柱香为限,一来二位妹妹得以稍作润色,二来楼大人也能细细享用娘娘赐酒不是,待到一柱香燃尽,用两只空盏换得两佳作,也算一番妙谈了。” 蒋诗忽然莞尔一笑,柔声谏言道,嗓音舒缓平和,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 “好,诗儿想得周到,点一柱梅蕊香来,笔墨伺候。”皇后轻轻颔应允,蒋德妃水眸闪动,抿嘴一笑。 楼思源感激地看向蒋诗,蒋诗却转而敬皇后酒,脸上丝毫不见骄色,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也不约而同地朝蒋诗致意,蒋诗一一回笑,笑容清浅,却始终让人如沐春风一般舒泰亲切。 好一个匆忙草就,失之不恭,不仅为不善饮的楼思源解了围,一柱香的工夫够他往帕子里头偷偷吐好几次了,又为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二人赢得充裕的时间,以免冲动之下放出大话,不小心当众出丑,轻飘飘几句话便送出三份人情,好手腕,好心思,好辞令,我不禁暗赞。 宫人手脚麻利地在二人身边布置起小矮桌,铺纸开砚,研墨润笔,很快,梅蕊香便幽幽燃起。 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好像瞬间紧上了条,立即眉目肃然,专心致志地伏案构思起诗作来,涂涂改改,推敲琢磨,皆是一副如临大敌地神色,好像两只相中同一只耗子而决斗的乍毛猫。 两位女主角暂时偃旗息鼓以待一柱香之后决一死战,男主角以一副慷慨就义地气概毅然决然仰脖灌下两盏情字苦酒,众人抽空吃点喝点补充体力准bèi 一会继xù 看好戏,我则对楼思源的死心眼彻底无语。 人家蒋诗都为你争取到一柱香的时间了,你就不会装装样子喝两口,趁人不备再吐掉啊,又没人逼着你一口气干杯,你装什么豪气,诗有人代作,最后醉酒头疼的时候可没人替你了。气氛忽然有点僵,我识相地不敢乍刺,低头专心吃东西,细看之下忽然现两道菜有点眼熟,老汤娃娃菜,绿皮雪梅娘,这不是醉仙居的招牌菜,乃归舟和玉壶冰心吗?!民间地菜色怎么会混入御膳呢,或说,难道这两道菜本来是御膳,出于某种原因流入民间?!这要是揭出来可是逾矩之祸,能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两道菜是在座之人供奉,进献民间菜肴入宫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不过无论哪种原因,想到水云间水浒曾经藏身的那对八尺高双耳流云莲塘鱼藻纹瓶,我愈笃定醉仙居后台通天,而且和宫中关系匪浅,甚至是宫里哪位主子的三产也说不定。 第九十七章 双凤 我夹起一件玉壶冰心咬了一小口,一一分辨桂圆、薄荷、青梅、丁香、留兰香和莲蓉的味道,入口的感觉依稀和当年在醉仙居吃到的一模一样,还有……不离山无泪亭,盛夏的红枫林中弱质女智斗腹黑男,花团锦簇之中,勾心斗角布下重重杀机,偏偏醉仙居出品的芙蓉雪酪酥大煞风景地狠狠噎了我,害我丢了一鼓作气的先机,还有后来莫名其妙就死不见尸,害得我报仇泄愤无门的豌豆黄,歪打正着地为我解困,不过却连累我付出了咬舌头的惨烈代价。 我下意识朝黄蜂瞄过去,却见黄蜂扫了眼虾饺,身后服侍的宫人立kè 夹了一只放在白瓷碟中,拿过葡萄纹银壶正欲斟佐餐香醋,黄蜂却忽然抬手止住。 “不用。” 声音很低,不过恰巧我正好kàn 过去,所以听得清清楚楚。 宫人愣了一下,仿佛对突如其来改了规矩有点诧异,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脸色,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颇为滑稽,连带着我也不由得开始揣测起黄蜂的用意,耳边却忽然响起蒋德妃含笑的软语。 “好敏捷的才思,真是不让须眉,香才燃了一半,这俩才女就都撂笔了,看来是都有好的了。”蒋德妃的声音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娇软甜美而不做作,抑扬顿挫宛如窗外的飞雪,轻柔灵动,打着旋儿落在心尖上,听着麻酥酥的。 我连忙偏头一看,原来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已经大功告成,工工整整地誊录在簪花小笺上,而二人不知何时开始斗鸡似的扬着下巴相互瞪视,好像要在眼睛大小方面分出个高低胜负,火辣辣的视线在空中纠结。隐隐有火花噼里啪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和……醋意。 我哑然失笑,眼神直勾勾投向黄蜂案上的银壶,心中顿时了然,有这么两个超级大醋缸在场。什么佐餐香醋还不都是多此一举吗,我撇撇嘴角。却忽然觉黄蜂正笑吟吟地挑眉看着我,修长有力的手指持起一只薄胎玉盏,稳稳地平举于前,幽黑的眼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继而唇角噙笑。朝我举杯遥遥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心领神会之下我不禁会心一笑,也学着他地样子遥敬一盏清酒,隔着猩红地毯上的花团锦簇。两人之间静静流淌着心照不宣。 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争风角力。宫人战战兢兢地冒着枪林弹雨取回二人的新诗,恭恭谨谨地跪下奉于凤驾之前请皇后过目。 皇后却摆摆手,止住那名宫人,“她们女孩子的字太秀气娟细,本宫老眼昏花,可没那眼神,不如辛苦妹妹鉴赏一二。妹妹千万别推辞。妹妹的才名在宫中还有哪个不知dào 呢,连陛下都交口称赞地。” 蒋德妃掩口一笑。朝皇后娇声道:“姐姐就别寒碜妹妹了,妹妹那两把刷子哪能入得了姐姐的眼啊,在姐姐驾前妄言,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而且诗吟咏起来比较有味道,云儿和玉娇脸薄,必然谦让不肯,不如这样,就找人给大家伙念念,大家一起欣赏,不知姐姐意下?” “甚好,本宫看行,哎呦,思源早早就把罚酒喝了个干净,看来是等不及用空盏换梅诗了,那就思源给大家念念如何?” “谨遵娘娘懿旨。” 宫制青梨酒由七分熟地白玉香梨汁子配以新汲的翠屏山昙照泉水酿成,甘甜柔和,酵很浅,而两盏下肚,楼思源却已不胜酒力,两颊泛红,额头冒汗,脸色十分僵硬,却强忍耐不适,一摇三晃地离席起身,拿着花笺的手却忍不住隐隐颤抖,看得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焦急关切形于颜色,恨不得当场扑过去安置照料。 “坐着即可,今儿不必拘礼。”见楼思源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皇后赶紧指派宫人扶楼思源坐下,并嘱咐贞姑姑速速备醒酒汤。 楼思源连称不敢,却敌不过两个巧嘴宫人连哄带劝地簇拥回席位,只得大着舌头再三告罪,然后强打精神扬声读诗。“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诗中有画,清奇别致,多谢黄小姐佳作见赐。” 酒意入头,化作三分狷介,吟咏诗作,平白添了许多韵味,黄有淡笑颔,手指轻敲案面,和着拍子。 宝石牡丹一脸得yì ,斜一眼湖蓝小甜,转身朝楼思源笑意盈盈,大眼睛亮晶晶地直直瞅着他,脆声道:“献丑了。” 楼思源吓得赶紧低下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干咳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展开另一张花笺。 “匝路亭亭艳,非时袅袅香。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赠远虚盈手,伤离适断肠。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妙手天成,一咏三叹,多谢杨小姐妙笔生花。” 楼思源赞得诚惶诚恐,闷声道谢过便不敢再抬头,湖蓝小甜却欣悦难抑,粉腮飞霞欲说还休,惹得旁边宝石牡丹虎视眈眈地狠狠剜一眼湖蓝小甜,又转而柔情似水地朝楼思源看了又看。 “好新诗,好才情,好吟咏,好品评,咱们天朝果然是人杰地灵,闺中女子都能出口成章,入仕男儿更是才高八斗,都是仰仗陛下和娘娘的福泽庇佑。”蒋德妃连连颔,转头朝皇后拍手称赞少去。”皇后抽出丝帕轻拭嘴角,幽幽笑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咱们不服老是不行喽。” 怎么越是保养细致风韵犹存的女人越喜欢当众埋怨己老呢,这不是成心气人吗,还让不让别的老女人活了,就好像一位母亲语重心长地跟孩子说,傻孩子,你怎么是傻孩子呢?一样,我忽然有点冷,抬头看着皇后眼角两道微不可察的细纹,不禁脱口而出道。 “娘娘快罚一杯。” 第九十八章 惊梅 皇后一怔,讶道:“溪儿这是为何?本宫又没有欠着你们诗。” 我莞尔一笑,眯起眼睛道:“娘娘您作为评审,言辞有失公允,虽然和游戏无关,不过为了明正典刑,还是要罚一杯。” 众人顿时哗然,无不为我这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震到,皇后却笑容可掬地安然等着我细说,丝毫不见不豫之色,蒋德妃和蒋诗面面相觑,显然不曾料到我会忽然来这么一说。 语不惊人死不休嘛,我一直闷头吃东西和看戏,好不容易吱声然不会闲扯那些没有营养的。 “水小姐何出此言?”问的却是黄有,除了见礼,这还是黄有第一次搭理我,言语温柔。 黄有说话的时候眼神专注却不迫人,好像在看你,又好像不是,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清贵之中却又带着三分平易近人,让人倾心相折。 我朝黄有和气地笑笑,转头朝皇后道:“娘娘您怎能以老贬呢,溪儿可是头一个不同意的,您周身的气派威仪任是神仙下凡也要顶礼膜拜的,再说如果您言老,那岂不有一大半的女人无地容了。” 皇后微微一愣,马上展颜大悦,似是无限快意,一把拉过我的手,笑道:“哎呦,你们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可怜见的,真是教人又爱又恨,放了家去还偏偏舍不得,留在身边又气得牙痒痒。” 瑞恩哑然失笑,朝我眨眨眼睛。我笑嘻嘻扮个鬼脸瞪回去,却见蒋诗低头掩袖,水眸潋滟,枕头拈着一只红釉高足杯,皮笑肉不笑地斜睨着我。众人也跟着赔笑,各色目光纷纷看上来。或明目张胆,或畏畏缩缩,总之我一律视而不见,反正已经招人嫌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就爱咋样咋样吧。 “姐姐,看来咱们可得小心了,要不然一不留神说个什么老太婆之类的,岂不又让溪儿丫头抓了去。”蒋德妃笑得花枝乱颤。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缧丝灵蛇珠花。觑着皇后脸色,“楼状元的诗算是了了,不如咱们继xù ?” 鼓声再次响起,较之先前如飞雪轻絮一般的温吞,此刻的鼓点便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好像连擂鼓地宫人都迫不及待想。 鼓点如雨,愈紧迫。众人也不由得屏息凝神。全神注意着席间匆匆过手的梅枝,很快梅枝便从男子席列传到了女宾末席。 环肥燕瘦顿时一阵扰动。\\\\\\好像梅枝捅了马蜂窝,惊呼不断,娇笑如铃,环佩叮咚,宝光四射。 席间梅枝传得正热闹,一时半会且在无数红酥手中转悠,我便安然打量起我这块风水宝地来,右边是皇后,左边是蒋德妃,那两位都是看客,估摸着梅枝怎么着也不会落我手里,倒有了隔岸观火的乐趣,我端起一盏粟米芙蓉羹,闷头小口呷着。 忽然间心头一动,凝神细听,不远处隐隐有犬吠声,一高一低,一粗一细,一个声若洪钟,一个底气十足,本是极精彩的狗声二重奏,在歌舞升平地宫宴上听得却显着格外不合时宜。 哪来的狗……我暗嘀咕。 循着声音探头往园中寻摸,饶是我目力极佳,外面白茫茫一片也,还有一株老粗虬枝的梅树后隐隐约约藏着两个一米来高的影子,一个土黄,一个灰白。 呵呵,肇事原来藏在那里,不知dào 是哪个宫的爱犬,也许是落雪兴奋,偷偷溜出来撒欢?雪中赏梅,真会选地方。 胡思乱想了半天,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咦……鼓声好像停了?! 我一愣,赶紧收回视线察看最近进展,还没等我看清楚梅枝所在,下一秒,一道殷红的倩影便蓦地腾空而起,携着一股冷香,在空中划出妖娆地弧线。 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那道红影仿佛一组悠长的慢镜头,我仿佛能看清花瓣上每一道脉络,嗅到花蕊间每一缕芬芳,可惜偏偏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梅枝不急不缓而又十分坚定地落在我怀里。 惊呼抽气声顿时此起彼伏,好像一堆漏气的轮胎比谁地气撒得快,更让我一阵气堵,叫什么叫,姑奶奶都打落牙齿和血吞呢,哪个缺心眼地找我麻烦……我感谢你八辈祖宗……脸上却堆起笑容,转头朝暗器来袭的方向看去,在一众惊异、期待、兴味或淡然的表情中,黄蜂幽深如溟渊,璀璨如星子的眼眸格外引人瞩目,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不看不行,难以忽略…… 黄蜂……! 梅枝好端端的本来是逆时针传递,黄有传给黄蜂,黄蜂继xù 传给下,奈何黄蜂偏偏冷不丁扔给了我,让我哭笑不得,萧老四,您就不怀好意吧,迟早我连本带利通通还给您,到时候您且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端王殿下坑我不意wài 抛枝梅花正入我怀 丢人丢到宫里来 何来七步诗才 我呆故我在 装小可爱 笨小孩 无奈…… “水小姐受惊了,小王惭愧,酒后一时失手,梅枝误伤小姐,还望小姐雅量,不予怪罪。”黄蜂的眼睛晶亮,仿佛吃准了我有苦说不出,只能哑巴吃黄连。 “没事,殿下客气了。”我干干巴巴地回道,人家尊贵地王爷都能放下身份和我这无权无势地小女子致歉,我要是还计较,岂不是不识抬举,当众引人非议,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水小姐,梅枝可是在您手中,恭喜,恭喜,请吧。”久久不吱声的枕头忽然阴阳怪气道,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一副看好戏的架式坐等我出丑现眼。 “溪儿,这……”皇后为难地似的黄蜂,水眸闪动。 本来喧嚷的席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众人各怀心思地看向席,众目睽睽之下,我狠狠瞪一眼就是不接茬的黄蜂,忍住嘴角的抽搐,咬咬牙道。 “那溪儿便献丑了。” 第九十九章 帝临 一边说着脑筋一边飞速开动,应景之作最好便是梅花诗,要不然雪景也成,大师们对不起喽,不才晚生又得剽窃你们大作了,实在没辙,保命要紧啊。 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不成,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句不是犯贱找打吗,的那阙更不成,太红色朝气,太积极向上,现代感太强,与这个时代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主旋律唱反调,林和靖的山园小梅?呃……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虽然天阴了点,可是大白天的,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不行啊不行。 我半天没有下文,席间已经隐隐约约有人窃窃私语,而我越着急越没有头绪,心中七上八下,面上却还得装作胸有成竹的沉吟样子,后脊梁直冒冷汗。 真是掉链子,我抽空又诅咒一遍黄蜂,垂着眼睛转而琢磨现成的雪景句子,手不知不觉握成拳头,指甲刺入掌心也浑然不知。 “水小姐如此字斟句酌,想来必是惊世名作啊,在下好生期待。”枕头轻飘飘送来一顶高帽,一遍若有若无地催促我。 别吠,我暗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叫,没人把你当哑巴狗,等等……狗…… 神思一闪,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心头顿时有了主意,不由得咧嘴一笑,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惊世名作,黄蜂,枕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姑奶奶我雷死你!!! “劳烦诸位久等了,枕、呃……”那个啥,枕头大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带鱼!蒋舟山,与大哥同年的进士,挂职中书舍人是也。 “蒋大人谬赞了,岂敢妄言惊世名作,溪儿才疏学浅。怕是入不了大人的贵眼,游戏之作。大人不要笑话才好。” 枕头哼哼两声算是回复,挑衅似的看着我等待下文,我再不理他,整了整襟袖,款款起身。朝皇后微微俯身,朱唇半启,恬美宁和的嗓音便如清泉一般流淌开来。 “江山一笼统。” 柔美婉约的声线吟咏出磅礴大气的诗句,原本相背地格调却是异乎寻常的契合。呖呖莺啼与万丈豪情。磨合出足以蛊惑人心的涡漩,让人不由得心为之阔,神予之迷,恍若瞬间置身于九州之巅,高山仰止,傲然俯瞰三江入海,五岳巍峨。 众人静默。Jun纷纷屏息凝神。黄蜂低头把玩一只斗彩菊花酒盏,唇边的笑容不觉的满是宠腻。让我茫然心惊,连忙错开眼神,揽起广袖,探出一只素手,遥遥指向暖阁外地一口窨井,却意wài 地被一道明黄挡住了视线,生生将下一句梗在了喉头。 “好一句江山一笼统!”明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暖阁而来,步履生风,远远便听到一阵低沉而威严地笑声。 众人一愣,连忙起身肃立,皇后整了整仪容,连忙和蒋德妃一并出门相迎,我赶紧走下席,人堆里随便瞄准一个宽厚的肩背,两步蹿过去,猫腰便藏在那人身后,拜托这位大哥罩着我,好家伙,皇后蒋德妃真不厚道,晾我己一人在高台上,这不要命吗。 我缩着脖子躲在那人身后,下意识便开始评价庇佑我的这副身材,虽然青色云锦冬衣宽大,可是丝毫阻碍不了我观赏好身材,肩膀宽阔,腰背精窄,标准的倒三角形状,有料,正点,我心痒难耐,很中肯的得出结论,极品……虽然美中不足地是现在有点僵硬,好像照片。 呵,能摸摸就好了,我舔舔唇角,把盈盈欲滴的口水吞回肚里,继xù 瞪着眼珠子狠狠揩油。 咦,照片怎么跑了,又是谁偷偷摸摸地狂拽我袖子,我忿然回头,却见黄蜂半眯着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唇边带着惯有的弧度,好像较之往日还要欣悦快意,可却全然不见往日的散漫悠闲,周身上下隐隐笼罩着危险地气息,好像一只被激怒地豹,伸出血红带刺的长舌,优雅舔拭着寒光四射的厉爪。 忽然有点冷,好像被窥破了心事,色心裸的暴露殆尽,又好像触犯了什么禁忌,被抓了个现形,心虚地笑了笑,偏头一看,刚才得以庇佑的美背已经悄悄退到一旁,只留一个挺拔的侧影,却是黄有无疑。 我尴尬地要死,脸上倏地涨红,黄有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太岁背后犯色,您大人大量。 对于黄有这种君子得装装样子,要不然没法相处,对黄蜂就不必太讲究,否则只会落得一场含沙射影的嘲弄,可是……黄蜂那厮吃了枪药了,我又没有十恶不赦,不就是偶尔花痴一回,犯得着这么强烈地反应吗,恨不得当场撕了我似地,再说,我就算真的xxoo了他地兄长,那也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干他底事?!难不成他和枕头有同一癖好???瀑布汗…… 我偷眼看着黄蜂,黄蜂刚才的阴郁却仿佛一瞬而逝,此刻笑吟吟地望着前方,丝毫不见端倪,我悄悄松了口气,好一阵腹诽,好在皇帝一行已然步入阁中,但愿黄有黄蜂赶紧转移注意力,彻底忘掉之前那段恩怨,呃,不对,何来恩,只有怨,还有黄蜂的莫名其妙。 “参见陛下。” 皇后和蒋德妃一左一右簇拥着那道明黄,我跟着众人中规中矩地见礼,小心翼翼压低脑袋,一边扬假唱的优良传统,张嘴对口型,声带却丁点不劳动。 “平身,都坐吧。”皇帝的声音从身旁擦过,“浮生偷得半日闲,正好今日落雪,朕便来凑凑热闹,诸位继xù ,不必拘束。” 众人称谢,稀稀簌簌起身归坐,抬头已然引皇帝坐在团龙御案之前,蒋德妃和四个宫人毕恭毕敬地服侍皇帝净手拭面,皇后亲素手斟满琼浆,笑容端庄,凝眸如水。 趁乱我偷窥龙颜,一见之下忽然明了,黄蜂兄弟几人为什么那么养眼,原来一半的遗传来眼前的优良基因,龙生九子,如果一水的帅,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龙爹很帅。 第一百章 打油 皇帝时年贵庚四十有五,本是介于不惑与知天命之间,然而看上去却将将只有而立的样子,保养十分得宜,着一袭明黄织锦九龙常服,面庞英武,浓眉如墨,幽深的眼眸辨不清神色,然而无声的威仪便静静笼罩下去,一剑西来,天下俯,谈笑间尽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九五之尊,万乘之势,天皇贵胄,盖莫如是。 BOSS……皇后这回面子大了,我暗暗嘀咕,连皇帝都来捧场,怪不得皇后气色愈盈润,原来是脸上有光,不过蒋德妃貌似笑容不大然…… “溪儿,溪儿。”瑞恩忽然小声唤我,我看过去,瑞恩连连朝皇后身侧使眼色,示意我归席。 飞快四下一早已各归其位,偌大的中厅只剩我一人傻乎乎干杵着,众人正面色各异地看着我,灼灼的眼光让我一阵头皮紧。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卖呆,不要命了你,心中痛骂两句,我赶紧提起繁复的裙摆,如小鼠一般垫起脚尖,打算沿着墙根从后面溜回席位,隔着皇后宽大的衣裙和如云的高髻,皇帝陛下该不会注意到我这无名小卒的大不敬之罪吧。 谁知我刚刚迈出半步,头顶忽然罩下一句隐隐生威的问话,好像一双钉子,瞬间将我的绣鞋牢牢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分毫。==“席间何人,鬼鬼祟祟地不成体统。” 话音未落,几声不大不小的嗤笑顿时响起,间杂几声愉悦快意的冷哼,化作一群喋血妖孽,弹冠相庆。 “陛下,这位是水府小姐,仆射大人的千金。顶聪慧可人的孩子,陛下刚刚赞的那句诗便是这孩子吟咏的,溪儿,参见陛下。” 皇后挥退宫人,示意蒋德妃归席。一边亲为皇帝挽起云牙海水的袖子,一边温言道出我地来头出身。 玩大了。我叹息,人家行礼一回就行,我偏偏还得跪一次,不过想到地毯还算柔软暖和,我也就释然了。小女子能屈能伸,就当是做瑜珈了。 暗酝酿了一番情绪,亭亭站定,盈盈朝皇帝下拜。 “民女水若溪。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有幸面圣,溪儿五内鼎沸,故而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免了。”皇帝的声音稳稳传来,却好像夹杂着某种莫名的不确定和游移。 我款款起身,娉娉婷婷地立于大殿之中。心中却有如擂鼓。敛去十分嚣张,剩下全是惴惴。Jun伴君如伴虎,我可没有以身伺虎的豪情,还是陪着小心,小命要紧,万一触怒龙颜被咖喳了,神仙老子做私人航天飞机也来不及救我。 我望着座下恢宏丹陛,脖颈僵在某一个角度,既能保证正面回话,又不至于犯什么直面龙颜的罪过,然而不期然却扫见皇帝不知何时间转暗地眸色,好像冰封千年的幽潭,又好像吞噬一切地黑洞,让我蓦地心惊胆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什么神经,我好像满弦的弓,所有精神都调动起来,皇帝突兀地没了下文,让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精神和一律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而头顶的两道灼灼目光,有若实质,万钧的压力排山倒海一般倾覆而来,身负再厚密结实地铠甲也能瞬间灰飞烟灭。 不带这样折磨人的,萧家父子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儿,天子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上可以庇佑国运,下可以安定社稷,可是皇帝大叔竟然用来欺负我一个初次谋面地小女子?!究竟是我意wài 横祸还是有人成心为之啊,不过好像我和皇帝之前好像没什么过节,准确地说皇帝对于水府恩泽有加,简直是隆恩浩荡,那为什么宫宴之上皇帝有份的公开和我过不去…… 百思不得其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呼吸越困难,几近窒息,我运起《筑心》心法才勉强抵抗几欲灭顶的暗潮,垂死挣扎的时候还不忘肚里暗骂几句。 “刚才那诗只得一句,不知后面的句子水小姐可有了?”良久,皇帝终于话了,声音无波,此时听来却不亚于天籁,让我由衷松了口气。 “陛下圣明。”我赶紧连连点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道,刚刚的恐怖情境想想便忍不住后怕,我气短,没可能在沉默中爆,只可能在死寂中崩溃。 “恩?”皇帝眉头微动,手里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地翡翠扳指,冷芒幽暗,一如皇帝深邃地眼眸。 “是、是。”我不敢耽搁,微一沉吟,轻巧转个身,便伸手指着暖阁外那口黑漆漆的窨井道。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众人顿时哗然,黄有张张嘴,最终却没说什么,枕头笑得花枝招展,狭长地眼睛半睁半闭,黄蜂低头喝酒,看不见神色。 第二句不过小儿科,如果这就被雷到了,那后面的点睛之笔岂不是天雷?我咬咬牙,不敢的脸色,指尖一转,抻直了胳膊,噼里啪啦把后面两句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吐了出来。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低头,垂眸。 众人彻底石化,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我干笑着站着,眼珠子却偷摸瞄着我的席位。 打油诗开山之作,要是连这经典都太没有幽默细胞了,腿麻了,腿麻了,腰酸背痛,谁能开恩让我坐会啊,我五内铭心,天上地下,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拿朕的爱犬入诗,水小姐还是头一个,好好好,有胆色。”皇帝忽然朗笑出声,半晌方歇,却是格外的酣畅淋漓,油然快意。 连忙跟着赔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正大殿中渐渐活络起来,彼此纷纷交头接耳,悄声交换褒贬见地。 黄有黄蜂相视一笑,黄有附耳和黄蜂说了一句什么,眉目安然,笑意深隽,黄蜂唇角一勾,抬头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却低下头闷笑不止,肩膀忍不住微微颤动,让我全然摸不着头脑,肚里十分恼火,却偏偏奈何不得,只恨不得抖直了袖中归岚,拿黄蜂喂喂新近学成的剑招。 第一百零一章 獒犬 “溪儿快回来坐吧。”上帝后二人笑容可掬,皇后招招手,柔柔唤我。 我福身告罪,快速瞥一眼皇帝,见皇帝面目和蔼,方才小心翼翼地归席坐下,动缩在皇后身侧当影子,皇后身上静静散出宁和的气质,带着某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让我躲在羽翼之下,慢慢的身心全然放松下来,只觉得疲倦。 然而一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时时萦绕于鼻端,难以言喻的霸气缥缈却又坚定的弥漫开来,仿佛有形的磁场交错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弥天大网,若即若离,却足以遮天蔽日,座席上本来相当柔软舒适的垫子慢慢地却让我如坐针毡一般。 “陛下百忙之中还能驾临于此,和我们一干闲人等玩笑,臣妾虽与陛下同为姐姐的座上宾,这会儿也觉得脸上光彩呢,臣妾在此便借花献佛,敬陛下与姐姐一杯,臣妾量浅,不成敬意。”蒋德妃举杯祝酒,当先俏生生饮尽,然后用绣帕轻轻擦拭唇角,一双美眸水汪汪地看向皇帝,巧笑嫣然,却收放得宜,不觉得故yì 争宠,只余下真心实意。 帝后二人相视欣然,皇帝点点头,一饮而尽,皇后笑吟吟地看一眼蒋德妃,也跟着掩袖抬头。 “梅雪并作十分春,还是皇后会消遣,和年轻人一起宴饮谈笑,沾这帮才俊淑媛的光,朕也觉得年轻了许多啊。Jun”皇帝感喟道。 “陛下快罚一杯吧。”皇后忽然侧头瞟了我一眼,眸光熠熠,转而掩袖而笑。 “这是为何,毫不相干地犯了你们哪门子禁忌了,朕怎么不知dào 。”皇帝讶然,挑挑眉看向皇后,指尖下意识得摆弄着那枚剔透无瑕的翡翠扳指。 “在座诸人都知dào 缘由,臣妾刚才还被哄了一杯下去。臣妾劝陛下还是忍了吧,否则一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大车道理来,包陛下哭笑不得,有气也没处去,所以不听也罢。陛下先饮了这一杯,容臣妾私底下再为陛下解惑。”皇后笑着解释道。边说边看了一眼贞姑姑,贞姑姑立马斟了满满一盏佳酿捧到皇帝面前。 众人知dào 原委却不得言明,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地隔岸观火,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深深浅浅的笑意,显然是强忍耐。 皇帝将信将疑。但也最终抬手接过,我躲在皇后身后偷偷看向右手处,只得看到皇帝的背影,还有琥珀夜光杯中的潋滟光影。==而此刻一池琼浆恰好正倒映着皇帝的半张龙颜。 皇帝天庭饱满。额头宽大,安然闲坐便威仪顿显,眉浓重而粗短,形如卧蚕,其下一双眼眸鹰隼一般格外深邃,却寒芒内敛,恍若沉寂千年的幽冥尽头。带着凡人无可匹及地睿智冷静。静静审视人世的沧桑百态,皇帝的鼻十分坚挺。如其人一般坚毅冷峻,有如高不可攀的苍茫之巅。 九五之尊……我缩缩脖子,只有王才能匹配如此尊贵至极的面相,我小心翼翼地缩回视线,却在一息之瞬蓦地瞥见那双幽深眼眸中地隐隐闪动,带着不可名状的情绪,好像在求证什么,又好像在追忆什么,飘忽而隐密,执着而炙烈,却是异常谨慎,如天空浓阴一般深深压抑。 我心头一动,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多年前依稀见过,静静看着一处,又透过那里看向莫名地远方,好像缅怀,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回忆,身边的一切繁华与己无关,一个人沉浸在己的世界,只余一扇仄仄的小窗,通向过往。 那是一种类似于我封闭地状态,或可以称之为我催眠,虽然只有一瞬,但是灵魂却是真真确确地逃逸出走,穿越时光,找寻多年前失落的我,肉身不过是一副躯壳,唇边含笑,神态安然,甚至连举杯欲饮的手都沉稳然,整个人却好像一具雕塑,生动细腻,了无生气。 皇帝究竟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走神,虽然不至于失态,但也是极不寻常的事情,我暗琢磨,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头疼。 “汪汪……”忽然有狗吠传来,声音由远及近,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两道巨硕地身影雷霆一般猛地奔入暖阁,好像迷路地巨兽,慌不择路,携着室外凛冽的雪意,来势汹汹。 娇滴滴的尖叫声顿时炸开,惊起蛙声一片,众女被吓得花容失色,眉宇惨淡,再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姿,争先恐后地往其他人身后躲闪,大殿内乱作惶惶一团。 只见大殿门口站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猎犬,一黄一白,身形矫健,长相凶悍,眼睛上长着两撮深色的杂毛,好像一对眼睛,背上薄薄的一层积雪丝毫挡不住油亮水滑的皮毛,一点不亚于貂裘地盈润光泽好像无声地利器,刺着众人的眼,而通体全身呈现出完美流畅地运动型曲线,虽是站着,后腿却有一道然的坡度,好像蓄势待的弓,随时可以一跃而起,咬断敌人的喉咙,想来正是刚才帮我想出打油诗的主儿,看样子极像是獒犬。 “追风、逐日,快过来。”瑞恩大喜,高声唤道。 可惜两只凶神恶煞并不卖公主的面子,哼了两声,顾地抬脚朝皇帝席走去,步履沉稳,神态高贵,仿佛己才是宴会的主人,席间诸人一律是陪客,得的脸色。 皇帝略显不悦,脸色尴尬,摆摆袖子,扬声问道:“尚游局今日何人当值,为何不好生管束这两个孽障,若是搅了娘娘的私宴,朕必定严惩不贷。” 众人顿时噤声,两只四眼好像能听懂皇帝的恶言,查明皇帝不豫的脸色,意识到己的出现不合时宜一般,齐齐止住了步伐,当场蹲坐在大殿当间。 Good,boy我暗赞,这不是给皇帝难堪吗,当面杠上了,尚游局的人今儿算是惨了。 尚游局的当值内监很快便火急火燎地赶了来,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对獒犬之前等候皇帝落,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不一会儿便浸湿出一小块深色的水泽,诡异的线条好像一场关乎身家姓名的生死占卜,除了万乘之尊,却无人能够破解其中隐含的吉凶征兆。 第一百零二章 倔强 而二人身后闯祸的恶犬此时却仿佛不干己事一般,根本没有意识到己胡作非为便登堂入室已然触怒龙颜,眼前两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倒楣家伙因为己的缘故小命系于游丝一线,仍旧神态倨傲的昂蹲坐着,时不时猛地抖抖脑袋,甩落渐渐消融的积雪,雪水四溅,众人连忙引袖遮面,而两个内监却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冰凉的雪水迸溅得一头一脸。 皇帝脸色铁青,“混帐东西,尔等二人为何没有拴好恶犬,任这两个畜牲肆无忌惮横行禁内,若是冲撞惊吓了某位主子,就算坎你们十次脑袋又有何用。” 二人磕头如捣蒜,饶是地毯厚重消音,但是一声声持续不断的咚咚闷响却在静可闻针的暖阁之中显得异常清晰,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皇后仿佛心有不忍,小山眉皱了又松,松开又皱起,略显踌躇才朝皇帝温言道:“陛下息怒,今日后宫开宴,奴才们趁空偷点懒也情有可原,陛下素来宽仁广正,这点小事权当是个插曲,不如就开恩赦免了吧,再说今日齐聚不易,何苦为两个奴才败了兴致。” “奴才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开恩,娘娘开恩,奴才知错了,再不敢犯。”二人带着哭腔,舌头颤抖,颠三倒四。== 皇帝不语,依旧脸色阴沉,半晌,忽然冷哼一声,指尖转了转翡翠扳指。 “也罢,今日本是为取乐,看在你家娘娘的面子上,朕便不予计较,回去各领二十大板,朕亲帮你们长长记性,哼,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玩忽职守。那私下背后岂不是更反了天了,朕今日便姑且饶了你们,下次再犯,绝不纵容,还不带着这两个畜牲下去!” 二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狠狠磕了几计响头,连滚带爬地狼狈起身。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儿手臂一般粗细的铁链便要去套獒犬硕大的头颅。 众人顿时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好像随时准bèi 在人兽搏斗的激烈时刻跃起卫,以防殃及到池鱼之祸,谁知那两只四眼竟然毫不抵抗。颇为舒服得地卧在柔软的地毯上,任凭内监把沉重的铁链套在颈上拴好,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对二人根本不屑一顾。连挣扎都懒得费丁点力qì 。 手忙脚乱地拴好了狗。两个内监已是满头大汗,胡乱拿袖子抹了两下,顾不得朝帝后告退,赶紧牵着铁链欲离开,可是两只四眼就是趴着不起来,仿佛铁了心不走,任凭内监狠命地拽。就是使了千金坠一般岿然不动。Jun两个内监憋得满脸通红也无济于事。 皇帝脸色愈不耐,喝道:“磨磨蹭蹭地怎么还不速速退下。一群废物,连畜牲都看不好,那朕留你们何用。” 见皇帝呵斥,二人更加慌了阵脚,脸色红红白白,只知dào 一味地使出吃奶的劲儿拉那铁链,孰料力量悬殊,这点力qì 对于四眼来说跟挠痒痒似的,拽到地老天荒也是白费。 瑞恩看得两眼冒光,嘴里念念有词,我支棱起耳朵细听,隐隐约约竟然好像是给四眼加油,不由得失笑,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人犬继xù 较量,众人见獒犬虽然相貌凶神恶煞,但是孤傲轻狂,典型的目中无人,渐渐地也就放下心来,看热闹似地旁观龙争虎斗,竟也津津有味。 皇帝面上挂不住,脸色阴沉,超强风暴隐隐在酝酿当中,眼看便要大雷霆,两名内监小命危在旦夕,皇后眉头紧蹙,最终却没有说什么,蒋德妃倒是安然得,涂满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拈了一颗去了薄皮地松子仁,慢悠悠地送到嘴里。 气压骤然下降,窗外的冷意一点点渗了进来,众人再也没有看热闹的心思,不约而同低着头正襟危坐,一旦龙颜震怒,明哲保身才是王道,如今尚且顾不暇,谁还有工夫管别人闲事,保命要紧。 两个内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四眼却依旧纹丝不动,巍然如泰山,黄色一只长长打个哈欠,尖利的獠牙隐隐生寒,舌头殷红如血,血盆大口仿佛万劫不复的炼狱入口。 这种极品獒犬要是能拐卖到现代就好啦…… 仰仗皇后庇护,我栖身于台风眼中尚无性命之忧,众人千篇一律,都是低头捡钱包地姿势,看得我兴味索然,百无聊赖之下,肚里不由得惦记起那两只血统高贵却眼高于顶的家伙来。 那两个货色搁到现代至少得值几百万吧,至少按照当年行情,纯种四眼獒动辄千万也非新鲜,只是不知獒犬最近十几年走俏还是落价。 我依次瞅了一圈几近精疲力竭的两个内监,气定神闲的两只祖宗,导火线咝咝冒烟地皇帝,欲言又止地皇后,以及不动声色的蒋德妃,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这样僵持下去多没意思…… 也罢,豁出去了,成仁取义,我来搅和搅和这一池浑水,没准凑巧还能顺便解了这局死棋。 毫无征兆的,我忽地抄起案上一只葵花式抛光银盘,倾尽全力朝茫茫雪地抛去。 内息涌动,空旷的广袖瞬间充盈激荡,如孤鹤谪仙一般飞扬清傲,却让众人霍然一惊。 两只獒犬闻风而动,三角形的耳朵瞬间立起,仿佛之前的蓄势待只为现如今的奋然一跃,轻易便挣脱了锁链,好像两道光影,猛地朝银盘地方向呼啸冲去,带起一阵凛冽地劲风。 众人一律失声变色,目光却不由得追逐而去,只见两只四眼本能一般准确无误地听风定位,两道身影渐渐合并,随着银盘在梅香阵阵的阁中划出一道夺目地弧线,步伐越来越迅猛刚劲,带着战斗游猎一般的兴奋,犬盘渐进,二犬在银盘下落的前一秒不约而同强有力地纵身一跃,姿态矫健,势如惊龙。 众人忍不住赞出声,谁知没等话音出口,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只巨兽撒旦一般的头颅结结实实地对撞到一起,好像刚刚滑行加速的两架空客A380,正欲拉杆提升,便突相撞事故。 二犬尚来不及呜咽,两道魁梧巨硕的身体便凌空晃悠两下,轰然倒地。 而银盘被二犬强dà 的力道顶得老高,寒光一闪而过,擦出簌簌一声,便彻底隐于雪中,不见天日。 第一百零三章 善后 静…… 诡异的安静…… 众人眼睁睁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茫然怔忡,得体如蒋诗,都百年不遇地看直了眼睛。 事出突然,我也始料未及,本想用飞盘引开两只不识好歹的恶犬,然后关门撵狗,继xù 行乐,也不知dào 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荼毒狗狗心灵竟然如此之深,还是竞争意识在犬科当中根深蒂固流行日久,总之这两只貌似彪悍的家伙骨子里纯属缺心眼,愚忠,还不辨忠奸,呃,当然,我是忠……可是就算我是大好人,也不能这样置性命于不顾,铆足了劲儿玩一场华丽丽碰撞,害得上上下下满大殿的人都好像被雷了一样,还是天雷。 沉默…… 绵延的沉默…… 众人仍然沉浸在空中事故带来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已,没人出言圆场,没人插科打诨,让我不由得瑟瑟抖。 闯祸了…… 不敢看席,我吞了吞口水,下意识便往黄蜂的席位射求救信号,怎么办,怎么办,我弄懵了皇帝的爱犬,你爹是不是得把我煮了下酒啊,呜呜呜,我年华正好,可不想香消玉殒,给你们时代留下永久的关乎物质文化遗产方面的遗憾啊。Jun 仿佛知晓我色厉内荏的小本质,黄蜂不知何时静静开着我,桃花眼笑意温柔,瞬间安抚了我惴惴不安的心。 黄蜂瞄一眼席,又宽慰似的笑笑,无声地对我道:“没事,一切有我。” 黄蜂的唇一如既往的凉薄,一如其人,然而此时两片薄唇中静静吐出的字却那么真切地到达了心底,某种一直以来被重重包裹不敢碰触的隐密悄然间破裂萌动。一瞬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仿佛浸泡在温泉中,暖洋洋的格外安然。 无瑕领会黄蜂地弦外之音,我会心一笑,此时皇帝的脸色反应好像也没有那么重yào 了,有人撑腰。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在黄蜂的温柔注视下心理建设完毕,我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看向席。 却见皇帝不动声色,犀利的目光不知何时起在我和黄蜂之间逡巡徘徊,眉宇间有隐隐地探究,仿佛对撞机事件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对我和他儿子的眼神交流备感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吓得我连忙低下头,只觉得头上灼灼,却是四道视线。我偷偷瞄一眼皇帝。皇帝正眯起眼睛观察他儿子,而黄蜂则是一脸坦然,还有一点顽皮与得yì ,皇帝地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 感觉到我偷窥龙颜,皇帝忽地欣悦一笑,眼中有莫名的光彩一瞬而逝,不过光华须臾即敛。取而代之的便是更加短促的哀伤与落寞。让我顿时满腹疑云。 皇帝地殇深痛而压抑,仿佛千年孤寒终不见天光的永夜。让人窒息的绝望一点点包围全身,浸入骨髓,吞噬灵魂,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血淋淋刻下一道脆弱而狰狞地疤痕。 “啪。”一声闷响忽然撞在众人心间,瞬间唤醒一众游魂,原是瑞恩忽然失手,犀角杯掉落。 两只四眼如烂泥一般瘫软在殿门口内,却仿佛心有不甘,面目较昏厥之前更为凄厉,活脱脱两只死不瞑目地恶鬼,吓得几位逐渐回转过来的女子花容失色,枕头的小粉席位离二犬近些,身子抖的如筛糠一帮,不断朝枕头欲言又止,伊人楚楚,我见犹怜,可惜枕头就是视而不见。 “还在那里干什么,难道还等着朕坎你们的脑袋不成,赶快叫几个人把那两个畜牲弄走。”皇帝朝那两个早已魂飞魄散的尚游局内监喝道,见两人如蒙大赦,磕头不止,皇帝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语气一本正经。 “要谢就谢水小姐吧。” 虾米??? 耳边顿时轰的一声,我我我没听错吧,皇帝虾米意思,没有怪罪我地莽撞,反而让他俩谢我,这是故yì 反话讽刺,还是成心顺水人情……皇帝虽然语气不像开玩笑,可是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这是唱地哪出戏? 人群中有人轻笑,我不禁皱皱眉头,显然有人偷偷揣摩了一番上意,结果就是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水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这回捅大娄子了,看我们英明神武地皇帝陛下如何整治无知小儿吧。 好几位身强力壮的内监一窝蜂拥上来把两只四眼半拖半拽的弄走了,那俩尚游局的得了皇帝不容忤逆,朝我结结实实磕了一阵响头,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听得我声声揪心。 两位大哥,赶紧走吧,姑奶奶求求您了,皇帝还等着你们消停了好落我呢,你们一时不走,皇帝就得干忍着一时,你家皇帝属TNT的,一点就着,一着就炸,我可不想一会听候圣谕的时候殃及这一室无辜,不过枕头除外,谁叫他笑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过枕头渐渐笑得有点不那么然了,连我也不由得狐疑,好不容易等到一堆人拖拖拉拉的总算走利索了,皇帝却始终没有丁点开尊口追究撞狗事件的意思,反而脸色不错的和黄有黄蜂爷仨谈笑。 枕头瞅着雪地中两团越来越淡的人影,眼睛一沉,忽地扬声说道。 “想不到水小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不仅有惊世之才,江山井犬,语惊四座,而且最让在下料想不到的……却是水小姐原来身手如此敏捷,应变如此机智,而且深藏不露,实属不易啊。” 枕头会武?!我大惊,眼前纷乱,只觉得背后冷汗如雨,糟糕了,刚刚那一掷虽然手法平实,并无半点花俏,可是为了控zhì 方向距离,腕上稍稍灌注了一点内力,袖中难免鼓荡,不在意之人会以为是袖口甩动然产生的摇摆,不过内行如果特意留心,恐怕就不难看出内中玄机。 刚刚我出手之前毫无征兆,本以为无人主意这些细节,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麻烦的主儿像毒蛇一般阴险狡诈,一旦被他惦记上了就得时时刻刻小心提防,况且枕头行事不符常理,为人深不可测,天晓得他什么时候躲在阴暗处静静窥视你,然后冷不丁吐吐殷红的信子,简直是防不胜防。 第一百零四章 雪客 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原本众人应该万万联想不到我有功夫,但是一旦被枕头这样刻意引导,难免对刚刚的变故心生怀疑,我心中惴惴,干笑两声才字斟句酌地开口,所幸舌头还算利落。 “巧劲而已,加上小有准头,投壶,在家时常有投壶,熟能生巧……” 枕头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狭长的眼中精光闪动,面上多少有点失望,低下头不再多言。 这就偃旗息鼓了……我刚刚现编的一肚子鬼话还没等挥坑蒙拐骗的使命便宣告彻底作废,化为致命的精神毒素游蹿在四肢百骸,让我一阵不爽,又不禁深感狐疑,枕头刚才没头没脑那几句到底有何用意? 大庭广众之下暗示我会武,我漏洞百出地解释一句他就悻悻作罢,难不成……枕头讹我? 思及此处,我顿时大怒,阴沉着脸盯着枕头,恨不得这就去回风院找大胡子废了他。 小样儿,原来你根本才是门外汉,装模作样的便敢放出话来试探本小姐,还说的煞有介事,我万一不小心乱阵脚岂不是正中你下怀,你当姑奶奶我是幼儿园小班的啊,容你连哄带骗,岂有此理,他令堂的! 我火冒三丈,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一盏薄荷凉茶一盏木樨清露犹不能压下火气,眼瞄着窗外的雪花只觉得眼馋,吓得皇后赶紧吩咐人把我案上的饮品通通换成热羹浓汤。 我叹了口气,只得望雪止渴,室外雪落依旧,雪花纷扬如席,而天空却渐渐透亮明晰了许多,梅林间暗香浮动,红云缭绕。一行三人踏雪而来,一人提灯引路,一人擎伞相随,中间一道孤寒料峭的身影步履匆匆,揉眼细看。原来是姗姗来迟的大哥。 大哥见礼之后便连连告罪,许是刚刚行路颇急。此时声音略显沙哑,不过好在温水净面过后,丝毫未见倦怠之色。 “太子殿下盛情,在东宫多耽搁了些,微臣请三杯。还望陛下娘娘体恤担待。” “=好像在深深地我检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真不该留那丫头一个人,早知dào 破丫头的保证包票靠不住,刚才指不定做妖做到天上了,连皇帝都惊动了。 我则缩在皇后身边报之以无辜的鹿眼,哎,一言难尽,人家可是历经千难万险啊,九死一生地时候您还不知dào 在哪布署十一五规划呢,呜,你妹妹我要是歇菜了看您怎么跟爹娘交待。 “舍妹年幼无知,加之又为家中幺妹,平日里一味宠腻,失之管教,今日初次进宫,微臣又照顾不周,无状之处,还望陛下娘娘以及诸位雅量,微臣感激不尽。” 大哥一揖到地,虽然不知内情,却先出言给我这个闯祸妹妹赔不是,神态恭谨,语气中肯。 表演艺术升华到这个地步只能用炉火纯青或出神入化形容了,我轻轻哼哼两声,暗暗腹诽,我就说嘛,大哥贼精贼精,而且护短得厉害,虽然背后数落我,但是公共场合才不肯让别人笑话了我去,这不是,不论我如何十恶不赦,人家连问都不问,张口就代我谢罪,温柔有加地死死堵上悠悠众口,杀人不过头点地,舍妹不懂事,为兄我代为致歉,谁要是觉得和无知幼女锱铢必较很出息很有面子那就请便吧,在下大开眼界。 “君泽不必苛,溪儿乖巧伶俐,甚得本宫之心,如果水大人舍得,本宫还想留溪儿在宫里多住上些时日呢。”皇后拍拍我的手,朝大哥颔而笑。 大哥脸色一僵,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朝皇后躬身一礼,“承蒙娘娘不弃,那是舍妹的福份,只是舍妹素来顽劣,怕是冲撞了娘娘,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水侍郎这话就不对了,溪儿入宫玩,咱们怎么舍得委屈了人见人爱的丫头,跟家里一样。”蒋德妃眼波流转。 大哥低头称是,声音润朗如波,“娘娘宽厚仁义,舍妹若能得到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的教诲,那才是三生有幸,受益匪浅。” “回头朕和致远打声招呼,请水小姐入宫多住几日,朕地四丫头与水小姐同庚,性情也投缘,正好可以亲近亲近,四丫头向来疯疯癫癫,她俩一见如故实属不易。”皇帝低低一笑。 皇帝老儿,变着法儿损我,连他公主都捎带上,够狠,我腹诽,和瑞恩相视苦笑。 “宫中的犬可要当心了……”枕头阴阳怪气道,说完狭长地眼睛一挑,不顾众目睽睽,公然柔情似水地看着大哥。 大哥俊脸一黑,假装看不见,却转而问我,“溪儿,刚刚闯什么祸了……跟大哥说说,那犬是怎么回事。” 席间有人偷笑,我垮下小脸,一五一十道:“就是就是做了一和犬有关的打油诗而已……还有,一场运动事故的间接诱因……” 众人忍不住皆失笑出声,枕头尤其酣畅,大哥额头间俨然垂下三条黑线,好像是哭诉苍天,怎么摊上我这么一个妹妹,正欲开口佯装斥责,一道磁性清和的嗓音突然响起,好像煦暖的和风,瞬间安抚了众人地情绪。 “水小姐的大作开篇恢宏大器,江山一笼统,放眼宇内,一句言尽洪荒四合,茫茫天地间惟白一片,井上黑窟窿,一望无际的白色中却见漆黑一盘,从极尽广阔的雪原转而着墨于微渺地一点,视野收放如,开合之间气象万千,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后两句一气呵成,诙谐幽默,率直可爱,淳朴至真,妙手偶得,正所谓道法然,返璞归真,大智若愚地境界,才是全篇精华所在,情趣盎然,禅意深隽。” 第一百零五章 先见 我用无比敬佩的眼神看着大哥,不愧在道上混过,就是老道,回答得不卑不亢,却磊落真实,只让皇帝觉得水家人才济济,对水家愈刮目相看,却没有水家藏龙卧虎,包藏祸心之患。 大哥神色不改,照旧一派和煦笑意,十分无奈道:“舍妹兴致好的时候然顾不上指点微臣,兴致不好的时候更是懒得搭理微臣,所以与其指望舍妹兴之所致,还不如太阳打西边出来,微臣求人不如求己,再说微臣与舍妹切磋乃家兄妹玩笑,改制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岂容儿戏,微臣不才,但晓忠” 影壁留题那是当时实在没事闲得慌,给楼思源代数书本来想刁难他,谁叫他和他老师老韩头合伙整一条缎带欺负我。至于后来,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其中加上点巧合,今日大好形势,最主要的当然是人品问题,我没好气地嘀咕,皇帝然听不见,口风一转,忽然带了点戏谑。 “可惜今日君泽终究来晚一步,错过了令妹的好戏。” 大哥目光一沉。快速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见我安然无恙,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轻轻瞪我一眼,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好像在深深地我检讨,我错了,我真地错了,真不该留那丫头一个人,早知dào 破丫头的保证包票靠不住。刚才指不定做妖做到天上了,连皇帝都惊动了。 我则缩在皇后身边报之以无辜的鹿眼,哎,一言难尽。人家可是历经千难万险啊,九死一生的时候您还不知dào 在哪布署十一五规划呢,呜,你妹妹我要是歇菜了看您怎么跟爹娘交待。\\\\\\ “舍妹年幼无知,加之又为家中幺妹。平日里一味宠腻,失之管教,今日初次进宫,微臣又照顾不周,无状之处,还望陛下娘娘以及诸位雅量,微臣感激不尽。” 大哥一揖到地,虽然不知内情,却先出言给我这个闯祸妹妹赔不是。神态恭谨,语气中肯。 表演艺术升华到这个地步只能用炉火纯青或出神入化形容了,我轻轻哼哼两声,暗暗腹诽,我就说嘛,大哥贼精贼精。而且护短得厉害。虽然背后数落我,但是公共场合才不肯让别人笑话了我去。这不是,不论我如何十恶不赦,人家连问都不问,张口就代我谢罪,温柔有加地死死堵上悠悠众口,杀人不过头点地,舍妹不懂事,为兄我代为致歉,谁要是觉得和无知幼女锱铢必较很出息很有面子那就请便吧,在下大开眼界。 “君泽不必苛,溪儿乖巧伶俐,甚得本宫之心,如果水大人舍得,本宫还想留溪儿在宫里多住上些时日呢。”皇后拍拍我的手,朝大哥颔而笑。 大哥脸色一僵,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朝皇后躬身一礼,“承蒙娘娘不弃,那是舍妹的福份,只是舍妹素来顽劣,怕是冲撞了娘娘,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水侍郎这话就不对了,溪儿入宫玩,咱们怎么舍得委屈了人见人爱的丫头,跟家里一样。”蒋德妃眼波流转。 大哥低头称是,声音润朗如波,“娘娘宽厚仁义,舍妹若能得到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的教诲,那才是三生有幸,受益匪浅。” “回头朕和致远打声招呼,请水小姐入宫多住几日,朕的四丫头与水小姐同庚,性情也投缘,正好可以亲近亲近,四丫头向来疯疯癫癫,她俩一见如故实属不易。”皇帝低低一笑。 皇帝老儿,变着法儿损我,连他公主都捎带上,够狠,我腹诽,和瑞恩相视苦笑。 “宫中的犬可要当心了……”枕头阴阳怪气道,说完狭长地眼睛一挑,不顾众目睽睽,公然柔情似水地看着大哥。 大哥俊脸一黑,假装看不见,却转而问我,“溪儿,刚刚闯什么祸了……跟大哥说说,那犬是怎么回事。” 席间有人偷笑,我垮下小脸,一五一十道:“就是就是做了一和犬有关的打油诗而已……还有,一场运动事故的间接诱因……” 众人忍不住皆失笑出声,枕头尤其酣畅,大哥额头间俨然垂下三条黑线,好像是哭诉苍天,怎么摊上我这么一个妹妹,正欲开口佯装斥责,一道磁性清和的嗓音突然响起,好像煦暖的和风,瞬间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水小姐的大作开篇恢宏大器,江山一笼统,放眼宇内,一句言尽洪荒四合,茫茫天地间惟白一片,井上黑窟窿,一望无际的白色中却见漆黑一盘,从极尽广阔的雪原转而着墨于微渺的一点,视野收放如,开合之间气象万千,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后两句一气呵成,诙谐幽默,率直可爱,淳朴至真,妙手偶得,正所谓道法然,返璞归真,大智若愚地境界,才是全篇精华所在,情趣盎然,禅意深隽。” 我都几乎忍不住要给黄有大大鼓掌了,及时雨啊及时雨,虽然夸得我有点小汗,不过毕竟是行家,一番品评有点有面,条理清晰,华丽丽为我的歪诗盖棺定论,哼,人家巨擘都赞了,还容得何方枭小大胆置喙。 我诚心诚意地朝黄有投以感激的眼神,黄有含笑点头,再不多言。 第一百零六章 旧作 大哥挑眉看我一眼,凤眸中溢出浓浓的笑意,可是还不忘数落我。 “和王殿下过誉了,舍妹信口胡诌而已,且不论如此出尘脱俗的境界凡人难及,更何况舍妹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吃过半点苦头,平日里便常以富贵闲人诩,什么竹篱茅舍、铅华洗尽之流不过说说罢了,如若当真归隐田园,顶多新鲜一会儿,不消半日必定嚷嚷着回去,就算粗茶淡饭勉强下咽,乡间生活的平实单调也是要厌烦的。” 大哥入仕之后言辞愈谨慎,难得如此随意的出言调侃,凤眸含笑,意兴飞扬,枕头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忘情水来。 “怪不得大哥的表情着实耐人寻味,我忽然没有缘由地慌张起来,大哥在官场中锻炼出来的火眼金睛可以轻易将一切猫腻开得清清楚楚。哪怕有心人藏得再深,而黄蜂有意无意地外露又不知dào 有何居 “……吾闻汝音兮,心有异异然,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吾心有汝兮。从此永难离。” 我低头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大哥高深莫测的眼神,心头毛毛的,猫抓一般,却一点不妨碍楼思源醉醺醺的嗓音钻入耳朵。细听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如今唯思一念兮,又恐如何之,吾得汝配兮,变而山川震,纵路远而途难兮。上下求索之,吾心慕汝兮,如鼠梦想米,披凄风戴苦雨兮,然不离不弃,吾心念汝兮,黄连复蜜糖。得汝欢悦足以兮。废云鹤而纵。” 楼思源脸色潮红欲滴,不顾身旁相扶的宫人。右手抓着一根三镶银筷叮叮咚咚地敲着杯盘,打着拍子仰高歌,酩酊大醉中,平素呆头呆脑地眉眼竟然隐隐散出激扬洒脱地意味。 可是,楼思源己撒酒疯也就罢了,他半吟半唱地东西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是…… 我惶然睁大了眼睛,当年我百无聊赖之下在鹿鸣宫桌上留下的乱写乱画楼思源怎么知dào ?!我下意识看向右边,黄有黄蜂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我敏锐地捕捉到黄有眼中一瞬而逝的困惑与沉思,而黄蜂默默地垂了眸色,薄唇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Jun 人群中最震惊地当属宝石牡丹和湖蓝小甜,一人看直了眼睛,姣好的脸庞绽放出璀璨的光华,相比之下头上的珠翠便黯淡逊色了,而另一个红了脸,羞答答低下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无声的娇羞。 楼思源,我为你默哀,偷眼打量皇后不豫地脸色,我无比同情地看向楼思源,心里补充一句,让你死个明白,有伤风化罪。 当年提笔续貂本是一时之兴,万没想到将来会有暴露于大庭广众之嫌,所以言辞颇为露骨,情诗的本质崭露无疑,任凭巧舌如簧,也不能将这几句情话包装为他,楼思源仗着二两酒劲在琼台宴上吟咏出来虽然说是应景,但也不免失之放浪,恩,很不像话,也怪不得皇后脸色不好智商也直线下降,竟能把不过脑子的酒话动化为信誓旦旦的公然表白,可怜啊可悲。 皇帝倒是神色若,冷眼觑着楼思源飙,半天,忽地低低一笑,半开半合的虎目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光。 “朕可从来不知dào 朕工于数艺地状元郎原来文才也这么出色,看来今日朕真是不虚此行啊。” 楼思源歪歪扭扭地朝上一礼,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地牙齿。 “微臣造次了,有宴无歌不成欢,微臣不才,没有水小姐的诗情,故厚颜吟咏一他人之作,信手拈来,聊以助兴。” “哦?那不知这佳作出何方高人?”皇帝漫不经心问道,却让我心跳狂飙。 楼思源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回忆,半天才慢悠悠开口道:“无名氏也,微臣并不知晓内情,只是偶然之际见到,笔迹灵动纤秀,势如惊鸿,细读之下,似诗似赋,新奇别致,故而微臣印象深刻。” 皇帝显然被勾起了兴趣,继xù 很不厚道地引诱醉猫:“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原委,今日饮宴取乐,思源不妨细细道来,以飨诸君。” 完了,拜托,大哥别说……我暗暗叫苦,眼睁睁看着楼思源酡红着俊脸,仗着酒意大放厥词,不禁抚额长叹,作孽,不可活。 “回陛下。”楼思源笑得憨态可掬,“原作录在鹿鸣宫微臣去年大比所在格子间地花梨条案上,微臣无意间现,墨色斑驳,不知为哪位前辈所留,而且奇怪的是此诗前后墨色深浅不一,好像不是同时所写。” 黄蜂肩膀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桃花眼却不知不觉中眯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只半醉的狐狸,慵懒而危险。 “想不到下场的学子还有如此雅兴,可见成竹于胸,有恃无恐,朕心甚慰。”皇帝低低一笑,不过马上似乎想到什么,眉头弯了弯,转头看向黄有黄蜂,“但凡大比所用的家具器物采办之时都是要严格把关,层层审查的,断不会平空出现字迹,不过朕好像有点印象,前年太子尚俭,东宫曾经替换了一批桌案到鹿鸣宫,不知可有此事?” “父皇圣明。”黄有淡笑,恍若春风化雨,低头沉声回道。 皇帝点点头,修长伟岸的身躯舒适得地伸展开来,扫了兀沉醉的楼思源一眼,不再多言。 第一百零七章 宴罢 所谓琼台宫宴,说白了其实是一场见仁见智的交锋,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城府深的猫一般静静观察,察言观色之间便能洞悉当前形势,帝后这种宝塔尖倒是谈笑随意,还能活络活络氛围,而像我这种近乎绝种的小白却是一门心思的吃吃喝喝,反正干待着无聊,那些各怀鬼胎的恭维称颂大同小异,无非变相的试探打压或明褒暗贬,还有众女费尽心思的争奇斗艳,看似新鲜,其实也不外乎那些顽劣手段,都是绞尽脑汁以图在万紫千红中出位,想我当年看惯了宫斗大戏,什么极致桥段没见过,这现场直播的金枝欲孽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只好吃吃吃打时间了,遍览各席,人家的吃食都是意思意思象征性动两下筷子而已,反观我的小案,风卷残云之后则是一片杯盘狼藉,仿佛饿死鬼投胎之后的次狂欢。 不过我的胃容量实在有限,加上之前我已然垫了个半饱,终究有吃不动的时候,当我吃饱了,宴席也将尽了,皇帝御驾于此,虽然撂下话说不必拘束,但是用脚趾头想都知dào 这不可能,尽管有蒋德妃巧言令色,妙语连珠,但是众人还是免不了言辞谨慎,仪态小心,男的比连忙东张西望寻找楼思源的身影,然而正主楼思源没看见,满室衣香鬓影中只寻得黄有恍若修竹一般翩然离去的清贵背影以及一双晶亮如星的桃花眼。 “楼大人已经妥帖安置在偏殿了,有宫人照料着,等待醒酒之后会有车马送楼大人回府。”黄蜂阴着俊脸,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就好。闻言我便安心下来,猫在偏殿,那个呆子再怎么撒酒疯就没有关系,我朝黄蜂笑笑,却忽然意识到黄蜂刚才的语调听着怎么那么别扭,阴阳怪气不说,还一脸臭臭的表情。好像他多么隐忍大度。别人欠他多少似的,我当着黄蜂地面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 不过黄蜂这回也算是及时雨了。大哥总不至于当着黄蜂的面训我,一肚子牢骚己留着吧,我抬头朝大哥笑得酣畅,心下小小感激,又偏头看了黄蜂一眼,眼神稍稍柔和,谢谢啊…… “君泽,三哥在熙蕊亭设了佳酿,一起去喝一杯吧。”黄蜂对我阴晴不定的脸色视若不见,不慌不忙地道明来意。 闻言大哥面露难色,眼神若有若无地飞向我,见状黄蜂勾唇一笑,朝我颇为郑重地微微颔,“三哥还特别叮嘱,请水小姐务必赏光。” 神啊,我连忙跳开,让人看见堂堂端王朝我低头,我的小命休矣,黄蜂这不是害我嘛…… “溪儿……”大哥低下头,挑眉询问我的意思。 喝一杯,听起来不错的样子,不过对酌酒友这个问题,我瞥了黄蜂一眼,总觉得胆战心惊,这厮绝非善茬,想当年醉仙居因为一曲将进酒和诸王结识,福兮祸兮至今未知,这次以真身再和这帮恐怖分子对饮,想想就头皮紧。 而且不知dào 黄有的特别叮嘱是什么意思,眼前闪过黄有斯文俊秀地脸以及温柔入骨的笑容,我一肚子狐疑,不过宫中私藏的诱惑力实在难以抵挡,肚里馋虫开始作祟,我着实犹豫良久,左右为难,大哥并不催促,虽然我的迟疑实在失礼。 黄蜂似乎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和别人招呼寒暄,唇边的笑容愈快意欣悦,俨然是笃定了我最终必然会点头。 “……荣幸之至。”权衡再三,欲念最终压倒理智,人生,一场游戏一场醉,咬着牙点点头,我强笑道。 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身后走在刚刚扫过积雪的林间小路上,黄蜂和大哥并肩谈笑,步履轩昂,所到之处浩然生风,我小短腿跟得吃力,连跑带颠几度踉跄。 然而还没走出几丈,我尚来不及腹诽,黄蜂忽然回眸看了我一眼,我的狼狈尽收眼底,瞬间化作桃花眼中的晶莹笑意,薄唇轻轻勾起,黄蜂却体贴地没有多言,只是默默放缓了步伐,闲庭信步一般施施然踱步。 我盯着黄蜂昂藏挺拔的背影,暖意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化作无声而入骨地柔情,静静地流淌在四肢百骸,嘴角不知不觉中翘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黄蜂还不是太太太讨厌嘛…… 熙蕊亭便是刚刚黄有和蒋诗款款对立之地,深藏于梅林之中,红云缭绕,我们三人到达之时,亭中已然人影幢幢,细看来,却都是旧识。 “老四和君泽来啦,里面暖和些,水小姐请里面坐。”主人黄有一袭雪裘,尊贵而不逼人,朗声招呼着来人,笑意宛然。 “溪儿,溪儿,这边。”瑞恩朝我招招手。 第一百零八章 熙蕊 亭内正当中一张酸枝木鱼藻大圆桌,围桌摆着九把酸枝木曲背软椅,上座尚空着两席,桌上几十只清一色的汝窑青瓷小碟盛着天南海北的各色酒肴果馔,另有十余套精致新巧的杯盏,乌金翠玉,犀角竹根,很多竟是之前闻所未闻的孤罕绝代之物。 众人拥着轻裘手炉,团团围坐在圆桌四周,蒋舟山打大哥现身开始眼睛便粘在了大哥身上,如影随形,毫不避讳地脉脉含情,就差在脑门上拿朱砂重重写上“我是GAY”以昭世人。 蒋诗似乎对兄长的取向见怪不怪,安静地含笑而坐,身姿曼妙雍容,倾城的风华无声氤氲。 胳膊肘捅了捅瑞恩,我小声问道:“上座虚置,扫花以待,却不知贵客何人?” 瑞恩明眸如水,扭头瞧了空位一眼,然后又看向我,眸光闪动,忽地狡黠一笑,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扶疏的阴影,恍若蝴蝶的翅膀漏下的斑驳林光。 “你猜。撇撇嘴,我一头黑线地看着瑞恩,宫里主位那么多,闭着眼睛扔块石头都能砸着个有品轶的,饶是黄有黄蜂王爷身份尊贵至极。能让他俩屈居下的屈指可数,但是他俩见了皇帝的大小老婆也是要行礼问安的,谁让辈分摆在那呢,哪怕是豆蔻年华地妙龄女子也得生受一句母妃。 甩甩脑袋。不打算继xù 折磨我的散思维。对这个开放性问题干脆直接跳过。少了大BOSS的约束,这会儿身心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我懒洋洋地靠在软椅背上,醇厚的酒香四下飘散,只觉得未饮先醉了三分。\\\\\\ 黄有黄蜂和大哥三人相邻而坐,逸兴飞扬,正聊得酣畅,三道颀长地身影映着亭外地雪光,仿佛置身于高不可攀地苍茫之巅,九洲为子。谈笑间风云际会,一剑西来,待何人指点珍珑。 我静静一般清华俊逸的三人,心中渐渐若有所思,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绪在心底升腾翻涌,带着莫名的心悸与惘然。 慌乱中甩了甩脑袋,心中纠结不平。急忙强压下,干笑了两声,随口捡了句闲话朝瑞恩道:“刚刚暖阁中做梅诗的那两位小姐是哪家千金啊?” “穿湖蓝衣裙的是云儿妹妹,杨云,母后的远房侄女,那一位闺名玉娇,扬州刺史黄大人的掌珠。最近正陪同黄夫人回京省亲。” 扬州刺史……我心中一动。好像曾经听谁提到过此人,然而此刻神思不属。一时想不起来。 “你说她俩的梅花诗谁的更胜一筹。”继xù 没话找话。 “我不知dào 。”瑞恩摊摊手,左右摇头道,之后琢磨琢磨,眨了眨眼睛,忽然笑得一脸促狭,“这个只有楼状元最有言权。” 我无语,当下明智地乖乖缄口,这种话公主打趣不算什么,可要是从我嘴里吐出来被有心人听了去,则必然吃不了兜着走,宫中杀机暗藏,还是步步为营,小心为妙,否则到头来就是帅爹和大哥地大麻烦。 那边三位春花秋月的大帅哥聊得热络,这头枕头对大哥放电忙得正起劲,见我不接茬,瑞恩则转而一件件研究桌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酒具,倒是得其乐,我可没有蒋诗安然若的风范,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而室内暖炉炭火十足,更添烦闷。\\\\\\ “这座熙蕊亭翼然别致,溪儿入宫仓促,尚未好好欣赏过,且容失礼,溪儿出去转转就回来,却不知远观近赏,熙蕊究竟有几重风致。” 拢拢衣领,对大哥不豫的脸色全然不顾,我朝黄有笑得乖巧,再坐下去非得生生憋死我。 黄蜂抬眼看我一眼,没有说话,然而下意识挑起的轩眉似乎在抗议,就这么个破亭子有什么好kàn 的,宫里民间还不多地是,再说冷冰冰一个亭子哪里有在座好几位帅哥有看头,好动的丫头…… 主人微微一笑,沉声吩咐随侍内监道:“引水小姐在梅林里逛逛,小心服侍着,不容有失。” 正中下怀!在梅林里溜达溜达正是我心里所想而嘴上不敢说的,更何况还有宫人引路擎伞,闻言我恨不得当场脱了外套送给黄有一个祝福的拥bào ,这么善解人意的大帅哥,嘿嘿,要是能守着一辈子就好啦…… “溪儿,别走太远,大概看点头,只得细细嘱咐两声。 朝大哥扬扬下巴,知dào 了,不会闯祸的,如果连出门透口气都能出状况,那就只能怪我最近点太背,回头赶快去崇光寺烧香磕头吧。 熙蕊亭藏在梅林腹地,迈出高槛迎头便是老株夹道,雪花较之前纤弱了些,在空中飘飘摇摇,举目处一派缥缈出尘,有时候便分不清天空落下的究竟是雪是烟,而几百株梅树俏立于雪光之中,疏影横斜,虬枝旁逸,轮廓隐隐淡去,取而代之地却是银色地光晕。 弃了油伞,在雪中抬头仰望,入眼尽是红云暗香,恍若一道细密的网,又恰似一幅轻薄地绡,而渐渐清亮通透的天空便在缝隙中若隐若现,随风拉扯出万变的辽远。 此时此景,一如初春的漱芳阁杏子林,同样的花织如雨,同样的乐而忘忧,想来已多久没有如此纯粹清澈的心境,世事变迁,老去的何止是年华,更是一颗原本透明无瑕的水晶之心,这些年一边混混僵僵,一边忙忙碌碌,仅有几步之遥,却不知几度辜负杏林满园寂寞芳菲,如今惊觉,除了遗憾,更多的是感喟。 而今时今日,居然在珠宫贝阙中蓦地回,仿佛在悄然间重新捉住小时候,我不是水若溪,更不是惜若水,只是茫茫天地间一抹孤魂,占了别人的躯壳,做我己的梦。 一朝穿越,十五风云,隔世的旧雨音容早已在生活中淡淡远去,想来在那方乾坤,我早已是八宝山中的一掊灰烟,何人又能够料到我尚在千年前为非作歹,无论如何,既然不能选择的来,那我便要努力活,活出我的别样精彩,也不枉前世读过的那么些穿文。 一路低着头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离了主路,回头看看,两个内监正诚惶诚恐地跟在身后,皆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奴才冒昧,殿下请小姐速去速回。”其中高个一人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晓得晓得,本小姐岂敢不遵你们殿下的吩咐。”我打着哈哈,心中却在盘算怎么能开溜,两个跟屁虫在身后总觉得不在,虽然他们的存zài 感微乎其微。 “哎呀,我的镯子!”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我忽地极尽夸张地大叫一声,“我的八宝金环不见了,刚刚还在腕上的,怎么办,怎么办,那对猫眼金环我最最喜欢了。” 话到后来已经是泫然欲泣,两个内监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装深沉,然而在这瞬息间,面上却微不可察地露出些许不认同的表情,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一对金镯子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难道你一位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小姐还在乎两件小饰不成,一惊一诈,吓了本奴才一跳。 “丢到哪里去了呢。”我急得陀螺一般原地团团转,裙摆翩跹,惊落一树梅雨,伴着雪花,交织成恬美的梦境,然而主角偏偏不识时务,大煞风景地瘪着嘴呜咽道,“这下回去没法和娘亲交待了,完了,完了,都怪我不小心,偏要赏什么熙蕊亭,还不听劝阻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555……” 两个内监一听顿时作势欲跪,我连忙止住,这么冷的天跪在雪地里还要不要膝盖了,不风湿才怪呢,一边摆手制止,一边心中得yì 非凡,哼哼,我丢了镯子,你们俩也没有好果子吃,我动动舌头,你俩就得下地狱。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该引小姐到梅园深处,致使小姐遗失贵重物品,奴才没当好差,对不起殿下和小姐。” 两个内监脸色煞白,马上开始忙着我批评检讨,我摇摇头,不是这个意识,漂亮话谁都会,见我摇头,俩人更是惊恐,两腿哆哆嗦嗦地抖,眼看又要跪下请罪。 “算了算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们俩赶紧沿着来路帮我好好找找,如果找到然万幸,这件事本小姐便当作从没生过,你们主子不会知dào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俩动作麻利点,请在本小姐没有冻死之前回来。”我一改先前无助焦急,指着两人脑袋,声色俱厉道。 