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恶魔 - xp1024.com
《冬天的恶魔》


正文 序章

献给克莉丝汀娜,康妮,莉兹,玛丽和泰瑞

使我心欢唱的友谊

永远爱你们的

L·K

“我们的婚姻不是爱的结合。”圣文森特简洁的说道。“这只是一项便利的婚姻,我们之间的温情甚至不够用来点燃生日蜡烛,再多说一句,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俩睡在一起还不超过两天。”

对话陷入沉寂,铁匠的浓眉在眼上压低。“我不喜欢你。”他宣布。

圣文森特对他怒目而视:“我的未来新娘也不喜欢我,但既然这不能阻止她嫁给我,那也不会阻止你(举行婚礼)。继续。”

尽管很累,伊薇还是努力压制住吃吃的笑声。尽管她很疲倦——或者正因如此——她开始享受看着圣文森特和自己的怒气交战的邪恶乐趣。

此时,这个既未刮脸又坏脾气的男人站在她的身边,和之前在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宴会上那个神气活现的贵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正文 第一章

伦敦,1843年

当圣文森特子爵——塞巴斯蒂安凝视着这位闯入他伦敦住所的年轻女人时,使他想起上周在石字园,他企图诱拐的那位不该诱拐的女继承人。

直到现在,尽管绑架还不能在塞巴斯蒂安做过的长长恶劣行为录上记上一笔,但他真应该在此事上放聪明点了。

说起来,绑架莉莲·鲍曼是个愚蠢的选择,虽然那时她似乎是解决塞巴斯蒂安困境的完美方案。她家境富有,反之塞巴斯蒂安则拥有爵位却陷入财政危机。同时,就莉莲的黑发的美貌及火爆脾气来说,可以预见她会是一个热情的床伴。他本应该选一个不是那么生气勃勃的猎物;莉莲·鲍曼,这位活泼的美国女继承人,猛烈的反抗他的绑架计划直到被她的未婚夫——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解救。

伊万杰琳·詹纳小姐,正站在他的面前这个温顺的人儿,一点都不像莉莲·鲍曼。塞巴斯蒂安暗怀着轻蔑地思忖关于她的资料。伊万杰琳,声名狼藉的伦敦赌场主——埃佛·詹纳唯一的孩子,她的母亲在和他私奔不久很快就后悔了。伊薇的母亲来自一个很体面的家庭,可她的父亲却比贫民窟的污泥好不了多少。尽管有不体面的出身,但若撇开极端的害羞所引起的口吃不谈,伊薇本可以求得一门合适的婚姻。

塞巴斯蒂安曾听男人们残忍的讨论过:他们宁愿穿(苦行者穿的)钢毛衬衣直到皮肤流血,也不愿尝试和她谈话。自然塞巴斯蒂安也尽可能地避开她,那并不困难。这位羞怯的詹纳小姐习惯于隐藏于角落。他们之间从未曾直接交谈过——这个状况到十分合适他们。

但是现在显然无法回避。出于某种原由,詹纳小姐在这个暧昧的晚间时分不请自来;然后为了让情况更复杂,她没有人陪同——还和足以毁坏任何女孩名誉的塞巴斯蒂安一起单独相处超过不止一分钟。他放荡,道德沦丧并执拗的引以为豪。他精于掠夺——是个堕落的花花公子,甚至成为一些浪荡子追随的榜样。

放松的靠着椅背,塞巴斯蒂安假装慵懒的打量着伊万杰琳·詹纳走近。除了壁炉的点点火光外,图书室笼罩在黑暗之中,闪烁的火光轻轻地跳跃在这位年轻女士脸上。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肤色明亮,眼中充满他所轻视、从不赞美、从不羡慕的纯真。

从绅士的角度,他本应该起身,但在此种状况下恐怕不是重点。相反的,他随便朝壁炉边的椅子挥了挥手。

“你爱坐不坐吧,”他说。“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待太久。我很容易厌烦,何况你还不是个健谈的人”。

伊薇没有因为他的粗鲁而畏缩。塞巴斯蒂安禁不住疑惑到底是何种教养使她如此习惯这样侮辱的对待,通常其它的女孩此时早就红了脸或含着眼泪。她要不是个白痴,要不就有着非比寻常的勇气。

伊万杰琳解开披风,置于天鹅绒椅子的扶手上,不带任何文雅的坐下。壁花,塞巴斯蒂安思索着,想起她的朋友不仅有莉莲·鲍曼,还包括莉莲的妹妹黛西,及安娜贝尔·亨特。在过去的所有社交季节,她们四个总是坐在各种舞会或社交晚会的角落里,永远的壁花。然而,现在她们的坏运气似乎已经改变,安娜贝尔最终成功找到了丈夫,莉莲也已将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抓在手心。塞巴斯蒂安怀疑她们的好运将会带给这个结巴怪物。

塞巴斯蒂安很想诱导她说出此行的目的,又怕这会引起更为严重的口吃,使两人苦恼。当伊万杰琳欲言又止时,他强迫自己耐心等待。沉默中,塞巴斯蒂安通过闪耀的火光注视着她,惊讶的发现她很迷人。他以前从未真正注意过她的外表,只对她蓬乱的红发和欠缺优雅的姿态有些印象。但是她却很可爱。

塞巴斯蒂安凝视着她,渐渐地感到肌肉变得紧绷,颈背的汗毛竖起。他放松地倚着椅子,指尖却微微陷入天鹅绒垫衬的软毛里。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从未留意过她,有如此多的引人之处:她的头发,在火光的衬托下,是他见过最耀眼的红色,正发出炽热的光芒;弯弯的柳眉,浓密的睫毛投射出红褐色的阴影;她白皙的肌肤正是红发的人该有的肤色,鼻头和脸颊上有几颗雀斑。那些金色的小小雀斑,就像是顽皮的可爱仙女故意洒落,让塞巴斯蒂安愉悦。她有一张不合时尚的丰满嘴唇,有着自然的玫瑰色泽,以及大而圆的蓝眼……可爱却不露情感,就像一尊蜡娃娃。

“听…听说我的朋友,鲍曼小姐现在已经是韦夫人了。”伊万杰琳谨慎地说。“在伯爵……遣送走你后,他们就去了格…格雷纳格林。”

“‘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是比较精确的说法。”了解到她不可能不会留意到他下巴被韦斯特克里夫正义拳头带来的瘀青,塞巴斯蒂安愉快地纠正她。“他好像不太高兴,我借用他的未婚妻”。(莎莎注:看看,小圣多不知死活,活该,挨揍)

“你绑…绑架她,”伊薇平静地指出。“‘借用’代表你打算送她回来。”

长时间的第一次,塞巴斯蒂安真心的轻笑。很显然,她不笨。“好吧,是绑架,如果你坚持的话。这就是你拜访的目的吗,詹纳小姐?来转达一对快乐夫妇的消息?我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最好趁早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否则我恐怕你就得离开了。”

“你想…想和鲍曼小姐结婚,因为她是个女继承人。”伊薇说道。“并且你需要与一个有钱的女人结婚。”

“的确。”塞巴斯蒂安轻松地承认。“我父亲——公爵——没有负起将家族财产无损的交到我手中的责任。而在另一方面,我的责任就是在享乐的懒散中度日,等他挂掉。至今为止,我做得还不赖。而公爵却没有(做好他的)。他拙于管理家庭财政,目前,他天杀的穷,还有日益恶化的健康。”

“我的父亲很富有”,伊薇不带任何感情的提起。“而且很快就会死去。”

“可喜可贺。”塞巴斯蒂安专注地盯着她,毫无疑问埃佛·詹纳通过赌场聚敛了大笔财富。伦敦的绅士们可以在詹氏俱乐部赌博,吃喝玩乐,找廉价的妓女,俱乐部到处弥漫着穷奢极欲的空气。二十年前,詹氏俱乐部只是位于传奇的柯氏俱乐部之后的第二选择,后者曾是英格兰最华丽最成功的俱乐部。

不过,一场大火把柯氏化为灰烬,并且它的所有人宣布不再重建后,詹氏俱乐部因为从那接收了一大批无处玩乐的富有客人而异军突起。不是说它可以和柯氏俱乐部相提并论。一家俱乐部很大程度能够反映出老板的性格和品位,这两点正是詹氏所欠缺的。无疑柯瑞克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公众人物,而与之相反,埃佛·詹纳却是个孔武有力的粗汉,毫无才能的前拳击手,但命运的眷顾使他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而面前是詹纳的女儿,他唯一的孩子。如果她的提议正如他所预料的话,他无法拒绝。

“我不想要你的祝…祝贺。”伊薇回应他先前所作的评论。

“那你想要什么,女孩?”塞巴斯蒂安轻柔的低喃。“拜托你讲重点,话题变得乏味了。”

“我想与父亲度过他最后的日子。我母亲的家人不允许我去探望他,他们在我试图逃跑去俱乐部时,总是抓住并因此而惩罚我。我不愿…愿意和他们待一起,我要设法避免他们的计划——必要时即使是付出我的生命。”

“而那个计划是?”塞巴斯蒂安懒洋洋的敦促。

“他们企图迫使我嫁给我的表哥,尤斯塔斯·斯图宾斯先生。他一点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意他……但是他却甘愿接受家族的安排。”(一堆斯……)

“你父亲死后,就由他来掌管财产?”

“是的。起先我也考虑过这个主意,因为我以为斯图宾斯先生和我会有自己的房子……我以为……只要离其他的人(娘家人)远远的,也许我也能忍受。但是斯图宾斯先生不想搬去任何地方,只愿住娘家……那样我会活不下去的。”面对他的无动于衷,她平静的继续道:“我猜想他们在得到父亲的钱后,会杀…杀了我。”

塞巴斯蒂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尽管语气冷淡。“他们都不顾你死活,为什么我要在意?”

伊万杰琳不理会挑衅,只是像一个生性强劲的人那样冷瞥他一眼,塞巴斯蒂安以前还从未在女人身上遇见过。“我建议我们结婚,”她说,“我需要你的保护。我父亲病重无法做到,而且我也不想成为朋友的负担,尽管他们愿意提供庇护,即使那样由于恐惧娘家人的偷袭及强迫,我也不得不永远受人保护。未婚女人在社会和法律上几乎没有任何救助,这不公…公平……但我不能总是颠沛流离。我需要一个丈…丈夫,而你需要一个富有的妻子。我们都孤注一掷,所以你会同意这个提…提议的。如果你同意,我今晚就想出发去格雷纳格林,现在我的亲戚们一定在四处搜寻我。”(莎莎注:Gretna Green,格雷纳格林,苏格兰南部紧靠英格兰边界的村庄。从1754 年起该地因私奔情侣在此结婚而出名,直至1856年苏格兰法律发生变化,要求在颁发结婚证之前男女一方必须有21天的居住期。)

沉默变得厚重,塞巴斯蒂安若有所思、危险的盯视着她。他不信任她。经历过上周的失败后,他不想重蹈覆辙。

但她仍说对了一些事情。塞巴斯蒂安已是孤注一掷,数量众多的债权人可以作证:他是一个喜欢华服、美食、豪宅的男人。公爵给的少量津贴将很快断绝,而上个月他就已经入不敷出了。如果她心甘情愿,哪个男人会拒绝这天赐良机。

“我不想对‘礼物’吹毛求疵,”塞巴斯蒂安随随便便的说。“但是你父亲还能活多久?有些人在病榻上会拖上一年。让人等太久就非常糟糕了,我总是这样认为。”

“不会太久,”她尖锐的回应。“我已经说过他大概还有两周的时间。”

“在我们到达格雷纳格林之前,用什么来保证你不会反悔呢?詹纳小姐,我想你知道我的为人;需要我提醒你吗,上周我还企图绑架、强暴你的好友之一?”