闻言俩人顿时如蒙大赦,慌慌张张行个礼,留下油伞,一溜烟地绝尘而去,我冷眼匆匆忙忙的背影,轻轻握着袖中的冰凉,唇角微微勾起。 你们俩下地狱找去吧,由真好…… 第一百零九章 诚王 俩人火急火燎地去找莫须有了,没有庸人来扰,我立马兴致盎然,满眼花雾缤纷缭乱,随意落在上襟上,也不拂去,任由丝凌乱飞扬。 沿着来路信步而行,随手一丢,将一对金环埋于路边雪下,只露出黄灿灿一角,映着雪光,灼灼夺目,我淡淡一笑,回身继xù 朝梅园深处开进,熙蕊酒宴?让他们慢慢喝吧,不用等我,什么事大哥挡着,记着好酒留下一口给我尝尝便好。 梅园深处花树愈繁茂,几欲挡住仄仄的小径,我小心避着头顶横斜旁逸的枝丫,忽然有点爬山野坡的感觉,宫中还有这等野趣实属不易。 扶着粗糙的虬枝,我不时低头弯腰,生怕树枝划到脸上,一时分心乏术,便没有留心脚下,等到惊觉失足滑倒时身体已经失去平衡,正不可控zhì 地朝一边栽去,我大惊失色,下意识便要使出魅影身法,下一秒,却忽然意识到深处宫中,万不可大意,连忙生生停住,纤腰一扭,空中转了半圈,尽可能摔得有点章法,不至于太过狼狈。 扑通…… 真疼啊,一地的鹅毛看起来厚软,却是没一点缓冲,这副小身板细皮嫩肉果然就是不禁折腾,糟老头这些年怎么就没调教调教我的挨揍能力呢,我呲牙咧嘴,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撇撇嘴,一肚子腹诽的揉着胳膊。“来何人?”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从头上响起。 “谁?”魔音入脑,我也顾不得疼痛,脑袋腾得一下子弹起来,只见不远处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负手而立,山峙渊,带着难以忽略的压迫,一袭纯黑色暗纹披风包裹住健硕的身材,绣着江牙海水,低调而奢华,却是……我顺着披风一路向上。终于的脸。一看之下,差点失声尖叫,啊啊啊,射线男!黄关!!诚王萧郑是也!!! 我顿时傻了眼,呆坐着手足无措,直勾勾盯着萧郑,我的妈啊,大白天见鬼了,运气不好连喝水都塞牙啊,宫里这么大。我怎么就偏偏那么巧撞见这个不好惹的主儿,大冷天人家殿下不在家搂着小老婆喝茶,跑到凉飕飕的梅园干什么,难道是和哪个妃子有染,相约梅园偷情? 我时而挑眉,时而咬唇,地上冰凉刺骨也浑然不知,反而乐在其中,萧郑皱了皱浓眉,淡淡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雪地,脸色冷峻,嗓音低沉浑厚,大提琴一般。却全然听不出喜怒。 “平身吧,虽然头一次见面,倒是不必朝本王行此大礼。” 我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胡乱抖抖身上的落雪,然后尽可能端正地福了福身,低着头嘴里含含糊糊道:“不敢打扰殿下赏梅雅兴,民女告退。” 萧郑也不看我。轻轻抬抬手,我心头一松,小心翼翼地后腿几步,便飞也似地撒丫子逃离。 我怕他,真地,这年头我怕的人真不多了,他老子算一个。然后便是他。为了我脆弱的心脏多扑腾两年,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闷头夺路而逃,身边红云纷乱,耳边隐隐生风,一口气跑了半天,再三确定已经远离现场,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慢慢放下来。 好险…… 截然不同于黄有的谦和温润以及黄蜂的潇洒倜傥,萧郑给人的感觉便是深不可测,漆黑幽暗的眼眸仿佛两道黑洞,藏着凡人难以匹及的睿智和冷静,瞬息间便能夺人于无声。 我深深吸气,沁凉的梅香在心肺间兜转一圈,再缓缓吐出,灵台清明了不少,我抬头四顾,却忽然觉一个十分严重地问题,我迷路了。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差不多的红梅和幽径,还有漫天洁白飞雪不知疲倦地飘洒,轻灵而跃动,倒是好景致,足以入画入诗,可惜少了一位有心观赏的闲人,我紧了紧领口,暗暗叹息一声,这下迟了,回去肯定要挨训,大哥饶不了我。 我循着模糊不清的脚印四下里转悠,尽可能回忆来路,摸索着走了半天,地上突然脚印繁杂,除了我绣鞋的纤小足迹之外多了两排硕大的靴子痕迹,有人刚刚来过这里,我大乐,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 我一路小跑,额头渐渐冒出细细的汗水,被凉风一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惦记我。”我小声嘀咕,脚下却不停留,继xù 裹着寒风穿梭在花林之间。 随着足迹越来越清晰,视线中渐渐出现一个挺拔宽厚的黑色背影,我大喜过望,来不及多想便提着裙摆蹿了过去,太好了,这位大好银带我离开这座八卦阵吧,我们全家必然酬以重谢。 我径直扑过去,不巧临到跟前,脚下却忽然又是狠狠一滑,吓得我大惊失色,老天爷,不会再摔我一个华丽丽的狗啃泥吧……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老天保佑,千万别再摔出一个萧郑来。 匆忙抑住嘴边溜出的惊呼,我顾不得仪态,下意识胡乱一抓方才勉强站稳身体,可是脑袋却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人背上,顿时眼冒金星。 这人地后背是肉长的吗,不去做城墙真是我朝的一大浪费,这人喝三鹿奶粉长大的吧,结石都堆积到后背上了,不知这么一下得撞掉我多少聪明才智,脑门生疼难忍,我肚里叫苦不迭。 过了半天,好容易眼前星星一颗颗消失,我刚想伸手揉揉脑门,却忽然意识到爪子一直抓着人家衣襟,纯然黑色,江牙海水暗纹,我触电似地猛地松开手,冷意一下子蜿蜒爬上后背,惶然抬头,一道高大的背影横亘于前,威仪气度让人呼吸一窒,正应了那句老话,冤家路窄。 那人回头,剑眉轩挺,然而此时这双好kàn 的眉却不合时宜地拧成深深一个川字,好像凭空而出的沟壑,与清俊的面容很不搭调,让人不觉地便想伸手抹平那几道无声而入骨的郁结,当然事实上杀了我也没有这个胆量。 “民、民女参见诚、诚王殿下。”惊吓加上寒冷,我不失时机地磕巴了。 第一百一十章 同归 萧郑眉头拧得更紧,上上下下打量我的一身狼狈,面色无波,周身散出的浓浓冷意却有若冰雪一般寒彻入骨。 “你是哪府的小姐,礼数倒是稀罕。”良久,大冰块终于开口,嗓音低沉磁性,洞明的眼神在我身上徘徊扫荡。 “家父右仆射,家兄户部侍郎。”不敢造次,我老老实实报家门,抬出帅爹和大哥,萧郑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能够念在水家世代忠良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 “原来是水大人的千金, 前方萧郑头也不回,山渊磐石一般负手而立,静静地等我跟上,我心头蓦地一暖,加快步伐来到萧郑身后站定。 “多谢王爷。”我笑得乖巧。 萧郑点点头。缓缓启步,步履从容稳健,全然一派闲庭信步,不时驻足欣赏沿途景致风光,神色舒逸洒脱,冷意渐渐淡了几分,我则缄口不言,跟在萧郑身后亦步亦趋,没有丝毫吃力。 雪落翩然,花枝交错。二人不约而同的静默无声,一前一后,前高大挺拔,后娇小灵秀,明明是陌生人,此时此刻竟然是莫名的和谐融洽,仿佛早在三生三世之前便已然熟识信任,心中异样的感觉缓缓升腾翻滚,却又一点点舒缓了没由来的无边惧意和压迫感。 “听闻水小姐幼时便有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之句。” 立在一棵花树之前,萧郑背对着我,忽然开口道,虽然是疑问。\\\\\\却是肯定句的语调。 “年幼之事,民女记不得了,不过家父家兄的确如此说过,大概有此事吧。” 我再三措辞,才敢回话,这么保守严谨的言辞应该挑不出一丁点漏洞了吧。 “记不得了?”萧郑声音一沉,听得我心尖三抖,“如此良辰美景虚掷可惜,那便请水小姐再做一吧。” 疯了疯了。闻言我一个头两个大,说实话诗赋这种东西夏先生地确教授过我,我以当年应付数理化的思维硬着头皮学了一阵,成效惨淡,实力不济,所以吟诗这种雅事我一向敬而远之。好在前世我是勤劳上进的好学生,诗词歌赋曾偷偷背了不少,所以如果实在躲不了,比如说刚才琼台宴那种场合,我一般选择比较稳妥安全的做法,剽窃,从浩如烟海的诗文中专门选实力超凡而又不会太高调的作品。虽然有失骨气。不过若比起骨气,还是面子和小命更重yào 。 而眼前这种情况就有点诡异了。换了谁都好说,哪怕是皇帝,我厚着脸皮豁出去,怎么也能胡乱诌出一半惊世之作来,可惜眼刀足以明察秋毫的萧郑立在面前,我立马底气不足,在这尊大神眼皮子地下扯谎话,不才实在没那个胆量,真要是应承下来,我怕是八成得最终死于心虚。 我急得直冒冷汗,嘴里哼哈着,干瞪眼就是没办法,好在人品难挡,万分火急的危难关头,我忽地灵机一动,壮着胆子道。 “民女不会做诗,信口胡诌之作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唯恐有污殿下贵耳,民女斗胆,为殿下讲一则笑话赔罪,还望殿下恩准。” 我低着头等待萧郑的回音,心里暗暗祈祷,过路的大神们,请保佑你们虔诚地信众化解危机,转危为安,弟子回头就结果了黄蜂烧给你们享用,那孩子虽然可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 “也好。”大神们显然对黄蜂备感兴趣,观音柳叶轻点,萧郑便松口同意,并没有执意为难。 “敢问殿下,什么动物走路常常摔倒。”我斜眼盯着萧郑后背,笑容邪恶,反正萧郑再强dà ,后背也没长眼睛,血统再尊贵,光线照旧沿直线传播,还不由着我小动作,所以我又嚣张了。 萧郑拈了一枝老梅把玩,十指修长稳定,却是情人一般温柔地抚触花朵,雪中朦胧,萧郑的侧面笼罩在一片烟霭中,刀削一般刚毅冷峻的下颌线条也渐渐柔和下来,竟然是绝代的英俊,春花秋月,丝毫不亚于黄有和黄蜂,不过黄有温润如玉,黄蜂肆意风流,萧郑则不苟言笑,压力迫人,让人不敢逼视,以至我堂堂猎美高手,以前居然没有现萧郑原来这么俊美无俦,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成熟男人的风度魅力,让我不由得色心萌动,想入非非。 萧郑沉吟良久,我趁机大饱眼福,终于,饶是萧郑涵养再好,也不免按捺不住,轻咳一声,松了梅枝,侧身阻住了我色心昭然的眼光,拉下脸色不豫道。 “愿闻其详,请水小姐赐教。” “王爷过谦,赐教不敢,无他,区区雕虫小技,王爷是谋大事之人,然不屑于此微末伎俩。”见萧郑要生气,我连忙顺毛摸狗,先送上恭维话,然后再不紧不慢地抖开包袱。 “狐狸。” “狐狸?”萧郑偏头睨了我一眼,敛了三分凶意,脸色还算和蔼。 “君不闻狐狸,狡猾也?”挑挑眉毛,我傲然反诘。 “狡猾……脚滑!”萧郑低笑出声,这是我头一次听到萧郑的笑,醇厚如美酒,低沉如夜风,绵长如黑巧克力,撩动着闻心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狐狸 心中惊惶未定。我急急喘息着。好半天再勉强恢复些许。==这条路一定和我过不去,第三次了,这园子要是我家的我一定找人通通铲平了,否则留着就是祸害,我恨得牙痒痒。 娇喘稍定,我忽地意识到刚刚的状况,顿时一阵冷意蔓延,连忙一下子跳开,倾身行礼致谢。 “多谢殿下施以援手,民女五内铭心。”其实我宁可摔倒。也不乐意劳您伸手相扶,摔一下顶多疼半天,您扶一把至少折寿半年。 萧郑不着痕迹地松开我的衣袖,神色淡淡地有若浮冰碎雪,视线冷然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轻轻移开,不辨情绪地问道。== “水小姐今日可是屡屡脚滑啊,本王可否知dào 缘故?” “大概游园赏梅有点不合时宜。”我好端端的又不缺钙。哪知dào 为什么总是腿软,我腹诽,真真假假满口胡言道,“本来在熙蕊亭拥炉小酌,偏偏民女有福不享,嫌亭里炉火熏得烦闷,想要出来透透气。本来应该速去速回。可惜民女一晌贪欢,渐行渐远。于是乎便迷路,失足,之后便巧遇殿下。” “跟你的奴才呢,怎么不好生伺候着,留你一个弱女子冰天雪地的在林子里,老三的奴才也有点太不像话了。”萧郑嗓音蓦地一沉,周围的温度立马低了三分,仿佛连雪花都敬而远之。 我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民女的镯子遗失了,他们帮民女找去了,民女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明明跟着脚印,却不小心迷路,多亏遇到了殿下,否则再过一会,民女恐怕便要冻成冰棍了。”我尽可能说得可怜兮兮,眼巴巴盼望着萧郑能够好歹怜香惜玉。 “冰棍?”萧郑扬声。 “凉露,凉露。”不小心失言,我赶紧连着翻译两遍。 “爱毛反裘,区区一副镯子而已,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人若是冻出个好歹,还要镯子做什么。”萧郑回头瞪了我一眼,神情不豫,见我一脸委屈,脸色略微舒缓了些许,勉强还算和蔼道,“水小姐有所不知,这座梅林有幸经由高人指点,知晓解法,加上熟识,然便不会迷路,而外人则不同,若是贸然入内,必将困在最深处,出逃无门,而且今日水小姐万幸没有触阵法,否则就算是最老的宫人一时半会也难以入林营救小姐。” 原来如此,我听得一哆嗦,刚才急于赶路未及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明明继xù 向深处前行,却前后两次撞见萧郑,好像冥冥中画了一个满圆,不知不觉中便又转回了原处,我心中一动,然而然便联系到《心丐念》里关于阵势地章节,再四下里一看,愈觉得熟悉以及心惊,这座阵法较之回风院中囚鹄奇阵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己实在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想想更觉后怕,心丐念中地阵式一律阴险诡谲,千变万化,伤人于无形,而且阵法地启动悄然难察, 往往没等人意识到危险,死期便已到,不知这座缺德的梅花阵是谁的手笔,糟老头还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师兄,魔教大少? “民女受教,谨遵殿下教诲,若不是前朝的八宝金环,民女也万万不会遣了所有奴才去找,民女记住了,下次决不会孤身一人赴险境,再谢殿下救命之恩。” 整理好心情,我信誓旦旦地保证,果然我的诚恳令萧郑大冰块有解冻的迹象。 萧郑轻轻叹息,摇摇头道:“原来是那个东西,倒是珍贵,失之可惜,而且你一个妙龄女子偏爱珠翠金玉倒也不为过,只是经过这次的事,以后务必长个记性,宫中虽谈不上龙潭虎穴,但是步步为营、小心为上才是永远的保命王道,有些禁地是万不能误闯的,否则捅出篓子来,你地父兄也庇佑不了你。” 我诺诺受教,心中有点小小的感动在孕育萌芽,这些话萧郑本来可以不说的,我俩初次谋面,萧郑便不顾尊卑忌讳,肯授予我这些谆谆之言,心头暖洋洋的,不由得咧嘴笑意宛然。 谁说萧郑是大冰块呢,原来只觉得他的眼光犀利洞察,必然是个冷心冷肺的主儿,可是现在却觉得萧郑外冷内热,不同于黄蜂一肚子坏水,萧郑正气凛然,刚直坦荡,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从容不惧所谓地交浅言深,正应了他的封号,“诚”。 之前是我小人了,萧郑,对不起,童言无忌,我收回之前见鬼折寿之类的话,暗暗我检讨了一番,神经一松,渐渐放下了戒备抵触,忽然便觉得其实萧郑挺罗嗦,有着老男人的通病,教xùn 我的口吻神态俨然和帅爹如出一辙,这种感觉,呃……不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拾镯 “跟你的奴才必然回到分手的地方找你,见你不在,肯定回去禀告,若不想你的兄长担心,现在便不要顾及什么镯子了,赶紧回熙蕊亭,否则必然闹得一个人仰马翻。” 萧郑低头看了我小短腿一眼,一点点加快步伐。 “殿下说的是。”耽误了许久,不要惊动黄有他们才好,我点点头,连跑带颠地勉强跟上,不顾凌波之态,风仪全无,萧郑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唇边竟挂起薄薄的笑意,一瞬间,恍若冰雪消融,大地回暖,绝世大帅哥的本质崭露无疑,一笑之间让我呆了又呆,心跳呼吸都仿佛静止了。 “小心。”我正色心大起,萧郑却忽然奋起一跃,展开披风将我牢牢挡在身后,周身的气势瞬时暴涨,灭顶杀气激荡,隔着重重衣衫,依然清晰可见萧郑紧绷的肌肉轮廓,厚实紧致,恍若狩猎的豹子,蓄势待而不失优雅高贵。\\\\\\ 掺杂着凛冽冰雪,寒风呼啸翻滚,萧郑的黑色披风仿佛一面招展的旌旗,隔绝了漫天寒意,激烈地涌动充盈,我被无尽的纯然黑色严严包裹,看不清前路,视线中惟余一片极致的黑,而一抹若有若无的茶香缭绕身畔,苦中含甘,在陌生的宫庭,置身于如此一方特殊的天地,面对的是未知的恐惧,而我却全然不觉惊惶,只剩下由衷的安然和镇静。 轻轻拨开披风的一角,幽深无尽的黑色衬着白皙胜雪的柔荑,黑的纯粹,白的剔透,竟构成足以蛊惑人心的极致,我抬头看向萧郑,萧郑正紧紧盯着前方,一派如临大敌的神色。顺着一路看去,只见路边地雪中一道金光耀眼夺目,仿佛偶然坠落的灿然骄阳,在一片银白殷红中透着妖异诡然。\\\\\\ “别动。”察觉我的不安分,萧郑厉声呵斥,吓得我抖了抖,意识到己的严厉。萧郑放柔了声调,小声解释道,鹰隼一般的幽暗眼眸却不错的盯着前方,“有危险,也许是何时开启了阵法,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嗯?” 末尾一字强调,嗓音微微挑起,低沉的鼻音异常性感诱惑,可惜此刻我并没有心情欣赏回味。\\\\\\反而十分好笑,那是我地镯子,岂敢劳动殿下如此紧张,然而心底小小的感动却不可忽视。稍一琢磨,便听话地缩回披风中。没有出言点破。 过了好一会儿,见没有异常情况,萧郑方才缓缓放松下来,回头紧紧直视于我,眼中的风云尚未消散褪去,低头沉声警告道:“留在这里,不许走动。” 萧郑眼中的坚定带着不容忤逆的力量,我不觉地便点头。萧郑唇边不知不觉之间添了半分笑意,看了我一眼,转身朝那道金光走去,步履坚定,黑色在身后翩然翻飞,卷起一方梅雪。 及到跟前,萧郑低头仔细察看。眼光锐利冰寒。折射着机警和敏锐,半晌。萧郑忽然俯身,下一刻,手中却多了一对金环。 萧郑哑然,随即霁然一笑,激的气势渐渐敛去,披风曳地垂下,萧郑朝我点点头,我会意地走过去。 “是你的吧。”萧郑将镯子递给我,“赤金嵌猫眼,如今完璧归赵,也不枉本王着实紧张一番。” 我连忙接过来,脸上瞬间绽放的喜出望外之色足可乱真,嫣然一笑,将镯子套回了皓腕上,朝萧郑由衷致谢,嗓音甜美娇憨,带着少女特有的无邪。\\\\\\ “多谢殿下。” 萧郑摆摆手,不再多言,当先大步而去,我跟在萧郑身后,碎步翩然,穿过重重幽径花海,不多一会儿,熙蕊亭的飞檐便遥遥可见,看着盘踞其上地几只凶悍走兽,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内监们远远地便入内通报,有人躬身相迎,踏入亭中,拂面而来的融融暖意让我顿时大大打了个喷嚏。 众人起身依次见礼,轮到我时,我正欲向萧郑重新行礼,算作正式认识,萧郑却抬手止住,“水小姐就不必了,刚才礼数足矣,再多便沦为虚套了。” 话音刚落,几道视线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或探究,或异样,功率之大,足以熔金炼玉,让我头皮紧。 “原来殿下已经见过舍妹,舍妹年幼顽皮,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大哥的笑容无懈可击。 萧郑淡淡点头,“君泽多虑了。”言罢便由内监引到空座坐下。 原来那两个萝卜坑有一个是他的啊,我暗暗沉吟,那么另外一个萝卜便呼之欲出了,裴勇俊,您大驾可是姗姗来迟哦。 众人见礼完毕,便纷纷行归座,我刚刚朝瑞恩迈步,大哥忽地长臂一捞,一把拉过我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什么事情吧。”说着凤眸微不可察地看了萧郑一眼,传达给我大哥他真zhèng 想要问地话,怎么和诚王殿下一并到场,何时遇见,沿途有没有情况。 我朝大哥安抚的笑,情况多了去了,这林子八成和我有仇,你妹妹我前后莫名其妙摔了三次,和萧郑地结识一场可是摔出来的缘分,还有那个暗藏玄机的林子,竟然一座造诣高超的阵法,害得我险些困在里面,逃出升天无门,宫中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过出去溜溜就屡屡范险,你说我我我容易吗我。 见我安然无恙,大哥虽然一肚子疑惑,却好歹安心,放了我归席,黄有星眸一扫,宫人立马为我端上一盏热茶。 我小口呷着,周身暖洋洋的,舒服得想叹息,想到刚刚的经lì ,下意识看向萧郑,萧郑坐在席之侧,正和黄蜂对饮,黄蜂笑意飞扬,桃花眼一斜,忽然瞟了我一眼,眼睛黑亮璀璨,晶莹流光,足以勾魂摄魄。 指尖一抖,茶汤泼洒到手上,手背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滚烫,却比不上那一眼所带来心头上地灼热燎人,将手缩在广袖里,我低着头若有所思,卷翘纤长的睫毛敛去了眸中翻滚的神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太子 我和萧郑入座不久,太子殿下尊驾便浩浩荡荡地驾临了,虽然是兄弟朋友之间的微服小宴,太子一行还是派头十足,前呼后拥不说,太子一袭金灿灿的杏黄坐龙蟒袍便晃得人满目金光。 许久未见,太子和记忆中不大相同了,回想当年醉仙居中有若士子一般谦和儒雅的裴勇俊,音容笑貌仿佛犹在眼前,而如今面前之人,眉目俊美和煦依旧,然而却再也不复当年飞扬间不失沉稳的高华气度,虽然在朗声谈笑,却难掩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颓然和思虑。\\\\\\ 这哪里像大权在握的太子监国啊,明明是郁郁不得志的落拓秀才,空有一腔热血却苦于无处施展,我大为狐疑,这个太子有点单薄无助,感觉不够强dà ,且不说莫名其妙的靡然神态,单从这一套仪仗气派便可见一斑,华服銮驾,看似风光无限,然而稍一琢磨便能感到个中的虚张声势,帝王的尊贵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度威仪,哪怕破衣褴褛,周身也笼罩着不容忽视足以裨睨天下的魄力,可是眼前这位准皇帝,实习以备接班的太子殿下则明显的底气不足,于是乎痕迹显露地转而求助于死物彰显身份,以图勉强维持该有的气势。 想到帅爹和大哥曾经议论过,太子宽仁敦厚,待人和蔼有道,世人无不交口称赞,然而对于常人来说这些不失之为优点,太子则恰恰相反,过于仁慈便难免软弱留情,恐怕难成大业,不是为 我犹能记得当时帅哥和大哥严肃异常的表情,以及这些背后潜藏的深层含义所带来的震撼,太子之位动荡不稳,个中传达的信息不知dào 能令多少势力伺机而动,我静静看着涂椒花墙下那一排清一色的红泥火炉。团团围坐一派融洽亲密地俊男美女,还有窗外纯白无瑕的的飞雪以及绵延不尽的漫天红色,只觉得眩晕心慌,这看似花团锦簇之下实则是何等的波涛暗涌,现在的歌舞升平将来会变成怎样的血雨腥风,而蒋家又在这一场至死方休地乾坤博弈中扮演着何种角色? 我的笑容完美却深不可测,还有对待大哥态度诡异极端的枕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蹦出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这莫不是枕头的障眼法!明面上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仰慕一表人才的大哥,留给世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宁国府后继无人,子孙太不成器。实则以此掩人耳目,私下里另有所图。想到此处,下意识看了大哥一眼,大哥对此可有察觉?脑中不期然浮现出早晨大哥看向枕头背影时凤眸中流露的复杂和沉郁,脑中更加觉得扑朔迷离,虽然帅爹和大哥手眼通天,水家供养能人异士无数,看样子定是早有防范,却不知对蒋家地图谋密情知晓洞悉几成?枕头一如既往的美目含情。臣,入则宠冠后宫,罕有的人中龙凤,而少一辈地在座二人虽然现在羽翼未丰,却是藏身云海间的冉冉红日。如今看来皆不简单。 太子一展锦袍。在席岿然而坐,缓缓扫视一圈。\\\\\\视线便落在了我地脸上。 “这位是……”声音有点沙哑,带着深深的疲倦。 “殿下,这位是舍妹。”大哥微一俯身,代为答道。 “哦,原来是 太子压轴出场,宾客总算齐全了,太子朝黄有点点头,主人黄有便当仁不让地开始致欢迎辞。 “今日群贤毕至,熙蕊亭别开小宴,赏梅吟雪,不失为乐,应舟山之请,在下特意备下宫中十大美酒,邀众位雅士共赏,至于能够品到几种佳酿,则全看诸位酒量了。” “醉又何妨。”黄有说完,枕头忽然不怀好意地接茬道,“楼大人趁着酒意吟了一非诗非赋,语惊四座,好魄力,好豪情,在下佩服到五体投地,可惜现如今有些意犹未尽,待会若有人酒后激狂,也有同样的兴致便再好不过了,在下也能大饱耳福。” 闻言我顿时翻翻白眼,哪有枕头这样背后挖苦人的,真有出息,忍住不屑的冷哼,脑子一转,忽然意识到这场小宴是枕头提议的,按照以前,我必然单纯地猜测枕头此举是为了讨好大哥,可是现在却万不敢再天真幼稚下去,宴无好宴,这不会是蒋家的鸿门宴吧……蒋德妃是黄有地母妃,这么说,黄有和蒋家……我不敢再想下去,黄有和蒋家地血缘关系是不争的事实,以前我潜意识忽略了这方关系,做一只傻傻地鸵鸟,刻意任很多东西横亘于前,却全然不顾,以后……大概不可能了,我暗暗叹息,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以两世幽魂乐而忘忧这么多年,早已是偏得,不能再奢求什么,也该开始慢慢担起家族责任了,看着清润温和的黄有,一时神思九转,黄有和蒋家究竟有什么协议?或说蒋家是黄有的势力?蒋家家主难道就是那么好相与的,任凭为黄有做嫁衣裳?黄有将来……到底是敌是友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若水 “楼思源醉酒?真是稀罕,可惜,可惜,看来你我错过了好戏。”太子微微一笑,向萧郑道。 萧郑眸色一沉,把盏淡笑:“楼思源吟了什么,让舟山念念不忘。” 黄有和黄蜂对视一眼,黄有动动薄唇,最终欲言又止,黄蜂却忽地无比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眼眸无与伦比的深沉,仿佛是探寻,又仿佛是求证,只此一眼,便随即望向窗外,桃花眼中浮起一片幽深的迷雾,整个人沉浸在悠远的回忆中,声音飘忽如梦,徐徐道来,无尽惘然。 “雪落凌波路,花织挽云香。” 闻言太子蓦地神色大异,下意识看了大哥一眼,眸色迷茫复杂,视线一顿,又飞快地扫过我,拈着琉璃杯的手紧了紧。 萧郑浓眉一动,唇边溢出清浅柔和的笑意,低头望着手中琼浆,仿佛未曾有一言半语入耳,不知何时全然沉醉在琥珀色的潋滟光影中。 见状众人皆缄口不语,亭中顿时安静下来,黄蜂的话仿佛触及了不为人知的往事,众人皆是一派若有所思的神色,四周惟有咕嘟咕嘟的沸水翻滚声,伴随着浓郁的酒香,还有交织一起或平稳或急促的呼吸。 “已经多少年了……”半晌,太子的悠悠一声叹息打破了寂寞,声音落寞,透着疲惫与沧桑,而墨色的眸子中却有或明或灭的一点闪烁着执着顽强的光芒,好像天幕中辽远神mì 的星子,“桌子的事情疏忽了。\\\\\\” 桌子?格子间那张花梨条案?疏忽从何而谈?太子的话隐晦不明,我忽然间一头雾水,心中诧异,鹿鸣宫的桌子是东宫旧物,有渊源? “百密尚有一疏,何况是无伤大雅地琐事。大哥毋需责。”黄有温言劝慰,颔吩咐内监换上另一种美酒,“不过另有奇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一听稍稍提起些许兴致,讶道:“何事竟能难倒三弟?” 黄有宛然一笑,和煦的笑容中却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深沉,“别有高人妙笔生花。洋洋洒洒,另续有百余字,而且深得前文精义,起承转合,华章斐然,前后宛如一气呵成。” 另续有百余字?前文精义?黄有他们之前肯定笃定知dào 或亲眼见过花梨条案上那头几句,我当即肯定,转念一想,思路顿时顺畅了然,如果说那批桌子是从东宫流出来的。太子他们见过也便没什么稀奇了,虽然刚刚听到那诗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不约而同的十分奇怪和突兀。 “还有这事?”太子和萧郑立kè 对视一眼,风平浪静之下便是隐隐地火光四溅,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火星沾到身上可不是好玩的。 “日子似乎不那么无聊了……”黄蜂的惆怅早已经荡然无存,薄唇边又挂起不羁狂放的笑意。 “可惜啊。”枕头悠悠一声长叹。余音渺渺,绕梁徐徐,半晌,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扼腕道:“那诗所幸得以录下,经年尚且残墨犹存,有些人事,哎……却是逝水东去,此绝音。==让人怎生不牵肠挂肚啊,可惜昔人以乘黄鹤,仙踪渺然,就算在下望穿秋水,也无济于事。” “舟山为何人魂牵梦萦。”太子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扫了大哥一眼,最终却绕回枕头身上。 有奸情!我顿时支棱起耳朵。枕头时不时便对大哥昭然暧昧。不过听刚才的话茬,言外之意枕头难道另有钟情? “泽……”枕头狭长的眼睛盈光闪闪。\\\\\\忽地深情款款地唤了大哥一声,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让人酥麻到骨髓,然而吐出的却是穿脑魔音,骇得我筷子当场掉到桌上,“可知dào 若水近况?” “溪儿,溪儿?” 枕头记性怎么这么好,陈芝麻烂谷子都念念不忘,这种场合提起毫不相干的前传胪有何居心,当年我和枕头并没有深交,鹿鸣百日,几乎是相看两厌,为什么现在煞有介事地怀念起来,一时神思九转,我满肚子狐疑,然而枕头的神色却是一派痴迷沉浸,似乎是真地追忆故人,深深的遗憾在眸子中沉淀酵,最终化为薄唇中浓得搅不动的叹息。 一只白皙的小手在我眼前晃晃,我蓦地回过神来,咦,谁刚才叫我? 我惶然抬头,却见众人不知何时正齐刷刷地看我,怎么了,我大惊,下意识握紧拳头,忽然意识到手中只有一根筷子,低头一看,另一根正倒插在酒杯里,摆出一个后现代风格地造型。\\\\\\ 一股子热气直冲头顶,我干笑两声,抽出筷子放回桌上,心中尴尬得要死,真是失态,报应。 见我终于回魂,瑞恩缩回招魂小手,改为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小声道:“水大人正唤你呢。” “啊……到!大哥。”我连忙应道。 大哥笑得极度无奈,沉声警告道:“溪儿,不要造次,当心冲撞了诸位殿下。”俨然威严兄长,然而凤眸中无与伦比的坚定强dà 却在无声地安抚我,乖,惜若水那混蛋跟咱没关系,别怕,一问三不知便好,再说装傻不是咱溪儿拿手好戏吗?没事。 对对对,慌什么,我现在是水府华丽丽的大小姐若溪,无凭无据谁敢拿我怎样,惴惴不安的偷眼,好像没什么异样,虽然只是好像,却让我稍稍有一点安心,隔年的事情他们大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黑中带绿的菜色,薄有诗才的少年,醉仙居的萍水相逢, 将进酒的入云豪情,一切皆随着时间化为旧年地尘封,也好。 而黄蜂……我静静望着黄蜂慵懒倚坐的昂藏身躯,脑中竟是纠结的矛盾,崇光寺的云台红莲,无泪亭的夏日午后,就算对黄蜂不过是渺如微尘的一段插曲,谈不上记住便已经遗忘,可是对我来说却好像做不到当作一切从来没有生过,往往有些东西于悄然间渗入肌理,就好像一阵风,捉不住,看不清,当未曾留意时,便一点点浸入骨髓,带着难以逆转的力量和改变。 我果然不及黄蜂潇洒淡然。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休 心理建设完毕,我拢衣端坐,耳边响起大哥悦耳的嗓音,却在气定神闲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当年若水横空出世,高中传胪,本该前程似锦,只可惜天妒英才,突如其来便大病不起,其疾来势汹汹,连进士赐宴都不得已抱憾缺席,无奈之下饮恨回乡静养,以待他日东山再起,此音信全无,我和舟山一样,都记挂得很呢。” “既然连泽也不知dào 若水下落,哎,难道此生当真缘尽?想当年,若水在鹿鸣宫嬉笑怒骂,尽显本色,那份潇洒坦荡让我由衷折服,让我不由诚心想要相交,只可惜万万没想到,只有一面之缘,从此天各一方,竟无缘相见。”枕头深信不疑,低着头长吁短叹良久,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色,听得我声声揪心,死枕头,总惦记着我干吗。 “那位传胪在鹿鸣宫嬉笑怒骂?大比耶。”瑞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太疯狂了,佩服。==” “换成别人倒是稀罕,不过惜公子如此却不足为奇了,可惜如此一位绝妙之人,却因病所苦,不得以归隐民间,我也深感遗憾痛惜,十三年的大比是二哥主持的,二哥可见过惜公子?”许久不吱声的黄蜂忽然冒了个泡泡,泡泡飘飘荡荡直接钻入我肚里,冷不丁“啪”地破裂,吓得我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过去,却见黄蜂优哉游哉地抬袖祝酒。桃花眼中溢满了笑意。 “呵呵。没有。”萧郑低低一笑,话锋一转,醇厚地嗓音中藏着微不可察地戏谑,倒和黄蜂如出一辙,果然不愧是亲兄弟。 “不过……有幸耳闻惜公子讲了几则玄妙高深的笑话,字字珠玑,出其不意,恕我孤陋寡闻。之前闻所未闻,备感耳目一新。” 什么?我怎么没看见萧郑!小心肝顿时揪紧,急忙回忆当时的情况,细想之下,不由得大惊,原来是他! 当年在鹿鸣宫曾经扫到过一瞬而逝的华贵料子,再加上离开时远远看到的威仪的背影,看来必是萧郑无疑,他亲目睹了我的嚣张始末。==后来派侍卫为备受挤兑的陆考监解了围,神啊,明明呼之欲出地东西。当年我怎么就没想到,否则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闹场了…… 而刚才梅林里我又不知死活地给萧郑讲笑话,简直是寻死路,我仓惶后怕,老天爷保佑,萧郑千万不要将两次笑话联系到一起啊,以后切记管好把门的,笑话这种东西是别人的精神清凉油。却是我的毒药,还是少碰为妙。 我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心中时松时紧,折腾得几近精疲力竭,趁着喝水的工夫用袖子挡着大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揣摩萧郑的神色,所幸萧郑未显出不豫。反而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轻轻嘘了口气。宫中一日,民间一年。这一天我就像坐过山车似的,小心肝战战兢兢的颤悠,而且现在地情况尤为诡异,听着一帮帅哥以闲聊一位旧友的口气谈论己,当事人还得装作与己无关听听热闹的样子,这滋味……简直是煎熬。 “瑞恩不是一直想要微服出宫去书场听关于兔子地笑话吗,据说那些笑话乃从鹿鸣宫流出,说书人将惜公子尊为祖师爷。==”黄有吩咐内监为女士添上一道甜汤。 “噗!” “竟有此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配合得天衣无缝,惊呼的然是瑞恩,而喷了的则是……大哥。 事出突然,等到内监手忙脚乱地上前服侍之时,大哥已然起身离座,朝太子和主人告了罪,转身去偏殿更衣,临走之前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死丫头,这事我怎么不知dào 呢,回头收拾你,现在求多福吧。\\\\\\ 眼睁睁地承shòu不来…… “几位殿下也和若水是旧识?”枕头和我一样无尽怅惘地目送大哥远去,然而下一秒,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 黄蜂好像今日心情格外愉悦,不知何时起一直乐得眉开眼笑,桃花眼闪耀着勾魂摄魄的流光,开出灼灼的万顷桃花。 “算是,当年曾在酒楼偶遇,惜公子一曲将进酒绕梁三日,此引以为挚交。”曼声而道,桃花眼却好像漫不经心地飘了过来,若有若无地停在我头上,笑意愈深邃。 捂脸,埋头,呼气,吸气,年少轻狂啊,我苦笑,一个混蛋惜若水不过昙花一现,前后总共闹出多少麻烦,偏偏还有不要face的家伙对销声匿迹之人穷追不舍,好奇心泛滥,烦死了。 抓过一杯美酒,径仰头一饮而尽,顾不得品尝滋味,只想洗尽满心烦恼,呜呜,我要回家。 “溪儿妹妹,豪饮伤身,尝尝这盏珍珠芙蓉羹,冬日最是滋补。”耳边响起蒋诗娇柔妩媚的声音,关心诚挚,收放有度,蹙眉含嗔,浓淡适宜,让人拒绝不得。 我只好扯出一丝笑容,谢过接了过来,象征性抿了一口便搁下,满嘴甜腻,浑然记不得味道。 “今年地梅花格外精神,林子有些看头,刚才便是在林子里耽搁了些。”萧郑忽然淡淡开口,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大好银,大好银,我对萧郑的感激已经上升到崇拜的程度,笑容不觉荡漾开来,却见萧郑脸色一僵,不然地转过头和太子谈笑。我撇撇嘴,不至于吧,这么冷傲,大冰块还是大冰块,哼。 “二哥所言极是,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才不负如此景致。”黄蜂附和道,脸色却有点阴沉,臭臭的显然不爽。 一醉方休大多数时候是客套话,祝酒之词,不足为信,可是今日除外,众人兴致盎然,美酒又足有十一种,除了宫中十大佳酿悉数在此,居然还有一大壶归去来,美酒后劲十足,底蕴绵长,每一样尝上半盏,不多会儿便醺醺然。 “楼思源吟咏的那诗的头几句来东宫,十多年前的事了……”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这一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守候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头疼欲裂,累,却不困,入骨的倦怠一阵阵袭来,歪着靠着换了无数个姿势还是没有一丁点睡意,朱瑗和碧瑶一脸担心,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在我怏怏不乐的表情中沉默下来。 霍地坐起,我伸手掀开帘子,冷风拂面,胸口的滞塞郁结略微有所舒畅,深深地呼吸几下,抬眼望去,已然雪停,外面天色渐晚,满地的银白延伸到长街的各个角落,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有深深庭院高耸的门墙一如既往的一派凝重的红色。 大哥骑马走在前面,身影挺拔,此时恰好回过头来,眉目清华,仍旧是神采奕奕,一眼看见露在车窗外的脑袋,凤眸一沉,我叹息一声,老老实实放下帘子,缩回了马车里。 蜷在朱瑗怀来,我缓缓揉着太阳穴,脑中纷乱纠结,黄有的熙蕊亭小宴我几乎从头睡到结束,好像是黄蜂提到了鹿鸣残句的出处,可惜我尚来不及深思,便昏昏然睡去,一觉混沌迷蒙,醒来恰是宴罢时分,如今一闭上眼睛眼前便跟幻灯片似的浮现出各种场景,一会儿晃过太子落寞的眼神,一会儿闪过黄蜂晶亮的桃花眼,还有萧郑淡淡的表情和黄有温和体贴的笑容。 我大概是中了蛊了。 胡乱扯了扯头,低低呜咽了一声,我弱弱地要水喝。\\\\\\ 碧瑶赶紧倒了一杯红枣蜜茶,我稍稍坐起一些。就着碧瑶的手喝了,暖暖地茶一路而下,我长长吐了口气。 皇帝今日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诡谲了点,尽管尽lì 掩饰。但是留心便不难察觉出,从始至终,皇帝便一直处于反常状态,破例驾临琼台宴,有意无意的施加压力。宴席中的喜怒无常以及别有深意地眸光,虽然很善于掩饰,但是我敢断定,皇帝今日不知缘由地极其隐晦地针对我。大概因为?是有缘无分的红颜知己,还是英年早逝的高人逸士?是尘封多年的隐晦,还是物是人非的轮回?仿佛背后有一只翻云覆雨地手,催动我探索隐含的密辛。 还有蒋家……好像挥之不去的宿命,今日蒋氏兄妹似乎透露出不少值得探究的东西,这一切,不是我想回避忽视便能与己无关地,枕头柔情似水的狭长眼眸,蒋诗端庄大气的名门风范。在今日之后仿佛都是深不可测一般。带着不可言喻的复杂意味。 今天短短一日却生了太多事情,一桩桩在脑海中回现,我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儿,一想到皇后有邀我入宫“小”住的美意,我便感激得咬牙切齿,皇宫一日游的附带纪念品是神经质,那么皇宫半月由行的酬宾回馈岂不是落得一个疯癫?神啊,没天理了。我能不能故技重施。再来一次抱病回乡之类的呢?我绝望地想。 回府之后大哥来不及和我算今日大小账便被帅爹直接叫走了,我让朱瑗碧瑶回去和娘报一声平安之后便一个人回漱芳阁。 “水浒”刚刚绕过游廊。我立马放开嗓子开嚎,手底下也不闲着,随手扯下身上零七八碎地饰,沉死我了,尤其是那对猫眼镯子,我忿忿地想,不觉眼前仿佛闪过纯黑暗纹地披风,我赶紧触电似的甩甩脑袋。 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一般出现在我身侧,无声无息,仿佛凭空而来,又好像久候……久候!我盯着水浒宽阔却瘦削的肩膀,几丝残雪犹在,斑驳的白色在一袭黑衣上格外刺眼,心中狠狠一暖,随即却生出三分恼意。 “哪里?”言简意不赅,但是水浒明白。 “屋檐。”水浒一如往日的少言木然,声音低沉而稳重,却让我仿佛触到了冷意无边的冰雪。 我抬抬眼皮,只见白花花的屋顶上露出一片琉璃瓦,流光闪动,辉煌夺目,竟是片雪不沾。 这个呆子……望着屋顶地七色宝光,不由得鼻子一酸,一想到水浒在漫天飞雪之下立于飞檐,面色孤傲而执着,身形单薄而倔强,一袭黑衣之上覆着厚厚地积雪,便不由得想到“守候”二字,正如檐上寂寞孤单的嘲凤,千年如一日地默默守候着他人,却不知己由谁来守候。 心中慨然无尽,我从袖中探出手,仿佛漫不经心,实则无比虔诚仔细地拂落水浒肩上的白色,一下又一下,心里在默默念道:“谢谢你,水浒。==” 水浒身体一僵,坚硬如石的肌肉轮廓顿显,我顺势手掌一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水浒肩膀,痞里痞气道。 “走,杏林,陪我练练。”纷乱烦闷需yào 释fàng ,信任守护多年,水浒是不二人选。 水浒微微点头,垂立于我身侧,面色无波,低垂的眼眸敛去了所有神色。 将围兜和零碎丢给闻讯而来的姚黄魏紫,我和水浒径直来到杏林,林中一片白色,老枝低压,落满了积雪,咯吱咯吱地走在雪地之上,只觉得脚下绵软深厚,随着每一步的震动,枝干的积雪都簌簌而落,所到之处漫天纷扬。 走到一小块空地,水浒将我挡在身后,昂然一声长啸,顿时一阵刚劲的力道排山倒海而去,将地上的积雪一扫而净。 水浒大步走到空地中间,面无表情,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浑然而的气势让我呼吸一窒。 很好,我立马整肃面目,收敛心神,摒弃脑海中所有杂念,全然凝神于场中以及水浒身上。 敛神运气,丹田之气开始缓缓流动,身上渐渐热,暖洋洋的行于四肢百骸,头脑愈清醒,慢慢的便沉浸在心无旁骛的意念中。 皓腕一沉,蓦地抖开归岚,归岚沉寂许久,今日显露真身,凤舞九天,竟然隐隐出凤鸣。 当下不再含糊,足尖轻轻一点,携着一身凛冽寒意,我猛地欺身而近,皓腕翻转间蓝光流转,盈盈绽放开一大片迷离的妖花。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双痕 水浒眼眸一亮,连带着整个脸庞都笼罩在一片灼灼光华中,瞬间爆出异样的神采,炙热的眼光紧紧跟随着我的一步步逼近,仿佛有些失神,独立在原地定定地凝望,丝毫未见躲闪,然而却在归岚触到身体的一霎那从容一个纵身,冰蓝色的流光仅擦身而过。 好,我精神一振,立即变换身形折身再斗,一招“平沙落雁”直攻水浒咽喉,水浒黑袖一卷,下一秒手中已多了一截老枝,借力轻轻一带,我顿时感到一股胶着的力道牢牢吸住了归岚,从手臂到身体竟然不由主地被水浒引导控zhì ,攻势瞬息之间支离破碎,没有丁点招架之力,我一阵慌乱,连忙顺势侧身一滑,和水浒错身而过,勉强撤去了力道,却在身形交错的刹那,在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水浒罕有的的笑意一瞬而逝。\\\\\\ 背对着水浒,我暗暗运气调息,刚刚是这么多年来我在水浒手里头一次吃瘪,往日水浒都会不着痕迹地让着我,而今日似乎有点反常啊,尤其那一截子木头凶器,水浒以前都是徒手的。 不过这样也好,无论水浒如何,我会尊重他的选择,甩甩脑袋,我继xù 和水浒缠斗在一起,水浒果真手下不留情,仿佛化作出鞘的宝剑,带着凛冽傲然的杀气,漫不经心的信手一招,便足以致我于死地,我无力招架,屡屡被逼到进退维谷,狼狈不堪。而水浒愈气定神闲,一招一式毫无花俏,却收放如,不到千钧一的关头绝不放过我。 倾尽了全力。一场恶斗下来只觉得身心俱是酣畅淋漓,之前地郁结不快仿佛全部烟消云散,在刀光剑影中荡然无存,将归岚隐于衣袖中,我一坐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擦了擦汗水,气喘吁吁地看着水浒。 水浒气息半点不乱,纵身一跃,默默地坐在斜下方的老枝上。==侧脸对着我,刀削一般的线条仿佛古希腊地雕塑。 “几成?”一并师从糟老头,我还是正牌徒弟,他只是旁听生,可是如今我俩的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说云壤之别都是客气的,己的斤两略知一二,但是水浒的武功造诣……实在很茫然,当然也很好奇。 “三成。”水浒淡淡道。没有矜色。却有点犹豫。 “嗯?”蒙我吧,除了武功深浅,我太了解水浒了,他一含糊,必有猫腻。 果然,水浒低了头,小声道:“一成。” 我在树枝上晃了晃,差点没大头朝下栽下去。虽然已经小有心理准bèi 。听了还是备受打击,水浒还真是诚实啊。难道不知dào 还有善意地谎言一说……哪怕糊弄我也好,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一样,干吗直言不讳,即使我真的想知dào 实情。== 人果然是矛盾混合体,以为勇敢的希望知dào 真相,然而当真相暴露在眼前地时候又宁愿当一只鸵鸟。 “水浒,你瞒的我好苦啊。”口气哀怨,活像弃妇,我盯着水浒帅气到掉渣的背影,恨不得扑过去狠狠捶上一通,手感……应该不错吧。\\\\\\ “小姐今日有心事,所以属下冒犯……”水浒背对着我,静静道,听不出情绪,“小姐劳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一场激斗下来我早已精疲力竭,紧绷一日的神经却彻底松懈下来,只觉得困顿,小风一吹,顿时一个激灵,四下一看,天色渐晚,该回去了。 “走吧。==”我一跃跳下枝头,然而落地的瞬间脚下突然一软,随即便要委落,连忙伸手扶地,却在栽倒之前被一双健壮的手臂紧紧揽住。 “小心。”水浒语音急促,粗糙的大掌小心翼翼地扶我站稳,好像对待一件易碎脆弱的珍宝。 “没事,有点脱力而已。”我虚弱地笑笑,却有点有气无力,刚才力qì 消耗殆尽,虽然舒畅了好多,但我现在……真的走不动了。\\\\\\ 靠着树干,我笑得很无奈,“对不起,让人担心了,有点累,休息一会便好。” 水浒脸色沉郁至极,好像在死死压抑着什么东西,拳头死死攥着,一滴红色便那么落在一地白色之间,仿佛绽开一朵妖艳地梅花,闪动着诡谲醒目地光芒。 “属下万死……” 我叹口气,“水浒,不是你的错,干吗责。” 不顾水浒的躲避,我执意拉过水浒的大掌,一根一根执拗用力地掰开紧攥的满是老茧的手指,好容易彻底展开,掌心的一大片猩红在雪光的照映之下竟是那么地刺眼。 很心疼,很心疼,眼泪一点点在眼眶中汇聚,眼前渐渐模糊,抽了抽鼻子,可得忍住啊…… 然而最后抗不住地心引力,颤动了几下,一地晶莹便那样坠落在梅花之侧,氲开一点透明地水痕,随即消弭于无形,好像本来存zài 的一个坑洼,什么都没有生过。 好丢脸,我压低脑袋,但愿水浒明察秋毫地眼睛能失灵一次,眨眨眼睛,生生逼回了残泪,我佯装作若无其事,小心翼翼地托起水浒的大掌,凑过去轻轻柔柔的吹着,触手之处竟然比冰雪还要冷,掌心指甲刺出的半月形痕迹仍在渗血,心仿佛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狠狠一痛。 水浒却罕有的没有挣脱,任由我抽出月白的双绉帕子,有点笨拙地一圈一圈缓缓缠绕在受伤的掌心,最后以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收住。“这几天别沾水。”我低声道,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分不清埋怨还是心疼,“怎么能这么不爱惜己呢,你难道不知dào 疼吗,何况你又没有错,干吗这样惩罚己,我很心……不高兴,知dào 吗,以后别这样了,人活一世不容易,为什么要伤害己呢,你不仅为别人活,更要为己而活,对得起习的心,以后记得对己好一点,不要动辄拿身体撒气,嗯?” 抬头直直望进水浒深如暗夜的眼眸,水浒错开眼神,目光游离,我却看见了眸中的波涛汹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怀殇 “好。”半晌,我终于听到了水浒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低沉厚重,简短明了,然而背后仿佛多了一些我现在还难以理解的东西。 “呵呵,君子一言,反悔是小狗哦。”等到如期满yì 的答案,我心头一松,只觉得脚下虚浮,竟然再也站不住,沿着树干身体便软软的滑了下去。 “累了,歇会,一会儿再走,你先回去吧,小心手。”水浒连忙扶我,我摆摆手,脚软无力,顾不得雪地天凉,只想坐一会。 “小姐,使不得……”水浒看着我软趴趴的席地而坐,眉头不禁一皱。 “我也不想啊,不过我真的走不动了……”犹是雪地冰凉刺骨,我还是耐不住困倦,恨不得满地的白雪变为一床柔软温暖的丝棉被,径直一倒,便可酣然入梦。 水浒脸色一沉,刚刚包扎的大掌眼看着又要紧紧握拳,我立kè 狠狠瞪了水浒一眼,水浒一愣,随即意识到原委,手掌一点点松开,却是不情不愿。 水浒啊,真不是你的错,干吗这样难以释怀,屡屡伤,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白雪,尽量不去注意那一朵红梅花,然而猩红的斑点却始终刺痛着眼眸,大概是由于雪光太盛吧。\\\\\\ “要不然你去唤人抬软轿来吧。”不忍心看水浒块垒难平,我稍一琢磨,歪头朝水浒笑道。 水浒却一阵踌躇,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又看了看一地的苍茫。幽深地眼眸中暗潮迭涌,良久,在我睡着之前,水浒却突然走近,面色紧绷如石,步伐却异常坚定沉稳。 “小姐得罪了。”头顶传来水浒的声音,迷迷糊糊中听得我一头雾水,下一秒,身体一轻。忽地腾空而起,我大惊,正欲失声尖叫,却忽地觉己置身于一个温暖如春日的怀抱中,正被打横抱起。 下意识地,我伸出柔软的手臂,连忙搂住水浒的颈项,水浒脖颈一僵,紧绷着薄唇不一言,却紧了紧手臂。傲视前方,步履越沉稳坚实。 水浒很瘦,瘦的让人心疼,然而胸痛却是宽阔结实,靠在上面,天大的危险都仿佛不足为虑,让我全然的安心放松,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杏花盛开的春日,穿梭在重重花海之间。单薄瘦弱地黑衣少年怀抱温暖醺然……缭绕如梦的馥郁中,我不认得他,他却识得我,仿佛冥冥注定的邂逅牵扯出一段多年的守护。 那时年少,满树芳菲,而今经年。一地白雪。往事历历在目,模糊了缥缈的光阴,不觉间,便是物我两非,单薄的少年早已是高大健硕的男子,即将及笄的少女面对的是未知的将来,一如曾经地惟有他温暖的怀抱,让我没缘由的心安。 真实而恍惚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涌上脑海。鼻子一酸。我怔怔地望着水浒紧抿的薄唇和刚毅的目光,心头一时百般滋味。剪不断,理还乱,竟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最终全部化为一声压抑的叹息,我也在极度的疲倦困顿中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我刚从床上爬起来便看见倚在床边睡着了的姚黄魏紫。 “醒醒,你俩怎么睡这了,赶紧回去好好睡去,小心坐病。”赶紧帮两人推醒。 姚黄哼了两声,揉揉脖子,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嘴里刚要嘟囔两句,眼睛却忽然一下亮起来。 “小姐可醒了!”姚黄双手合十,欢天喜地地拜了几下。 “小姐昨天可把奴婢吓死了,打林子回来便一直在睡,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问了好几次,奴婢这就回话去,听素问姑姑说夫人担心小姐半宿没歇。”魏紫话说了一半便一溜烟没影了。 罪过罪过!连累娘熬夜,我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起身。 “……后来是水浒送我回来地?”一边洗漱更衣,我忽然想起昨天杏林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最终问了出来,口气漫不经心,好像平日的闲聊,只有鬼知dào 我心里多么忐忑。 “嗯。”姚黄正在帮我戴一枚翡翠包金的草虫头,低着头应了一声,也许是昨夜休息不好,声音微微涩。 “昨天、昨天从宫里回来之后有点累了,不知怎么的就走不动了,本来想找人抬软轿过来的,可是不知不觉睡着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低不可闻,这些话与其说是给别人听,倒不如说是言语,没由来地心虚烦乱,只想说服己什么,或是证实清楚什么。 姚黄地手顿了一下,那枚草虫头立马歪着趴在了头上,好像半死不活的寒蝉,姚黄面色一窘,连忙小声告罪,拆了辫子开始重新打理。 姚黄……有事情瞒着我,关于……水浒?! 心头一紧,我缓缓抬头,昏黄的铜镜中姚黄目光闪躲,手下也渐渐没了轻重。 不顾头皮的生疼,我直直盯着姚黄的眼睛,声音竟是意想不到的冷静。 “说吧,水浒是不是有什么事。” 姚黄顿时身子一颤,慢慢松了我的头,垂手默默站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象牙梳子,十指硌得白胜似象牙。 一头青丝瞬间瀑布一般散落在肩上,凉,不像己身体的一部分,反而像所穿冰冷地绫罗。 “姚黄,说吧,就算不说我迟早也会知dào 地不是?早晚都会知dào ,那为什么不由你告sù 我,乖,昨天我睡着之后都生了什么,说出来,没有人会怪罪于你,我保证,信我一次,嗯?”我居然说得如此心平气和,一派平常长舌八卦的口吻探寻至关重yào 地那个人,果然心性凉薄。 姚黄苦着小脸,眼看便要哭出来,梳子都快生生掰断了,我哄诱再三,就差变身狼外婆了,好不容易姚黄才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道。 “老爷吩咐不让多嘴的,昨天水浒送小姐回漱芳阁,正巧老爷和大少爷都在,小姐睡得很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事情,水浒哪里会犯丁点的过错,就是不知为何,老爷只扫了水浒一眼便责令水浒闭门思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思过 闭门思过……太阳穴重重一跳,我吃痛,连忙伸手按住,好端端的帅爹为什么罚水浒禁足?难道因为我昨日宫中没少闯祸偏偏睡死过去所以殃及水浒?不过帅爹貌似绝对不屑于此啊,帅爹有无数手段让我长记性,决不会拿别人开刀,何况还是不相干的人,难道是不满yì 我俩在杏林拔刀相向?那也不对,平日和水浒小有切磋,偷偷摸摸的比划,帅爹一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不成昨日心情不好,追究起这一茬来? “那后来呢……”声音好像不是己的,脑袋也好像停转了,后来,问和不问还有意义吗? 水浒……无论如何,我对不起你,深重的愧疚压在心头,连呼吸之间都是沉甸甸的痛。 “后来老爷见小姐倦了,便没吵醒小姐,亲帮小姐安置了,然后便和大少爷一并离去了。” “那老爷有没有说要禁闭多久,什么时候解禁,水浒没说话吗?” 姚黄摇头,盯着梳子目光闪动,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强制住。 水浒怎会为己辩解呢……就算蒙冤受屈,以水浒的傲骨也决不屑反抗,一个人默默承shòu,然后无人之处孤独地舔拭伤口,想到此处,我不禁苦笑连连。 “水浒的手受伤了,伤口很深……”良久,我才找回己的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从紫檀书柜中翻出一瓶糟老头给的魔教外伤圣药雪蓉冰魄膏递给姚黄。 “这个尽快送过去,看着他敷了再回来,还有,吩咐厨房这几日单做益气补血的膳食给水浒。”流年逝水,水浒为我默默付出了那么多。而我现在只能做的却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而已。 姚黄轻轻点了点头。接过去收在袖中,脚下却不挪步,我不吱声,拿起梳子一下下梳着头,只见镜中姚黄脸色瞬息万变,复杂至极,半晌,狠狠咬了咬牙。凑到我耳边,声音悄若耳语。 “奴婢知dào 老爷为什么责罚水浒……” 好像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我猛地抬头,声音丝丝颤,“当真?” “奴婢怎敢欺瞒小姐,只是奴婢不敢说……” “但说无妨。”我笑得阴森森的,明明知晓内情还不告sù 我,不是欺瞒又是什么?臭丫头。惯地无法无天了。 姚黄哆嗦了一下,很快屈服在淫威之下,小脸微红,垂着眼皮道支支吾吾道:“昨日是水浒抱着小姐回来地……” 就就就因为这个?我彻底瘫在梳妆台上。竟哭笑不得,决不会因为这个,帅爹不是刻板之人。当时我卧在雪中,水浒情急之下抱了我,帅爹怎么会计较这个?“小姐别笑,奴婢的意思是……”姚黄又急又羞,脸色娇艳欲滴,仿佛一枝盈盈堪摘的花朵。 “别说了!”我猛然突兀地站起来,大声打断姚黄,佩环叮咚作响。偌大的内室隐隐生寒。此刻仿佛显得尤其的空旷。 忽然害pà 听到后面的话,很怕很怕。姚黄要说什么我岂有不知,只是那一刻忽然很怕从别人口中听到心底最深的隐密,仿佛身心一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我心慌入骨。 水浒……我静静唤了一声,轻轻的,软软地,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和沉沉的压痛,你的绝望我懂得,真的懂得,憨直如姚黄都能有所觉悟,交心多年,我又岂能感知不到你压抑而日深的心殇。 “去送药吧,仔细盯着他包扎。”什么都不想说了,摆摆手,我将头深深的埋在掌心。 不管怎样,昨天之后,我和水浒……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 撒娇赖在你怀抱, 一并穿梭在无边花海间,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多年未曾想起的调子忽然在脑海中回荡,我不受控zhì 一般哑着嗓子低声轻和,泪水便一滴滴滚落,温热而苦涩,沿着指缝晕染开来,最终干涸成为支离破碎地轮廓,一如心底无尽苍凉。 “夫人请小姐过去……小姐您还好吧?”魏紫的声音好像响在耳边,又好像在辽远的天际。 “走吧。”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扶着魏紫缓缓起身,随便绑了头,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地……比如水家和皇室的渊源。 昨日皇帝不经意流出的恍惚与娘偶然地表情如出一辙,还有皇帝对我的诡谲态度,幼时作为百天贺礼的皇室秘宝珠镶玉等等,点点滴滴的迹象都暗暗昭示着水家的不同寻常,虽然帅爹是皇帝倚重的肱股,但是我潜意识中总是隐隐怀疑优渥的圣眷别有一番初衷,否则就算帅爹位极人臣,皇帝的宠遇也实属僭越,何况深谙平衡驭人之道地天子岂能容忍水家多年太平,不断做大? 一定要问清楚,否则坐立不安,将水浒地忧虑强压下,甩甩头,我大步流星地直奔正房。 娘的气色还好,看不出熬夜地痕迹,我的内疚小小缓解了一下,扯了罩衫,两步蹿过去挨着娘歪在软榻上。 “睡得还好吗?”娘让灵枢给我添一个新制的蜀锦蝶恋花抱枕。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一梦黑甜,很是舒畅。”真的很好,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如果真能一觉睡死过去,很多事情也就不用再想了,比如说水浒解释不清楚缘由的忽然禁足。 “娘,水浒……的事情您有所耳闻了吧。”投石问路,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嗯。”娘脸色微变,素手不觉拢了拢髻上的宝钗,眸色多有闪烁,顿了顿,方才柔声道,“溪儿乖,这件事情,听娘的话,别去和你爹求情,你还不了解你爹?行事言辞有道理,个中深意,绝非平常人能够理解,再说你爹就你一位掌上明珠,平日疼还不及,岂能害你,所以溪儿要相信,无论你爹做什么,哪怕伤害你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出于某种考lǜ 对你好。” 为我好吗?我信,不过以伤害水浒为代价,让我怎能释然…… 第一百二十章 故人 “其实此举也是为了水浒好……”见我不吱声,娘叹口气,轻轻顺着我的背,声音满是无奈。 不明白,抬起脑袋看着娘似乎多年未变的容颜,我撇撇嘴角。 “溪儿啊,你还不相信你爹吗,这么多年来,你爹的高瞻远瞩无数次让娘佩服到五体投地,这世间能和你爹的睿智谋略比肩之人寥寥无几。”娘抬手挥退了服侍诸人,环肥燕瘦呼啦啦出去了,偌大的室内空荡荡的,仿佛带着回音。 “其实有些事情太早告sù 你没什么好处,反倒徒增烦恼,不过今日既然说到这里,那么娘也不妨告sù 溪儿,楼思源便是你爹多年前便开始着手栽培的水家白衣。”娘的语气无比叹服。 楼思源是水家白衣?!恍若从天而降的一声霹雳在心里炸开,一时惊得我无以复加,喃喃地重复了几遍才勉强消化掉如此震撼的信息。 这么说楼思源是水家秘密培养多年从事文职的谋士?如果这样……楼思源的种种际遇岂不都是帅爹的安排?怪不得他的出身经lì 怎么之家,豆腐坊里飞出一个金凤凰,鱼跃龙门的布衣子弟华丽丽变身一鸣惊人的政坛新宠,世人惊羡。 原来一段传奇不仅出于楼思源本身的天赋和勤勉,另外还有人为的因素,这便是所谓的打造。不知dào 韩知秋的青眼有加与水家有没有关系,不过依韩老头地性子,恐怕还是因为投缘吧。 “这些内情迟早会全部告sù 你。不过既然溪儿和楼思源已然结交,娘觉得有必要告sù 溪儿,其实娘也是昨晚才听你爹说起留题赠书的事情,说来呵呵,溪儿的先见之明倒是无师通呢,和你爹如出一辙,你爹面上不说,其实背后为此甚感欣慰。” “呵呵、呵呵……”我干笑,碰巧而已。和帅爹的谋划布置一比不过小儿科,忽然记起昨天当面答yīng 过楼思源讲讲后两道题的解法,几道题难为了他好几年,害得人家动辄一副呆样,有点小小过意不去。 “听说圣上赐了他一座府邸?”先问问家门,哪天天气好登门拜访,和水浒一起,水浒……想到水浒,心又是一阵隐痛,我黯然低下头。错过了娘眸中一瞬而逝的异样光芒。 “圣上……相当赏识楼思源,一座府邸不足为奇。”娘淡淡道,语气清冷,带着莫名的排斥。 娘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一愣,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识相地转移了话题,换了个姿势靠着,开始无聊的八卦。 “枕、宁国府那个大少爷和大哥走得挺近啊,大哥怎么和那种纨绔子弟扯到一起。”我笑得一脸恶毒,枕头哼。休想从我嘴里听到好话。 “这个娘哪里知dào ,你大哥已经是朝堂上地人了,有分寸,这种细枝末节娘从来不问。”闻言娘微微哑然,脸色却逐渐舒缓下来,有一下每一下地抚弄着明晃晃的点翠玳瑁指甲套子。柳眉修如远山。 “宁国府的大小姐倒是远近闻名的佳人。溪儿昨日见过了吧。” 见过了,风华倾城的僵尸美人,美则美矣,只是……让我骨子里有点犯怵,本能地逃之夭夭。 “诗姐姐啊,真不像和蒋舟山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含糊着,关于蒋诗潜意识不愿意多说,“四公主瑞恩爽朗坦荡。我俩倒是有些相见恨晚。”绝对豪放。差点一箭射死我,独一无二的见面礼。 “瑞恩公主是个可怜孩子。其母张淑妃早逝,和胞弟八皇子一起被正宫娘娘抚养。”娘唏嘘。 原来年幼丧母,对瑞恩的同情之心狂飙泛滥,连九死一生的夺命一箭心里也不再愤愤不平。 “溪儿,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梅林里迷路了。”娘忽然格外严肃,坐直了身体正色道。 呃……嗯?虽然瑞熙小宴我开溜的时间长了点,熟悉地人不用想都知dào 我找个旮旯逍遥了,不过娘又没有在场,仅由大哥转述,怎么会一下便猜到我迷路了? 点点头,我等着娘的下文。 娘的一双春叶柳眉时凝时舒,最终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哀怨表情,幽幽叹了口气,了然道:“是娘疏忽了,万万没想到你有胆子支开服侍的人己留在梅园里,否则娘岂会不事先告sù 你梅园的忌讳关节?好在诚王殿下捡着你,否则……不堪设想啊。” 没错,若不是萧郑以从天而降的神的姿态出现在我最最狼狈的时候,天晓得我要在梅林中困多久,不过,娘居然知dào 梅园的诡异却是我始料未及地。 “娘,皇宫的梅林您曾经去过?诚王殿下说里面藏着一个罕有外传的阵法。”花团锦簇之下却处处透着三分邪气,我那不良师门的招牌调调,斟酌一番,我觑着娘的脸色。 娘微微一僵,随即却淡淡一笑,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荫翳,仿佛化不开地愁绪,又好像割不断地往昔。 “去过。”娘静静望着窗外,声音缥缈恍惚,“娘闺中的时候也赴过琼台宴,后来、后来……不知梅林是否和当年一样。” 我会心一笑,想当年娘的风华必是令万人惊艳,梅林偶然邂逅,和我帅爹,一表人才的俊彦一见钟情,从此成就一段佳话,至今仍被世人津津乐道。“梅品极高,都是难得的老株,树龄最少的也有几十年。”内廷就是财大气粗,折腾出这么一个园子不知要花费多少财力,我咋舌。 娘忽然沉默下来,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纤瘦的十指却不知不觉握紧,连指甲套子硌到肉中都恍若未觉一般。 “娘,娘!”我轻轻唤了几声,娘都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悲伤或是喟叹全部隔绝在封闭尘封地回忆中。 良久,娘缓缓睁开眼睛,剪水秋瞳中荡漾着迷离地色彩,仿佛斑斓的琉璃,折射出流光水雾。然而只此一瞬,万千变幻归于平静,化作幽深地冰潭。 “娘教给溪儿梅林迷阵的解法,权当有备无患,溪儿可要仔细听好。” 我瞬间瞪直了眼睛,娘不仅知dào 梅林藏有猫腻,还知dào 怎么去腥?! “娘……那是何方高人传授给您的呢?”声音不受控zhì 一般颤抖,心里不由得暗道,坏了,糟老头难道和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娘比小白兔还善良,岂能受得了糟老头的无良。 “故人。”静静吐出,不带一丝喜怒。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萧祁 几日后,坤宁宫总管太监过府传皇后娘娘懿旨,着请水家大小姐入宫小住,阖府震惊。 经过鸡飞狗跳的打点行囊以及爹娘大哥连着几个昼夜洗脑式的叮咛嘱咐之后,我终于再一次站在了坤宁宫丹陛之前。 贞姑姑和上次一样带着一众宫人款款立在阶前,一袭宝蓝宫装裹在曼妙的身体上别有味道,见我到来,微笑柔柔绽开,晨曦一般和煦温暖。 “水小姐快里面请,娘娘和四公主盼了半日了。”贞姑姑和善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当先引路。 “姑姑别来无恙?”我笑着寒暄,前方伊人摇曳的裙幅拖出潋滟的光影,忽然有点深不可测的感觉,不知不觉地便张口示好。 “有劳小姐记挂,托娘娘的福,一切安好。”贞姑姑的声音带笑,却是客套而生疏。 穿过重重殿阁,虽然来过一次,但此时仍旧仿佛行于迷宫一般,一路宫人屈膝行礼,陌生的面孔交织纷呈,刚刚感觉几人有点眼熟,贞姑姑翩然止步回身,俯身道,“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也在暖阁,还有八皇子。” 太子和黄蜂?步子一缓,嘴角不由得抽搐,一如心中的惴惴不安,不过转念一想,见就就呗,又不是没见过,再说对他俩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紧张个什么还有八皇子,瑞恩的胞弟?一个爹的龙种儿,不会和他哥哥们一样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吧…… 硬着头皮刚迈进去一只脚,立kè 感到数道有若实质地目光投了过来。腿一软,连忙作势行礼。 “见过娘娘与诸位殿下,跪请万安。” “溪儿这孩子就是乖巧,快点过来。以后不用这么多礼,宫里跟府中一样,别拘束了才好,需yào 什么吃的玩的就告sù 你贞姑姑,谁要是吃了豹子胆敢欺负你便直接告sù 本宫,本宫给你作主,还有瑞恩那皮猴疯疯癫癫的闯祸了也别帮着顶着圆着,一五一十告sù 本宫。本宫抢了水大人地宝贝,千万别委屈了,否则可是没法和水大人交待。” 皇后连忙让人扶我起来,挨着凤座之侧添了一张大理石荔枝木圆凳命我坐。 和瑞恩相视一笑,我嘴里一边应着一边小步挪过去坐下,尚没来得及回味刚刚扫见黄蜂一脸戏谑笑容的含义,便被头上一道愈放肆的火辣目光搅得不得安宁。 抬头看过去,黄蜂下一副陌生面孔没骨头一般懒洋洋地软在圈椅中,两条长腿直直伸着。胳膊一头拄着矮几,一头撑着脑袋。此时正一脸兴味的看着我,还掺杂着点挑衅,那表情,和我当年逛猴山的时候活脱脱如出一辙。 看得我顿时火气噌噌的。八皇子萧祁是吧,仗着己长得帅就敢眼高于顶吗,虽然小帅哥的确很出位,极具现代感的小眼睛闪着贼光,唇边坏坏地笑不知能诱骗多少纯情少女,不过,哼,不好意思。本人见惯了大帅哥。免疫,他出齐量不过是还嫩着的呢小帅哥。拽什么拽。 见我面色不善地打量他,萧祁不屑地抖抖眉毛,换了个姿势歪着,头转向一边,似是懒得再看一眼。 我气结,反了反了,我和他萧祁无冤无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犯得着头一次见面就给我下马威吗,连形式上的客气都省了,哪怕虚伪一点,太嚣张了。 来上茶的宫人感受到逼人的寒气,慌忙放下茶盏,识时务地一溜烟而去,我一把拿过来灌了一口,一抬头便看见黄蜂别过去的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皇后拈了一块栗子马蹄糕放入口中细细品着,点点头道:“这道点心不错,赏,贞儿给他们端过去用,祁儿平日不是最爱栗子馅心吗,溪儿也试试,看看御膳坊做的东西合不合口味,哪里不喜欢地告sù 他们改去。” 贞姑姑亲将高足粉瓷盘捧到萧祁面前,萧祁赶紧坐正身体,谢过后拿起一块,瞥了我一眼,小刀飕飕地扎过来,然后才有点勉强地张嘴咬了一口,一副小媳妇的憋屈样子。 嘿嘿……我大乐,小样儿,我让你拽,我让你拽,偏就辱没你尊贵地身份和我一介民女分食一道点心,你不服?嗯,这糕真好吃。 萧祁咬牙切齿的样子实在娱乐大众,连一直沉默的太子也露出淡淡的笑意,缓缓摇了摇头。 “祁儿,你刚刚说要什么时候去上林苑来着?”皇后等着萧祁吃完最后一点渣子才笑着开口,话音未落,我立马明白皇后为什么专挑这时候,皇后地“林”字尾音还在颤乎,萧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噼里啪啦地连连道。 “后天后天,去年冬天冷得邪乎,宫里窝了一冬天骨头快要霉了,趁着这几天暖和一些,出去舒坦舒坦筋骨,再说马上开春要禁猎了,紫貂啊狍子啊什么的搁在手边也不好动他们,干跑马也没意思,再说儿臣还想给母后猎只火狐做皮领子呢,那畜生冬末春初皮毛最丰盈,母后做件衣裳穿,衬着脸色至少年轻十岁,别人看着眼红肯定讨教秘方啊,然后母后一说,哎,火狐领子好,儿臣跟着脸上有光不是,母后您就准许儿臣完了心愿吧。” 听得我狂汗,破小孩真贫,多亏皇后捡的时候准,要是嘴里含着半口吃食说出这么一车话来,那威力和次声波有的一拼,杀人于无形啊。 皇后心花怒放,掩口大笑,显然马屁稳准狠,萧祁一脸得yì ,忽然莫名其妙地斜了我一眼,眼中蓦地一闪,那道光芒,便叫作不怀好意。 “既然这样啊。”好半天皇后才止住笑,呷了口茶,丝帕轻轻试了试唇边,然后拉过我的手,“本宫要是不答yīng 未免不近人情了,记得早去早回,对了,溪儿没去过上林苑,不妨一块去看看,也别老在宫里陪着我老婆子。” “谨、谨遵懿旨。”我傻眼了,萧祁原来安的这个心,关门打狗,在己的领地解决我,呸,人前装乖,背后作恶。 “好好照顾溪儿,少了一根寒毛,看本宫怎么收拾你。”还是皇后周到,金口玉言便是我地金钟罩铁布衫。 “儿臣定当护水小姐周全,请母后放宽心。”一道磁性带笑地声音响起,悦耳的嗓音却让我瞬间绷紧了所有神经,揉揉耳朵,这这这听起来怎么像……黄蜂地声音?!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宫居 皇后本来想安排我就近住坤宁宫偏殿,坤宁宫那么大的地方,偏殿一堆,空置的偏殿也一堆,可是我以倾慕梅林景致为由申请入住熙蕊暖阁,并且附上虽然离坤宁宫路途遥远但每日一定踏雪来给皇后请安为保证,皇后便没有坚持,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不放心我一个人远离人烟,又吩咐内务府添置八个身强力壮的值夜太监。 其实我并不是对那几棵极品梅树有什么太深的感情,起码没很傻很天真到嫁棵梅树当老公,毕竟那东西中看不中用,之所以选择熙蕊暖阁落脚,主要是那个阵法吸引了我,娘教的解法还需yào 在实践中巩固提升,否则一切便是纸上谈兵了,而住在熙蕊阁最方便不过,出门便是迷宫,回家还得破阵,超越我,挑zhàn 极限,其乐无穷啊。 而且更重yào 的一点是这儿偏僻,说白了便是人迹罕至,毕竟大冷天的动辄来梅林附庸风雅的主儿算是少数,当然前提是上天保佑大龙皇帝没有这份爱好,否则再挨冷受罪他的嫔妃军团也甘之如饴并且前赴后继,然后太医院人仰马翻敢怒不敢言,可怜李浩然。 我虽然是名义上的“入宫小住”,可是鬼知dào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所以只要我在宫中一天,便最好夹着尾巴做人,装傻充愣才是大智大慧,否则一不小心卷入什么后宫争斗中成了炮灰。那岂不是比窦娥还冤,淡定淡定,此话不提。 话说大凤凰皇后虽然是永旭朝最尊贵地女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掌管皇帝的大小家务事,但是事实上皇后的日常生活其实挺乏味地,尤其是凤冠戴的安稳牢固,一时没有什么威胁的,不算大小年节,平日里除了摆弄着内务府。一边喝茶一边观赏后宫女人至死方休的争斗大戏之外便是聊聊天逛逛御花园了,视心情和局势偶尔断断案劝劝架,彰显一下正宫娘娘的气派威仪,制衡一下后宫的格局关系,生活悠闲而无趣,这是我在宫中混了几日之后悟出的道理。 有点同情皇后娘娘,正所谓高处不胜寒,女人爬到皇后的宝座已经是极品,堪称大神地境界, 什么是大神。非人也,就算皇后想玩玩手段和个把嫔妃斗斗法聊做消遣,棋逢对手却是难得,一方面皇后本身独孤求败的道行让对手没开斗先畏了三分,再和大BOSS斗法的风险成本实在让人望而却步,所以敢打皇后主意的女人少之又少,即使那张宝座让人禁不住想入非非。 