伊万杰琳扫视过他。不像他自己的眼睛是极淡的蓝色,她的眸子是深深的宝石蓝。“你有试图强暴莉莲吗?”她紧绷地问。

“我威胁过。”

“那你实施了你的威胁吗?”

“不知道,我以前没有做过,但就像你所说,我已经顾不得了。关于那个……你想要的只是权宜婚姻,还是我们偶尔也上上床?”

伊薇忽略他的问题,坚持道:“你会强…强暴她吗,会还是不会?”

塞巴斯蒂安以明白的嘲讽望着她。“如果我说不会,詹纳小姐,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谎?不,我不打算强暴她。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如果这让你好受一点,那就相信吧。现在我的问题……”

“我会和你睡…睡一次。”她说,“为了让婚姻合法,再不会有了。”(莎莎注:哈哈,这个拒绝的爽)

“可人儿,”他低吟道。“我鲜少和一个女人上床超过一次。新鲜感一过,就彻底厌烦。此外我也决不会如此庸俗以至于对自己的妻子产生欲念,这意味着没有办法养情妇。当然,关于继承人……只要你够谨慎,我该死的不在乎他是谁的小孩。”

她甚至没有眨眼。“我需要从遗产中拨出一部…部分作为信托基金。一大笔。利息单独归我所有,而且我可以自由使用——不需要你的准许。”

塞巴斯蒂安意识到她决不可能是个傻瓜,尽管口吃营造出假象。她习惯了被低估,轻视、忽略……但他察觉到她反而会利用这些看法尽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点吸引了他。

“我要相信你就是傻瓜。”他说。“随时你都可能变卦。而你信赖我就更傻。因为一旦结婚,我带给你的伤害将远远超过你娘家亲族的期盼(你受到的伤害)。”

“我宁…宁愿自己选择,”她冷冷地说,“你好过尤斯塔斯。”

塞巴斯蒂安闻言咧嘴一笑。“你对尤斯塔斯的评价可不怎么高啊。”

没有回应他的说笑,她只是感到稍许的泄气,好像刚刚从一股强大的压力中抽离出来,她固执、认命般地瞪着他。他俩的眼神交缠,塞巴斯蒂安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从他的头部流窜到脚趾。

轻易的被一个女人唤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新奇的。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自己比大多数男人有更强的情欲,某些女人曾点燃他的情欲到不寻常的程度。不知何故,这个笨拙,口吃的女孩也像她们一样,他渴望与她上床。

他火热幻想中的景象掠过:她的娇躯,四肢,曲线,以及他还从未看见的肌肤,还有他用手包住的丰满的臀部。渴望她的香气充满他的鼻子,萦绕在他的皮肤……让她的长发拂过他的喉咙和胸膛……他想用她的嘴唇做一些无法言语的事情,还有他自己的。(莎莎注:嘿嘿,色狼的本性露出来了,所以答应的那么快!)

“那么,决定了。”他低语,“我接受你的建议。当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讨论,但是到格雷纳格林之前,我们有两天的时间。”他起身挺直,当意识到她的视线飞快的扫视过自己的全身时,他的微笑逗留不去。“我得去预备马车,让男仆收拾我的衣物,我们将在一个小时内动身。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打算在旅途中变卦,我会勒死你。”

她讥讽的投去一瞥。“如果你上…上周不企图绑架一个不情愿的受害者的话,你本不…不该那么精神紧张的。”

“讲得好。那么你是心甘情愿的受害人咯?”

“热切盼望的那种。”伊薇简短地说,看上去迫不及待想马上出发。

“我喜欢的那种。”他评论道,礼貌地躬身后,他大步走出图书室。

正文 第二章

等圣文森特子爵离开房间后,伊薇才颤抖的吐出口气,闭上了双眼。圣文森特不需要担心她会改主意,现在协议达成,她比他还要急上一百倍;想到布鲁克舅舅和佩雷姨夫很可能已在找她就让她心生恐惧。

她在夏末时曾逃出过大屋一次,却在父亲的俱乐部门口被抓到了。佩雷姨夫来带她回去,在马车上就开始殴打她,她的嘴唇破裂,一只眼睛被打肿了,背部和胳膊遍布瘀青。紧跟着她在房间里被关了两个星期,每天只从能门缝里接过一些塞进来的粗劣饮食。

没有人,甚至她的朋友安娜贝尔,莉莲和黛西都不能确切知道她所忍受的是什么。和梅布利克家的人生活简直就是场噩梦。梅布利克,她母亲的家人,和斯图宾斯家的人——她母亲的姐姐弗洛伦斯和她丈夫,佩雷——联合起来竭力要粉碎伊薇的梦想,他们既愤怒又迷惑(要达到这点)为何会如此困难……而伊薇的迷惑也不亚于他们。她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忍受住严苛的责罚,漠不关心,甚至还有仇恨,而还未崩溃。也许比起别人猜测的,她更像她的父亲。埃佛·詹纳是个不戴手套,只在外面缠上绳索的职业拳手,而他成功的秘密就在于坚韧,而不是天才。她继承了同样的顽强和倔强。

伊薇好想见到父亲,想得心疼。她相信在这世上他是唯一关心她的人;他的爱很粗心大意,但跟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相比,仍要好上许多。她明白为什么在很久以前,母亲刚因难产而死他就把她丢给梅布利克家。赌场里没有地方可抚养婴儿,而梅家虽然不是贵族,但他们出身良好。伊薇不禁幻想……如果父亲知道她被如何对待,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如果他对梅家会把针对叛逆的小女儿的怒气都撒到无助的孩子身上有一丝察觉……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

母亲已经死了,父亲也快不久于人世,在他走前伊薇还有些事想要问他。她要逃离梅家樊笼的最好机会就是嫁给一名难搞的贵族。

能和圣文森特沟通良好让她很吃惊,他黄金般的美貌以及冰蓝色的眼眸多少有些令人生畏,一张嘴生来就是为了接吻和说谎。他像个堕落天使,充满了路西弗能设计出来的所有危险的雄性之美;他也很自私且毫无道德,那就说明了他为什么会试图绑架他最好朋友的未婚妻。不过这也提醒了伊薇,这样的男人正好和梅布利克家棋逢对手。

当然,圣文森特会是个糟糕的丈夫。但只要伊薇不对他心存幻想,她就会适应良好。既然毫不在乎他,她便能轻易的对他放肆的举动和侮辱装聋作哑。

她自己的婚姻将和她朋友们的相差甚远。想到壁花们,她突然有种痛哭的冲动;再无可能了,等伊薇嫁给圣文森特后,安娜贝尔、黛西或者莉莲——尤其是莉莲——都将不再与她保持友谊。眨回针刺般的泪水,她吞咽了下,喉咙一阵尖锐的疼痛。哭泣毫无用处。虽然对进退维谷的局面根本找不到完美的解决方案,但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一个。

想象着她的娘家亲戚们在得知她——还有她的财产——已永远离他们而去后高涨的怒火,伊薇觉得痛苦减轻了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她的余生不再受他们控制,只要不必再被迫嫁给可怜而怯懦的尤斯塔斯,后者以无节制的暴饮暴食来逃避,直到他肥得不能通过自己房间的门框。尽管他几乎和伊薇一样憎恨他的父母,但尤斯塔斯却永远不敢违抗他们。

而讽刺的是,正因为他,伊薇才最终决定要在今晚出逃。早上他来找她,拿了个订婚戒指,金圈上镶着块翡翠。“给。”他说,有点害羞。“妈妈说我得把这个给你——你不许吃饭,除非你在餐桌上戴着它。结婚预告将在下周宣布,她说的。”

这真是始料未及。伊薇历经三个失败的社交季都没有找到贵族丈夫,家里的人终于得出结论,他们将不能通过她得到任何有利的社会背景。而鉴于她很快就能继承遗产,他们才谋划出将她嫁给自己表兄的计策,好将她的财产据为己有。

听到他的话,伊薇惊怒交加,狂暴的怒潮冲刷过脸蛋,使之变成了猩红色。而尤斯塔斯居然嘲笑道:“天啊,你脸红的时候还真可笑,那让你的头发看起来像橙色。”

吞下刻薄的回答,伊薇竭力让自己平静,将内心如暴风中的落叶一样散乱的字眼集合起来。她煞费苦心的组织词句,努力不要口吃。“尤斯塔斯表哥……如果我和你结婚……你会带我离开你父母搬出去吗?你会让我去见我父亲并照顾他吗?”

尤斯塔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颊上鼓起的肥肉耷拉下来;他看看她暗淡的蓝眼,又垂下视线,支吾道:“他们不会对你那么苛刻的,表妹,如果你不是那么像只顽固的小老鼠。”

耐性尽失,伊薇觉得结巴再次占了上风。“你…你得到我的财…财产,却…却…却不做任何回报——”

“你要财产来做什么?”他轻蔑的问。“你是个胆小的人,从这个角落窜到那个角落……你又不需要漂亮的衣服和珠宝……你连话都说不好,也没有任何才艺,和你上床都嫌平淡无味。你应该感激我愿意娶你,但是你却愚蠢的不肯承认!”

“我…我…我——”挫败令她词穷,她没法组织词汇来捍卫自己,只能怒目而视,挣扎着喘气想要说话。

“你真是个罗里八嗦的傻瓜。”尤斯塔斯不耐的说,突然发作的脾气让他抡起胳膊,把戒指重重的扔到地板上,戒指弹跳着滚进了靠背长椅的下面。“好啦,它不见了。都是你的错,让我这么生气。你最好把它找出来,否则你就等着饿死吧。我会告诉妈妈我已经给你了。”

伊薇放弃了晚餐,也没去找那只不见的戒指,而是兴奋的收拾了一只小提箱;她翻出二楼的窗户,顺着雨水管滑下,接着溜过院子。在幸运之神的眷顾下,她一跑出大门就搭上了一辆出租马车。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尤斯塔斯了,伊薇带着些恶意的满足想到。人们不常在社交场合遇见他;随着肚围的扩张,他越来越将自己限制在梅布利克大宅里。不管事情将如何进展,她都绝不会遗憾能躲过成为他妻子的命运。尤斯塔斯会想和她睡觉到值得存疑……他似乎并不具备足够的——按文雅的说法来讲的话——“活力”。他的热情只专属于食物和美酒。(活力,animal spirits,我到更想翻成兽性……)

而另一方面,圣文森特子爵已引诱了数不胜数的女人。许多女人似乎认为那极有吸引力,但伊薇却不作如是想。不过,在别人眼中,他们的婚姻却无疑是天作之合。

她的胃紧张地缩了一下。在她的梦中,她应该嫁给一位和蔼而易感的男人,可以有那么一点孩子气。他永远都不会嘲笑她的口吃,他会爱她,温柔的对待她。

塞巴斯蒂安,圣文森特子爵,绝对与她的梦中情人相反:他既不和蔼也不易感,和孩子气更是相去甚远;他就像个掠食动物,在杀死猎物之前总喜欢玩弄一番。瞪着他刚坐过的空椅子,伊薇想着圣文森特在火光中看起来会是怎样的。他高大颀长,身材完美,适合穿着简单优雅的衣服,让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无俦的俊美上。他浓密而略微有点卷曲的头发如同中世纪古旧的金币,仿佛丰厚的发丝上有着淡琥珀色的条纹;闪烁的浅蓝色眼睛就像是古代女皇的项链上珍贵的钻石;但他微笑的时候,美丽的双眼却没有任何情绪,不过这微笑本身就足以夺走人们的呼吸了……美妙而愤世嫉俗的嘴唇,发亮的白色牙齿……哦,圣文森特是个耀眼的男人,而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奇怪的是,伊薇并不怕他。圣文森特太聪明,不会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只要精心选择几个词汇,就能毫不费力的让人生不如死。伊薇更害怕的是佩雷姨夫粗暴的拳脚相加,还有弗洛伦斯姨妈恶毒的手,她最喜欢激烈的掌掴和凶狠的掐拧。

再也不会了,伊薇发誓,心不在焉的扫视过污脏的长裙,那上面沾着雨水管的灰尘,黑一道白一道的。她想从提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来换,不过箱子被她留在门厅了。况且艰苦的旅行很快就会让她穿什么都是灰仆仆皱巴巴的,没必要再换衣服。

门口传来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她抬头看见一位圆滚滚的女仆,有点踌躇的问她要不要去客房梳洗一下。有些悲哀的想着那女孩似乎是太习惯在屋子里看到没有伴从的女人了,伊薇让女仆带她去到楼上的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就和她看过的其它部分一样,布置时髦且保养良好,墙上贴着淡彩的墙纸,上面是手绘的中国式花鸟和宝塔。让伊薇高兴的是,相邻的侧室有个装着自来水龙头的水槽,龙头把手做成海豚的形状,水槽旁边的小门里就是洗手间。

解决了个人需要,伊薇站在水槽边清洗手和脸,然后用银杯饥渴的喝水。回到卧室,她想找把梳子或刷子却没找着,便用手指抓过发针固定的头顶。

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进来了,但伊薇却突然感到空中的波动。她惊跳的转身,圣文森特就站在房间里,姿态放松,微微歪头望着她。奇怪的感觉流窜过她,就像是穿过水面的温热轻暖的阳光,让她忽然觉得浑身虚软。她挺直肩膀走上前去,但刚一动,眼前就出现一片眩目的闪光,她摇摇晃晃的停下来。

甩甩头理清视线,伊薇慢慢发现圣文森特就站在身边,双手握住她的手肘。她还从没和他靠得这么近过……他的气味和触感很快在她的认知中烙下印记……昂贵的科隆香水的微妙气息,层层精良的亚麻和羊毛混纺的绒面呢之下的清爽肌肤,他散发着健康的男性魅力。伊薇眨眼看着他的脸,气馁的发现那比她以为的要高得多。她吃惊的察觉到他有多高大——只有和他站得非常近才能评估出他的尺寸。

“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他问。

“昨天早…早上,我想——”

他茶色的眉毛扬起。“你家的人不是要饿死你吧?”在她点头时他翻了个白眼。“这让我更多愁善感了。我得弄上一篮三明治。挽住我的胳膊,我带你下楼。”

“我不需要帮助,谢…谢谢你——”

“挽住我的胳膊。”他愉快重复的声音中隐含着强硬。“我可不想在还没坐上马车前你就已经摔断了脖子。有利用价值的女继承人难得碰上,我可没那见鬼的时间再去找一个。”

伊薇一定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所以他们一起走向楼梯时她还是很高兴有他的扶持。下楼时,圣文森特不时用手扶着她的背,握住她空着的手,小心的领她步下最后几级台阶。他的指节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打架的痕迹。伊薇一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将怎样和庞然大物似的佩雷姨夫硬碰硬,她就不禁微微颤抖,恨不得他们已经抵达格雷纳格林了。

感到她的战栗,圣文森特把她环得更紧些,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你冷吗?”他问。“还是觉得紧张?”

“我想…想离开伦敦。”她回答说。“在我亲戚找到我之前。”

“他们会不会怀疑你可能来找我?”

“哦,不…不。”她说。“没人会相信我会这么神经短路。”

虽然已经不那么晕眩,但他灿烂的笑容再度让她头昏眼花。“我的虚荣心一向发展良好,不过它现在算是粉碎殆尽了。”

“我肯定已经有很多女人来满…满足你的虚荣心了,不需要再多我一个。”

“我永远都不嫌多,亲爱的。这是我的问题。”

他带她回到图书室,让她在炉火前坐了几分钟,就在她已经开始打瞌睡的时候,圣文森特又进来将她带到室外。她睡眼惺忪的跟他走向一辆停在房子前的黑色亮光漆的马车,圣文森特熟练的协助她登上车子;车内豪华的乳白色天鹅绒衬垫在小车灯的柔光下微微闪烁,绝对不实用,却华丽无比。伊薇靠坐在丝质流苏的软垫上,感到一阵从未经历过的享受,她娘家的人只愿遵循适度的良好品位,不信任任何奢华的铺张浪费。而对圣文森特来说,她怀疑铺张浪费就是稀松平常,尤其在事关身体舒适的时候更是如此。

一个皮绳编就的篮子放在地板上,伊薇试探的翻找一下,发现几个用餐巾包起来的三明治,厚厚的酪乳白面包夹着切成薄片的火腿和起司。火腿熏肉的香味唤起她突然不可抑制的饥饿,她狼吞虎咽的吃掉两个三明治,差点没噎着。

圣文森特上了马车,曲起修长的身躯坐在对面的位子上,他轻笑的望着伊薇吃掉最后几粒面包屑。“感觉好些了?”

“是的,谢谢你。”

圣文森特打开一个巧妙嵌在车厢内壁上的小格子,从里面取出由仆人放入的一个小小的水晶杯和一瓶白葡萄酒;他斟满酒杯递给她。小心的啜饮一口后,伊薇便将这冰凉甜美的佳酿一饮而尽。年轻女士很少被允许喝烈性酒……通常都会兑很多水。喝完之后,她几乎还没开始希望再来一杯,杯子就又加满了。车子突然轻晃着启程出发了,在坑坑洼洼的街上前进,伊薇的牙齿碰到了酒杯边缘;害怕会把酒液洒到乳白色的天鹅绒上,她连忙使劲的吞了一口,并听见圣文森特从容的轻笑。

“慢慢喝,小猫。我们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放松的靠在垫子上,他就像是黛西·鲍曼最爱看的热辣小说里慵懒的帕夏。“告诉我,如果我不同意你的提议,你会怎么做?你会去哪里?”(帕夏:pasha,奥斯曼帝国文臣武将的尊称,置于姓名之后)

“我猜我应该会找…找…找安娜贝尔和亨特先生。”不用去选择莉莲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他们去度蜜月了;去找鲍曼家也是毫无用处……尽管黛西会为她据理力争,但她的父母却不可能为她的情形做些什么。

“为什么那不是你的首选?”

“亨特夫妇要阻止我姨夫舅舅们带我回去,就算不是不可能,也会非常困难。比起做某个家庭的客人来,做你的妻子要安…安全得多。”酒精让她轻飘飘的,她在座位上滑低了些。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圣文森特弯腰除去她的鞋子。“这样会舒服很多,”他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别害羞了。我还不打算在马车上调戏你。”看到她猛的自他身上抽回穿着长袜的脚,他咧嘴笑起来,伸向另外一只。

尽管当他的指尖刷过足踝时,她的身体会涌起一波奇怪的热浪,但伊薇还是让他脱去自己的鞋子,并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你可以松开束胸的系带。”他建议说。“那会让你在旅途中更舒服些。”

“我没穿束…束胸。”她没看他。

“你没穿?我的天啊。”他评估的目光老练的滑过她的身躯。“好一个身材曼妙的小妞。”

“我不喜欢那个词。”

“小妞?原谅我……习惯使然。我总把淑女看作妞儿们,也总把妞儿当淑女对待。”

“而你这种做法成功了?”伊薇怀疑的问。

“哦,是的。”他的态度是那么由衷的自大,让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是个讨…讨厌的人。”

“的确。可在现实生活中,讨厌的人通常都能得到比他们应得的更好的归宿;反而是讨喜的人,比如你……”他挥手指指伊薇,比画她周围一下,仿佛她现在的处境就是绝佳的答案。

“也许我不像你想的那么讨…讨…讨喜。”

“只是希望而已。”他明亮闪烁的眼睛沉思的眯起。伊薇注意到他长长的睫毛比他的发色更深些,对男人来说,这样的长度有些不雅。抛开高大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不论,他颇有些猫科动物的特质……就像只懒洋洋的却潜伏着致命危险的老虎。“令尊得的是什么病?”他问。“我听到些传闻,但没一个是准确的。”

“是肺痨。”伊薇低声说。“半年前诊断出来的——从那时起我就没见过他了。我从来没有那…那么久没去探望过他,以前梅家允许我去俱乐部看他,他们觉得没什么损失。但去年弗洛伦斯姨妈认为我之所以找不到丈夫都是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因此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他们想让我假装他从来就没存在过。”

“真令人吃惊。”他嘲讽的说,两腿交叠。“为什么突然要热中于徘徊在他的病榻前?想确保他的遗嘱里有你一份,是吗?”

不理睬他问题中隐藏的恶意暗示,伊薇仔细斟酌着答复,然后冷冷的开口。“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经常可以去看他。我们很亲近。他曾经是——现在也是——唯一关心我的人,我爱他。我不想让他孤零零的死去,你可以嘲…嘲笑我,如果这让你很乐的话,我不在乎。你的看法不能左右我。”

“放松点,小猫。”他的声音带着些轻柔的好笑。“你的脾气就是证据,我毫不怀疑你得尽了那个老家伙的真传。当他只为了一些小事就怒气冲冲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这样闪动的。”

“你认识我父亲?”她惊讶的问。

“当然。所有想找乐的人都去过詹氏寻找某种刺激——或另一种。令尊是个象样的家伙,尽管他就和火药桶一样暴躁。我不禁要问——天知道梅家的人怎么会嫁给一个东区佬?”(ey,出生于伦敦东区的人,说伦敦土话的人)

“我想,之一的原因就是,我母亲把他看作是逃离家庭的一种方法。”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圣文森特温和的附注说。“真够对称的,不是吗?”

“我希…希望对称性到此为止。”伊薇回答。“因为他们结婚没多久就怀了我,然后我母亲就死于难产。”

“我不会让你的肚子鼓起来的,如果你不想要的话。”他赞同的说。“要避免怀孕很容易……安全套,棉条,冲洗,更别说最聪明的做法,小小的银环——”看到她的表情他停下来,爆笑出声。“天哪,你的眼睛像茶托一样。我吓到你了吗?别告诉我你从来没从你已婚的朋友那听过这些事?”(偶无语了,小圣,你也太专业了吧?)(银环的出处:silver c形、V形、螺旋形、盘香形等相继出现。由于避孕环具有安全、简便、长效等特点,深受广大育龄妇女的欢迎。感谢dianatjh mm!)

伊薇缓缓摇头。虽然安娜贝尔·亨特偶尔会说一些婚姻关系中的隐秘之事,但她肯定从没提过可以避孕的措施。“我怀疑她们也从没听说过。”她说,而他再度大笑起来。

“等最后到达苏格兰,我越来越愿意教导你了。”他的唇线翘起,微笑的样子曾一度让鲍曼姐妹觉得迷人无比……但她们一定没注意到他眼中的算计。“吾爱,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你可能会非常喜欢我们的圆房,并且想要再来一次?”