这几天我的第一重任便是陪皇后打时间,当然,我是相当乐意的,试问目前宫中还有哪里比皇后眼皮子底下更安全。 皇后是个妙人。虽然没有蒋德妃一般荣耀的出身来头,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是脱胎换骨,如今举手投足之间的无双风华足以让蒋诗那种出生便打上大家闺秀烙印的佳人惭形秽。皇后地魅力是一种由内而外的雍容贵气,历经岁月洗礼之后的洞明和淡然,带着浓浓的知性典雅。 皇后的书法极好,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据说因为皇帝酷爱此道,而皇后得了皇帝真传,再加上勤勉练习,所以笔下功力深厚不凡。皇后偏爱韩知秋的笔墨。作为韩知秋的忠实粉丝,韩知秋流传于世的墨宝中有一小半进了皇后的私库。当然,皇后地追捧也是造成韩知秋墨宝一字千金的间接因素。 不过皇后虽然爱书法,书法也确实耗时费神,但是写字总是有厌烦劳累的时候,每当这时,我便华丽丽变废为宝,咳……毅然肩负起为皇后解闷排忧的重任,岁不必哗众,伺候好皇后一个便可,但是取宠地难度,难于上青天啊。 皇后什么阅历,见过多少大世面,岂是轻易便能唬的?况且我言辞小心,说话前先预备腹稿,前世那些对时人离奇怪诞的不能说,怕被误认为妖孽,最最擅长的很黄很暴力的段子不能说,调戏皇后可不仅仅是死罪的问题,家长里短那些过日子的琐事不会说,街边随便一个卖菜大妈谈起和儿媳妇的八年抗战都比我仅凭看过地寥寥几部电视剧瞎掰胡扯地有内容有水平,宗室贵族那些婚丧嫁娶不该说,这点脸皮我还是要的,除此之外恕我黔驴技穷,实在没什么合适话题给皇后磨牙。 于是乎,我祭出杀手锏——扑克牌。 本来想鼓捣一副麻将出来,四位珠光宝气地贵妇人围在紫檀方桌上搓麻将,玛瑙骨牌在纤纤玉手间翻转抹动,一点朱唇中娓娓道出家长里短,甜羹点心精致可人,镏金铜炉暖香氤氲,多和谐的画面啊,而且如果真能促成,那么后宫的意wài 伤害率以及各种突事件必将锐减,皇后省心了便能更好支持奋斗在一线的皇帝工作,也算我间接为江山社稷做贡献了,只可惜那东西我实在不会玩,力有不怠,只好遗憾放qì 。 求上不得,故转而求其次,于是我便本着西学东渐的思想,率先将西方的智慧凝结,扑克牌引入天朝。 东西是拜托楼思源做的,他在工部混,做点私活不是小意思,这年头没有纸壳,我灵机一动,用象牙薄片代替,再用金粉描上图案,至于花色,红桃梅花原封不动,黑桃换成桑葚,方片换成树叶,好在阿拉伯数字已经相当普及,数字不用改成壹贰叁肆,否则我非得抓狂不可。 而且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大小王以及KQJ我一笔一划精心画了小样,作为最忠实的桂圆八宝饭,大小王的本尊当仁不让便是敬爱的涛&哥和宝&宝,而KQJ,嘿嘿嘿,奸笑中……布什默克尔和小泉然在劫难逃,出于对小泉的偏爱我还特意给他添了一笔细溜溜的尾巴。 我的事楼思源然不敢马虎,东西很快做好送来,温润的象牙呈在丽色丝绢衬低的锦盒中,连见多识广的皇后都稀罕得爱不释手,我称之为牙牌。 我循序渐进地教给皇后和嫔妃甲乙丙丁拉大车、钓鱼还有捉黑叉等等,毫不意wài 地,从此,牙牌便以燎原之势于永旭的后宫一不可收拾。 第一百二十三章 桌斗 许是在宫中待得,潜移默化之下人也变得敏感了,下意识便开始寻思起蒋德妃这一趟的来意,找皇后打牌?牌桌倒是交流感情的好地方,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潮叠涌,比心机,拼运气,斗狠绝,验联纵,谁说一张牌桌不是偌大后宫的缩影,只不过相比之下抽象一点,温和一点,此外便没什么两样,而从真刀真枪的宫斗衍变为笑里藏刀的桌斗,虽然不再刀刀见血的命运,却仍难逃至死方休的结局,不知蒋德妃领衔的这一回合谁能笑到最后。 一摇三晃地走下丹陛,我深深吸了几口气,灵台通透,顿觉心情大好,可惜好心情这种东西半衰期太短,眨眨眼的工夫便荡然无存,一抬头,远远便看见一道天蓝色的身影朝这边飘来。 萧祁又来干吗? 萧祁这厮这几天有事没事便来坤宁宫请安.偶尔还凑把手摸两下牌,整个一游手好闲地混混,拽得要命不说。奈何帅得神人共愤,绝对的妖孽一只,偏偏皇后开放式教育,任由皇家幼苗沦为有文化的小流氓,动辄调戏宫女,没事欺负生人。 “女人,干吗呢,半天不见怎么就变成块望夫石似地直挺挺地干杵着。眼巴巴地望穿秋水,还一脸怨妇状,这是盼谁呢,慢着别说,让小爷我猜猜,我四哥?”萧祁的眼睛闪着贼光,大老远嚷嚷了一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死孩子,说什么呢,下点巴豆你就歇菜了。清清楚楚听见磨牙霍霍的声音,想到萧祁病恹恹的样子更一脸狰狞,糟老头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我可带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呢,难道你小小年纪便有献身天朝生化事业,并且准bèi 好随时以身试法验证临床功效作用不成。 萧祁走近站定,笑吟吟地立于同一阶丹陛上,我侧头瞥他一眼,脑袋转动九十度后还得仰望,这厮小小年纪却愣是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身高矮了一截好像连气势也弱了三分。二话不说我先往高处迈了两阶,引来萧祁一阵夸张的嗤笑。 “叫姐姐。”假装没听见,我笑得一脸灿烂,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样儿,比我小一岁,还敢一副老气横秋地口吻,女人女人呼来喝去的,没大没小。 萧祁大大哼了一声,好像吓了一跳,眼皮闲闲一挑,曼声道:“叫你什么。姐姐?!” “哎。好弟弟叫姐姐什么事。”我赶紧应了一声,眯着眼睛快要笑翻了。从一条窄缝中瞄见萧祁一脸郁闷,笑得愈开怀。 “……”萧祁狂翻白眼,怎么有怎么不要脸的女人,她就是母后盛赞的乖巧可人,聪慧贤淑?乖乖,那普通女人还得成什么样子,呜呼哀哉。 我得yì 洋洋地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的鄙视萧祁,不怕死地继xù 惹事,“乖弟弟不要害羞的嘛,有事情尽管开口,不必跟姐姐我客气。” “女人,闭嘴。”见来来往往的宫人皆是一副隐忍的模样,不远处更是有一大队巡逻的侍卫步履铿然,萧祁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吼道。 吼什么吼,撇撇嘴,朝甩袖而去的萧祁做个鬼脸,再回头时,目光便然而然地落在那一众侍卫领头之人地身上。 一袭斜襟窄袖袍衬出来人挺拔高大的身材,鲨皮包鞘的宽刀系在腰间,脚蹬黑色厚底皮靴,步履沉稳,眉目坚毅,正是在府中曾有数面之缘的润禾,辉娘的弟弟,绛蕊的老公,虎头的老子是也。 润禾显然也看到了我,微微一怔,随即回头草草交待了几句,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小姐。”润禾行了一个家礼。 “不敢不敢。”我笑着侧身错过,扫了一眼润禾藏蓝色滚银边的副统领服侍,朝着黑鸦鸦的一众带刀侍卫努努嘴,揶揄道,“统领大人也不怕在属下面前扫了颜面。” 润禾何时从玄武队长高升为禁军副统领了,平步青云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揉揉眼睛。 润禾微微赧颜,成熟刚毅的脸庞竟然浮现出少年一般地窘迫,咧嘴憨憨一笑,“小姐说笑了。” “绛蕊和虎头还好,嫁了如意郎君做了夫人,绛蕊最近可是愈拿大了,连府里都回得不比以前勤快了,你姐姐老念叨他们母子呢。”我歪着脑袋欣赏润禾的无措,只觉得好笑,堂堂禁军副统领,笑起来还像孩子一般单纯。 “有劳小姐记挂,他们都好。”谈起妻儿,一个大男人脸上荡漾着温馨甜蜜的笑容。 绛蕊是个有福之人啊,我点点头,“既然统领大人当值我便不耽搁大人工夫了,请转告绛蕊有空带着虎头回府玩。” 宫中几日无所事事,除了陪皇后消遣,或和瑞恩喝茶,基本可谓逍遥,皇帝平均每日一游,有一回来了兴致还上桌打了两把升级,我一边战战兢兢地充当临时帝师,一边琢磨不动声色地让皇帝赢得然,不过未曾想到一圈下来事实证明我白操心了,皇帝大BOSS老奸巨猾,算牌比谁算的都准,喝着参茶转着扳指,淡淡地视线偶尔在我身上逗留一会儿,再不着痕迹地移开,就这样漫不经心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另外俩妃子斗趴下,甚至剃了两回秃头,害得对家的我小心翼翼配合着放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不小心坏了老狐狸的布置谋划。 太子日日晨昏定省,和老狐狸照过一次面,态度谦恭有礼,却是疏离客套,大有公事公办的架式,而老狐狸也是不冷不热,不过父子关系僵硬中还有一丝浅浅的微妙是旁人看不懂的。 萧郑和黄蜂在宫外开衙建府了,这几日倒是没有碰过面,而妖孽萧祁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三顿饭赖在坤宁宫,似乎是对于跟我找茬斗嘴极有兴趣,虽然屡战屡败然而屡败屡战,却是乐此不疲,大有越战越勇之势,而我开始比较提防,慢慢也就见怪不怪了,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帅哥陪着逗闷子也挺好不是,几日下来和萧祁倒也难得的相安无事,除了不大不小地龃龉,比如说我偶尔逞一时口舌之快。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乐游 原来争取机会虐待野生动物呢,太执着了,这份热情不用来追帅哥有点可惜。 瑞恩眼珠一转,坏坏一笑,得yì 道:“嘿嘿,哪有,母后向来说一不二,不过如果祭出你来。就不一样了。我说溪儿没去过上林苑,虽然有皇兄照顾,奴才服侍,可是毕竟女儿家不便,我俩一起好做个伴,我话没说完,母后立马拍案道,失策,于是乎……上林苑,本公主来也。” 我抹抹额头。瀑布汗,公主殿下真聪明,这七寸拿捏得……还是假他人之手,高明,我笑得咬牙切齿。 不知不觉中马车停稳了,瑞恩大乐,一手掀帘,一手推门,当先一跃而下,身影矫捷。宛若穿花蝴蝶,翩然若仙,在我喊出声之前便消失在雕漆朱门之后,只余两扇呼呼开合的门板和一袭垂荡摇动的猩红毡帘。 鬼知dào 我多想跟着瑞恩华丽丽凌空腾挪。落地潇洒地扯出一抹淡笑,三千丝在空中凌乱,幽幽眼神如梦似幻,顺便抄袭个芙蓉姐姐地招牌动作,然后满yì 地藐视一地眼珠,尤其是那对惹人嫌的桃花眼。 跳还是不跳?脑中莫名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 可惜……理想是美好滴,事实是残酷滴,上辈子开始就是小市民。骨子里奴性主意根深蒂固。如今虽说好歹算个不大不小的贵族,头上顶着地主阶级的光环。肚里揣着现代社会的优越,但我色厉内荏的本性早已根治入骨髓,外面都是主子,取人性命不用动手,一句话的事儿,所以虽然出宫在外,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放肆,我个窝囊的大贱淫啊,泪奔…… 犹豫中车门渐渐开敞,白晃晃地天光照了进来,突如其来的亮光让我有点眼晕,下意识抬手遮蔽,却在朦胧间看见一只手缓缓挑开帘子,从容不迫地伸了过来,骨节匀停,手指修长,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 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如此防不胜防,微微有点窘,顺着手臂向上一看,正好对上刚刚还诅咒过的漆黑的桃花眼。 我呆坐着不为所动,黄蜂似乎全然不以为意,静静地伸出手臂笑等着,漂亮得让我嫉妒的手沉稳而优雅,彬彬有礼的姿态一如绅士君子,我不禁喃喃地由衷感叹,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连花花公子都改行了。 见我不领情,黄蜂了然地唇角一弯,笑容不减,不过竟然有些阴森的味道,我顿时一哆嗦,这只妖孽这么笑准没好事,有人要倒楣了,希望我是我,阿弥陀佛,不过,不过,我偷偷地打量了一番,一袭天青骑马装裹着一只倾身十五度的虾,考究地剪裁衬得虾身材超好,但是黄蜂装模作样杵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能不能透露一下锻炼叉腰肌的小秘密啊…… 人家堂堂王爷弯腰站着,我这大臣之女舒服坐着,面上略有尴尬,好吧,看在黄蜂他妈咪的份上,我就友情客串,配合着玩一把淑女好了,不过黄蜂,你可别后悔。 娇娆一笑,我矜持地伸出手轻轻搭在黄蜂指尖,黄蜂收力紧紧地握住,颇有些郑重的意味,桃花眼中盈荡着浓浓的笑意,薄唇微张,无声地吐出一个字:“乖。”听得我毛骨悚然,55,虾不高兴了……小虾米怒了不算什么,可是人家是龙虾,这让我如何是好啊…… 老老实实地扶着黄蜂的手下了车,黄蜂的大掌温暖干燥,牢牢牵着我的小手,暖意直达心底,忽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们就这样牵着手一路走过好多年。 有点忐忑,款款站定后便轻轻扯出了手,突然失去的温暖让人心生怅然,低头掩了脸上火辣,我盯着脚上的红香羊皮靴子专心研究上面地刺绣,咦,鞋面这只鹧鸪的脸怎么这么红呢? “女人就是女人,下个车还磨磨蹭蹭的。”萧祁帅气地倚着白马,摇摇头夸张地叹息了一声,果然,白马王子也分三六九等,眼前这主儿就属于讨人厌那种。 心中怦然难平,挥之不去,我抿了抿唇,惶惶要抹去刚才的心悸,胡乱拉过手边上一截衣角攥在手心,一边狠狠绞着一边左右扭动身体,说完抬起头,一脸天真地眨了眨眼睛,朝萧祁笑得无邪。 “人家不是故yì 地嘛车子这么高,人家好怕怕,八殿下息怒的啦,下次一定改好不好……”掐着嗓子挤出来,声音酥嗲入骨,柔媚至极,好像能滴出蜜来,听了己先掉一地鸡皮疙瘩,小样儿,和姑奶奶比脸皮,你还嫩了点,哼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挽弓 闻言,萧祁触电似的一步跳开,瞪着我说不出话,顶着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忙着安抚他的名驹,我大乐,肚里笑翻,却面上不显,豁出去了继xù 穷装,成心恶心死他。 “八殿下,劳您大驾久候,人家实在过意不去嘛,既然人家是真心道歉的啦,您大人大量,就原谅人家了好不好。”不顾身边悦耳的低笑,继xù 将衣角拧成麻花,嘴里再接再厉,极尽口蜜腹剑之能事,巧言令色鲜矣仁,古之人诚不吾欺。不过怪了,今日穿的蜀锦怎么有点硬? 萧祁的俊脸已经由雷倒转为惊悚,看向我的眼光如若视之蛇蝎,厉鬼缠身似的抖了抖胳膊,丢下一句“我先去找二哥三哥了,四哥小心这个疯女人。”便转身落荒而逃,爆力足以和刘翔媲美。 看着萧祁仓惶逃窜的背影,我再也憋不住,“噗”地一下爆笑出声,乐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随侍宫人面面相觑,却在黄蜂淡淡一个眼神中垂肃立噤若寒蝉,只是面色相当古怪。 好不容易顺了气,忽然觉得掌心湿乎乎的,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截衣角,已经被我攥出汗来,嫌恶地一把丢了,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转头朝黄蜂笑不露齿,嘿嘿,端王殿下见笑了。 却见黄蜂长身玉立,正似笑非笑地瞟着我,一袭劲装突显出宽肩长腿,很是英气勃尤其那小腰细得,真是妖孽,不过……这身蟒纹云锦地一角怎么有点皱皱巴巴的。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端王府哪个不开眼的奴才浆洗地时候偷懒忘了一截?那孙子真是欠扁,黄蜂这种天生的衣服架子若不套上华服美化市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真不懂利用资源,我都看不过去了。 不过奴才不长眼睛,难道黄蜂也一副德性不成?还是端王殿下日理万机,顾不上整理仪容,全部交由下人打理?这个活计似乎劳烦王妃最合适呢……忽然想到黄蜂现在仍然光棍一条。不知为何心生快意,人家弱冠之年儿子都能出门打酱油了,以黄蜂王爷之尊居然单身至今,换到现代绝对钻石王老五,如果和冠希GG划清界限的话,不过在永旭这一亩三分地上可就有点凄凄惨惨了,怪不得皇后急得挠墙,琼台宴邀请了那么多环肥燕瘦,好像还有我的份儿。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待遇咋就这么不一样呢,皇后一道懿旨,姑奶奶就得打扮了入宫让人扒拉来扒拉去的挑拣,火树银花一妙龄女子愣是烂菜叶子似的零落成泥,还得装得受宠若惊,而黄蜂就能堂而皇之的流连青楼楚馆,或是携美出游,比如说花魁姜红玉,任凭花名在外,任人评说。人家却是得其乐,该玩玩,该乐乐,该死的老封建。扼杀了我兴风作浪地可能。 不过……我笑眯眯地瞅着黄蜂,很是有点幸灾乐祸,想想皇后的架式,看你还能逍遥到几时。 咧着嘴笑得正欢,脑子偶然间转了个弯,猛然便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唇角,那团爪印不会是我的无心之作吧……啊!!该死的衣服。为什么长了腿会跑到我的手里来! 来不及痛定思痛。应变能力先于思想立马激出来,奴才的劣根本性瞬即飙升。不容多想,赶紧挤出一脸谄笑,二话不说,狗腿地拽过那幅抹布装模作样地抚着,肚里却骂得花样百出,恨不得化柔荑为厉爪,在云锦上抠出两个大洞来。 黄蜂却似乎很是受用,笑得愈欣悦,趁我心不在焉的工夫神出鬼没地探出一只狼爪,不甚轻柔地拍拍我的脑袋,“咚咚”两声脆响毫不含糊地传到耳中,那动静和我夏天拍瓜的情形何其相似,那手法又和我不怀好意逗弄猪头地状况何其重叠,一瞬间,我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令堂的,我怒,黄蜂那厮安的什么心,把我当成呆瓜还是宠物?!好歹给个明白,我我我到底该隐忍不还是哼哼两声?! 朝黄蜂怒目而视,黄蜂却丢给我一个背影,优哉游哉地飘走了,任由我对着轩昂挺拔的背影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得竖了竖中指,日,生活很累,意淫无罪。 谁知黄蜂好像背后长眼睛一般,忽然轻飘飘一个回头,一柱擎天的中指尚来不及收回,便被当场逮了个正着,一时间,全身的血液仿佛全部涌向大脑,这是什么情况,我尴尬得恨不得索性一闭眼了之。 黄蜂的薄唇弯出饱满的弧度,视线在我的脸和手指之间游移逡巡,带着三分探寻,七分戏谑,最终落回到我的脸上,微微挑眉,似是等我一个交待。 我日,好不容易做点坏事还被受害人抓了个现形,还有什么可说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部血泪史…… 宫人们早已识趣地压低脑袋假装空气,然而时不时便有几个肩膀颤抖两下,难以忽略的刺眼,饶是我脸皮千锤百炼也有点挂不住了,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下不来台,周身狼血沸腾,烧得片刻也不能忍耐,骑虎难下的当口,我咬了咬牙,拼尽全身勇气扯出一丝笑意,毅然决然地摆出一个黄日华版郭靖的经典动作,左手持弓,犯错地右手做拉弦状,做弯弓射大雕的造型,惹祸那根细溜溜的中指便是蓄势待的怒箭…… “会、会挽雕弓如满、满月,西北望,射、射流氓……”呸!天狼,天狼,腮帮子扯得几欲抽筋,我却欲哭无泪。 黄蜂石化,桃花眼直勾勾盯着我,整个人照片一般一动不动,继而下意识竟和萧祁一样似要夺路而逃,背影仍旧轩昂,步履却有点踉跄,然而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却又折了回来,站在离我半步之遥的位置上一点点俯下身,微微眯起眼,薄唇几乎贴着我的额头,一字一句道。 “很好,很好,溪儿真是太有才了,真是让本王……又爱又恨呢,敢对本王不敬,嗯?很好,你说本王应该如何落呢?一刀杀了不足以泄愤,还有某些人舍不得,不如囚了,偶尔还能逗着解解闷,溪儿说是不是,嗯?” 生杀予夺从黄蜂的薄唇里吐出来却好像情人的呢喃,温热地气息喷在额头上,却又带着凉凉地薄荷味道,一凉一热中,深不见底的眼眸漾着浓浓地宠腻,化作深深浅浅的融光,满满地映着眼中之人一阵白一阵红的挣扎脸色。 哇……好暴力,黄蜂原来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狠狠抖了抖,我下意识伸手摸摸脖子,一边偷偷往后缩缩,尽量能不着痕迹地和危险分子保持安全距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但愿。 咫尺间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黄蜂轻轻一笑,慢悠悠抬起身放过了我,好整以暇地整整襟袖,噙着无以复加的笑意,转身昂然而去,留下脑中好像纷杂一团乱麻又好像茫然一片空白的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捕风 杵在原地唉声叹气了半天,直到远处黄蜂的身影已经和重重松涛融为一体,认命地叹了口气,在夹道宫人的列队恭请中,迈开小碎步朝黄蜂赶去。 正面对抗中黄蜂的长腿优势突显,等好容易追上他时我已是气喘吁吁,反观黄蜂气定神闲,扫一眼我微微潮红的脸色,嘴里不紧不慢地蹦出了一句。 “溪儿不必着慌,二哥三哥随和宽善,多等你我片刻不会怪罪的。” 萧郑随、随和?我没听错吧,如果说黄有好脾气还有点可信度,不过扯上萧郑便是裸的瞎掰了,狠狠瞪了黄蜂一眼,你们兄弟几个谁迟到个一时半会是没什么大不了,胆我哪敢啊! 愤愤地咕哝了两声,连我己也分不清到底问候了皇后还是皇太后,反正是皇家的女性同胞,忽然意识到打下车之后,瑞恩便不见了芳踪,深山老林的不会被野人拐了吧,思及此处,不由得大叫了一声,一声狮子吼中气十足,山林簌簌有声,一只乌鸦吓得拍着翅膀落荒而逃,顺便捎带着连黄蜂也被震得一个措手不及,桃花眼牢牢锁定在我身上,轩眉如墨,紧了又紧。 “瑞恩、瑞恩哪里去了……”越想越担心,支吾了半天仍然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弄明白了缘由,黄蜂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哭笑不得道:“我当什么事呢,一惊一诈,吓人一跳,瑞恩不用担心她,上林苑她跑得比坤宁宫还勤快,林子里的鸟儿都不如她轻车熟路,何况……那丫头心之所向。来此别有醉翁之意,老早就魂不守舍了,怎么可能和我们耗着。一下马车就跑没影了,拦都拦不住。” 黄蜂揉揉额头,口气中漾着淡淡的无奈,还有显而易见的纵容和体谅。 醉翁之意?我狐疑,今日瑞恩的反常不是没有引起注意。本来隐隐约约地便猜得了一个答案,再加上黄蜂有意无意的点拨。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能让瑞恩牵肠挂肚的究竟何方神圣?难道是宝弓内侧刻地那个“威”? “上林苑里隐居着什么世外高人吗?”想破了头仍旧没什么头绪,我投降,试探地问黄蜂。 “世外高人?”闻言黄蜂低笑,爽朗磁性的嗓音回荡在山林间,悦耳迷人。让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便是老天爷的宠儿,“高人不假,地确高,至于世外……如果背井离乡也算的话。” “……”没听懂,我斜眼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黄蜂。 “北辰七王子,狄迪威殿下,下榻于上林小石别馆。”黄蜂不慌不忙地出言解惑道。 瑞恩的绯闻男友原来是他,传说中的北辰国质子?!怪不得瑞恩地弓刻了一个威字,我震了。呆了半天才消化过来,不觉中笑靥如花,梨涡隐现,太劲爆了,大战将即之前的和平年代,落拓质子和敌国公主携手共创跨国绝恋,一段惊天动地地爱情,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抗。大哥曾经提过。两人缘起于瑞恩坠马,碰巧狄迪威英雄救美。嘿,没想到兰博还有做月老的本事。 越想越激动,眼中贼光大盛,想都没想便掐着黄蜂的胳膊猛摇,哦呵呵呵,私奔吧私奔吧,我力挺你俩,嗯,这胳膊上的肌肉手感好好,练过的吧。 黄蜂俊脸一黑,有点郁闷,又有点好笑,垂眸静静地看着我,任由八卦女飙。 琼瑶半天,直到晃得胳膊有点酸了,若无其事地松了黄蜂地胳膊,一脸亢奋地脑袋左右乱动,眯起眼睛狠狠嗅了两下。 黄蜂抬起被我用过便无情抛弃地胳膊看了看,黑眸不怀好意地闪动着,下一秒,手腕一翻,大掌便落在我脑袋上有一下每一下地胡噜着,嘴里却一本正经地道:“本王如果没记错的话,溪儿年庚十五,不属狗的啊?” 我怒,又荼毒我脑袋,孰不知头可断,型不可乱吗?刚才拍我跟拍瓜似的我还没计较呢,居然还得寸进尺,还摸,你还摸!摸不长个了你负责啊,头顶传来的热度令人心神大乱,一想到刚才的憋屈劲,再也忍不住了,滔天怒火化作密集火炮绕过总司令部调度便脱口而出。 “去你的,你才属狗呢,你们全家都属狗,姑奶奶就是随便闻闻不行啊,我乐意,我高兴,王爷大人管得着吗,原始森林空气好,天然氧吧懂不懂,氧气质量高还不要钱,谁不抓紧了闻谁傻,不趁这会洗洗肺难道空着等回去装一下子铜臭味和市侩气?哦,我忘了,铜臭市侩算什么,王爷大人早就出淤泥而不染了,兵不血刃便把那些个俗气逼得退避三舍,我担心啥,还是我们属狗的赶紧闻吧,啊,果然是皇家林苑,连空气都不一样,薄荷味道,呃……呃?” 酣畅淋漓地飙一通,那叫一个爽啊,干说不过瘾,生怕旁人看不出满腔激愤似的手舞足蹈,临了闭眼又狠吸了两下,示威似地脖子挺得倍儿直。 沁凉清新的薄荷香气萦绕于鼻端,呼吸之间带着淡淡的清爽甘甜,黄蜂,哼,我忍你很久了,不吐不快,泄一通就是舒服,我满足地长出口气,缓缓睁眼,一瞥之下吓得我连忙跳开。 黄蜂放大的俊脸何时起近在咫尺,细皮嫩肉的可恨到居然看不见一个毛孔,英挺的鼻梁之上,桃花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寒光,晃得眉目之间阴晴不定,紧抿的薄唇不露半分情绪,然而却散出令人难以抗拒地压迫感,夺人呼吸,慑人魂魄。 黄蜂生气了,后果……不知dào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瞬间脸上血色尽褪,腿一软,我踉跄着险些没瘫在地上,神啊,刚才我都满嘴胡说了些什么啊,不要命了,忍是心头一把刀,一个失手,小刀便扎在心尖上,完了完了,都怪我这不长脑子地嘴(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把黄蜂惹火了,我不要明年的今天当我地祭日,好歹也得八月八,六月六之类的图个吉利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销魂 我惊恐地瞅着黄蜂,身体紧绷,防备机制响应,警惕地审时度势,只要黄蜂稍有动作,毫不犹豫便要奋起跑路,躲一时算一时,我还没傻到干杵着当活靶子,承shòu王爷千岁的万钧雷霆。 僵着身体瞪了黄蜂半天,好像他才是妖言惑众的祸,只见黄蜂的神色笼罩在重重严霜中,偶尔透出一星半点冷芒,在我眼中却不啻于燎原之火。 林间静谧,偶有山风呼啸,平白多了几分肃杀,四周安静得诡异,耳边听得黄蜂悠长清浅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我却连大气都不敢出,脑中只剩一片空白,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线紧绷到极限,稍一用力便会挣断。 半晌,黄蜂扯了扯嘴角,忽地笑了,那根游丝“啪”地一声断了,我瞬间慌了神,瘪了嘴,“哇”地一声便嚎开了,袖子胡乱抹了把眼睛,眼泪更是如开闸的水一般源源不断,把黄蜂瞬间淹了个灭顶。 这下轮到黄蜂傻眼了,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左右为难,眼睁睁地瞅着我眼泪瓢泼却无可奈何,脸色极为尴尬。 宾果!不怕黄蜂不上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眼泪,见状我肚里偷乐,愈扯开脖子亮嗓子,声声凄厉,化作穿脑魔音,唬的黄蜂一脑门黑线,桃花眼颜色惨淡。 见好就收,嚎了一会我便动收敛,抽抽搭搭改为无语凝噎,水汪汪的眼睛含着残泪直勾勾瞅着黄蜂,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哀怨有多哀怨,你家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黄蜂脸转向一遍偷偷松了口气,回过头干笑两声,露出一个颠倒终生的笑容,小心翼翼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再说本王刚才什么也没听见。溪儿不哭哈,一会咱遛马去,哭累了该没力qì 了。” “谁说我哭了。”脖子一横,我瞪着迷蒙的泪眼,“鼻泪管堵了,换个法子疏通疏通而已。” “堵了堵了,那个啥堵了。”黄蜂连忙点头附和。 断断续续地抽噎不止,我抽出帕子狠狠地擦着。对糟老头的催泪灵药地敬仰渐渐沦为诅咒,这玩意也忒好使了吧。不就是轻轻抹了一点。怎么眼泪还停不下来啊,再不停我就要穿帮了。 “乖,别哭了好不好,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黄蜂一副讨好商量的语气道,说完却又玩味一笑,桃花眼一挑,带着些许撒娇的口气讶道,“不过貌似本王才是背欺之人吧。” “你本来就……”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刚才吓死我了。多亏了本人机智勇敢,不畏强暴。否则岂是那么容易化险为夷,叫什么“”的破药,怎么还不消停下来,我揉着眼睛腹诽,随便一瞟,忽然现周围的随从不知何时早已躲了个一干二净,林间只剩下二人各怀鬼胎。 “走吧,再不走二哥三哥真要派人来请了。”黄蜂赔笑,作势欲走,桃花眼只剩下窄窄的缝,斜斜一抹,端的妖娆生辉。 暗骂一声妖孽,我视而不见,仰头做望天状,任泪水滂沱不止。 “大小姐……大水了……”黄蜂叹气,惨遭忽视,我继xù 飙泪。 “姑奶奶……”黄蜂再求,抬袖做了个“请”地手势,泄洪中,仍被无视。 “死丫头……”这回黄蜂不求了,低头揉揉眉心,然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要敢再犯别捏,看我不一掌敲懵了扛走。 完全不理他,继xù 仰头无语对苍天,苍天狞笑,我晕,又有一方水气聚集凝结,慢慢地润出豆大的两滴,纤长如蝶羽的睫毛轻轻忽闪,两行晶莹的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修长的颈项,一路迤逦而下,最终滑进衣领中,隐没在引人绯思的深处,一张素净的小脸仿佛含露地初荷,又好像暗夜的妖花,清丽中藏了三分媚色,妫画中平添一味娇憨,一双盈盈地水涡中缭绕着空朦地林雾,温柔而细密地卷着一重重无边的悲伤,涟涟而。 这药真他***灵啊,眼泪跟尿崩似的,憋都憋不回去,小样你就继xù 装吧,我鄙视中。 迷离中惊觉黄蜂眸色渐渐转深,不兴波澜,却愈见幽沉,两潭渊溟中仿佛有诡谲的火焰闪动,带着不可名状的惊心动魄,薄唇轻轻勾起,唇边的弧度散漫而魅邪,仿佛噙着极致的诱惑。 这厮也……太风骚了,微微失神,眼中缥缈流动的雾气不由一阵凝滞,随之而来苍白地脸色透出空洞地绝望,兀沉浸在花痴的白日梦中,下一秒,眼前忽地斗转星移,随着一阵目眩地旋转,樱唇陡然覆上两瓣清凉的柔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触,脑中却不啻于轰然巨响。 泪水瞬间无药愈,残留的水雾在眶中氤氲,最终凝成两颗珍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咫尺之内的俊脸,一时间竟忘了任何反抗。 凌波一点,搅乱一池春水,惊起千般涟漪,清浅的薄荷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一张密网,将我团团包裹,两个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羽毛一般轻柔撩人,柔软的唇瓣若有若无的轻触,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战栗,脚下虚浮一软,我险些栽倒在黄蜂怀里。 腰间的手臂一紧,勒得我不由主溢出一声轻哼,声音意想不到的娇软,暧昧陡增,我惶然抬头看向黄蜂,视线牢牢纠缠,黄蜂眸中流动着意味不明的融光,幽深一片,恁的勾魂摄魄。 察觉到我的不安,黄蜂稍稍移开半分,却垂下黑眸,紧紧盯着我的樱唇,呼吸渐渐有些不稳,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升起灼灼的热度,我大窘,正欲伸手推开黄蜂,却见一丝迟疑挣扎在漆黑的眸中忽闪而过,俄而,一只火烫的大掌托住我的后脑,两瓣薄唇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覆了上来,一寸一寸地辗转摩挲,带着难以言尽的怜惜温存。 薄唇细细地,或轻或重,细致柔软的触感让我浑身一僵,迷离中耳边依稀听到一声低笑,磁性沙哑,仿佛致命的诱惑,又好像所有权的宣告,灵活的长舌试探地在齿列间扫荡流连,喻意昭然,心中一慌,我仅凭残存的一丝微弱理智,倔强地紧紧地咬住贝齿。 黄蜂却不急不缓,柔软而有力的长舌好整以暇地游移在唇齿之间,缠绵悱恻让我无从招架,浑浑噩噩中,忽然感到唇上一下轻微而尖锐的刺痛,下意识倒吸一口气,贝齿开启的瞬间,黄蜂长舌顺势滑入口中,一路长驱直入,随着渐渐急促不稳的气息席卷掠夺着每一分口腔,不时一阵轻柔的,汲取甘甜的津液。 我周身一震,霍然睁开眼睛,纤长卷翘的睫毛轻颤不止,啪嗒一声,浑圆晶莹的残泪滑落,沿着脸颊流入紧紧相依的唇间,淡淡的苦涩刺激了味蕾,黄蜂睁开桃花眼,满满的映着一张娇羞嫣红的如花面庞,眸中的夭夭桃华泛起两团漩涡,化作幽冥的入口,牢牢吸去了魂魄。 黄蜂低着头,不盈一瞬的锁住我的水眸,眼底藏了一抹得逞的坏笑,浓浓的柔情潋滟无边,我几欲溺毙。 “乖,闭上眼睛。”谁的低吟那么蛊惑。 不可抗拒一般,我顺从的阖上水眸,黄蜂的舌又侵了进来,极尽细密的游走,最终勾起我的舌尖,逼得我随着他的节奏韵律一起纠缠起舞,似幽谷似山泉的清凉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 一点一点地沦陷,整个人不知不觉化作一汪春水,柔弱无骨地彻底瘫软在温暖宽阔的怀抱中,空气仿佛被抽空一般,浑然忘我,几近窒息,支在黄蜂肩膀上的手臂却再也使不出一丝力qì ,檀口中溢出一声嘤咛,纤细柔软的手臂化为妖娆的藤蔓,不由主地绕上黄蜂有力的脖颈。 黄蜂的吻绵长而霸道,唇齿相依,愈激烈迸溅,错乱的呼吸分不清彼此,脑中只剩下一片纯然干净的空白,又仿佛炸响开绚烂斑斓的烟火。 一时间仿佛置身于碧海怒浪中的一叶小舟之中,时而被高高地抛到空中,时而滔天巨浪覆顶,浑身冷意刺骨,又好像灼热逼人,起起落落间,心全然地沉沦下去,没有退路,万劫不复。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珠 黄蜂的怀抱唇舌仿佛有令人难以抵御的魔力,不知不觉便深陷其中不能拔,一吻昏天黑地,良久良久,直逼地老天荒。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有一瞬,在我窒息之前,黄蜂终于开恩放过了我,额头相抵,温热的大掌轻轻抚着我柔软垂顺的丝,水润的薄唇勾起餍足的笑意。 “很甜呢。”桃花眼中流光闪动,黄蜂伸出嫣红的灵舌魅惑地舔了舔了嘴角,好似回味一般,带着三分戏谑,眸中满是飞扬快意。 我两世加一块珍藏了三十多年的的初吻……悲痛欲绝中。 “小东西,傻了?”黄蜂揉揉我的脑袋,低笑。 居然被黄蜂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笑纳了……激愤欲狂中。 “果然是吓傻了,看来本王下次要更温柔一些才行。”黄蜂的大掌然而然地揽过我的纤腰。 居然得陇望蜀觊觎下一次……欲哭无泪中。 我傻呆呆地像个娃娃一样任凭黄蜂摆弄,脑中却像开了锅一般激起千层浪,反反复复都叫嚣着两句话,我真的被黄蜂亲了?!刚才为什么没抖出归岚劈了他?! 悲从中来,羞愤难抑,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眼泪喷薄而下,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宣泄。 黄蜂一怔,抬指轻轻地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指腹微微有些粗砾,和他匀停白皙到让我嫉妒的手很是不协调。 不及多想。$$我一门心思只顾着飙泪。声声凄厉揪心,闻断肠,肚里的诅咒化作哀怨地怒视,黄蜂,我要宰了你,你赔我地初吻…… 桃花眼暗了暗,黄蜂好脾气地劝。“溪儿乖,别哭了好不好。” “你个混蛋……”某溪泣不成声。 “混蛋,混蛋。”黄蜂轻笑点头,大言不惭地认了,手指慢慢滑过泪痕,落在我胀痛的唇上,俊脸凑到耳边,声音又低了半分。 “佳人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溪儿莫不是想要本王像刚才一样亲帮溪儿止泪,嗯?”顿了顿,“亲”两声咬字尤重。 威胁我?!小心肝一抖,我大惊,这厮可是说得出做得到啊,眼泪瞬间生生憋了回去。梗在喉中。堵得一脸通红,只得狠狠瞪着黄蜂,用前赴后继的白眼讨伐其恶性,然而在黄蜂宠腻至极的凝视中,白眼一点点化作讨饶投降的白旗,最终没骨气地屈服在封建主义的淫威之下。 “”虽然以非常规手段止住了,泪水到底流了满满一脸盆,作聪明,最终弄巧成拙。我一边怨艾。一边推开黄蜂,垂头丧气地朝云松坪的方向走去。强吻是“”地解药。糟老头知不知dào 呢?脑中很乱,跑飞机一般胡思乱想,我长长叹气。 “无法无天的丫头。”黄蜂赶紧跟上,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我一个不小心听了个正着,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大声回敬了一句。 “敬谢不敏。$$” 山林冷肃,和黄蜂一前一后穿行在茂密的苍翠枝叶之间,冬日的寒意混合着林海的气息扑面而来,惬意而悠然,黄蜂挺拔傲然的身躯投射下修长的影子,被枝叶搅得斑驳凌乱,恰如其人一般不羁洒脱,浓淡之中颇有三分写意。 “傻丫头,刚才到底闻出什么来了?”黄蜂冷不丁开口。 “奸情的味道。”我狡黠一笑。 “瑞恩和北辰七王子还是……我们?”黄蜂笑得不怀好意。 嘴角一抽,想都没想我撒丫子狂奔,仿佛身后有毒蛇猛兽,不对不对,黄蜂猛于虎也,谁说狐假虎威,狐狸比老虎更可怕难缠。 “别跟人说我认识你。”抓狂之前,我远远地喊出这一句。 路上不太平,到达云松坪的时候还是让萧郑和黄有大驾久候了,黄有照旧噙着春风一般地笑,让我微微汗颜,不过萧郑却板着脸孔,着实慎人,我惴惴良久。 “女人,会骑马吗?”萧祁朝我扬扬精致的下巴。 你问兰博去,“略懂。”我点点头,谦虚,不远处黄蜂优哉游哉地踱步而来,一脸春风得yì ,视线交错,桃花眼光芒大盛,晃得我一阵晕眩,连忙别开脸。 孔雀,我暗骂。 黄蜂飘过来站定,长身玉立,端的风神俊朗,浅浅一笑,“路上驯服一只小野猫,耽搁了。” “哪来的野猫?”鲨硝乌金软鞭随手抛给侍从,萧祁脱口便问,“四哥使了什么手段收的?” 言罢顿时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笼罩在头上,仿佛阴云盖顶,重重压得我喘不过气,再看黄蜂一旁负手而立,笑而不答。 见状萧祁立kè 倍觉兴味,眼珠一转,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眼神忽然跟刀子似地扎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继而在我和黄蜂之间轮流游移逡巡,贼光闪闪,看得我惊心动魄。 来回研究好半天,萧祁逐渐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眼神愈惊悚起来,夸张地狠狠摇摇头,朝黄蜂笑得暧昧,见黄蜂不搭理他,转而又一脸惋惜地朝我挤眉弄眼,咋咋有声。 这臭小子什么意思?我慌,抬手装作拢头,一边用袖子挡着眼波盈盈朝黄蜂射SOS,黄蜂好像没看见一般,紧盯着天边一只飞鸟,而唇边的弧度却一点点加大。黄蜂你敢见死不救?!气得我一佛升天,二佛冒烟,真想找块板砖抡死他,而且绝对不冤枉。 咦?这厮怎么不和那鸟交流感情了,瞅着我笑得那么妖孽干干干什么,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果然,萧祁好像被踩了尾巴一般,一下子跳起来,“嗷”地叫了一声。 “老八。”此时萧郑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却如同天籁仙音。 此话一出,前一秒还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萧祁顿时贼焰消弭,老实乖顺好像只猫,然而却是只表面装乖实则不安分的猫,眼珠时不时到处乱瞄,撞上我时便恶意地眨眨。 黄有意味深长地垂眸一笑,随即朝随从摆摆手,立马有人牵来几匹高头大马,虽然不敌兰博,但也个个膘肥体壮,精神抖擞。 “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名驹,水小姐选一匹吧。” 正对胃口,我偷乐,真怕黄有体贴过了头特意弄匹马驹给我溜,随手指了一匹,我笑着谢过。 不再赘言,众人各翻身上马,萧郑几人的坐骑皆是当年北辰所进,按理说还是兰博老乡。 云松坪乃是林间一大片草甸子,立于马上,举目所及开阔辽远,呼吸间肺腑通彻,灵台清明,扬鞭东指,虽不见天涯,但也顿生出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五骑一字排开,极目处晨光映目,众人相视而笑,独我一尊怒目金刚,狠叨叨地无声控诉。 “今日天气宜人,正可以尽兴,不如我们一个时辰之后在此集合如何?”黄蜂一眼扫过来,唇角不觉弯起。 “今日我非得猎他一只火狐不可,去年活捉了一只毛色火红地极品,真是个宝贝,可惜一时心软放生了,谁知那个小东西不但不知dào 感恩,竟然还朝我呲牙,今年再不会饶了那个畜牲。”萧祁一抖马鞭,愤然不平。 “若论骑射,当推二哥啊。”黄有着骑马装倍觉英武,清越一笑,“二哥得让着兄弟们才是。” “生疏了。”萧郑淡淡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石 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信马由缰,我心情大好,上林不愧是皇家林苑,偌大的云松坪开阔辽远,地势起伏之中极有豪爽朗放的意味。 随手射了只兔子,黄有准bèi 的弓用着很是顺手,绝不是仓促之间应付了事的,心中虽然感激,不过肚中顿生狐疑,黄有怎么知dào 我会点骑射? 也许是因为大伯的缘故,认为我家学渊源?没准,一想到远在极北的大伯和多年不见的二哥,不由得一阵唏嘘,爹娘居然狠下心将二哥扔在蛮荒之地这么久,不知dào 当年的小屁孩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跑了一阵有点困顿,于是放缓速度让马小步溜达,感喟之中不觉得四处张望,一回头不要紧,忽然意识到有些牛皮糖不是你说想甩就甩得掉的,身后不远处坐在马上亦步亦趋的恶劣笑容不是黄蜂又是何人? 见我目露凶光,黄蜂笑吟吟地打马上前,仰头望天道:“跑这么急,溪儿在躲什么,本王吗?” 我气结,打死也不肯当面承认的,不禁恼羞成怒道:“好端端的我躲你干吗,我可是恨不得天天缠着你。”伺机下一把巴豆。“一言为定。”黄蜂抚掌大悦,“原来溪儿对本王这么念念不忘啊,盛情难却,本王就准了吧。” “什么念念不忘。谁稀罕跟着你啊。”我顿时狂喷不止,黄蜂这厮总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让我火冒三丈,什么人啊。不带这么恋的。 “不稀罕就算了吧,本王从不强人所难。”黄蜂摇摇头,勒马回身,好像言语,“那本王便一个人去会会北辰七王子,顺便提醒提醒瑞恩那个疯丫头。” “等等。”北辰七王子几个字化作甘甜的胡萝卜不停朝我招手,我当即脱口而出道,好容易来一次上林苑,不欣赏欣赏瑞恩的绯闻异国男友岂不是太对不起我体内叫嚣着地八卦骨血。 黄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桃花眼斜斜一挑,很想去?刚刚不是还扬言不稀罕和本王为伍吗,这么快就变节了?抱歉,过时不候。想去求本王吧。 对着黄蜂暗示意味昭然的一张俊脸,我气得牙痒痒,锱铢必较,小肚鸡肠,真想刻几个印章盖在黄蜂脑门上,走到哪里都让人看着,他们仪表堂堂的端王殿下不仅到处拈花惹草,而且心眼小得跟针尖似地。 脸上阴晴不定,我忙着思想建设,干站着不为所动。黄蜂似乎不耐烦。皮笑肉不笑地耸耸肩,淡淡扫了一眼,引缰调头便走。 我顿时急了,两腿一夹,赶紧跟上,嘴里讨饶的话便跟倾销似的一股脑倒出来,一脸谄笑。 “王爷哪里的话,能跟着王爷混,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承蒙王爷厚爱。小女子我荣幸之至,今日便准许小女子跟着吧。这荒郊野岭的,放眼不见半个奴才影子,哪能让王爷一个人落单,要我跟着好歹多了一个喘气的不是,有什么事情也能照应照应,呸呸,出入平安,出入平安,我是说至少能跑跑腿,传传话什么的,王爷尊贵,哪能事必躬亲呢,所以还是带个把人吧,我虽然笨点,您就委屈将就吧,我保证乖乖的,绝对听话,不捣乱,不使坏,好不好啊。” 说完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黄蜂放电,妖娆一笑,百媚千娇,哼,只要带我瞧瞧北辰帅哥,我连色相都豁出去了,一张皮而已,物尽其用。 黄蜂面无表情,王爷架子却端得十足,我愤愤,脸上却笑得愈喜庆讨好,恨不得开出两朵狗尾巴花来。 黄蜂抿嘴不吱声,轩眉却在不知不觉中微微皱起,不然地别开脸,声音没缘由地有些僵硬。 “别笑了,真难看。” 啊?我嘴巴张得能吞下整个鸡蛋,连这副奴才样子都不满yì ,黄蜂他老人家对下人也太太太苛刻了吧。 审时度势,我立马乖乖地收起谄媚笑容,不禁大肆感叹狗尾巴地妙用,不爽了可以耷拉着,现成的生人勿近的告示,高兴了可以琼瑶,顺便兼做献媚的毛绒标语,而且决不会失之刻意。 “咦,那是什么?!”不远处地树林中一道火红的娇小身影忽地一闪而逝,好像一道闪电,随即隐没松林深处,我揉揉眼睛,确定没有老眼昏花。 “老八魂牵梦绕的老情人,但愿。”黄蜂眼角一挑,脸上似笑非笑。 懵了半天我才绕过来,火狐啊,那小东西跑得跟飞似的,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抓他,咦,有难度,萧祁要栽,吼吼。 北辰七王子,狄迪威,延彰十八年来朝,帝赐下榻上林,以上宾之礼待之。 小石别馆悬在翠屏山的半山腰,周围松柏环绕,流云浮动,穿过云松坪草甸入林,策马再过一盏茶工夫,便隐约可见藏在苍郁之中的一角飞檐。 离小石别馆越近,空气中乌烟瘴气的味道越浓厚,“呆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本公主讲话啊!”远远地传来瑞恩的咆哮,我不禁一愣。 瑞恩啥时候这么豪放了,和宫中简直判若两人啊,扭头看向黄蜂,黄蜂勾唇一笑,修长如玉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薄唇。我连忙噤声,把狐疑吞回肚里,下马改作步行,支棱着耳朵边走边大大方方地偷听 “喂,你上次答yīng 本公主下回一起猎火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不好,有杀气。 “……”沉默,无人应声。 轻手轻脚地在别馆大门外地一棵树后躲好,我一脸奸笑,生活很累,偷听无罪,要是能意wài 收获那位传说中地北辰王子的个把把柄我就更happy了。 见我笑得一脸猥琐,黄蜂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迈步跟了过来,紧挨着我站定。 “乖,挤挤。” 这就属树多,干吗跟我抢?我警惕地盯着他,黄蜂顾张望,假装没看见,桃花眼笑得快意。 第一百三十章 听戏 不禁面露戚色,黄蜂轻轻揽过我的腰。凑到耳边道:“他俩总这样,别担 谁担心了,没听说过小吵怡情,大吵怡性啊,一眼瞪过去,我使劲扒拉着偷袭腰间的狼爪,我是害pà 这俩人闹成这样。一会见了面尴尬,你老人家万一顾及脸面,轻飘飘一句今日不便,改日再来拜会。我不得哭死啊,下次再来上林苑不知dào 猴年马月的事呢。 “别乱动,你想让他俩现有人偷听吗。”黄蜂慢悠悠地低声威胁,横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热力透过衣衫,只觉得腰间灼灼一片。 当然不想,否则我费这么大劲干吗,稍一权衡。顿时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地猫在黄蜂怀中。 毫不客气地安然受用这方寸的温暖,黄蜂牌人肉靠垫真舒服啊…… 溜号的片刻工夫场上局面出现变化,“狄迪威……”瑞恩地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难掩落寞,“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刚才有点激动,语气冲了点,你担待吧。别和我这火爆脾气一般见识。今日从宫中带了几样点心菜馔过来,交给下人了。你试试看。” “不必了,粗茶淡饭便可以。”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这位王子殿下油盐不进啊,有点……不识好歹,女生地主动示好面子上怎么也得应付应付,何况是瑞恩那种明媚热情的大美人,不解风情啊不解风情,茅坑里的石头一块,又冷又臭。 “来吧,我为溪儿引见引见这位北辰七殿下。”黄蜂的侧脸轻轻贴了贴我的额头,启步现身走向大门。 小石别馆依山而建,屋宅并不多,十几间精舍,却是难得的精雕细刻中又处处透着质朴天然,除却里面二人的硝烟味,错落有致地屋舍和山林融为一体,契合相宜中颇有淡然出尘的意境,连大门口的守卫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悠哉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天南海北地吹牛侃大山。 领头之人正在跟另外几个兵蛋子描绘群芳会的盛况,现场怎样的人山人海,姑娘如何的水灵,说得兴致勃勃,听得津津有味,不巧一眼面色骤变,连忙跪下,齐刷刷大声道。 “见过王爷。” 黄蜂嘴角噙起一丝笑容,清浅如烟,和煦淡然,然而在一群如惊弓之鸟的众侍卫眼中,这种笑容却带着毛骨悚然的味道,黄蜂探出修长的手指,一个个虚点众侍卫的脑袋,薄唇中溢出一丝玩味。 “群芳会?” 貌似平常地一句反问,却让众人当即匍匐在地,一具具虎躯抖的跟筛糠似地,领头之人脑袋死死抵在冰凉的地上,颤声求饶。 “卑职万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黄蜂没有温度地笑了笑,摆摆手,越过众人径直走进大门,朗声笑道:“小弟携友冒昧讨扰,不知狄兄别来无恙?” 众人惊得一动都不敢动,深深低着头,我爱莫能助地摊摊手,启步跟上黄蜂。 在黄蜂身后一米外站定,我默不作声,不知为何,黄蜂刚刚的表情让我觉得很陌生很隔膜,这种陌生感曾经有过,却被我一厢情愿压在心底,可是现如今忽然越强烈,尤其在那扰乱心神的飞来一吻之后,黄蜂淡漠的口气之下是不容质疑的威严,从容的神色之中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而我虽然投胎在富贵人家,过了十五年贵族小姐的滋润生活,但是骨子里仍旧深深烙印着对于皇权藐视和畏惧混乱并存地矛盾认知,因为矛盾,所以挣扎,时而漫步云端一般优越,时而仰望苍穹一般卑。 黄蜂,你能告sù 我,我们是一个世界地人吗? 胡思乱想之间不觉得深情落寞,身影寂寥,惨淡一笑,再抬头时却撞进黄蜂幽深的眼眸中。 “怎么了,傻丫头?”黄蜂走过来,柔声低语。 我摇摇头,很不想吱声,顾不得想别地,身子一歪靠向黄蜂,脑袋狠狠砸在他肩膀上,哼,吃我一记抽风铁头功先。 黄蜂一声不坑地生受了,反而顺势揽过我的腰,轻吻我的头,低笑,“也不怕磕傻了脑子?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本来就不咋聪明,傻点也没什么区别。” 脑袋“腾”地弹起来,俩眼对着黄蜂怒目而视,谁让你说的这么直白的?! 里面迟迟没有动静,等了半天,敌敌畏没有露面,瑞恩却走了出来,杏眼微红,残泪已干。 我和黄蜂面面相觑,俩人都识时务地没有多言,瑞恩强颜一笑,打招呼。 “四皇兄和溪儿来啦,狄迪威请二位花厅一叙。” 这么……拿架?!王爷远道而来,主人都不肯走几步出门迎迎?我微怔,见黄蜂也眉头一紧,不过很快舒展开来,薄唇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反正敌敌畏出不出来相迎我一小老百姓丁点不在意,一心雀跃期待着敌敌畏的庐山真面目,眼中不禁贼光大盛,黄蜂轻笑一声,揉揉我的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留药 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敌敌畏,不过敌敌畏和黄蜂谈笑如,虽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俨然主人模样,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眼光不错。不过你瞒我瞒的我好苦啊。”想不通便索性不想,转过头,朝瑞恩语带哀怨道,见瑞恩一脸局促窘迫,转而又笑得暧昧,“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醉翁之意在小石啊。” “溪儿。”瑞恩脸爆红。一胳膊抡过来,我嗷了一声,做抱头状,嘴里大声嚷嚷着求救告状。 “救命啊,救命啊,某某杀人灭口啦。” 这边闹得快翻天了,黄蜂和敌敌畏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不闻不问,顾天南海北聊得酣畅。 不过主要是黄蜂讲,敌敌畏附和。偶尔表表个人意见,似是意兴阑珊,勉强作陪而已。而且敌敌畏气色似乎不太好,脸上难掩浓浓的倦意,眼神晦暗,嘴唇也有些脱水似的干涩。 神思一动,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哪来的血腥味道呢,还有敌敌畏显然失血过多的面色,难道是敌敌畏…… 见我孤立无援。瑞恩狰狞一笑,正欲扑过来呵痒,我一把架开瑞恩的胳膊,反手一抓,顺势将瑞恩拉近身旁,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准夫君平时都干什么,这里地守卫大概共有多少人?” 瑞恩一愣。眼看张口便要喷。我连忙狂眨眼,淡定淡定。说正经的呢。 瑞恩嫣红的双唇一点点闭上,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关心这个干吗,再说我哪里知dào ……还有谁是我准夫君。” 你不知dào 谁知dào ,你准老公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我恨铁不成钢地干瞪着瑞恩,心中着实震得不轻,敌敌畏身上有伤,怎么伤的,何人所为?看样子瑞恩马大哈并不知dào ,那黄蜂有没有察觉?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地侍卫是无作为过失还是有人授意?如果是有人授意的话那么将是何处势力?永旭还是北辰,疑惑是背景成疑的第三方? 质子受伤在政治上绝对是一敏感事件,牵一而动全身,从十八年永旭那一场大胜至今,两国已经维持了七年多的和平局面,然而一山不容二虎,在表面的升平背后,隐患越积越多,迟早再起烽烟,现如今两国关系便逐渐呈现出紧张的势头,二哥在家信中说过北边已经不时便有争端对峙,在这个节骨眼上质子受伤的政治影响便不言而喻了。 紧紧盯着敌敌畏地一举一动,越觉得他是强打精神,眉宇间的憔悴倦怠不是想遮掩便遮掩得过去的,貌似伤势着实不轻啊…… 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敌敌畏脸上良久,他竭力隐瞒受伤事实所谓何事?对他本来没什么好感,不过的份上,送他一个人情吧。 不雅地大大打个哈欠,我巴巴看着黄蜂,北辰王子我也见着了,你俩旧也叙了半天了,累了,咱走吧。 黄蜂一眼看过来,桃花眼中瞬时泛起浓浓的笑意,当下朝敌敌畏尔雅一笑,起身告辞。 我瞥了瑞恩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黄蜂身边站定,小指一勾,一个小瓷瓶便滑到掌心,款款下拜的同时,指尖微动,瓷瓶瞬息弹到敌敌畏手边,身影翩然如蝶,恰好挡住瑞恩的视线。 敌敌畏和黄蜂俱是一愣,敌敌畏面色一沉,眼神猛地射过来,好像刀子一般,带着野兽似的警觉和提防。 身体不由得一抖,下意识朝黄蜂靠过去,我屏住呼吸直视敌敌畏,视线交汇,电光火石之间,敌敌畏眼中风起云涌。 别馆大门地众守卫战战兢兢地恭送我和黄蜂,一路上两人皆默然不语,各有心事,最终还是我沉不住气,率先打破沉默。 “不问问那瓶里装的什么?”难道你不好奇? “你想说的时候然会说。”黄蜂看路不看我。 “伤药。”我叹息,黄蜂这是别扭什么? “狄迪威受伤了?”声音陡然一沉,黄蜂勒马,眼睛牢牢锁住我。 我缓缓点头,瓷瓶里是冰蟾断续膏,据说有去腐生肌起死回生之效,姑且信之,就让敌敌畏临床验证吧。 “这个质子不简单。”女人地直觉。 黄蜂笑了,笑得深不可测,悠悠一叹,曼声道:“溪儿初见便有这种感觉?没现还挺聪明,狄迪威虽然平时深居简出,似乎是甘于现状,不过此人城府极深,抱负不凡,呵,龙困浅海,守拙蛰伏,将来……”黄蜂静静望着远方,桃花眼中某种情绪闪动着蓬勃跃动的炙热火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猎狐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在林子里转悠了一会,象征性逮了几只小动物,我和黄蜂便打道收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满而归的萧祁,一见我俩结伴同行,萧祁顿时哇地怪叫一声,活生生一只欠抽的老鸦。\\\\ “哎呦,四哥哪里猎了一只天仙回来?” 我怒,臭小子怎么连一点尊老爱幼的觉都没有,好歹没准我一不小心瞎了狗眼便成了他的四皇嫂,呸呸呸,气糊涂了,童言无忌,好歹我还是人见人爱狗见狗呆的小美女,口气怎么还这么狂妄,斜瞅黄蜂一眼,见那厮勾着唇角不吱声,不禁狂翻白眼,转过头来面露狰狞。 “哎呦,八殿下真是神武英伟,收获颇丰啊,不知dào 可否让小女子看看眼,瞻仰一下传说中的火狐?”传说二字咬字极重。 闻言萧祁的脸色顿时臭得跟下水道似的,耷拉着眼皮哼了一声,和黄蜂知会一声,打马就走。 噗哧一声,我乐了出来,对着萧祁挺拔瘦削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喃喃语道:“哎呦,那个小东西神出鬼没的,一阵风似的便没影了,刚刚在哪里见过呢?想想想想,看我这猪脑子。” 话音未落,萧祁的背影立马僵住,打马回身,下一秒,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孔便出现在眼前,却是直奔黄蜂而去。“四哥,你刚刚瞧见火狐了?”萧祁瞪大眼看着黄蜂。 笑意在桃花眼中一点点聚集,黄蜂摇头,朝我努努嘴,“我可没看见。\\\\” 萧祁脸一黑,可惜还不死心,“四哥,您真没看见。可别坑你兄弟哈。” 黄蜂望天假装没听见,我大乐,挑衅似的看着萧祁,小样儿,别看了,你哥重友轻弟。乖乖求我吧。 萧祁深呼吸,又深呼吸,脸色黑转红,红又转绿,最终狠狠一扔马鞭,咬牙切齿地扯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女,水小姐。那畜牲滚哪里去了。可否赐教?” “啊?”我掏掏耳朵,大大咧咧道。 萧祁牙齿咬得咯吱响,宝马似是承shòu不了主人的滔天怒意,狠狠地打了两声响鼻,热气冷凝,像是两团张牙舞爪的白色幽灵,叫嚣着散去。 “请问水小姐,您刚刚有没有看见火狐的踪影呢?”萧祁一字一顿道。 黄蜂极轻地点点头,我会意一笑,伸手指了指方向。“祝您马到成功。” 鬼知dào 火狐现在哪里去了,反正刚才看见那小东西在西边出没过。我暗笑,找不着可别赖我,再抬头时,萧祁早已经一阵风似的没影了,留下一地狍子獐子的尸体,呃,居然还有一只鹰。 除了我和黄蜂,萧郑和黄有等都收获颇丰,晚间众人围着篝火边烤肉。黄有提到请北辰王子列席。却被黄蜂含糊过去,黄有没有坚持。只是温文地看了瑞恩一眼。 山间晚上气温低,众人团坐,一边烤肉,一边喝酒,遣了随从侍卫,一律己动手,没想到这几位主儿居然都是好手,生火搭架子,调味抹油,手到擒来,十指不沾半点油腻,庖厨地活计愣是帅气的味道。 起初因为萧郑在场,我略微有点局促,不过黄蜂和黄有谈笑生风,萧郑虽然不苟言笑,但也还算和蔼随意,起码周身的冷意被篝火驱散了不少,化作唇边若有若无的淡笑。 萧祁运气不坏,在和火狐斗智斗勇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一脸的军功章回来了,肩膀上搭着那只瞎了一对眼睛地奄奄一息的火狐。 于是乎小样儿彻底嚣张了,阴阳怪气地谢了我的指点,二话不说,当着我的面便动手剥皮,一边皮笑肉不笑地瞅着我,一边时不时用鲜血淋漓的罪恶之手有意无意在我眼前比划比划,见我岿然不为所动,有点扫兴,低咒了一句“什么女人啊”便不再吱声了,不过随着狐皮一点点显露真容,萧祁又兴奋起来。 萧祁抓火狐真是下了大功夫,怪不得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火狐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整张狐皮嫣红如血,光泽饱满,绒毛滑腻,触手生温,确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萧祁这下牛大了,瑞恩看着眼馋,爱不释手地摆弄半天才恋恋不舍地还了,萧祁见状当即拍拍胸脯,立下豪言壮语,说明年定再猎一只送给姐姐,哄地瑞恩心花怒放。 可惜乐极生悲,一听子孙后代还要受萧祁那只混蛋摧残,半只前爪已经搭在鹤翅膀上地火狐怨念陡然飙升,愣是生生地折身而返,对刽子手临终一击,已经彻底断气的残骸猛地激射出一股狐尿,携着强劲的力道,精准地喷在萧祁脸上,兜头罩下,滴无余漏。 萧祁窘了…… 众人懵了…… 火狐笑了…… 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来到上林,煮酒烤肉,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总觉得那些人事历历在目,虽然早已经物是人非,但是冥冥中注定的相遇便成就了有些情感一旦刻在心中,那便是无法释然的伤痛,且历久弥新。 看着萧祁暴走逃遁的身影,想着刚才他哑巴吃黄连的憋屈劲儿,我笑得捶胸顿足,眼泪哗地飙出来了,琢磨琢磨,厚道地没说什么,哎呀呀,那可是狐尿,萧祁可得小心了,荒郊野岭,保不准夜半狐狸精敲门,他要是真有坐怀不乱的本事还好,不过我勾引,大不了就今夜开苞呗哦呵呵呵。 萧祁失了面子,以身体不适的烂借口为名便再也不露面了,瑞恩见胞弟不舒服,担心明年地火狐皮没有着落,后脚也离席前去照,气氛突然有点诡异。 火光跃动,辽远无边的黑暗中惟余一抹摇摆地深红,明明灭灭中,映得三人的侧脸半明半暗,萧郑冷峻,黄有清隽,黄蜂倜傥,几人不约而同地玩起了深沉,四野无声,偶尔有木柴爆裂的噼啪声,好像近在耳边一般,在寂静的暗夜听起来格外心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堂 萧郑静静地坐着,山峙渊,却少了迫人的冷意,忽然看我一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然开口,好像仅仅陈述某件趣事,些许醺然中听不出半分感情。 “十三年九月初三,鹿鸣宫秋闱,士子惜若水,位列庚九,文才斐然,见地超脱,取为传胪,却无官职加身,赐宴亦抱病未出,此销声匿迹,外间只道回乡静养,欲与结交无以计数。” 骤然间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眼前一黑,木棍支地才勉强稳住身体,耳边蜂鸣阵阵,全是萧郑低沉磁性的嗓音,士子惜若水,士子惜若水,士子惜若水…… 黄有眉头一皱,然后很快舒展开来,笑道:“二哥的意思可是在猜测那天楼思源吟咏的句子的来头?” 不待萧郑说话,黄蜂的声音先响起,语气轻快,“二哥有心,还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法眼呢,可是查了楼思源当日格子间的位置?” 一丝笑意掠过唇角,萧郑微微点头,斟饮,“老四所言不错,正是庚九,大比用的物什平时一律封库上锁,他人断难接近。”“所以二哥便瞄上了上一届的士子?”黄有的脸色突然十分微妙,说不上喜怒,然而眼中有某种东西在悄然膨胀、蔓延,乃至一触即。 “恰好亲主持而已,又恰好见证了一场旷世难寻的公案,学子闹考场,戏考监。不成体统,哼,领头的恰好便是醉仙居那位惜若水。”萧郑半垂着眼眸,刚毅冷峻的脸孔被一簇簇火光照映得幽明一片。 脊梁骨一路冷战,我连抬头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浑身好像抽掉了骨头一般,瘫作一团烂肉,大概什么都瞒不过萧郑了,惜若水地破绽太多,守到今日已然万幸。迟早有一天会露馅摊牌,只是没想到会是今时今日。 萧郑啊萧郑,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收我的克星。 将对萧郑所有的愤恨和畏惧集中在腮帮子上,挤出一抹苦涩,我静静地环视了一周。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滑过,不做停留,最终落在辽远四合的黑暗中。 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你们说去,最后给我留一具全尸就好,求求你们了……55 “溪儿,你大哥似乎和惜若水熟识。那惜若水可曾到过府上?”黄蜂忽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桃花眼贼光莹莹点点,有若暗夜的磷火。 呃……何止到过,天天住在漱芳阁,我在风中微微凌乱了,踌躇了一会,才字斟句酌地开口。“我没见过惜若水其人,是否过府,这个我就不知dào 了。”这可是实话实说。看谁还敢挑刺。 黄蜂眼中划过一丝戏谑,不容我喘息,接口便道,好像言语,“君泽也奇怪了,既然和惜若水惜公子相交颇深,却不做东给我们引见引见,三哥贤名远播,向来礼贤下士。” “老四说笑了。”黄有笑吟吟道。所言却是步步紧逼。“贤名谈不上,不过多个朋友却是求之不得的。何况惜公子这等人物,可惜可惜,相见恨晚,不过君泽的态度真是让人着实费解啊,藏着掖着,迷雾重重,惜若水的身份也跟着扑朔迷离。” “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我随口敷衍着,这是传说中的三堂会审吗,如此紧张的局面下,还是狠狠地恍惚了一下。 “老四亲挑选地坐骑水小姐还算满yì ?”萧郑冷不丁开口,话锋一转,从惜若水又绕道了我水若溪身上,一种不详的感觉笼罩在头顶,好像密不透风的阴云,盘踞着暴风骤雨之前的短暂平静。 “三殿下费心。”心中咯噔一下,我连忙堆笑,朝黄有点头致意,黄有微微欠身,笑得尔雅。 “今日见水小姐身手不凡,可是平日常常练习骑射?”黄蜂不紧不慢地把玩酒杯,循循善诱。 “薄有家学,得大伯亲授。”闻言我顿时寒毛倒竖,赶紧拉大伯出来救急,以大伯的威名,还能震得住他们兄弟仨吧。 “听闻水小姐地宝驹名为兰博,乃北辰良种?”黄有好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言道,却让我心脏如受重击,除了连连点头,大脑已经罢工了。 猎人收网了……我像扯线木偶一般干坐着,木棍紧紧攥在掌心,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支离破碎的痕迹,一如现在乱麻般的思绪,一团死结。 “若水的坐骑好像也叫兰博呢,而且……也是北辰所贡之物,奇怪啊奇怪,难道是巧合?”黄蜂忽然收去了一身慵懒散漫,一双桃花眼灼灼的直视于我,唇边翘起一抹欣悦至极的弧度,“难得这么个生僻怪诞的名字受到如此青睐,如果说是溪儿地妙思我还深信不疑,但是似乎不太符合若水的性情啊……” “当年北辰所贡宝的驹寥寥可数,除了水府的枣红骅,其余尽数归于宫中,民间决计难寻,何况枣红骅永旭更是独一无二。”黄有笑意清隽高华,完美的唇形中吐出的却是字字冷箭,全都扎在我脆弱的小心口,招招见血,箭箭致命。 “惜若水……”萧郑忽然慢悠悠地念了一声,冷硬地声音竟然溶入些许柔情,最终尾音一挑,抬头看向我,目光如炬,轻飘飘总结了一句,“惜若水,水若溪,难道也是巧合,水小姐?” 诡异而持久的静默中……我彻底万劫不复了,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连呼吸都是艰涩困顿的,一层长期以来赖以为非作歹地伪装就这样被仨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兵不血刃地生生剥掉了,露出裸不设防的肉身,脆弱地任人宰割,残余的脑筋稍稍预想一下三人历数我种种罪过的情形便肝胆俱裂,他他们不会安上一个欺君之罪然后把我做了吧?! 只听“啪”地一声,木棍突然从中而断,我哇地大叫一声,什么小形象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捂脸兀哀嚎不绝,透过十指尖仄仄的缝隙,谁的笑容那么快意,谁的眼眸那么幽深,谁的视线那么审度,谁的杯酒那么清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会审 第一波冲击如潮水一般一点点褪去,挥一挥衣袖,只留下深深的恐惧,我怯怯地耷拉着脑袋,不敢的表情,尤其是萧郑,却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bèi ,哼,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十八年好姑奶奶又是一条好汉,问吧问吧,把十万个为什么砸来也一律照单全收。 可是我不甘心啊!哪能被他们仨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揭了老底呢,而我却毫无丁点招架之力,不对不对,威武不能屈,决计不能承认!死鸭子嘴硬,咱死抗!狠狠摇摇脑袋,我紧紧咬着嘴唇,脸孔深深埋在掌心,心肝肺化作鼓风机,呼吸,再呼吸。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心理建设也随之完毕,我抬头缓缓看过去,嘴边露出颤巍巍的谄媚笑容,“诚王殿下真幽默,不过请恕小女子愚笨,一个字也听不懂。” 萧郑脸色一沉,目露凶光,方圆之内气压骤降,冷哼一声,“死不悔改,该打。” 我一哆嗦,头皮阵阵麻,俩爪不由主地举过头顶,缩脖嚷嚷道:“表打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小心我上访,去纪检部门投诉你你还有你。” 萧郑脸更黑了,黄有见状微微一笑,接过话头,语带调侃,“传胪小姐,您这招瞒天过海……用的不错啊。” 传胪小姐……>.< 我被华丽丽秒杀了,垂着眼皮无语凝噎in,你说我咋就这么可怜泥,被三只BOSS围攻。小白兔哪里是大老虎的对手,何况还是一窝三只臭老虎?怨艾中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能再在惜若水的问题上纠缠下去,正面交锋,吃亏的必然是我,掰扯到最后只能用更多地谎言来修补之前的破绽。滚雪球一般越难以收场,最终留下的便是我千疮百孔的小信誉。当务之急便是转移话题,对了对了,崇光寺好像也座落在这个山头上哈。 “那个啥,翠屏山真是个好地方哈,人杰地灵。远离尘嚣,不仅风水好,还独具天地灵气,这上林苑是皇室贵气,那崇光寺是佛家仙气……”水若溪,你能再扯一点吗? “若水,上一次我去崇光寺时,无相大师还特意问起你呢?”黄蜂的险恶居心深深地埋藏在随意清淡的语气之下。于是乎我中招了。 “失礼了,一定尽快去拜见大师,呃……嗯?那个,不对,端王殿下没有告知惜若水回乡了?”惜若水三个字从己嘴里吐出来,那种感觉是说不出地奇怪。 黄蜂低笑出声,萧郑和黄有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怎么像一窝坏人在弹冠相庆泥?歪着脑袋瞅着三人,只觉得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水小姐还是当面说明吧。”萧郑捡了根柴火投入火中,火苗顿时一旺,映得周围火光通红。 “坦白从宽。”帮腔之一黄有循循善诱。 “抗拒从严。”帮腔之二黄蜂和颜悦色。 “呵呵,呵呵。”今天才明白什么叫作众矢之的。不才我何其荣幸,劳烦堂堂三位王爷群起而攻之,我只剩下干笑的分了,糊里糊涂接口道。 “NONONO,诸君不闻坦白从宽,把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水小姐的笑话还是这么冷。”萧郑哂笑,眉头一挑。轻嗤道。“不过虽然和前年相比不见得什么长进,这狡猾的工夫却是更上层楼。” 能不能举白旗投降啊。我认栽了,真地,泣血经验,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萧家三宝斗,其傻无比。 彻彻底底蔫了,萎靡不振中一只胳膊伸到眼前,递过来满满一盏酒,我眼睛稍稍亮了一下,一把抓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火辣的液体穿肠而过,刺痛的感觉分散了注意力,一杯下肚意犹未尽,抹抹下巴,四处一瞄,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堆酒坛子,我大乐,酒杯一丢,捞起一只对嘴就灌。 “水小姐……”黄有欲言又止。 “由她去吧。”萧郑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爽快。”黄蜂赞道,也扔了酒杯,长臂拿起一只酒坛扔给萧郑,笑道,“二哥,咱也使这个,喝酒哪能还没女人豪气。” 萧郑抬手稳稳接住,眼眸一暗,狠狠灌了一大口,眯起眼睛长长舒了口气,幽幽低声叹道,“好久没这么畅快了,老三也换了吧。” 众人不再言语,一人抱着一只粗泥酒坛,疏疏落落地围坐在篝火周围,默默知的无言心事。 呼啸的山风从荒原上一次次肆虐而过,仿佛来极远的漠北,掺杂着兵戈的冷意和淡淡血腥,远处隐隐有野兽的低吼,一声接着一声,忽高忽低,时远时近,惊起一阵阵来骨髓地战栗,夜色很浓很重,周围是让人绝望的无边无际的纯黑,偶可见幽明的点点鬼火,飘忽而游移。 无孔不入的黑暗中,惟有一架篝火是温暖和光明的全部倚靠,那份光热和暗夜的力量相比太微不足道,然而此时此刻,一丁点火光似乎都足以抵御孤独,火光照耀下,众人脸色明灭,一半暴露在光亮之下,一半隐没于暗夜之中,那并不分明的分界线随着火苗摇曳而摇摆不定。 不知不觉中我吃吃地笑了,眼前这副场景多么讽刺,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一如人心,柏拉图曾经说过,上帝之光照亮的地方便是灵魂所在,那么心灵地背面呢,永无止境的阴暗。 