从他的舌尖滚出亲昵的字眼真是太容易了。“不。”伊薇坚定的说。“我不想。”

“唔……”他的喉咙如同大猫一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喜欢挑战。”

“我可…可能会喜欢和你上床。”伊薇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拒绝看向别处,尽管他们交会的视线让她因不舒服而晕红。“我到希望我会(喜欢)。但那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的能力所及。”

“我亲爱的……”他几乎是体贴的说。“你还不了解我最糟的一面。”

正文 第三章

对伊薇来说,上周从韦斯特克里夫在汉普夏的领地驱车回伦敦,十二小时的行程就够不舒服了,现在去苏格兰的四十八小时的旅途则无异于折磨。如果他们的速度适中,兴许还容易些;但伊薇自己也坚持,除了每三小时一换车夫和马匹之外,他们最好直奔格雷纳格林。伊薇害怕假如她的亲戚发现了她的意图,他们的追击应该迫近了;考虑到圣文森特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对战的结果,她并不怎么指望他能在与佩雷姨夫的对峙中取得胜利。

圣文森特将他们的手指轻轻并到一起,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画着小小的圈,然后指尖上滑,与她的手指交缠;尽管他的面容白皙,但皮肤仍有温暖的色调,让人毫不费力的就想到阳光。终于,圣文森特停止了游戏,将她的手指包拢在他的手中。

“你得去。”他温和的坚持道。“之后我们有好长的路要走,你现在得去方便一下,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圣文森特询问的看看伊薇,她摇摇头。“不了。”他回答说。“但我希望明天有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不知道。”他在她耳边说。“我也不想去猜。”抬起头,他对店主人说道:“等我们从铁匠那回来时,我要房间里有一盆滚热的洗澡水。”

她还从未和男人挨得这么近过,享受它似乎极为不妥;但在另一方面,她也不必为此晕过去,上帝已经浪费了数不清的男性魅力在这个不值的人身上,而更妙的是,他温暖得不可思议,她抗拒着往他怀里钻得更深的欲望。他的衣服全是高级料子:细羊绒外套,厚厚的丝质背心,像奶油一样柔软的亚麻衬衫;上浆的气味,昂贵的科隆香水,还有他肌肤清爽而略带咸味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跟她坐到一起,圣文森特端详着她瑟缩的脸蛋,伸手碰了碰冻僵的圆颊。“我得表扬表扬你。”他轻声说。“别的女人早就又哭又叫的抱怨了。”

“三十二,虽然这会儿我觉得自己不小于一百零二岁。”他好奇的凝视着她。“你的结巴是怎么回事,孩子?从狄斯河谷到这儿来的路上它消失了。”

麦克菲忙碌的把丝带绕过他们的手腕。“现在我们打好结了。”他说道,动作夸张。“跟着我说,姑娘……‘我愿嫁给你,视你为夫。’”

“是你自己这么说。”圣文森特懒洋洋的回答,把包住他俩的毯子裹得更紧些。“不过,刚刚那一刻钟里,你似乎很喜欢我身体的某个部分,以前可从没人敢碰。”

圣文森特明显很烦恼,但问话的时候却不带火气。“你总是这么倔吗?”带她走进房间,他提醒等他离开时记得锁好门。“不要在马桶上睡着了啊。”他实际的建议道。

他的胸膛在她的耳朵下愉悦的起伏。“还没有谁说过我是个让人自在的人,我肯定我不喜欢这样。我得赶快做点什么坏事来纠正你的印象。”

“没错。我母亲和我姨妈坐马车外出——是在冬天,伦敦的雾很浓,在中午也看不到几码之外。马车为了避让一个街头小贩的推车突然转向,结果撞到我父亲,他刚好站在旁边的人行道上。我母亲坚持要车夫停下来询问他的伤势。他有点小擦伤,再没别的了。而我猜……我猜她一定是对我父亲很有兴趣,因为过了几天她又送了封信去,再次对他的健康表示关心。他们开始通信——我父亲找别人代笔,因为他没有文化。我也不知道其它细节,反正最后他们就私奔了。”她想象着梅家因为发现母亲和埃佛·詹纳私奔而怒火冲天,满意的微笑便浮上嘴角。“她死的时候才十九岁。”她沉思的说。“我今年二十三。比她活得要长感觉很奇怪。”拽拽塞巴斯蒂安的胳膊,她看着他的脸。“你多大了,爵爷?三十四?三十五?”

情侣们只要跨过萨克河上的桥,就算进入苏格兰,他们便可以在这个领域之内的任何地方结婚了。宣布之前要找到证人也是十分必要的。格雷纳格林的婚姻市场发展得非常繁盛,居民间的竞争很激烈,可以提供各种举行婚礼的场所,私人的院落,旅馆,甚至是露天。不过,举行格雷纳式婚礼最著名的——也是最臭名昭著的——场所,还是铁匠铺子;那里上演了无数出草率的仪式,以至于只要是在格雷纳格林结婚,都会被称之为“铁砧婚礼”。这个习俗始于1700年代,一名铁匠首开先例,成就了后面一长串的铁匠牧师。

“没有。”

他的嘴唇在她的卷发上磨蹭了一会,然后才抬头回答。“没有一个人留下来,除了我父亲和我。我对我母亲没什么记忆——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她就死于霍乱。作为家里最小且是唯一的男孩,我被毫无道理的宠坏了。但是在我小的时候,因为猩红热我失去了三个姐姐……我还记得她们病了,我被送去乡下的庄园,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她们都死了。剩下的唯——个——我的大姐——结婚了,但就像你母亲一样,她死于难产,宝宝也没能活下来。”

圣文森特对他怒目而视。“我的未来新娘也不喜欢我,但既然这不能阻止她嫁给我,那也不会阻止你(举行婚礼)。继续。”

害怕一喝完罐子里的饮料,他就会让她起身坐好,伊薇尽可能拖长时间;但遗憾的是,她终于还是将罐底最后几滴甜甜的液体饮尽。圣文森特将陶制容器从她手中拿开,放到地板上,然后胳膊再次环住她,伊薇由衷的松了口气。她听见他在头顶上打了个哈欠。“睡吧。”他轻声说。“到下个驿站前还有三小时呢。”

伊薇站在圣文森特面前,觉得既奇怪又头昏眼花的;当他把戒指滑入她的指节时,她的心未免跳得太快,爆发的狂猛电流既非热情也非恐惧,但全新的情感却让她紧绷得难以忍受。这种感觉无法言语。她紧张得要命,重重跳动的脉搏无法缓和;他们的手平贴到一起,他的手指比她要长很多,掌心光滑而火热。

余下的旅程充满了一大片模糊的运转、疲倦和突然的惊醒。随着伊薇的筋疲力尽日益加深,她越发变得依赖圣文森特;每到一个驿站,他都尽量给她带来一杯茶或肉汤,在每个能够利用的壁炉前重新弄热炉砖,他甚至从某处找来一条絮了棉花的毯子,并冷淡的警告伊薇不许询问他是怎么弄到的。伊薇确信,如果没有他,她现在早就冻硬了;她很快就丢掉了戒心,无论何时,只要他在马车上,她都依偎着他。“我…我不是在对你示好。”当她舒坦的靠在他胸膛上时,她告诉他。“你只是个有用的热…热源。”

“系。”

对话陷入沉寂,麦克菲和他两个女儿都被这粗鲁唐突的解释震惊,铁匠的浓眉在眼上压低。“我不喜欢泥。”他宣布。

“新娘要捧着白石楠,这系苏格兰的古老传统。”麦克菲对伊薇说。“要我说明原因吗?”

“系滴,爵爷。泥棉现在奏要去贴匠那结婚,系吗?啊,太好了。在格雷纳没有比佩斯利·麦克菲更好滴牧师了,博学滴人,他系……他在婚礼上滴服务灰常好,还能为泥棉开具很好滴结婚证书。”

“在泥棉圆房鸡前婚姻都系不合法滴,泥知道。”他的口音重得几乎没法听懂。“偶棉有一条暗道通往贴匠滴工场,那些追兵当蓝都系从前门进出滴咯。等他棉追到客栈里司,奏灰发现那对爱情鸟已经躺在床上僚,其西新郎还穿着靴几哪!不过毫无疑问,结婚契约系漂漂亮亮滴搞定啦。”他因为那些回忆而响亮的大笑起来。(这堆土话,还有下面一堆一堆的土话,我真的要S了……连猜带蒙,杀了偶吧……)

伊薇准备抗议说她不需要方便,但却忽然意识到她是需要;不过一想到要起身走到寒冷阴沉的雨幕中,就差点让她哭起来。她弯腰穿上湿冷污脏的鞋子,可怜兮兮的摸索着鞋带。圣文森特挪开她的手,帮她系紧鞋带;他帮她跳下马车,一阵寒风吹得伊薇牙齿打架起来,室外真是冷得可怕。把斗篷的兜帽拉下来盖住她的脸,圣文森特扶着她的肩膀带她穿过客栈的院子。“相信我。”他说。“你真的得在这呆几分钟,好过等会要去路边解决。就我所知,女人的构造——”(plumbing,排泄系统,偶就不翻了吧……)

颠簸颠簸颠簸……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晃个不停,有几次都差点把伊薇从座位上甩下来。打瞌睡和被迫醒来交替上演。每次圣文森特打开车门跳下去检查替换的人马时,寒冷的空气就涌进车厢,伊薇又冷又痛又僵的蜷缩进角落里。

“当然。原谅我,如果我说得过分的话——我只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就此而言,你也是。”

他们停留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个小时。回到马车上,伊薇想脱掉湿鞋以免上面的泥点弄脏了天鹅绒内衬;圣文森特在她之后上车,便弯身帮她。他松开她的鞋子,从她僵硬的脚上取下;伊薇无言的为他摘下湿透的帽子扔到对面的位子上。他的头发浓密而柔软,发丝包含了琥珀到香槟色之间所有的深浅变化。

圣文森特张嘴欲辩,却看到伊薇疲惫的面容;他笨拙的从外套里掏出钱来,因为惯用右手的人现在却只有左手可用;他抽出一卷钞票和几枚硬币,将之抛到铁砧上。“给。”他粗声说。“不,别找零了。给你的女儿吧——”音调中出现讽刺的意味。“——算是我对歌曲的酬谢。”

伊薇的嘴角回应地弯起,明白他暗指的意思——她渴望的是睡觉,而非做爱。她望向他的脸,离得如此之近;她心不在焉的暗自奇怪,他面容上疲倦的痕迹以及眼底的阴影怎么能让他看起来这么吸引人。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人类,而非某个无情而美丽的罗马神袛;大部分贵族式的傲慢都已消失,但也不用怀疑,等他充分休息之后这些傲慢又会重新出现,不过现在他却显得无拘束且亲切平和。在这趟地狱般的旅途中,他们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脆弱的联系。

伊薇点点头,努力压制住吃吃的笑声。尽管她很疲倦——或者正因如此——她开始享受看着圣文森特和自己的怒气交战的邪恶乐趣。此时,这个既未刮脸又坏脾气的男人站在她的身边,和之前在汉普夏郡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宴会上那个神气活现的贵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等他们再回到马车里,伊薇遵循了现在已经熟悉的方式,脱掉鞋子让圣文森特把热乎乎的炉砖塞到她的脚下;他让她坐在他伸展的腿间,一条腿挨着炉砖,另一条则踩在地板上保持平衡。圣文森特拿起她的一只手,开始把玩冰凉的手指时,伊薇的心跳加快,兴奋的血液涌过扩张的血管;他的手是如此温暖,手指像丝绒般柔软,短短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一只强健的手,但无疑仍是属于有闲阶级那一类的。

“你刚刚——”在麦克菲浓密的眉毛期望的扬高时,圣文森特喃喃咒骂地打住了话头。显然如果他们想要仪式进行下去,那就得跟着铁匠的步骤来。“是的,”他低吼道。“我这里有一个。”

“他说什么?”伊薇靠着圣文森特的肩膀咕哝。

圣文森特费力的将视线自伊薇身上移开,挑起一边眉毛望着铁匠。

“女人总是对我说这样的话。”他的声音中藏着一丝笑意。“来,背靠着我。”

“我知道我自己的构造。”伊薇恼火的说。“没必要对我解释。”

“我想过。我经常幻想她会给我什么指导。”

“既然令堂最后的归宿是嫁给一个像埃佛·詹纳这样的恶棍,”圣文森特嘲讽的回答。“我对她的建议不抱太大信任。”探询的停顿。“他们怎么会遇见的?温柔有教养的女孩碰到詹纳那类人的机会不多。”

“就这么个故事?”圣文森特问,狐疑的皱眉。“一个女孩为她死掉的爱人落下泪水就变成了石楠?”

“不要。”她强硬的打断。“我想继续前进。”

“真的吗?”伊薇微微有些吃惊。“我想……我一定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自在。在某几个人面前我不会口吃。”真奇怪——除了和孩子们说话之外,她的口吃还从未这样完全消失不见过。

马车门上传来一声敲击打破了这一刻,圣文森特打开门,一个被淋湿了的寝室女仆站在雨中。“给泥,爵爷。”她说,从她滴水的斗篷兜帽下偷偷瞧他,同时递给他两样东西。“这是泥要的,罐子和炉砖。”

“我不怀疑。”她闭上眼,在他怀里窝得更深。“我想我是太累了才没有口吃了。”

“你是麦克菲?”圣文森特简略的问。

“让他们唱吧,”她悄悄的说。“你越是争辩,它就越是拖长。”

“五十镑系戒指的价钱。”麦克菲回答他没问出口的问题。

终于,圣文森特的马车抵达目的地——位于铁匠铺子隔壁的客栈。他们站在店主人柜台前,似乎害怕伊薇会因疲惫而崩溃,圣文森特伸出手臂牢牢抱住她。店主人,芬德利先生,对他们是私奔情侣的消息喜笑颜开,并且冲他们拼命眨眼,保证他总是留着一间房好应付类似的情况。

“我不想去。”她咕哝着,不耐的推开他。

“她不需要——”伊薇仰头望着他,圣文森特皱眉不说了,不自在的长叹一声。“好吧,快点挑一个。”

“一支歌——”圣文森特正要拒绝,但伊薇拉拉他的胳膊。

“系滴,爵爷。”热心的店主收下圣文森特递来的钱,给了他一条样式老旧的钥匙。“泥要不要再来份晚餐,爵爷?”

打断他即将喷涌而出的滔滔不决的慈爱忠告,圣文森特简洁地说:“这不是爱的结合,只是一项权宜婚姻。我们之间的温情甚至不够用来点燃生日蜡烛;再多说一句,如果你愿意听的话,这两天里我俩还没有上过床。”

他微微低头,俯视着她,尽管面无表情,但一抹暗红浮现在他高高的颧骨和光滑的鼻梁上,呼吸也比平时要快。伊薇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能了解一些诸如他呼吸频率之类的亲密私事,不禁移开了视线。她看见铁匠从他女儿手中接过一条长长的白色丝带,当他把带子牢牢绑在他们的手腕上时,她稍微畏缩了一下。

“谢谢你。”圣文森仍然抱着伊薇,他们走出客栈前往隔壁铁匠的小屋。迅速浏览了一下街面,两边是一排排整洁的小屋和商店,点着的街灯驱散了入夜时分聚拢的黑暗。他们来到刷着白石灰的建筑物前,圣文森特低声说道:“再坚持一会儿,甜心,马上就结束了。”

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伊薇把脸半藏在他外套中,在他敲门时等待着。门很快就开了,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红脸男人,漂亮的胡髭一直连到腮须。幸运的是,他的苏格兰口音不像店主人那么重,伊薇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换成是另外的环境,伊薇可能会抗议他这样随便碰她的腿;但这时她却没反对他撩起裙子,把热热的炉砖塞到脚底下。“哦哦哦哦……”美妙的热量抵达僵硬的脚趾,她舒服得颤抖起来。“哦……感觉从…从来没这么好过……”

“我们就要这个。”圣文森特的话让她吃惊不小。他拿起那个金质的小圈,当伊薇睁大了眼看他的时候,他又简单的补充说。“这只是几个字,并不代表什么。”

“那其余的是?”

麦克菲张口欲答,但这时芙洛拉回来了,递给伊薇一束白石楠的干燥花。喃喃道谢,伊薇让铁匠带她走到铺子中间的铁砧处。“泥有戒指给姑娘吗?”麦克菲问圣文森特,后者摇摇头。“不出所料,”铁匠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态。“温妮亚,把戒指盒拿来。”他朝伊薇倾身解释说:“我不光打铁,也会加工贵金属,这些做工很好,全系苏格兰金。”

“好。”圣文森特说,环视四周,铺子里到处都挂满了马掌,马车设备和农具。灯火照耀在他脸部下方的头发上,金色的发丝微微闪烁着。“很清楚你会发现,我的……”他暂停一下,好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伊薇。“……新娘……和我非常劳累,我们以致命的速度从伦敦赶来,因此我很愿意加快进度。”

“从伦敦来?”铁匠探询的望向伊薇,带着遮也遮不住的高兴劲。“为什么泥要来格雷纳,姑娘?泥父母不准泥们结婚吗?”

“上帝啊,我嫉妒他。”圣文森特充满感情的说,揉揉自己的黑眼圈。

“很少有简单的(事)。”麦克菲同意道,了解的点点头。“但我得警告泥,姑娘……如果泥贸然走进婚姻……苏格兰的结婚誓词系不能取消的契约,没人可以打破。确定泥的爱系真的,然后——”

“玛维娜悲伤的泪水像露珠一样落在草地上,”麦克菲继续道。“她脚下紫色的石楠变成了白色。这就系为什么每个苏格兰新娘都要在婚礼上拿着白色的石楠。”

在这不带感情的背书似的叙述中,伊薇一直很安静,强迫自己放松的靠着他;但她在心中仍为那曾经的小男孩感到一阵怜悯。母亲和四个溺爱的姐姐,全都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就算要成年人来领会这样的失去都非常困难,更何况一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母亲的话,”她听见自己问道。“你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圣文森特迅速说明了他们的来意,铁匠爽朗的笑起来。“这么说泥希望结婚,系不系?进来吧。”他叫来他的两个女儿,一对丰满的黑发女孩,芙洛拉和温妮亚,然后就带着他们走去居处附属的铺子。麦家的人和芬德利老板一样,有着同样坚韧的乐观,这证实了伊薇听来的关于苏格兰人阴沉少语的风评都是错的。

麦克菲看向伊薇,眼神转为怜悯。“这姑娘需要鲜花。”他大声说,决定要为仪式增添些罗曼蒂克的气氛。“芙洛拉,去拿些白石楠过来。”

“她不需要鲜花。”圣文森特厉声说,但女孩已经跑走了。

“这系苏格兰金。”麦克菲说,因他提出的价钱受到质疑而忿忿不平。“来自洛塞山的冶炼矿——”(Lowther hills,位于苏格兰高地的南部)

伊薇服从了,半躺在他的臂弯中;他的胸膛结实,非常坚硬,但却是理想的枕头。把陶罐举至唇边,她试着喝了一口热烫的饮料:这里面有好几种烈酒,兑了水,又加了柠檬和糖。她慢慢的喝着,整个身体都暖和过来,令她逸出一声满足的长叹。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但圣文森特立刻调整了姿势,让她安稳的靠在他怀里,伊薇几乎不能想象地狱怎会这么容易就变成了天堂。

“是的。”圣文森特简短的回答。

伊薇点点头又垂下去,脸上的潮红依然未褪。

他的手来到她的头上,轻轻抚摩过头发和一边脸蛋,指尖按摩她的鬓角。“睡吧。”他耳语道。“我们快到了。如果坐在推车里往地狱前进,吾爱,你会暖和得更快的。”

从盒子里抽出块四方形的羊毛布,麦克菲把它铺展在铁砧上,然后小心的摆出半打戒指。伊薇弯腰凑近了查看,这些戒指全都是金质指圈,有不同的尺寸和款式,非常高雅精巧,一点也不像出自铁匠粗糙巨大的双手。“这只是蓟草结的形状,”麦克菲说,拿起来给她过目。“这个是钥匙的样式,而这个,是雪特兰玫瑰。”(Sland,苏格兰东部的群岛)

“系的。”

伊薇苍白的回他一个微笑。“我恐怕没…没那么简单,先生。”

圣文森特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给她,她眉开眼笑的匆匆跑回客栈的雨篷下;伊薇惊讶的眨眨眼,看着圣文森特递给她一个包了锡皮的陶罐,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液体。“这是什么?”

脚趾在炉砖下塞得更紧些,伊薇半转过身深深窝进他怀中,让自己沉入甜美的梦乡。

这当然不是她了……壁花伊万杰琳·詹纳……单独和一名危险的浪子呆在马车里,疯狂的私奔去格雷纳格林。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她迷惑的想。在他怀里转头,让脸颊贴在他精良的亚麻衬衫上,她昏昏欲睡的问:“你的家人是怎样的?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非…非常怀疑。”她往他的外套钻得更里些,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可能你被摸过的次数比福特南-梅森的食品篮还多。”(Fortnum and Mason,伦敦的一家百货商店)

“这系说,‘当你是我的爱’。”

无言的低喃拂过她的耳朵,圣文森特自由的那只手抚摩着她的颈背,好像她是只受惊的小动物;指尖若有似无的拂过她的肌肤,让她在碰触中放松下来。

“上帝明鉴,那它怎么会带来好运?”

“那首歌我会免收费用的。”麦克菲和蔼的让步说。“哦,一先令系丝带的钱……在泥们圆房之前绝对不能解开……否则坏运气会从格雷纳一直跟着泥们的。”

麦克菲蹙眉来回看看他们俩,拔着右颊上的髭须。“姑娘们,”他断然对女儿们快活地说。“现在我们得来支歌。”

伊薇拿起最小的一枚戒指套进左手的无名指,非常合适。她把手凑到眼前,端详着戒指的图案,它是所有戒指中最朴实无华的一枚,素面的金指圈上刻着一行字:t。“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麦克菲。

“那我就能有个更公道的价钱了。”他突然退缩了一下,把她在他大腿上挪了挪。“别把膝盖放到那里,亲爱的,否则你计划的圆满婚姻将很成疑问了。”(窃笑……)

暗暗的诅咒,圣文森特眯眼注视着铁砧,这时两姐妹熟练的配合低唱起来——

<span>哦,我的爱,像一朵红艳艳的玫瑰

在六月里焕然盛放

哦,我的爱,像一首美妙的诗

在旋律中甜蜜吟唱

你这佳人啊,我漂亮的姑娘

让我深陷爱河不可自拔

我会永远爱你啊,我的恋人

直到所有海洋干涸……</span>

铁匠带着强烈的自豪倾听他女儿唱完最后一个拖音,对她们极口称赞;接着他转向站在铁砧边的这一对,郑重其事的开口。“现在我必须问泥们:泥们都系未婚的吗?”

“仪式三十镑,我铺子的租金一镑,结婚证书一个基尼——我明天会弄好,每个证人一克朗——”铁匠挥手指指他的女儿们,两个女孩咯咯笑着行了个屈膝礼。“——花儿也要一克朗——”

“那泥有戒指给姑娘吗?”