我睁着醉眼静静看着黄蜂丰神俊朗的侧脸,那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时卸去了所有轻佻,有若深潭,幽迷一片,淡淡地盯着火苗,眼神却没有焦距,而最深处涌动地东西我看不懂。 多年以后,当曾经仰望而不可及的九重云阙化为凤头丝履下的芬芳泥土,我仍然会时常想起那年残冬的云松之夜,想起总是呼啸不竭的山风,想起噼啪作响的火苗,想起粗泥酒坛子,想起明暗交错之中的三张俊颜,然而最记忆尤深的却是黄蜂深邃的眼神,如果,我说如果,当时能够明白那双眼神平静背后地汹涌激荡,也许很多遗憾便不会铸成,将来也不会那样地痛彻心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摊牌 后来几个人都喝高了,气氛也慢慢活络随意,天南海北地聊起天来,仨BOSS虽然不约而同地不再挤兑我承认什么,但是话里话外地已经完全当作我已供认不讳了,黄有黄蜂勾肩戏曰二哥好运气,现场听过溪儿讲笑话,而他们就得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转述云云,萧郑但笑不语。 再后来不知dào 谁开了一句头,吟唱起《将进酒》来,他们三人长幼相序地一人一句抚掌高歌,轮到我时然而然接口便续,于是乎惜若水的身份便彻底做实了,记得当时他们仨笑得那个暧昧快意,弄得我一头雾水,打着酒嗝琢磨了半天才终于绕过劲来,不由得再次埋怨老天爷瞎了眼不公平,为啥他们仨喝高了还能合伙算计我,为啥我睁着大眼睛偏偏就往套里钻呢。 惜若水公案以嫌疑犯我顺口招了宣告作结,官萧郑,陪审团黄有黄蜂,一同见证了我从拒不承认到狡辩反抗到认罪归案的前后始末,为了纪念这一光荣而伟大的时刻,官匪举坛子同庆,消灭了N坛子二十年陈酿的花雕美酒。 而我从始至终一直在一个问题上犯嘀咕,他们仨到底有备而来并且商量好了今日揭我老底,还是一时兴起而信手为之?! “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吧。”半醉半醒之间,大概仨人都以为我睡着了,萧郑忽然话了。 “嗯,不过我断然饶不过君泽,私藏了个宝贝妹妹不说,还瞒着位传胪小姐,不能轻易算了。” “这哪能怪君泽,就老四你那风流名声,谁放心将家妹妹介shào 于你认识,躲都来不及呢,你啊。有一个姜红玉还不知足,还到处拈花惹草,今年群芳会又想捧红哪位姑娘啊。”黄有的嗓音听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 “旧时营生了。三哥您开恩,就别拿我开涮了。”黄蜂好像有点无奈,微微一笑。忽然道,“听说秦楼新近蹿红的姑娘芳名云想容……”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萧郑轻斥,警告道。“云想容你可别惦记。” “二哥冤枉。”黄蜂委屈,“我好久没去过秦楼了。那个什么云想容长得再天仙又与我何干,只不过是太子妃数次托我打听云想容的背景来头。” “想必云想容有些手段,不仅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连宫中都听到风声了,何太子妃本无子嗣。加上近来风言风语不断,越处境艰难,求到老四身上,绝对迫不得已,看来真走投无路了。” “不管怎么样,这汪浑水决计不好淌,再见面就搪塞过去吧。” “太子不知dào 怎么想的。” “什么时候得劝劝太子。安静了一会,忽然谁谁谁冒出一句,好像是萧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吾闻汝音兮,心有异异然。” “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黄有高声吟唱。 “吾心有汝兮,从此永难离。”黄蜂大概又风骚地眨着他的桃花眼呢吧。 “写意不够,的确欠了点火候,这丫头比我们兄弟都高明。”萧郑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夸奖啊。”身体左摇右晃,我嘿嘿傻笑了一声,突如其来的诈尸把萧郑三人吓了一跳,“真不好意思,未经同意便擅缀文,你们担待呗。”原来乱写乱画是他们团伙当年干得啊,算起来应该是很久以前地事了,一想到几个半大不小的爷背着太傅偷偷搞小动作我就忍不住好笑,怪不得笔力稚嫩,原来是少年维特之烦恼啊,却不知心系何人? “溪儿多虑了。”黄蜂拨弄着柴火,柔声道,“坐过来一点,小心着凉。” 我挪了挪,眼珠子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忽然低声诡谲一笑,食指凑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其实那文还有副本,你们不知dào 了吧,咯咯。” “水小姐可否赐教?”黄有笑得斯文。 “好说,不过得先告sù 我那原稿是谁的手迹?”我趁机讨价还价。 “老四。”黄有笑吟吟地便把黄蜂卖了,黄蜂倒不生气,弯起嘴角道,“字迹还算入得法眼?” 我呛了一下,摇摇头,一脸遗憾道:“如果当时没有看到您地墨宝,没准我还能进二甲呢。” 黄有和萧郑对视一眼,皆轻笑出声,黄有灌了口酒,挑眉道:“老四啊,人家水小姐怨你了。” 打住打住,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我当机立断地斩断话头,扬声道:“刚刚那是离骚体,下面则是诗经体。” 抓过一只酒筹作话筒,我蹭的站了起来,重重咳了两声,朗声吟道:“吾闻君声,乃有异觉,辗转思之,毋敢相忘,君在我心,永难忘之,若当其日,诸愿皆偿,吾爱静女,上可鉴之,途远且艰,吾可誓之,吾爱静女,如鼠嗜米,风来雨打,永世同心,君在我心,纵苦纵难,惟愿君喜,九死无悔!” 有点得yì 忘形,一边朗诵,一边手舞足蹈,最后以一个嫦娥奔月的造型作结,咧嘴朝着仨人傻了吧唧地笑。 结果仨人地表情似乎比我还要惊悚,看怪物似的不错眼珠地盯着我,目瞪口呆中,良久良久,我一坐在地上,揉着酸疼的胳膊小腿,一肚子怨念,什么人啊都是,也不知dào 表扬表扬,累死我了。黄蜂第一个解冻,桃花眼中火光点点,噗哧一下子爆笑出声,被我狠狠一瞪,改作低头窃笑,萧郑和黄有也渐渐回过味来,目光纷纷落在远处,柔和至极。 我顿时大为得yì ,倦意袭来,掩口大大打了个哈欠,抬头一瞅,星月沉寂,也不知dào 几时了,一摇三晃地站起来,紧了紧领口,朝几人摆摆手,大咧咧道:“夜深了,那我就告辞休息了,失陪了先,你们尽兴,见谅哈。” 不等仨人回应,我草草一礼,转身迈步就走,嘴里好像言语,有意无意道:“其实还有个副副本,更绝妙。” 保证雷死人不偿命,不过……就不告sù 你们,肚里偷偷又加上一句,兀暗笑中,一侧头,忽然撞见黄蜂高大帅气地身影。 “我送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中宵 狂风呼啸的冬夜荒原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摇摇晃晃地渐渐走远,夜风撕扯,模糊了轮廓,仿佛将一去不复返地永远溶入黑暗之中,又好像回到原本属于的归所,漆黑广袤的苍穹之下,一双淡去的背影渺小脆弱有若沙砾轻尘,却在有些静静凝望的眼中从此定格。 “贺老三的事情多谢了。”黄蜂终究没插手,我到底感激,趁着酒意,致谢之词出口也没觉别扭尴尬。 黄蜂好像没听见一般,依旧背着手迈着醉步,一脸惬意的表情,许是酒力上头,脸色不变,桃花眼却是前所未有的璀璨明亮,光华流转之间,仿佛能够照亮整个黑夜。 咦?没反应,拿架子不屑搭理我?斜眼觑着黄蜂,黄蜂感应地甩了甩脑袋,我忍不住喷了,忽然现这小子有时候瞒可爱的,特有想逗逗玩,吃吃一笑,胳膊肘狠狠地捅了黄蜂一下,嘴里痞里痞气道:“嘿,妞儿,别这么拽,给爷我笑一个,乖。” 黄蜂怔了怔,然后止步站定,慢慢转过头来,桃花眼危险地轻轻眯起,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唇角一点一点勾出淡淡的弧度。 据说耗子喝高了,掳起袖子满世界找猫单挑,此话我信,反正此时此刻在我星星满天裸&奔的眼中黄蜂便是那一推就倒的纸老虎,嘿,小样儿,还敢撂脸子,你谁啊你,脸跟锅底似的。告sù 你,少吓唬我,老娘我不怕你了。 “哎呦,不乐意啊,那爷给妞儿笑一个吧,妞儿学着点啊。”说完仰着脸一呲牙,“嘿嘿嘿。” 黄蜂黑线,嘴角抽了抽,有点惊悚又有点怜悯得瞅了瞅我。摇摇头,没吱声。 从上林苑回宫之后。几个当事人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次提起那个荒原之夜,也没人再碰触关于惜若水地龃龉。那个晚上好像从来没有生过,而记忆中支离破碎的残章片段也不过是酒醉之后的蝴蝶梦,至于谁是蝴蝶,谁是周庄,不清楚。不过似乎谁是谁是谁没有什么区别。 回宫之后萧祁第一件事便是高调进献了火狐皮,众人交口称赞八殿下纯孝,皇后甚慰,趁着皇后心情大好,我委婉地表达了对父母的思念。以及未在身边尽孝的遗憾,皇后心有戚戚焉,广袖一挥,我的宫中小住便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离宫前夜,我和瑞恩在熙蕊暖阁小酌,还有一位不请来的不速之客,萧祁。 萧祁那晚上格外来劲,面目狰狞,句句呛着我说。还叫嚣着要和我拼酒。见我跟仇人似的,好像我欠着他几处房子几亩地。瑞恩看不下去了,搬出萧郑才把萧祁吓跑,弄得我一头雾水因第二天要早起去各处拜别,瑞恩也早早告辞了,我简单盥洗后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睁着,听着窗外的梆子,全无睡意。 最近经lì 地事情有点多,有点乱,尤其是入宫这段时间以来,包括上林苑游猎之行,一桩桩接踵而来的事情闹得我措手不及,好像被牵引着向某个预定好地结果有条不紊地前进,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式,时常有点预感,我平淡无奇地生活将要被什么打破,蝴蝶扇一扇翅膀可能引起一场大风暴,现在这一连串的琐事不知dào 要带来怎样的狂风骤雨。 思绪纷杂纠结,越不觉得困了,屋内漆黑一片,守夜的宫女大概耐不住困顿偷偷打盹了,索性披衣而起,摸过一盏琉璃灯,稍稍调亮些许,我趿拉着鹈鹕头棉鞋,摸索着走向梅林。 宫中的夜晚是宁静而诡谲地,没有呼啸肆虐的狂风,只有朦胧摇曳的灯火,橘红色的光投射出浅浅的光晕,温暖而平和,如此刻意地障人眼目,失之痕迹的遮掩蒙蔽,殊不知美好之外的阴暗角落中正在悄悄生着多少幕无止境的龌龊。 “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惜。”上林苑几日之别,梅花已现疲态,抚着一株花瓣疏落的虬枝,我清清冷冷地叹息了一声,说不出有什么感情。 “如此良宵,何来可惜之言?”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声音不大,却在静夜中犹如一声魔咒,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心突地咯噔一下,慢了好几拍。 “溪儿见过陛下。”深深吸了口气,弯起无瑕的笑靥,我缓缓转身,朝声音的方向款款下拜。 皇帝负手立于花树之旁,一袭黑色便袍外罩紫貂暖裘,手中提着一盏玲珑地八角燕翅宫灯,在地上投射出淡淡地光影,照亮了半幅衣摆,却将脸孔隐匿在黑暗之中,然而许是夜色惑人,此刻皇帝的身上并没有平日里令人俯地威严霸气,由内而外散出一股淡泊宁静的气质,却是抹去了杀伐之气,平添出几分儒雅随和的味道。 “免了。”皇帝抬抬手,声音清淡,“过来。” 小步挪了过去,我乖顺地低着头站在皇帝身后,不免揣度皇帝的意图,然而许久都没有动静,黑夜仿佛熟睡一般,周遭静谧,伴着花瓣零落的簌簌之声,或悠长或清浅的呼吸声起伏错落。 我抬眼偷偷看过去,皇帝静静立着,不见什么表情,然而唇边轻微的弧度却是罕见的透露出一丝柔情,悠远的目光穿透重重黑暗不知落在何处,整个人仿佛便是这个幽迷子夜的一部分。 为谁风露立中宵? 今夜的皇帝……有点异样。 许久,皇帝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喉中溢出一两声低吟,仿佛叹息,又好像言语。 如果细听,依稀是破碎含糊的两个音节,“不像……” 不像什么?怔了怔,我看着皇帝侧脸刚毅的线条,紧抿朱唇,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然而皇帝已然换上喜怒不兴的脸色,仍旧是熟悉的威严的帝王,之前的惘然好像未曾生过,这个离奇的夜晚仿佛不过一场怪诞的梦境,如今梦醒了,小配角却仍然滞留在梦的最深处。 “夜凉,回去吧。”皇帝淡淡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莺迁 这趟皇宫之行让我愈深刻地理解了一个道理,eastan场噩梦,以至很长一段时间内总是忍不住对月唏嘘,再牛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娘的悲伤,回府之后的几天里,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涅磐重生的兴奋,我整日在府中东游西荡,招猫逗狗,拈花惹草,上蹿下跳,大有当家作主庆农奴翻身解放的劲头,恨不得扎上三尺红绸子扭上一段大秧歌。 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到开春,一日大哥转交一纸请帖,楼思源二月十五乔迁新邸,广宴亲朋,扫花以待,恭候驾临。 宫宴一别之后,一直想找时间见见他,从知dào 他是帅爹暗栽培的水家白衣,我便藏了个私心,这是一支潜力股,绝对要下本投入。 二月十五那日和煦风微,昨夜抄抄写写到丑时,醒来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索性用过了午饭,磨磨蹭蹭直到下午才出门。 楼思源的老巢座落在东城康宁大街上,大门两边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簇新的匾额上题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楼府,不用说,然是韩大学士的墨宝。 筵席设在午时,此刻筵席散去,宾客渐渐告辞离去,楼府的大门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一眼扫过,嘿,不得了,男的搁在现代都是只能在七点的新闻联播上才能瞻仰瞻仰的高官权贵,至于女的……家鸡野鹜齐飞,无盐西施并存。 楼思源正在门口恭送宾客,从容地倾身抱拳,寒暄致谢。脸上挂着勤勉谦和的笑容,星眸中漾着三分薄醉,淡青春衫在风中轻轻摇摆,好一棵玉树。 楼思源的皮囊也是极品啊,攻受皆宜,大爱无疆……支着下巴坐在街角的下马石墩上,脑中勾勒出一幅美男玉体横陈地不良画面。口水欲滴。我不觉地眯起眼睛。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某某人的招牌动作。我啥时候偷师也学了来? 最后一尊大神的宝马香车起驾而去,楼思源轻轻舒了口气,笑容淡去,倦怠一点点显露出来。 “大人,门口风硬,请回去吧。”门房行头上下一新。很是殷勤。 楼思源却立在门口迟迟未动,望着马路的尽头,眼神有点落寞,然而又闪动着微弱的期待。 “莺迁仁里,燕贺德邻,楼大人,恭喜恭喜。”见状我掸掸灰尘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请帖,笑着走出街角。 循声望来。楼思源眼睛顿时一亮。唇边绽开由衷的笑容,一扫才刚地寂然。大步走下台阶,径直朝我迎来。水小姐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斜眼觑了他一眼,我嗤笑,“得了吧,楼大人这套说辞重复多少回了,还说一遍不累得慌啊。” 楼思源一怔,随即会心地笑了,洁白地牙齿闪耀着真珠地光泽,“累,今天说了那么多遍,全是客套话……除了刚才这句。” “嘿嘿。”我乐了,“这么欢迎我啊,早知dào 我就再晚点来蹭晚饭了,不过啊楼大人您不请我进去参观参观你的宅邸吗,让我干杵在门口算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咬着舌头笑眯眯抱怨着。 楼思源一拍脑门,一脸恍然歉意,“思源不周,水小姐里面请。” 一迈进大门我就愣了,这花里胡哨的影壁墙上是虾米东西?! 狐疑地看向楼思源,楼思源脸色微微红了红,嗫嚅道:“未经水小姐亲允遍擅将小姐的妙思录在此处,思源惭愧,思源只希望每次出入都能敦促学无止境,任重道远,还望水小姐原谅。” 真呆啊,陈景润也不会把哥德巴赫猜想写题板上挂在门口吧,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怕吐了,撇撇嘴,我不置可否,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递给他,“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楼思源又是惊喜又是无措,搓手半天才战战兢兢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嘱咐管家收好,回过头朝我一脸憨笑,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不就是一张臭豆腐制作的配方吗,至于如此诚惶诚恐。 楼思源的新宅很是不俗,五进五出地大院,并一个精巧的花园,朱红的高墙配着青绿的砖瓦,处处透着洋洋喜气。 楼思源一路引我到花厅,经过一个月亮门时止住了步子,指着门上空置的匾额,吞吞吐吐地请我赐名,见院中杏花正开得红火喜庆,我轻轻吐出两个字,春闹,美得楼思源傻笑了半天,连称回头必求恩师墨宝。 花厅中已然摆下茶点,其中两道便是豆乳茯苓羹和马蹄豆花糕,想起楼二夫妇,我不由笑道:“楼老爷和夫人还好?” “多谢水小姐记挂,家父家慈身体康泰,就是……”楼思源皱皱眉头,似有难言之隐。 见状我不再多问,心中大概了然,拈起一块豆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唇齿之间豆香醇厚回甘,不禁交口称赞。 闻言楼思源苦了脸,“多谢小姐谬赞,此糕正是家父家慈的店中所制。” “贵府这份产业现在归谁打理啊。”好像漫不经心一般,我随口问道。 “哎。”楼思源叹口气,低头抓抓脑袋,垂头丧气道:“不瞒小姐,思源正为此事愁,以前二老多亏了那家豆腐店将思源抚养,如今年事已高,思源虽不才,却享朝廷俸禄,本应让二老安度晚年,可是无论如何劝请,二老执意不肯搬,仍旧起早贪黑的经营豆腐店,为此思源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一想到二老辛苦操劳,便五内焚心。” “大人真是孝贤。”我口不对心道,如果楼思源是帅爹的人,那么楼二夫妇恐怕也逃不出是帅爹安插的眼线,一朝帅爹不放人,楼二两口子就甭想退休。 “人各有志。”我温言劝道,“除了培养大人成才为栋,二老一生地心血都灌注在豆腐店上了,当然舍不得放下,再说有时候老人家太过清闲反而无趣平淡,倒不如忙忙碌碌,日子充实。” 第一百三十八章 独角 “上次琼台宴,得蒙小姐指点,这段时间思源日思夜想,第二题已经小有眉目,请小姐钧鉴。” 沉默了一会儿,楼思源展颜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细细看了一遍,我许久没有吱声,将素笺轻轻搁在一边,看着楼思源诚惶诚恐的脸色,缓缓勾起唇角,笑得几分莫测,“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楼思源一怔,愣愣地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便摸过纸笔,提笔润墨,就地描写推算起来,只片刻工夫,便以了得。 “葭长十三尺,水深十二尺。”楼思源薄唇翕动,报出了答案,眼睛中流光忽闪,极是不安。 “呵呵。”看着楼思源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笑得开怀,想当年上学时考试心里没底便是这副德性吧,“恭喜大人,第二题破解了,而且举一反三,想必大人得道颇深,大人高才,溪儿甚为欣慰。” “多亏水小姐指教。”楼思源喜动颜色,脸色红润,竟是不知dào 说什么好,只是嘿嘿嘿傻笑不止,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个,第三道题,还望大人再接再厉,溪儿恭候大人佳音。”哭笑不得,手指轻点桌面,我放缓语速,一脸正色道。 “是是是,谨遵小姐教诲,思源万不敢懈怠,必将焚膏继晷,不负小姐厚望。” “哦对了,上次牙牌的事情多谢了。”不仅解救我于焦点中心,而且极大程度上填补了后宫女人空虚的精神世界,为创建后宫河蟹社会做出了极大贡献。 楼思源不明所以,笑得很是恭谨谦虚,洁白的牙齿亮得晃眼。 在楼思源家蹭了一顿晚饭。在小花厅摆下的。豆腐羹,豆腐脑,炖豆腐。卤豆腐,基本上是豆腐宴。味道却是绝佳,辞别了主人,装着一肚子大豆异黄酮,我蹒跚着往家走。 已是薄暮时分,街上行人寥寥。昏黄的落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好像一意孤行的留恋,迎着夕照踽踽独行,大概夕光有点刺眼,眼中有些轻微的刺痛。抬袖遮住,我低低唤了一声。 “水浒。” 水浒的闭门思过不过三天,多少带有些象征性地意味,不过那日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他,水浒好像瞬间从我地生活中平空消失一般,挥一挥衣袖,留下我一片惘然,虽然仍旧尽守职责随时随刻在暗中默默保护着我,但是任我如何寻觅。始终不肯当面出现。 空荡荡的大街无人应声。往来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甲乙以及归飞急地宿鸟。 “出来吧,我知dào 你在。”叹了口气。我低声恳求道,声音苦涩喑哑,引得路人纷纷回,或怜悯或鄙夷地看着我。 我置若罔闻,此刻心中反反复复的全是水浒对我种种地好,瞪着眼睛盯着被黄昏染红的天空,执着地一声声念道:“水浒,水浒,水浒……”直到眼中升腾起一团浓雾,化作最后一滴泪。 水浒终究没有出现。 楼思源家的红杏开得热闹,漱芳阁的杏花也芳菲日盛,杏花朵朵开,我的十五岁及笄生辰也一天天临近了。 一日风和日丽,我在内室试穿新制地春装,姚黄魏紫围在身边上上下下的忙活,搭配不同的鞋子和饰,我芭比娃娃似的直挺挺地站着,好脾气地任由她俩百般折腾,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个事儿,二哥就是当年的小屁孩一行到哪了。 北边近日还算太平,但是隐隐有不安地苗头,不是道听途说,爹和大哥言之凿凿,说永旭和北辰大战难以避免,只是时间问题,最迟不过明年开春,必将大动干戈,这个节骨眼上特批二哥回京,主要议程便是商榷以及传达抵御北辰的细节,我的生辰一过完立马便要回去的。 爹和大哥还含含糊糊地提过圣上有意派遣一位王爷北上监军,至于哪位还有待考lǜ ,我当时第一反应便是不会是黄蜂中奖吧,一想到战场烽烟四起的重重危险和军功可能带来的荣耀,心中便忍不住反反复复犹豫掂量,像有锯子在拉扯,反正很不是滋味,然而稍一细想,黄蜂那浪荡子的好赖关我什么事,又觉得己莫名其妙。 胡思乱想的工夫一杯茶下肚,随意朝镜中一瞟,这一眼不要紧,刚入口的茶水茶点喷出来,谁啥时候被芙蓉姐姐附体了?! 镜中人裹着一件桃红色地丝罗衣,肋下系着银红地百褶襦裙,外面罩着一幅玫红轻透的薄纱,青丝挽成盘鸦髻,斜斜簪着一支赤金点翠钗还有一朵碗口大地红花,修长的颈项缠绕着三挂翻覆的东珠璎珞,皓腕上沉甸甸戴着四支玛瑙掐丝镯子,姚黄正蹲着给我系天蚕银丝的腰带。 我彻底震了,仔细打量着镜中这位佳人,心里一个劲犯嘀咕,这事哪个府上的粉红姐姐啊,有点面善,不会是从秦楼里跑出来的吧,这身行头,呦嗬,倒是衬得肤凝若雪,宝色流光,体不胜衣,步生杨柳,可是也忒花枝招展了吧,不像良民啊,我抹抹脑门的汗,雷雷的。 一把抓起姚黄,我张牙舞爪地抗议,“你俩被兰博踢倒头啦,一身花花绿绿的你当是唱戏呢。” “小姐,很好委屈,“人家府里的姑娘小姐都这么打扮的,小姐这身够简单的了。” “果真?”我狐疑地瞅着她俩,俩人连忙点头如啄米,“小姐平时穿衣太素了,这么一打扮,天仙似的,小姐生什么气啊。” 这么说是我的审美有问题?我对着镜子摆了一个POSE,只觉得恶寒,哪有丁点姿色可言?或许是我被兰博踢倒头啦?一坐在椅子上,我支着下巴琢磨,还是男装好,照着李宇春的路子拾掇总归错不了吧,哪天再顶着惜若水的小名头出去混混,嘻嘻,反正只有萧家三宝们知dào 底细,总不会那么巧撞见。 “小姐大喜,二少爷回府,夫人请小姐去前厅。”灵枢掀帘子进屋,一脸喜色。 什么?小屁孩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再等几日吗?我一惊,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走走走,一起前厅的,干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北归 提着裙子一路穿花扶柳,苦于不能使出轻功,心里只得一个劲催促,快点,再快点。 七年不见,殊不知此刻思念如此汹涌澎湃。 大半个府邸的路程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气喘吁吁的扶着廊柱站定,看着热闹非凡的前厅,我绽开由衷的一抹笑靥,二哥,别来无恙? “日程这么仓促,不能请旨多留些时日吗,好容易回府,总该多住一段时间,一走这么多年,哎,孩子受苦了。”屋内传来娘慈祥低柔的声音,隐隐伴着喜极而泣的哽咽。 “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来辛苦,只是不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孩儿惭愧。”耳边响起一道爽朗清润的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严气度,“北边一天天紧张,战事一触即,北军诡诈,阵前一刻离不得人,这趟回来已是万分凶险,妹妹生辰一过便要立即赶回去的。” “早点回去也好,你大伯也有个臂膀,有你大哥和妹妹,不用惦记府里,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两天,陪陪溪儿,那丫头总念叨你。”帅爹言罢,忽地一扬声,“出来吧,躲什么。” 我吐吐舌头,人家哪里躲了,不过走得太急,喘口气而已,一蹦三跳地蹿进屋子,第一眼,视线便落在一道威武健硕的身影之上。一别经年,曾经吵闹颠狂的稚童已经蜕变为眼前沉稳坚毅的少年将军,年轻英俊地脸孔透着血与铁浸染出来的沧桑。瘦削的脸颊是刀刻一般的刚硬线条,高大结实的身躯上饱满地肌肉凝聚着喷薄贲张地力量,银灿灿的明光铠甲闪动着无情冷芒。 士别七年,岂是一句刮目相看了之?远离京城水府地和风细雨,投身朔北戈壁的孤烟惊空。草甸驰骋。可曾领略风吹草低地寂寥,大漠奔腾。几度见证长河落日的悲壮。 心中忽然无限感慨,最终化为唇边一抹宁和的笑。“二哥,我是你妹妹溪儿,很高兴见到你。” “溪儿胡闹。”娘柔声轻斥,“见你二哥回来,又没个正型了。” “无妨。我也很高兴见到溪儿。”二哥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冷峻的面孔泛起浓浓的温柔笑意,忽然朝我招招手,一边朝爹娘和大哥朗声赞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溪儿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过无论溪儿怎么变……我都认得。”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却是紧紧锁着我地眼睛说的,此时的二哥全然褪去了一军统帅高高在上的疏离冷漠以及杀伐决断的冷静果敢。眸中闪动的不怀好意的精光。却是熟悉而亲切。 心头霍地一紧,当年和小屁孩斗智斗勇的种种前尘往事一桩桩在眼前闪过。老旧幻灯机一般,磨了磨牙,我连忙组织抵御攻势,然后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两双神韵极为相似的凤眼牢牢相对,仇人较劲一般相互狠狠地瞪着,乌眼鸡一般,谁也不肯服输低头,率先一步错开眼神。 四道视线在空中紧紧交织缠绕,高压之下,火花噼里啪啦地四溅散落,火药味慢慢弥漫开来。 屋中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下人们压低了脑袋怕枉作池鱼,爹娘快速交换一下眼神,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缄默不语,大哥地视线交替落在我俩身上,笑意宛然,却也不置一词。 良久,我俩忽然同时爆出一阵震天响地大笑,齐刷刷偏过头去,各眨着酸涩至极的眼睛,心有不甘地又对视一眼,不由得指着对方笑作一团,这一瞬间,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少不更事地小时候,铁血将军仍旧是那个处处搅得鸡飞狗跳的混世魔王,七年的分别不过是一次小打小闹间歇的冷战斗气。 “你俩啊,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见面就掐。”娘和帅爹相视一笑,抬手揉揉额头。 抿嘴儿陪我玩了,哦耶,不由扬扬下巴道:“二哥何来此言?怎么就如此笃定认得出我来。”哥面上飞快闪过一丝促狭,伸手探入怀中,铁臂再次伸展之时,掌中却是多了一张素笺。 “喏,亲手绘过妹妹的肖像,骨骼肌肤,姿态气韵,牢记于心矣,岂能错认?”二哥吊着眉看我,唇角高高弯起。 咦?二哥啥时候画过我,我咋不记得了,将信将疑地拿过那张纸,随意扫了扫,只此一眼,差点没把鼻子气歪,这不是当年小屁孩回信时的涂鸦吗? 一个奇丑无比的小女孩牵着一头坎肩上缀以银铃的猪,猪头上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记得当时我给他出过一则猪和驴的笑话,小屁孩答的是猪,并且信笔锦上添花,画了那幅画,那纸回音和其它书信一起,我都小心保留着,那么眼前这幅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必是新作了,时隔多年,二哥居然还记得当年的琐事,思及此处,气闷一点点平复,心中却不由得一暖。 “呵呵,真传神。”戳着画中那丑丫头,我学着猪头的调调,哼哼道。 二哥到底抗不过军令如山,还有找的劳碌命,匆忙安顿后宫中的人便来传旨了,于是二哥带着大伯的亲笔奏折,又马不停蹄地进宫面圣。 二哥当日很晚才回府,神形疲惫,顾不得休息便和帅爹大哥在书房密探,下人严令不许入内,闹得人心惶惶,府中私底下盛传前方战事有变,前景不明,山雨欲来,大有人人危的架式。 书房的楠木大门紧闭了一夜,我也在惴惴不安中半梦半醒了一夜,听丫头说半夜娘亲送了一回夜宵,但是语焉不详,书房中的情形谁也不得窥视一二,水府黑衣悉数待命于书房周围,没有帅爹钦可,任何人不能得近半步。 次日卯时,紧闭一夜的大门终于打开,淡金色的晨光洒入室内,映得室内三个男人一身璀璨。 两日之后,皇帝当朝颁下圣旨,帅爹拜尚书令,掌尚书省,此位列三省,位极人臣,水府盛极一时,府内谣言无为而止,人心安。 阖府开始筹备我的及笄生辰。 第一百四十章 及笄 对于女子来说,笄礼事关重大,将长长的青丝高高挽起,再由身份尊贵的女性长辈亲手簪上一支精挑细选的宝钗,从此便意味着成年,《礼记-内则》云,“女子十有五年而笄”,又注:“谓应年许嫁,女子许嫁,笄而字之。” 女儿是水做的,成年了,便可以泼出去了,至于泼到哪条沟里,当然还是由父母打算安排的。 上辈子高中曾组织过假模假样的成年仪式,正好赶上高考之前,兼有高考动员的险恶居心,把人聚在礼堂里,主席台高处挂上诸如“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等标语,上下一团忙碌。主席台上忙,校长长篇大论训了一车废话,不外乎把握前程,成为栋梁之才,将来报效国家,今天骄傲,明天豪云云,而台下诸君也忙,千篇一律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要不抱着英语单词狂啃,要不抓紧时间补眠,根本没人当回事,场边后勤更忙,全方位支起摄像机,同心协力记录这光荣而伟大的时刻,现在想来,那场典礼不过是闹剧,做秀弄景的成分更大些。 亲身见证参历了及笄典礼的前前后后,我才知dào 什么叫作真zhèng 的盛典,什么是贵胄的隆重。 里外三新的行头都是皇后派人送来的,裙幅曳地,灿华夺目,金丝银线,望之辉煌,尤其是那支领衔重头戏的七尾夔凤垂璎珠冠,依郡主仪制,有僭越之嫌,不过帅爹似乎闭眼默许了,那我然也没啥意见。 不过我有意见的是。皇后她老人家送来礼服珠冠便好,为啥还塞来几个大活人?!依照旧俗,女子及笄只有家人近亲可以列席祝hè,可是宫监过府时一脸巴结讨好的笑云,届时将由端王殿下代表皇后娘娘参加观礼,我当时就懵了,啥意思?黄蜂要来??皇后干脆亲来多好,总之错乱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浮生 “岂敢,岂敢,这不恭候端王殿下大驾呢吗。”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嘴皮子比啥时候都顺溜,“不过王爷可是贵客,如皇后娘娘凤驾亲临,您偷偷溜出来,前面找不着您,还不得开锅了。” “不是溜出来的,光明正大地告罪失陪,人多闹腾。”黄蜂笑,踩着一地杏花走过来,“不然溪儿觉得我真能找到这里?” “啊?”我支着胳膊腾地一下坐起来,暗暗磨牙,“……我大哥告sù 你的?” 黄蜂不置可否,扬着下巴抬指杵杵我,“匀个地儿,累得慌。” 我顿时黑了脸,利落地跳下地,弯腰摆出一个er的造型,“您老人家请。” 黄蜂轻笑,不紧不慢地坐下,安适的伸直两条长腿,缓缓靠在椅背的软垫上,一脸惬意享shòu 。 “鸠占鹊巢。”我小声嘀咕一句,身子一软,靠着一棵杏树站着,斜着眼睛睨着黄蜂。 春日淡淡的阳光洒在黄蜂挺拔颀长的身躯和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整个人好像包裹在一团金色的光晕中,无与伦比的高贵出尘,平添了几分飘逸高华的意味。 “人模狗样。”我再次嘀咕了一句,很不幸地落到当事人耳朵里。 “嘘,好吵。”黄蜂不知dào 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听到我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赶苍蝇似的挥挥袖子。 敢嫌我烦人?您老人家忽然从哪个旮旯冒出来饶了我的清梦,我还没算账呢,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我怒,鼓着腮帮子盯着黄蜂怡然得的俊脸,牙痒难耐。 清风徐来。花落如雨。白色地花幕在眼前飘飞零落。好像一层珠帘。目光亦被搅得深深浅浅。 黄蜂似是睡着了一般。懒洋洋地舒展着四肢。唇边勾着淡淡地笑。好像一只餍足地大猫。又好像一只魅邪地妖孽。在老巢安逸地睡着午觉。这副慵懒地模样不知能蛊惑多少纯情少女。怪不得我曾经笃定他是秦楼苏七娘豢养地面。不过说回来。这副样子。呃……万受无疆。 可惜。我早已经免疫。 正气凛然。妖气不侵。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姜红玉。那个可怜女子就是被这副皮相迷惑地吧。我凉凉地腹诽。又看了一眼黄蜂。忽然笑得狰狞。 蹑手蹑脚走过去。我小心翼翼地拈起掉落在他身边地花瓣。扬愚公移山地精神。使出蚂蚁搬家地耐心。一片片地在黄蜂胸前聚成两堆白花花地丘陵。 揽着袖子半猫着腰,一边锲而不舍的抢工。一边掩着嘴窃笑不止,憋得我肠子肚子搅着疼,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黄蜂忽然睁开眼,也怕一口气大了将花瓣吹散了,工程好容易结束。我扶着酸疼的老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验收作品。 不错,不错,嘴角忍不住高高咧开,脑袋上恶魔的犄角闪着锃锃的亮光,如果这个时候手边有手机就好啦,拍下来去天涯晒晒,那帮天涯淫民不得疯狂,哦呵呵呵。 不过……像则像矣。却似乎少点什么东西泥。左看右看,脑中灵光乍现。对了,怎能缺一步画龙点睛呢? 忍不住暗嘿嘿嘿一通贼笑,我捏着两片花瓣从脸上蹭了点胭脂膏子下来,然后仔细地码在丘陵最高处,雪峰之巅顿时漾起两点嫣红,愈栩栩如生。 看着那两团雪白偷笑,忽然想起来有一期幸运52,一对夫妻猜食品名称,老婆比划老公猜。大屏幕上跳出“馒头”一词,老婆描述:圆圆地,白白的,能吃的,老公:……老婆就继xù 描述:就是白白的,软软的,你昨晚上还吃来着!老公看来是急坏了,脱口而出:“mimi!”当时李咏都笑趴下了…… 我现在也快笑趴下了,狠狠地咬着嘴唇,暗爽不止。 “溪儿原来这么心灵手巧,本王还是头一遭见识到,不过能否告知本王这是什么,馒头吗,上面那红的又是怎么回事?”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异常轻柔,柔得我毛。 我当即深刻地体会到传说中的虎躯一震是虾米意思,好在我已经够皮了,震了之后居然还能照样僵笑着装傻充愣。 “王爷英明神武,慧眼如炬,能掐会算……那个不瞒您说,小女子一向兰心慧智,秀外慧中。” 腮帮子的弧度还没有拉扯到位,以我的脸皮厚度本来可以再谄媚一点,可惜胳膊忽然一紧,低头一看,一只狼爪扣了上来,下一秒,一道大力传来,我没有防备,脚下一个不稳,径直朝黄蜂身上栽去。 “啊”地大叫一声,刚来得及闭上眼睛,便觉得身体狠狠撞在石头上,大叫瞬间化为呻吟。 怎么这么硬啊……骨头快散了,眼前有无数小星星飘闪,我手软脚软地使不出一丁点力qì ,水深火热中只能感觉到清爽地薄荷味道扑鼻而来,牢牢占据着间歇瘫痪中的整个中枢神经。 弱弱地哀嚎了一阵,好容易疼痛感才一点点散去,小星星一颗一颗消失,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黄蜂放大的俊脸跃入眼中,漆黑莹亮地桃花眼中倒映着眼神涣散表情迷离的我,不太灵活地动了动眼珠,我拉下视线,两座高耸的人造咪咪早已在天然馒头的左右重击下轰然倒塌了,两点玫色花瓣点对点紧紧地挤在黄蜂的胸膛上,不留一丝缝隙。 脸蓦地爆红,我慌乱地撑着黄蜂挺起身体,可惜杠杆这个东西吧不仅需yào 着力点,支点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一动,身体某个部位贴得更紧密了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偷闲 ”黄蜂无比专注地看着我,喉中忽然溢出一声低叹,隐隐含着些许落寞,手臂又用力紧了紧,让我诧异中又有些不安,掩饰一般佯怒道,“及笄就及笄了呗,姑奶奶又何止十五岁,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刚才干吗抽风似的拉着我,害得我磕得浑身疼,你吃啥长大的啊,三鹿奶粉吧?结石不止装了一肚子,都长到皮下了,我了啊。”水浒应该隐在周围吧…… 我一边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狠狠地戳着黄蜂坚硬如石的胸膛,花瓣被戳烂了,白色的花汁沾了一手,我嫌恶地在黄蜂衣服上抹干净,凶刀刀一脸恶霸相。 黄蜂起初一直轻笑不止,我一边说他一边乐,腰间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肆虐着,不过慢慢地下巴却绷了起来,我最后一根手指还没擦,黄蜂忽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按住,脸色阴沉,“别乱动。” 抻脖嗯了一声,我怎么又惹着他了?干吗跟吃了枪药似的,不过,咦?手下的肌肉似乎突然格外变得僵硬,立起指尖捅了一下,黄蜂的眼神又暗了暗,隔着薄薄一层春衫,他的体温带着喷薄的热度,直接传到我的指尖,好像被马蜂蜇了一般,我倏地缩回手,脸色红了,白了,最终紫里黑。 我不是纯情小女生,大环境不允许,我也没那个遗世独立的魄力在河蟹的医学院中格格不入,玩啥劳什子非主流,我也从不装纯,因为怕人轮,尤其是被我们宿舍的女生,因为其中有人疑似实战经验丰富,总是声称有了,然后数落我们注意言行。小心拖累了胎教,荼毒她宝贝的小思想。现代社会竞争这么激烈,可不能让她家娃儿挂着黄牌站在起跑线上,不过她家娃似乎对女生宿舍文化颇有兴趣,津津有味地赖在胎里做学术研究,乐此不疲,武装成了哪吒。 呃……扯远了,总之。看着黄蜂压抑隐忍的脸色,打死我也不能否认,我对黄蜂一脸阴郁的原因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事实证明,行动先于思想,脸皮在经lì 过一系列化学变化后,我触电一般跳开,爆力惊人。 大概意识到留我在怀里这个一时之兴不怎么高明,简直是失策,黄蜂没有拦我,松手放开我这个大危险。脸上明显有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回轮到我郁闷了。 居然避我如蛇蝎啊,谁让你刚才耍流氓的。牢骚到后半句时心里有气,一不小心蹦了出来。 也许我的表情太过哀怨,黄蜂只瞅了一眼,噗哧一声就喷了,拈起一枚剔透地花瓣停在鼻端嗅了嗅,斜眼吃我豆腐,吃干抹净了还不负责,抬脚就想开溜,不过本王向来善解人意,尤其是美人,而且怜香惜玉,既然害羞逃跑。本王舍不得佳人窘迫。也就不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了,略有所为。不过本王就闹不明白了,难道越倾国绝艳地佳人越是脾气古怪,亲近了不乐意,冷落了更不乐意,本王左右为难啊。” “什么乱七八糟地。”我乍毛。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底下。 黄蜂笑意更浓。桃花眼亮晶晶地。忽然一挑轩眉。我慌。兆头不对。这厮又要冒坏水了。啊。赶紧抗洪抢险。围栏筑堤。 果然。黄蜂一手拈着花瓣。一手重重在胸膛上捶了两下。而且似乎挺使劲。出两声闷响。“原来溪儿嫌这硌得慌啊。怪不得不辞辛苦地上下其手。”说一半顿了顿。把花瓣举到眼前。眯着眼透过阳光研究脉络。专心致志。过了一会儿表课题成果。“嗯。挺软。挺白。挺香。” 秒杀…… 我顿时呛了口水。猛咳两声。脸憋得红透。啥是上下其手。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地隐晦排比。我哭笑不得。苦笑不止。偷着连连祷告。饿滴神啊。赶紧把这厮拉回去返厂改造。卸了重装。 “那个啥哈。你赶紧回前头去吧。多少人排队巴巴盼着给你敬酒呢。”猛灌最好。死了拉倒。 “不理他们。”黄蜂一派漫不经心,枕着胳膊看我,唇边噙着一抹坏笑,“原来没现,你这丫头看着细胳膊细腿,小身子骨弱不禁风的,居然挺沉,嗯,沉甸甸的。”桃花眼夭夭灼华,若有所指。 沉甸甸?!虾米,啥叫杀人不眨眼,他这是在调戏我吗,我一脸惊悚地盯着黄蜂好整以暇的俊脸,濒临抓狂地边缘,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颊烧,脊梁冰凉,脑瓜子冒烟。 黄蜂很happy桃花眼星光熠熠,张嘴便继xù 调戏,“溪儿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太对了。”眼神明目张胆地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圈,在某些重点部位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了一倍,悠悠地叹口气,“溪儿果然不止十五岁,你这只道行多年的小狐狸……” 噗哧,我一口血喷出来,这地儿没法待了,留给您老人家好了,拔腿就要逃跑。 “哈哈哈,四哥想说却不好意思出口的是狐狸精吧。”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爆笑,惊起簌簌的花雨,也钉住我慌乱逃窜的脚步。 林间的宁谧安然荡然无存,黄蜂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荫翳不快,盯着我的背后,缓缓坐起。 萧祁!不待见他地出口不逊,不过此时他这一打岔倒是为我的尴尬境况解了围,淡定,淡定,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但是谁能告sù 我他他他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不怕长针眼。 还有我这林子就这么好找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请来啊,难不成又是一只路过地鬼?看来我应该考lǜ 考lǜ 也弄个什么阵法挡在外边,好歹拦拦晦气。 “哎呦,弟弟来找好姐姐什么事,谁欺负你了,乖,给姐说说,姐给你作主。”恻阴阴一笑,我不怀好意地回头,一看,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流觞 刚刚和某人就算是为非作歹了吧…… “三哥也觉得这里好?”黄蜂似笑非笑。 “甚为清雅。”黄有微微一怔。继而笑得几分莫测。低头垂眸不语。长长地睫毛敛去了神色。广袖雪色飘拂间。匀停修长地手递过来一只剔红团香宝盒并一只玉扣锦盒。嗓音朗润如水。“薄礼不成敬意。锦盒是二哥托我转交地。恭祝水小姐芳龄永继。” 啊。萧郑地礼。一时之间真有点受宠若惊地感觉。连忙笑眯眯地接过。一瞥之下。忽然觉得黄有送地剔红团香宝盒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按捺住好奇和雀跃。哼了一声。侧身交给魏紫。魏紫再也没法装死。小心翼翼地捧着。眼角却瞄着林子入口。时不时可怜兮兮地看我。 我那叫一个恨啊。这丫头真靠不住。神思一动。我比划着口型。无声质问:“你带他俩来地?” 果然。这个卖主求荣地主儿。吞了吞口水。很争气地点点头。身子下意识地往黄有身后缩。 “哎哎。女人。你这地儿喝酒可不错。”说话工夫。萧祁已经来熟地在林子里转悠了一圈。甫一回来便嚷嚷道。 “魏紫,吩咐下去,杏林置酒,今儿必和几位殿下一醉方休。”嘿嘿,萧祁小样儿,我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地。 魏紫如蒙大赦似的一溜烟跑了。 “三位殿下。就先请移步书房。稍事休息吧。” 许是盘算着戴罪立功,魏紫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便布置妥帖。让我着实惊了一把,当即决定,下一届运动会一定得增加铁人三项,用三种不同的跑步姿势从漱芳阁到前厅三个来回,魏紫不上也得上,由不得她。 不过当一行人折回杏林时,我突然现己高估了魏紫的体力,执行力之所以暴涨的原因,原来另有高人相助……兰博的专属马夫,久违了地傅济琛是也。 朝魏紫促狭地笑笑,魏紫脸上蓦地腾起两朵红云,狠狠瞪了傅济琛一眼,傅济琛倒是没什么,见礼如仪,举手投足之间朗朗大气,不让世家子。 傅济琛…… ,一遇风云便化龙,毫无征兆地,脑中忽然浮想起这一句,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目光流转之间,却见黄有静静打量傅济琛,眸光闪动,阴晴难辨。 心中一动,我赶紧招呼众人,一边朝魏紫点点头,魏紫了然,和傅济琛一并行礼告退了。“几位殿下,如此春光明媚,又兼落花流水,不如席地而坐,效习古人流觞曲水,赋诗为乐,诗酒同酣,岂不快哉?”萧祁小样儿,我说我的酒不好喝吧。 一听还要赋诗,萧祁果然乍毛,跳起来刚要咆哮,黄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抚掌附和道:“就依主人。” 黄蜂一声轻笑,桃花眼睨着我,无声嘲笑道,鸿门宴,你这丫头又安的什么心。 我瞪回去,好心。 “等等等等,好端端的赋什么诗。”萧祁眉头拧成麻绳,撩袍而坐,拈起一颗石子打个水漂,冷哼道,“爷今天没心情,你们玩吧。” “八殿下没心情啊。”嘿嘿,我也没心情鼓捣那个,我故作遗憾地看着黄有,黄有淡淡一笑,“普天之下能让老八做诗的恐怕是只有父皇母后。” “啊……”我为难地笑笑,展颜道,“喝酒赋诗固然好,但是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斗胆于几位殿下驾前,干喝酒又无趣,不如我们行酒令吧,雅俗共赏。”笑眯眯邀请,我眼神微挑,个中狰狞之色,惟有黄蜂尽收眼底,桃花眼中笑意闪动。 “酒令就酒令,小爷我最爱行酒令。”萧祁这下不反对了,脖子一横,兴致勃勃地往套里钻。 “三位殿下,请用。”我执壶斟酒,巧笑嫣然。 坐在锦垫上,面前对着一脉青波,周遭尽是花香鸟语,还有汩汩涓流,温暖的阳光穿过杏花的缝隙洒在身上,不觉得炽热,懒洋洋的只想酣眠。 阳光下的罪恶正在悄悄展开。 “这只酒盏停在谁之前,谁就要饮尽,并且说上一句,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下一位类推,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说错了的话,几只青蛙就罚酒几倍……” 端起酒盏遥遥致意,我先干为敬,然后挑衅地看着萧祁。 “行啊,简单,来吧女人。”萧祁眼珠一亮,斟了一盏酒稳稳地放在水中,轻轻一推,酒盏便随着流水漂荡而下,一脉酒香氤氲。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曲水 转了九曲十八弯,酒盏被水草阻住,泊在黄有面前,不动了。 黄有宛然一笑,“那这个彩头我就不客气了,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言毕捞起湿漉漉的酒盏,一饮而尽。 “先饮尊。”另取一只酒盏,缓缓注入琼浆,我笑,溯游而上,弯腰轻轻将酒盏放在水中。 这一次酒盏停在黄蜂面前,黄蜂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萧祁,随口道了酒令,昂饮尽。 又一次斟满,酒盏飘飘摇摇,一路无阻,径直停在我面前,我倾身刚要去捞,黄蜂长臂一探,酒盏便稳稳执在指尖。 “三只了。”黄蜂用丝绢拭干了水渍,笑着递给我,“可别说错了,三杯下肚,不得耍酒疯。” 你才酒疯呢,你们全家都耍酒疯,我酒品极好,喝高了没准顶多大闹秦楼揪出姜红玉揍一顿,别以为上林之夜我啥也没听见,还有无事献殷勤干吗,我不稀罕,我不领情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来,眼角却捕捉到黄有脸上微不可察的阴霾,心头一顿,胡乱道。 “三只青蛙三张嘴,六只眼睛八条腿。” “八条?”萧祁兴奋地大叫一声,“女人脑子坏掉了吧,不对不对,本来就不好使,应该是被我四哥电得找不着北了,跟那个什么姜红玉似的,你们女人,快快,罚酒三盏,赶紧喝吧。” “老八。” “老八。” 两声轻斥同时响起。黄有一向温文地脸孔破天荒地微露不快。淡淡看了萧祁一眼。“少言。” 萧祁刚刚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俊脸立马耷拉下来。随手扯了一把嫩草乱揉。沾了满手草汁。好像他此时脸上地菜色。黄有黄蜂都不说话。一时场面微微尴尬。见状我赶紧跳出来打圆场。 “看我这猪头脑子。真是忒不好使了。怎么随口就冒出八条来了呢。哦哦。记起来了。前段时间陪着皇后娘娘玩牙牌玩疯了。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连带着手气也极旺。有一回和了一把清一色一条龙。最后差了一张八条。就是我点地炮。一把输出去一百两银子啊。输得我心肝瓦凉瓦凉地。学乖了。再也不敢和娘娘叫板。否则辛辛苦苦攒地小金库迟早搬到坤宁宫去。嘿嘿嘿。喝酒喝酒。”觑着黄蜂微沉地桃花眼。我抓起酒盏一连灌了三杯。然后朝仨人傻笑。 萧祁感激地看我一眼。斟了一盏酒搁在水里。大声嚷嚷着。“继xù 哈。咱继xù 。我还没喝着水小姐地琼浆佳酿呢。”女人改作水小姐了…… “和王殿下。该您了。”酒盏困在一处蜗漩中。正好对着黄有。“到四只喽。”我小心翼翼道。 黄有微微一笑。逸气纵横。“错不了。” 许是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兼顾,酒盏一直在黄有黄蜂和我三人附近停留不前,于是乎当仁不让,三人伴着佳酿和风,花雨流水,偶尔浅吟一句游戏,或相视一笑,极是惬意悠然。 看得萧祁眼都红了。咬牙切齿地盯着水流。数到三十只青蛙的时候,萧祁实在忍不住。开始埋怨他地风水不好,一脸郁闷地换了个位置,可惜还是不得待见,而青蛙已经有一百六十只腿了。 又一只酒盏随着水流缓缓漂荡,萧祁紧紧盯着水中,好像用意念将酒盏拦住一般,俊脸薄红,下巴紧抿,倒是活脱脱一只玩深沉的青蛙,所以说王子变青蛙,有料可查,眼前便是一例。 而那只备受瞩目的酒盏不负厚望,一路不顾无数水草的牵扯纠缠,意志坚定地朝萧祁靠近,速度渐渐放缓,眼看便要经过萧祁面前。 “停。”离着还有一小块距离,萧祁忽然指着流水大喝一声。 然后酒盏如意停了,停在萧祁上游几步之遥,陷在一团水草地温柔包围中。 呃……这么好使,萧祁抻脖惊愕,木然道,“往前点,再往前点。” 然后听话的酒盏毅然抛却了水草美眉的柔情蜜意,孤身顺流而下,将幽绿的水草甩在身后,还有……萧祁。 萧祁气得哇哇大叫,眼瞅着酒盏大摇大摆地在身前流过,毫不留恋地错过远去,最终停在黄蜂之前的石头边上。 黄有黄蜂皆失笑,黄蜂乐得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慢悠悠地拈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叹息,“醇厚绵长,齿颊留香,四十一只青蛙四十一张嘴,八十二只眼睛一百六十四条腿,好酒。” 寄予厚望的酒盏错身而过,萧祁极为沮丧,一下子蔫了,垂着脑袋生闷气,好像爽打地茄子,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幸运之神已经悄然眷顾,时来运转,第四十二只酒盏已经静静地停在面前。 “八殿下”我努努嘴,偷笑,喝吧,喝死拉倒,“四十二杯、呃只了。” “说吧,听着呢。”萧祁头也不抬,不错眼珠地盯着地上的花瓣。 “您说,我们听。”我好脾气地哄,这小孩 “嗯……嗯?”萧祁的脑袋一下子弹起来,眼神如电,一下落在水中,顿时狠狠亮了一下,灿如星子,熠熠生光。 “多少,多少来着,啊哈,四十二只!”萧祁嘴角高高挑起,眼角眉梢尽是卓然得yì ,猿臂一伸,一把捞起酒盏,放在鼻端重重嗅了嗅,猛地一拍大腿,一脸陶醉道,“好酒,好酒,清冽潋滟,醇香动人,没想到水小姐不仅如花美貌,而且还懂酒,够豪气,够爽快,够哥们,女人里头少见,……真有福气。”最后一句话和着酒吞了下去,含糊不清,我听不真切,心却一紧。 他说谁呢…… “四十二只青蛙四十二张嘴,八十四只眼睛,一百六十八条腿,哈哈,八条,八条,好酒。”萧祁吐字如豆,念得跟快板似的,稍一留意,颇有潘帅RAP神韵,酷酷的外型也不遑多让。 大概今日犯煞,萧祁注定无法风平浪静,得yì 失意起承互现,运气大起大落,心情大悲大喜,以身为实例为我上了生动的一课,否极泰来,物极必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言 从四十二只青蛙开始,酒盏连续在萧祁面前停了十八次,如此小概率事件,四的十八次方之一的可能,偶然性极大,偏偏被萧祁赶上了,萧祁起初洋洋得,后来惶惶不安,再后来强颜欢笑,最终有苦难言,而脸色从白皙到红润,从红润又到白皙,再从白皙到红润,看得我心惊胆战,只觉得惊悚。 这小子心肺功能还好吧,可别突个心梗脑淤血啥的,人家穿越女主一般这种机遇都会一展拳脚大显身手,不过……呃,扪心问,虽然好歹上了一年医学院,我却是不会劳什子急救! 盯着半空的酒坛子,还有萧祁足以让变色龙汗颜变幻莫测的脸色,我小心地吞口口水,撇头看向黄蜂,咬唇,你弟弟喝了这么多没事吧,九酝春后劲贼大耶……他能挺到宫里再挂不?别在我地脚上挺尸,怪不吉利的。 黄蜂沉思:……应该不会撂倒在你的地盘上,放心吧,有我和三哥帮你瞒着,死无对证…… 黄有赏花:你们密谋,我啥也没听见……我是好人。 萧祁酒嗝的间隙打了个喷嚏:谁YY我……来来来,一块喝。 萧祁一连喝了十八盏酒,舌头早就打结了,脑子早就糨糊了,勉强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诉说完第六十只青蛙的故事,当看到酒盏第十九次坚定地停在己面前,好像蹲坐的第六十一只青蛙时,一张脸都绿了。 “六十一只青蛙六十一张嘴……一百、一百二十二只眼睛,呃。二百四十二条腿……真他妈好酒。” 我和黄有黄蜂面面相觑,貌似是突变了两只三条腿的蛤蟆,都厚道地没有点破,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可怜的孩儿啊,上帝保佑你,阿弥陀佛。 可惜萧祁糊涂一世,聪明一时。小风一吹,忽然猛地一个激灵,大叫一声:“啊不对,一四得四。二百二十四!”随后是一串撕心裂肺的惨叫,“六十一杯罚酒啊……”声音都快哭了,他咋突然变这么觉了呢,不像他的风格。 酒能乱性。也能感化奸佞。 “三位殿下还没有用膳吧。恕我招待不周。请随去前厅用点便饭吧。”萧祁捶胸顿足。见状我朝黄有黄蜂使眼色。实有意放过萧祁。六十一杯下肚。非喝瞎了不可。 “不行!”黄有二人尚未开口。萧祁狠狠抹了把脸。胳膊一横。严词厉色拒绝。“愿赌服输。岂能网开一面?” “法外尚且容情。奈何赌令?”我试图抛出最后地橄榄枝。他要是还不识相就算了。反正我仁至义尽。对得起他姐姐了。 “老八。算了吧。再喝下去回头不好和母后交待。”黄有夺下萧祁手中酒盏。甩袖扔到一边。 搬出大凤凰皇后。萧祁稍稍清醒一些。摇头晃脑支吾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偷偷瞅了我几眼。有点不好意思。 我大乐,嘿嘿,小样儿,知dào 我们让着小弟弟了吧。没关系。小弟弟可以偶尔耍赖,不丢人。轻笑一声,拍拍裙子上的草屑花瓣,我几步站起来,朝黄有黄蜂点点头,“如此半酣微醉,尽兴而止,恰到好处,我去叫厨房煮点醒酒汤过来,回头亲来请三位,且容失陪。” “三嫂慢走哈。”刚刚转身迈出半步,耳边忽然传来萧祁铿锵有力的声音,惊得我魂飞魄散,他他他叫我? 心中好像有蛟龙在兴风作浪,我猛地回头,萧祁朝着我孩子气地嘿嘿傻乐,表情醺然却真挚,而一旁的两张俊颜,却是不可捉摸的神色。 “知了?”挤出一丝笑容,我随手扯过一截树枝,表情僵硬,“殿下午膳想用知了?嘿,嘿,那个啥,恐怕得让殿下失望了,这时令知了们还没生出来呢,要不换天王盖地虎?蚕蛹倒是正新鲜,蝎子也可以去不离山捉,就是时间久一点而已,如何?” 脸上青青白白,胡言乱语不止,眼前字符狂舞,碎片翻飞,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三嫂?! “不吃不吃,好恶心,你还是女人吗。”萧祁翻翻白眼,精致地五官挤作一团,一脸苦相。 吃吧,大补,加上酒劲,保你鼻血狂飙,三嫂两个字好像一颗种子,轻而易举地扎根心头,汲取猩红的血,生长出纠结缠绕的枝蔓,开出一藤妖花,密密包裹住心脏,慢慢勒紧至窒息。 “酒后失言,但请水小姐雅量,切莫记挂心上,酒醒之后定让他登门赔罪,给水小姐个交待。” 黄有忽然开口了,微微一笑,和煦淡然,带着隔岸观火的从容,星眸中融光沉沉,安宁如水,却是一池幽潭,风平浪静之下深不可测。 望着黄有波澜不兴地眼眸以及尔雅如故的浅笑,我微微镇定了一些,凝视着他的星眸,试图潜入层层的水境,探寻最深处的沟壑嶙峋,可惜湍流激涌,却是看不透一星半点端倪。 他为什么没什么反应?是早已经有预见,还是城府太深?萧祁平时虽然口无遮拦,这种犯忌讳的话却从来不会说,毕竟是宫里长大的皇子,而此刻醉酒,吐出地莫非是真言? 黄蜂……那句三嫂他会怎么想?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黄蜂悠然得地靠着一棵杏树,两条长腿交叠,桃花眼微阖,似是陶醉在明媚春光之中,如梦似醒,似醉非醉,唇边的笑意前所未有的刺目。 我,落荒而逃,一路上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逃回漱芳阁,门扉紧闭,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好像缺水的鱼,大口喘息。 “小姐,小姐。”魏紫在门外焦急地叫我。 我置若罔闻,靠着门板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冷硬的门板不如心中的冰冷失落,一种苦涩酸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大概是我一厢情愿吧……水若溪,你能再作多情一点吗? 他挥一挥衣袖,潇洒地抽身而去,却搅乱了一池春水,涟漪万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钗 余光中灭明交叠,一道黑影倏地从窗口一闪而逝,瞬间消失不见。 水浒……你终究还是念着我的…… 门板“咣当”一声。魏紫慌慌张张地跌进来,“小姐,您没事吧,您脸色不太好,叫门您又不应,刚才吓了奴婢一跳。您一个人回来了,几位殿下还在林中?” 淡淡嗯了一声,在妆台前慢悠悠坐下,镜中容颜憔悴,哪复一个时辰之前及笄礼上的明媚? “请大少爷或二少爷招呼一下几位殿下,说我忽感不适,不能奉陪了,失礼处还望包含。”伏在妆台上,我重重揉着额头。声音微哑,“对了,让厨房熬醒酒汤给八殿下送去。另置一桌席请几位殿下用,务必有天王盖地虎这道菜馔。” “是。您好好休息。奴婢这就去。”魏紫上前欲替我除下簪环。我伸手挡住。忍不住叹息。“今天这支簪除不得地。” “为什么除不得。小姐要安歇了。戴着多重啊。” 我摇摇头。这是个不愿意面对地话题。“两位王爷地礼呢。拿来我看。” 黄有地那个盒子。眼熟……“单看这两件吗。别地呢。前头厢房堆了一屋子。这次宫里头地礼尤其隆重。后宫几位娘娘从来和咱们府没什么来往地。也都托人带了意思。蒋德妃派人送来一棵红珊瑚树。蒋府地还不算。”魏紫略有亢奋。 顾不得揣测蒋德妃地用意。诚心示好或伪善麻痹。我现在只顾得上他儿子地事。摆摆手。“不用。” 萧郑送地锦盒里是两饼陈年地金丝普洱。茶气厚正。红光隐隐。茶如其人。让我油然忆起了隆冬梅林阵里纯黑地披风和微苦地茶香。一时若有所动。心中怅然若失。魏紫连唤了数声都没有察觉。 “小姐倦了就歇了吧。”魏紫轻轻揉着我的太阳,力度适中,酸胀过后别有一番舒适爽利。 “可以了。”我按住魏紫的手,微微用力拉到眼前,娇小玲珑的纤纤柔荑细滑白腻,无名指和小指留着半寸来长的指甲,被凤仙花汁子染的通红,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紫晶戒指,硕大的紫晶盈润剔透,在纯银宝莲花的底座上闪耀着缤纷夺目的光华。 那枚紫晶到底镶成了色戒……魏紫平时很少佩戴贵重地珠玉,今日想必是为我容了,没准也不是,看今日的架式,魏紫这朵牡丹花大概要镶嵌上傅济琛那颗金刚钻了,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魏紫的手,傅济琛地名字在嘴里咀嚼了好几遍。 魏紫被我摸的毛,趁我分神的工夫噌地把手抽了回去,转身煞有介事地倒了一杯栀子桃膏。 “那个盒子……”我朝妆台微扬下巴,“眼熟吗?” 魏紫一愣,把桃膏塞到我手里,捧过盒子仔细打量起来,柳眉微微蹙着,片刻之后,杏核眼忽地一亮,举起色戒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小姐当年赐给奴婢这颗紫晶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盒子!”魏紫指尖描绘着盒子上的花纹,笃定道。 果然……黄有和荣古怕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显露出同样的剔红团香宝盒,缜密如黄有,究竟是巧合,还是无意为之,抑或别有用意? 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证实,更多地疑问却接踵而至,忽然什么都不愿意多想,只觉得百无聊赖,朝宝盒努努嘴,懒声道:“打开看看吧。” 九尾夔凤垂璎珠冠……赤金成色极佳,东珠饱满浑圆,和头上正戴的那支一模一样的制式,只是多了两尾,然而这芥末之差,却有如滚滚红尘之于九阙之上,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永生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心头如遭重击,一把夺过盒子,啪的猛地合上,黄有,你要干什么?! 九尾凤纹乃皇后专享,平民擅用可以谋逆之罪论处,这也是之所以我背上的红线是水府最深隐秘的原因,而黄有送我九尾珠冠作为及笄之礼……究竟意欲何为?! “这盒子没经他人之手吧。”我颤声问魏紫,太阳一跳一跳地闷痛。 “没有,奴婢亲收着的。”魏紫吓得小脸惨白,哆哆嗦嗦地看着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挥挥手。 不管黄有是刻意试探抑或心意昭然,我猜不透他的用意,更看不懂背后暗藏地玄机,一想到虎视眈眈的宁国府,便只觉得如坐针毡,萧祁的那声三嫂隐隐在脑中回荡,好像杏林的涟漪,一波连着一波,回音阵阵,直入脑髓。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暮 魏紫轻手轻脚地退下了,临走之前放下了重重帘幕,阖上门扉,室内便一寸寸地昏暗下来,前一刻还是明亮生辉的春闺,转眼便仿佛是被春光遗忘的角落。 被春光遗忘的不仅一间香闺,还有一个黯然伤神的多情小女人。 九酝春也不失时机地欺负我,趴在妆台上,脑袋昏昏沉沉,然而某处神经却被酒精刺激得格外灵敏,睁眼,妆台上的夜明珠好像晶亮的桃花眼,闭眼,关于黄蜂的种种往昔历历在目,原来我们的纠缠已这么深…… 黄蜂,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该死的暧昧,我玩够了,阳关道和独木桥,从此相逢是路人。狠狠地甩甩脑袋,仿佛割断过往一般狠绝,我盯着镜子中的己,一字一顿道:“别再惹我。” 将盒子抱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只觉得掌心烫,仿佛怀里的是潘多拉的魔盒,寄居着人世间所有歪门邪念,幻化成张牙舞爪的妖魔,伺机而动。 “水浒,请把这个亲交到我爹的手上,避人耳目。”低头看着盒子表面错密古盎的纹路,双目久久对不上焦距,有句话梗在喉头,终究吐了出来,“虽然你不愿意见我,但是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你……始终是我最信赖的人。” 信赖到无以复加,哪怕终有一天不相信己,也决不会对你有丁点质疑。 浸入骨髓的相知……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惟有黑暗没顶的一隅传来深深的一声叹息。 那顶珠冠最后还是拆了下来,换成平常式,厚重华丽的裙袄褪去,仅着轻薄的春衫,支开水浒后悄悄溜出水府东北角,一路东行,草木岁岁相似。稍一恍惚,仿佛仍旧是偷偷学武的旧年。 踩着魅影步伐,足不沾尘,不出一盏茶工夫便进了不离山,背着夕阳独漫步在红枫林中,地上铺着修长的影子。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泥土青枝香味,仿佛能够化开额角眉心的愁绪。 傍晚地枫林呈现出瑰丽地色彩。浓浓地翠色被橙色地暮光裹上了一团金色地光晕。绿地真实。黄地缥缈。一树璀璨。仿佛含笑凝睇地铁观音。绿叶镶金边。筛过斑驳地斜照。不留热度。只余淡淡地暖意。 如此美好地黄昏呵…… 白日地巍巍繁华尽付与满目斑斓。及笄对饮。觥筹笑语。此时此刻。一切恍若隔世。// 一天地时间漫长吗?不。十二个时辰而已。却是曾经沧海。足以让一颗玻璃心老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糟老头以前常坐地大石旁。当年地临别之语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大石光滑如镜。映着一张黯然消沉地脸孔。相较当年地神采飞扬。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真是所谓地时过境迁? 好久不见糟老头了,不知dào 那老家伙猫在哪里逍遥,难不成良心现,回总坛关心关心教务?还是东游西荡,顺便物色我地师弟师妹以传衣钵,抑或浪迹江湖,四处寻觅他的肋骨。已作神仙伴侣? 手指沿着光滑的表面轻轻触摸,指下生凉,忽然惊觉己胡思乱想竟至天马行空,不禁摇头苦笑,心底却泛起清浅的波澜,也许,江湖是我的下一站,却不知哪里是江湖?有人的地方? 足下一转,毫无目标地沿着小路晃晃悠悠地漫步而行。林中小路交错。我却不顾茂林遮挡,凭着方向感一味直行。心底隐隐有一道执念,我倒要看看何处是尽头。 渐行渐远,身后的暮光一点点黯淡失色,影子被林枝搅得支离破碎,仿佛散落的拼图,无人捡拾。 四周是半浓的灰色,仿佛重重地暮霭缭绕身畔,幽迷一片,而不远处却有两道光华穿过重重林雾,闪耀着难以忽略的银色。 脚下不由得急促起来,待走到近处,细看之下,心底忽然微微一震,原来是两只锃亮的银铃高悬于飞檐之下。 无泪亭…… 上山西行,无泪亭就在不离山最浅处,兜兜转转,一意孤行,竟然回到了。 “溪儿……”忽地,身后响起一声低唤。 脑中轰的一声,我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盯着眼前昂藏挺拔的身影,胸中气血翻涌,滞郁难耐。 “溪儿……”那人又唤了一声,语气中含着三分不易察觉的无奈,继而挑眉看我,一双桃花眼莹亮乌黑,在此混沌的交界,是天地间惟一的亮色。 “王爷来干什么。”好容易方才挤出一句话,眼中忽然觉得痒,连忙仰头看着深灰色的天空。 孤鸦横过,暮色渐合,天际淡淡地一抹红色,眼看便要沉落。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dào 我在不离山,他怎么那么笃定会在无泪亭堵到我,恰如其分出现在我最最不愿意面对他的时刻。 “溪儿。”又一声低叹,仿佛无形的网,包裹着心脏,一点,一点收紧,再收紧,那份钝痛是如此清晰,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那样的艰涩。 够了,我受够了,你的手段留给别的女人去吧,我,不需yào 。 回想起昨日种种,胸口骤然紧缩,空气仿佛瞬间抽空一般,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耳边好像有无数金钟鼙鼓,又好像很多人絮絮细语,细细密密,有若蜂鸣。 聊以掩饰遮羞的平静坦然此刻荡然无存,为什么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一败涂地,为什么他游刃有余,我却遍体鳞伤,真的受够了,受够了他地暧昧不明,受够了他地潇洒恣意,受够了他唇边的浅笑,受够了他斜飞地眼角。 可是,不知不觉中遗失的一颗心,再去何处捡拾? 跌跌撞撞地走开,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举步维艰,眼前惟有迷蒙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树,何处是影。 擦身而过的一刻,没有看他一眼。 “溪儿!”黄蜂第四次叫我,声音中掺杂着隐忍,就在错身而过之际,长臂一伸,猛地捉住我的胳膊,脚下大步一动,修长的身躯严严实实拦在我的面前。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冰释 想都不想,我狠狠地推他,蛮牛一般往前冲,黄蜂纹丝不动,死死扣紧我的手臂,略有急迫,“溪儿,乖,你听我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听,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只能让我越陷越深,疯一般竭力甩动手臂,只想夺路而逃,泪水终究滂沱,天际的夕阳终于完全隐没在暮霭之中,连最后的点点微芒红光都已消散一清。 黄蜂的大手铁钳一般牢固,任凭我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松半分,我终于精疲力竭,直愣愣站着,不再挣扎,恍若行尸走肉。 见我石化一般,既不软化,也不反抗,黄蜂慢慢地放开我,绕到身前,深深,深深地望着我。 “敏感的小东西,不要胡思乱想,嗯?”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细听之下隐隐含有恳求的意味。 我抿着嘴不吱声,扬起脸瞪着他,骨子里的倔犟彻底爆,脊背不由得挺得笔直,胡思乱想?可你刚刚的漠然让我怎能不胡思乱想,呃呵,端王殿下,没想到您还有示弱服软的时候啊,不过抱歉,休想指望用三言两语哄我。 黄蜂眸色氤氲,深不见底,语音略高,“不是你想象那样,真的,有些东西太复杂,水太深,我不想你背负太多的思虑,那不是你的世界,你本应该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丢开你所有的固执,一切交给我,溪 他还从没有跟我一口气说过这么多,桃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执着,我咬着唇,忽然觉得委屈,他把我当成什么了,金丝笼里的雀,袖子里的猫?原来在他眼中,我不过是金屋之娇.脆弱而骄纵,不配和他并肩携手,不配和他风雨同舟,充其量和他一大票红颜知己没什么两样,至多不过多一副厉爪,偶尔挠挠主人的手。却是浅尝辄止的撒娇,只为博得主人眷顾的轻笑。 我承认我很傻,行事肤浅而欠周,那些微末伎俩在真zhèng 擅权谋之人眼中不过是玩闹,依黄蜂的眼界然是不屑一顾,而对于我,所有的努力坚持都是为了飘摇不定地明天,虽然渺小,却是不息的勉。 如今我终于懂得。一直以来,他包庇我的胡作非为,因为他对我。有的只是宠。 “萧邦。”抬眼望着他。第一次。我轻轻唤出他地名讳。两个凉凉地字从唇中吐出。却好像牵扯到四肢百骸地神经。无一没有丝丝点点地刺痛。此刻。再牛地肖邦。也弹不出我地悲伤。 “放了我吧。我累了。再见。”再也不见。 “我送你回去。”黄蜂语音放柔。猿臂长伸过来。却见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错身闪躲。桃花眼闪过一丝痛楚。手臂僵在当空。 默默望着那双幽黑如墨地眼眸。我多么想望进最深处。深深呼吸几次。我平静地一字一顿道。“萧邦。你知dào 吗。我渴望地人应该永远牵着我地手。相扶相依。一起做顶天立地地开拓。共同经营温馨地窝。作为志同道合地伙伴。合并两个人地人生。参与并且见证。跌宕也好。平坦也罢。荣辱祸福。我始终站在他地身边。他一直紧紧牵着我地手。却不是一个人孤独地缩在厚重地壳中。永远仰望另一半地征程。然后日夜翘期待他地荣归。将他地光环引以为己地荣耀。蒙昧地沾沾喜。” 甫一说完。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 黄蜂怔忡了…… 多说无益,我转身便走,眼前模糊不清,粗劣的枝杈划在裸露的皮肤上,好像能够直达心底,从里到外都生疼生疼。 此一别,再见无期! 也不知向前狂奔了几步,后背忽然被重重撞了一下,力道之大,带着两道身躯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卸去去势,下一秒,整个身体已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周身一震,顿时僵硬如石。 “溪儿别走。”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回荡,轻轻浅浅,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珍视慎重,往日惯有的从容优越好像松动的大山,裂开深深地沟壑,砂石滚滚,轰隆隆径直落在心头,“对不起……” 黄蜂的手臂勒紧,再勒紧,牢牢锁住我单薄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 “我不知dào 你是这样想的,原谅我……” 眼泪滂沱不止,好像要流尽所有的委屈,黄蜂紧拥着我,两个人静静地站着,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还有喃喃深情的低语,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脑中轰的一声,有种东西彻底坍塌,理智告sù 我,推开他,推开他,从此路人,而身体好像抽去了骨头一般,使不出一点力qì ,是心脏先于理智做出的选择吗?选择冰释,选择言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声低吟,宛如最最温柔地锁链,一圈圈缠绕住我地心,呼吸之间都是漫溢的心痛,好吧,如果是一杯鸩酒,那么此刻我也会愿意毅然决然地一饮而尽。 “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捕快干吗。”道明寺地名言脱口而出,语带哽咽,三分嗔,七分怨。 “要不我召个捕快让他抓我下大狱?” “神经病!” “我只有相思病,你给我治治呗。” “活该!”我乍毛,找你姜红玉去,一肚子火气腾腾地往上蹿。 “活该,我活该。”黄蜂讨好的笑,小声嘟囔一句,“记性忒好,醋意忒大。” 我狠狠踩他的脚,他抱着脚跳开,形象全然不再,这副样子不知能让多少少女芳心跌落一地。 “您甭装了,使了多大劲我有数。”看不过去了,我恶狠狠道,此话一出,黄蜂立马站直了,抬手轻抚我泪痕交错的脸,轻笑,“就你丫头精,小花猫,以后我要是犯傻了记得提醒着点。” “关我什么事。”噘嘴佯怒,却抑不住唇角跃然的笑意,那份笑意蔓延到全身,指尖一点点暖和起来。 “你敢抛弃我试试,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哼,那个萧老四,你今天随礼了吗?” “真罗嗦,少不了你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主 “喏,我要吃那个。\\\\”八道开胃冷碟盛在清一色的豆青汝窑小盘中,端的诱人,今天我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肚里没食,这下看得我食欲大增,甫一摆上,立马扬着下巴支使起黄蜂。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醉仙居水云间,上次来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就是在这里,初遇黄蜂兄弟,高唱将进酒,耳闻楼思源,一切好像生在昨天,一晃两年,水云间里的摆设没什么变化,那对水浒藏身过的八尺双耳流云莲塘鱼藻纹瓶仍旧杵着,九幅插翠黑酸枝木屏风一尘不染。 “哪个,鸭舌?”见我点头如啄米,黄蜂面生感慨,“真是吃什么补什么,你这副伶牙俐齿不知dào 是宰了多少鸭子才能修liàn 出来的。”一边摇头,手下却没有迟疑,乖乖地夹了一筷子,拨去红椒香菜,沾上姜汁香醋,然后搁在我面前的瓷碟中。 掌柜林海的嘴角明显抽了抽,连忙掩饰似的端起桌上的乌银茶壶,我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待到一众呆若木鸡的小厮活计全部退到外间,翘起脚踹踹邻座的黄蜂,斜着眼珠凉凉的揶揄,“这店莫不是你的吧……” 什么人能让掌柜活计倾巢而出,什么人能劳动大掌柜亲招待,什么人有权让雅间闲置只供己专享,什么人点菜不看菜牌只道出掌勺大师傅,何况就冲着黄蜂刚才甫一现身便兴师动众的架式,这厮十有便是BOSS。 黄蜂为我布菜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了然地笑了笑,“真聪明。”伸手舀了一勺鱼脑冻送过来,添上一句,“本没打算瞒着你。” 那倒是,他的确没有回避我什么,我一口吞下鱼脑,其实最应该好好补补的是脑子,本应该猜到这里。\\\\为什么我算计贺老三的事情他知dào 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会有不离山无泪亭的邂逅,为什么醉仙居招牌菜会出现在琼台宫宴上,为什么我在崇光寺一句戏言之后醉仙居恰巧推出了全鸭宴…… “你们店大欺客,竟然窥视我行公务……”这事怎么想怎么郁闷,我忍不住哼哼。筷子狠狠戳碗里的鸭脑子。 “呵呵,你那点小伎俩也叫公务?”黄蜂嗤笑,屈起中指敲敲我的额头。 我怒,扔下筷子照着狼爪子猛拍,你再敲我?!你再敲我?! 掌柜林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执着茶壶的手僵在那里,左右不是,黄蜂见状摆摆手,接过银壶。给我斟了一满盏,林掌柜察言观色,赶紧带着一众呆若木鸡地活计行礼告退了。 “林掌柜。惜若水公子许久未曾光临了吧。”林掌柜转身刚迈出几步。黄蜂忽然扬声叫住他。 林掌柜赶紧站定转身。脑门上地汗哗地就逼了出来。抄手战战兢兢道:“主上圣明。实不敢相瞒。小人不知哪里不周。惜公子地确多日没来照顾生意了。小人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黄蜂视而不见。桃花眼一挑。带着三分恶意。瞅着我似笑非笑。“不必责。这事别有原委。我不会怪罪。只是惜公子下次驾临。记得好生伺候着。去吧。” “嗨嗨嗨。没事就拿这个挤兑我。您有不有聊。”林掌柜佝偻如虾地身影迅速消失在屏风后。我怒视黄蜂。极度不满。咬着腮帮子借题挥。“他敢不好好招待我。那烤鸭地方子还是我无偿贡献地呢。凭着良心说。你这店凭那道菜赚了多少银子。压榨了多少劳动人民地血汗钱。你个资本家。吸血鬼。还想混淆我地知识产权。没天理啊。” “这点流水我哪记得。”黄蜂指了指胸口。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我。“凭着良心说。不知dào 。” 被他眼中地旖旎桃色晃得有点失神。我撇过头专心吃东西。埋头狂噎地工夫。抽空喷出一句。 “不守妇道,少乱放电。” “闭嘴,吃饭。” “黄蜂黄蜂,我要吃蹄膀。” “咦,别叫得那么肉麻。” “黄蜂黄蜂,你们家陈大厨手艺真不错,和御厨不分伯仲。”不知dào 啥时候退休,请到府里,肯定比宁国府张大厨厉害。 “陈师傅原本出宫中……” “呃……那个,我的礼物呢,你答yīng 了的,别想赖账。”酒足饭饱之后,我忽然想起这一茬,抹抹嘴,摊开手掌看着黄蜂。 黄蜂了然一笑,伸手拭去我嘴角的汁水,不慌不忙道,“甜点还没用呢。” 甜点端上来了,一只六寸大的掐丝玛瑙南瓜大盘里俏生生码放着几只莹黄玉润地菱形糕点,一股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引人垂涎。 这这这不是绝迹已久的豌豆黄吗?我瞪大了眼睛看向黄蜂。 黄蜂勾唇一笑,俊美无俦地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压低嗓音,无比温柔地道:“溪儿,那年夏天你不是被这东西伤过舌头吗,我答yīng 了为你报仇,所以醉仙居再也不做这道点心了,可没有对你食言吧。” 原来被黄蜂雪藏了,怪不得当年姚黄派出的小厮空手而归,我愣愣的点头,可是黄蜂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诡异呢,看得我心里毛毛的慌,一股入圈套的预感油然而生。 “所以,你的生辰礼物然也少不了,溪儿且放宽心好了。”笑容噙在唇边,黄蜂顾道,“不过……今日杏林贪杯,不巧记性差了些,一时忘了收放在哪里……反正不出这水云间,让我好好想想啊……”说完桃花眼轻抬,不紧不慢地在屋内左右转悠。 “什么,想不起来搁哪了?”心里一沉,果然有猫腻,顿时间七上八下的。 “别吵,容我想想。”黄蜂半眯起桃花眼,好整以暇地四下打量,不时端过茶盏,从容悠闲地饮上一口,礼物的事情却是半晌没有下文。 啊啊啊,什么人啊,这厮猴精猴精,要是真忘了我把脑袋拧下来,看着黄蜂明显敷衍地态度,我气得说不出话,噌的一下站起来,挥胳膊撸袖子,恶狠狠道:“行,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不敢劳动您费神,我我我己找去。” 第一百五十章 辟水 黄蜂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式,伸直了长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桃花眼融光盈盈,饶有兴味地旁观我到处翻腾。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我气喘如牛,忙得团团转,多宝格一一扫荡过,没有,大花瓶敲过,声音听不出异样,花盆刨过,沾了一手土,兰花断了根,无果,帘幔抖过,兜头香氛,无他。 我激眼了,目光落在黄蜂身上,忿忿讨伐。 你耍我?! 黄蜂慢悠悠笑笑,无害的外表之下潜藏着险恶用心,“溪儿莫不是在打我的主意,欢迎搜身。” 啊呸!我可不想长一手癞疮,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视黄蜂为一砣空气,我继xù 扫描着各处可能窝藏我生日礼物的地方。 啊啊啊,能翻的地方都底朝天了,反正这是黄蜂的老巢,没有被老板追索赔钱的顾虑,不过不过掘地三尺,怎么还连个影都没有…… 气喘吁吁地暗骂半天,累了,一坐回椅子上,拈起一块豌豆黄张嘴就啃,一边霍霍磨牙,一边四面打量,琢磨水云间有没有虾米暗格之类的东东,忽然觉得牙齿一硌,慌的抬眼看向黄蜂,却见桃花眼微微闪动,隐隐含着些许期待的意味。 狐疑地看他一眼,哗的抽出袖中帕子,舌头一勾一推,噗地吐出口中异物,一颗指甲大小的硬物顿时骨碌碌滚落在丝绢正中,沉甸甸的,沾了口水碎屑,辨不出什么颜色。 靠,不带这么背的,吃块点心都能被石头硌了牙,真是遇人不淑,诸事不顺,狠狠攥着帕子,我怒视黄蜂。醉仙居越来越不像话了,点心里除了石头还有什么辅料,苍蝇还有鸡蛋皮?说,这石头是不是成心整我的?! 黄蜂深情古怪,嘴角扯扯,好像要说点什么。最终只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无奈地摇摇头。 这副德性是什么意思?我挠头。手一松。帕子甩到桌上。柔软地丝帕展开。毫无预见地我忽然被狠狠晃花了眼睛。 那是什么???! 一团耀眼夺目地光华笼罩之下。一颗普洱茶色地晶石静静躺在那里。周身流动着一层神mì 地水色。带着难以抵御地魅惑。牢牢粘住了我地眼球。石头硌牙地事情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真美丽。我由衷地出一声感喟。重重包裹地石头被雪白地丝帕擦拭一翻。摇身一变。居然是这番庐山真面目。 “辟水灵珠。生辰礼物。喜欢吗?”黄蜂地眼神忽然变得好温柔。好温柔。颀长地身躯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 “灵、灵珠。宝贝耶……我还以为哪里缺德地扔地石头呢。喜欢喜欢。你送地我然喜欢。”我点头不迭。爪子猛地抓回辟水灵珠。细细擦拭。左右端详。随口送出一句蜜语。 这宝贝只在古书里听过,传说能辟水祛雾,世间惟一,当时一笑置之,没想到确有其物。被黄蜂所得,不过现在归我了,哦耶,我朝珠子猛呵气,果然触手生凉,一丝不沾,干爽如旧。 “生辰快乐。”不为糖衣炮弹所动,黄蜂盯着我的眼睛,眼眸幽深。语音低沉舒缓。“溪儿……”俊脸慢慢放大,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我的样子。 “啊。”冷不丁想起一个问题。一声大叫打断黄蜂,“这珠子怎么戴脖子上啊,穿洞太可惜了。” 黄蜂嘴角一抖,微顿了顿,耐心道:“那咱就佩个荷包,装在荷包里,雾天沾衣不湿,那个,溪儿……” “沾衣不湿,那么好。”我浮想联翩,十指交握,做好奇宝宝状,“那珠子如果掉到水里的话还怎么辟水啊,不对不对,肯定是骗人地。” “不骗人,乖,哪天扔鱼缸里试试便知。”黄蜂光滑的额头上俨然垂下三条黑线,深深呼吸,再呼吸,笑容勉强回到脸上,刚要张口。 “对了对了,这东西你怎么弄到的。”太彪悍了,上古之物耶,我对黄蜂大神地崇拜“噌”的长了一个数量级。黄蜂俊脸黑了,一声不坑,一把扯过我的手,起身便走,拉得我一个踉跄,临了还不忘绷直了胳膊抢过一个豌豆黄塞在嘴里,没辙,这东西实在是美味难挡,我惦记两年了。 “嘿嘿,慢点慢点,有话咱好好说。”不带您老人家这么喜怒无常的,一眨眼工夫晴转多云,跌跌撞撞地跟在大步流星的黄蜂之后,我抻着脖子喷道,刚刚豌豆黄吞得太急,有点噎到了。 “太晚了,送你回府。”前方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好像压抑着郁气。 哦,我木木的点头,是得回去了,水浒送东西回来找不到我,不得急成什么样子,想到那只烫手的剔红盒子,我头皮一阵阵紧,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黄蜂察觉到了,耷拉着俊脸回头看我,道:“不想回去?” 轻轻点头,然后又大大摇头,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有些胆怯而已,睁大了眼睛看着黄蜂英俊无俦的脸孔,心里忽然间好柔软好柔软,一瞬之间心有所惑,不顾黄蜂一脸阴霾,踮起脚尖,在他瘦削地下颌落下蝴蝶一般轻灵一吻。 黄蜂微微怔忡,随即低低一笑,桃花眼水光潋滟,柔情恣溢,猿臂舒展,将我满满捞在怀中,大掌缓缓抚着我的长。 “黄蜂……”顺势倚靠在他的怀抱里,轻轻环住他精劲的腰,脸孔埋进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中,我以梦呓一般的口吻唤出他的名字。 他令堂的,老娘还没叫呢春天怎么就来了……不过无论如何,谢谢老天爷赐给我美男一枚,虽然花了点,无赖点,不过还算说得过去,不巧还是万人迷,我可得惦记了去,看在帅哥地份上,老天爷打雷劈我的前账就一笔勾销了吧,算他走运。 想到此处,我吃吃地笑出声,覆在丝上的大掌顿了顿,转而一顿胡噜,揉乱了三千烦恼丝。 “傻样。” “走吧。”心里头虚,不敢看他的脸色,我低头绕过屏风,噔噔噔跑下楼梯,留下众活计小厮一脸惊愕。 我一定脸红了……哎,真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归 夜凉如水,我和黄蜂一前一后走在回府的路上,两人很有默契的都不吱声,不闻人语,只闻蛩音,皆付予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黄蜂……和王爷送我一顶珠冠,和皇后娘娘的款式相仿,九尾的……”犹豫着,我还是把心底的疙瘩倒了出来,虽然有点不合时宜地煞风景,但是潜意识中,黄蜂是可以信赖的树洞,告sù 他实情虽然不意味着无忧,起码能够分担一二,用一份信任换取一个安心而已。 “给就拿着。”黄蜂声音朗润如波,好像并不诧异,似乎还轻笑了一下,言语道,“动作倒是快……” “听我二哥说,北边这阵子不怎么太平,这个节骨眼上匆忙回京,我二哥这趟恐怕不简单,传言皇上有意委派一位王爷北上监军,可有此事?”我肚子里还有一个结石,迫不及待地向黄蜂求证。 黄蜂嗯了一声,依旧漫不经心的语调,论起军国大事好像品鉴花酒美人,“这个差事不好当,目前为止尚且说不定落到谁的头上呢,不过凶险多大功劳多重,大战在即,就看谁敢担当了。” “你……会主动请缨吗?”遥遥漠北,铁马冰河,我回头盯着黄蜂,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溪儿希望呢?”黄蜂痞痞一笑,避重就轻,“溪儿莫不是恨死我了,巴不得我滚的远远的,哎,真让人伤心呢,别的女人哪怕再怨恨我,也都是由爱生恨,没有一个不希望日日相伴的。” “对,有多远,滚多远。”这花花太岁到底招惹过多少风流债,气死我了,刚刚居然还白白为他担心。真是犯贱。 黄蜂做捧心状,巴巴地看着我,语带哀怨,“真是无情,那我滚了,不要想我。” 滚吧滚吧。鬼才想你,我轻哼一声,转身走路,脚步异常轻快,赶快滚到我这里吧,亲爱的小蜂蜂 “你说哪位王爷北上的可能性最大?”不会真的是你吧?!这事悬而未决,终归是心头一块大石头,我忍不住暗暗盘算起来。 身后没人应声。我又问了一遍。他不会是因为我让他滚蛋而生气了吧。真是小气地男人。 依旧静谧无声。仿佛连脚步都隐匿了。除了春天特有微凉地夜风。周遭有如死境。忽然有点慌张。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黄蜂……”我顿时慌了神。左右惶顾。颤声道。“……黄蜂。你掉下水道里了啦……” 街市无人。店铺早已打烊。门窗紧闭。空荡荡地长街寂静至极。一棵老树孤零零地杵在尽头。仿佛格外遥远空旷。 “黄蜂。黄蜂。你快爬出来。不要吓我……”我是真地害pà 了。那么挺拔高大地一个人居然平空消失。仅在三言两语地工夫。换成谁都得毛爪。何况在如此一个诡秘静寂地夜…… 劫持?行刺?埋伏?瞬息之间心中涌过无数念头。例例不祥。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沿着四肢百骸。一路蹿到脑门。冷汗哗地就冒了出来。 黄蜂,黄蜂……你快变回来。我错了。你别滚了,我滚还不行吗。求求你…… 独立当街,我头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助,长街宽敞漫长,个体尤其渺小,我忍不住浑身抖。 也许越是寂静孤独,潜意识越敏锐,冷风吹散梢,忽然感到有视线落在身后,心念所及,我蓦地回头,直直对上一双熟悉地桃花眼。 那双眼眸仿佛比静夜还要漆黑深邃,而正中一点幽光却明亮如星子,闪动着让人神予的光华以及直逼人心的明睿,点亮了整条长街以及我的心灯。 “黄蜂!”看着他从黑暗中缓步而出的身影,我哭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二话不说,朝着他的胸膛一通猛捶,带着哭腔抱怨道,“我还以为你失足掉下水道里头了呢,淹死事小,万一熏臭了我可不要你了……” 黄蜂伸臂稳稳接住我,眉眼掩不住得yì ,小妞,着急了吧,没我不行吧,还嘴硬,小试一番就露馅了吧,可是听到后半句时,原本高高挑起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去,黑脸开口,“不是你让我滚的嘛,我乖乖滚了,那个下水道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叫作熏臭了就不要我了……” “下水道啊,就是地面以下流水的通道,简称下水道,凫水嬉戏用地,还有一个别名……”我避重就轻,循循善诱道,眼中还闪着泪光,语音尤带哽咽,脑袋上却已依稀钻出一对锃亮锃亮的恶魔犄角,“……游泳池。” 表怪我误人子弟,谁让他刚才故yì 吓唬我,我的报复心理是很强很强滴,尤其是在受惊之后。 “下水道能把人熏臭了,那还如何凫水。”黄蜂微微扬声。 见黄蜂将信将疑,一副不好糊弄地样子,我连忙转移注意力,咄咄逼人道:“哎,问那么多干吗,你刚才为什么突然玩失踪,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dào ,再说熏臭了你又有什么关系,松香泡两天就好啦,大不了埋银霜炭里。”活性炭啊,有吸附作用滴。 黄蜂换上一副受伤的小表情,看向我的眼神有点惊悚,我忍俊不禁,肚里偷笑,活该,看你以后还敢吓唬我,大晚上的。 “我是香饽饽,臭不了。”黄蜂小声嘀咕,一脸怨念。 噗哧一声,我喷了,此时的黄蜂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流露出我前所未见的神色,“香饽饽?嗯哼,我闻闻,什么香味把花魁迷得神魂颠倒的。”磨牙霍霍有声,贝齿凛凛生寒,别怪我小心眼,大美女姜红玉的存zài 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吻吧。”黄蜂一脸大方,大有慷慨就义之势,可是……咦,不对,他唇角隐约可见地笑意看起来怎么那么奸诈?! “不过……由小王代劳。” 虾米? 没等我反应过来,温热的唇就覆了上来,高大轩昂的身躯随即欺身而上,顺势将我逼到墙角,占据着地利毫不客气地一通猛啃,我反抗无效,只能闭了眼睛,大呼上当。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暗涌 好容易狼吻结束,我已经气喘吁吁,气鼓鼓地瞪着黄蜂,意在眼神讨伐,却换回来一句嗤笑。 “含情脉脉地看我干吗,怎么,食髓知味,还想要?”黄蜂笑意盎然,慢悠悠站直了身体,退后两步,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唇上。 “哪有,你那是什么眼神。”误入圈套,我哑巴吃黄连,外强中干吼两声,吼完使劲推搡他两把,也不辨路,拔脚便走。 “哎。”黄蜂在身后叫住我,忍着笑道,“往哪走,到了。” 嗯……嗯?我立住,四下一瞟,晕了,真是流年不利,连家都不认识了,那我刚才岂不是在家门口激吻,这让人,后知后觉地微微小汗了一下,转念一想忽然觉得气愤,合着他连我从东北角溜出门都知dào ?!他的爪牙真是阴魂不散呢。 “我回了,这个……”我摇摇袖子告别,辟水沉甸甸地晃了晃,“谢谢了。” 黄蜂嗯了一声,星眸扫过墙头,又淡淡的看了我最后一眼,眸色深不见底,却是转瞬而逝,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食盒递给我,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步履坚定沉稳,一如来时。 足下轻点,我轻巧地跃上高墙,翻身而落之际忍不住回头,凝睇之处,黄蜂修长绝美的身姿逆着月光洒下一脉风华。 桃木的食盒还带着他暖暖的体温,诱人的香气在鼻尖翻飞撩动,心情忽地前所未有的明媚,明天,一定艳阳高照。 轻手轻脚地落回府内,拍拍衣襟,我轻车熟路地溜回漱芳阁,可没走几步,眼神偶尔一错。只见一团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立在一旁,仿佛已经溶入了夜色。 黑衣黑靴,都比不过那人的黑脸,好一座煤山…… 为谁风露立中宵?携着紧握如铁地拳头和隐忍不地怒气? 迟疑着叹了口气。我缓缓地走了过去。努力扬起一抹笑脸。逼出若无其事地口气。“那东西我爹亲过目了?” 水浒点点头。轻微得好像是错觉。然而借着清冷地月光。紧绷地下颌线条是那样地硬朗凌厉。 他一向是存zài 感很微渺地人。此时此刻地强硬气势是史无前例地。 水浒生气了。因为我支开他溜出去……还是因为地旖旎绮色?! 我愣了半晌。直到水浒侧了侧身。举步站在我身侧。半挟着我回到漱芳阁。 一路无话。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某些问题,比如说他等了我多久,比如说他看见了什么。比如说他为什么突然愿意露面见我,再比如说我帅爹和他说了些什么。 院内一片漆黑,惟有卧室火烛摇曳,必是姚黄魏紫焦灼等候,二人先后站定,我张了张嘴,十分想说点什么,然而看着面无表情的水浒,只觉得一句一伤。无话可讲,最终一言不,把黄蜂留下的那盒豌豆黄塞到水浒手里,转身回房。 这个生辰的尾巴,有点诡异。 好在我的抗打击能力比较强dà ,这一天过得虽然乱哄哄,走得却也顺溜溜,经lì 过那个有点荒诞又有点唯美的生辰之夜,没过几天。我就照旧生龙活虎了。 听某人的话,辟水灵珠装在荷包里我随身携带,对于上古神物我还是抱有很不唯物的态度地,在我的授意下,辉娘揣着十二分诧异在荷包上细细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青目金翅大黄蜂……或拍或打,或揉或捏,一律随我乐意,我为己地小聪明沾沾喜。 不过让我郁闷的是,饶是荷包被我YY了N多天。摸了无数遍。正主一直杳无音信,不仅没能来个敖包相会。月上柳梢头啥的,甚至连个鸿雁传书都没有,不留只言片语,那丫的就玩人家蒸,合着他指望我一天一只豌豆黄,靠着那盒点心缅怀我们之间短暂微薄的甜蜜? 我清醒地认识到,我还没得宠呢就被冷落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选择了他就得没有保留地信任他,目前局势微渺,牵一而动全身,我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何苦给他添乱,我多淑贤敏惠啊,于是乎只好独对着辟水睹物思人,只是眼神越来越幽怨,连猪头都似有所感,避我不及。 很好,我强dà 了。 归属感是强的利器,可以呵护着心灵,使得水泼不进,或可是说是归属感铸造了强,哪怕是粗神经,没心肺的半成品,否则给懋芷郡主选后妈如此大的事件甚嚣尘上之时为什么我还是如此平静?平静到仿佛和事件没有丁点干系,连那一声穿脑魔音“三嫂”都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声无息。 我不知dào 黄有或蒋家打得是什么主意,仅从局势上看,如果和王妃地名头落在我的脑袋上,那么带给永旭的不亚于一场浩劫,黄有本来有母族蒋家庞大的支持,虽然这两年屡遭打压,但是根基牢固,如果再加上和新贵水家的联姻,平衡瓦解,太子铁定没有活路了,而且这样一来势必造成蒋水短期冰释,也和皇上扶持水家抗击外戚一枝独大的初衷相背。 我不知dào 黄有对于权势有多大的野心,高华清贵的气质,铄懿渊积的风度是他最严密地保护,这种人因为看不透,所以更危险,一旦被他的温柔麻痹,下一部便是万劫不复,诚然,生为皇家人有很多身不由己,我都理解,但是外力虽不可压制抵销,却可疏导利用,这就的意图了,这局棋,他执黑先手。 生辰之后家里三个男人便日日不着家,回府就闭门开会,不见踪影,反正一天到晚神出鬼没,搞得神mì 兮兮,连空气都含着阴谋的味道,想必是魔道斗到酣处,至于谁是谁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府里有些压抑,黄蜂又不理我,我,待不住了。 好在一件盛事如期而至,一年一度的群芳会隆重召开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寻芳 群芳会相当于现代的选美比赛,只不过参赛选手局限在特殊工作人群,每年夏初盛大举行,历年由京城八大青楼联合主办,虽然这一天是禽类的天下,但是永旭朝民风开放,颇有民间同庆的意味。\\\\ 比赛的规则尺度和现代选秀差不多,不仅比拼品貌,更得较量才艺,简而言之就是考察综合素质,参赛选手各个身怀绝技,春花秋月,各有所长,这年头鸡也是很难做滴,尤其是鸡头。 鸡头又称花魁,一家青楼的实力很大程度上由花魁的数量决定,花魁之于青楼,相当于注会之于会计师事务所,特级教师之于重点高中,绝对的软实力量度,所以各家勾栏院对于每年的群芳会无不磨刀霍霍,纷纷特训一两位当红花旦,旨在蟾枝折桂。 本来打算让人带我去逛逛,不过家里三人怕是没有指望了,黄蜂又玩失踪,我只有独前往,然而然,石沉大海的惜若水童鞋再次重见天日了。 因循旧俗,比赛在南城的采莲洼子举行,采莲洼子是一大片水域,和京城各大湖泊河流相通,水源便是西北边的翠屏山以及东北边的不离山。 采莲洼子周边是南城最最繁华的商业区,沿着水边一条街,密集分布着人气最旺的青楼楚馆,而水中的小岛星罗棋布,传说中,秦楼就隐匿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荷花之中。 随着人流在街上游荡,放眼所及之处无不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热情洋溢,津津乐道的皆是心目中的女神。 水边停靠着很多富丽堂皇的画舫,红绸香染,宝帘流光,此时时辰尚早,舍舆登舟之客寥寥,临水的酒楼茶肆中倒是人声鼎沸。 走进一家茶楼歇脚。一楼座无虚席,原来有说书的瞎子正讲到精彩之处,支棱起耳朵一听,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兔君的轶事经久不衰,口口相传。不知演绎了多少版本。 二楼倒是清净一些,叫了一壶翠芸毛尖并几样时令瓜果,依窗而坐,清风鼓动,充盈了衣袖,带起薄薄的青衫,静坐飘然,我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窗外是烟波浩淼地水洼,离着岸边不远之处有一座小岛。上面早已搭建好华美气派的舞台,正是今晚的焦点所在,因为三面环水。舞台好像凌波而起,悬浮在水面,周围缭绕着雾霭,好像虚无缥缈的蓬莱仙境。 “这位公子。要花吗?”身边响起一声娇软地声音。侧目一看。原来是一个明丽地豆蔻女子。 “花……投票用地?”我有点卖呆。垂眸一看。女子臂中挽着地竹篮中盛着五颜六色地绢花。居然是宫中地时新式样。扎得极是精巧别致。再环顾四周。很多人衣襟上都别着一朵绢花。已然是蔚然成风。 那女子抿嘴一笑。拈出一朵递给我。“正是。这种绢花一两银子一朵。晚间投给中意地姑娘。相当于一票。如果想多投些票呢。另外还有几种芷园培植地新鲜兰花。前面扎着彩绸地地方有售卖。翠丝白衣十两银子一朵。相当于十票。银丝雪鹤百两银子一朵。是一百票。还有最珍稀地兰花金丝达摩。一朵千两。” 嗬。这个芷园。真会做买卖。垄断了宫中地花卉供应还不算。居然把魔爪伸向了民间。不知这一场盛会下来能狂捞多少油水啊。还有那些个主办单位。弄得如此热闹。到头来还不全是参与买单。简直跟现代地短信投票异曲同工。我咋舌。摸出一两银子买了一朵通红通红地。小姑娘笑盈盈地帮我固定在衣襟上。 “晚上怎么才能离舞台近一点?”我指了指窗外。 “坐船啊。船票越贵。位置越好地。不过公子要抓紧了。今儿人多。再晚一些就一票难求了。”小姑娘善心提醒道。 啊,这么火爆,早知dào 我就提前预定一个位置了,我瞅着楼下地人山人海,暗叫失策,然而眼神不经意的一瞟,忽然落在远处一众来人之上。 四个健壮仆从开道,四个伶俐跟班后随,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当中两人,左之人华衣重佩,步态风流,依稀有些面善,右之人体态略宽,昂卓立,却是十足的生面孔。 咦,左边那人不是枕头吗……凝神细看,心头大乐,不由得咧嘴一笑,却忘了面目黑中带绿,狰狞之相吓得卖花的小姑娘一溜烟遁走了。 二话不说,扔下茶钱,我快步走出茶楼,火速在水边人少的地方摆出一个执柳凝望的pose,眼神迷离,体态怯弱,不可谓不。 一、二、三……到了。 “哎……”一边听着动态,一边心中默数,待到众人近身之前,我憋足了气息长长叹了一声。 “惜公子……若水?”果不其然,枕头的声音如愿从背后飘了过来,带了几分不确定的口吻,隐忍的嗓音中含着些许不安无措。 忍笑敛容,我扶着树干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枕头身上,猛地一亮。 “蒋公子……舟山?”模仿枕头地口气,我也试探一般问,煞有介事地饱含惊喜。 枕头眸色闪动,凉薄的唇慢慢绽放开灼烈的弧度,眼神一眯,低沉的嗓音流泻而出。 “若水,一别两,可否大安?” “有劳舟山记挂着,乡山里水,忘忧隐居,早已无恙。”我按照大哥的官方说辞圆谎。 “大安便好,吾心甚慰。”枕头妖娆一笑,回身介shào 另一人,“这位是扬州黄刺史的公子道佐,道佐,这位是二十三年的传胪,惜若水。” 黄玉娇他兄长?!宝石牡丹富丽逼人的珠光宝气和不可一世的骄纵之色在眼前闪过,再,弱冠出头,生得心宽体胖,此时正皮笑肉不笑地斜睨着我,毫不掩饰地倨傲之态简直和他妹妹如出一辙。 忍住心中嫌恶,我抬手扬声招呼,“久仰道佐兄威名,今日得见,果然人中之龙,不同凡响。”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画舫 “惜公子现下哪里高就啊?”黄道佐抖抖眼皮。 “家里蹲衙门。”我一本正经道,死胖子,二世祖,你敢仗着你老子压我试试,我爹比你爹官大。 黄道佐微怔,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枕头鼻子尖,似乎嗅到气氛不河蟹,笑盈盈地张口圆场。 “万没料到今时今日能和若水偶遇重逢,赏美遇故知,正是双喜临门,不如一道登舟小聚,共襄盛事,另外还有几位朋友,曾听闻皆与若水有旧,若能邀得若水共赴,吾等必当幸甚。” 枕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妈了,我腹诽,正常点行吗,刚才大街上牛13哄哄的不是挺拽的,转念一想,这厮俨然冬天的时候就有点神经的兆头,今天不知dào 受什么刺激了,性格大变,难不成跟我大哥表白被拒了? 眼珠一转,我扫了一眼一脸不耐烦的黄道佐,朝枕头点了点头,“如此便讨扰了。” 甭管枕头抽什么风,反正我现在对于黄道佐,很、有、兴、趣。 枕头的画舫居然是主船,让我小小震了一把,四层高的楼船金碧辉煌,整一座水上行宫一般,乍一看见这座庞然大物,我第一反应居然是,如果这座移动城堡泊在离舞台最近的正中位置,那么其它人无论船上的还是岸上的都只能看一个侧面了,特权阶级啊,枕头的朋友来头不小,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悬念没有保留多久,甫一上船,当一眼瞥见船舷处正负手而立的清贵背影时,我立马意识到枕头口中与我有旧的朋友是何人了,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传说中正忙着选妃的黄有童鞋出现在这种场合,多少有些格格不入,此举就算不怕惹人非议,也总该担心佳人吃醋吧。 “郁。今日我请到一位贵客。”枕头引着我大步走过去,曼声醇吟道。 黄有悠悠回身。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黄道佐。未作逗留。径直落在我身上。唇边噙起一丝了然地笑意。 “惜公子。久违。” 我见礼如仪。既不热切。也无失礼。偷眼辨别黄有地神色。只见俊颜平和如镜。探不出丁点痕隙。那顶意wài 地珠冠也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地神态安然从容到近乎诡异。 皇家地人都是这般深不可测吗…… “下官见过王爷。”黄道佐一改矜色。拱手行礼。行止很是谦卑。 黄有含笑点头。当先步入舱内。“先席内就坐吧。太子殿下稍候驾到。” 太子也来搀合?云想容地名字不觉地浮上心头,然而却没容细想,思绪立马被一阵浓郁的脂粉气冲散了。几位千娇百媚的盛妆女子迎过来,一个个巧笑。将三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枕头皱眉,赶苍蝇似的挥手撵人,我取向正常,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某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抵到胸口,再看黄道佐却是很受用的样子,左拥右抱。逗得怀中女子娇嗔不止。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我略有局促,被俩薄衫女子半推半靠地挤到船舱中。脸上尤是尴尬的笑,见状枕头上前解围。三两下轰走了诸女,与我并肩步入雕梁画栋的主厅,枕头百分百有问题,否则他今日为什么格外地殷勤,我俩的交集不过两年前那一次大比而已,我迟疑地跟着走。 远远的,一阵爽朗清润的笑声传入耳中,乍听之下,我顿时乱了脚步,无明业火猛地蹿上来。 好你个黄蜂,敢把我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己呼朋引伴地在外面寻欢作乐,被我逮个现形吧。 感知到凌厉的杀气,黄蜂的眼神依依不舍地从怀中女子身上收了回来,桃花眼漫不经心地往门口一扫,意wài 地撞见了我狰狞至极的脸色,眸中倏地闪过一丝狼狈。 “溪、若水?” 闻言小鸟般伏在黄蜂臂弯中的女子抬起精致地桃心脸,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优雅的弧度,秋水似的翦瞳湿漉漉地望过来,好像没有,但是只此一眼,心中分明有水波流过,我真切地听到黄道佐的抽气声。 好一个风华绝代地尤物呵,周身浸润着不加掩饰的风尘之色,同时又处处流露出逼人地天真,这样的女子,大概轻易便能唤起男人骨子里的怜惜呵宠吧。 我嫉妒。 “请端王殿下金安。”我盯着黄蜂冷冰冰道,声音无悲无喜。 “红玉,去,好生服侍惜公子。”黄蜂回避我的视线,只朝我扬了扬下巴,轻声吩咐那女子。 她就是姜红玉,前年的花魁!!!这个名字现在绝对能够刺激我的条件反射,姜红玉淡淡一笑,挟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氛,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在我身旁落座,修长纤细地玉指蔻丹嫣红欲滴,芳香四溢地美酒倾泻如注。 我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会把姜红玉弄过来在我身边作陪,他黄蜂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如果避嫌,这也忒晚了点。 “惜公子请用。”美人倾身半倚过来,尽职地开始劝酒,软软地开口,绵糯如酥,吹气如兰。 我道谢接过来,直勾勾瞅着黄蜂瘦削的侧脸一点点饮尽,黄蜂地视线已然转向那边,黄道佐正恭敬地见礼,黄蜂正眼看都不看,清淡的点点头,转而和黄有低声交谈,再也不搭理我了。若水头一次玩这个吧?”枕头举杯在我身旁落座,在座的大神人精们,黄有黄蜂心怀鬼胎,黄道佐目中无人,姜红玉画皮绕身,惟有两年前仅一面之缘的枕头对我还有几分真心实意。 没想到我水若溪横行一世,今日却得仰仗平日最不待见的人妖哥哥庇佑,不禁肚里黯然长叹,这个世界太颠覆了。 “若水何事烦忧?”枕头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顿了顿,大概是抽空遣词造句,“若水卧病两,病榻之上,想来有些事比我们看得明白,这次既然出山,就当振奋一些,前程嘛这个东西,以若水之才,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呃嘿,枕头摇身一变,二世祖化作解语花,居然温言开解起我来,不过这揣测人心的水平真不敢恭维,我忍住笑,面对面看着枕头,一本正经道:“君本善,却不闻怀才和怀胎一样,加以时日才能有为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牌局 话音未落,众女子纷纷掩口娇笑,那边三人听到动静,黄有黄蜂极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含笑不语,黄道佐的一句阿谀话生生被掐成了两截,敢怒不敢言,涨红了脸,狠狠瞪着我。 枕头一愣,继而妖娆一笑,似是欣悦之至,“若水啊,两年不见,君风采依旧,仍是这般的言语惊人,高才,高才!” “过奖过奖。”我皮笑肉不笑,也不管他们听得懂听不懂,说话不断句,哼哼着道,“天才和我们相距仅仅一步。同时代往往不理解这一步就是千里,后代又盲目相信这千里就是一步。同时代为此而杀了天才,后代又为此而在天才面前焚香。” “公子好学问,仅为此句,当浮一大白。”姜红玉满满斟了一盏,笑意柔柔,嗓音慵懒媚 美人盛情难却,还能说啥,喝吧。我灌下去,肚里狠狠骂黄蜂,你的小情人不留着己享用,硬塞给我干吗,指望我俩姐妹情深,你拥齐人之福?痴心妄想,难道不知dào 一山不容二虎吗?当然除了一公和一母。 “公子用些果馔,空腹饮酒伤身。”姜红玉又拾起牙箸,夹了一筷冬瓜酿瑶柱轻轻搁在碟中。 我二话不说,扔嘴里就大嚼特嚼,味同嚼蜡。 姜红玉笑了,一笑之间水眸潋滟,融光流转,盈盈地瞟了黄蜂一眼,不期黄蜂正好kàn 过来,和姜红玉脉脉相对,千言万语在无声之中。看得我心头酸溜溜的,装鸵鸟转脸视而不见,啊,今天天气真好。 气死我了……黄蜂居然当着我的面和小情人,他又意欲置我于何地? 窗外水天一色,阳光透过水晶帘子映射进来,有光而无热,照得室内明亮堂皇又清凉舒爽,我却异常烦闷。 “听闻此番投票用的花卉出三王爷地芷园,芷园之名宇内皆知。一株草木在扬州千金难求,三王爷麾下真是人才济济,能杰辈出。无怪人称三贤王礼贤下士,有识之士无不愿追随左右。” 黄道佐肥腻地声音响起来。恭维了一圈。又重新轮到奉承黄有。 那个大肆敛财地芷园原来是黄有地产业。地球人都知dào 地样子。看来我太孤陋寡闻了。不过想来不觉奇怪。皇亲国戚试水从商。权贵相加。不腾达才怪呢。黄蜂地醉仙居可以从宫中挖御厨。这换到别地酒店食府。那是想都不敢想。记得天涯上曾经曝料百分之九十地亿元储户为。岂是空来风?只是不知黄有大大地另一处三产荣古地背景究竟几人知晓。 我深深看着黄有。心绪飘忽。我猜不透那只团香盒子到底暗示什么。总之里面地东西让我很烫手。这件事至今没个交待。如此不了了之。我始终放心不下。 黄有温文一笑。恍若春江水轻漫上浅滩。“才寡德陋。承蒙看重。” “三王爷过谦。”黄道佐堆起一脸猪头肉。谄笑得只露牙不见眼。相较之前对我地轻慢藐视。现在恨不得将高傲地头颅低到酒盏里去。活脱脱一只二大爷和三孙子地嵌合体。丫丫嘿他地。 “有阵子没去三哥园子了。听老八说。新近栽了白杏。俱是老枝名品。可惜今年花期已过。明年春深时分一定去逛逛。”黄蜂修长匀停地指尖闲闲转动着酒杯。桃花眼一挑。看向黄有地眸色着实几分高深莫测。 “当扫花以待。”黄有好整以暇,嗓音优雅如弦色,放下酒盏,专注地看向姜红玉,彬彬有礼地开口邀请,“届时还望姜小姐的芳驾赏光莅临。” “恭敬不如从命。”秋泓般水眸掠过面无表情的黄蜂,姜红玉继而面朝黄有温婉地垂下优美纤细的颈项。 “时辰尚早,不如抹几圈牙牌。”枕头一旁枯坐无趣,面露不耐之色。 众人皆欣然,下人很快便支起一张四方的硬木牌桌来,牙牌雕得很细,比我孝敬皇后娘娘地那副还要好。 众人纷纷落座,有心或是无意,我和黄蜂对家,上手黄有,下手枕头,我身侧加了一张鼓凳,姜红玉玉手支颐,斜坐着看我的牌,黄道佐只称不敢,忙左忙右张罗着端茶递水,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妒色。 几人当中就我是白丁,枕头偷偷告sù 我黄道佐官拜某郡太守,辖区乃江南富庶之地,于是乎我识时务地率先切牌。 转了一圈轮到我了,我拿过来一按一摸,看也没看,翻过来便亮在桌上,桑葚二,我的庄。 “若水手气不错啊。”枕头笑。 借枕头吉言,我的确手气不错,第二张又是桑椹二,责无旁贷地肚子朝天躺在了他兄弟旁边。 “今儿刮什么风,若水的手气这么旺。”黄有居然也不厚道地出言揶揄。 “香风。”我笑眯眯地瞄了一眼姜红玉,随口胡扯,“美人在侧花满堂。” 姜红玉的薰香总在身边转悠不去,实话说不是不好闻,有点像雅顿地第五大道,神mì 而高贵,诱惑而优雅,简直是伊甸园地芬芳,就是吧来去飘忽,动辄不经意钻到鼻子中骚扰一下下,可当你想闻仔细的时候又无迹可循,好像无形地杀气,又好像致命的温柔一刀,简直是嗅觉强&奸,闹得我几近有点坐立不安。 姜红玉娇羞了一下下,凝睇如春,然后捅着我地胳膊埋怨我好生抓牌,黄蜂看着这边轻笑,眸色温柔得仿佛能够溢出春水来。 可惜高兴太早,失之得yì ,我的好运气仅限于此,打那两张主二之后,我不仅没有再抓过一张桑葚,底牌亦是伐善可陈,不过有一张小猫,纵观一手牙牌,三张二,带人的寥寥无几,满把的梅花和孤零零红桃和树叶各若干张,而且是清一色的电话号码,一对三一对五一对七,就是连不成拖拉机,其余二十六八尽是单张,这要是斗地主就绝了,同花顺啊。 把牌往姜红玉那边让了让,我嘲地笑道,“瞧瞧,啥叫作大光的牌,下一把你家王爷直接就能打五了。” 123456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绝 姜红玉也挺会唬人,柔情似水地望着我,翦瞳中水光粼粼,低调而坚定地表达着无上的崇拜,成功诱得枕头面色略显凝重,带着几分探究,侧目看了我俩一眼,又一眼,若水你搞什么…… 庄家先手,我置气一般扔出两张桑椹二,引来数道惊异的目光,我不管,我就出这个,乐意。 枕头和黄蜂都跟了两个小对,黄有无声一笑,妈的,居然祭出两张大猫。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各异,枕头低咒一声,埋怨上了,“郁,刚才干吗不反无主啊。” 黄有但笑不语,甩出梅花对A,我小跟对三,枕头大乐,大手笔加了二十分,直接扣在一边,连声称赞黄有出得好。 “慢着,着什么急,我还没出牌呢。”黄蜂闲闲地又丢下一对桑葚小主,居然是梅花天绝!也对,梅花都烂在我手里呢。 枕头气短,抽气再抽气,黄蜂愣是假装没听见,先带着走了一把树叶,众人默默跟着放牌,战事胶着,暂时性平静,黄蜂然后出了两把红桃对子,用的战术是一个大对接着一个小对,偏生小对没人能管得上。 至此那俩人还一分没得。 当黄蜂扔下第二个红桃对子对六并且黄有跟了牌之后,枕头忽然咦了一声,颤巍巍指着桌上的对五,用十分不确定的声音道,“郁。你上一把出的是对四吧?” 黄有含笑颔,下一秒,只听见枕头一声哀嚎,“啊,拖拉机啊。” 黄有地拖拉机,被拆了,怪不得上一把砸大牌,可惜栽在黄蜂天绝手里,不得已毁长城。 该我走了。手里一张小猫。两张单倍儿地树叶。还有一手烂梅花。 我一门心思只想赶快清理掉烂梅花。指尖刚刚摸上两张五。耳边忽然响起姜红玉地绵软细语。 靠。怎么忘了边上还有一个作陪地。 “公子。我们出这两张好不好?”嗓音娇柔魅惑。微微嗲。好像撒娇地猫。让人觉得拒绝是罪过。 暗暗叹息一声。我抽出硕果仅存地两张树叶。好。当然好。我能说不乐意吗。这点小事犯横。黄蜂还不得笑翻了。 那厮仿佛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我。桃花眼居然带了一丝笑意。长指微微一弹。送了一张小主。 黄有用二压制,我一肚子憋屈地看着一手烂牌。只能长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也不多作思量,拈出最大的猫丢了出去。 然后,轮到我先出牌了。 我有心无力地检阅着手里的残兵弱将,只觉得江郎才尽,再从容安坐,稳如泰山。黄道佐抽空不失时机地投来鄙夷之色。 就在我愁眉不展的工夫。姜红玉忽然千娇百媚地娇啼一声,身子一软。如骨一般正向我倒来,冷不丁有美人投怀送抱。我顿时慌了手脚,指尖一抖,牙牌哗啦啦洒了一桌,却顾不得拾牌,急忙扶住姜红玉的娇躯。 “姜、姜小姐?”姐姐你千万保重啊,您挨着我坐,有问题我难辞其咎,您这娇贵地身子骨我可赔不起。 “小女子失礼了,多谢公子相扶。”姜红玉娇喘微微,轻轻抚着胸口,似是惊魂未定。 “红玉,怎么了。”黄蜂扫了一眼我们俩的诡异姿势,视线最终落在姜红玉身上,温柔如水。 “王爷,有蜜蜂。”姜红玉缓缓坐起来,心有余悸地薰香挂帘,为姜小姐压惊。 黄蜂含笑瞪了姜红玉一眼,做样子的佯怒之态在谁眼里都必定解读为端王爷心疼美人入骨,不忍苛责半句。 “若水见笑了。” 我配合地干笑两声,低头看着桌上散乱无章的牙牌,撇撇嘴,既然如此,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甩了。” 十五张…… 真安静。 环顾一圈,众人面色各异,但是无人应声反驳,然后……一把烂梅花就甩出去了。 “若水,你真阴险。”枕头脸黑了,扔下一把桑葚,还有坏了一锅汤地几枚耗子屎,红桃。 黄有笑笑没有说话,轻轻扣下牌,目光转向窗外,眸色高远幽邃,俊雅的面孔却是天高云淡。 黄蜂也笑了,灿如星子的桃花眼斜瞟着姜红玉,带着一分轻佻,两分痞气,以及不言而喻的三分褒赞和四分宠腻。 姜红玉海棠春困一般慵懒地伏在软椅扶手上,媚眼如丝地望着黄蜂,好像一只邀宠的暹罗猫,然而芙蓉面上却是一派无辜懵懂的天真丽色。 哎,狗男女,我撇过头,看了一眼黄蜂的牌,有点被噎住的感觉,一把零七八碎,桑葚寥寥。 两副极烂的牌居然空前绝后杀出大光地战绩,这能说明什么呢? 如果说开场的钓主是我的一时兴起,误打误撞之下把黄有的大猫请了下来,那么能促成后面甩牌的神来之笔,则全部归功于黄姜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了。 哎,不愧是相伴两年地佳人,大老爷一个眼神,人家就知冷知热,神契合璧还能不所向披靡? 忽然间只觉得yì 兴阑珊,人家俩人珠联璧合,我掺和个什么劲? 接下来的几圈我动化为抓牌机,抓完牌直接塞给姜红玉,然后靠回椅背眯起眼睛作壁上观,姜红玉见我心不在焉,然而然地挺身而出,轮到我出牌便指着一张软语问我,“公子这样可以吗?”我一律嗯之。 眼睁睁的默契,我实在无话可说,冷眼瞅着那几位推手过招的风流人物,后知后觉地现我占着四席之一,有霸占鹊巢之嫌。 金童玉女有爱携手,俩人一路高歌猛进,两回三级跳下来直升到了J,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对外只道是尿遁,面无表情的起身而去。 室外碧晴云舒,清风徐来,吹散了不少烦闷,我踱到船舷处,漫无目的地极目远眺,几句诗不期然蹦到脑子里。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水沉处云雾缭绕,草木葱茏,重重叠叠掩映着高阙殿阁,凝神屏息,仿佛还能听到笙歌传来,让我忍不住迷惑,那一片与世隔绝的所在,究竟是红尘销金窟还是人间仙境。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短兵 身后一阵暗香盈动,有清浅的脚步声传来,在一步之遥站定。 “公子在想什么呢。”绵软的嗓音低柔蛊惑,透着繁华世愁苦的少女。 “姜小姐也逃席,里面的牌局怎么办。”我扯唇一笑,没有回头。 “有黄大人凑手,没有关系。”姜红玉上前和我并肩而立,款款转过身,背靠在船舷上。 “没有姜小姐的灵慧,风向恐要便矣。”黄道佐哪有你和黄蜂俩的默契,我真心实意地恭维姜红玉,口气酸溜溜。 姜红玉笑了,绝代的风华如雾气一般氤氲飘散,仿佛连身后的水色天光也心甘情愿化作背景,臣服在美人的倾城一笑中。 “公子倦了,容妾引公子去客房小憩吧。” 也好。 客房在二层,在水平空间紧俏金贵的船上宽敞得奢侈,装潢布置得很是温馨舒适,卧具精致。 “有劳姜小姐了,请代向诸殿下告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可不想落黄道佐什么口实,站在客房门口,我不打算让姜红玉进屋,不甚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而且见了这么舒适的房间,我真觉得有点累了。 其实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出于本能,人类对于密闭空间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很多好莱坞惊悚大片就是基于此灵感,比如说《极度战栗》。 说白了.到目前为止。我害pà 和姜红玉短兵相接。 姜红玉不气不恼。好涵养地吩咐丫头去伺候茶水。小俏丫头领命去了。剩下俩人面对面杵在门口静静地对视。有点……对峙地意味。 我忍不住皱眉头。这种情况让我很头疼。 “公子地牙牌玩得很是精湛。”嫣红地菱唇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 我愣。敷衍地应对。不明白姜红玉地用意。一时间有点茫然有点戒备。 “我也爱抹牙牌。”姜红玉眸光闪动。话锋一转。忽然谈起牙牌起源来。好像闺密间地闲聊。 “说来这牙牌的流行也不过几个月的工夫,最早始于宫中,民间不过近一个月才普及开来,妾有幸研习较早,甫一接触便爱不释手了。” 她己追忆半天。到底要说什么?!郁闷的时候我向来不善于掩饰脾气,此时我的不耐烦一定写在脸上,姜红玉却好像没有意识到,顾接言。 “不过妾愚笨,即使以前阿拉伯数字在坊间刚刚盛行地时候背过一遍,勉强有点底子,可是还是忘这忘那,总是学不会。为此没少被王爷骂。”姜红玉顿了顿,姣好的面庞上浮起一片奇异瑰丽的色彩,柔媚的嗓音深藏着隐密的激动,“王爷说同样都是人脑子,有人就能生想出这一整套玩法,有人就怎么手把手教也教不会……骂得妾好委屈,对创牙牌的高人真是又仰慕又好奇呢。” 心一点点沉下去,我看着姜红玉,眸色冷冽下来,“那好办。跟你家王爷说说,你家王爷多怜香惜玉的主儿,肯定替小姐安排引见,有你家王爷作主,这世上没几个人不能招之即来的。” 见我口气不善,姜红玉好像忽然意识到失态,面上腾起两朵红云。恍若桃花春雨。莞尔道,“妾话多了。今日虽然初次侍奉公子,但见公子气度不凡。妾忍不住亲近,打扰公子休息,妾告辞了。” “小姐慢走。”我态度缓和一些,放柔声音。 目送姜红玉窈窕地背影翩然消失在拐角尽头,我长出一口气,紧张多时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转身关门,然后一头栽在床上。 呼,今天真是上了贼船了。 姜红玉最后一席闲话的意图稍一冷静我便琢磨出味道来了,她的措辞很有技巧,从牙牌开始,拐弯抹角,七绕八绕,过程很温和流畅,最终却凌厉尽显,精准而然地落在我身上,当然是我的本尊水若溪了。却不知这一番深深浅浅的试探,她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又可否达到目的?她关心的是潜在情敌水家小姐,还是半道杀出地我,抑或是我和水的关系?一个人的两个身份之间闹出暧昧,这可太搞了。 女人心,海底针,两根针碰巧定位在一处是小概率事件,而磁石则不然,姜红玉细腻的心思,黄蜂应该明了吧。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额头有些麻酥,还以为是蚊子小咬,闭着眼睛低咒一句,一巴掌招呼过去,却依稀地听见一声低笑,爪子被轻巧地架住,牢牢固定在一片温暖细致上。 讨厌,哪个王八蛋搅和我睡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对焦之后只看见一个瘦削光滑的下 “醒了?”低哑磁性的声音从额头上传来,伴随着菲薄柔软的唇慢慢下移,我的小爪子仍被紧紧地按在他的脸上。 “王爷也不怕被人瞧见,再传出断袖的名声?”你要断臂我没啥意见,只要别拉我下水就行,我可不想和你传绯闻,以后还指望着惜若水这小头衔混呢,被你弄臭了怎么办,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想要,楼下可有一现成地枕头,估计不是直男,我不介yì 偶尔拉拉皮条。 细密如霖的轻吻弄得我有点痒痒,我缩了缩,然后以攻为守,开口凉凉地揶揄。 黄蜂恍若未觉,专注地亲亲吮吮,乐此不疲,口水涂了我一脸,我着急了,抽出爪子使劲推。 “喂,别弄花了我的易容。” 易容的材料虽然是防水的,但也耐不住黄蜂这么不遗余力的破坏,而且填充材料里有淀粉,人的唾液可是含有淀粉酶地,物理作用加上生化分解,老脸不花才怪呢。 “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摆弄地,这小脸,嘿,黑中透着绿,跟老菠菜似的,亏你想地出来。”黄蜂停下来打量我,咋咋有声,见我咬牙切齿,大笑起身。 我赶紧爬起来照镜子,一看之下立即怪叫一声,愤然回头怒视,罪魁祸却抚着额乐不可支,连肩膀都微微地抖动。 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生气,我翻着白眼灌输积极暗示,好容易心理建设完毕,我不搭理他,在妆台坐下,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采 我顾忙着修整易容,偶尔透过铜镜恶狠狠地瞟黄蜂两眼,真可恶,明明知dào 我最讨厌麻烦,还故yì 让我重新拾掇,黄蜂长身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悠悠然看我,大方地任我用视线讨伐,桃花眼明亮如黑曜石。 “这两天想我没有?”他深知怎样的嗓音最为蛊惑,他也有卖弄声色的资本。 “想啊,天天想着王爷啥时候栽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我正压平鼻翼处的填料,气息不稳,几分诱人的颤音,多情的嗓音说出无情的话语,爽啊。 黄蜂幽怨,斜眼睨我,狂哼哼,若有所指,“这个女人已经出现了。” “就那个啥姜红玉吧,王爷今儿真可大度,那么一个大美人居然转给我了,您也真放的下心,我要是万一使唤她端个茶递个水的怎么办,烫着累着委屈着,不得心疼死啊。”我故yì 曲解,主要看不过黄蜂那份从容安逸,总是忍不住带着刺出言挑衅。 “那是她的本分。”黄蜂漫不经心道,一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溪儿尽管使唤她,不用问我。” “……”我默,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力道被化去得一干二净。 “溪儿觉得她怎么样啊?”黄蜂唯恐天下不乱吗,还开口搅和上一把。 “好,好极了。”我将一团颜料狠狠拍到脸上,使劲揉搓,阴阳怪气道,“和王爷一对璧人。”一个没心没肺,一个玲珑心肠,一个老奸巨猾,一个风尘天真,绝配. 黄蜂笑得酣畅。伸直了长腿,桃花眼不怀好意地罩着我,口气是笃定的肯定句,“你在吃醋。” 一语道破心事,我用佯怒掩饰窘迫。扬声娇斥道,“吃你的头,你俩卿卿我我关我什么事,哼哼,王爷要是真有胆色,那就大大方方地疼爱人家,可别表里不一。面上淡淡的不冷不热,骨子里其实宠得紧,跟某某人似的,我说怎么学双升那么上心下本,原来是为了教给美人啊,哼哼,小楼香闺。红绡重帐。一教一学,咋咋,真是风月无边啊。” “胡说八道。”黄蜂笑骂。起身凑过来。摩挲着我地脖颈。一边细细地端详我下巴上地黑痣。过了一会道。“姜红玉亲口告sù 你地?” 我诚实点头。这不算出卖吧。反正她居心叵测。我实话实说。她既然敢试探就表怪我告状喽。 黄蜂眸中飞快划过一丝荫翳。一瞬而逝。但我恰好捕捉到了。 他生气了。我知dào 。因为姜红玉作主张地多嘴。可能触及了他某种禁忌。心情忽然间大好。嘿嘿。我就是小肚鸡肠地女人。“也不算什么。就是闲聊谈及。有口无心。一带而过。”面上不动声色。我极其然地补充细节。仿佛丝毫未曾察觉平静之下地暗涌。 越是如此。黄蜂便越是觉得姜红玉分寸拿捏地恰到好处。显然没少动心机。我嘲地认识到。这招算不算用心险恶呢。不经意间洒下嫌隙地种子。再偶尔施肥浇水。一切都那样不着痕迹便是天真之下地恶毒呵。女人之间地明争暗斗。果然无师通。一个个成一家。我这调调。有点阴险。有点邪门。嗯。不错。很有我不良师门调教地功劳。 哎。小姜童鞋。不是我故yì 给你玩阴地。只是不论什么年头。争一个好一点地饭票都不容易。我俗了。但我也认了。 不过这张饭票的反应好奇怪……不见想象中的不豫,反而眸色渐深,斜眼似笑非笑地瞅着我,似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俩窟窿,盯得我毛。 他要干吗……难道我的幸灾乐祸写在脸上,被他现了?呜呜。 “走吧,太子快到了。”黄蜂不给我反省地机会,长臂一捞,拉着我站了起来,顺手没收了那一堆瓶瓶罐罐,嗓音轻快得yì ,“下次易容前得找我批准。” 强盗啊宽面条泪。 重新入座之后,姜红玉被黄蜂收回怀中,让我稍微在一些,没事和枕头胡扯磨磨嘴皮子,不时应对黄道佐的冷眼或恶语,黄有闲坐独酌,一身清贵无双,偶尔投过来的眼神很温和。 暮色初降,太子殿下低调驾临了,白衣胜雪,星眸沉暗,眉宇间的飞扬之色一改冬日的消沉,行止之间流露出的儒雅温文恍若和煦士子。 “宫里临时有急事脱不开身,让诸位久候了,罪过。”太子阔步走向席,甫一坐定便致歉,一边抬抬手示意大家也落座。 “不敢不敢。”黄道佐躬身如虾,笑容满面,“太子殿下国事烦忧,微臣思及,亦辗转难寐。” 这句马屁可不怎么高明啊,不仅失之肉麻,而且……太子最不喜这时候还提起国事吧,盯着太子,我打赌他有啥反应。 结果是我彻底猜错了方向,太子未见不悦之色,朝黄道佐点点头,视线嗖的一拐弯,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这位是……”太子眸色一暗,继而笑意涌动,双眸灿然如星子,嗓音温润,带着些不确定,“惜公子,若水?” “承蒙殿下过目不忘,草民万分荣幸,两年未见,太子殿下风采更胜当年。”我不卑不亢道,并没有再次起身见礼,太子眼中却隐隐浮现起一抹激赏之色。 “当年若水高中传胪,我着实替若水高兴,久盼赐宴时再聚,只可惜天妒英才,若水染恙,一别便是两年。”太子沉声叹道,“时常忆起若水地音容德才,为此栋梁人物沉寂而深感遗憾,若水当年地文章我看过,策论斐然激越之下犀利深刻,风流新巧又不失质朴然,若水才情,仅从将进酒的入云豪气便可见一斑,另附带拜读了格子间那即兴大作,听说还有副副本,若水何时赐教?” 太子笑容明快,风雅高华,当年的裴勇俊分明又回来了。 他他还有爱八卦和冷幽默的一面?我瀑布汗,如此热络让我始料未及,微窘,我连声干笑,不巧瞥见暗处黄道佐面露狰狞之色,嗫嚅着想谦虚两句,还没说出口,枕头早已经看出我的不在,挺身而出,再一次为我解了围,只是用的方法,让我很惶恐。 “若水少年有为,可有婚约?”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想容 闻言我差一点被茶水呛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那功率超过了我的承shòu范围,其中属黄蜂的眼神最,姜红玉则是眸色深沉,十分复杂。\\\\ “大丈夫何患无妻?”见我目瞪口呆地瞪着枕头,有石化的迹象,太子似开导,又似安慰,不过神色虽然宽仁敦厚,却是依稀……笑意深深。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我顿时大彻大悟,目光扫过黄有黄蜂,埋怨。 太子为啥知dào 副副本的事,你们中谁告密的,害得我陪着你大哥装腔作势半天,你们不嫌烦我还嫌无聊呢,哼哼,你们兄弟都爱耍人吗? 我向太子传达不满和怨念,太子一目了然,大概心情大好,不过莫测一笑,便也高抬了贵手,转而和众人谈笑。 暮色渐深,深蓝色的天幕深邃幽迷,一牙如钩新月挂在天边,仿佛亦被人世间的繁华所蛊惑,收敛了清辉,躲藏在橙红色的光晕中,仿佛闪烁着珠贝色的樱唇,迷蒙而妖娆。 外面华灯初上,岸上的店铺纷纷高挂起红灯笼,整条长街人流如织,灯火辉煌,茶楼酒馆的二楼密密麻麻,座无虚席,远远隔着水面仿佛都能听到人们兴奋热情的喧闹嘈杂。 水上亦是火光斑斓,漫天星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洒下一片璀璨,夜风拂掠,荡漾起银色涟漪,大大小小的画舫装饰得流光溢彩,或清雅,或华丽,各有情趣,客人已陆陆续续开始登船,侍儿舞女巧笑如花,甜腻软糯的嗓音伴着四散飘香的清冽酒气,美好的夜晚刚刚掀起一角,便足以醉人。 主船已经驶离岸边,在高台正前方的位置下锚。高台上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后台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嘈嘈低语。 其余的画舫游船慢慢也向这边聚集过来,围绕着高台摆出扇形阵式。一叶小舟从岛上划过来,不一会,一个小厮垂走进来,向太子请示。 “一切事宜准bèi 就绪,何时开始。恳请太子殿下示下。” “开始吧。”太子摆手。目光落在高台上。迷离瑰丽。 众人移步楼船顶层。宽敞开阔地露天甲板上早已经布置妥帖。重新净手入席之后。群芳之夜便正式开始了。 流仙群舞开场。参赛地十二位女子着同一款式地水袖玫瑰红舞衣。随着丝竹伴奏翩翩起舞。一个个腰若杨柳。步生婀娜。不过面罩轻纱。遐思无尽。 一曲舞罢。无论水面岸边。都已经如火热情。面对人去台空。岸上更是口哨连连。意在催促。性急之人已经开始送绢花投票了。 群舞之后。比赛环节便正式开始。十二位女子依次献艺。由挥。内容不限。 我认认真真地看了几个。便渐渐失去兴趣了。不得不说。黄蜂当年捧红了姜红玉。眼光不错。起码目前为止出场地女子美则美矣。但都难出其右。不忿归不忿。但是诚实地说。少一辈中我所认识地女子里。最出色地人物当推是她和蒋诗。她俩各有风华。姜绝艳无双。媚色之中天真逼人。惹人怜惜宠护。蒋端庄大气。高贵清华。让人诚心相折。 见惯了顶级国色,眼前那些女子就难免显得平庸了,而且才艺除了轻歌曼舞,就是抚琴作画,遥想当年演唱会什么震撼效果,那种视听盛宴熏陶出来的审美有多挑剔,现在就多单调无趣。 其实我比较期待姜红玉的师妹,苏七娘既然能调教出姜这样地极品,功力然是不容小觑,不知今年秦楼会推出什么样的新人,按照以往的高水准,出厂成品多半也是万里挑一的尤物。 和我一样无聊乏味的大有人在,枕头那厮对莺莺燕燕向来不屑一顾,鄙夷轻慢全部写在脸上。其实我一直觉得枕头对于女人地态度很值得玩味,最初在街上偶遇他的时候,他像个通吃岛来的恶霸,虽然脚步虚浮,却是不折不扣的强势,但是之后每一次见到他,他的气质都好像变了一些,尤其对待大哥地态度,更像是个强受。 今天他对我格外的有爱,惜若水和他相比更像受,那么他无缘无故地向惜若水献殷勤……慌。 黄蜂似乎也兴趣不甚大,也对,拥着姜红玉那么个大美人,其它女子还可能再入他法眼吗?从开场舞到现在,他一直懒洋洋靠着,高台上压根没留过正眼,反而姜红玉磕着瓜子,看得yì 趣盎然,不时埋头在黄蜂怀中娇笑,我忍,一律视之为空气。 太子今天有进化成话痨的趋势,破天荒地话多,和黄有俩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不时品评诸女子才情,兴致极好。 最HIGH的当属黄道佐,起初这哥们道貌岸然,席间还和陪酒女子保持着适当距离,装得跟正人君子女色不近似的,没过多久就忍不住了,眼珠子滴溜溜瞄着高台,贼光大盛,手下地小动作也渐渐放肆起来。 我嗤之以鼻,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忽然异常的突兀,我微愣,环顾四周,现众人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皆目不转睛地望向高台,黄蜂的桃花眼中闪动着灼灼兴味,而太子的眼神……平静之下隐隐燃烧着痴狂。 太子中邪了?! 我大为惊疑,随之注视着高台,只见灯光一点点幽暗下来,出水数丈的高台仿佛溶入了夜色。 凝神、屏息。 两盏幽蓝的灯摇曳着缓缓升起,淡淡的微光之中,徐徐绽放开一道兰花般空灵地纤细身影。 白色地衣衫宽幅广袖,夜风盈袖,轻衫浮动,那兰花一般的女子好像是踏月而来地神女飞仙,含着不染纤尘的微笑,悄然临世。 仿佛被那一抹纯净地笑容摄去了魂魄,此时此刻,九天静谧,天水间惟余那抹灵隽的影子。 静静地伫立了片刻,秋水一般的眼眸柔和地俯视,继而飘忽的莲步翩然旋转一周,下一秒,柔荑中已经多了一只巨硕的毫笔。 第一百六十章 救赎 纤弱如兰的女子手握巨大的毛笔,翩若夜风,矫如游龙,无声地舞动在天际之下,所到之处,地上留下一抹闪耀的银蓝,不闻管弦俗乐,却隐约有金戈之音,凌波之态却坚韧的意味。 一番墨舞恍若行云流水,明明娇柔至极,却又气象万千,众人被此景所摄,久久神游天外,在众人回神之前,那女子收了毫笔,浅浅一笑,抬袖退到高台一角。 只听绳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铺在高台上的一幅白绸缓缓吊起一边,随着白绸缓缓升高,明亮的银蓝色字迹水波一般流动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字如其人,灵气卓然。 这兰花一般的女子呵…… 不知dào 从哪里爆出第一声掌声,众人渐渐元神归位,纷纷争相相应附和,从水面到岸边,掌声雷动,一浪高过一浪,狂热到几近沸腾。 尽管茕茕伫立在暗处,那名女子也仿佛是天地间惟一的主角,会聚了碧落黄泉全部的灵秀,此时丝毫不为周遭的喧哗所动,目光所及,静静地望向这里,眸中闪动着名作淡定的光华……还有温柔至极的暖意。 咦,我微讶,视线扫过船上众人,目光落在太子身上,顿时洞明。 只见太子的双眸越过重重的水雾,牢牢锁住那名女子,眸色柔和如水,二人两处静静遥望,仿佛要将今夜的一切繁华全部摒弃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一生一代一双人,天地此时很渺小。 上林之夜黄有几人的对话在耳边回想.云想容这个陌生的名字在记忆中清晰起来,原来如此,太子的救赎竟然是这位兰花般地女子。 忽然想起宫中那位娴静内敛地太子妃。那位总是淡淡地温婉女子。心中一阵黯然。宫深似海。与世无争便是不切实jì 地奢望。而这场争斗。她……前景惨淡。 不能己地联想到姜红玉和我。我们地境遇何其相似。是否将来我也是深宫守望地无言结局。 将来。未知。 “云小姐!” “云小姐!” “晋阳饭庄敬上绢花百朵。预祝小姐夺魁。” “裂帛赵老板敬上小姐绢花百朵。” “百福楼福当家献给秦楼云小姐翠丝白衣八朵。” “衡通当卢少献给云小姐银丝雪鹤一双。” 献花之声此起彼伏,黄有忽然朝太子点点头,太子欣然抬手,下人小跑而去。不一会便听到格外高亢的报喜声。 “金丝达摩一株,请云小姐笑纳。” 一掷千金,当年的盛况再一次上演,恰好主角也在座见证。 岸上欢声雷动,人群陷入狂热地状态,姓云的女子清浅一笑,看了这边一眼,转身消失不见。 我瞪了黄蜂一眼。嫉恨的怨念狂飙,瞧瞧你起的好头。千金求美人一笑,又庸俗,又肤浅,又无聊,又张扬,我才不稀罕呢……黄蜂照单全收,笑意晏晏地瞟着我,忽而探出食指轻佻地挑起姜红玉精致的下颌,薄唇覆上去。暧昧得低语。惹得姜红玉娇嗔不止,频频望过来。 云小姐引爆的颠狂许久没有平息。接下来的表演显得伐善可陈,印象稍深的是连续两人唱歌。风格截然相反,一人抚琴谈唱,走清新甜美地调调,另一人身段妖娆,吟唱了一曲靡靡之音。 第一轮结束,淘汰一半,剩下六人进入下一轮评比。 第二轮比赛六人抽签分为两组,每一组合zuò 表演,胜进行最终角逐,准bèi 时间为半个时辰,这期间由八大青楼中的佼佼奉上演出,民众也可趁机休憩或投票。 随机组队,现场创作,不得不承认,这一轮,难度很大。 云想容,一日之内第二次让我刮目相看。 云想容和第一轮唱歌的两位女子为一组,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一人弄箫,合奏了一曲潇湘水云,仿佛某种召唤般,竟引得千顷水泽野鹜齐鸣,无数双羽翼密密麻麻地划过漆黑的天际,好像浓云遮天,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 在场之人无不深深痴迷,皆以为灵兆,几欲膜拜。 云想容等三女子毫无悬念地晋级决赛,决赛规则,命题赋诗。 命题的重任太子为了避嫌而固辞不受,最终由和王殿下指定,结果便是俗的不能再俗的咏 一切然而然,好像冥冥中注定一般,云想容技压群芳,以一春夜将今夜地气氛推到。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云想容 狂人痴迷的人群高喊着云想容地名字,花朵潮水般涌来,结果众望所归,云想容当选新一届花魁,那位轮吟唱靡靡之音的白绮第二名。 岛上升起绚烂的烟花,把夜空映得如同银盆,苏七娘陪伴云想容在高台上接受众人的朝贺,许久未见,苏七娘容颜不改,风采依旧,不知黄蜂有了姜红玉后还惦记着她否,值得玩味。 这个美好的夜晚属于云想容,想当年姜红玉也曾拥有过这样盛极一时的荣耀吧,由黄蜂赋予。 火光交织为一道雨幕,重重叠叠地在她身畔飘洒纷落,云想容纤直孤标地于璀璨之下,笑容清丽无尘,恬淡如梦,远远望去,宛若高浮于江心,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天际以及不可一世的辉煌瑰丽。 大概是我的错觉,为什么场景越繁华,内心却越孤单,仰望云想容缥缈如仙地身影,只觉得恍惚,立于世界中心,那位兰花一般地女子依旧冰心傲骨,从何处来,归何处去,滚滚红尘的繁华一律不干己事,哪怕这一场盛大地烟花是为她绽开。 此情此境,惟愿用一整片夜空换取一颗红豆。 “真为云姐姐欢喜呵。”姜红玉一声欣悦至极的长叹打破了楼船上长久地静默。 太子凝望着伊人,专注而热切,火光映得眼眸幽迷一片,仿佛两丛摇曳的火苗,簇动出迷离灼热的斑斓色彩。 黄有黄蜂瞬息交换了一下眼神,两双俊雅的深眸中……皆隐有忧色。 第一百六十一章 劫数 秦楼三年之内出了两位花魁,不得不说当家人苏七娘教养有方,姜红玉和云想容,两位出色至极的女子,沿着相反的方向修liàn 到极致,于是便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风华。 姜红玉入世最深,媚色入骨,那是在风尘中淫浸多年才能大成的境界,绝艳归真,收放如,虚虚实实之间也许连己也看不清楚。 云想容出世最远,远到周身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气,仿佛集露为浆,裁雾为裳,因为太无瑕,太缥缈,故而少了些人情味。 当云想容以从天而降的姿态意wài 出现在楼船之时,我心中然而然浮起这样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疏离是一种难以抹去的气质,有些人可以待人很谦和很平易,但就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比如说云想容,虽然她的气息很恬淡,笑容很柔软,但就是能够让人心甘情愿的远远匍匐在她的羽翼之下,而不是近身亲昵深交。 其实云想容的五官并不是都十分完美,或可以说她过于出众的气质让人很然地便忽略了她的眉眼,换句流行的说法便是,她的气场太强dà ,强dà 到模糊了画面,只剩下眉宇之间的安然致远。 她是青衫落拓的独行,逍遥尘世,仙踪浮游,然而越是飘忽不定,越是吸引更多渴望追随的仰慕,那一场逃遁和追逐。代价则是义无反顾地背对尘世远行,哪怕那个人是真龙天子。 云想容是红尘之外的仙,太子是高阙之上的人,或她抽去仙骨,委落人世,或他摔碎玉牒,远走避世,否则便注定了天涯咫尺,那时谁会是谁的羁绊?谁又是谁的情殇?如此艰难的爱情,最终能否修成正果。殊途同归? 人生中有幸和这样一名无双女子携手走过。到底是救赎,还是劫数? 无解的哲变。 太子亲起身请佳人入席,俩人携手而来,一人风神俊朗,一人灵秀脱俗,仿佛一对从泼墨山水中出逃的世外仙人。 太子为佳人一一介shào 。云想容含笑见礼。温和从容。眉宇间始终盘桓着高不可攀地冰冽雪意。仿佛和凡夫俗子多共处一刻都是种亵渎。 这样一位兰花一般地女子。连喜怒哀乐都抽象化了。然而为什么我仿佛感染到了她地忧伤。淡淡地好像兰花地一滴露。只有在破晓时分才短暂地显现停留。云开日出便即刻烟消云散。 这是一位有故事地女子呵。 “这位是二十三年地传胪。惜若水惜公子。”太子和云想容一齐看向我。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小生见过云小姐。”“幸会。”云想容颔浅笑。眼眸中水雾流动。重重拢住了所有神色。 引见一圈之后。云想容便不再说话。袅袅地坐在太子旁边。神态平静。只有太子垂眸地时候才仰脸相对。嫣然一笑。 “容容累不累?”太子低语,嗓音醇厚如美酒。 云想容微微摇头。靠在太子肩膀上,水眸如烟。 美人郁郁寡欢。然有人心生怜惜,黄道佐扫视一周,毕恭毕敬地提议行酒令,黄有和黄蜂极有默契地附议。 下人取来象牙色子并玛瑙葵花大盘,在座太子为尊,太子让云想容,美人笑吟吟轻轻扔出,三点,正是姜红玉。 “姜妹妹任请席间一位对饮一杯吧。” 姜红玉美眸流转,一眼落在我身上,眸色炙烈深沉,低哑阴柔地开口,“惜公子,给妾一个薄面如何?” 我瞪了黄蜂一眼,怎么还这么放任你的女人,黄蜂无辜地眨眨桃花眼,表示他也没有预料到,爱莫能助,求多福吧,我大怒,忍了……先。 虽然不悦,为了小风度却也不好拒绝,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舔舔唇角,瞟着黄蜂不无恶意的感慨道,“这酒经美人之手,味道就是不一样啊,灼热入喉,余味深厚,腹内迭起,荡气回肠,回味无穷。”你地女人被人调戏,感觉如何?吼吼。 说完暧昧轻浮的打量着有点措手不及的姜红玉,不期然撞见黄有眼中宠腻包容的浅浅笑意,心中顿时暖洋洋的,然而忽然想起那只不了了之地九尾冠,笑容变得有点僵硬勉强。 黄蜂果然俊脸一黑,阴沉沉地盯着我,好像我啥时候一个不小心就罪大恶极了,我视而不见,笑得嚣张,却见枕头也正瞄着我轻笑,那眼神……真是顾盼多情,媚色无边。 姜红玉雷过之后愈能力超强,很快展颜一笑,嗲嗲地嗔怪道,“公子笑话妾,真是坏死了。”一边随手扔出九点,转了一圈,转回到黄道佐。 