但她没有。越往北走,天就越冷,伊薇郁郁的想着恶魔的硫磺火焰或是地狱之汤已经开始变得受欢迎了。格雷纳格林村坐落在邓弗里斯郡的乡间,刚好就在英格兰和苏格兰交界的北部边境上。无视英格兰严格的婚姻法,数以百计的情侣从伦敦经过卡莱尔,沿着通衢大道来到格雷纳格林;他们或步行,或坐马车,或骑马,前来寻找庇护,在那里他们说出结婚誓词,然后以夫妇的身份返回英格兰。

“那就替姑娘戴上,然后牵着她的手。”

“我能…能…能忍住不抱怨。”伊薇说,抖得厉害。“只要我是一心想直…直奔苏格兰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安静。“我愿意娶你,视你为妻。”

要了临时使用的房间,圣文森特扶着伊薇的肩膀,透彻的目光打量着她。“你像要昏过去了。”他坦白的说。“甜心,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休息一到两个小时,为什么你不——”

“很久,很久以前……”麦克菲开始说,不理会圣文森特低低的呻吟。“有一个叫玛维娜的漂亮女孩,她和奥斯卡订了婚,这个优秀的战士赢得了她的心。奥斯卡出征时请求他的爱人等他回来,但系在一个夜晚,玛维娜接到了情人战死的消息,他长眠在遥远的山岗……再也不能醒来……”

“我愿意嫁给你,视你为夫。”伊薇低声说。

她一直在半睡半醒中,直到抵达下一站,她刚开始能放松自己陷入沉睡时,圣文森特就把她轻轻摇醒。“伊万杰琳。”他喃喃的说,捋顺她掉落的发丝。“睁开眼睛。我们到下一个驿车客栈了,进去休息几分钟。”

抱住他的窄腰,伊薇趔趔趄趄的走过混着冰渣的泥泞,心思却飘到表哥尤斯塔斯的身上,然后欣喜的发现自己不必嫁给他,同时再也不必寄于梅布利克家的篱下。这想法给了她力量;一旦她结了婚,他们再也没有能影响她的力量了。上帝啊,这不能发生得再快了。

圣文森特低头看她,双眼清冷仿佛闪亮的钻石,却没有任何情绪;但不知何故,伊薇仍能察觉到他也觉得古怪,两人之间有种热切的情绪,电流强如闪电。

“爵爷?”铁匠提示说。

“这是让你暖暖肚子的。”他把那个包了好几层灰色法兰绒的脚炉搬过来。“这是让你暖脚的。把腿抬到座位上。”

“让我的两个女孩来当证人怎样?”麦克菲建议说。

“一枚没有宝石的戒指要五十镑?”圣文森特不悦的追问。

尽管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憔悴样,但圣文森特显然没有伊薇那样凄惨;任何交谈的尝试都很快萎缩,他们在一片隐忍的沉默中前行。圣文森特出乎意料的对这严酷的忍耐练习没有抱怨一个字,伊薇猜测他感到了同样的紧迫要快些到达苏格兰。一有可能他们就立刻合法结婚才能符合他最大的利益,其程度甚至超过她。

圣文森特没动也没出声,伊薇却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晕红了脸,她褪下戒指,开始后悔不该对它感兴趣。多情的话语在这个草率的仪式上是如此不合适,正好是对他们空洞婚姻的嘲笑。“我想我也不是非得有一个。”她低声说,把小指环轻轻放了回去。

黑夜过去,白天伴随着刺人的低温和浸湿了伊薇斗篷的蒙蒙细雨来临。圣文森特带她穿过一家客栈的院子,他们要了个私人起坐间,她在那喝了碗冷淡无味的汤,上了次厕所,此时他就去查看另一组要换的人马。伊薇几乎病态的向往着房间里的床铺,但睡觉还是得延后,要等她到了格雷纳格林,永久脱离她家族的势力之后。(原文是made use of t,太俗鸟……)

“一把干杂草也要一克朗?”圣文森特恼火的问。

尽管马车装修良好设施齐全,但这样狂奔的速度仍让车子摇晃颠簸,伊薇开始想吐了。她既疲惫又找不到合适的睡觉姿势,头经常撞到墙上;不管什么时候想打个盹,没过几分钟就又会醒来。

“我们走了一半了。再过一天一夜,明天晚上我们就能结婚了。”他的嘴唇扭曲,努力不要笑出来。“无疑再没有比你更渴望婚床的新娘了。”(没错,床,伊薇超想睡觉,小圣也是个疼人的人啊……)

麦克菲和女孩们发出一叠连声的感谢,后者跟随他们走向门口,唱着婚礼歌曲中特定的几节。

我会永远爱你啊,我的恋人

直到所有海洋干涸……

正文 第四章

他们离开铁匠小屋时,雨势变大,雨水闪着银色和黑色的光滂沱而下。伊薇加快步伐,集聚最后一点力气回到客栈;她觉得自己似乎行走在梦里,所有事物都不成比例——要对齐焦距太难了,泥地在她脚下变幻无常;而更令她不高兴的是,圣文森特让她在滴着雨水的屋檐下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呆呆的问。

他的手够向他们绑在一起的手腕,开始拉扯打结的丝带。“我要把这个解开。”

“不,等等。”她慌乱的阻止,斗篷的兜帽掉落下来;她的手覆住他,暂时止住了他手指的动作。

“为什么?”圣文森特不耐的问道,低头看她时雨水从帽沿滴落。夜晚降临,唯一的照明就是街灯发出的微光;朦胧的光线投进他浅蓝色的眸子里,其间幽微的闪烁仿佛它们自有光明。

“你听见麦克菲先生说的了——如果我们解开丝带会招来坏运气的。”

“你很迷信。”圣文森特的口吻存疑,但伊薇抱歉的点点头。

不难看出,他的脾气一触即发,只靠比系在他们腕间的丝带还要脆弱的细丝约束住。他们一同站在冰冷的黑暗里,被绑在一起的胳膊举成笨拙的角度,伊薇感觉到他禁锢的大手包住她的拳头;那是她身体唯一觉得温暖的地方,被他的手包覆住的地方。

好像伊薇完全丧失了理智似的,圣文森特摆出一副夸张的忍耐姿态,要求她立刻收回异议。“你真的想就这样走进客栈里去?”

这很荒谬,但伊薇太累了,没法弄清自己的感觉;她所知道的是,她的坏运气已经多到足以持续一生,她不想再招来更多的了。“这是格雷纳格林,没人会觉得它怎样的;而且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表面功夫。”

“我从不反对表现得颓废或邪恶,但我坚决拒绝像个天字第一号傻瓜。”

“别,不要!”圣文森特再次把手伸向丝带结,伊薇迫切地说,她和他缠斗着,手指和他的绞成一团。突然他撅住她的嘴唇,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压到墙上,空着的手穿过她潮湿厚重的头发,抓住她的颈背。来自他嘴唇的美妙压力让她身躯的每个部分都发出颤抖而突兀的回应,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吻,她自己的嘴该做些什么。迷惑的战栗,她闭拢的唇瓣迎向他,心跳狂野却四肢发软。(怎么说亲就亲下去了捏?偶看到这里都没准备说……难道小圣已经肖想伊薇很久了?)

他想要的东西她却不知该如何给他;察觉到她的昏乱,他退开来,持续的逗弄她,胡茬轻轻刮着她的脸蛋;他的指尖抬起她细致的下颌,拇指诱哄着她分开嘴唇,然后立刻再度吻上她。她可以尝到他的味道,微妙而诱人,就像某些奇特的毒药般让人上瘾;他的舌头伸了进来,爱抚的描画着……在她没有反抗时滑得更深。

结束了亲昵的深吻,他若有似无的磨蹭着她的嘴唇,他们呼出的白气在冻结的夜里混在一起。他亲了一下她半张的嘴,又一下,柔软的气息盈满了她的唇;轻柔的吻游移过她的脸颊,来到精致的耳廓,她不稳的喘气,感到他的舌头正摩挲着脆弱的边缘,然后他的牙齿轻轻的咬住了她的耳垂。她挣扎起来,敏锐的感觉闪电般往下传到她的乳房,甚至更远,开始在下面私密的部位汇聚。

她在他身下扭动,盲目的寻找他火热戏弄的嘴唇以及丝滑爱抚的舌头;他让她如愿以偿,温柔但坚定的吻住她。她抬起自由的那只手圈住他的颈项,以免自己滑倒,这时他把她的另一只手腕压在墙上,他们的脉搏在紧裹的白丝带下一起跳动。另一个深吻,有些肉欲但同时也有些宽慰……他在吃她的嘴,在她的里面品尝,舔舐……其中的愉悦几乎要抹去她的理智。难怪……她昏沉沉的想,难怪那么多女人要委身于这个男人,为他抛弃名誉与尊严……更甚者,如果谣言可信的话,当他抛弃她们时便以自杀相胁。他就是情欲的化身。

当圣文森特的身体离开她时,伊薇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像没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他的呼吸和她一样急促,甚至更猛,胸膛正剧烈的起伏。他们都沉默不语。他伸手去解丝带,手却在发抖,冰蓝的目光死盯住手中进行的动作,不愿迎视她,尽管她无法揣测他是不想看见她的表情,还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结打开了,长长的白色丝带飘落而下,伊薇却仍觉得他们好像还被束在一起,她手腕上紧挨着他的触感清晰可辨。(小圣好可爱,情圣诶,居然手抖脚抖,还不敢看人家,hohohoho……)

他终于敢看她了,无声的挑衅激得她想抗议;但她管住舌头,挽起他的胳膊,他们走进几步之外的客栈。她神思恍惚,几乎没听见芬德利先生快活的祝贺;爬上狭窄黑暗的楼梯时,她的双腿沉重无比。

到最后她等于是咬紧牙关尽力轮流把一条腿搬到另一条腿之前,只希望不要绊倒。他们来到楼上走廊的小门前,伊薇无力的肩膀靠在墙上,望着圣文森特摸索着门锁,钥匙扭转,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蹒跚的走向打开了的门口。

“等等。”圣文森特弯腰把她抱起来。

她飞快地倒抽口气。“你不用——”

“考虑到你的迷信,”他说,轻松得就像抱着一个孩子。“我想我们最好遵守最后的一个传统。”他转身把她抱过了门框。“如果新娘在门槛摔倒的话,那才是坏运气呢,大醉三天的男人走路都比你要稳。”

“谢谢。”他放下她,伊薇轻声说。

“这得要半克朗。”圣文森特回答,讽刺铁匠死要钱的暗示让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但她的笑容很快淡去,环视着整洁的小房间:够睡两人的床柔软又干净,上面铺着洗烫了多次的旧床单,床架顶端是用铜和铁做成的球状装饰物;红色玻璃的油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发射出蔷薇色的光芒。伊薇浑身泥泞,又冷又僵,默默地盯着闪烁不定的小壁炉前,包着木边的古旧锡制浴盆。

圣文森特闩上门,走到她身边,伸手解开她的斗篷;看见她因劳累而颤抖,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仿佛怜悯的神色。“让我帮你吧。”他静静的说,把斗篷自她肩上取下,放在壁炉边的椅子里。

伊薇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努力挺直膝盖,因为它似乎快垮掉了。她匆匆看一眼床铺,冰冷的恐惧压迫着她的胃。“我们要……”她发问,声音变得尖锐。

圣文森特开始着手松开她长裙前面的系带。“我们要……”他重复道,视线随她望向床铺。“天哪,不。”指尖迅速在她衣服的上半部移动,他解开一排纽扣。“虽然你很秀色可餐,吾爱,但我太累了。这辈子我还从没说过这种话——但这会儿我宁可睡觉也不要来搞。”(fuck)

强烈的释然淹没过她,伊薇不稳的吐了口气;当他把长裙褪下她的臀部时,她不得不抓住他以保持平衡。“我不喜欢那个字。”她闷闷的说。

“哦,那你最好还是习惯。”他刻薄的回答。“那个字在你父亲的俱乐部里被频繁提及,天知道你以前是怎么逃掉听它的。”

“我听过,”她愤怒的说,跨出掉落的长裙。“只是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它的意思。”

圣文森特弯腰去脱她的鞋,宽阔的肩膀颤抖着,他发出古怪的喘气声,一个被哽住似的噪音。起先伊薇担心他是不是突然生病了,接着就发现他其实是在大笑。她还是头一次听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声,但却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只穿着内衣和衬裤站在他面前,她双手抱胸皱起眉头。

兀自偷笑着,圣文森特依次脱掉她的鞋子,丢到一旁,然后同样迅速地卷下她的长袜。“去洗澡吧,小猫。”他终于说话了。“今晚你很安全,我可能会看,但不会动你。去吧。”

伊薇还从未在男人前裸露过身体,她松开内衣的系带时觉得浑身火辣辣的刺痛。圣文森特技巧的转过背去,走到壁炉前的盥洗台,那里有装着热水的大口水罐;当他从他的箱子里拿出刮胡工具时,伊薇笨拙的脱掉贴身衣物爬进了洗澡水。热水美妙之极,但当她沉入浴盆时,她冻坏的双腿痛得像有一千根针在扎。