我风中凌乱了…… “黄大人,妾偶然得了一上联,大人高才,可否指点妾下联。”姜红玉玉指有节奏地一下下轻扣席面,出清脆的声响。 黄道佐笑得不太然了,硬着头皮答yīng 着,“姜小姐请赐上联。” “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在。” 黄道佐想了半天还支支吾吾,脸色越来越红,油亮的脑门上泌出一片细汗,笑容极是尴尬。 “……好联,妙联,姜小姐真不愧秀外慧中……松声,那个山色……水色,烟霞色……呵呵。” “色色皆空。”我盯着桃花眼,淡淡接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黄蜂朝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太子和云想容,意有所指,仿佛劝诫一般,我大惊,马上意识到失言,本想影射黄蜂却顺手捎带上了太子,万一说无意,听有心,那那那我岂不是惨大了,真是得不偿失,冒失啊冒失。 我连忙噤声,小心观察着动静,好在太子和云想容并没有多心,俩人画似的闲坐,如鹤。 “对对对对,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在,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色色皆空。”偏偏有人不知死活地重复两遍,谄笑着交差,“不知可入的了姜小姐的法眼?” 姜红玉娇媚一笑,不置可否。 黄道佐掷出一点,很好,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孤诣 许是刚才为他解了围,黄道佐并没有借机整我,大掌一挥,着我即兴赋诗一,应景即可。 我要了纸笔,很快写好,让下人给黄大人送去。 “班门弄斧了。” 黄道佐让下人举着,己慢悠悠念了出来,声若洪钟,顿挫激昂。 “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岸似绿,岸似透绿,岸似透黛绿。” 抱歉,他懒得整我并不意味着我也同理高抬贵手饶了他。 “惜公子才思敏捷,刮目相看。”黄道佐敷衍着,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周围不知何时安静地近乎诡异了,不仅气氛异样,更诡异的是众人明显强隐忍的脸色和越急促压抑的呼吸,而且诡异在不断扩大加剧,依稀已经达到某种临界,一触即…… “噗哧。”一个下人忍不住喷了,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众人表情纷纷松动,然后裂隙一点点加深,直至一不可收拾。 “哈哈哈……”枕头的大笑极像是周氏出品,修长的手指遥遥点着黄道佐,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表情。 仙子也感受到人间的喜乐,露出淡淡的笑靥,高洁无垢,悲悯祥宁,仿佛兰花徐徐展开一瓣睿萼,太子和黄有对视一眼,皆掩不住惊喜,惊异地是黄有。喜悦的是太子。 太子朝我极淡的点点头,然后低头不知和云想容低语了什么,云想容忽地看向我,眸光如水,浅浅一笑。 我惶恐了。连忙点头哈腰地致意。汗。误打误撞之下居然博得美人一笑还有太子殿下地承情。狗屎运也。我不是故yì 巴结云想容。真地。我诚实。但如果太子执意认为我苦心孤诣取悦他地天仙因而感激我地用心良苦地话。我当然也没啥意见哈。 黄蜂和姜红玉勾肩搭背。笑作一团。黄蜂地俊脸埋在姜红玉黑鸦鸦地秀里。闷笑嗡嗡不止。姜红玉软绵绵地推黄蜂。黄蜂借势将头搁在姜红玉地香肩上。火辣辣地目光从姜红玉地颈后射过来。薄唇无声吐出一个字。好。 虽然有姜红玉当盾牌。我还是惴惴。假装没看见他地龃龉。转头正襟危坐。笑容无懈可击。 可怜黄道佐迟迟没有意识到这事情深了。不明所以地跟着赔笑。我不忍观卒。扔出色子揭过。 七点。 我沿着人头一数。有点哭笑不得。哎。黄老兄。不是我故yì 跟你过不去。实在实在……你该命绝今日。你看连色子都配合我。 “惜公子请讲吧。”黄道佐大咧咧道。潜台词是量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斗胆了。”提笔一挥,我洋洋洒洒写了半张纸。还让下人捧给黄道佐。 “小生有感而,匆忙草就。还请大人不吝指正。” 黄道佐嗯了一声,就着小厮的手扫了两眼,不知不觉中看直了眼睛,面色一点点古怪起来,飞快地瞟我一眼,眼神狠绝如刀,那架式恨不得把我当场凌迟了。 “若水的文章孤罕独步,我等神往久矣,今日赋得新篇,幸甚至焉,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否劳驾黄大人为我等吟诵,雅文共赏?”黄有笑意清华,星眸闪动,不过大概是角度问题,为啥我觉得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呢…… 黄道佐嘴角一抽,哼哼唧唧地似有难言之隐,在黄有尔雅清隽的温柔注视下,汗水滴答滴答落了下来。 “黄大人不愿意屈尊?”黄蜂漫不经心道,脸上似笑非笑。 黄有腹黑,温柔客气的算计,黄蜂恶霸,明目张胆的欺压,强强联手,黄道佐岂有招架之力? “不敢不敢。”黄道佐哗地一下子面如死灰,哆嗦着接过,战战兢兢地举到眼前,瞪着眼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咭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既殛,季姬激,即记《季姬击鸡记》。” 寥寥百字居然念了一盏茶的工夫,最后一个尾音结束,黄道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翻着白眼大口喘息,间或幽怨地瞟我一眼,惜若水,我俩无冤无仇,不带这么整我的,哇咔咔咔。 众人听得云山雾罩,眼神茫然,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见状姜红玉眨眨美眸,既然无语,那就表达崇拜好了,“大人真是治学严谨,开篇一字,便反复揣度,推敲百遍,经大人这番精雕细刻,无论什么文章,必将焕然一新,字字珠玑。” 不说还好,姜红玉这一番夸赞好像一把火,把黄道佐的脸熏成了猪肝色,窘迫无措到了极点,汗比刚才淌的还凶,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 黄蜂也一头雾水,眯着桃花眼看着我,你又在玩什么…… 见状我成心误导,“小生文章晦涩不通,有辱大人尊目,实在惭愧万分,大人如此抬爱后进,煞费苦心地斟酌,小生铭记五内。” “黄大人不必太过为难,佶屈聱牙也不妨念出来听听,诸君一起切磋。”太子颁布最高指示。 “还请黄大人辛苦辛苦,从头到尾念一遍可好?”黄有若有若无地扫我一眼,大概察觉到了什么端倪,从头到尾几个字语态尤为天高云淡。 黄道佐一听脸当即绿了,眼神迷乱地四处扫描,好像落水的蚂蚁,寻求一个救命稻草,可惜在座之人除了我皆是兴味盎然,没人帮腔说话,病急乱投医,黄道佐焦灼的求助信号落在我头上,隐隐竟含有恳求的意味,拜托,记你个人情。 再念一遍……他的口条恐怕要废了吧。 于心不忍,哎,我果然没有天分当恶女人。 “听闻太子殿下的书法尽得韩大人真传,陛下曾钦赞曰笔底春风,鸾翔凤翥,小生虽然不才,但也曾冬炼三九,夏练三伏,故而冒昧,恳请太子殿下批评点化。”皇后和太子的书法都是皇帝手把手教的,一家山口一脉相承,这些八卦采集那段宫居的日子,百分之百确凿无误。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夜 太子微愣,随即欣然应允,黄道佐松了口气,火烧眉毛似的把手里的山芋塞给下人,感激地看我一眼,不过马上想到什么,刚刚放松下来的肥硕躯体又紧绷起来,盯着已经送到太子处的薛涛笺,重重的吞了吞口水。 太子长指拾起文章,邀云想容一起看,云想容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水眸忽地荡起圈圈涟漪。 “笔酣墨饱,铁画银钩,书法绝妙,文章……更是绝妙!”太子和云想容相视莞尔,见佳人展颜,太子的眸色温柔地仿佛春风。 “老三老四,你们也寻味。 众人纷纷传之手,黄道佐就更局促一分,黄蜂和姜红玉凑在一起研究半天,黄蜂爆笑出声,姜红玉赞了两句,目光转向别处。 “怪不得……”黄有叹了一句,仿佛一言难尽,伸手递给枕头,枕头唧唧了两声,冷不丁嗷的一嗓子。 “哎呀,哎呀,道佐啊,你有麻烦了。”枕头斜眼逆着黄道佐,有点幸灾乐祸,然后低下头和我耳语,声音邪肆放诞,“道佐惹着若水,是他平生最失策的一件败笔,吾亦心有戚戚焉。” 湿热的气息喷到耳朵里,鸡皮疙瘩噌噌的冒出来,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闪了闪,抬脸朝枕头装傻干笑,“哪里,哪里,巧合而已,呵呵,呵呵。” 枕头飞过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小样就装吧,我无视之,却没能忽略黄蜂眼中的阴郁不快。背后一阵凉,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岿然正坐石化中。 黄蜂面色稍缓,不冷不热道,“黄大人委屈了,请继xù 吧。” 话音未落黄道佐立马丢色子,肉嘟嘟的大掌很是灵巧。 四点。云想容。 “云小姐请随意。请随意哈。”大概因为祸福相依。黄道佐刚刚出了大丑。转过头就有千难逢地契机砸在头上。黄道佐人精似地人物。满脸堆笑地巴结着云想容。见云想容颔致意。脸上乐开了大红花。才刚地颓靡一扫而光。 云想容拂了拂夜风吹动地稍。檀口轻轻啜饮着掌中地玉泉琼浆。水眸中流动着空灵地色泽。“那让妾如何是好。不如这样。妾浅唱一段坊间最流行地曲。敬献与惜公子。还望公子笑纳。” 虾米。无缘无故敬献与我?太子地女人给我唱歌(坊间最流行地小曲。八成是情歌。万一是十八摸之类地怎么办)。简直就是石破天惊。当着太子地面泡他地女人。我不要小命了吧?! 刚想抗议。太子笑着打断。“既然容容有心。若水就不必推辞了。容容肯开口可遇不可求。我们也乐于跟着沾沾光。” 反对无效。我乖乖闭嘴。给云想容一歌地时间。云想容刚刚唱了两个字。我就明白了在座这么多喘气地。为什么偏偏敬献给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磅礴大气,有若天籁。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荡气回肠,奔流入海。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呖呖宛转。冲淡绮艳。 “……与尔同销万古愁。”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献丑了。” 清绝的歌声沿着水雾飘散开来,众人听得如醉如痴。连其它画舫上欢庆的笙歌鼓乐也安静了。 一曲清唱,百顷绝音。 今夜之后。这将成为又一世人津津乐道的群芳佳话。 “好词,好曲。”黄有视线扫过我的头顶,然后落在云想容美丽的侧影上,朗声称赞,一边优雅地鼓掌。 我张嘴就想客气谦让两句,那是人家大师的作品,别当着我的面夸,说得我怪不好意思滴……不过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黄有一句话把俩人都捎带上了,我不好一方面否定,于是乎又忍了。 反观云想容大大方方地浅笑称谢,视线忽而柔柔的落在我地大黑痣上,笑意越深。 夜渐深,岸边的狂欢接近尾声,尽兴而返的人群渐渐散去,画舫也陆陆续续开始返航,满灯火的船只驶向幽迷曲折的水洼深处,那方不夜天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今夜又是谁的良辰美景? 我琢磨着如何告辞才不显得突兀失礼。 “大哥三哥,咱今儿也散了吧,我回府,红玉麻烦大哥和云小姐照顾一下了。”黄蜂的声音恰如其分的响起。 姜红玉抬头睇了黄蜂一眼,水汪汪地眼睛弥漫着浓浓的湿意,黄蜂低声哄了两句才怏怏作罢。 “也好,尽兴于此,恰到好处。”太子抚掌,和云想容一起举起犀角杯,“多谢诸位今日前来给容容捧场,这杯酒我和容容一起敬诸位。” 云想容笑意高远,水眸氤氲,朝我微微举了举酒杯。 楼船稳稳停泊,众人先后登岸。 风不定,人初静,人群散尽的水岸夜风清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草腥味。 黄有的车马先驶了过来。 “殿下可否我一程?”我仰头望着黄有,眸色沉静,有些事应该尽早了结。 话音一出,几人都是一愣,下一秒,两道狠厉灼热的目光陡然射了过来,带着浓浓的不解和挫败,几欲将我射穿点燃。 我坦然迎着喷火的桃花眼,笑容明媚天真。 姜MM地绝招,我也会 黄蜂俊颜一沉,盯着我一言不,不知不觉中排山倒海的压力倾泻而下,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呃……老萧家的主儿都好这一手,同样是气场,云想容的属于温和渗透型,老萧家老少爷们的则是霸道绝堤型的。 黄道佐脑门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小眼如豆,飞快地瞄了眼黄有和枕头,视线最终交替徘徊在我和黄蜂之间,目光闪烁。 黄有垂眸,“幸甚。” 枕头欲言又止,最终依依不舍地要求留下联系方式,我搪塞着会主动联系他,枕头将信将疑,化身复读机,我日夜期待若水来访……我日夜期待若水来访……我日夜期待若水来访…… 日夜……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放手 狂欢过尽,街道上一片狼藉,一辆低调雅致的马车平稳地驶过寂静的子夜,轧出两道浅浅的辙印。 车内点了一盏琉璃灯,柔和的灯光下黄有和我相对而坐,黄有从登车开始便一直含笑不语,俊雅的清眸有如朗星,温柔如水地锁住我,我一动不动,紧紧贴着车壁,低着头视线游移,偶尔抬头报之以干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谷气息,陌生的,清冽的,他的味道。 宽敞的车厢有点逼仄…… 黄有一向不是动辄施压之人,和他相处,只会让人感觉到如沐清霖,春风拂面,也许今日换成了窄小密闭的空间,或他有意无意,他的存zài 感前所未有的暴涨,如此美好的初夏夜晚,我只觉得坐立不安,汗快下来了。 再看,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我烦闷不堪,换谁被一大帅哥温柔至极的一直一直盯着都得毛骨悚然,想好的说辞早就忘到爪哇国去了,我要找他干吗来着? 一路思索,一路无话。 马车缓缓停在了水府东北角,我的VIP专用通道,他也知dào 。 没人有丁点动窝的意思,车内静可闻针,淡淡的暖光把气氛烘托得有点暧昧,漆黑的子夜在黄有完美无俦的脸添了几分缥缈的悠远和悲哀的深邃。 他地神色依旧是难以琢磨的温柔似水。此时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懂地复杂,那一汪深潭沉淀了太多的情愫。混乱了本来清澈的眼波,沧桑为一颗琥珀。 这该死地温柔。忽然觉得碍眼。我只想咒骂。密不透风地四壁反射着两道有如实质地眼神。为什么我真切地看到了其中地压抑和挣扎。 我错了。原来不只云想容一个。每个人都是有故事地。或一段深深地隐秘。或一场执迷地过往。比如说皇帝。比如说我娘。比如说水浒。比如说枕头。都有过似曾相识地孤惘哀伤。有些人理智地选择独承shòu所有痛苦。隐忍跌撞着坚强。有些人宁可与狼共舞也要孤注一掷。哪怕飞蛾投火。 还好。黄有是理智地…… 因而清醒。所以更冷静。伤怀入骨。烙印为心殇。 忽然之间。我嗅到了绝望地气息。 此地不可久留。 “多谢王爷送我回府。”略显局促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溪儿……”回应我的是一声清冽低沉的叹息,仿佛很远,又仿佛在耳边,带着难懂地晦涩,“姜小姐地事……别多心,逢场作戏而已,老四有分寸。” 逢场作戏吗?那样好的演技,假戏真做也未尝没有可能吧,姜红玉地存zài ,我真的很在意呢。 我点了点头,咬着唇惴惴地望着黄有深不可测的清隽眉眼,狠狠的感伤。 对不起,你的感情,我无法回应,我的心太小,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将来……我们注定逃无可逃吗?”如果我站在黄蜂那边,有一天我们真的要兵戎相见吗? 黄有扯出一抹苦笑,专注无比地凝视着我,眼中的眷恋深情简直能把人溺毙,永远和煦如风的男子,第一次也许将是惟一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最真实的感情,偏偏却是遥不可及的虚妄。 此时我和他相隔不过几尺,然而在这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横亘着无上的皇权,强dà 的蒋家,岌岌可危的太子位,还有我和他手足兄弟风雨飘摇的爱情。 几尺之遥,那便是千山万水,我们,两端。 “我在芷园种了一林杏花,林中引了一支流水,明年……如果可以,来看看吧,我……等你。” 这又何苦……心中酸胀难耐,泪水瞬间盈眶,今生有幸被这样一位清贵高华的男子用情至深,我还能奢求什么? 我们相遇的恰到好处,然而衷肠表露得太晚,你用温柔武装了强悍,也正是温柔麻痹了你我,和你短暂的人生交汇,你是绝代清华的君子,润物无声的关怀和包容深陷其中而尚不知,然而那种感情叫作仰慕崇敬,终究不是爱情。 此时此刻,就让我放纵一刻,用最后的温柔,封印这一段隐晦而苦涩的纠葛。 我对着黄有笑,笑得很释然,然后静静起身,站在黄有面前,凝视着他的星眸,缓缓弯下腰,无比虔诚的在他光洁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纯净得毫无杂念的轻吻,祭奠我们无疾而终的爱情。 别了,黄有,从此相逢不是路人,是难以预知的命运。 “好哇,明年,不见不散。”语调很轻快。 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毅然而然地下车而去。 转身那一刻,余光中谁的身影那么落寞,湿润了眼角? 无言的结局。 翻身跃入高墙之内,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那两道包围一路的温柔注视终于终于再也不见了,真好,身形沉顿,一动也不动,此时只想一个人待着,溶入沉沉的子夜,缅怀看不见的忧伤。靠墙勉强站着,冰冷的红砖紧紧贴着后背,听不见车轴的转动,他……还没有走吧。 手指轻轻地沿着粗糙的墙壁抚摸勾勒,仅一墙之隔呵,我们那么近,近到仿佛能感觉到那边柔和如情人耳语的灯光,空山幽谷般的气息,还有他额头的暖意以及强健有力的心跳。 忽然间很脆弱,几乎要管不住己,如果此刻投入他的怀抱,那将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黄蜂,你在哪,你的准女友现在很动摇,很无措,有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男人中宵守候在外,我一跃就能到他身边……我怕双腿会不受控zhì 。 这迷离的子夜,我空前地想念黄蜂。 今天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对于感情我消极太久了,久到不由主便痴缠至深,所以今后,我要主动捍卫。 对于黄蜂,我已分不清他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反正泛滥的桃花成就了难以计数的辛德瑞拉,但是不管怎样,既然他是我选中的男人,我就绝不放手。 挽救我的爱情,不能便宜了姜红玉捡漏。 次日一早,端王府威严华贵的大门口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府 举手敲敲沉重的金包铜门环,不出几秒,侧门便涌出八个门房,一个个衣帽整齐,眉眼俊俏。 “劳烦禀告你家主人,惜若水求见。”易容的装备被黄蜂没收,我只好戴了一顶湘妃竹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孔,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众门房不动声色地打量我,继而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请我稍候,其中一个小跑着转身消失。 我站在端王府的金匾之下,等。 今日我的不请来,黄蜂他会有什么反应? 着实过了一会,传信的门房才回来,面色十分古怪,低下头不敢看我,眼神闪烁。 “王爷有请,惜公子请随小人来。” 我第一次迈进端王府大门。 以前便听说过端王府富丽堂皇,巍巍气派,今日置身之中,觉此言不虚,这端王府建的还不是一般的……,放眼所及,仿佛都是民脂民膏,偏偏这还得低调讲究,金子没有镏在铜兽表面,而是熔在青泥砖里,试想一下每一步都踩在金子上的感觉,不是一般的飘飘然,我还看见了传说中的王府和皇宫之间的飞桥,拔地而起的高架桥,两端直达往来,独一无二的捷径,惹人眼红的殊遇。 七拐八拐之后,我被引到了小花厅,初夏已现暑热,花厅外间摆着一座鹿戏芭蕉的巨大冰雕,室内错落有致地布置着十余种花卉,门房请我稍事休息便先行退下了,一个模样俊俏的丫鬟端上一盏雾绿,盛在胭脂水釉的葵花盏里。晶莹夺目。 我小口啜饮着,黄蜂迟迟没有现身。 淡定淡定。我对己催眠。昨日我有错在先。今天是来示好求和地。既来之。则安之。勿焦勿躁。随遇而安。 一杯茶见底。我招呼丫鬟添水。丫鬟偷偷瞟了我一眼。依言添水。然后悄悄地退到一边杵着。 不着急。不着急。这茶味道挺好地。顶级沂蒙山雾绿。皇家专供。市面上没有卖地。 呵。我地定力真实越来越好了。坚强隐忍。不屈不挠。喝过三道茶。我依旧怡然安坐。嘴里却不知不觉中轻笑出来。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说来听听。”一道不辨喜怒地声音从门口响起。转头一看。姗姗来迟地黄蜂逆着光立在门口。挺拔昂藏宛如天神。只不过……这尊大神。有点衣冠不整。 好在我视而不见地功力已经臻于化境。动屏蔽之。然后起身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打扰王爷高卧。草民罪该万死。” 黄蜂脸色阴晴不定。下眼圈有淡淡地阴影,瘦削的下巴一夜之间冒出青青的胡茬。加上挂在身上凌乱微敞的外袍,平日里风流倜傥的花蝴蝶此时流露出一股颓废不羁地性感。 “找本王何事?”黄蜂挥退丫鬟。懒洋洋地在上坐下,面色清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花厅里只剩下我们俩,我摘了斗笠搁在一边,露出一张清水素颜的芙蓉面。 “没事,逛逛。”我嬉皮笑脸,明知是找死,然而此刻我有视死如归的冲动。 黄蜂俊颜一沉,二话不说便振衣而起,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那就请便吧。” “哎,哎……你……”这就恕不奉陪了?!我叫唤了两声,未果,眼睁睁地看着颀长轩昂的背影无动于衷的渐行渐远。 我乍毛了。 抓过斗笠罩在头上,我两步蹿到门口,一把逮着端茶的丫鬟,劈头就问:“你家王爷最宠爱的小老婆,呃……侍妾住在哪?”小样敢无视我,你很行,看我去你小老婆被窝里揪你出来。 小丫鬟狠狠哆嗦了一下子,带着哭腔道:“没、没有……奴婢不知dào ,公子饶命。” 不知dào ?“那你们王爷昨夜宿在哪里,带我去!”我一脸凶神恶煞,捏着小丫鬟纤细地后颈,推推搡搡地催促。 小丫鬟不堪我的蹂躏,饮恨屈服于淫威之下,眼含热泪一步步往前挪动,“王爷、王爷然宿在主苑,怀薇攸居。” 怀薇攸居?怎么像个女人名字,我恶寒了好一会,重重捅了那丫鬟一下,“别耍花样,带路。” 一路穿花拂柳,春光明媚,只可惜我没工夫细不少,我面无表情地迎面走过,不过搁在小丫鬟脖子上的狼爪微微动了动。 “多谢姑娘,事出有因,小生唐突了,还望姑娘雅量。”临到怀薇攸居之外,我将面如土色地小白兔逼到花丛里,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在她身上戳了下,然后就任凭她大眼睛瞪出眼眶,浑身上下连一处也动弹不得了。 抱歉,这是对你好,保护你远离你家王爷的雷霆之怒。 “爷……爷,您慢点……不要,不要,啊,妾要死了……啊……”贴着墙根溜进怀薇攸居,刚刚伏在雕窗之下,我就听到屋内一个女声酥嗲入骨的,隐隐伴有男子沉滞粗重的喘息。 我bsp;三条黑线当即从额头垂下,庐山瀑布汗,光天化日之下,这种情况我始料未及。 严重鄙视这对白日宣淫的,尤其那个女的,丫麻袋,丫麻袋,明显的口不对心,欲迎还拒嘛。 抹去脑门的冷汗,甩甩,我快速瞄了一圈地理环境,然后嗖的一声上了树。 居高临下,这边风景独好。 透过窗边摇动的雪鲛轻纱,我轻而易举地窥视着屋内春色,从我这个角度来看,最显眼地是窗下一张硕大地红桧书案,书案一角乱七八糟堆放着林林总总的文房四宝,而正中央地位置则鸠占鹊巢地趴伏着一个娇喘微微、罗衫半解的女人。 哦嗬,金屋藏娇,书房藏妖,黄蜂啊黄蜂,你可被我逮个正着。 黄蜂正压在女人身后辛勤劳作,除了外袍领口散开了几粒扣子外,束内衫倒是一丝不苟,一双大掌游移在女人白腻地娇躯之上,所到之处惊起的战栗,惹得女人一阵宛转娇啼。 可惜,房檐挡住了视线,看不清黄蜂的脸,想必,应该是很陶醉受用的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发落 真人秀这种传说中的东东今日终于给我见识到了,虽然男主角人选有点意wài ,好在我不挑剔,看得依旧津津有味,何况那含而不露的健硕身材,仿佛有魔性的大手,如火一般的热烈,看着真的…… 口水in…… 不过……这步调是不是有点忒缓慢了啊,过了这么半天,我口水流了都有三千丈了,那俩人怎么还停留在摸来摸去的幼儿园阶段,丁点没有实质性进展,那身材超火爆的女人都顾不上假意拒绝了,由含蓄矜持大跨步上升到直抒胸臆的高度,一口一个“爷,妾要嘛”“爷啊,给妾,求求爷了”,水蛇腰拗得跟十八街麻花似的,换个正常点男人还不得鼻血喷涌,轻伤不下火线,提枪上阵啊,可是黄蜂怎么还不紧不慢的,难道……他有虾米难言之隐?轰隆隆,雷声大作。 这不温不火的调调可不像他的风格啊,搂着树枝浮想联翩中。 男主角忽然毫无征兆地加快了节奏,大掌按在女人雪臀上用力揉捏,激荡出一圈圈旖旎白浪,女人疯狂了,反攻为守,回过头迫切索吻,媚眼如丝,春意盎然。 黄蜂的动作忽然间戛然而止。 下一秒,黄蜂暴躁地甩开身下女人,长身而起,胡乱地系着外袍贝扣。 女人尤为不解,水眸迷蒙地睇着黄蜂,娇喘着轻唤,“王爷?” “滚!”黄蜂暴怒,抓起女人的罗裙两下裹在她身上,然后提着女人衣领,大阔步扔出屋外。 女人羞愤交加。拢着胸前衣裳狼狈泪奔。 哎,怎么如此不怜香惜玉,我摇头叹息,那女人衣服被你乱穿一气,跑出去没几步肯定走光。 果然。不远处猛地传来一声尖叫。就地拔高。凄厉短促。正是刚才那个女人地声音。 黄蜂充耳不闻。紧绷着俊脸站在书房门口。面色阴沉。桃花眼中风起云涌。酝酿着一场风暴。 看。脸臭得跟下水道似地。这就是欲求不满地下场。 “你给我进来。”黄蜂冷不丁转向我藏身地树冠。一字一顿道。说完转身回屋。毫不管害我狠狠一恍惚。差点大头朝下栽下来。 不情不愿地跳下树。我一磨三蹭地进了屋。屋内一片狼藉。湖笔宝案扫落一地。一架酸枝木花架子倒了。碎瓷狰狞。金泥散落。一株君子兰花根尽断。不知情地哪会想到这里曾经进行过某种激烈运动地序曲。肯定得当成犯罪现场。而且还是刑事凶案。 黄蜂不在书房。小心翼翼地迈过一地残骸。我穿过西番莲云芝隔断。带着朝圣和探秘地心情来到隔壁。 先映入眼底的是一张极大的金穿藤雕花凉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床的说……好堕落。 床边站着某人,面色不善。 这是某人地卧室。我后知后觉。 大事不妙…… 我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情况危急,匆忙开展救,扔了斗笠,朝他挤出一个扭曲笑脸。 “黄蜂那个啥,刚才我啥也没看见哈,树上有个鸟,我俩玩得好着呢,顾不上看别的,真的!”我破——A!说完我己都不信,这话太没水平了。假的跟真的似的。 黄蜂脸更黑了。指着风月无边的大床,阴沉沉地开口。“坐。” 啊?丫麻袋,你安的什么色心。胆敢心怀不轨,我跟你拼了。 可惜我的怨言只限于腹诽,在黄蜂“你敢乍刺试试”的眼刀下,我敢怒不敢言,虚着大半个稍稍搭了个边边,呼,这床好软啊。 黄蜂面色稍霁,一步步朝我逼近,最终在一步之遥处冷冽站定。 “你欠我个解释。”黄蜂如是说。 危险地气息弥漫在奢华精美的卧室,我的寒毛一根根倒立起来,这里哪是心平气和冰释前嫌的地方,更像是……抵死贴身肉搏,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修罗场。 不好,快跑。 身随意动,我跟踩了俩蹿天猴似的跳起来,一步蹦到门口,扒着门框观察着盛怒之下的某狼。 某狼没有动作,依旧对着大床,脊背僵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蜿蜒。 “你坐,咱有话好好说。”表打我,我弱弱地安抚,此刻他爪牙尽显,天王老子也惹不起啊。 黄蜂好像没听见,拳头紧了又松,送了又紧,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有缓和地迹象,上前两步,转身坐在大床上,阴森森地盯着我。 “说吧。” 谢天谢地谢空气,还能与人类正常沟通便好,我偷偷松了口气,开始寻思着怎么胡噜好眼前这只不爽的巨兽。 “话说昨天……”我摆出一副长话短说的架式,“和王爷他老人家送我回府。” “重点。”黄蜂不耐烦地打断我,桃花眼里有三味真火一簇一簇地叫嚣跳动。 呃,欲火焚身怒火攻心,小心啊…… “咳咳,重点、重点就是啥也没有生,到地之后就一拍两散,然后我就一宿辗转反侧来着。” 删减之后的概要版本,至于细节啥的,那是打死也不能说滴。 “辗转反侧?”黄蜂的炸药捻子着了,薄唇扯出凉凉的嘲讽,“就这么念念不忘啊,真可以。” 咦,完了完了,话有歧异,我头皮一紧,连忙亡羊补牢,“哪里,哪里,金风玉露一相逢,不在乎朝朝暮暮,啊呸,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昨天一宿想的是、是你啊……我错了,我知错就改,我负荆请罪,我今儿登门随你落。” 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几乎要埋到衣领子里。 我后悔了,真不应该昨晚上当着别人的面忤逆他,食苦果啊,呜呜呜,昨夜咬牙甩了一个极品男人,到现在小心肝还瓦凉瓦凉地,就指望着剩下这个了,他可千万别不理我啊,否则我岂不是竹篮打水,得不偿失?哭都没地方哭去。 “随、我、落?”熟悉的磁性嗓音从头顶响起。 我连连点头,这娃儿得哄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我理屈?飙泪。 “很好,我饿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煮面 咻的一声,我逃之夭夭,只丢下一句,“你等会,我去厨房看看。” 太可怕了,一溜烟逃出二里地,直到那个是非之地被远远抛到身后,我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回想刚才的情景,心有余悸。 一个欲火挑起不久还没有及时熄灭的男人在卧室里对你说他饿了,傻子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还好,我跑得快,不至于引火上身。 勉强止住汹涌后怕,我又有点后悔了,刚才为了脱身大业没过脑子就落下话说要去厨房看看,现在骑虎难下,该教我如何收场,黄蜂大概还在卧室嗷嗷待哺呢吧,照着我俩刚才那副僵持不下的紧张局势,我要是现在一声不响偷偷溜走的话…… 哎,打住,好不容易豁出了脸皮,岂能前功尽弃? 于是又一条好汉被逼上厨房。 厨房乃一大凶险之地,我一向退避三舍,今日头一遭屈尊降贵,祸害的却是别人家的厨房。 “你是谁啊,怎么之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吧?”靠着鼻子的指引一路摸索到厨房,甫一露面,立kè 引起人群聚众围观。 呃,刚才逃荒匆忙,忘了斗笠,现在我一身男装,头束成一个团子,加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还真是……男不男女不女。 见群众眼神雪亮,神色了然,我索性也不装腔,软着嗓子道:“小女子奉王爷之令前来视察,还望诸位配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一个管事模样地中年大叔排众而出。躬身站在我面前。 “姑娘这边请。有何可以效劳之处。您尽管吩咐。” 整整一个时辰。一位身份不明地女人肆虐横行端王府厨房。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一海碗热腾腾地老北京炸酱面横空出世。 “行了。例行检查完毕。各项工作优秀。”将烫手地青花大海碗装进双层葡萄纹提梁食盒里。我提着原路回怀薇攸居。 身后一群人歌舞。欢天喜地地恭送瘟神。 实在是逼到不得已,否则也不会便宜黄蜂享用我第一次下厨的胜利果实,对于厨艺我本一窍不通,好在得益于当年在醉仙居调制烤鸭蘸酱地神来之笔,回忆着当年经验改良出的炸酱面,应该毒不死人吧…… 当我回到怀薇攸居书房的时候,犯罪现场的惨状已经被典雅清幽掩盖了。嗨,收拾得还挺快。 (某菜:那是你手脚慢好不好,煮个面条就那么半天……) 将食盒搁在书案中央,就是刚才那女人春波荡漾的地方,我开始寻人。 不会饿过去了吧…… 我战战兢兢地第二次迈进黄蜂的卧室。 卧室空无一人,偌大的床边轻纱摇荡,氤氲着薄荷冷香,我不愿多待。刚想走人便隐约听到水声叮咚。 都怪那拉风地大床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我居然一直没有现卧室那一侧原来别有洞天,轻手轻脚地绕过去,顿时湿气扑面。 只见一座巨大的浴池清光粼粼,雾气升腾,汉白玉的池座光滑如镜,四壁雕刻着重瓣莲华,几只龙中吐着龙涎,流水声便是从那里而来。 好奢侈的浴池。这年头没有电没有煤气,热源除了点油焚柴便是烧炭,没有水泵没有来水,循环系统全部人工,维持这么大一座浴室,需yào 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啊,真不环保。 我正一腔嫉恨,冷不丁一回头,黄蜂正靠着门边站着,衣不蔽体…… 一件雪青的薄衫松松垮垮的围在身上。带子随意掖着。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湿漉漉的稍仍然滴着水珠。沿着健硕的身躯滑下,流泻出无限风情。最终隐没在薄衫半遮半掩的最深处。 美男出浴…… 不带这么阴险地,哇咔咔咔,鼻血快飙出来了,他肯定等着我扑过去闹笑话,这厮居心险恶,我不上当,就不上当…… “我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呢。”黄蜂姿态散漫,倚门轻笑,一串撩人的鼻音。 “用膳吧。”我吞了吞口水,视线游移,忍不住补充一句,“那个谁你小心着凉。” 这厮在外头装得人模狗样,拾掇得比谁都整齐,在己的老巢就没有不要影响市容的觉了,披着几尺破布头大模大样地晃到外间,每走一步下摆都荡起老高,薄若蝉翼的轻衫沾了水滴,简直跟透明的没什么区别,改良版皇帝的新装。 我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同时暗暗祈祷这块布料的摩擦力大一点点,此时维系重量地带子就是我生命不能承shòu之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胆战心惊。 黄蜂气定神闲地坐在八仙桌之前,瞟了我一眼,我赶忙屁颠屁颠地去书房将食盒提了过来。 “老北京炸酱面。”俩爪递给他一双错金牙筷,我献宝似的隆重介shào ,快吃,噎死你才好呢。 “老北京炸酱面?”黄蜂难得的呆滞了两秒,盯着最上面一砣黑乎乎的东西,机械的重复。 “王爷圣明,说一次就能记住。”我逮着机会就拍,同时不忘正事,指着酱旁边堆着的手指一般粗细的黄瓜丝介shào 道,“炸酱面要拌着吃的,面条、炸酱、黄瓜还有豆子等辅料搭配在一起才能更好的出味道。” 黄蜂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卖相欠佳地面,迟疑开口,“这不会是你第一次下厨吧……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不带这么打击人的,我愤愤,若不是昨天犯了点小错,现在还理亏着,否则我才不杵在这干受气呢,虽然面条我没尝过吧,但我好歹确定我煮了N多时间,肯定熟透了,而黄瓜生的就能吃,黄豆芹菜什么的过水了,绿莹莹的好kàn ,至于酱嘛,反正大酱是酵好的,勾兑的调料们也都是现成的,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碗老北京炸酱面假冒但不伪劣。 “人家头一次下厨嘛,你好歹给个面子。”我扭扭,做委屈状,“记得我在醉仙居调酱那次不,这回的酱料和那次的师出同门,醉仙居那么多人吃过都没事,所以、所以……您就放心大胆地请用吧。”顶多也就是坏肚子而已,吼吼。 黄蜂狐疑地打量着我……地杰作,不知dào 我哪句话不对付了,不仅没有丁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反而搁下了筷子,扬声吹了一记口哨。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囫囵 他把什么玩意召来了…… 我吓了一跳,他不会以为我要毒杀他而招人把我下大狱吧,哎呀妈呀,冤枉啊。 只听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我扒着窗框一看,咦,一个煤球正往这边滚来,滚啊滚啊,飞过门槛,一直滚到黄蜂脚边,随身携着一股沉香木的味道。 然后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小眼如豆,肥硕滚圆的东东……是一只猪。 “猪、猪脚?”我脱口而出。 他主人还没吱声,猪脚听到召唤,抬眼看我,那湿漉漉的小眼神……和我家猪头如出一辙。 行了,他就是猪脚,证据确凿。 “猪脚乖哈,闻闻。”我摸摸猪脚的大脑袋,然后伸手凑到猪脚的嘴边,希望他嗅觉够灵敏,能嗅出同类的气息,哈,我对猪头的终身大事很上心的,牵线搭桥拉皮条,一个都不能少。 猪脚闻得不亦乐乎,兴奋地直摇尾巴,嘴里的热气喷在手上,酥酥痒痒的,我一边忍一边笑,不过笑着笑着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怎么闻起来没完没了啊,而且范围从手逐渐蔓延到胳膊,方式也不再局限于闻,而开始舔……小眼精光炯炯,神采奕奕。 啊,这头猪怎么这么色啊,跟他主人一副德性,教我怎么放心把猪头托付给他,我肚里嚎啕。 被晾在一边的他主人不耐烦了,猿臂一长,牵着猪脚脖子上的皮环拽到一边,“给我老实点。”说完凶刀刀瞪我一眼,我迷惑了,他的主语是……我和猪脚天堑两端。相对茫然。 黄蜂吼完就不再搭理我了。拿起筷子在碗里胡乱搅和了几下。然后挑起两根丢到猪脚跟前。言简意赅道。“吃。” 我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了。 猪脚不明所以。哼哼着吞了进去。吃完抬头。视线越过千山万水。落在那只青花大海碗上。口水横流。意犹未尽。 黄蜂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猪脚地反应。见到这种情况。happy了。二话不说俯身捞起猪脚。嗖地一声。顺着窗口扔了出去。 窗外惨叫响起。听得我那叫一个揪心。哆嗦着指着黄蜂。他居然做出这种令人指地行径?! “你你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我怎么了。”黄蜂眼皮都不抬,一边拌面一边嗤笑道,“吃了你做的面条还能活蹦乱跳的,摔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再说,我早想收拾他了,哼。不像话。”黄蜂瞟了一眼我口水还没干的胳膊,桃花眼寒光闪闪。 我哭笑不得,吃猪的干醋,这孩子没救了,“快吃吧,要凉了。” 黄蜂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送了一筷子入口,我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别喷,求你了,别喷,我的处女面。 惨剧没有生,黄蜂只是微微顿了顿,极快地瞟我一眼,然后便闷下头开始风卷残云。 胡噜胡噜,一碗面条见底了,那神速,让我目瞪口呆。 这厮一贯的斯文优雅都哪去了?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从难民营出来的一样。难不成面条太美味?我沾沾喜了一阵。 不过这厮的彪悍只限于昙花一现。搁下筷子就原形毕露了,恶狼重归大猫。不紧不慢地用丝绢拭拭嘴角,然后帕子一扔。扬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要茶。 我赶紧颠过去斟茶,谄笑着捧给他,趁着他拨弄盖碗的工夫,试探地问道,“那个啥,还对您老人家胃口不?”好歹给点评价,这样一声不坑,害得我肚里很没谱啊。 黄蜂吝啬地只嗯了一声,吃饱了后心情好像还不错,舒展了两腿长腿,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松散的袍子不经意间依稀又敞开了一点。 呼,谢天谢地,这声嗯好比天籁,总算不辜负我一上午折腾的满头大汗,今天捂得太厚实了,悄悄背过身去,我偷偷地扯了扯衣领。 黄蜂淡淡的扫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觉得红玉怎么样?” 嗯嗯?猝不及防的,红玉这两个字好像一把飞刀,从黄蜂薄唇里吐出来,直接我胸口,呼吸不由得一窒。 “你什么意思啊。”我耷拉下脸,不悦道,这个混蛋,总是知dào 在什么时间以何种方式能最轻易地让我失控。 “字面意思,你想太多。”黄蜂好像忽然来了兴趣,凑近我一脸玩味道,“真地,乖,说说看,昨儿你也当面见过红玉,觉得怎么样。” 看样子这家伙来真的了,我妒火中烧,没好气道,“大霉女一个,你们俩绝配。”俩倒楣孩子,狗男女,呜,气死我了。 黄蜂好像对我这种说法挺受用,扬扬轩眉,没再提姜红玉,话锋一转,拐到了新晋花魁身上。 “那么……云想容呢?” “仙子非人。”我琢磨了一下,归纳出最简练的回答。 “她是太子的红颜知己……”黄蜂的措辞很含蓄慎重,“你怎么看?” “执着不放……怕是浩劫。”我不假思索地道出心声。 黄蜂深深地看我一眼,忽然笑了,站起来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算你不傻。”留我怔在原地,一头雾水。 黄蜂没多久就回来了,一袭湖蓝色双绉便服,原来是换过衣裳。 “对了,有一个事得你帮我拿主意。”我终于敢把眼珠落在他身上了,“昨天云想容点唱了歌给我,我怎么回礼啊。” “嗯。”黄蜂沉吟,“的确伤脑筋,献唱这东西就是图一个礼轻情义重,倒不好随便寻个玩意应付了去,惜公子,云花魁还真是对你另眼相看呢,失敬失敬。” “嗨,说正经的呢,少把别人想的都跟你己似地。”我飞起一脚作势踹他,黄蜂一笑避开,摆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轻歌曼舞,吟诗作画,都是虚景,既然不方便跳还给她,那就画张画吧,山水花鸟,你也随意些。” “咱能不附庸风雅吗,有备选方案不?”说实话弄这些个酸文假醋的,我头疼,尤其对象是那么个属兰花的天仙,我都怕这些貌似清高实则俗不可耐的折辱了她。 “有吧,你己想。”黄蜂一副悉听尊便的轻松。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囚引 有多长时间没动笔了?我陷入漫长的回忆,打夏先生入仕,没人督促之后,画画算是彻底荒废了,对着一整张银边洒金的极品雪浪,我唉声叹气不止。 黄蜂不搭理我,歪在贵妃榻上翻着本杂文,早就对我的穿脑魔音习以为常了,动充耳不闻。 “哎……”我夸张地又叹了口气,某人还是没反应,哼,没有同情心。 还是老话说的对,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我认命地提笔润墨,寥寥几勾画,一只青盖大王八跃然纸上。 我恶毒的在旁边提上黄蜂二字,熊了一把,没敢写他的大名。 “喏,热身训liàn ,给你画了张小像。”我一边走一边吹干墨迹。 黄蜂微讶,扔了书接过去,只扫了一眼,蓦地色变。 “这是你画的?”黄蜂薄唇紧抿,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我道。 “这么白痴的问题是你问的?”废话,毫无征兆的晴转多云吓我一跳,我没好气地反问回去,这人不至于这么小器吧,开玩笑而已,居然勃然作色,也忒没肚量了。 黄蜂垂下深深的眼眸,气息含着隐隐的不稳定,问了一个……据说曾经居于府上,确有其事还是道听途说?” “呃。说来夏大人和我渊源颇深。正是座师。”我一五一十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给你看一样东西。”黄蜂面色肃然。起身从书架暗格中慎重地取出一幅略显陈旧地卷轴。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春荫图?”我脱口而出。微微泛黄地画纸上平林漠漠。烟幕如织。春山层岚。浮云出岫。一脉清流寂寂九回。水穷处伊人。背影飘乎。仿佛时刻欲乘风归去…… 这不是很多年前我地功课吗?好像后来被夏先生收了去。信笔涂鸦而已。又不是大家名作。怎么辗转流到黄蜂手里。尤记当年先生陡然看到这幅画时地异样和震惊。不由得狐疑丛生。 “眼熟?”黄蜂放低嗓音。哄诱一般。看我地眼神满是探究。 我点头。想说就是我画地。细看两眼。瞬间否定了…… 这不是我的真迹。 虽然乍一看来两幅画的内容布局画风如出一辙,但是稍微细致一些便会觉,眼前之作无论笔法之精纯还是气韵之流畅较我当年那幅不知长出多少倍。 我的视线落在题跋之上,两个细若蚊蚋的小字,子翼。 “这是谢子翼先生之作?”我吃了一惊,谢子翼先生是夏先生的老师,谢世多年。 “我的私藏。”黄蜂沉吟,缓缓坐回椅上。平平地望着我,缓缓道,“我曾去夏大人府上拜访,在夏大人的书房里偶然见过一张似曾相识的春荫图,虽然略显稚幼,用笔和那张丝毫不差。”黄蜂虚指点了点那只 “当时我就觉得眼熟,可惜没有头绪,后来想到了那年夏天不离山你蘸着酒画出的猫头鹰。” 我吐吐舌头,从实招来。“我的确画过这个,小时候的无聊营生,后来被夏先生废物回收了,你在先生书房见过的八成就是那张,没想到这么多年先生还留着,我没见过谢子翼先生原作,鬼知dào 怎么莫名其妙的撞车。”原来这幅才是真迹,我那个充其量连高仿都算不上,呜呼。 “谢子翼先生在世之时有过一个预言,乃皇室隐秘。”黄蜂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飘忽。很虚无。 我心跳一顿。随即做洗耳恭听之态,“与那幅画有关?”不会吧。这么背,应付个作业都能扯上皇家隐秘。 黄蜂眸色悠远。“谢子翼先生曾经亲口对前朝哀帝说过,若干年后,春荫再现,此乃紫薇星降世之兆,囚之,引之,安之,慎之。” 这话有点绕舌,有点深涩,俩个人都沉默了,相对无言,各有心思,一种近乎诡谲的气氛在二人身边流动。 “我不太信这个。”良久,黄蜂看了看我,率先开口道,语态温存,好像是安抚。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也不信。”我嗡声嗡气道,随即嘲一笑,“这则公案夏先生也知dào 吧,怪不得先生看到画时那么失常,敢情把我当作横空出世地妖孽了,哎,那幅画先生藏了那么多年,怎么说巧不巧让你看到,莫不是故yì 的吧。”我斜着眼睛睨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也许。”黄蜂忧心忡忡地抬眸,低哑地唤我,“溪 “行了行了,别一副悲天悯人的圣母样子,看我可怜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我打断他,受不了这份抒情,“子翼先生的大作你怎么坑蒙拐骗弄到手的。” “别把我说的这么不堪行吗。”黄蜂换上一副受伤的小表情,逗得我噗哧一乐,“这幅画子翼先生亲交给哀帝,一直在大内秘库珍藏,后来前朝倾覆,珍宝大多辗转流落,我也是偶然从一位游商手里所得。” “这么说见过这幅原作的人不多喽?”通通长针眼才好呢。 “同时见过两幅画地人更是屈指可数,所以溪儿大可放心。”黄蜂眼带桃花,顾盼多情,“我也断然不会让那些飞短流长传出去,扰溪儿清净。” 我回了一个你敢外头乱讲试试的眼神,心情不知不觉中轻松起来,眼珠子一转,愤然笃定道,“夏先生是故yì 的,把大包袱甩给你,以后我这个紫薇妖孽为害人间的话,可就是你的事了。” 如此说来,夏先生教导我十,岂不正是继承先师遗命,囚我十,又引我十吗?先生的用意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领悟,实在惭愧,先生虽然入仕,但师恩尤在,终究对我放心不下,亲物色了一人托付。 “美人青眼,小王欣然笑纳。”黄蜂高兴了,我知dào ,于是胆子大了起来,开始着手收拾他。 “刚才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啊。”我叉腰而立,兴师问罪。 “哪个?”某人装傻,望天。 第一百七十章 饯行 啪的一声,我猛地一拍书案,气冲霄汉,“你别不承认,就是上午趴这丫麻袋的那主儿,说,你俩什么关系,非法同居多长时间了,先把她交待清楚了,下一个就是姜红玉,你有点心理准bèi 。” “那女的啊……”黄蜂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回答,“不认识,府上的吧。” “不认识?”我颤抖着指着他,不认识就跟人家00,种马也没有这样饥不择食的。 “还不都是你气的,大半夜的和别的男人共乘车驾。”想想我就火冒三丈,害得我大失水准,胡乱压了一个女的,那女的一身脂粉味害得我现在胃里还翻江倒海,黄蜂没好气。 “¥……”我回喷,大从嘲笑那个女的庸俗愚蒙的角度下手。 “我还以为你不介yì 呢,昨天谈笑如,耍黄道佐不是耍的很得yì 吗,我可不敢作多情,指望你有什么表示。”黄蜂不屑跟我吵嘴,耐着性子听完,挑了挑眉头。 “所以你就一错再错?”我快气炸了,他到底什么思维,黄道佐是我的出气筒,他的替死鬼,我没当场飙是为了成全大家的颜面,并不代表我不介yì ,他怎么能够把淡定当作软弱,把隐忍当作漠然? “回头我派人查查,然后打出府。”黄蜂瞄我一眼,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哎。那女的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居然栽在你这么个人手里。不仅过河拆桥,还翻脸不认人,我摇头,本想和他就这事再掰扯掰扯,没想到没几句话他就举了白旗。认罪加上保证,反省态度良好,让人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地感觉,力道卸了个干干净净,我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闭嘴了。 “行了,别美了。”黄蜂嗤笑,别过脸去。 “好吧,那女人就此揭过。我再也不拿她说事了。咱该说说姜花魁了吧。”念在他知错就改。我好脾气放他一马,转而一鼓作气地追问更关键的问题。终于要来了,说不紧张就骗人地。手心里不知不觉之间泌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她是秦楼地。秦楼是我地。”黄蜂烦了。丢出三言两语应付我。 咔?你还兼职妓院老板?头上电闪雷鸣。我晕乎了。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那个传说中地瑶池仙境青楼之地秦楼……你地?那个风韵犹存地苏七娘……你地?那个又妖媚又纯真地姜红玉……你地?还有那个天外谪仙云想容……也是你地?” “别乱说话。”黄蜂瞪我一眼。警告。瞪得我总算元神归位。 “这是商业机密吗?呃。我是说你是秦楼后台地内幕别人不得而知吧。” 黄蜂回了我一个废话地鄙夷眼神。也是。这事闹得大张旗鼓。尽人皆知地确不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地行当。 “别说你和姜红玉卿卿我我腻腻歪歪都是炒作。好给你家妓院宣传造势。拉拢人气……”那这广告也忒下血本了吧。 “这只是一方面。”黄蜂抚额,无可奈何地叹息,“你就不能从正面想想,真不知dào 你哪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地想法。” 我哦了一声,听话的开始从正面想,心情一黯,豁然开朗,哭诉道,“难不成你真地喜欢她,想娶入府来?” 黄蜂头上升起一缕青烟,咬牙切齿,“水若溪,你再胡扯一个试试,看我剥了你的皮。” 表我捂脸,含泪继xù 猜,“你和姜红玉姘了……交往了两年了吧,你俩甚从过密,也不怕别人知dào 你和秦楼关系匪浅,呃……嗯?你这个老奸巨猾地死狐狸,你不会故yì 打着狎妓的幌子,让姜红玉当你的挡箭牌吧?!” 天啊,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不得不说,黄蜂这厮太精了,他明着流连秦楼,别人只会以为他是姜红玉的入幕之宾,千金捧红花魁,频繁走动然不过,谁知虚虚实实,哪会想到黄蜂就是秦楼主人,高明,实在是高明,他太洞悉人心,越是不避嫌,别人越是不会将他和秦楼背景联系到一起,一步步踏着别人的盲点,堂而皇之的出入无人,这招逆势而上,我很无语。 “说的这么凶险干什么。”黄蜂不以为然,“我哪舍得让红玉涉险作挡箭牌,默契多年,她是秦楼我最最得力的属下之一,丫头,我把老底都告sù 你了,这下放心了吧。” 真是身家老底啊,这等机要,他能和我直言不讳,我小小感动了一把,心头一块悬置多年的大石头稳稳落地,我忍不住笑意盈动。 不过……眼前浮现出姜红玉神色复杂深沉的杏眼,她也同样的只把你当作主上吗?如果动过非分之想,那你又将如何处置呢?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甫一觉得苗头不对,立马摇头甩掉,转而求证相对安全的内容。 “秦楼除了招财,更重yào 的作用是收集各种风吹草动吧。”在高级妓院应酬消遣的多是高官显贵,他们的一言一行对于朝堂局势都是牵一而动全身的,掌握他们的动态不亚于把持着半个朝政走势,这背后的种种好处,难以言喻。 按照水浒所言,秦楼的兴起已经有四年的工夫,这么说这颗暗棋黄蜂很早便开始着手布置了,经过多年经营,稳稳跻身于龙头,势力已经渗透开来,稳扎稳打的不断做大,他谋划这一切的目的便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心里忽然冒出点前途未卜的沉重,又有点大战在即的亢奋。 黄蜂有点惊讶,随即勾唇一笑,“想到这一层了?不简单。” 嗯,偶尔夸夸我是举手欢迎的,但是能不用这副表扬白痴的表情吗? “那云想容是怎么回事?”他难不成故yì 调教一个MM勾搭他亲哥哥,然后用这个污点拉太子下马吗?这也太阴损了。 “云想容,她是个意wài 。”黄蜂垂下眸色,浓密的睫毛好像一叶羽扇,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嗓音低沉压抑,仿佛在强忍着某种苦涩,“云想容,本来是打算送给三哥的……” 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奸细……饿的神啊,昨天那一场花团锦簇的盛事行乐,实jì 上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刀光剑影啊,如果黄蜂下一秒亲口告sù 我娇娇弱弱的云想容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的话,估计我的惊讶已经所剩无几了。 黄蜂,他也一定很挣扎吧,否则深不见底的眼眸怎么这么痛苦无助,设计在亲兄弟身边安插线人,甚至是裹着画皮的刺客,他到底做了怎样鱼死网破的打算? 他一定是必不得已吧,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身处权势的巅峰,让他怎能独善其身?面对至死方休的争斗,只有以攻为守才能明哲保身,他究竟有多辛苦?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旧账 忽然之间很反感这个话题,好像暗夜让人本能的规避,舌尖一卷,我瞬间变脸,笑得很猥琐。 “真没想到秦楼原来是你的产业,这下方便了,啥时候安排安排,让我这下里巴人也去见识见识啥叫阳春白雪呗。”在那遥远的地方,雾气缥缈的水泽中藏匿着一方遗世独立的仙境,仙境多美女,哇咔咔,我面露痴迷,涎着脸巴巴看着他。 “没戏。”黄蜂俊脸一黑,断然拒绝,“本来还想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哪天趁我高兴了把易容那套东西还给你,现在,想都别想。” 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欲哭无泪,赌气转身,“不给就不给,我不易容照样能找法子混进去,哼,时间不早,我告辞了,不用送。” “你走了猪脚怎么办。”身后响起一个冷飕飕的声音。 “猪脚好端端的关我什么事?”我头也不回。 “吃了你煮的面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这你不能袖手旁观吧,否则猪脚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杀猪凶手。”黄蜂不紧不慢。 “猪脚在哪呢,那我先看看他行不。”我怒了,这厮怎么能胡搅蛮缠。 黄蜂吹了一声口哨,猪脚闻声很快滚了回来,对他主人视而不见,直接扑到我脚边拱啊拱啊。 我乐,弯下腰摸他背上的短毛,绒绒地很柔软。像顶级的兔毛毯子,猪脚哼哼唧唧地很享shòu 。他主人的脸越来越黑。 “他精神不错,不像中过什么神经毒素。”我表观察结果。 “不错?”黄蜂阴森森反问。忽然猛地飞起一脚踹在猪脚背上。不久前刚刚被他暴力一回。猪脚警惕性颇高。厉声嚎叫。一个腾挪闪了过去。 “反应挺快。身手敏捷。看来地确还不错。”黄蜂照搬我地语气道。 “这说明他也没中血液毒素……”我愣愣接口。对于突如其来地变故还有点茫然。他要干吗。有这么对待小动物地吗。动辄打骂。 “猪脚。我们走。不理你混蛋主人。我带你玩。”我朝黄蜂丢了个白眼。然后笑容可掬地向猪脚招招手。 猪脚小肉蹄子狠狠刨地。撒着欢飞奔而来。我俩扬长而去。 考lǜ 到端王府占地面积过大地实jì 问题。我怕迷路。再深陷狼窝。所以顺路解救了刚刚不幸惨遭点地小丫鬟。 那个小白兔似的丫鬟叫香彤,负责在花厅奉茶侍客,当我在花丛里找到她地时候正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呢,估计是吓的,蜜蜂蝴蝶落了满头满身。 见我去了斗笠男变女,好容易止住了眼泪地香彤又抽噎不止,这回铁定是惊着了,精神有点失常地势头,见状我放qì 了让她当导游的打算,放了又惊又累地小白兔落荒而逃。 于是我只好折回怀薇攸居,在黄蜂的视线范围内遛猪还有己,黄蜂在窗下看书,不时含笑看看窗外你追我赶地两个,薄唇边始终流连着弯弯的弧度,偶尔和我视线相撞,桃花眼亮得晶莹夺目。 猪脚根本就不像疑似中毒,反而像吞了兴奋剂,一圈一圈玩地不亦乐乎,我早就丢开了去意,等我意识到上当了的时候已是正午,烈日当空,我精疲力竭,只剩靠在廊下一块大青石边上苟延残喘的份了,而猪脚仍然不知疲倦地在我旁边蹦达蹦达,没有一丁半点收工回窝的意思。 “溪儿劳苦功高,午时了,去前厅用膳吧。”黄蜂步入中庭,衣带当风,白皙的长指递过来一盏清茶。 我一爪子土,又口渴顾不上许多,就着黄蜂的手猛灌了几口,喘着粗气,“你给猪脚喂了啥,怎么这么能折腾啊。”照顾他一个就能把大活人给生生累死。 “猪脚喜食鹿肉。”黄蜂挥挥衣袖把猪脚赶走,猪脚依依不舍地瞅着我,我忍痛假装没看见。 “大补啊,怪不得精力充沛呢。”我被大太阳晒得晕晕乎乎,已经分不清说的是猪还是人了。 “溪儿,乖,别睡这,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谁的声音这么温存醇和,谁又在轻轻摇晃我? 不得而知。 我只记得己环着浓郁的薄荷气息,在那张风月无边的大床上醒过来。是风月无边,浮想联翩的分隔线—— 今年南方春汛,淫雨成灾,洞庭湖漫堤,水患严峻,和王萧郁奉旨南下坐镇抗洪,赈灾抚民,群芳会后数日之内便启程奔赴,选妃一事随即搁置暂缓。 与此同时北上监军的皇子人选定下来了,钦定诚王萧郑。 离京的日子也随之敲定,四月二十三,二哥亦随军北归,筹备战事。 二哥回京本来时日就短,还一天到晚宫中府里忙忙碌碌,眼下临别,我很舍不得,于是打算临别之前亲主持为二哥饯行,同时邀请主宾萧郑过府。 大战在即,烽火狼烟,宝刀出鞘之前,最后再放纵一回。 我张罗了一场假面酒会,在花园举行。 黄蜂提前半个时辰驾临,那会我正坐在凉亭里指挥下人紧锣密鼓的布置花园,开阔的草坪上摆着一横排桃心木长案,案上摆着各种点心瓜果,茶水饮料。 “这是什么?”黄蜂长指拈着一副一半奥特曼一半曾轶可的面具,一脸不解。 “大帅哥呗,一会你就戴这个好了。”我随口糊弄,“咱今儿假面,图个新鲜。” 黄蜂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被唬过去,左右摆弄着往脸上招呼。 “大哥,二哥,快来选一个。”远远的两道出色的身影走来,一位英气逼人,一位清俊睿智,整片草坪顿时轻快明媚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二哥着一袭银白湖丝长衫,虽然是便装,身姿一如着戎装时的利郎冷峭。 “啊,怎么都是这句话。”我烦了,不愿意多说,指着佐罗的面具,催促道,“二哥你戴这个,我特意给你画的,帅呆了。” “你说头上这一撮鸡毛帅?”二哥眉头一竖,挡不住的兵戈威严登时崭露无疑。 代沟啊代沟,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哑巴吃黄连,将一堆面具往三人怀里通通一赛,抬脚就走,“我去门口接客,呸,待客。”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呛咳声,间或掺杂着大哥二哥尴尬的笑,以及黄蜂真真假假的插科打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假面 还没走到大门口,下人便来报,八皇子和四公主驾到,我出门相迎。 打上次生日后便没见过萧祁,有日子没见,萧祁好像春天的小树,壮实了许多,细长如竿的少年逐渐显露出成年男子健美挺拔的体魄,鲜衣怒马,意气风,俊美精致的脸英气勃勃,举手投足之间依稀有了他兄弟们的卓然风采。 萧祁见到我时的表情有点局促,礼数周全的打招呼,目光始终不敢正视,总之看着很不在,对于上次的事我倒是没有芥蒂,不想让他尴尬为难,吩咐下人先引他去花园。 “八皇子怎么回事?”没娘的苦孩子,该不会遇到青春期的烦恼了吧,望着萧祁如释重负的远去背影,我小声问他姐姐。 “阿祁啊,最近很莫名其妙。”瑞恩轻扣下巴,若有所思,“我也不知dào 这小子最近怎么了,好像……就是溜出宫参加你的及笄典礼之后,那天酩酊大醉的回去,醉的不省人事,第二天三哥四哥都去说……阿祁好像挨了两回训,从那以后就变得有点奇怪,有时候沉默寡言,有时候脾气暴躁,问他他也搪塞不说,溪儿及笄那天到底生了什么事?” 他的别扭大概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想我明白了。 “那天在杏子林流觞曲水来着,八殿下人品太好,酒盏屡次停靠。殿下又耿直刚正,有担当。于是就喝多了,对不起,瑞恩。我没有照顾好他。” “溪儿,你明知dào 我不是这个意思。”瑞恩佯怒,轻轻推搡我一把,随即叹息,“你大概知dào ,我和阿祁地母妃早逝。皇后娘娘抚养我们,深宫中我们俩相依为命。阿祁从小和我最亲。我一直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是你知dào 吗。当我一夕之间忽然现,我好像再也看不透他了。那种感觉,很不好……” 可怜地姐姐。膝下弱弟迟早要羽化,这个必然过程难免痛苦。 不过那天黄有黄蜂分别和萧祁说过什么呢,问黄蜂估计问不出来,我也只能遗憾的好奇猜测。 “哎,不说这个了,害你白白跟我伤脑筋,说说今儿这个什么假面酒会吧。”瑞恩忽地换上放松的语气,连着脚步也轻快了。 “嘿嘿嘿。一会你就知dào 了。先把这个戴上。”我为瑞恩准bèi 地是美少女水冰月。 我和瑞恩一边闲聊一边漫步。等到龟速爬到大草坪时。众人已经全副武装地在凉亭围坐谈笑。放眼望过去。哗。一亭子牛头马面。魔鬼地身材加上魔鬼地面孔。或邪肆。或狷狂。再回想平日各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地样子。反差之大。难以赘言。总之。那场景。极搞笑。 我整了整罩在脸上地兔斯基。拉着瑞恩地手走了过去。只不经意一扫。视线忽然停留在一道纯然黑色地身影上。呼吸微微一顿。那副牛魔王面具之后地真容。正是萧郑。我肯定。 萧郑身上有某种与生俱来地威慑感。哪怕挡住大半张脸。也让我毫无缘由地紧张盗汗。 “两位小姐请坐。”黄蜂故yì 压低了声音。瞄着我头上地两只耳朵偷笑。这家伙己居然真肯戴那其丑无比地奥特曼。 萧郑穿着一袭玄色暗纹绸袍。从容而坐。雍容沉稳。好像也被那一对兔耳朵吸引。眸色深邃。不知想到了什么。微露笑意。 “今日为诚王和水将军饯行,谨祝二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我偷偷捅捅瑞恩,瑞恩咳了一声,道出路上商量好地开场白。 一众牛鬼蛇神纷纷响应,乱哄哄的称谓不清,头上插着一撮鸡毛地佐罗抚掌朗笑,掷地有声,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天佑我朝,二位早日凯旋。” 嘿嘿,二哥这么配合,乖,我憋笑憋的很是辛苦。 牛魔王大概心情大好,居然破天荒的跟着开玩笑,“前路凶险,二位保重。” 哇咔咔,萧郑也有幽默感?由衷感慨面具的神效,这层遮羞布太管用了,想我顶着惜若水的名头为非作歹时也不含糊。 “多谢诸君吉言。”汤姆猫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飞快瞟了我一眼,目光闪烁,小样儿,跟这些人比还是嫩,说瞎话最忌讳心虚了,所谓睁眼说瞎话,越是弄虚作假,越要声如洪钟,还要修liàn 啊,你看看他们,说的多顺溜。 “战事劳民伤财,若能速战速决最好,长久僵持,代价太大。”奥特曼一本正经地高谈阔论,越搅和越是乱套。 不行,好颠覆,我有点晕了,这帮人入戏都比我顺手,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角色转换如,我脑子快跟不上了。 “不至于三年五,以我泱泱大国之实力,战事越久,北辰越是不利,这场战争,北辰远比我朝急迫。”开口之人嗓音清润如波,意态平和如,和面具很不搭,大哥莫不是受刺激了,挑什么不好,干吗挑一副晚娘表情的李宇春GG…… “北辰国主已过鼎盛之年,膝下颇多,党派之争这几年愈演愈烈,几位得势王子各有拥护,已从之前的貌合神离激化到公然冲突的地步了。”美少女娓娓道来。 瑞恩,夺嫡在北辰永旭又有什么区别,这不是含沙射影吗,表说这个啊……还有你这些小道消息从哪里来的,八成是上林小石那位吧。 “外敌加上内讧,也够北辰国主受的了。”鸡毛佐罗沉吟。 “狄枭国主乃当世豪杰,今上御口钦论。”牛魔王正色道,“与之交锋论道,也算棋逢对手。” “哎,不说打打杀杀了,今儿图个取乐,这么严肃干什么。”美少女踩刹车。 “就是,就是,不许再提这个,犯规罚酒。”李宇春举杯,众人共饮壮行酒。 “走,我们去吃东西。”喝了一杯烧刀子,肚里翻滚作烧,我拉着瑞恩走人。 “敌敌畏最近有什么动静?”趁人不备,我低声问瑞恩。 番外之黄有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在诸位皇子中,从小,我便是最尴尬的一位,因为我的母族太强dà 。 扬州蒋家,门阀世族之,历代的诗礼之族,出过无数风云人物,到了这一代,已是鼎盛。 有这样的母族,不能说全是一件幸事。 母妃时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便是,韬光养晦,守拙藏愚。 耳提面命多年,我深谙此道。 其实我常常会想,如果少一点所谓的韬晦,少一点隐忍的含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是我错过了她,一个不凡至极的女子。 她的人生处处充满了传奇色彩,很早就听说过她的轶闻,经常有宫人私下议论水府那位出生大笑不止的千金又有了什么新鲜事,比如说下人改制,比如说运动会,比如说等等,她涂在影壁上的那三道题我也找人抄录过,试着做做,没思路,呵呵,听说连韩大人都难倒了,我也释然。听说她总是语惊四座,惊世骇俗的言论动辄让人措手不及,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魄,我不禁疑惑,他大哥君泽明明是一位翩翩如玉的君子,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位古怪精灵的妹妹。 我想,我的人生大概平淡太久了,也许从那时开始,我便不由主地被她吸引,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醉仙居,老四的庄,兄弟几人凑在一起小聚。 命中注定地邂逅。一阵高歌飘入水云间。疏朗地嗓音吟唱出激狂地句子。那么洒脱。那么随性。带着前所未有地快意酣然。我们都入神了。 一曲绕梁。也忘了是谁地提议。然后。我便见到了她。 她地横空出世仿佛引入了日光。一室顿时明亮了起来。 虽然她漏洞百出地易了容。但是直觉告sù 我。那就是她。 猛然见到一屋子陌生男人。她当时呆愣地样子很率真。让我欣喜地认识到。那个笼罩在传奇中地女子原来也是个凡人。抛却世人强加地光环和外壳。她也有孩子一般地可爱和天真。 她地呆愣只有片刻。随即镇静下来。落落大方地见礼。提到我地名字地时候。她明显压抑着笑意。介shào 到老四时。她喷了茶。我很想知dào 她当时都想到了些什么。这个遗憾。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衷心称赞她的长歌,她面有愧色,称为郁郁不得志的士子。然后侃侃而谈,道出一番人各有志的言论,字字珠玑,句句箴言,那一番话。不是寻常女子说的出的。 那一刻。她太耀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想不只我一个人,深深、深深的记住了她。 许是她地芳名太盛。楼下的食客凑巧开始议论她,无论真真假假。道出了很多内情,她一定没想到吧,惊得瞪直了眼睛,如坐针毡了一会,便落荒而逃了。 老四一路凝望着那道灵秀娇小的背影,那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从那开始,身不由己的,我更加关注她,时常去醉仙居小酌,不止一次听见人议论她,可惜就是芳踪杳然。 和兄弟们一样,宫外我经营了或明或暗的产业,荣古便是其中一处,外人不得而知。 扬州刺史黄永玉地密使来京,带来黄大人亲笔书信,我在荣古见他,碰巧遇到了她。 她的易容精致了许多。 我底价卖给她几颗宝石,只希望她能对那只团盒有点印象,这很冒险,但我这样做了,我想,我是冲动了,为了她。 于是,我开始反省,很少再涉足醉仙居,然而她的消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那个聪明的丫头,顶着惜若水的名头,似乎玩地不亦乐乎,一不小心,成了新科传胪。 那场大比,因为有了她地参与,据说很热闹,舟山在某次酒席上眉飞色舞的讲述过,每次提到惜若水三个字时,眼中都多一分亮色,被舟山惦记上是件很危险地事情,我不由得担心。 她逃了进士赐宴,从此惜若水这个人便彻底消失在公众视线中,她似乎也不热衷于游乐了,一晃一年多,她沉寂着,各种小道消息也少了很多,这样很好,我以为我忘记她了。 再见她已经是二十五年隆冬的琼台宴上,开春,她即将及笄。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以原本地身份。 那种场合我本可以回避,但是那段时间母妃数次暗示我,该续妃了,偶然之间听说皇后娘娘给她下了帖子,鬼使神差的,我出席了。 那天她和老四并肩而来,看起来那么美好然,我不知dào 何时起,他们看向彼此地眼神已是那么随意然,也许他们己尚且没有意识到,旁观清吧。 见过殿下,她如是说,然后面无表情地低头行礼,她的嗓音很娇软,带着点拘束,我官派又不失温和的看着她,只有己知dào ,当时的心跳,乱了。 宫宴的时候她坐在皇后娘娘的旁边,看的出来,高阙之上,她有些不在,社交的少言微笑,然而她那么出众,周身的风采又怎是遮掩的住的?或说还是太年轻,她刻意的收敛光芒,可惜却不得要领。 她的一打油诗,引来了父皇的瞩目,或说因为她的到来,父皇第一次驾临琼台宴,和我一样的隐秘初衷。 父辈的某些旧事,为人之女,不便置喙。 她的胆子还真是大,当着父皇的面,一只飞盘,给束手无策的宫监解了围,代价是齐齐撞晕了父皇的两只爱犬,我开始踌躇如何帮她收场,她亦是惴惴地望过来,看的却不是我。一座之隔,无声的求助,她和老四的默契,有灵犀。 父皇也注意到了,短暂的一刻中眸色翻滚。 父皇那日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地抚摸扳指,这是只有心绪不平的时候才有的习惯。鲜有人知。 对于惜若水念念不忘的大有人在,熙蕊暖阁中,她的表情很无奈,我想下一次,她会记得慎重交友了。 皇后娘娘很喜欢她,那份疼宠是不言而喻的,琼台宴不久,她入宫小住。那段时间,我状态很混乱,很少进宫,请安也行色匆匆,我承认,怕遇见她。 她这次归来。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悄然之间不一样了,比如那些我们仰仗并且背负地庞大势力,那些无形之中庇佑我们又囚禁我们的枷锁,也许,这就是现实。我们都得低头。 我想我很理智。 然而感情这种东西又岂是理智可以束缚的。上林之夜,三堂会审。她原形毕露,我越想漠然。她那种倔强着不肯服气的生动表情越是时常浮现眼前,从此我知dào 。我完了。 她像一道强dà 的漩涡,以最天真无辜的方式诱惑着,我不可拔的深陷,义无反顾的覆灭。 这个苗头很不妙,在燎原之前,我要遏止。 母妃开始紧锣密鼓地为我选妃,我默许着,如果这个人不能是她,那么换成谁,都无所谓了。 二十五年地春天是灰暗的,阳光似乎永远照不到应该的位置,我惶恐地现,我的种种失常不经意间已经流露出来了,连老八都察觉到了。 也许是某次失神的时候念出了她的名字? 也许不觉中经常驻足熙蕊暖阁,空对青梅小小? 总之,蛛丝马迹,老八冷眼旁观,一定洞若观火。 于是便有了杏林花雨,那句让她花容失色地三嫂。 那句三嫂是一步试探,有些事情老八看得比谁都明白。 她当时惊惶失措的样子,让我很心疼。 然而更让我心疼的是她看向老四时绝望的眼神。 老四并不是无动于衷,他袖中的拳头狰狞尽显。 两人同心,终究还差了一点点。 我不知dào 这对我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关于那顶凤冠,我犹豫了许久,最终呈在团盒中作为生辰礼物,当面给了她。 无论如何,我要争取一次。 然后主动权落在了她手里。 我在芷园为她种了一林杏树,我多希望,她能成为主人。 她地反叛不羁,她地桀骜不驯,能否交由我包容和守护? 我焦灼多日,那顶冠终究石沉大海,我想,我能释怀了,微笑着转身,尔雅一如来时。 但不知为何,我忽然想放纵一刻,抛却所有的沽名钓誉,体会一次她那种恣意洒脱地生活。 于是我去了群芳会,没想到她也来了,见到她的那一刻,所谓地淡定从容,脆如纸薄。 见到我她有些窘迫,不过很快便若无其事了,这样于我,便足够了,答案,再清楚不过。 那天姜红玉也在场,我不太了解老四和她的事,只依稀听说过当年轰动一时地一掷千金,老四前些年是走马章台的常客,我想她大概有所耳闻,那么今日,她将如何处,身不由己的,我又为她担心了。 老四甫一见她时有点狼狈,掩饰似的打姜红玉到她身边,我以为她会对姜红玉不假辞色,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沉得住气,还有心思谈笑如,这份老到和持重,我是由衷佩服的。 气氛有点诡异,姜红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屡次试探,而且有意无意的,通过那局牙牌,有逼位之嫌,那时候老四的无奈和难堪,她察觉到几成? 其实对于姜红玉的事,我对老四的理解也浮于浅表,老四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密无间,让我很费解。 而她不动声色,淡然的过火,但我知dào ,她是真动了心思的,她的恼意埋在骨子里,明亮的凤眸中,凌厉隐现,此时姜红玉的挑拨,怕是不量力了。 抽刀断水,真应了她的姓氏,这脉清溪,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她在,一举一动放大了入我之眼,她不在,音容笑貌灵动着存我之心,这就叫纠缠,一个人的纠缠,注定收场惨淡。 相比之下,她远远磊落坦然,马车之内,她做了最后的了解,一切说的明明白白,那近乎于虔诚的轻轻一吻,最缠绵而冷酷的告别,彻底拉开了心底的闸,那一刻,我的悲哀不能已。 回府之后,书房的大门紧闭三日,三日之后,我上了一道折子,南方水患,奏请南下,父皇准了。 暂时远离那个是非之地,远离她,也好。 相隔千里,交给距离来淡忘 此时的我,很需yào 一场我放逐。 第一百七十三章 颠狂 瑞恩正夹一块椰蓉丝糕放在细瓷小碟里,闻言微愣,随即黯然道,“最近没机会去上林苑,派人送了两回吃食用度,依旧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除外下人回禀并没说什么异常,你知dào ,这事瞒着母后……” “你说现在他会是什么心情……”我仿佛不经意道,随手捡了一只水晶虾饺扔进嘴里,支吾不清,“四十年来家国,八千里路山河……” 瑞恩垂下脑袋,老坑玻璃翠的水滴坠子沙沙的打着衣领,“那又能怎么办呢,生不逢时……” “如果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迅猛崛起肯定会天下大乱吧。I.”拿帕子擦擦指尖,仿佛忽然想到一件趣事,我莞尔,那么北辰未来的政局割据,两国的战事外交,以及他个人的荣辱又将会有怎样的走向呢。 一笑而罢,我丢下瑞恩,一个人端着小山似的盘子回凉亭,留下身后瑞恩孤零零的若有所思。 尽人事而知天命罢了,有些话点到为止,对于聪明人有时候举重若轻比知无不尽更恰如其分。 当我和瑞恩一前一后回到凉亭的时候,里面不知何时已经热闹非凡,这帮天之骄子戴上面具之后几近颠覆,人人都好像卸下了某种包袱,显露出平时不为人知的一面,虽然不至于出格,但也着实肆无忌惮起来,隔着薄薄一层硬纸,王孙显贵摇身一变,脱胎为江湖儿女,藐视了礼义廉耻。都是性情中人。 我和瑞恩面面相觑。都有一种错过了好戏的感觉,不由得惘然。 刚刚回到座位,一位丫头过来在我身边耳语几句,我看向亭外,姚黄吃力的抱着一个大盒子,正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朝她摆摆手。乖乖,再捧一会。 “诸位。”我虚掌按了按,示意安静,大人物兔斯基要言了,“后天我们在座有两位壮士要远征,杯酒不成敬意。不如这样吧,我们来比箭助兴。”看贱神地名号花落谁家。 “怎么个规则?”汤姆猫少年天性。一听比箭。兴致高昂。有神地瞅我两下。然后倏地又别过眼去。 别扭地小孩。我受不了他地莫名其妙。指尖一点。狂言挑衅。“我猜你不一定有我射地准。” 呃。纯粹地瞎掰胡扯。他地弓马功夫。我是见识过地。上次上林苑。数他荼毒地小动物最多。比如说死不瞑目地白头鹰。还有怀毛皮其罪地火狐。 果然。一语触怒了逆鳞。汤姆乍毛。小孩豪气上来了。猛地一拍桌子。断喝一声。“拿弓来。” 我回头朝姚黄招招手。姚黄如释重负。连跑带颠地滚过来。把那大盒子狠狠地摔到我怀里。胳膊陡然一坠。差点脱手。我连忙稳住。 楼思源真是个实在人。我求他定制一把重弓。他献宝说工部弄到一块玄铁。日夜加班加点。总算在大军出师之前赶制出来了。i.今日刚刚送到。原来是这么一个死沉死沉地玩意。 桌上腾出一块空地来,我颤巍巍地把盒子搁在上面,打开盖子,立kè 寒意侵身,冷光四射。 “好弓。”鸡毛佐罗凤眸一亮,在座数他久浸沙场,最为识货。 “当然。”我得yì 的笑我得yì 的笑斜睨着早已经看直了眼睛的汤姆猫,指了指草坪上的一张条案,“这把弓新制的,还没人用过,今日您就辛苦辛苦,试试弓吧,喏,就射那只高脚斗彩浅盘盛着地最尖上面那颗核桃好了。” 汤姆猫掂了掂弓,跃跃欲试,不屑道,“别说一颗核桃,这么近地距离,一颗樱桃都没问题。” “大话别说的太早哦。”我抱臂而坐,一副看好戏地表情。 汤姆猫走下凉亭,凝神运气,靠箭引弓,半眯起眼睛,只听嗖的一声……那枚核桃安然无恙,他地羽箭射飞了。 汤姆猫脸色变了,“不可能。” “不服再试。”我不紧不慢,己倒了杯果子露,捧着轻啜。 这张弓只是动过一个小小,小小的手脚,他一时不适应罢了,再射几箭,他就能悟出门道了。 汤姆猫不服气,一连射了几箭,果然,那盘核桃开始到处乱飞乱崩撞,他一点点找到了手感。 “感觉如何?”我循循善诱。 “这弓极稳。”小孩爱不释手,一兴奋,贫劲儿就上来了,“每次拉弓时用地力道都很均匀,弓弦很凉,热气散的特快,这弓嘿,就得配那臂力千石的主儿,比如说那个谁吧 “反正不是你哦。”我笑吟吟地打断他的絮叨,劈手把弓夺回来,对着众人开口邀请,“哪位阁下也想一试呢?” “给我看看。”牛魔王冷不丁话了,我赶紧双手奉上。 牛魔王大掌接过去,对着狼藉的核桃堆,沉着不迫的上了一支箭,然后一寸一寸的拉着弓弦,众人屏息,凉亭里静可闻针,我眯眼跟着瞄准,同时支棱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 忽然间听得“嗒”的一声,与此同时,牛魔王果duàn 的松开指尖,下一秒,羽箭仿佛张了眼睛一般,一道银线划出华丽的弧度,从一枚核桃中间穿堂而过,径直钉在草地上。 好箭法,英雄宝弓相宜,众人赞。 好狡猾,没能糊弄住他,我遗憾。 牛魔王一箭贯中,注意力开始落在那张弓上,大掌将弓举到眼前细看,指尖拨了拨枢要之处,渐渐的,眼神郑重起来。 “这弓做了改进。”牛魔王淡淡的看我一眼。我真荣幸。他地措辞是改进,而不是祸害恶搞。 “加了一个弹簧片。”兵器他是行家,原理我点到为止,不过用意却忍不住多嘴提醒他一句,“工部已经批量生产。” 牛魔王不吱声了,和鸡毛佐罗对视一眼。佐罗两眼放光,重重一拍大腿,“弓箭经过这么一改良,弓箭手就能更好地控zhì 拉弓力道,提高准头,妙哉!” 知我。二哥也,不愧是从小掐架积累起来的革mìng 感情,正是这个意思,箭是有一定重的,离手之后飞过的是条抛物线,准确的说空中做的是斜抛运动。精确度和初速度。初始角度,风速等等都有关系。初始角度倚靠射手地手感和经验,而取决初速度的拉弓力道。则是那个小小弹簧片可以辅助的了。 对于萧郑萧祁,二哥傅济琛这些个骑射高手来说。弹簧片的用处可能并不大,但是对于普通的弓箭手而言,弓箭上加上这么一个轻轻小什物,命中率一经提高,整个军队的战斗力则将不可同日而语。 “兔君,喝一杯可否。”牛魔王忽然看向我,低声相邀道。 “却之不恭。”我有胆说NO吗?惶恐地瞄了一眼奥特曼,奥特曼安抚地笑笑,面具半遮,衬得桃花眼漆黑莹亮。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放眼皆是牛鬼蛇神,大家仿佛初识,又好像旧友,彼此开着无伤大雅地玩笑,饮下一盏盏馥郁芬芳的美酒。 黯然,惟别而已矣,许是面对笼罩着硝烟马嘶的离别,众人各怀一腔愁绪,急需用一场彻底的颠覆来换取前夕短暂的忘忧,这场假面聚会,大家很放任。 “后天都别来,临别之际,有什么赠言,就现在说吧。”牛魔王豪饮一大盏,语气颇为感慨。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宇春面北肃容,行了个君子之礼。 “我西湖茶园每年明前龙井的产量就那么多,回来晚了可就一叶不剩了。”奥特曼曼声轻笑。 “长恨晚生几年啊。”汤姆猫不爽地摆弄面具,恨恨道。 美少女瞪了他一眼,半颜一笑,“大家伙都早点回来啊。” 我又该说什么好呢,酒不知不觉中就喝高了,醉意微醺,有点小放纵,见满座都兴致高昂,恣意而为,酒意上涌,我吃吃一笑。 “诸君都能口出锦绣,我再说点什么就失之狗尾了,我献丑唱别,也算一番心意。” 此话一出,众人响应空前热烈,奥特曼好像想到了什么,桃花眼灿若星辰,黑亮得不像话,牛魔王也淡笑着望着我,眸色幽深沉静,藏匿了重重波澜。 我站了起来,环视一圈,悠悠报幕,“这是传说中地副副本,不同于诗经体或离骚体……此乃通俗体。” 众人不明所以,对于副副本一说皆露不解之色,惟有桃花眼更亮了几分,牛魔王幽深的眼眸也更浓了几分。 李宇春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凤眸微挑,宠腻地看着我。 我敲着筷子,放松地清唱,嗓音嘹亮,还带着一点点甜蜜的沙哑,众人很high跟着打拍子。 “我听见你地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我记得有一个人,永远留在我心中,哪怕只能够这样地想你,如果真的有一天,爱情理想会实现,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对你永远不改变,不管路有多么远,一定会让它实现,我会轻轻在你耳边对你说,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我都会依然陪着你,我想你想着你,不管有多么的苦,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这样爱你……” 我一定是疯了。 其实我最想说的只有一句话而已,一个都不能少。 不,是大家都疯了,我一曲唱罢,气氛很疯狂,瑞恩大笑着拥bào 我,高喊“溪儿好样的”,这下子我俩暴露了,buwhcare?众人相顾开怀,离愁别绪一扫而光,连萧郑都朗笑出声。 我头一次见到萧郑那么酣畅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淡去了迫人的压力,魁梧壮硕的身躯笼罩在夺目的光彩中,整个人显得那么年轻和英俊。 那天很尽兴,散场的时候我笑得透支,连送客的力qì 都没有了,众人先后告辞,我赖在凉亭里不肯动弹,黄蜂扔了奥特曼,坐到我身边,长指伸过来解我的兔斯基。 “我戴这个你就高兴了,还有那个兔子,怪模怪样的。”黄蜂嫌恶的看看花花绿绿的面具,然后不由分说夺下我手里的残酒,“别喝了。” “就要打仗啦。”我醉的眼前模糊,肚里升起大篇感慨,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二哥又要走了,虽然在北边好多年,但都是十八年大胜之后的事,我大伯回京述职,小破孩非得跟着北上,武呆子,整天就知dào 打打杀杀,战争哪是那么轻松的,若不是那年严冬北辰战马蹊跷的大批病死,北辰铁骑又哪是那么好缠的,这一打,又得多少年啊。” “有镇国大将军坐镇北境,经营了这么多年,城池早已经固若金汤,铜墙铁壁,再加上锤炼得宜的虎狼之师,精锐一出,天下俯,还愁不能早日班师凯旋吗?”黄蜂把我安置在怀里,温言抚慰。 “我当然相信大伯和二哥的实力。”我埋在他怀里哼哼,“左右就是不痛快,你闭嘴别劝我,我就想找个人听我抱怨抱怨。” “行行行,我听着,真是小孩子脾气。”黄蜂轻笑,长指穿过我微凉的丝,一圈圈缠绕。 “说完了。”一点小愁绪而已,说说也就罢了,我忽然又想起关键一事,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我刚才一不小心,好像策反了敌敌畏,你留心一下小石还有瑞恩,很快……怕有异动。”我还没有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黄蜂神色微变,斟了盏茶给我,有点严肃,“溪儿,你可意识到己做了些什么?这个当口,敌敌畏的身份有多敏感,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乱起 掌心捧着热乎乎的茶水,我盯着掌中潋滟的翠色,语声低缓,“当然,我有预谋,没有同伙,今日不过给瑞恩一个暗示,瑞恩她一个姑娘家,虽然贵为公主,却没有实权,能翻出什么来,至多不过在敌敌畏身边念叨念叨,给他松动松动心思,只要埋下点不安分的种子便居功甚伟,至于敌敌畏若是真动了什么心思,他在我朝孤立无援,又遭软禁,想越个狱啥的还不是必需经过你们点头,我只是想,将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与他联手,没准恰是一步好棋,反正一直囚在你们手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不也说过他不是池中物吗,到时候或借着瑞恩的手偷放了敌敌畏,或你们当面达成什么协议,终究不失为一条路。” 黄蜂默了,许久没有接茬,我以为他生气了,因为我的作主张,他正肚里暗骂我作聪明以为是? “还好意思说人家瑞恩是姑娘家,怎么不说你己也是小女孩家家,偏偏这么多花花肠子。”还好,听他的语气,基本上是赞同的,甚至还是赞赏的。 “你能就事论事吗?”我也硬气了。 “好好好,就事论事。”黄蜂噙着一抹无以复加的俊朗,凑到我耳边低语,“你这揣测人心的功夫,很到位,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凉拌,静观其变呗,战还没打起来呢。不能冒进。打草惊蛇可就难办了。”茶香翻滚,我不受控zhì 地想到了不久之前刚刚在这里展颜的萧郑,在北方黑色的大地上,能否高高耸立起黑色滚边地诚字旌旗? “你说瑞恩若是知dào 她地闺密在算计着利用她,到时会怎么想?”见不得我得yì 洋洋的小人之态,黄蜂不怀好意的打击我。 “这叫什么混帐话啊。我为江山大业考lǜ ,又不是己图什么,你以为我对你们男人的事费心费力的因为有瘾啊。”利用了瑞恩,多少有愧,他一针见血,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乍毛了,喋喋不休,“再说我这么着也是为他俩着想,正所谓乱世出枭雄,他北辰如果一直太太平平跟我朝相安无事,那他岂不是背井离乡当质子当到死。不破不立。战争就是破旧立新地不二手段,如果他还算个人才。就应该把握住这千难逢的机会,一场战争就成他的千秋霸业。两个国家都是他掌中风云,他是背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虽然这么说有点大不敬,却是字字肺腑,有朝一日他登顶称霸,瑞恩到时候以和亲公主的身份下嫁,他念在永旭相助起义旧情,再加上软玉温香在抱,两国至少会有一段几年十几年休养生息的和平,而且两人堂堂正正地白头到老,瑞恩也能称心如意不是,说回来我还不是为瑞恩的终身大事考lǜ ,虽然整个过程操作难度有点大,而且敌敌畏其人……守信君子还是狼子野心,现在都断言过早,恕我心拙,只能想到这么多。” “怕了你了,我一句笑言引来你一车高论。”黄蜂激赏的看我,声音诚恳,“你要是入朝为官,便是相才。” “香菜?我讨厌香菜。”我嘻嘻哈哈,随手摆弄着黄蜂的衣角。 “敌敌畏这个人的确能忍辱负重,但也绝不是好相与的。”黄蜂缓声思索,他随便地时候很随便,正经地时候也很正经,“他断然不会困守一隅,任人摆布,他只是在等,所以当时机出现的时候,他不会错过地,如果联手,胜算很大,你还记得冬天他受伤那次?” “查出什么来了?” “他命真大。那次前后一共来了三拨刺客。都是北辰高手。都被他一一逃过了。” “哗。那三拨人不会各为其主吧?”我震了。那孩子真是反刺杀高手啊。快赶上卡斯特罗了。 黄蜂点头。继xù 曝料。“被他击毙了七七八八。都埋在后山。被我地人现了。根据头骨地特貌。” 我皱鼻子。也是。那么多兄弟。都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吧。派人在敌国结果了他。说不清。道不明。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他仇家还真多。各个都想置他于死地。你说他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地等死吗。所以啊。八成他也在伺机而动呢。你们勾搭成奸这事。靠谱。但这事不能你们上竿子找他。端着等他通过瑞恩传话。表示有意协商共同从长计议。嘿嘿。你们最近也别管瑞恩太严了。她要想去遛马就去遛呗。” “小狐狸,真不可爱,谁要是被你惦记上可就惨了。”黄蜂斜睨着我,一双桃花眼贼亮贼亮,口气半真半假。 “你平时记得多烧两柱高香,多捐两钱香火吧。”我仰头大大打了个哈欠,渐渐有些睡意了。 “乖,小心存食,一会再睡,告sù 你个内幕,搜山寻找刺客尸体的时候猪脚也在场,多亏了那小东西的鼻子。”黄蜂倒了满满一盏酽茶,不容分说,饮驴似的给我强灌下肚。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一边躲一边反击,抡起胳膊捶打他,我可舍不得我家猪头见丁点血腥暴力,同样是香猪血统,怎么待遇差了这么多,我家猪头娇生惯养,他家猪脚就得抓差劳碌,还遭到鹿肉荼毒,哎,生境遇才是王道矣。 黄蜂猿臂一拢,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我胡乱挥舞的胳膊,长指揉揉我的头,笑得很不正经,“其实猪脚和猪头俩挺合适的,尽早嫁过来吧。” “我也这么觉得。”我是好孩子,乖乖的实话实说,说完看见低头闷笑的黄蜂,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有问题。 “嫁你个头。”我色厉内荏,“举国都对抗外敌呢,哪有心思谈婚论嫁,先国后家,太傅怎么给你启蒙的。” “别这么上纲上线嘛。”黄蜂轻抚我的后背,一下一下的顺着气,“两头猪而已,不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吧。” 淡定,淡定,我又激动了,狠狠地白他一眼,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扒着他的袖子眸色清澈,“哎哎,你说我送二哥他们个人好不好,我已经关注好久的了,此人出身马场,谙熟骑射,稍加历练,便是一员虎将,此等正事,不比我这白白担心又帮不上一点忙有用,到时候大军如虎添翼,我也能忝着脸跟人吹说有我一份功劳。” “战时良将难求。”黄蜂扶着我靠着他,“让我猜猜,这人莫不是你生辰之日杏林那位壮士?” “就是他,傅济琛。”我眯起眼睛,已有计较,一想到大军后天离京,时间紧迫,耽误不得,我立马又来了斗志,疲惫烟消云散,推开黄蜂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摆摆手,“你也告辞吧。” 我在后院林子里找到傅济琛,然后把那张装了弹簧片的宝弓还有兰博,一并当面送给了他。 他们一人一马有着同样生不逢时的命运,蜗居在水府里,蒙尘多年,我有愧。 给他一个机会,挥洒沙场,也算了全了当年的一份承诺。 至于兰博,北辰是他的故土,这次归乡,带着金戈铁蹄,也许不合时宜,但也远胜于在水府的后山林一天天磨去了傲气。 傅济琛当时看向我的眼神,我永世难忘。 四月二十三,黄道吉日,十万大军踏出德胜门,皇帝亲送大军出城,面北祭酒,之后在城门上伫立了许久。 接连几日,皇帝没有上朝。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风云 二十五年的春夏雨水极大,不止南方水患泛滥,天子脚下都无三日之晴。 在此时节出兵,似乎不合时宜,然而战事已经迫在眉睫。 筹备数,好比剑招已老,万事俱备,正是气如长虹之机,只欠临门一脚,所以,这阵东风,不得不起。 这一场多事之秋,我们都无处可逃。 逆天而为,乱相已现。 比如说皇帝抱恙。 皇帝最初只是在大军启程之后旷朝数日,对外宣称戒礼佛,之后每日照旧临朝,气色如常,丝毫不见病容,然而半月之后,忽然一纸诏书,提拔了四大辅臣,中书令蒋介石,尚书令水致远,银青光禄大夫夏惟庸迁门下省长侍中,并文渊阁大学士韩知秋,四大权臣组成内阁,共同主持朝政。 皇帝圣驾外出,移至承德避暑山庄,就近督促战事,蒋德妃随行伴君,皇后留京坐镇后宫。 皇帝离京督战,这是官方说辞。 只有寥寥几位跻身中枢的重臣才知晓内幕,皇帝并为离京,而是染疾。 战争年代,这便是绝密,虽然秘不外宣,但世人通过蛛丝马迹,还是能探得一鳞半爪,哪怕偶尔觅得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加之之前皇帝史无前例的旷朝数日,有心人便能揣测出端倪。 有些事情已经颇为棘手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关键地所在。政治敏锐地人已经能察觉出另一层含义。这次圣体违和。太子没有出任监国。 帅爹和大哥早出晚归。神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阴雨连绵地夏日。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皇后开始频繁召我出入宫廷。 大雨如注。 坤宁宫,清凉殿。 皇后穿着一袭杏黄软绫便袍,站在窗前修整花木,栀子浓郁地甜香被大雨的气息冲淡了许多。阶下的蛇目菊、龙胆还有霞草,在急雨无情的敲打中,乱红零落。 我和太子妃何氏侍立身后,多日不见,何氏形容憔悴,神色颓靡。如画一般的眉眼总是缭绕着哀哀的愁绪。 雨水有点潲,穿过巨大通透地高窗,细细密密的扫过,冷意扑面,然而我由衷喜欢这种感觉,难得的放纵的快意。 “贞儿。等雨停了。派人把这些花盆都搬到廊下去吧。”皇后放下乌金剪刀,从贞姑姑手中接过半湿的细棉布拭着手。 贞姑姑低声应了。婉劝道:“娘娘,窗前湿气重。请您保重凤体。” “母后去里面歇歇吧。”太子妃也柔声道。 皇后点点头,搁下布。扶着贞姑姑离开窗下,倚靠在凤藻软榻上,微露倦意。 见状,我和太子妃欲告退,太子妃回宫了,我被留下。 “等雨停了再出宫不迟。”皇后拉着我的手,我虚坐下,陪着说笑。 如果关于太子地传言属实,那么眼下皇后的境况,很为难,我说了几个笑话,皇后勉强展颜。 “你这个丫头,哎,不说了。”皇后望着殿外瓢泼的雨势,又一声叹息,“这才不到两个月,前边就开始胶着了,等到秋天,北方汛期一到,不知dào 又是怎样一番局面啊。” 天灾,这场兵患似乎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哎,这种动荡不安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想到前线的大伯和二哥,还有牛魔王萧郑,我心有凄凄然,壮着胆子,劝慰道,“天佑我朝,有圣上和娘娘的无边福泽在上,捷报频传还不是早晚地事。” 我旁敲侧击地提及皇上,眼下的禁忌,万分谨慎。 “皇上……是旧疾复,圣驾仍在大内。”皇后黯然低语,好像不愿意就此多说,话锋一转“听说北辰领军地是他们大王子,那人骁勇善战,曾经跟随国主征南逐北,亦有开国之功。” “这场战争我们最终会赢得,差别只是代价的大小而已。”家书中,二哥地语气很坚定,我对我的亲人有信心。 家书中还说,傅济琛和兰博广有战功,几场鏖战下来,傅济琛一骑从几十万大军中脱颖而出,百步穿杨,箭无虚,人称红衣神箭手,那几场完胜,那一枚不起眼地弹簧片,功不可没。 傅济琛一步步建功立业,我为魏紫高兴。 “溪儿见过那云想容了吧。”皇后忽道,我惶然抬眸,却见皇后的神色不似愠怒,而是悲悯,“孽缘啊。” 我脸红了,老老实实的点头承认,嗫嚅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皇后低柔一笑,拍拍我的手,“傻孩子,传胪缺席赐宴,多大的事,就是连水大人,也不敢私下遮掩过去。” 原来帅爹当年从实招来了,怪不得有惊无险,我讪讪的笑,“娘娘饶命。” 皇后不和小人计较,纤长的玉指轻轻揉着额头,眸光有几分莫测,“云小姐……眼下就在这坤宁宫。” 皇后软禁了云想容?太子知dào 吗?太子和云想容有什么出格之举?太子妃为何那么憔悴?这些又和皇帝病重,太子大权旁落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我惊到了,脑中纷乱,眼神茫然。 “娘娘……” “一个多月前,我军势如破竹,正经有几次大捷,太子见皇上龙颜大悦,提出了废太子妃。” 皇后蹙着柳眉,此时的神伤就像一个平凡的母亲,“太子为了那个女子,失了神智,怎么在眼下这个当口提出废太子妃呢,皇上之前登楼亲送大军的时候染了风寒,国事操劳,又失之调养,一直强撑着病体,几近心力交瘁,太子这一忤逆,皇上急怒攻心,勾起了旧时的病根,李院使屡次劝诫,不能动怒,否则……” 皇后几欲哽咽,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哎,原来有这一番内情,我唏嘘,想说点什么,然而此刻言语是那么苍白无力,丈夫卧床,亲子失势,外戚独大,家国飘摇,皇后心里的苦几多。 我收回很早以前说过的话,皇后大凤凰日子悠闲无所事事云云,当时太肤浅了,皇后的位子是一个象征,守护坤宁的意味,正所谓立后立后,皇后需yào 极其隆重正式的庆典,来向天下宣告,国运昌隆,母仪天下。 皇后虽为女子,亦堪当大任,战争时代尤为突显,男人在外,攻城掠地,女子于内,稳定人心。 “娘娘想通过云小姐让太子放qì 废太子妃的念头?”云想容肯配合吗? 我不相信废太子妃是那样一位不染凡俗的女子授意的,回想群芳之夜太子难以已的痴狂,这种决绝的姿态更像是太子的风格。 但如果由云想容来出面打消太子的孤泣一掷之心,这对他们那么纯净无瑕的爱情又何尝不是一种亵渎?那夜的墨舞,柔中带刚,云想容远不止表面的柔弱,再乖让,再明事理的女子,固执起来都是不好相与的,那位兰花一般的女子会因为现实而屈服吗,为了爱情而让步吗? “太子糊涂,希望那孩子不糊涂。”皇后凝神远眺,威严天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激荡 政局不稳,京城人心浮动,府中的黑衣明显多了起来,除了皇后传召,帅爹明令禁止我出府。 我有日子没见我家疯疯了。 太子之位有变,这个敏感的时刻,众位皇子亲王人人想方设法的避嫌,听说黄蜂见天宅着,没有夜夜笙歌,也没有拉帮结派,深居简出,低调内敛,我想乐,因为这个世界上能透过现象,太少。 他哪是什么低调内敛,胡扯,他是在装孙子呢。 我想我越来越能理解他的意图和用心了。 掰着手指头看几位年长势大的皇子亲王,太子就不说了,危如累卵,萧郑在北边带兵打仗,万一京城动荡,远水解不了近渴,黄有在南边治水防洪,表面上置身事外,其余几个从龙蛋里出来没有几年,然后就剩下一个黄蜂,纵观政局,黄蜂现在被大势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稍不留神,尸骨无存。 偶尔某一天,我忽然顿悟,黄有的抽身南下,太明智了。 还好,黄蜂挺能忍的,有熊样。 他这把熊的挺彻底的,连带进宫的次数都少了,他那专享的飞桥多方便,私人的空中走廊,人家愣是任其招灰也不肯屈尊踏步,害得我和他宫中相见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了,我很想念他。 那颗辟水珠子慰藉着我翻涌的思念,那个多雨的夏天,我着实对影怜了好一阵子,上辈子背过的加上这辈子己做的,反正是涉及闺怨的调调,我念叨得滚瓜烂熟,黄蜂被我臆想成无情无义风流鬼的典范。 直到某一天我骤然警醒,这般的怨艾,纯粹是闲的,也对。这些日子除了入宫就是居家,单调压抑,周围的人都那么紧张焦灼,偏偏我那么无聊,这样不好,我得振作,事情还很繁。 我让水浒给楼思源送书信。敦促他要抓紧。他乔迁时我作为贺礼地臭豆腐秘方。反面是一张火纸。 我能做地。能为他做地。就是未雨绸缪。能提早布置一点就算一点。 这段日子。平静地诡异了。然而海啸之前还是有征兆地。比如说浅滩徐徐升腾地气泡。稍一留神。便会察觉危机四伏。 某天。我浑身上下嗓子疼。反正寻个借口。派人请李浩然过府。下人来回。院使李大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府了。 次日。天气近日来少有地晴朗透亮。千里碧空如明玉。那一天。太子妃何氏殁了。以符合她身份地方式。很尊贵体面地。服了鹤顶红。安安静静地香消玉殒。毫无痛苦地早登极乐。 宫人在寝宫现何氏地时候。她穿着朝服。冠带齐整。尤带笑意。 一个可怜的深宫女子,终于不用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望月,哀哀地吟咏一曲汉宫秋了。 大多数凡夫俗子一辈子生的渺小,死的潦草,相较之下,太子妃何氏的殒殁则是轰轰烈烈的,不是指过程形式有多么惊天动地,而是她的死带来一连串惊涛骇浪,席卷了每一个活着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死得其所,以死亡为代价,和魔鬼达成了对赌协议,诡谲的闪动了一下翅膀,然后灵魂化作一朵枯叶。 那位哀怨愁苦地女子,得体大方地背后是看不到的腐朽地精神,在每一个寂寞的之夜,开出迷离地妖花,她是恨的,以最决然地方式,报复。 她最后的笑,是嘲弄。 太子妃出身望族,乃耆老嫡女,虽然宫中下了封口令,百般遮掩,然而不明不白的暴卒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对外宣称的病故,太禁不起推敲,所以也劝止不了悲恸,其族上心,人人激愤,冲突尖锐,民间对太子弹劾的声音越来越强。 哪怕前方战事难料,哪怕人心中有一番轻重缓急,但是都压制不住民愤。 有心之人曝料,太子是秦楼新晋花魁云想容的入幕之宾,群芳会上的千金,便是太子的手笔,于是便流传开这样一种说法,太子为了美人,逼死妻。 素有敦厚宽仁之令名的太子,这一次,失了民心。 还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翻出黄蜂旧案,好在他低调了好一阵,好在他没老婆可死,而姜红玉似乎也活的依旧好端端的。 在各方幕后推手的推动下,太子离心离德,岌岌可危,不得不承认,何氏这招反目,够狠。 大后方乱相迭起,“督战承德”的皇帝龙颜震怒,当即摆驾回京,当朝厉斥太子德贤尽失,怒冲冠,乃至众目睽睽之下,猝然晕厥。 这下纸里再也包不住火了,皇帝抱恙,太子失宠,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人人危。 极其不幸的是,皇帝晕厥那日,我也在宫中,亲眼目睹了那一场兵荒马乱,万幸之中的是,我不是一个人,那日黄蜂也在。 噩耗传到后宫的时候,我正陪着皇后逐一过目挑选今年冬季派给宫人的宫装式样和布料,战争年代,吃穿用度一切从简,皇后带头削坤宁宫份例三成,这季的冬衣,也格外的朴素。 然后贞姑姑匆匆而入。 我头一次见到贞姑姑慌乱的脚步,那么一位稳重老成的人,当众白了脸色。 贞姑姑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个字,皇后的眼神陡然凝滞了,然而只有一瞬,那个不凡的女人随即起身大步而去,姿态很僵硬,然而随着凤头丝履有节奏的踏出每一步,那道雍容的背影仿佛便坚定沉稳了几分。 禁军封锁了宫门,我没有令牌,被困宫中。 可惜这不是江湖,无人识的圣女的朱华令。 宫人行色匆匆,面带忧色,此刻没有人管我,我好像高高在上的看客,冷眼旁观这一场纷乱,然而这一切似乎又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逃不掉,风起云涌的深宫,我空前的孤立无援。 抱膝坐在坤宁宫高高的丹陛之上,放眼所及,雨后开阔的殿前广场水色如洗,一条条硕大的青石光亮如镜,不见一草一木,肃穆威严,第一次在这片空旷宁静之中,我悟出了森严之意。 不行,此地不可久留,我要回府,我开始盘算着如何联络润禾或瑞恩救我,不然萧祁也行。 然后远远的,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那道让我日思夜想的挺拔身影正大步流星的朝我走来,萦绕着天神一般的强劲气魄,步履从容而安稳,有多久没见了,那一瞬间,我只想大声欢呼。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遇袭 “你消息灵通啊。”我一跃而起,迎着他扑过去。 黄蜂张开双臂接住我,带着我大步闪到偏殿一角,温软湿润的唇就覆了上来。 熟悉的薄荷气息萦绕在唇齿之间,我笨拙着迎合着他,眼泪不可已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胖了。”他咬着我的耳垂,魅惑的呢喃。 这一声低语仿佛拨云见日,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无助,明快的笑靥闪动在泪光之中,我仰,“你怎么进来的?” “飞桥不设卡。”黄蜂温柔地拭去我腮边晶莹的泪水,低笑,“想我没有?” 我老老实实的点头,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口,只觉得心安,动荡的深宫,我只想守护住己小小的幸福。 “真乖。”黄蜂轻笑着在我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微微用力的扶住我的肩,低下身躯平视着我,一双桃花眼空前的专注和幽深,“走飞桥出宫,然后易容回府,切莫逗留,那些东西在卧室凉床的暗格里,回府之后切记对外称病,千万不要出门,这几日恐有变。” 要变天了吗?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我认真地凝望着他的深眸,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风雨兼程,此刻他便是我无上的信仰。 “你也小心点。”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大掌永远温暖干燥,哪怕在这阴霾潮湿的雨季。 “遵命,我的宝贝。”黄蜂的笑容很明朗,居然梨涡隐现,那些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仿佛都被冲淡了,他最后亲了亲我的额头,深深的看我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大步朝皇帝寝宫而去。步履铿然,浩气纵横。我目送着他的远去,好像看见了内蕴的傲骨,冷冽挺拔若石。 他地背影最终消失在拐角处。我收回视线。定了定神。然后毫不耽搁。调头向飞桥疾步而去。这时候。沉着和冷静是我全身而退地法门。 飞桥高数丈。走在其上。有腾云驾雾地快意。以及高高在上地优越。然而高处不胜寒。此刻我只想稳稳踩在泥土上。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飞桥直通端王府内苑。离怀薇攸居不远。我施出魅影。一路避人耳目。七拐八拐闪到卧室。 相较宫中地山雨欲来。端王府有条不紊。下人往来有素。看不出异兆。然而频繁走动巡视地侍卫明光霍霍地佩剑。还是显露出端倪。 万幸黄蜂开始布置了。不至于失了先机。 未在端王府过多逗留。我找到易容用品。易成一张大众脸地模样。穿上黄蜂预留地下人衣裳。从角门溜出了端王府。 低着头混在人群当中,我快步朝着家走,穿过两条长街,路人越来越稀少,身旁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也许是我敏感地错觉,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每个人都在看着我,或似笑非笑的,或麻木不仁的,看我的眼神……好像是野兽之于猎物。 我下意识摸摸头脸衣服,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说不出哪里不对,诡吊的预感聚拢盘桓。 偶然间一仰头,余光中瞥见天空的一角,浓云滚滚,泛着隐隐的红光。 下一秒,身后忽然传来金属冷硬的撞击,惶然回头,不知从哪里出现地十余个蒙面地黑衣人正围着水浒缠斗,与此同时四周还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涌出来,冷光刺目地利刃直指于我,来势凶悍,鹰隼一般的眼眸中,杀机毕现。 腋肘生变,我大惊失色,匆忙四顾之下,只见潮水一般地死士重重封死了去路,我被团团的困在中间,离水浒好远。 “小姐,当心。”水浒大喝一声,刀刀见血,招招夺命,正朝着我一步步杀出一条血路来,所到之处遍地横尸,血肉模糊,蒙面死士见状,领之人比了个手势,几个人朝我攻过来。 猛地抖开归岚,我决然迎上去,剑走凌厉,碧落惊风,真气鼓动到极致,勉强能和几人抗衡,心中越来越冷,不知dào 我陷入了什么阴谋,这些人似乎并不急于出杀招,对我一律点到为止,显然并非想置我于死地,更像是意图劫持! 后力不济,我颓相渐现,气息渐渐急躁,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包围圈地缺口仍然没有打开,而那边水浒被前赴后继的死士拖住,眼看救驾不及。 铛的一记重击,我轻哼一声,虎口狠狠一麻,归岚险些脱手,水浒虎目欲裂,剑光陡然暴涨,带起一瀑华丽的血雨。 一众死士见水浒久攻不下,竟是越挫越勇,蚂蚁般团团而上,围攻我的几人猛然开始下重手,寥寥几招,我便被拿住了要,束手就擒。 “快走。”我朝水浒大喊,我们寡不敌众,这些人目标是我。 “弃剑。”那领的手悬在我的百汇上,朝水浒冷声要挟。 水浒面色剧变,手下微顿,几把利刃齐刷刷的架到他肩膀上。 不,我闭了眼,凉意入骨。 眼睛罩上黑布,嘴中堵上核桃,我被塞进了一辆马车,困在两人中间。 马车兜兜转转,彻底迷惑了我的方向感,一个时辰之后,我被人丢出来,推搡着走了一小段,眼前暗了下来,只听身后咖喳一声落锁,然后便安静了。 反手解下黑布,眼睛一点点适应了光线,眼前是一间普通的厢房,床铺,桌椅,矮柜,妆台,简单朴素的陈设基本而实用,收拾得很干净,桌上有热茶和点心,妆台上除了胭脂蜜油还有几本笔记传奇。 这是我的囚室? 主人待我不薄。 我在屋里转悠了两圈,苦笑,主人虽然仁慈,但不够宽厚,居然不给留丁点可供越狱的破绽,不仅门窗紧闭,钝器,锐器,利器一律皆无,连个上吊的梁都没有,逼得我想死只能绝食了,但似乎绝食的操作难度很大,薄胎宝象锡器里头传来枇杷香露的味道,点心表皮莹绿,正是醉仙居的玉壶冰心。 袅袅的香气传过来,我饿了,路上核桃磨破了口腔,嘴里腥甜,倒了一杯枇杷香露捧在掌心,盯着清湛的甜浆,我迟疑了一会,然后闭了眼,仰头一饮而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囚居 他们若是要我死,何苦大费周折?这些吃喝,应该不至于马上出人命,至于慢性毒药,我也挡不住了,水浒尚在他们手上,他们的吩咐,我又何尝不是言听计从。 人生境遇真是大起大落,前一刻,我还在黄蜂温暖的怀抱中像个嗲精,后一刻,便囚禁斗室,并且稀里糊涂的连所处境地都不甚尽然,这个天兆异相的不祥之日,对我来说,冰火两重天。 这种时候我万分庆幸自己尚能随遇而安,反正一时半会没有性命之虞,救兵似乎还遥遥无期,那么当下我还是老老实实的静观其变吧。 支着下巴坐在床沿上,我一边吃东西,一边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思。 那批死士训liàn 有素,而且数量如蜂,无论租用还是豢养都需yào 极大势力,而且他们居然知dào 我会武,这是最让我震惊的,这等机要,连家中之人都知之甚少,他人又从何而知? 还有他们囚我于此意欲何为,钳制水家还有黄蜂? 今日早朝生变,一个时辰之后我便遭绑架,这场变故显然是预谋已久,筹划多时,计划周密。 恐惧源于未知,我很忐忑。 不知水浒如何? 一连三日,除了一名哑仆定时从高窗中送来三餐之外,我仿佛被时间彻底遗忘了。 家里一定翻天了吧……不知宫中又是怎么一番景象? 起初地日子。我尽量像在家地时候一样。吃饭睡觉。看书转悠。沉默着很规律地作息。然后靠着想念黄蜂打时光。每晚睡前一边用指甲在床头划出一道长痕。一边告诫自己。要忍耐。明天。一切便会有转机。 第四日。第五日。依旧无人问津。我隐忍。 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已经渐渐沉不住气了。背后时不时深深浅浅地作痒。我不再沉默。开始絮絮地自言自语。有时候对着墙壁微笑。有时候望着屋顶呢喃。还有一次我不自觉地念出了久违多年地化学元素周期表。木讷地翕动着嘴唇。感觉音节从唇间吐出。然后全然不知所云。 我有失控地趋势。长此以往。我很担心自己会崩溃。 忧虑和恐慌一步步蚕食着我地意志。神经在一天天紧绷。每个白昼我昏昏欲睡。入夜却辗转反侧。耳边总回荡着类似于铁马铮铮地耳鸣。同时伴随着时紧时疏地潇潇风雨。大多数时候我分不清真实还是幻觉。大概是药物地作用。 饭食里没有毒。但掺了迷幻药一类地成分。少量时用于止痛。长期服用可以迷惑神智。让人昏聩呆滞。极易成瘾。说白了。就是毒品。 这类药伽蓝圣教也有,从罂粟中提取结晶,产量很低,我那师父慷慨,我也有一瓶随身携带,马车上我早已被搜身,除了归岚性灵择主,他们没辙,其余的零碎大多数扫荡一空,尤其是人皮面具和瓶瓶罐罐什么的,更被列为稽查收缴重点,我一度怀疑过他们给我下的罂粟粉末就是我那瓶。 我不知dào 接连几日地服食后,我有多么严重的依赖性,也不知dào 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停药,更不知dào 真到了那一天我又该怎么办。 那些存zài 于必然之中的偶然性,我不敢猜测,但是随着切肤之痒日益加剧,踏入万丈深渊地每一步,我的绝望格外的分明。 第六日,我忍不住冲动,狂声呐喊,暴怒的撕烂了每一页书册,看着白花花的纸片翻飞如蝶,我笑的撕心裂肺。 极端的泄之后我感觉不错,那种撕拉撕拉的脆响让我很痛快,乐在其中,于是接着撕银票,搜身的时候他们留下了钱袋,他们是有职业操守的死士,不义之财可以赚,不劳而获不屑拿。 银票成了碎屑,钱袋我小心地贴身保存,里面还有我地念想,那些轻狂骄矜的高手,不识货。 第七日,密闭多时地大门终于缓缓开启,蛩音簌簌,一抹清高华贵的身影逆着光停在了门口,灼目地天光灿然洒入一室的那刻,我枯坐着,无动于衷。 原来是你呵,我地好姐姐,蒋诗。 “这几日被琐事缠住了,一直脱不开身,今日才抽出空探望妹妹,真是怠慢了,妹妹别怪罪姐姐可好?” 樱唇噙着优雅亲和的笑意,蒋诗翩然走来,步步生莲,大门在她身后关紧,室内又昏暗下来。 我恍若未觉,依旧紧紧裹着纱被坐在床里,视线涣散,脸上笼罩着幽沉如酆都鬼域的死气。 “哎,看来妹妹真的恼姐姐了,招待简陋,姐姐这里赔罪了。”蒋诗打量了室内一圈,视线扫过一地狼藉,淡淡的笑了笑,正对着我仪态万千的落座,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红水晶瓶,轻轻柔柔地放在桌子上。 “今年虽然水大,但是立秋之后,空气还是明显觉着干燥了许多,我特意给妹妹拿来这个,今夏令堂水夫人的端午礼,听说这玫瑰红容霜是妹妹亲手研制的,妹妹真是奇巧玲珑心呢。” 我静静的蜷缩着,没有一点反应,空洞的眼神不知dào 看向哪里,眼底凝滞着一片浑浊。 蒋诗不以为意,玉指不紧不慢的把玩着锡银茶杯,杯口处半圈干涸的水渍落在她的杏眼中,蒋诗凝睇含情,微微笑了一下。 “今日的枣茶和桃片糕看起来不错的样子,不知这几天的点心茶饮用着还合妹妹的口味吗,听说妹妹经常光顾醉仙居,姐姐特意嘱咐下人去办的,还有三餐肴馔,妹妹可有哪里不满yì ,还有想吃的蔬果都告sù 姐姐,姐姐让小厨房单独准bèi 。” 见我仍旧呆木如石化,蒋诗放下茶杯,低垂螓,浅浅莞尔,“哎,看来姐姐是招妹妹烦了,也罢,妹妹的膳食习惯姐姐也差不多都弄清楚了,对了,你那个侍卫昨日刚刚提醒过姐姐,妹妹不喜食葱,看姐姐这记性,都怪这几天俗事缠身,竟然忘了吩咐厨房,真是让妹妹笑话。” 水浒……我干涩的动了动眼珠,视线一点点汇聚,终于有了焦点。 “这是宁国府?”我低声开口,嗓音嘶哑如砂砾。 “正是。”蒋诗的眸光潋滟生辉,展颜道,“妹妹终于肯理理姐姐,真是太好了,这么说妹妹不怪姐姐未先下帖就请妹妹过府一叙了?” “宁国府,这里是宁国府?咯咯,咯咯……原来诗姐姐的府上就是这个样子啊,咦,不对啊,那枕头的老巢是哪里……” 我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一把掀开被子,朝着蒋诗手舞足蹈,吃吃的笑个不停。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发疯 “溪儿,怎么了,不要和姐姐胡闹,乖。” 异状陡生,蒋诗重重的愣住了,过了一会,水眸深深一沉,朝我淡淡一笑,“妹妹最顽皮了,连陛下的爱犬都敢逗弄呢不是,姐姐胆小,不要和姐姐闹了好不好,安心在姐姐这里住下。” “狗,哪里有狗,哦哦,我看见一只。”闻言我越加亢奋,两步跳下地,我一脸的喜气洋洋。 蒋诗不语,笑容渐渐隐没,面色一点点凝重下来,“溪儿,这样没有用的,何必作践自己呢?” “狗……”我憨憨的笑,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一个字,“狗……狗……” “够了。”蒋诗好像耐心已经耗尽,缓缓沉下脸来,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下一秒,眼前一花,屋里平空出现一个黑衣人,体格身量,正是当街偷袭我们的死士领。 “溪儿,姐姐也不多费口舌了,我们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妹妹是个明白人,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姐姐并不想难为妹妹,只是想请妹妹来陪姐姐几日,咱们姐妹难得有空亲近亲近,顺便也给别人宽裕出几日时限,除此之外,姐姐还有一个小忙想劳烦妹妹,妹妹你只是动动笔墨便好,妹妹不会不答yīng 吧。” 死士领在桌上布置好了纸笔,垂细细研墨。 “动动笔墨?”我机械的重复,语调僵硬刻板,“动动笔墨,好啊,动动笔墨,嘻嘻……” 蒋诗直勾勾的盯了我良久,杏眼中若有所思,半晌,屋里只回荡着我痴痴傻傻的学舌复读。 过了好久,蒋诗叹了口气。徐徐开口,“溪儿乖,溪儿想念令尊令堂了吧,过几日姐姐便派人送妹妹回府如何,还有你那个侍卫,只要辛苦妹妹费费心,写几字家书,敬致镇国大将军或水少将军。制衡诚王大军,务必固守上党城三十日。具体如何措辞,妹妹斟酌,姐姐就不班门弄斧了。” 我呵呵地笑。接过雕牙管狼毫。提笔便勾了只王八。低着头左右端详了一阵。抬手几下揉烂。随手扔到地上。然后端坐桌旁。摆出写字地架式。 “写字啊。太子夸过我地书法。” “溪儿。姐姐地意思说清楚了?”蒋诗笑容和蔼。一只嫩藕般地手臂软软地搭到了我地肩上。 “好吵。”我挥挥手。运笔疾书。力透纸背。笔运恣狂。 一封情意绵绵地家书草就半成。我坐着不动。 “妹妹写好了?”蒋诗看看我。又看。杏眼中深深涌动着一抹疑色。 我摇头。自顾自拿了一块桃片糕,张嘴就吃,吃了几口不动了,抓过锡壶,灌了一口枣茶。 “妹妹慢一点用,用好了再写不迟,如果妹妹喜欢,我让下人明天还为妹妹准bèi 这些吃食。” 我绷着两腮看了看蒋诗,猛地摇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猛地呛咳起来,迅疾的气息骤然喷涌,血红的点心渣子就着残茶汁水四溅,沾了家书一角。 黑影一闪,黑衣死士反应迅猛,瞬息之间抢下家书,拈着轻甩。 蒋诗微微色变,掏出帕子轻拭,眼中嫌恶浮现,语气冷硬下来,“螳臂挡车,妹妹聪明一世,何苦糊涂一时。” 我艰难的止住呛咳,伸手将锡壶杯盏猛然扫落,厉声尖叫,“我不吃,里面有毒,有人害我。” 蒋诗远山一般的黛眉微蹙,放柔嗓音低低哄着,“妹妹别怕,有姐姐在,没人敢伤害妹妹,不吃就不吃,妹妹先把信完成可好?尽快写完,姐姐好去让人给妹妹烹制妹妹喜欢的吃食。” 我左右摆头,捂住耳朵放声尖叫,叫得歇斯底里,蒋诗皱着眉头扫了黑衣领一眼,黑衣人微一点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一股尖锐霸道地内力从合谷穴沿着手臂上升,压力排山倒海,胸口一阵闷痛,我只觉得呼吸难继,神色顿时萎靡下来,细细碎碎的重复着。 “喜欢地吃食……吃食,燕窝,对了,燕窝,我要吃燕窝,对对对,宁国府大名鼎鼎的燕窝,我诗姐姐最喜欢了,我也要吃……” “好说,好说,唔,既然寒舍的燕窝薄有虚名,中午就为妹妹烹调,善始而慎终,那封家书……”蒋诗抬手揉着天庭饱满的螓,面露倦色。 “燕窝,我要吃燕窝,对了,有人要害我,让厨子烹调好了亲自送过来,不能假他人之手,否则我死了,你俩就是凶手。” 我固执地噘嘴,然后翻着白眼走到床边,背对着他俩,和衣倒下,朝着视线到不了的死角,唇边溢出一抹苍凉至极的笑容。 午膳是我点名要的燕窝料理,由宁国府术业专攻,技艺最精湛的大小姐御用大厨张大厨亲手烹调并且送达,午时前后,张厨子踩着铿锵有力的步子准时到来,他肚子更大,脖子更粗了,满面红光,怎么看怎么春风得yì ,顺水顺风。 张厨子将一只填彩绿头牡丹纹小盅摆在桌上,有点戒备又有点不忿的瞅我好几眼,骂了一句“俺老张的燕窝满京城可是大名鼎鼎,别吃糟蹋了。”后便要走,似乎不愿意在此多待一刻。 “燕窝……”闻跫起身,我径直朝他扑过去,嬉笑不止,“呵呵,燕子地窝,燕一家子地窝,呵呵,秋天来了,老燕子的独生子一岁多了,小命够硬,呵呵。” 此话一出,张厨子脸色一下子白了,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朝我暴喝,“你说啥?你再说一个!” 我好像被吓傻了,讷讷呆愣了半晌,然后脖子猛地一横,碎碎念叨,低声如耳语,“呵呵呵……泔水洗手……大傻子……泔水洗手……三个月不入庖厨……活不久……真可怜……地娃。” “疯女人,你咋知dào 这个?”张厨子反手摔死了门,在我耳边咆哮如雷,“俺的儿怎么了……” 张厨子走了,我倒头睡了,睡醒之后,蒋诗又来了,这一天太热闹了。 “妹妹地午膳合胃口吗?”蒋诗有如月光女神一般款款步入,芙蓉面,冰雪肌,眉弯新月,翦水秋眸,蓬荜生辉矣。 我好像第一次见到蒋诗,盯着她看了一会工夫,然后怯怯的开口,“……诗姐姐?” 第一百八十章 家信 蒋诗眸色一顿,微笑着坐在她上午的位置,“妹妹精神恢复一些了?太好了,都怪姐姐疏忽,上午见到妹妹太喜悦,言辞过激,连累妹妹的神智被魇住,真是罪过,万幸妹妹意志坚韧,不受灵邪蛊惑制摄,姐姐为妹妹高兴。” “诗姐姐,什么是灵邪?还有我的侍卫水浒去哪里了,我刚才梦见他生病了,我好像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往常我轻轻一唤他就出现在我左右的。”我咬着唇扬起脑袋,目光畏缩躲闪,慑于她的风采,不敢逼视。 “溪儿,姐姐为你担心。”蒋诗淡淡一笑,以手支颐,杏眼波光流转,朱唇轻启,顾道,“你那叫水浒的侍卫武功强则强矣,就是为人太痴,尤其一个情字,痴情太过,则为溺惑,溺惑这种东西,害人害己……” “呵呵,呵呵,溺惑……痴情,痴情,谁?”我歪起脑袋,愣愣道。 “当断不断,比如说这次,众人目标是请妹妹过府,你二人寡不敌众,以他的身手独善其身应该不难,而他为妹妹缴械,甘愿相随,结果呢,二人相互制衡威胁,如此不智,是谓孤勇。” 我不说话了,埋下脑袋,低低的吟唱起随性无律的调子。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妹妹,这件事情上姐姐是半个过来人,现在只有我们姐妹俩,有些话姐姐才方便多说两句,别嫌姐姐罗嗦,字字肺腑,姐姐全是为了你好。”蒋诗叹口气,从袖中抽出那半封未尽家书,“还请妹妹尽快善始慎终,补齐后半段之后,姐姐马上派人送你那侍卫回府。堂堂尚书令家的千金小姐,外出与姐妹小聚,总得和府上打好招呼不是,否则就太失礼了。不敢劳动妹妹费神,后半段,姐姐越俎代庖,妹妹笔录便好。” 我笑嘻嘻的逐字写下。 “妹妹辛苦了。姐姐言出必践,水浒日落前必将回府。”蒋诗的脸上呈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心的收好,有些迟疑的开口,“还有一件事情要告知于妹妹。水浒救驾心切,困兽之斗,忠勇至极,我的人迫不得已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水浒负伤,万幸伤势不重。妹妹放宽心,姐姐有愧。已经下令彻查,一定会给妹妹一个交待。” “水浒受伤?我不信。”我吮着指头。含含糊糊道,“水浒绝对不会让我受伤的。姐姐骗我。” 蒋诗仪态袅娜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杏眼中流露出淡淡地哀伤和悲悯。过了许久方一字一顿地开口。嗓音慈宁极致。有若梵音。 “溪儿。姐姐不相信你真地疯了。那东西虽然能够蛊惑心智。但是既然妹妹身上也有。想必水大人已有防备。还有妹妹地人皮面具。可见下了深功夫保护妹妹。再说以我们姐妹地这种门第。几人没有幼服食毒药以防不测。外人只会仰望表面地风光。又有几人知晓内中险恶。” “诗姐姐为什么说我疯了?我疯了吗?原来我疯了……”我痴笑。 “也罢。不论妹妹神智是否清楚。今日姐姐推心置腹。有些缘由便说予妹妹明白。也不辜负姐妹地情分。”蒋诗纤瘦地脊背傲然挺立。目露肃杀之色。面无表情道。“皇上暴病。太子位不稳。表兄在外。诚王远征。眼下京城惟有端王一枝独大。端王按兵不。伺机而动。此时若和贵府结盟。则如虎添翼。京中大半尽在掌骨。釜底抽薪。姐姐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以上是于权势。接下则因私情。我地兄长因你地兄长而痛苦挣扎。我地表兄为你而远走他乡。妹妹有罪。你们水家欠着我蒋家。我要讨回来。其实姐姐是真心疼爱妹妹地。姐姐也舍不得勉强妹妹。妹妹要是实在想不通。就怪当初投错了人家吧。好了。姐姐今日有感而。罗嗦了这么久。妹妹一定累了。姐姐不打扰妹妹休息。改日再来看望妹妹。难得妹妹喜欢燕窝。姐姐也常用这个。我们姐妹投缘。连喜好也相近。明日早膳还为妹妹备燕窝粥。妹妹说可好?” 说完。蒋诗盈盈一笑。俯身亲昵地拍拍我地手。也不待我回应。含笑转身离去。 我置若罔闻。低着头神思混沌。喃喃语。当蒋诗走到门口地时候。我忽然转了转眼珠子。扯着嘴角。朝她笑笑。“不用了。” 当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漆黑中我郑重地在床头划下深深一道。 三更,门扉轻响,一道灰影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垂道,“圣女大人召唤,属下救驾来迟,万死。” “走。”我罩上围兜,将头脸隐在黑暗中,冷声道。 屋外风雨交加,湿冷入骨,灰衣人在前开路,我紧跟其后,疾步穿行在大雨之中,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走过之处皆是茫茫地屋舍院落,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火辣地痛,刺骨的冷,渐渐地归于麻木,眯着眼睛仅凭最后的方向感,脚步越急迫,一颗心悬在高处,七上八下。 这里是宁国府,离水府二里地而已,机不可失,一定要逃出去,我反复在心里说,十指狠狠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破掌心,疼痛缓解了紧张,让我觉得振奋。 我第一次尝到了逃亡地滋味。 天边划过一道银光,下一秒,只听咖喳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轰隆隆的在耳边炸响,我心里一突,脚步有些踉跄,隐隐的感觉到哪里不对头,这一切太顺了,虽然魔教之人各个一身机变,但是从张厨子留下标记到现在,只有半天工夫,此人如何取得钥匙,还有囚室的外面为什么无人看守?不对,镇静,镇静,一定要万无一失。 又是一道闪电在天边扯出一条长长的伤口,一瞬之间,身边寒光大亮,我身体忽然狠狠一晃,借着闪电,我真真切切的。 “夜来急雨,水小姐就这么归心似箭,不知着急回水府还是魔教,圣女大人?”枕头的声音裹挟在风雨之中清晰传来,阴沉冰冷,雨水敲打在黑色的蓑衣上,好似金戈之音,一瀑雨帘从斗笠边缘垂淌下,隔着细密的水珠,那双狭长的眼中狰狞已现。 我面色惨白,如坠冰窟,全身难以持的抖。 将计就计,他们好手段。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逃杀 “溪儿思念高堂,不辞而别,还请蒋公子代向诗姐姐致歉,改日再登门拜访。”我强镇静。 枕头面色阴鸷,轻轻一挥手,身后黑鸦鸦的人群遽然动,剑及屦及,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属下断后,大人快走,出门一路西行。”灰衣人利剑出鞘,冷光森森,迎面大步冲了过去。 雨如擂鼓,我感觉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一声清啸,仿佛一只鸾凤穿过重重雨幕直上云霄,连雷雨都压制不住的激越,啸声中我猛地抖出归岚,幽蓝乍现,内力催动到极致,剑剑皆是杀招,诡谲的光芒闪动着噬血的凄厉,闪电中化作绝望的血雨。 “放箭!”枕头厉声下令。 下一秒,万箭齐,仿佛比大雨还要密集,灰衣人刀光陡然暴盛,竭力拦住射向我的箭矢,边挡一退至我身边,一掌向我袭来。 “走。” 只觉身体一轻,我被那股力道狠狠掷出高墙,摔出墙头的那一瞬,余光中瞥见那道灰影岿然而立,万箭穿心。 此时悲恸是奢侈的情感,我不及多缅怀一刻,大致辨了辨方向,然后一头扎进大雨中,身后人语嘈杂,惊起马嘶鸣。 我掠下官道,在密林中屏息狂奔,魅影步法第一次被我运用得几近精纯。 这里应该是宁国府后山,属于不离山一脉,从此向西,能直通水府后山,几日以来我被囚在貌似安全的险境,却不知梦里家如此的近? 浑身早已经湿透。大雨顺着领口流淌而下。冰凉刺骨。我已经恍若未觉。本能地只知dào 逃亡。我决不能再回去。不能一边若无其事一边服下罂粟。不能再忍辱装疯。不能继xù 成为让父兄家族和他掣肘地忌惮。不能成为蒋诗原罪之论地替死鬼。 天若有情。黄蜂。你可知我地思念多么深。 寒光闪过。继而轰然一声巨雷在头顶炸响。雷声过后急促地马蹄声渐渐清晰。我慌乱中回身。只见身侧地官道上数十铁骑在快速逼近。势如惊风。当先一骑。正是满面阴寒地枕头。 动作好快。我大惊失色。不顾走火入魔地隐患。不断地催动内力。魅影轻功已接近登峰造极。而黑衣铁骑正越来越近。 夜雨惊雷。谁能救我此刻命悬一线。连己都相信。这回。我怕是插翅难飞。 前方忽然水声隆隆。我微微一喜。这支山溪源于未名泉。依山而下。最终汇入莫愁湖。沿着水边一定能找到家。 身形一斜,我偏离官道的方向,急速朝水边奔去,身后众骑也入了枫林,牢牢的尾随其后,附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 大雨生烟,山溪水势暴涨,水道数丈,大水翻卷着奔腾而下,激流滚滚,我慌不择路地踏着一地泥泞,随着滔天白浪,溶入了滂沱的夜雨。 身后铁骑只有数丈之遥,起落之间马蹄溅起的泥点仿佛能够沾到我脸上,马鼻中喷出的气息和我地吁吁气喘混在一起,我仿佛感觉到枕头的蟒皮长鞭正挟着杀机朝我卷来。 然后我看到了灯火,倾盆的雨幕中,真实而微弱的点点灯火。 在遥远的万丈之下。 正前方,一道瀑布飞流之下。 我不知不觉立住了。 银风狂乱,我想笑,又想哭。 老天何其残忍,优雅地将希望摔碎了丢在你面前,大喜大悲,人生怎能经得起这一番惨绝。 前方垂直之下的细密灯火,便是家的所在,然而咫尺天涯,横亘在中间的是人间天上地距离。 身后一丈之外,数十铁骑森严陈列,我无路可退。 黄蜂,这一次我们可能要永远的说再见了。 危崖之上,我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枕头,残存的气力沉于丹田,混杂着风雨雷电,清晰地送出我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张厨子你杀了?” “还有他一家子。”枕头冷笑,“一个叛徒,一个内鬼,托福都除掉了,圣女大人。” 都死了,我害地,一股我厌弃之感从心底开始泛滥,我好像不伤心,只是悲凉。 “你早知我会武。”大概就是琼台宴我扔出飞盘的那刻,他开始怀疑了,蒋诗偶然提醒了我,“敢问师承何处?” “蜀地唐门。”枕头脸上噙着一抹冷酷地笑,“贵教制药的黑金罂粟比鄙门的株品要好很多。” “你们到底把水浒怎么样了。”蒋诗和她那位死士领有旧,同病相怜,应该不会为难水浒,但是不保证枕头不会动什么手脚,枕头受伤,蒋诗语焉不详,很蹊跷。 想到蒋诗,身处死地我对她依旧是无爱无恨,剩下的只有由衷的敬佩,她下午的一番肺腑,一针见血,犀利到让我唯唯受教,无言以对,眼下的死局,一半黑白,己当初亲手落子。 “傍晚放了,诗儿向来一诺千金。”枕头居高临下的,告sù 你也无所谓,你那侍卫看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其实你本来也不是非死不可,你若安安分分的在寒舍住下也就罢了,可惜你过于以为是,留着是个麻烦,所以你还是死了吧,真遗憾,我真没办法爱屋及乌。”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一道闪电在天际擦出一路火光,映得枕头的侧脸幽白一片,我惨淡一笑,为他黯然伤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蒋公子,换个人吧,我大哥那个人,你了解。”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枕头的脸色阴暗至极,手腕一抖,一个瓷瓶滚落到我脚边,“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二选一,喝或跳,你己挑,反正都能给你个痛快,我仁尽于此,你快点。” 这就是我最后的结局?直行解决,没准还能落一个全尸,枕头真是又仁慈又慷慨,可惜大哥没这福气,唐门的药,有价无市,太子妃以为用鹤顶红是最体面的,其实她不懂。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头上劈开,我不由主的笑出声,此刻为什么老天爷不能故伎重施,一个大焦雷送我回去,还我一个功德圆满呢? 天边雷声滚滚,雨势越激烈,密集冰冷的雨点从天而降,整个世界仿佛鸿蒙未开,这一场足以让天地倾覆的大雨,会将一切罪证冲刷干净,比如宁国府角落新绘的朱华凤纹,再比如危崖之巅温柔而仁慈的屠戮,今后没有人能寻得鳞爪蛛丝马迹,来推测今夜究竟生了什么。 咯咯的轻笑不止,看着枕头隐忍不耐的脸色,怎么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秋枝乱颤,笑的颠狂欲绝,笑的如泣如歌。 然后我摆摆手,对着惊涛怒浪,一跃而下。 就算死,我也要朝着家的方向,尽管,我不会游泳。 笑着生,笑着死,完整的轮回,这一生的境遇,真是很奇妙。 山洪没顶的那一刻,透过翻腾的浊波,我仿佛皮面具。 “如果你永远只是若水,叫我枕头的若水,那该多好……” 依稀间谁的低语卷入了流水,我不得而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后生 爹,你的股票怎么跟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臭孩子,叫爸,不能说跌,还有什么叫上蹿下跳,那叫表现活跃,多空力量争夺激烈…… 浑浑噩噩之中,我仿佛置身于一方水泽,又仿佛漂荡在一片虚空,稀薄的空气在周围流动,我好像一条快要干涸的鱼,大口的喘息。 妈,我想吃老北京炸酱面…… 好,妈这就炸酱,叫你爸洗两根黄瓜,然后切了去。 听不明,看不清,飘摇起伏,不知身在何处,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见一团茶色光晕,在白茫茫的世界中散出微弱的荧光。 胖胖,新大一来了一大帅哥,有芙蓉姐姐那么帅…… 你才知dào 啊,爷早瞻仰过了,爷现在对炎亚纶的绯闻女友更感兴趣,听说那女的就在咱班…… 我是谁,谁是我,何处来,何处去,为什么我一动不能动,浑身好像跟碾压过后一般的痛?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2008年7月18日,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有21天,今日的头条是,SD医科大学07级某生遭遇雷击,昏迷十五日后后背离奇出现神mì 凤纹,多方专家都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我在哪里,之前生过什么,耳边回荡的声音来自何方,为什么那么熟悉亲切,谁能告sù 我,后背彻骨的痛如何才能结束。 “溪儿……为娘可怜地孩子。睁眼看看娘可好。就一眼。” “婉晨……回房休息休息吧。你身子不好。已经三日了。继xù 下去会吃不消地。君泽。送你娘回去。” “是。父亲。也请父亲大人保重身体。您也几十个时辰没有合过眼了。书房众位大人早已经恭候您多时。还望父亲从长计议……” 一切归于沉寂。 眼前是彻底地黑暗。记忆重叠着一点点涌入脑海。艰难而缓慢。拥挤地碎片在脑中翻飞闪现。伴随着四肢百骸中源源不断地疼痛。仿佛宣告着。我依然存zài 。 那么生动地记忆。那么真实地痛。我大概没死成。从那么高地地方掉下来。死里逃生。除了命大。我无话可说。 幻灭和现实重叠合并,参透了生死,我只觉得恍若隔世。 无暇感叹福大命大。我痛不堪言,浑身好像散了架似的。疼到骨头缝里,仿佛没一道肌理都撕开了。仿佛没一处关节都碎裂过,灵台越清明。疼痛越俱裂,残破的身体有如碎瓷补凑出的赝品。不知是怎样一番疮痍尽现。 “水。”用尽全身的气力,我翕动着嘴唇,艰涩的吐出一个字。 水,我的姓氏,代表着最柔弱也最坚强地精神,在水里沉寂,又在水中迎来新生,水的力量,生生不息,遇强则强。 我水若溪,又活过来了,奇迹般地际遇,褪去了一图血凰,换回了全新的重生。 危急关头,是近乎于信仰的爱情救了我的命,贴身携带地钱袋中有若干颗宝石,其中很不起眼的一枚便是黄蜂送我的及笄礼物,辟水,混沌中的那抹茶色光晕便来自灵珠,微弱的光芒牢牢的护住了我地心脉,保住最后的一息。 除此之外那些伤筋动骨由下落时撞击而成,还有纵横交错地伤痕血淤,相比之下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后背上狰狞遍布,然而血凰不见了,我认为是好事,诚如子翼先生所言,紫薇星离宫降世,托身血凰,囚之,生而血凰加身,便注定了我一世的桎梏,如今凤还巢,我不再是梧桐嘉木,那么今后,我,谁也囚不住了。 对着爹娘一息之间地苍老憔悴,大哥凛冽凤眸中的迸溅寒星,我虚弱地笑,断断续续的轻语,我……回来了。 娘亲地泪瞬间湿透了丝帕,帅爹眼中隐忍的悲恸汹涌而出,几欲灭顶,大哥勉强的扯出一点笑意,猛然转身大步而去,颀长昂藏的背影那么孤寂苍凉。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在心中默默低语,我是有家人疼的孩子,回家的感觉,真好呵。 那一夜的狂风骤雨,终于过去了。 然而毁灭之后的破骨重生,究竟需yào 何等力量? 我在一点点恢复,痛苦而坚定的。 雨中凋零的玻璃心,终究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毅力和坚强,顽强的修补着残破的身体,在阴雨连绵的离人秋,坚定执着地焕出春天一般的勃勃生机。 我失踪的消息被各方严密封锁了,在被劫持的十天内,京畿时局变得紧张而微妙,山雨欲来,秋风席卷每一个角落,人心惶惶。 皇帝昏厥次日便清醒过来,但是精神困顿,视力听觉大不如前,朝政继xù 由四大辅臣主持着,太子似乎是彻底失了圣心,一直沉寂无闻。 和王萧郁已于日前火速回京,和端王萧邦尽孝于皇帝病榻之前,起居从简,宫人外传,二王事必躬亲,笑不展颜,食不知味,夜不安眠。 北境起秋风,水草丰沛,北辰攻势凶猛,意在初雪之前速战速决,战事激烈酣急,死伤惨烈,镇国大将军已退守上党。 “溪儿,蒋家恐怕暗中和北辰有所勾结。”一日难得放晴,天高云淡,我拥着孔雀金丝披风坐在窗边晒太阳,近来被灵丹妙药养着,恢复的颇为顺利,这几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只是精神总觉得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愿意做,什么都不愿意想,一天到晚脑子空洞洞的,一闭上眼睛,身体就好像悬浮在虚空中,随风飘飘荡荡,那种感觉很舒服,让人由衷的渴望就这样一直半昏半睡下去,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爹娘还有大哥轮流陪着我,用尽心思哄我说话,然而无论如何苦心着强颜欢笑,笼罩在眉宇间的忧色却一日比一日深。 我知dào 这抹忧色从何而来。 “大哥,那封信二哥一定能看懂的,我相信……”我望着湛蓝如洗的碧空,仿佛心也跟随着排云之鹤高旷豁朗起来。 “委屈妹妹了。”大哥轻轻叹了口气,试了试手边的青花缠枝小盅,柔声道,“汤已经不烫了,溪儿趁热用吧。” 我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听话的接过来捧着,久久沉默着不知所想,燕翅当归汤熬制得火候很足,浓郁的味道中掺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甜味,诡吊而清淡。 半晌,我淡笑着看着大哥,“那日送我回来的究竟是何人?” “那人没有现身,在墙边留了炭字,语焉不详,只说在莫愁湖下游的山涧里拾到昏迷的妹妹,至于从何得知溪儿的身份,又为何不愿意露面,让人费解。”大哥浓眉紧蹙,在我苏醒之后第一次告sù 我当时的细节,嗓音不复如水清润,压抑艰涩谁救了我,并且知晓我服用了罂粟粉? “除了炭字,还有呢?”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何苦瞒着我。 第一百八十三章 破骨 “……还有一只瓷瓶,附言用法以及用量。”大哥的拳头不知不觉之间紧攥如铁,面如寒冰。 “虎狼之药,挺过了凶险,今后就罢了吧。”我将小盅搁到一旁,那股难以察觉的甜味于我来说太熟悉了,那种细腻的甘甜牢牢伴随那七日的梦魇,在每个无人的静夜紧扼住我的咽喉。 “溪儿……身体会吃不消的,你才好转一些,再过几日也为时不晚。”大哥面色沉痛,凤眸深深的盯着我,哀伤欲绝。 “当断不断……”我低下头,一字一顿,前所未有的坚定决绝,“溪儿准bèi 好了。” “来人,给小姐换一盅热的。”大哥广袖一挥,厉声吩咐外间,光滑的丝料流动着粼粼水光,仿佛刀锋出鞘的寒芒。 赵宝撤走小盅,很快送来新的一盏,我含笑接过,一小匙一小匙地送入口中,唔,浓香纯正,火候精当,似乎不逊于张厨子深以为傲的手艺呢。 张厨子一家的横死让我内疚至极,那么一位老实耿直的汉子,中年得子的喜悦和护子心切的紧张,竟然沦落为计里计外两方别有用心的筹码,几口人命在我和枕头孤心算计下灰飞烟灭,被我巧言要挟,或是被枕头利用,左右都是助纣为虐,在践踏人命这点上,我和枕头不失为知音。“难得溪儿有胃口了,明天还请这位厨子料理吧,这厨子是从外面新聘的,姓陈,烹制鸭子自成一家。”大哥看我一口一口喝着燕窝,眼神很满足。 闻言我却愣了,心里某处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唇边难以自抑的溢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黄蜂,那一夜你送的辟水护我死里逃生,接下来你关照的料理一定能让我一步步健康如初,哪怕大概最迟不过今夜,我会再次跌下无底深渊,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试练,成魔,成佛。你便是止境。 “大哥,晚膳我要用全鸭宴。劳烦陈师傅了……”我朝大哥甜甜的笑,晚上,很考验力qì 呢。 “好……”大哥宠腻地看我,眸中是化不开的忧伤。 “大哥。人家看上你那方田黄犁牛钮地印了……” “好。回头让赵宝给你送来。” “还有花梨案上那焦尾……” “好。把镜搬过来都行。” “我想再好好kàn 一遍《天昶史》。要卷新地。大哥那册批注太多。先入为主会误人子弟地。” “好。让楼思源新刊一卷。用核桃大地正楷。溪儿看着不费眼睛。” “今年的运动会先缓缓吧。” “好,开春再补办。到时候溪儿亲自操办吧。” “我要见水浒。” “……溪儿先把身体养好……” “那水浒还好吗?”我不死心,追问。为什么这么多日没有看见他,有时候。人的直觉准确地让人恐惧。 大哥不语,细致的帮我拢拢披风,凤眸中是漫溢地心疼。 我明白了,君子其信,惟有默然。 夜未央,我毒瘾犯了。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身体仿佛撕裂了一般,忽冷忽热,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每一道骨头缝中都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聚集啃噬,痒的只想剖开骨肉用指尖狠狠的抓挠,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一次凌迟,锋利地屠刀带着细密的倒刺,沿着肺腑一路肆虐,所到之处血肉模糊。 那种撕心裂肺,那种通彻骨髓,是哪怕我曾经从那么高的悬崖跌落都未曾经lì 过的。 我大汗淋漓,身体猛地一僵,然后便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身体被一圈又一圈的布条紧紧地绑在床上,我还是不能控zhì 的挣扎,狠狠地左右甩头,厚重敦实的硬木被我摇动到吱吱作响,我像一只垂死挣扎地小兽,又像一个不甘屈服的俘虏,嘴中地软棉花堵不住声嘶力竭的悲鸣,吊顶地雕花螭虎大张着狰狞的血口,好像要把我活活吞下,睁眼,又闭眼,再睁眼,视线中除了天旋地转,便只剩是山崩地裂。 黄蜂,救救我,我要死了…… 黄蜂,原来要这么痛苦,我错了,我哪有那么勇敢…… 黄蜂,你在哪里…… 黄蜂,我爱你…… 死去活来之间,我仿佛看见娘伏在爹的怀中失声痛苦,帅爹和大哥两双凤眸中沁出的水晶,那样晶莹夺目。 我想这一回,我也当得起蒋诗口中的孤勇二字,从来不知毒瘾作起来要那么久,什么叫作度日如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身体好像被紧紧按在灼热的铁板上,翻来覆去都逃不过炙烤。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一挺身,在无法承shòu的极限中,灵魂和**仿佛完全剥离了,绝痛中依稀有人抓住了我的手,那么用力,几乎能捏碎骨头。 好像一针强心剂,我狠狠的回握住那只大掌,身体有多痛,五指有多紧,十指交握,那只手更加用力,每个指节都紧绷着怒气,每道掌纹都镌刻着疼惜,我好像溺水的人攀附着最后的希望,仅靠着那坚定而有力的依凭,破晓之前,终于在昏迷中暂时解脱。 过去了…… 醒来已是傍晚时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寒意渐侵。 汗湿的衣衫已经换过,干爽凉沁的湖丝贴在身上,软塌塌的好像咽气的蛇。我有气无力的躺着,经lì 过昨夜那一次生死洗礼,浑身的气血仿佛都抽干了流尽了,只剩下一具干瘪衰败的躯壳。 我能够苟延残喘多久? 束身的布条已经解开,我吃力的抬起胳膊,撑着想要起身,摇摇晃晃的支起了大半个身体,胳膊忽然一软,又颓然倒回床上。 透支了体力,有点脱力而已,没关系,我安慰自己。 我惨淡一笑,伸手拨弄额前纠缠的乱,当手腕举到眼前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昨夜那番惨烈我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然而当看见手腕那一圈青紫的痕迹,我忽地泪流满面。 不是幻觉,他真的来过,在我最脆弱最想念的时候。