一罐凝胶状的肥皂摆在浴盆边的凳子上,用手挖了一些,伊薇把这辛辣气味的东西抹在胸脯和胳膊上。她的手不听使唤……似乎不能让手指正确的动作。把头泡进水里,她挖了更多的肥皂,差点把罐子弄翻;她开始洗头,眼睛却被肥皂蜇到,哀叫一声,她捧起一捧水泼到脸上。

圣文森特很快拿着大口水罐走到浴盆跟前,她在水声泼溅中听见他说道:“把你的头朝后仰。”他把剩余的清水浇到她涂着肥皂的头发上,用一条干净却粗糙的长毛巾将她的脸擦干,然后吩咐她站起来。伊薇抓住他提供的手服从了,赤身裸体的面对他,她应该觉得很窘才是,但她累得筋疲力尽已无暇顾及端庄;无力的发着抖,她让他把自己扶出浴盆,甚至还允许他替她擦干身子,除了虚弱的站着,她无法做任何事,如果他有看她,她也不在乎,甚至根本就没注意。

圣文森特比任何一个贴身女仆都要能干,他很快从伊薇的小提箱里找出件白色的法兰绒睡衣给她穿上。用毛巾把她头发上的水珠擦干,他带她来到盥洗台前,伊薇茫然的看他在箱子里取出她的牙刷,在上面撒上牙粉;她拉拉扯扯的刷了牙,朝奶油色的陶质面盆里漱了口,牙刷从她无力的指间掉下去,当啷一声落在地板上。“床在哪?”她闭着眼喃喃的说。

“这里,甜心,牵着我的手。”圣文森特领她到床边,她像只受伤的动物一样慢慢爬了上去。床铺干燥温暖,床垫十分柔软,被单和羊毛毯的重量舒服地覆盖住她疼痛的四肢。将头埋在枕头底下,她逸出一声呻吟似的叹息。头皮传来轻微的牵引感,她领悟到是圣文森特在梳理她纠结潮湿的头发,她顺从的让他照顾,把她翻到另一边。做完之后,圣文森特离开床边去洗澡,伊薇尽可能保持清醒,眯缝着肿胀的眼帘,望着他在火光中金色的颀长躯体。他跨进浴盆时,她的眼睛合上了……等他坐下来时,她已沉睡过去。

没有梦境来影响她的睡眠,什么都没有,只有甜美无尽的黑暗,柔软的床,和苏格兰村庄在寒冷秋夜里的寂静。在拂晓时分,她被惊醒了一次,外面的嘈杂渗入房间……卖松饼小贩愉快的叫卖声,一个男人的喧闹声,动物拖着大车经过街道的声音。掀开眼,在穿过粗糙的浅褐色窗帘的昏暗晨光中,她惊讶的发现还有一个人躺在她身边。

圣文森特,她的丈夫。他是赤裸的,至少上半身如此;他侧躺着,光滑结实的手臂抱着脑袋下面的枕头。他肩背宽阔的轮廓如此完美,仿佛是以浅色的波罗的琥珀雕琢并抛光而成;他的脸在安睡时要柔和得多……算计的双眼紧闭,嘴唇也因放松而显出温柔天真的线条。

合上眼,伊薇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已婚妇人了,她很快就能见到她父亲,并且想和他呆多久都行。事实上圣文森特很可能不会在乎她要做什么或准备去哪儿,她将拥有一些自由;不理会潜伏在脑海中的忧虑,一种类似幸福的感觉蔓延过她,她叹口气,再次坠入熟睡。

这一次,她做梦了。她走在一条洒满阳光的小路上,两旁都是紫苑和秋麒麟草摇摆的长穗,这是她以前走过许多次的汉普夏的小径,它穿过了开满黄色绣线菊的湿地和长得高高的夏末草场。她一个人在凹陷的路上漫步,来到愿望井跟前,她以前曾和其他壁花一起把针扔到翻腾的水花里许下心愿。伊薇听过当地的迷信说法,说是地底深处住着一个井底精灵,因此她不敢站得离井口太近;根据那些传说,精灵一直在等待捕获一个纯洁的少女,将她带到井底,作为伴侣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在梦里,伊薇却毫不害怕,她甚至敢脱掉鞋子把脚趾浸到晃动的水波中;让她诧异的是,那一点也不凉,反而温暖怡人。

坐在井边,伊薇赤裸的小腿在舒缓的水中摇晃,仰起脸迎向阳光。感到脚踝传来一下温柔的碰触,她仍然保持不动,甚至在觉得水下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时也未觉害怕。又一下碰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脚,温和的按摩着她疼痛的脚背,令她愉悦的叹息。男人的大手滑得更高,爱抚过她的小腿和膝盖,同时一副巨大光滑的躯体从井底深处浮现。精灵化身为男人的形体来向她求欢。他的手臂环绕着她,那感觉很奇怪,却又那么美好;她紧闭着双眼,害怕只要一看他,他就会消失不见。他的皮肤火热而丝滑,背部的肌肉在她指间上下起伏。

她的梦中情人拥抱着她,喃喃诉说着爱语,嘴唇在她的喉间嬉戏,所到之处,她都觉得激情洋溢。“我该要了你吗?”他低语道,褪下她的衣衫,将她的肌肤裸露在空气和水中。“别害怕,小宝贝,别……”当她开始颤抖并盲目的摸索他时,他亲吻上她的喉咙和乳房,用舌头碰触着乳头:他的双手在她的身上滑行,往下握住她的乳房,半张的嘴唇刷过挺立的蓓蕾,一遍又一遍,他的舌头拍打着甜蜜疼痛的峰顶,直到她逸出一声娇吟,手指穿插进他浓密的发丝。他张开嘴,含住她的乳头轻柔的拉扯,然后再用舌头爱抚,然后再重复……以温柔巧妙的节奏舔舐和吸吮。她弓起身体,气喘吁吁,在他们贴合得更紧密时无助的分开双腿……然后……

伊薇突然睁开眼睛,在乱成一团的迷惑和欲望中醒来,肺部猛烈的扩张。梦境淡去,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汉普夏,而是在格雷纳旅店的客房里;水声不是愿望井发出的,而是窗外瓢泼的大雨;也没有阳光,只有壁炉里重新生好的火光;覆在她上面的身躯更不是井底的精灵,而是一个温热的,活生生的男人……他的头靠在她的腹部,嘴唇慵懒的在她的肌肤上游移。伊薇变得全身僵硬,惊讶的呻吟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而圣文森特正在和她做爱,已经好几分钟了。

圣文森特抬头瞥了她一眼,他的颧骨处有着淡淡的红晕,眼眸比平时更亮更惊人,一抹从容却暧昧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你真难叫醒。”他哑声说,再次俯低头,一只手悄悄沿着她的大腿滑行。她惊吓地发出一声嘶哑的抗议,在他身下挣扎起来,但他爱抚过她的大腿和臀部,抚慰着她,重新将她固定在床垫上。“乖乖躺着,你不用做任何事,吾爱。让我来照顾你。对,你可以触摸我,如果你……唔,是的……”他咕噜出声,感觉到她颤抖的手指摸过他闪耀的发丝,他的颈背,还有坚硬的肩头。

他移动得更低些,毛茸茸的腿股挤进她的大腿内侧;当察觉到他的脸刚好悬在她火红的三角形毛发上时,困窘淹没过她,她条件反射的用手遮住那私密的地方。

圣文森特挑逗的嘴落到她的臀部,她感觉到他正抵着她柔嫩的肌肤轻笑。“你不用那么做,”他低语道。“如果你想对我藏起什么东西,我到更想要它。我恐怕你让我的脑子装满了最色情的念头……你最好把手拿开,蜜糖,否则我可能会做出些真正邪恶的事来。”等她颤抖的手挪开,他以一只指尖逡巡进蓬松的毛发间,微妙的探索着她的娇软。“这就对了……服从你的丈夫,”他坏坏的轻声说,爱抚得更进一步,分开了卷曲的毛丛。“特别是在床上。你真美。分开你的腿,宝贝,我要碰触你的里面。别,别害怕。如果我吻你这里会不会好些?别动,为了我……”

伊薇呜咽起来,他的嘴在她艳红的三角形毛发里搜寻,充满耐心的温热舌头毫不留情地找到半藏在脆弱唇瓣下的小核;他修长灵巧的手指探进她身体的入口,但在她惊跳起来时立刻抽出。

抵着她肿胀的肉体轻声安慰,圣文森特再次将手指滑进,这回更深入。“纯洁的亲亲。”他柔声低语,舌尖逗弄到一块极其敏感的地方,让她颤抖的呻吟;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以轻巧的节奏爱抚着她柔软的内部肌肉。她咬紧牙关,竭力想保持安静,但小小的嘶声仍从喉间泄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她听见他懒洋洋的问。“如果我不停下来的话……”

伊薇的视线模糊,在她颤抖着的平坦小腹上,他们的目光相遇。她知道她的脸一定是扭曲而酡红……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在炽热地灼烧。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而她却没法从紧缩的喉咙挤出话来。“我…我不知道。”她虚软的说。

“那就试试看,好吗?”

她不能回答,不能动作,只有震惊地看着他把嘴唇压入红色的毛发中;倒回枕头上,她感觉到他的舌头在她悸动的唇瓣中巧妙的舞动。她的心跳加强为砰然的重击。第二只手指悄悄探进,温柔的扩张她的身体,让她微微有些灼痛;同时他吮住挺立的小核,先是慢慢舔舐,然后在她开始扭动时加快了速度。配合她的动作,他修长的手指克制地戳刺,而嘴唇却强迫地需索,奔涌而至的愉悦越来越快的冲刷过她的全身,让她突然动弹不得;弓腰迎向他的嘴,她哭喊起来,然后气喘个不停,然后再次哭喊出声。他的舌头轻柔持续的进行着狡猾的嬉戏,让她的性感地带沉浸在暖热的爱抚里,延长她高潮的感觉,她又猛的开始震颤起来。

强烈的疲倦席卷而来,身体的欢愉让她觉得像喝醉了一样;无法控制她的四肢,她发抖的在他身下蠕动,当圣文森特把她转成俯卧时也没有提出异议。又一次,他的手滑到她的腿间,手指进入了她,她的开口处有些疼,而让她羞耻的是,还非常潮湿。不过他似乎因为这湿润而十分兴奋,在她敏感的颈背边喘着粗气;继续让手指留在那里,他顺着她的脊椎一路亲吻啃咬而下。

伊薇察觉到他的男性刷过她的大腿……坚硬,饱满,火热。对他的变化她并不吃惊……过去安娜贝尔告诉她的够多了,她很清楚在做爱时男人的身体会是怎样的。但安娜贝尔却从未提起还有无数种别的亲密行为,那已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体验,而是荡涤她灵魂的神奇力量。

伏在她背上,圣文森特逗弄抚摩着她,直到感到她的臀部试探的翘起抵住他的手。“我想在你里面。”他耳语道,吻过她的颈侧。“我想深深地进入你的身体……我会很温柔,宝贝……让我把你转过来,然后……天啊,你是那么的可爱……”他把她压在床垫上,将自己置于她分开的双腿间,他的低语变得沙哑而不稳。“摸摸我,甜心……把你的手放在那里……”当她的手指轻柔地包住他坚硬的粗长时,他迅速吸了口气;伊薇有些迟疑的爱抚着他,从他加快的呼吸中明白这让他很舒服,他的眼睛闭着,浓密的睫毛轻颤,嘴唇因为尖锐的吐息而微分。