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汹涌一如那一夜的大雨,重重打湿了枕头,这段日子以来经受过的所有委屈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种种屈辱和不甘奔腾着宣泄而下,永无止境。 当我哭泣的时候,这个世界会流泪。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败血 辉娘领着丫鬟们闻声慌忙而来,又通通被我撵走了,爹娘和大哥来过,无论怎么劝,我还是哭,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泪水全部流尽一般,哭的天昏地暗,哭的日月无光,哭的肝肠寸断,哭的百转千回。 我的世界彻头彻尾的湿了。 恍惚中好像有人抚摸我的头,我轻轻挥着胳膊。 “走……开。” “可怜的师妹啊……”陌生的叹息从头上传来。 ……师、师妹,虾米?我哭得直打嗝,皱着眉头看过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爷不会吃错药了吧,什么时候突变得这么慷慨,可怜我毒瘾难熬,就派一个绝世帅哥来抚慰我,是不是以后我作一次,就有这等艳福啊。 透过迷蒙的泪眼,虽然有些失真,但我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男色震到了。 深黑宛如子夜的披风包裹着精壮如豹的雄浑体魄,一张魅惑至极的脸上流动着邪肆的冷光,此时正怜悯的俯看着我,眼中的色泽宛如幽冥。 同样的黑色,在萧郑身上便是正气浩然,在他身上则是魅邪入骨。 “师兄……”传说中的魔教大少,明昭,我弱弱的举了举爪子,笑的有些如释重负,“多亏师兄捡到了我,回头我一定跟师父美言。” 明昭笑了一下。明明是温柔地笑。可惜不知dào 为啥。我忽然觉得冷飕飕地。好像有阴风吹过。 “老头近日便会来京。美言就免了。师妹届时应该向老头好好讲讲从瀑布一跃而下地感觉。我想老头一定会更感兴趣地。” 不好。有杀气。我缩缩脖子。仗着自己这副惨样子。大着胆子出言不逊。抿抿嘴可怜兮兮道。“人家是逼不得已。那个笼子是摔死也不能回去地。谁叫师兄地手下那么菜。连个接应地都没有。贸然来救我。自己死了不说。还害得我坠崖。其实若不是我逃跑心切。当时那么蹊跷。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明昭地手顿了顿。好像微微叹口气。面目阴寒之至。“宁国府地暗人贪功冒进。有勇无谋。险些酿成大错。就算侥幸不死我也再留不得他。好在他还没蠢到家。之前给春老头留了消息。我近来恰好在京畿一代。赶过来已是次日。春老头地手下悉数出动。已经搜遍了整座不离山。最后在下游一道支流边寻到奄奄一息地你。” “大胡子真够意思。回头我就把令牌还他。”我咧嘴一笑。 明昭眼神一暗。曼声醇吟。“圣女贵使。嗯?” 我被那挑起的尾音震得一哆嗦,赶紧堆笑,“大胡子不是早就现了吗,留面子不点破罢了。” 明昭阴沉沉的看我,见我把谄笑缩了回去,才缓声道,“唐门的罂粟粉虽然不如我教地精纯,但你连续用了七日,毒瘾已深,昨夜不过第一次作,以后会更加严重,你要有心理准bèi 。” “自己的选择,自己有数。”我飘忽的笑,“再说不是还有师父和师兄嘛,我可舍不得你们,尤其是师兄你,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来看我,真不够意思,还有咱们师门我也没去过,教里的人也不认识几个,更没有打着圣女的旗号作威作福过,我有多冤啊,当着魔教圣女好多年,还没做过坏事呢,所以你看我遗憾这么多,且眷恋呢,再说不是有老话,祸害遗千年啥地嘛。” 明昭被我冷不丁的煽情糊弄的有点动容,又长长叹口气,“老头也许有办法,师妹安心将养,别太忧虑了。” “好啊。”我看着明昭,笑容明媚,“师兄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我终于见到了水浒。 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哪怕看见水浒那一瞬间,悲伤逆流,几欲灭顶。 水浒静静的躺在那里,那么安静,好像一个假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 我一点一点靠近他,颤抖得不能自已,紧紧抓着明昭的手臂,好像下一秒,随时都能倒下去。水浒的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灰,浑身瘦地形销骨立,点点瘀斑散布在身体上,关节膨出肿胀,那么狰狞。 水浒……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我张大了嘴,还是觉得难以呼吸,心似乎被人捏住了,每一次跳动都那么艰难疼痛,有一种叫作悲愤欲绝的情绪在血脉中涌动,压地我几欲窒息。 “败血之症,昏迷了。” 明昭紧紧的搂着我,眸中邪神欲出,“唐门地新药,血灵,居然研制成功了。” 败血病! 我猛地捂住嘴,呜咽瞬间从指缝中流露出来,怎么可以,蒋舟山你换谁不好,居然敢拿我的水浒试药,我恨你,我恨你,水浒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亲手杀了你陪葬,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我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恨过一个人,跳崖那一刻明知不会水必死无疑,我都是笑着挥手道别,然而此时此刻,我的仇恨好像点燃了全身每一个细胞,只想将枕头千刀万剐,然后挫骨扬灰。 水浒……我可怜地水浒…… 我轻握住水浒瘦削露骨的手,泪水在心中奔涌如潮,这双手的主人守护了我整整十年,为我三九三伏练就一身绝世神功,为我挣扎困顿但是仍旧默默陪伴相随,为我缴枪弃剑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一颗忠心一世义胆皆赋予我,这一切让我情何以堪…… 我情难自禁的低下头,捧着水浒的手,静静的贴在脸上,这样,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 水浒,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 什么东西忽然硌了我一下,我展开水浒的大掌,掌心是一枚晶莹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云字。 皇帝病重,太子势微,京城时局风云变幻,朝堂上蒋水之争势如水火。 九月初六,前线告急,北辰铁骑突袭云中,云中失守,水将军退兵三十里,傅济琛战死…… 战地送回来一方绡帕,干涸的血迹如咒符,斑驳着记载着惨烈悲壮的曾经,魏紫数度昏厥,神智崩溃,整日昏沉,或是喃喃自语,反复一个名字。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绝处 我的毒瘾作间隙越来越短暂,反应症状越来越激烈,迅速消瘦中身体不可逆转的衰败下去,没有安息汤夜里根本无法入眠,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的重复着旧梦,梦中我策马立于两军阵前,并肩一骑,骑士白袍银甲,身姿挺拔,一双眼眸神光熠熠,灿然夺目,天际处一只血色巨鸟迂回盘旋。 梦境中的场景那样的似曾相识,我依稀记得幼年时有着同样的记忆,当时参不透梦境的含义,而现在经lì 过那么多的人和事,我忽然顿悟了梦里洞彻深远的指引,那只血色巨鸟不正是从背上消失的血凰吗? 而那双桃花眼的主人……每夜梦回时分,我都寻觅着那种清爽微凉的薄荷味道,只有置身在那宽广温暖的怀抱中,听着耳边低沉动情的喃语,才能感觉到久违的幸福安宁。 我们都是梦中人,或说在半梦半醒间,我们已经分不清真实虚幻,血凰飞天,并肩面对着千军万马,梦境和现实,何其相似? 随着身体一天天变坏,精神却反而越来越亢奋了,身体和精神朝着两个极端渐行渐远,因为我还有很重yào 的事情要做。 我说过,水浒,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后一句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前一句,一定假不了。 我开始研制青霉素,用最原始的方法,加湿加热,让淀粉变质霉。我恳求那些微生物,在我提供的环境中繁殖生长,然后施舍我一点眼泪。 我能做地只有这么多了,反复搜刮着残留的记忆,只想起来霉变是偶然之间生在面包上的。 我虔诚的祈祷,希望历史能够为我再次偶然一次。 我在努力,拖着残破的身体,日夜冒险研制抗生素。所以水浒,请你一定要坚持,因为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不离不弃,那么这一次。我们分工合zuò ,一起努力,我对付毒瘾,你抗击病魔,我们同气连枝。谁也不要先放qì ,因为两条命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糟老头来过了,小老头许久不见,越矍铄,看着我的惨样,吹吹胡子,哼了一个字。该。顿了顿又补充了两个字,语气有点忧虑。保重小命,千万别玩完了。否则老夫的衣钵传给谁。 我摸摸后脑勺所谓地反骨。撇撇嘴。凉凉地回了一个字。呸。停了停再乍刺了两句。您老别咒我行不行。你地爱徒一准长命百岁。否则谁给您养老送终。 糟老头听了居然红了眼眶。丫丫。怎么会。我肯定又幻视了。 明昭被糟老头领走了。说是去某某某深山老林给我找药去了。 早去早回。徒儿在这望穿秋水。可别辜负人家地殷切希望啊。告别地时候我对他们如是说。还有一句是默念地。我地时间恐怕不多了。至少赶回来收尸。 抗生素在加紧研制中。 那种青色地霉斑我已经成功提取到样本了。绿油油地一团。我也不知dào 都是啥。没准里头就混着黄曲霉素之类地。很难讲。细菌培养最忌讳杂菌污染。可我没办法。仪器用具都是金地。天天在烈酒里泡着。除外顶多使用地时候点一盏明灯。时常烧烧。而已了。 样本编了号,分组喂给伤口炎的兔子,观察哪组死的相对较少,然后分离纯化扩大再培养,再动物试验,这种人下肚的东西,生死攸关,马虎不得,所以我只能含泪对不起兔君们了。 一切从零起步,很艰难,我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主旋律那么乐于大肆宣扬解放之初百废待兴的创业伟绩了。 实验室没有,漱芳阁厢房从头布置,培养基没有,我一点点调试,仪器没有,画了图楼思源现做,防护装备没有,我脸上缠着布,好几次毒瘾作在实验室,我差点就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每到最后关头,那一份份长了青毛的水晶小皿,还有脖子上那颗凉瓦瓦地辟水,便是支撑我坚强的最后勇气。 动物试验已经接近尾声,我拿到了一些相对安全地菌株,数量可观,但我开始犹豫了,最后那一步人为的一再推迟。 这种没有把握地冒险,归根到底不放心,何况以水浒的性命为代价,所以饶是我心忧如焚,还是矛盾着左右摇摆,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我很清楚,我恐怕要等不了了多久了,糟老头和明昭一别之后音信全无,我地身体一天天恶化下去,而水浒的情况,也很不乐观。 水浒勉强支撑了许久,血液病变,高热不退,加上长期昏迷,身体各个器官系统已经出现了衰竭迹象,斑痕地面积日渐扩散,长此以往,我不敢想象了。 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十,黄道吉日,我翻过黄历,因为要赌,所以鬼神黄老云云,我都得信。 这期间生了两件事,北辰七王子失踪,火炮次试射成功,我大概是激动的,但很遗憾,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满脑子想的,只是十月初十…… 他的毒源于试药,其实这一次本质上又何尝不是试药呢?药毒一家,我很怕我呕心沥血的东西反而加剧他的病情,再一次害了他,真是那样的话,我可是和枕头又心有灵犀了一回呢。 前夜,黄蜂终于抽离出梦境,那么真切的站在我的床前。 温暖的大掌缓缓抚上我的面颊,黄蜂垂眸凝视着我,那么专注,桃花眼温柔得仿佛一汪深泉。 “瘦了。” 眼泪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风云突变那一日,他的第一句话是,胖了。 夏末到深秋,两个月而已,变化的何止是我的身形,其间经lì 过那么多,很多人事和情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眷恋的回望着他,一别之后,他也清减了许多,白衣胜雪,微微有些空荡,他自己察觉到了吗?这些日子以来,内忧外患交加,他又是怎样一番辛苦。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的人憔悴。”我喃喃,握住那只手将脸靠过去,如此安稳而干燥,是我梦阑时分多么深切的渴望。 黄蜂低笑,挨着床边侧身躺下,猿臂舒展,将我紧紧拥在怀中,下巴轻轻的摩挲着我的头顶,轻颤的共鸣从胸腔直接传过来,他的嗓音沙沙的,低哑磁性。 “溪儿,我爱你。” 我将脸深深的埋入他的胸膛,狠狠的嗅着微凉的薄荷味道,泪如泉涌,太熟悉了,就是这种宽广如海的感觉,每个夜晚我苦苦找寻的安心,还有那三个字,梦里多少次在耳边百转千回。 “我每天夜里都能梦到你,那么真实的梦,活生生的你我,每当那时我就在想,如果这个梦是真的该有多好,然后渴望着永远不要醒过来,不想一睁开眼睛永远空无一人,再或……某一天我一觉不醒,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哽咽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太累极了,那么宛转的心曲只想倾诉给他一个人听。 “傻丫头,傻的让人心疼。”黄蜂眼神骤然一痛,猿臂收紧,好像要把我揉到他的身体里,两个人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我紧紧的回抱着他,用尽全身力qì ,悲伤恣溢,那么多的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唇,舍不得他的吻,舍不得他缠绵的温存,如果这一刻能够定格,我只想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 常道是别时容易见时难,而今却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因为我们即将面对的,可能是生离死别。 一滴热泪落在耳后,沸腾般的滚烫,热度灼烧了我,我抬起头来,颤抖的唇一点点摸索着,沿着强健有力的颈项,瘦削的下颌,一路蜿蜒寻至他薄凉的所在,黄蜂蕴出一声低吟,俯封住我的唇,小心翼翼的吸吮辗转,那么怜惜,那么呵宠。 原来一个吻,可以唤起心底埋藏那么深的绝望,两人就像一双小小的兽,在深秋寂寥的夜晚,倚靠着彼此微薄的温暖,慰藉着千疮百孔的心。 十月初十,晴,那天一早喜鹊就猛叫唤,我精神格外好。 格外好的洗漱更衣,格外好的用过早膳,格外好的来到水浒的房间,格外好的看着姚黄把药一口口哺到水浒紧闭的牙关之内。 持续的高烧,水浒身体瘦的已近脱形了,眉头深深紧锁,苍白的躺在床上,看起来那么脆弱,我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瘦弱单薄的黑衣少年,那时春山如笑,杏花静好,小小的他背着小小的我,重重的穿过盛放的暖春……冥冥之中也许达成了约定,之后便是整整十年的长相守。 姚黄很用心,眉宇间的庄重近乎于虔诚,她心仪水浒日久,从她道出水浒禁闭始末的时候,我就知dào 了,这样一个女子,值得疼宠包容,共度此生。 姚黄将最后一口药汁滴无余漏的送下水浒的喉咙,然后轻柔仔细的拭着水浒唇边的残汁,我看着他俩秀美俊朗的侧面,只觉得这个世间还真是美好,心底还是那么、那么深深的留恋…… 当夜,水浒退烧。 而我一语成箴,一觉不醒。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逢生 十月二十,北境初雪,诚王萧郑与北辰大王子狭路相逢,两军会战西河,漫天大雪狂风之下,主力对决,战况惨烈。 很多受伤将士体生冻疮,得不到及时救治,伤口感染化脓,继而全身溃烂,加之暴风雪阻断了补给线,缺医少药,军中流感大肆爆,情况很不乐观。 京城已入初冬,二十五年的春夏秋三季,大江南北皆多水,然而冬天的雪却较之往年晚一些,这段日子以来京城局势更加扑朔,皇帝抱病不出,太子一蹶不振,和王萧郁与端王萧邦之争渐渐浮出水面,两方势均力敌,因而局势迷雾重重,越不明朗。 父子嫌隙,兄弟阋墙,不安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头上,人人自危。 尚书令水致远坐在书房大椅上,面色烦忧,浓眉深蹙。 沈教主师徒至今杳无音信,溪儿…… 一声压抑的叹息久久回荡在空旷的书房中。 “大人,端王殿下微服来访。”一道黑影忽然间凭空闪现,垂道。 “有请。” “八百里加急,北辰七王子已经联络旧部秘密起兵,正与镇国大将军汇合,上党的空城计,可以告一段落。”萧邦长身玉立,大步走入书房,此时褪去了轻佻浮华之气,稳重之中城府尽现,帝王威仪崭露峥嵘。 水致远略施一礼,宾主上落座,书房中的气氛一点点凝重下来。 “嗯。傅济琛诈死地消息已经传到那边了。这是犬子地布署计划。王爷过目。” 水致远从袖中取出一方略微黄地绡帕。萧邦接过去。扫了眼眉头微微一挑。 “九宫格……这么明显地字迹是如何在细作眼皮子底下送回来地?” 水致远脸色一顿。沉声道。“字是米汤写地。这帕子是溪儿地……帕子藏了九宫格。是犬子和溪儿幼年时常有地游戏。” 萧邦眸色一凝。视线转向窗外飘零地落叶。满目黯然。久久不语。良久。溢出沉沉一声叹息。好像喃喃自语。“枣茶。桃片糕。枣桃……早逃。溪儿怎么偏偏没有提前留一条后路给自己。” 那个丫头。看起来一身灵气。像只小狐狸。事事不吃亏。其实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地傻妞。替别人处处想得周到。最后委屈地永远是自己。 水致远勉强笑了笑。“劳烦王爷惦记了,那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看她的造化了……有一件要事急需尽早安排,溪儿曾嘱托楼思源铸了二十门火炮……”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低语,水致远和萧邦对视一眼,萧邦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进来。”水致远扬声道。 门外一人应声而入,黑衣如子夜,英俊地脸孔是大病初愈的苍白,然而步履铿然,异常坚定。 “见过端王殿下,大人,沈教主师徒回来了,正在赶往漱芳阁。” 头疼…… 脑袋要裂开一般的疼痛……好像无数枚蜂针向脑髓里使劲的扎,疼得我钻心,疼得我直迷糊。 因为我忽然想笑,嘲笑,嘲笑阎王爷太熊,我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居然没有逮着,又一次让我逃之夭夭了。 第三次死里逃生,我想,我的小命真够硬。 酗酒嗜睡地真阎王爷熊,亲亲假阎王不熊,我能捡回一条命,全靠糟老头最后一刻才送到的仙丹。 我本来以为他们爷俩会去唐门搜个底朝天,却没料到人家俩这段日子在我忙活同一件壮举,回到圣教总坛,闭关炼药。 我所中之毒源于唐门罂粟,我得活之药源于黑金罂粟,黑金罂粟本身就是毒品,邪门的老少拿他给我解唐门罂粟之毒,让同根生的两种毒草,相煎何太极,然后美其名曰,以毒攻毒。 俩人舍不得我死翘翘,怕魔教自此缺了一枝如花,所以科研态度极其认真,反复动物实验,这点上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他们实验中批量所用动物样本,乃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 所以说我的命硬也是有代价的,克死了无数的人,我踏着尸体,最终活过来了。 我醒过来地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一脸胡茬地明昭,乍一看险些没又吓晕过去的,明大少一身落拓不羁,眸中邪气翻滚,好像择人而噬地邪神,看来明大少快要魔怔了,饿滴神啊……这是我清醒之后的开金口。 看来搞科研地没有一个不是累死累活的,我深谙,肚里那叫一个感激感动感慨,我师门还真够意思捏,徒儿不肖,无以为报,那就以怨报德,忘恩负义好了,反正行事不拘一格,反其道而行之,是我师门地一贯风范,如果这一优良传统能不断继承创新扬光大,那一统江湖就指日可待了,区区唐门算什么,起码目前为止,在迷幻药这一领域我教跻身江湖领先水平。 明大少被我连哄带骗的押运火炮北上了,虽然有点大材小用之嫌,但是再好的材搁着腐烂,也是废材,我就是这么说服他的,见他无言以对,我再补扎一剂加强针,当年也不知dào 谁深入敌营冒死投毒投得那么hppy还偷偷低调了这么多年,某少其实就是一热血爱国好青年,堪称当代珍藏版活雷锋,若说助人为乐谁也乐不过雷锋哥哥吧,人家雷锋的确做好事不留名,但一笔一划都细细记录在日记里。 不过绝顶高手沦为镖夫,我这个当师妹的终究是于心不忍,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明昭顺手捎带点别的运过去。 糟老头和明昭为我制药的时候弄死了好多人,草菅人命这回事虽然在魔教这般非人半兽眼里算不得虾米,但我遵纪守法那么多年,总觉得心存芥蒂,怕夜里怨念找上门,我把这层意思委婉地表达给他俩听了,被他俩大肆嗤笑,外加痛批妇人之仁,于是乎我便见天琢磨着如何积德行善,消灾驱邪,最后灵光一闪,想到绝妙好计。 他俩拆一座和尚庙,我就造七级浮屠塔,他俩杀一人,我就救一人,青霉素们在我昏迷期间偷偷大肆繁殖,满瓶子泛滥,我一律裹上棉花烘上炭,让明昭运到前线去,至于能起到多大用处,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有抗生素滥用的顾虑,恕我实在无能为力,救一个,是一个,先活人再说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峰回 “水浒,你回去休息吧。”对着一卷新刊印的《天昶史》,核桃大的字,我久久没翻过一页纸。 “多谢小姐关心。”水浒嘴里应着,就是脚下不见挪窝。 “不用谢,水大哥,我求求你,您老人家身体还没好,您就不能歇两天。”我扔开书,对着水浒愁。 “属下无碍。”四个字打我,水浒这一趟鬼门关走下来,脾气渐长。 “啥叫无碍,你非得躺下了才老实啊,你现在没有完全康复,要抓紧调养,不用守在我这,这小小漱芳阁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侍卫黑衣,我丢不了,真的,不信的话用不用我马上嚎一嗓子试试,下一刻这院子就得被人头挤爆了,谨遵医嘱, 我苦口婆心的劝,我的姑爷爷哦,只要你能乖乖将养,我宁可做那喊狼来了的小孩还有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我容易吗我。 “保护小姐是属下的使命。”水浒的声音冷的能冻死人,身体不知不觉中紧绷起来,明显在压抑着怒气以及某种不甘。 “水浒”这人满面狰狞的干吗,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我喷了,狞笑,“陪我拉大车吧。” 水浒脸黑的跟老锅底似的。 你一张,我一张,你再一张,我再一张,啊,两张一模一样的耶,我收,我乐呵呵的拍着手,不顾旁边姚黄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继xù 返老还童in。 啊,水浒,该你了。那些牙牌都是你的,对对对,就是这样。很好很好。 姚黄跟活见鬼似地。一溜烟撒腿而去。我冷不丁大叫一声。啊。我突然好想念猪头和猪脚。水浒。去让姚黄把那猪男女给我赶来。 猪脚被黄蜂寄养在这。说是要让他俩展展感情。我看多余。照这架式展下去。过两天小猪猪就能打酱油了。 水浒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我扔在一边地牙牌。极小心地松了口气。沉吟着略有犹豫。被我狠狠瞪了两眼。咬牙转身。 就在他转身地一刹那。我忽然冷静而清晰地唤了一个字。 水浒地背影猛地僵住。 中午全家用了全鸭宴。爹娘大哥久违地笑意让我爽歪歪。大喜之余当即决定将陈大厨永久扣留。拒不璧还。醉仙居要是就此倒了地话也无所谓。反正黄蜂也不在乎那点流水。他当日指着良心说地。 饭后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没多久。某大忙人就来了。 我仍有点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对黄蜂哼道。 “陈大厨不还了行不行。我肚里馋虫不让。”那就留下。”黄蜂褪下珠灰水獭地大氅,走过来低笑。“吃腻了我再给你换一个,其实我那别的不敢说,厨子要多少有多少,八大菜系,样样精绝,溪儿可以一样一样轮流试上一圈。” “端王府里?”我不禁目露向往,继而脸色一沉,阴阳怪气道,“忘了,您堂堂端王殿下,可是吃喝玩乐的大行家。”说到玩乐两个字时嗓音陡然一拐,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黄蜂多会装,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点没有当事人应该有地自觉,长腿迈过来,笑意融融道,“溪儿不要气急败坏啊,别心急,别心急,早晚的事情而已……” 什么早晚的事情……跟这个人精在一起的时候,我脑子永远不够使,于是转移话题,“运送火炮的事还顺利吗,听说今年北方雪大,恐怕一路跋涉多有艰难啊,还有那些绿毛,不会被冻死吧。” “你师兄手眼通天,贵教教众数万,明大少揽下的事你白操什么心。”黄蜂挨着我身边坐下,“北方的局已经布下了七七八八,只待火炮运达后一声令下收网了,不出意wài 的话年关前后便可见分晓,现在不明朗的反而是京中还有南边。” 黄蜂牌全自动电热毯自己送上门来,我欣然笑纳,大咧咧地扑过去,蹭蹭找个最舒服的姿势。 “那是那是,我师门上上下下连个跑腿扫地地都是牛人,看我就知dào 了,那个南边怎么了?” 黄蜂动了动肩膀,让我窝得更舒服,然后毫不客气的丢给我一个鄙夷地眼神,眸光沉了几分,颇有几分莫测,“今年南方水极大,春汛秋汛一个不落,眼看入冬渐寒,怕有大雪冰冻之患。” “雪、雪灾?春天的时候和王不是南下治理过一回吗。”我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名字,一边瞪眼觑着黄蜂脸色。 “别斜眼,仔细看歪了眼睛。”黄蜂一个大巴掌呼过来,来势汹汹,临了卸了力,轻轻摩挲我的脸颊,“三哥仓促回京,很多过半地工程都搁置了,南方这个冬天,难熬了,尤其扬州。” 扬州是蒋家的根基所在,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不稳,那么对于时局会有何种导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天灾**,到头来为害的都是百姓。 我沉默着,忽然耳边一热,黄蜂低头凑过来,桃花眼幽深翻滚,眸色不善,“傅济琛为什么有你的帕子,而且还珍藏,嗯?” 他怎么知dào 这茬?我顿时有坏菜的感觉,瞬间变出一脸媚笑,嗲精似的打哈哈,“哎呀那个说来话长的啦,以后再跟你细细道来哈,别闹,不要,啊啊,停下,还有正事要跟你说呢……好沦丧……还好万幸,某色手下留情。 “说吧。”某色半饱,叽叽歪歪的不爽。 我如蒙大赦,喘着连滚带爬逃离危险地带,然后顾不上晕乎着一通翻箱倒柜,找出一卷卷轴。 “送礼。”我努努嘴,“给韩知秋。” 黄蜂挑眉看我一眼,唇角蕴出一抹灵犀欣悦的笑意,随着大手缓缓展开,桃花眼倏然一亮,曼声醇吟道,“小处不可随便?这似是……韩大人真迹?韩知秋的字近年来极少外流,民间绝罕,这幅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气象极佳,显然是韩知秋盛年之作,不知夫人从何而来?” “羊毛出自羊身上。”我被那两字称谓微微晃了一下,随口反应,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跟韩知秋有宿仇,所以顺了他一幅字,动了下刀,拼拼凑凑,再当人情给他送回去呗。” 韩知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幅不翼而飞的不可随处小便背后蕴藏着这么深刻的人生智慧吧。 “夫人费心了……”黄蜂好像叹息了一声,清浅的好像是错觉。 “王爷怎么谢我啊。”我不客气的开始琢磨着趁机敲诈,贼兮兮道。 “本王怎么样?”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路转 延彰二十五年对于这个时代每个人来说,都注定是跌宕起伏的一年,大开大阖的激荡变动中,有人得yì 的同时就有人失意,这头一朝高奏凯歌,那边便有一国四面楚歌。 火炮的横空出世为战争大捷添加了一笔神mì 色彩,这场战争,从甫一开始便处于胶着之态,中途一段时期北辰略显上风,然而风向陡变,一切毫无征兆的扭转于一息之间,仿佛冥冥中一只大掌猛然扼紧,继而五路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奋起合围,横扫北辰铁骑,势如破竹,北辰大王子损兵折将,率领几千残部退守上党,闭门严守,以待援军。 天朝大军追南逐北,围城一月,北辰大王子誓不缴械,殊死顽抗,于是炮轰上党三日,城墙移为废墟,大军攻城,北辰大王子战死。 上一次的大战前后持续八年,而这场战争,因为前九刻的蓄势待,以及后一刻的柳暗花明,必将凝固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华采。 伴随着这一页丰功伟绩永垂青史的还有火炮和抗生素,火炮的威力次在大战中运用显露,而之前名不见经传的抗生素,在皑皑白雪的漠北荒原,活人无数。 这场战争中傅济琛死而复生,一战成名,一跃擢升为军中最耀眼的青年将军,朱甲、红骅、玄铁弓,在魏紫眼中是最美丽的风景,而在北辰兵士心中则为夺命的招魂幡。 北辰七王子狄迪威异军突起,从落魄质子跃居为最炙手可热的七王子,代表北辰王庭与诚王萧郑拥火和谈,签订《西河条约》,割地赔款岁贡云云。以及永不犯边。 北境捷报频传,皇帝龙颜大悦,沉疴渐有起色。除夕夜扶病出息宫宴,赐字给儿孙,给黄蜂的是谨信亲仁,我深以为憾,为啥不是三从四德呢…… 给太子的是去馋远色,内中怒其不争地批评意味已经很不留情面了…… 二十六年尤为隆重的年关祭祀并没有取悦老天。京城歌舞升平的同时,南方多郡爆雪灾,灾民流徙百里,饿殍遍野,瘟病横行。 天朝动荡。兵祸天灾,接踵而至。 而朝堂之上。二王夺嫡已经愈演愈烈。蒋水两府。剑拔弩张。 上元节刚过。朝中突变。多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扬州刺史黄永仁。详细列举出八大罪状。贪污赈灾款项。拖延工程。以砂石冒充赈灾粮。安置灾民不善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到底。大哥奉钦差大印南下赈灾。刑部尚书诸葛半山作为副使随行查案。 宁国府为此深受牵连。中书令托病不朝。宁国府大门紧闭。和王萧郁上书罪己。称督查不力。深负皇恩浩荡。皇上暂扣不。 黄永仁领一州富庶多年。横敛无度。深遭人嫉。然忌惮宁国府之势。怒不敢言。不过这一回局势微妙。政治灵敏地人已经察觉到些许端倪。勇于揭露内幕地人站了出来。落井下石地人钻了出来。风闻言事。争相指证。言路呈现出一边倒地攻讦之声。 有甚连多年前地弊案都挖了出来。言之凿凿。称黄永仁在余姚县当知县地时候。以贩私盐之罪陷害当地名绅尚家。尚家百余口满门抄斩。 也许不是满门,我想,遗腹子尚存。 我在漱芳阁私设刑堂,审讯记录如下。 “你和傅济琛是旧识?” “数面之缘。” “他家原来经营马场?” “是。” “尚家地产业?” “是。” “你什么时候来水府的?” “十年。” “令尊和家父有旧?” “大人游学途经余姚,停留过半载。” “尚云?” “……属下在。” 我的水浒,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原来还有这番苦衷…… 当夜我给大哥去信,敦促诸葛半山查明尚家的冤案,趁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时机,一定要昭雪。 一石激起千层浪,黄永仁地停职查办好像一根导火索,引出了一连串的针锋相对,朝堂之上党派争斗越激烈,焦点便是黄永仁之案,以水家为的新贵步步紧逼,以宁国府马是瞻的世族攻守并济,两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引兵对峙。 隆冬已至,南方的大雪冰冻继xù 蔓延,灾害持续扩大,扬州地区尤为严重,富庶的鱼米之乡沦为战场,百姓冻疮救治不及,化脓溃烂,高热不退。 有一天我对黄蜂说,我要见黄有。 一日大雪,荣古。 一间小阁,温暖如春,九扇联幅的山水冻石屏风横陈正中,屏风两侧,我和黄有膝跪对坐。 一室寂静,紫铜香炉中淡淡的木香升腾氤氲,在空中缓缓的舒卷聚散,优雅闲逸,一如那人。 “对不起。”低低地嗓音从群山幽谷中传来,仿佛带着暮霭重重叠叠的雾沼。 “过去了。”我地声音清淡的好像山谷地风,那些炼狱般的痛苦,永不醒地噩梦,毕竟随着时间,化为尘封在记忆里的灰色,我没那么宽容,我对枕头恨之入骨,恨不得亲手生吞活剥,但是是非善恶永远是双重标准,所以对于黄有,根本谈不上什么抱歉。 “他……对你还好吗?”他永远是从容自若地,从没有过今天这样踌躇,每一丝压抑和隐忍都好像一把钝刀,在我最柔软的心底慢慢的割。 “嗯。”我应了一声,只觉得那么悲凉,这次见他或许本就不该? “有一些药,南边应该用得上,不过我不想沾蒋家人的手,麻烦王爷了。” 一声清脆的响动从那边传来,好像空山鸟语,又好像春江猿啼,我笑笑,站起来拢紧暖裘,翩然而去。 我知dào 那些抗生素此时对于蒋家意味着什么,但是有些大爱可以藐视敌对,可以超越生死,我要这天不再遮我眼,我要这地不再埋我心,其实经lì 过那一番至痛至伤,有些东西释然,有些东西参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要感激蒋诗和枕头,蜕变重生,那一跃,成就了我。 二十六年的春天,京城上空阴霾盘桓不去,新绿抽芽较之往年也晚了许多。 然而北风无力,春天的临近是谁也阻止不得的,臃肿的冬装渐渐压了箱底,生芽的土豆朱门里无人问津,年关中映红了孩子脸庞的灯笼锁进了高楼,珠花散了丢到了旧时的妆奁,一切都为了崭新的一年之计做准bèi 。 被遗弃的不止是死物,还有煊赫一时的扬州刺史黄永仁。 那位忠心耿耿的蒋氏家奴,一辈子给了蒋家,大难临头之际终究还是沦为壁虎的尾巴,成也平步青云,败也丧家之犬,这样的人生,悲剧啊。 壮士断腕,纵然有慷慨决心,也需yào 一把快刀,这把刀,黄有落得很不含糊,我想他也知dào 这意味着什么。 黄永仁倒了,很多旧日冤情也随之翻案,尚家便是其一,皇帝亲自下旨,寻访尚家后人余脉,赐还家业,帅爹和水浒面谈过,内情不祥,结果便是水浒依旧是水浒,尚云的牌位入了翻修一新的尚家祠堂。 水浒的选择,大家都尊重,现在想来,我忽然明白了当年帅爹为什么不愿他出任我的黑衣。 黄永仁于冬末的时候押解到京,除外还有他的一子一女,黄夫人是蒋家旁系,蒋家保了下来。 黄永仁从扬州启程的时候是乍暖还寒,一路北上,时间也随着走过,到京的时候江南已经是草长莺飞,而京中刚刚去了些许寒意,这一路,永远是冬之将残,春之未到,正如他的处境,还是那句话,这样的人生,悲剧啊。 黄永仁一案让皇上大动肝火,病中之人本来就肾水稀,脾气坏,哪怕是天子,恐也失了宽宏,病榻之上下诏,黄永仁全家抄斩,和当年尚家的境遇如出一辙,黄永仁落了一个从重落,也算对得起他一生的时运不济,否则生的渺小,死的潦草,这样的一辈子,太不值。 黄永仁的死连及到了子女,我和黄道佐有过野游览胜的交情,唏嘘了一把,这不算什么,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楼思源居然上表为黄玉娇求情,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诸如罪不及妻孥的圣训,结论简而言之就是黄小姐有多么多么无辜,写的倒是挺中肯,可惜揣测上意有失偏颇,撞了一鼻子灰回来,这事到此还没完,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被当事人知dào 了,黄玉娇留书自尽了,死法很刚烈,撞墙。 以往我对黄玉娇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她脑袋上那一朵盛气凌人的牡丹花上,以后恐怕会时不时面壁凝睇,睹物思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更迭 开春诚王萧郑率大军得胜还朝,圣上大喜过望,当廷论功行赏。 镇国大将军水念远常年封疆,居功至伟,加封靖国公,大伯托病宿疾,当朝固辞镇国大将军之位,圣允,改拜兵部尚书,在京调养,赐参茸无数。 二哥没有回京,接了大伯的班,圣上钦封为抚远大将军,统领北方军务。 傅济琛受封为建威将军,一同留在北境。 楼思源这次功不可没,迁工部尚书,领一部之职。 全军将士,皆有犒赏。 唯独没提到诚王萧郑。 此时无声胜有声,留白是最重的封赏,父皇的想法,我们做儿臣的总揣度不透,黄蜂如是说。 不过说回来又有谁敢妄言洞明圣心呢?太聪明,便是杨修了。 萧郑的强势回归为夺嫡之争增添了一抹极其迷离的色彩。 我找到郑欺仙,勒令他挥其强dà 而广泛的迷信影响力,积极在民间活动,为黄蜂舆论造势。 这时朝堂又曝出一案。指控蒋家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其中之一便是那封沾了我口水地家信。 一时之间。举国哗然。 然而这件事很快被弹压下来。能把这么大地事压制住。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是哪位大神地手笔。 这一次。更没人敢妄言谙晓圣心了。除了我这个即将做儿臣地。 经过二十五年地大战。水家在朝在军地势力不断做大。帅爹俨然跃居权臣之。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将尚书令地嫡女指婚给端王。背后传达出地深意内涵不是见仁见智。而是尽人皆知了。 而另一方面皇帝对蒋家刻意地包庇。不知dào 从漠北雪原归来地萧郑会怎么想。这问题。深了。 反正皇帝病中好一番感慨家和国兴,忽然容忍不了他地四儿子仍然单身的事实,催我俩赶紧结婚,最好就在这个春天玉成好事。 礼部开始隆重筹备大婚,府里也被突如其来的喜事忙得人仰马翻。 某日春光明媚。我正式入主端王府,新娘十六岁。 端王府后花园多了一片杏子林,黄有的贺礼,我依稀记得他说过,他在芷园为我种了片杏树。明年如果可以就去看看,他等着我,他是翩翩君子,自不会失信,所以他礼到了,人没来。 没能亲眼见我大婚的还有二哥,因为得留在北边维和,抽不开身。 北辰国主狄枭猝死,北辰国大乱。敌敌畏趁机动宫变,血染王庭。一夜间杀光了所有兄弟。 北辰易主,敌敌畏派使臣来京。上书缔好,并求两国联姻。帝允,瑞恩公主和亲下嫁。胞弟萧祁送亲。 二十六年的春天永旭三喜临门,有歌谣云: 诚凯旋,端迎妃,火炮横扫千军阵,公主远嫁雁字归。 二十个字,正是二十六年春精练地写照……的一部分。 因为后面还有一半: 太子废,二王争,龙驭上宾山河变,帝星紫薇锋芒现。 四月初九,皇帝忽然传召诸王入宫,我和黄蜂急忙走飞桥赶到皇帝寝宫。 黄蜂被皇帝叫进去了,久久没有动静,我和一众妃子命妇垂着头跪在偏殿,双腿早已经麻木。 夏初的京城,外面烈日炎炎,而空旷森严的大殿中,仿佛还是隆冬。 里面什么情况……近来皇上龙体每况愈下,我和黄蜂日日进宫请安,皇后在只有我们三人的时候每每愁眉不展,今日…… 有种预感在心底不断酵,我忽然忍不住抖,坐在一旁地蒋德妃忽然垂下美眸睇了我一眼,眼中一派高深莫测。 我一惊,连忙强压着心潮翻涌,敛容静默,重新恭恭谨谨地静候消息,额头上冷汗却不自觉的渗了出来。 忽然咕咚一声的闷响,在静可闻针的偏殿中尤为清晰,众女眷瞬时一阵骚动,间或窃窃私语,绕过重重珠光宝气,只见地上躺着一人,眉眼身量依稀有些熟悉,我微愣,想起来了,杨 这时殿外传来簌簌的跫音,贞姑姑带着几个宫人出现在殿门口,几个人连忙把杨云安置起来,太医闻讯而来,诊脉之后说是劳累过度。 忙乱之际,贞姑姑用眼神示意我跟出去,我左右看看,快速闪到门外。 “娘娘让奴婢来和王妃说一声,里面尚好,王妃稍安。” 我点点头,送走贞姑姑,低头退了回去。 四月初十,高祖皇帝萧穆寝宫驾崩,临终前留有圣诏: 端王讳邦,朕之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端王妃水氏,肃德穆孝,秉性娴淑,册封为后,体制尊贵,供奉天地,祗承宗庙。 传位诏书由文渊阁大学士韩知秋亲笔誊录,四大辅臣在场为证。 消息传出,皇城内外,草木含悲,偏殿跪守的妃子们再也顾不得体面,泪流成河,哭声恸天,我隐在人堆中,和诚王妃执手相看泪眼,心里除了抽痛,还有畏惧。 这一切多么不真实,然而确实生过,我狠狠的恍惚,深深的哀伤,那么的不能自已。 我地人生从来没有过一帆风顺,我在哭泣,为逝去的一代帝王,也为我自己,那么多地惶恐和忧虑,今天结束之前我要通通泄出去,明天,相伴在身边的那个男人,就是九五之尊了。 “参见皇上。”忽然之间,所有哀鸣和悲啼一律低哑下去,众人齐刷刷跪地俯身,尤带哽咽地娇莺软语瞬间响彻殿阁。 殿门之外,金光万道,群臣肃穆,新君迈着坚定沉稳的大步,衣带当风,向这边轩昂走来,桃花眼深不见底,隐隐闪动着惊心动魄地璀璨。 “皇后。”新君径直在我面前站定,深深的看着我,然后微微俯下身,缓慢而郑重地伸出手。 我愣愣的把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掌心,忽然想到去年冬天的上林苑,他依稀也是这样龙虾般的弯腰扶我下马车…… 黄蜂眸色闪动,反手握住我的柔荑,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出殿外,外面万里碧晴,金色的纤芒遍洒在广场上,泥砖上映出重重叠叠的人影,三十六宫银风起,仙鹤麒麟,黑沉沉鸦雀无声。 我俩并肩携手,伫立在高阙之上,放眼望去,满目山河终念远,江山如画,我的他,终于,紫禁之巅,君临天下。 黄蜂死死抓紧我的手,好像我毒瘾作那夜,紧扣的十指连着相印的心,只有我知dào ,此刻这位正在接受文武百官叩拜的新君,他的气息有多么安稳沉静,他的心跳就有多么激越狂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雷般的贺颂响动九洲,我在黑鸦鸦的人群之前看见了高大如神的萧郑,一袭纯黑滚边暗纹的长衫裹住魁梧的身躯,顶天立地有如大山。 我还看见萧郑身旁默然而立的黄有。 有多久没有和他这样面对面了,如果不算那次隔屏送药,大概一年多了吧,他清减的很厉害,白衣翻飞,玉簪束,仿佛浩淼水墨中高不可攀的仙人,眉目间盘桓着冷冽的雪意。 久违,我在心中默念。 他的视线倏地望过来,在我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垂下深眸,然而一瞬之间,好像有一抹极淡的笑容从眼中一闪而过,那么坦荡,又那么释然。 我不动声色的转开视线。 蒋舟山立在众文臣当中,表情风云莫测。 第一百九十章 前夜 先帝的后事在紧张的操办当中,我和黄蜂在宫中草草的安顿下来。 太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坤宁宫中医药不断,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后宫的大事小事我一肩挑起,日日忙得焦头烂额。 深宫中我孤立无援,毫无经验,心底总是盘踞着空前的无力感,我把桃姝调到身边,辉娘也进宫帮我,加上太后指给我的两位老人,一切只能勉强应付着。 年少的中宫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深宫内外不知dào 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笑话,我不能在敌人出鞘之前,先输在自己的年幼浅薄上。 步步为营中,神经总是高度紧绷,我开始失眠,而这段特殊时期,黄蜂也不好过,先帝大行,新君登基,两件大事赶在一起,礼仪典制极其繁琐,黄蜂的笑容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不怒而威的严肃,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静静的抱我一会,只有那一刻,在熟悉的怀抱中,我才能感觉到,一切是真实的。 大殡前夜,黄蜂很晚才回到寝宫,我掌了一盏孤灯,在门口等他。 踏着子夜,他的轮廓从茫茫黑暗中一步步清晰起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俊脸上,映得两道重重拧起的轩眉投下深深的阴影,敛去了一番艳色,桃花眼仿佛溶在无边夜色中,幽深如井。 我心微微一痛。 “杵在这干吗,快进去。”步上高阶,黄蜂好像才看见我。眸色一亮,上前揽住我低声催促。 “哎。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一尊望夫石。”任由他拥着我进殿,我拢着灯。提起兴致开玩笑。 黄蜂没说话,心不在焉的让宫人服侍着换过衣裳,大掌一挥,宫女太监很快一个个退得干净。 “你还是老样子。真好。”黄蜂一把将我拉到怀里。埋在我地颈窝嗅着。突如其来地感慨。 我反手抱住他宽厚地肩膀。一下一下抚着他地背。哑声低笑。“怎么就老样子了。皇上最近越高深了。随便一句圣谕都能听得我一头雾水。” “装傻。”黄蜂手臂猛地一紧。故yì 将热气喷到我耳后。我痒痒。张牙舞爪地反抗列强侵略。 “啊……不仅机锋玄奥了。龙脾气也渐长……咯咯……” 黄蜂疲惫沉郁地脸上渐渐浮起浅浅地明媚。紧绷强直地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欣悦之余高抬贵手饶过我。双臂转而松松地环住我地腰。额头抵着我地。四目相对。气息相闻。 “这两天还吃得消吗。你还这么年轻。难为你了。” 我摇头,暖洋洋的不想动弹,嗓音低沉如喃语,“谁天生都会,一样样学呗,再怎么没见过世面,逼到那个份上也都无师自通了。” “嗯,我们皇后娘娘贼能耐。”黄蜂低低的笑,不知不觉中东北腔都蹦出来了。 我滴汗,谁不久前还怀着仰望的心态慨叹某人一息之间的沉稳持重呢,盲目崇拜果然不可信。 “明天留行王在宫中住几日吧,好好陪陪母后,母后这几日精神不太好,我们去请安的时候都是强打精神,云儿日日伴驾,看得最明白,母后地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行王殿下便是胜过一切灵丹妙药的良方。” 太子被废之后封为行王,迁往西山行宫居住,未经传召不得擅自入宫,现在太子这两个字,已经是人心中的禁忌太子地庇佑,不知dào 绝代佳人流落到了何方……那样一位外柔内刚的奇女子,本该云游人世地卓然仙姿,因为一段超越凡俗的纠葛,竟然沦落到举世容不得…… “皇后思虑甚周。”黄蜂嗯了一声,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随口道,“云儿这两天来见过你?” “主要谈及太后凤体,然后顺便极其委婉地提到了楼大人。”我朝黄蜂摊摊手,实话实说。 “倒是不错,不过毕竟三年之后的事,还是等母后大安了再议吧……”黄蜂拍拍我地脊背,叹息一声,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黑暗,清寰的俊脸上流动着瑰丽迷离的色彩,“而且黄小姐的事……” “女人这一辈子,拿青春赌一张饭票,真zhèng 修成正果的眷属又有几对是有情人呢,不过他俩这一桩,母后似乎是中意的……”黄玉娇的自裁让我深深震动,骄傲而刚烈的宠儿,连死也透着一股子泼辣。 “母后的人生……红颜至尊,看似风光无限……”黄蜂好像没有听我讲话,眸色辽远空寂,忽然振臂将我打横抱起,仔仔细细的安置在床上,隔着香纱被圈我在怀里,嗓音缥缈低哑,仿佛穿过重重时光,散着斑驳的陈腐芳香。 “母后得到了一个女人能够拥有的一切荣耀,唯独少了父皇的心。” 我从他的怀中抬起头,仿佛一瞬间坠入了陌生的时空,那一段尘封的过往,就要在今夜重新氤氲出无双的风华吗? “我永旭朝由圣祖皇帝戎马开创,而定国安邦的却是父皇,父皇在位二十五载,期间国运昌盛,百姓安居,父皇真zhèng 当得起旷古明君这四个字。”黄蜂轻轻抚着我的长,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低沉磁性的嗓音好像夜风吹过大提琴,温柔流淌出的弦色却是宫闱最深的隐秘。 “然而纵有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父皇这一生的遗憾,最终也只能带入萋萋茂陵,帝王的无奈,又何来解铃人能体谅呢?” “吾闻汝音兮,心有异异然,魂魄思之不反兮,忽忽何相忘,吾心有汝兮,从此永难离……你前后演绎了三个版本,其实皆出自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低声醇吟着,浓郁如美酒,**如风月,“那年冬天,雪大,梅花开得盛极,呵呵,就是惟有暗香来的十一年,有一日我们几位兄弟瞒着太傅,偷偷溜到梅林里试新习的阵法,然后偶然窥见了**梅树下的父皇,永远威严如山峦的父皇,那一刻的神情那么寂寥迷惘,高大的身躯虽然挺直矗立,但是在白雪红梅的映衬上,尤为孤单清寂,我们几个躲在树后,听到父皇对着整片红彤彤的云海,低低吟了半小诗。” “雪落凌波路,花织挽云香?”我闭着眼睛,去年冬夜的场景一叶叶纷至沓来,我想曾经,我也那么真切的察觉到了帝王的落寞和无奈。 “嗯。”他胸腔嗡嗡的震动直接传到我的脸颊,我被薄荷的味道重重包裹,仿佛置身于梦,只听他继xù 醇柔低语,娓娓诉说着一代帝君传奇人生中那活色生香的一抹。 “诗只成了一半,因为一位从天而降的女人……她就是那般踏雪而来,轻盈蕴藉,恍若凌波,风鬟雾鬓,神可照影,那大概是我一生所见最美的女人,惊艳了岁月,时光浮世只为她铺陈,记载她的光和影。” “那段意wài 邂逅是帝王也无法预料到的,我从未见过父皇那种震惊和悸动,那一瞬间,父皇岿然不动,眼中却不异于电闪雷鸣……” “还有尚是稚子的我们,启蒙于那毫无征兆的一刻,从那之后,那位女人的音容颦笑,便是我们对于美好的一切向往和憧憬……记不得后来我们几个如何浑浑噩噩的回到东宫书房,也忘了谁提议,谁附和,总之一人一句,那短歌就永远留在了东宫条案 他低柔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微光中我露出一抹笑靥,那么久远的故事,洞穿了时空,一点点鲜活了起来。 “父皇临终前,我守在父皇的龙榻边,又一次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寂然之色,父皇在最后一刻,思思念念的也是那位一生无缘的伊人。” 如果此生注定不能相守,那就用成全祭奠一份执念,男人的爱,真宽广,我沉在他的怀抱中,叹息,然而浅笑着入梦。 梦里我回到了熙蕊梅林,腕上的八宝金环坠坠生寒,我捧着那尊珠镶玉,默诵着破阵步法,漫无目的地徜徉在深处,然后,我忽然看到了一双狭长的眼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殡 我腾的坐起来,后背冷汗涔涔,那双眼睛刚才离我那么近,近的仿佛如影随形,阴霾灰败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我心里突突的狂跳,不安的预感强烈的占据着精神。 “溪儿,怎么了……”黄蜂睡眠极浅,猿臂伸展,将我拢在怀中,轻轻安抚着。 我定了定神,只见外面灰蒙蒙一片,时辰尚早,却已经全无睡意,勉强笑了笑,“皇上早点回来,我在熙蕊阁置酒候圣驾。” “知dào 了,再多睡一会 銮驾一行浩浩荡荡的出城往茂陵去了,整整一早晨,我没有缘由的坐立不安,带着姚黄魏紫去坤宁宫小坐了片刻,见太后神色倦怠,很快就告辞了,杨云送我到正殿门口,我一眼看见例行巡视的润禾。 “属下参见皇后。”润禾大步上前行礼。 “免礼,你们先退下吧。”我朝左右宫人摆摆手,然后向杨云一点头,“统领大人请随本宫来。” 我朝着梅林的方向走去,润禾在身后亦步亦趋,我沉吟着低声道,“加派禁军把守各处宫门,主要宫室也要加强保护,今晚在皇帝回宫之前,万不能些许懈怠,将这个令牌送入金源赌坊,另外派人回府通知我父兄,谨见机行事,还有,秘宣工部楼尚书进宫,切记避人耳目。” 楼思源来去匆匆,该嘱托谋划的都说了,我独自坐在熙蕊阁中。只觉得心神不宁,外面夏风醺然。可惜温不暖人心,举目所及。空荡的暖阁依旧雕梁画栋,然而却物是人非,去年饮酒赏梅地故人,不知今日各流散何处? 我烦躁的挥袖赶走一只斑斓地燕尾凤蝶,沉声吩咐。“来人,宣中书舍人。”枕头那芝麻绿豆的小乌纱帽不用出城,打草惊蛇,我也要会一会他。 “娘娘……”姚黄和魏紫领着宫人摆下美酒和菜馔,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桃姝一早晨去哪了?”往日她服侍完早膳之后都不会马上离去。今日却早早不见。很反常。人有时候就会很敏感。 姚黄魏紫面面相觑。我静静看着。心沉了下来。 这时候宫人来回禀。中书舍人抱恙。不敢惊辱凤驾。 心中一凛。我霍地振衣而起。“摆驾回宫。” 镇静镇静。不能自乱阵脚。一遍遍地默念压制不了几欲出膛地心跳。我疾步在梅林里穿梭。前所未有地惶然。 “皇、皇后娘娘。走水了。方向好像是您您地秀芪宫。”身后宫人们地脚步忽然细细簌簌地乱了起来。一人指着天边。颤声尖叫。 真的如我所料?这么快!心脏陡然停了一拍,冷眸一睇,我盯着天边滚滚升起的浓烟,反而渐渐沉着下来。 “派人护送太后走飞桥去端王府,你们随本宫去章和宫。” 隔着几处宫室便是一片火海,而章和宫却依旧宁静雅致。 宫门大开,蒋太妃端坐位,好像正在等候闺中密友闲暇小聚一般,怡然自若,气定神闲。 我站在宫门口,和她遥遥对峙,她美丽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惧意。 “皇后来了,进来喝杯酽茶吧。”蒋太妃美眸如波,浅笑着开口。 一人端着漆盘,低着头站在她身后,两只影青素盏稳稳的静止,水气摇曳升腾,隔着白雾,一枚粉红色水晶的桃花笑东风戒指在如玉地纤指上静静的躺着。 “不必麻烦,敢问太妃怎么不走。”我站着不动,淡淡的看着她。 “本宫乃先帝德妃,怎么走。”她嫣然一笑,“本宫劝皇后也不要走,现在本宫这里,最安全。” 不远处火势愈烈,翻滚地火舌从高高的琉璃瓦探出头来,转瞬吞噬一方绿意。 “怎么笃定我在秀芪宫中。”烧死我是计划地一部分吗?如果今天我没去熙蕊暖阁的话…… “皇后说笑了,传信而已,宫外已经动手了,如果顺利地话,江山之主,很快便要进宫了,皇后快近来坐,外面烟大。”蒋太妃朝我温柔的招了招玉手。 蒋家要在送葬途中弑君篡位!黄蜂……眼前狠狠一黑,我一个踉跄扶住门边,一个哥窑花盆被广袖无意甩到,哗啦一声跌得粉碎。 “本宫失仪,告辞。”我跌跌撞撞地步出宫门,眼前火光冲天,我仿佛浑身都被烈火炙烤着,头疼欲裂,分不清东南西北。 两个黑衣死士倏地拦住去路,我勃然大怒,正欲呵斥,却听蒋太妃莞尔一笑,“你们下去吧,皇后体恤宫人,亲自去探望,凤驾是你们能够挡的 我木愣的走着,心里空荡荡,黄蜂一定不会出事的,他那么狡猾,怎么能没有事先好好准bèi ?对对对,蒋太妃危言耸听,黄蜂,黄蜂,你一定没事的。 秀芪宫已经完全沦陷为一片火海,烧得半边天都是血红色,我登上宫门,远眺西郊,只觉得身体化作一汪血水,不断的流逝。 “皇后,府上被宁国府的人围了。”润禾忽然大步赶来,垂低声禀道。 “按兵不动,等着。”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掌心,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清醒。 “楼尚书到诚王府了 “九门提督封锁了京城要道,楼尚书所踪目前尚不得知。” “和王有什么动静?” “和王府大门紧闭,看不出端倪。” “让禁军严加防范,宫中乱不得。”我望着被浓烟遮了一半的太阳,一字一顿道,“日落之前,如果皇上没有回宫,炮轰宁国府。” “皇后娘娘,宫门外有人求见。”一名带刀侍卫小跑而来,跪地奉上一个红绸小包。 我点点头,润禾接过打开,我扫了一眼,冷声道,“放人。” 宫门隆隆几声沉顿巨响,一辆朴素的马车驶入宫门,车上下来一人,轻衫料峭,清秀俊逸。 “臣向皇后请罪。”他背后是冲天的大火,映得他脸色半明半暗,而他的眸色依旧清澈如水。 “王爷本可以置身事外。”我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的,转身举步朝坤宁宫而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宫变 坤宁宫。 残阳如血。 黄有负手立在门边,身后是一半灰暗一半赤红的天际,凝眸远眺,他好像悲天悯人的仙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我坐在高阙之上,面无表情,心中翻滚。 我在赌,赌黄蜂能大难不死,赌明昭能护送他到诚王府,赌诚王的一颗诚心…… 西边忽然一声震天巨响,好像闷雷在耳边炸开,隆隆的撞击在心上,我紧紧抓住凤头扶手,全身神经一根根战栗着。 “皇后。”黄有静静的站在我身前,垂眸看着我,不合礼制的正视,坚定的,专注的,眼神好像一汪幽泉,清澈见底。 我一言不,静默而清冷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启奏皇后,有贼人攻门。”一个御前侍卫裹挟着劲风在门口下拜,高声道。 “大胆逆贼,想要逼宫吗?”我冷声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两。” “宫外何人?”黄有凝眉。 “蒙面黑衣。约有几百人。” 呐喊声渐近。战靴橐橐。撼动宫墙。剑戟森森。掩蔽日光。我端坐不动。灼灼地盯着远方。 忽然间。地动山摇。轰隆几声巨响从东边炸开。黄有地眼神陡然射过来。燃烧着难以“火炮?”他低喊。 “势已如此。也怪不得我了。”多赔上几条无辜性命而已。如果黄蜂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宁国府同归于尽。 “死守宫门。护住飞桥险要。”我对那御前侍卫沉声吩咐。“飞桥很快会有大批高手来护驾。在此之前。不能放一个黑衣逆贼踏入皇宫半步。” 帅爹培养多年的黑衣……抵挡的了宁国府的死士吗? 黄蜂……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为什么宁国府的人迟迟才开始下手夺宫。是宫外的埋伏进行的不顺利?那么他们开始进宫意味着什么,黄蜂…… 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满是腥甜的味道,西边杀声震天,东边炮声动地,两种声音掺杂在一起,莫名的契合,奏出一曲血雨腥风地长歌,激荡着闻的心肠和肺腑。 萧郑。这场宫变的结局,取决于你的一念之差,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的浩然正气,这一刻,可否化解一场屠戮? 沉浸在血与铁的合鸣中,我静静的闭上眼睛,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红。无边无际,纯然无邪,好像隆冬时分遮天蔽日的红梅林海,红地纯粹,红的绚烂,红的决然,红的血淋淋…… “皇后,诚王亲率御林军前来护驾,现在东门。”一宫门口。 我和黄有对视一眼,他的眼中如古井一般平静,我盯着他沉静的眼眸,挥挥手。 “开宫门。” 赌一次吧,诚王殿。 我望着不断升腾的浓烟,僵硬的好像一尊石像,分分秒秒度日如年,一息之间,红颜老去。 然后,在重重火光之中。我看见了那道威严如天神的身影,踏着一地骄傲尊贵,由远及近。迈入了我地视线。 我霍地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微笑着,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底最深。朝着萧郑身旁那道风流清俊的身影。 “臣妾恭迎皇上銮驾回宫。”我用尽所有的虔诚,正对着那道明黄行了一个恭谨至极的宫礼。 “梓潼辛苦。”熊熊的火光蔓延在眼底。开出妖娆妫画的桃色,化为谁人眸中最明媚的风景。 道嘉元年,四月十七,中书令策动宫变,事败。 诚王炮轰宁国府,中书令极其女子皆被俘,蒋太妃在宫中服毒自裁。 煊赫几世的宁国府大厦倾覆,宣告着繁荣了数百年的世族自此凋落。 中书令蒋介石谋权篡位,逆天弑君,处斩,长子蒋舟山流徙西陲,永世不得回京,长女蒋诗剃出家,青灯古佛,缁衣裹红颜。诗地那位死士领,在蒋诗入狱那刻当即自尽,大哥偶然间感慨,名门闺秀如蒋家大小姐,抄家那一刻一如高贵,下狱那一刻依旧沉静,然而在那人自尽谢主的一瞬间,眸中的悲伤能把在场每一个人淹没。 “痴情太过,则为溺惑,溺惑这种东西,害人害己……”死士领的死诠释了蒋诗的真知,我终于明白蒋诗当时以怎样的初衷奉劝我和水浒。 枕头和蒋诗刀下留命,是我的主张,我不想用鲜血结束一段动荡,因为生死轮回,我的赦免,但愿为新的生命积德。 皇后有喜。 顽强的生命,在火光炮声中孕育地新生,将是很多亡灵的救赎,也是皇朝的展望。 太后于宫变之日受惊,颁布懿旨欲迁宫,长伴先帝,黄蜂在翠屏山精挑细选了一座巍峨宫室,供太后宫外安享晚年。 太后迁宫前召见楼思源,褒赞楼尚书临危不惧,宫变之日联络八方,功不可没,有意指婚,楼思源婉拒,太后虽然深以为憾,但没有强旨,转而赐其一纸素笺,上书影壁第三题之答案。 “溪儿,楼尚书地回复果然如你所料啊。”太后倚在凤榻上笑道。 我低声赔笑,楼思源的固执和坚持,我又真地能看透几成呢?有些东西,不愿意正视罢了。“母后,儿臣想向您求一个恩典。”我端了一盖碗六安瓜片,恭恭敬敬的奉上。 太后伸手接了过去,拨弄着盖碗,凝眸不饮,神色中多了几分莫测,“孽怨,本宫不再过问,皇后安排吧,云小姐在上林小石。” “多谢母后。”我喜动颜色,翩然下拜。 “行大礼做什么,有身子地人了,可得小心,快,贞儿,扶扶皇后。”太后慈祥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忽然挥手退了宫人。 “溪儿,本宫很欣慰,欣慰没有看错人。” 我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太后……有什么深意? “儿臣惶恐。”我小心翼翼。 “溪儿是个明白孩子,宁国府地那些事处理得很有分寸。”太后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不容我说话,语气转为黯然,“宁国府那样鼎盛的门户,没想到今日的结局,老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诚不吾欺。” 闻言我悚然一惊,太后在暗示我! 瞬间周身寒毛全都战栗起来,醍醐灌顶一般,骤然一阵悸动从头顶直冲脚心,今日的水家和曾经的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书令伏法后其位一直暂缺,蒋氏一派随着宁国府的倾颓风流云散,帅爹以尚书令之尊位极人臣,手握六部,外公大伯于兵,大哥于户,楼思源于工,诸葛半山于刑,嫡系遍布,阁老夏惟庸和韩知秋与水府渊源深厚,加之二哥统帅北疆数十万大军,润禾官拜禁军统领,伽蓝圣教在民间教众数万,在朝在野,京中内外,水府的势力盘踞稳坐的何止是半壁江山? 卧榻之侧,黄蜂他会如何是想? 现在百废待兴,黄蜂顾及不到,那么将来,待皇位更迭安稳之后,他腾出手来,又将会如何对待水家?君威不可测,君恩不可期,日后的水家可会步宁国府的后尘?难道有一天,我和黄蜂同床异梦,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 第一百九十三章 闲王 四月二十八,黄蜂登基,改年号道嘉,大赦天下。 新皇上位,当朝布数道政令,废除三省,改六部制,设丞相一人,统领六部。 帅爹上表奏请辞尚书令,帝允,加封安国公,大伯亦辞兵部尚书一职,卸甲颐养天年,得准。 大哥子承父业,成为皇朝历史上最年少有为的一代少年丞相。 王权更迭,虽然付出了血与铁的代价,但是新生的脚步谁也阻挡不了,一切渐渐的走上正轨。 暑热渐侵,坤宁宫摆放了数座小冰雕,一尊尊晶莹夺目,望而消夏。 黄蜂在上书房给肱股大臣们开会,去了一上午还没回来,我百无聊赖,捧着一卷,倚在窗边闲闲翻看。 核桃大字的《天昶史》,翻起来兴味盎然,只可惜是残卷。 “皇后做什么学问呢,看得这么入神。”耳边呵气一暖,眼前忽然横了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 “看热闹呗,皇上尽管笑话我吧。”我一边缩脖一边拨开那只碍事的爪,这人真讨厌,想他的时候吧他贵人多忙,好容易找点乐吧他又冒出来捣乱。 “《天昶史?》从没见过这刊版本,楼思源特意孝敬的吧。”黄蜂微讶,轻轻抽出来低头翻阅,扫了几页,一双星眸渐渐转深了,“这个版本恐怕是现今流传在世当中内容最完整确凿的了。” 当然喽。大哥那本底稿可是善本。我微微一笑。大方地挥挥手。“皇上若是看得上那就拿走好了。或楼尚书那里还可再刊。” 吼吼。皇帝领头看前朝史。那样地话**一说也就灰飞烟灭吧。 “多谢皇后。就这本。这本独好。”黄蜂抚着封皮几个描金大字。星眸闪动。“如果这本书要转赠他人。皇后可同意?” 呃……翻出折痕了还好。半新不旧地。他什么标准啊……我腹诽。微微点头。 “来人。将这本书送到和王府。”黄蜂将书递给宫监。转头对我笑。“前朝史残缺不全。三哥深以为憾。” 我笑地有点勉强。如果换成我。一定会这样揣测上意。为了避嫌。就老老实实地宅在府里当我地富贵闲王吧。皇帝厚恩。给我找了这么一卷善本。不闻时政。悠然修史。何乐而不为?让这些遗编绝简重见天日。我之功绩也能名垂青史了。 但愿他也能像我这样想。 午膳后,争执声响起。 具体内容如下所述。 “皇上” “不行……” “好嘛,求你了……” “遛出宫小意思。省亲乐游都好说,但是想去那里。哼哼没戏。” “易容,我易容行不行。保准到了之后只看只听不吱声不捣乱,坐坐就走。行吧行商量……” “黄蜂!” “……哎呦,哎呦……” “溪儿,溪儿……来人,快宣太医!” 我一边呲牙咧嘴的捂着肚子哀嚎,一边死命的拽着龙袍地袖子,“不用不用,不必劳烦院使大人,我没什么大碍,怒极攻心,气血一时亏虚罢了,哎呦浑身上下肚子疼,人多就烦心。” “糊涂。”黄蜂气的直瞪眼睛,甩袖挥退宫人,猿臂气势万钧的朝我捞过来,落到我身上的时候却是轻柔至极,大步将我抱到榻上,自己斜坐在旁边,恶狠狠的盯着我。 “都快做母后的人了,还是这火爆脾气,生起气来跟开炮似的,伤到身子怎么办,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哎哎,别哭,我不说了,别哭啊,溪儿……” 我像小狗一般眨着湿漉漉地水眸望着他,可怜兮兮地呜呜轻啜,“皇上欺负我……皇上儿子也欺负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和黄蜂大狐狸拆招,有时候宜哄骗,有时候要撒娇,有时候需哭闹,而有时候就得yì 思意思掬一把辛酸泪,总之智取为上,攻心最佳,像这出苦肉计,绝对能出奇制胜……淫笑中…… “溪儿……” 他如果按照平日状态正常挥,保准一眼洞穿我的小伎俩,可惜自从我号出喜脉,在我面前他的智商就无限趋近于负无穷,大有退化之势,估计照此势头展下去,皇子降世之后可以和他父皇一起启蒙。 果然,黄蜂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着泪,一脸无措忐忑,忙赔笑道,“臭小子不体恤他母后,该打,等他出来我替你揍他出气,咱不哭,不哭了哈。” “你……”我惊恐万分的指着他,止了干嚎,扬声吼,“你敢打我儿子?!我我我跟你拼了……” 这回轮到黄蜂快要哭了,哀怨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继xù 忍辱负重,“溪儿乖哈,咱不闹了好不好,你嫌宫里气闷,想去哪里玩都行,上林苑,温泉行宫,我都陪你去,但是秦楼……溪儿再三思三思好不好,嗯?” “真不带我去?”我眼泪汪汪。 人家穿越女主青楼是必游之地,为啥我就没那个命,一想到碧波荡漾的采莲洼子我就忍不住心旌摇荡,啊……云雾缥缈,珍禽瑞兽,美人如云,人间仙境。 那可是黄蜂地后花园 “您那位得力爱将近来可好啊?”我眼含泪光,口气不善,怎么听都酸溜溜的。 “前日南下了,秦楼于扬州另立分号……”黄蜂含含糊糊。 “行情不错嘛。”我不咸不淡,眼睛一眯,“姜小姐初下江南,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多辛苦,正好我有一人在扬州几年了,算地头蛇吧,黄永仁好些龃龉就是他挖出来的,以后就归你吧,也好照应照应姜小姐。” 贺老三流放外乡三年,组建情报网有功,派个大美女慰问,我咋这么够意思呢……只是不知他家那个河东狮将会如何咆哮,吼吼,贺老三后院要起火。 “皇后慷慨。”黄蜂的桃花眼猛地一亮,熠熠生辉,音调一转,“溪儿,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秦楼一茬,某溪忘得一干二净…… 夜晚凉风徐徐,月色如洗,黄蜂执着我地手漫步御苑,转过朱阁,穿行绮户,我的方向感,罢工了。 “这是哪里啊?”我偏头睨着黄蜂。 唇边噙了一抹浅笑,黄蜂故弄玄虚,“你颇为熟悉。” “熟悉?”我愣,瞄着他的一脸讳莫如深,如实否认,“恕我眼拙,真没现。” “我的皇后真是无情无义啊,好歹住过几日地地方,怎么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呢。”黄蜂摇头,一脸苦相。 “住过几、几日?”我一时半会没能解味,茫然追问,黄蜂却不肯多说,怔忡着被他牵引着,停停走走,脚步忽然顿住了。 “杏林?”面上一点点浮上惊喜,我忍不住雀跃高呼,“皇上……你把御花园和王府杏林的围墙打通了?” 黄蜂但笑不语,十指相扣,引着我慢慢走向杏林深处。 月光清冷,映得黑沉沉地杏林半明半灭,精巧的石质雕柱宫灯橘光点点,沿着小径曲折延伸,悠远宁致,仿佛没有尽头。 虫语切切,林风潇潇,疏影横斜,月色撩人,宁谧安详地夏夜,我和他闲庭信步,每一步,泥土中都仿佛有暗香浮动。 浓荫遮映之下,一座明晃晃的月宫巍峨矗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om,章节更多,支持作,支持正版阅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明明宫 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飞檐上的夜明珠拇指般大小,光明透澈。 我好像坠入仙境的爱丽斯,遥望着辉煌的殿阁,久久失神。 “喜欢吗,我的皇后?”他的一双桃花眼必夜明珠还璀璨。 我恍若未觉,两条腿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一般,不受控制地向那异动,越来越快,几欲奔走。 “小心” 低醇的笑从身后传来,下一秒,身体猛然腾空,双臂环勾上他的颈项,我恣情的高声呼笑,横陈在黄蜂的臂弯中,好像凌驾在全世界之上,那么高高在上的宫殿,此刻也不由渺小了,有人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那么君临天下的他,便是我生命和荣耀的全部所在,却不知我们两个,究竟,谁征服了谁? 殿中高旷,垂荡的轻纱重重飘扬,银风卷过清凉,珠阙隐动明光,小楼襟带水,红桥夜生香,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处处风致 “皇上好大的手笔。”我挣扎着跳下地,小孩一般东踅摸踅摸,西晃悠晃悠,这座水晶宫太美丽,每一件陈设用具仿佛都是工艺品,每一处设计都可见独具匠心,在这美好安宁的夏夜,恍若一场华丽的梦。 “你猜这座宫殿由谁主持修建的?”黄蜂执起我的手,带我穿过一座长长的游廊,游廊四壁用金线细细描绘着一幅幅场景,细看之下,居然是惜若水的桩桩轶闻事迹…… 醉仙居引吭高歌,云台参禅论道,鹿鸣宫放浪形骸。群芳会笔走龙蛇,那么鲜活生动,那么传神自然…… “你先告诉我这些都是谁画的?”我看痴了,没想到有一天,历史也会记载我的传奇。 “皇后明知故问。” “皇上有心了……”我假惺惺。发嗲。“臣妾真是太太感动了。感动到梨花带雨。花枝乱颤。皇上百忙之中居然能抽出宝贵时间亲历亲为。足可见对臣妾地厚爱。啊。这每一点都饱含着浓浓地圣眷。啊。这每一线都凝聚着浩荡地隆恩。臣妾现在满眼都是您作画时地潇洒灵隽。满脑子都是您挥毫运笔时地飘逸唯美。您地眉眼。您地英姿。牢牢地盘踞着臣妾柔软地心底。心脏快要承受不住命运眷顾。臣妾觉得全身地血液快要沸腾。臣妾太幸福了。幸福得要发狂。幸福得要崩溃。苍天啊。大地啊。快来救救我吧。否则我就忍不住要捂脸泪奔到火星了……” 我真地捂脸了。水意从指缝间渗出来。我抽抽鼻子。板起脸。“皇上该您了。” “好好好。真服了你地。”黄蜂地肩膀**地频率跟过电极为神似。俊脸上梨涡都笑出来了。“由贵教之春长老领衔。” 大胡子有自己地组织。怎么会乖乖听从黄蜂调遣?我惊到了。疑心顿起。竖起眉毛瞪视他。“你如何威逼利诱地?” “皇后何来此言。朕岂会用不堪手段?”黄蜂笑地很贼。不掩得意。“恰恰相反。贵教有功于社稷。朕还打算厚厚封赏呢。” “你跟春老头说了啥?”我头皮发紧,这厮要冒坏水 “贵教在江湖上不是尊称伽蓝圣教吗,朕便提议御笔亲题一则匾额,上书护国圣教四字赐予总坛,本来好事一桩,却不知为何,之春长老当面拂了朕的美意……” 我抱头哀嚎,他故意的,他成心地!!! “臣妾代为谢过圣上,春老头不懂事,如此宠遇优渥却不识好歹,皇上您大人大量,表和他老顽固一般见识,还有臣妾我警告你,我教那帮人个个天生反骨,大神辈出,迟早千秋万代,把江湖一统了,所以护国不护国的全都无所谓,名望这个东西,俺们不稀罕,皇上还是少打我师门的主意,我们可是歪门邪道,乡野俗人,一向浪迹江湖惯了,当不了护国宝鼎的重任。” 怪不得大胡子屈尊给你当监工头呢,居然拿我教地大好前途当要挟,太坏了,真是太坏了! “皇后护短啊,我哪敢动皇后师门。”黄蜂朗笑,长腿迈开一步,“走吧,我们去下面看看。” 下面是一片汪洋碧波…… 我震了。 宫殿下面居然藏着一座汉白玉为池座的巨大水池,比端王府卧室地大N倍,太惨绝人寰了。 “皇上,您真**,简直穷奢极侈,天怒人怨,您打算一边沐浴一边凫水吗?”这么大澡盆,一次得多少水和炭? “皇后慧眼如炬,正是凫水之用。”黄蜂瞟着我,眼神不怀好意。 “……呃,这样啊,那个好!锻炼身体好,皇上操劳,正该保重龙体。”我恍然,脸上僵笑,原来这是室内游泳馆啊,黄蜂啥时候多了这小嗜好捏?我咋不知道 “既然皇后开口邀请,为夫当然乐意陪皇后鸳鸯戏水。”黄蜂眸光炯炯。 “啊?我也得下水?我是旱鸭子耶……”我要是会水,上次哪会那么惨,好歹能扑腾扑腾,我连连摆手,碎步退到离池边远远的,这池子呦,我地妈,下去还不得给我没顶了,万分警惕的盯着那汪绿幽幽地水泽,好像那是择人而噬的厉鬼,随时可以掀起惊涛骇浪,瞬间卷我下万丈深渊。 那次之后,我有时对水莫名的畏惧…… “对,正因为不会,所以必需要学。”黄蜂老脸拉得跟驴似的,只可惜了爹妈生的花容月貌。 “那个以后再说吧。”我敷衍。 一丝复杂之色从桃花眼中一闪而过,黄蜂犯起横来,表情没得商量,“坐完月子就给我下水!” 哇咔咔,好怕怕,我怒目而视,却见黄蜂忽然诡谲一笑,嗓音放低,神秘兮兮道,“皇后宫猜猜这座凫水池冠名何许?” “我哪知道。”想都不想便回敬他,我冷暴力反抗独裁者。 “……下水道。”轻笑着,黄蜂如是说。 咖喳!轰隆隆! 我外焦里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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