她不熟练地握住他沉重的欲望,将之引到腿间,勃起的顶端抵住她湿润的性感地带滑开,圣文森特状似痛苦的呻吟起来。伊薇不太确定的又试了一次,这回找对了位置,他强硬的挤入了柔嫩的凹谷。这要比他的手指痛多了,伊薇在一片灼热中紧绷着身体;将她抱在怀里,圣文森特一个有力的推进,然后又一次,终于完全进入。她挣扎着,想要躲开这痛苦的入侵,但好像她无论怎么扭动,都只是让他埋得更深。

被敞开,扩展和填满,伊薇强迫自己静待在他臂弯中,她抓住他的肩膀,指尖陷入结实弹性的肌腱中,让他以手和嘴抚慰自己。他倾身亲吻她,明亮的眼睛半阖着;欣然接受他温暖唇舌的造访,她热烈而笨拙的将他的舌尖含入自己的嘴里。他颤抖的发出低沉的惊讶声,在她体内的男性猛地一阵悸动,他的胸腔滚过呻吟,咬紧的牙关嘶嘶作响,溺毙在其中。(原文是spent himself inside her,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的手滑下他的胸膛,坚硬的表面隐藏在毛茸茸的狂野金色毛发之下。身体仍然与她衔接,圣文森特在她好奇的指尖下保持静止;她触摸着他劲瘦的身侧,探索过隆起的肋骨和光滑的背部。他以原始的贪婪捕获了她的唇。她把腿张得更开些,拉下他的背,不理会自己的疼痛,迫切地想要他更多的重量,让他的侵占更深入,更野蛮。蓝眼攸地大睁,他将头埋在她旁边的枕头中,低声咆哮着,身体一个深深的冲刺,在全新的狂喜中无助地震颤。

撑起手肘免得压坏她,他将头靠在她的胸上,晕眩而灼热的呼吸吹拂过乳尖。他颊边的胡茬刺得她微微有些疼,敏锐的感觉令乳头收缩;他沉默却清醒,睫毛轻丝般刷过她的肌肤,疲软的男性也仍埋在她体内。

伊薇同样安静不语,胳膊环抱他的头,手指在漂亮的发丝中穿梭。她感到他头部的重量改变了,湿热的嘴唇找寻到她的乳头轻轻含吮,舌尖慢慢描画过收缩的乳晕,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在他身下不安的扭来扭去。吮住娇嫩的蓓蕾,他规律,甜蜜的舔舐,她被点燃的欲望从乳房一直蔓延到腹部和腰间,痛苦逐渐溶化在渴切的浪涛中。他专注的移向另一边乳房,轻捻慢拢,似乎颇以她的愉悦为乐。抬起身子,他的手滑到两人之间,狡猾的指尖探进湿润的毛丛,找到她兴奋的小核技巧的戏弄着;她陷入了另一波高潮,身体热烈的绞紧他深埋在她体内逐渐苏醒的火热。

喘着气,圣文森特扬起头盯着她,好像她是他以前从未见识过的异类。“上帝啊。”他低声说道,脸上的表情非但不是满足,反而接近恐慌。

正文 第五章

圣文森拖着不稳的双腿下床,走到盥洗台前。他觉得既茫然又不确定,好像他才是那个失去了童贞的人,而非伊万杰琳。他早就认为在这档事上不会再有新鲜感,但他错了。对一个技艺兼备的床第老手来说,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受到激情的支配,实在是件震撼的事。他原本打算在最后关头退出来的,结果却被欲望冲昏了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真该死,这在以前可从没发生过。

他抓过一条干净的亚麻毛巾,将之浸到清水里。现在他的呼吸回复了正常,但心中并不平静。在刚刚的云雨之后,他应该会餍足好几个小时才对——结果却还不够。经历过的这一场有生中最长,最激烈,最狂野的高潮尚未褪去,他就已经又想抱住她,敞开她,再度将自己埋在她的体内……这真疯狂。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她是他一直很喜欢的那型,娇柔艳丽,秾纤合度,有一双可以缠夹住他的圆润大腿;她的肌肤光滑得一如熨平的丝绒,几颗金色的雀斑就像火箭和凯瑟琳转轮烟火散落的欢乐火花;她的头发……红色的鬈发从头顶垂泻而下……是的,同样不可抗拒。可是集伊万杰琳·詹纳所有的肉体魅力也不能说明她对他特别的影响力。

不可思议于再次感到欲望的刺痛,塞巴斯蒂安用冷水粗略擦洗过自己,然后另取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向伊万杰琳。她半蜷地侧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失贞少女的眼泪或委屈,这让他松了口气。她的样子与其说烦乱,到不如说若有所思……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乎想要解开一个谜题。喃喃地咕哝着,他哄她躺平,洗掉她腿间的血迹和体液。

对伊万杰琳而言,赤裸的静躺在他眼前并不轻松……塞巴斯蒂安看见她迅速笼罩上一层玫瑰红色。他几乎不认识会因没穿衣服就脸红的女人,他挑选的那些总是很有经验,很少知道天真无暇的滋味。这样做当然不是出于道德的考虑,而是因为处女在床上通常都很无趣。

把毛巾放到一边,塞巴斯蒂安俯身撑在伊万杰琳的肩膀两边,手掌深陷进床垫。他们好奇的研究着彼此。伊万杰琳很安于沉默,他发现——她不像大多数女人那样试图找话说。不错的特质。他靠近她,仍注视着她的双眼……但当他低下头时,一阵低低的隆隆声打破了寂静。她空虚的胃在抗议。红晕转深——如果还有可能的话——伊万杰琳把手紧压住腹部,仿佛可以平息那任性的声音。

浅笑跃上他的脸,他很快弯腰亲了她的腹部一下。“我会叫人送早餐过来,蜜糖。”

“伊薇。”她小声说,把被单拉上来盖住胸部。“我的父亲和朋友们都那样叫我。”

“我们终于准备好以教名称呼了?”嘴角藏着揶揄的笑容,他柔声说道。“塞巴斯蒂安。”

伊薇慢慢的伸出手,好像他是只一受惊就会跑掉的野兽,小心翼翼的穿过他前额的发丝,将那缕垂落的头发撩到一边,她低声说道:“我们已经真的结婚了。”

“是的。上帝保佑你。”他偏偏头,很享受她手指在发丝间的爱抚。“我们今天就启程回伦敦吗?”

伊薇点头。“我想去看我父亲。”

“等你要跟他解释我是他女婿的时候,你最好谨慎用词,”他说。“否则这消息会要了他的命。”

她抽回手。“我想快点。如果天气转好,说不定我们能走得更快些。我想直接就去他的俱乐部——”

“我们会很快抵达的。”塞巴斯蒂安平稳的说。“但不必像来苏格兰时那么疲于奔命,我们至少要在驿车客栈里住一晚。”她张口想要争辩,但他接着毫不容情的说:“累得半死的冲到俱乐部,对令尊和你都没好处。”

马上就来了——夫权的演习,妻子服从的义务。伊薇当然想反驳,但她只是瞪着他,眉心聚拢不悦的凹痕。他放软了音调轻声道:“你处在困难的时期,伊薇。选我作你的丈夫都够是个考验了,但是要照顾一个晚期的肺病患者……你需要全副的精力。你还没到达就将之耗尽是没有意义的。”

伊薇凝视着他,强烈的全新目光让他不自在起来。在她的眼中,仿佛有人用无数块蓝色镜片聚集了最耀眼的阳光。“你在关心我的安好吗?”她问。

他武装起自己,声音嘲讽,眼神冷酷。“当然,小猫。让你健康的活到我得到你的嫁妆,这是我最关心的事。”

伊薇很快就发现圣文森特——塞巴斯蒂安——裸露身体就跟盛装时一样舒适自在。看见一个男人一丝不挂的在房间里走动,她试图对此表现得无动于衷;但其实只要有可能,她就偷瞄一眼,直到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套衣服穿起来。他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贲起平滑的体形必定是经过了绅士的科目训练,比如骑马,拳击和击剑之类的。他的肩背宽广,肌肉在绷紧的皮肤下伸展,前面更有看头,常被视作大理石或青铜雕像的胸膛并非光洁无物,而是覆盖着茸茸的毛发。他的胸毛——还有别处的毛发——曾让她吃惊不小。许多异性的未解之谜现在都——毫不夸张的说————展现在她面前了。

没法跟他一样暴露的穿过房间,伊薇把一条床单围在身上走去她的小提箱。她找出一条厚厚的褐色细绒呢的干净长裙,一套全新的内衣和她最好的一双干净鞋子。她的另一双鞋现在又脏又湿,想到要穿它就令她发抖。穿衣的时候,感到塞巴斯蒂安在看她,她慌忙将内衣猛拉下来,遮住已经变成粉红色的胴体。

“你真美,伊薇。”他柔声说。

不过抚养她的亲戚却总是哀叹她浓艳的发色和不断增长的雀斑,伊薇疑惑地冲他微笑。“弗洛伦斯姨妈老是给我漂白药水让我洗掉雀斑。不过没什么用。”

塞巴斯蒂安慵懒地笑着走近她,扶住她的肩膀,打量的目光滑过她衣衫不整的娇躯。“一个雀斑也别去掉,甜心。我在几个最迷人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让我特别喜欢……要我告诉你它们在哪吗?”

有些抗拒又有些狼狈,伊薇摇摇头,扭了一下想挣脱他,但他却搂住她不放。把她拉得更近些,他金色的头颅低下,亲吻着她的颈侧。“扫兴的小东西。”他微笑的低语。“无论如何我都要告诉你。”他伸手绕过内衣的下摆,慢慢的往上卷起。当他的手指温柔的爱抚过她赤裸的腿间时,她的呼吸都卡住了。“我早些时候发现的,”他抵着她敏感的喉咙说。“有几颗在你右边大腿内侧,靠近——”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塞巴斯蒂安抬起头抱怨的嘀咕。“早餐,”他说。“我不会介意让你选的,要我的调情还是一顿热乎乎的早餐,不过你的答案可能不能讨好我。把长裙穿上,我去开门。”

等伊薇匆匆套好衣服之后,塞巴斯蒂安打开门让一对端着加盖餐盘的寝室女仆进来,两个女孩一看见这个有着天使脸孔和成熟小麦色头发的英俊客人,就不由自主的抽气和傻笑起来。而他不算整齐的衣着更是无助于她们的镇静,长裤之下打着赤脚,白衬衫在颈部敞开着,丝质领巾松松的挂在脖子上;在着迷的女仆要把早餐用具摆到桌子上以前,有两次都差点掀翻了盘子。等注意到凌乱的床铺,猜到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时,她们兴奋的尖叫就藏也藏不住了。伊薇恼火的把女仆们嘘赶出房间,在她们身后重重的关上房门。

她瞥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想看看他对女仆的迷恋表示的反应,但他似乎不以为意。当然了,她们的举止寻常得可以忽视了,有他这样相貌和地位的男人总是受到女人追捧的。伊薇毫不怀疑对一个爱他的妻子来说,这会是场灾难。而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承受嫉妒的噬咬和背叛的恐惧。

把伊薇按到座位上,塞巴斯蒂安先替她服务。麦片粥的作料是盐和黄油,因为苏格兰人认为加糖简直是亵渎;还有薄饼卷,切成薄片的水煮培根,烟鳕鱼,还有一大碗烟熏牡蛎和一大摞涂了果酱的吐司。伊薇就着浓茶一顿狼吞虎咽。这样简单的膳食几乎没法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在石字园的精美的英式早餐相提并论,但它们热乎乎的,而且分量又足,况且伊薇已经饿到不能挑剔任何事了。

她还在食物里流连时,塞巴斯蒂安已经刮过脸并着装完毕。把装了刮胡工具的皮卷丢进箱子里,他盖好盖子漫不经心的对伊薇说道:“收拾你的行李,小猫。我到楼下去看看马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麦克菲先生那里的结婚证明书——”

“我会去拿的。我走了之后把门锁好。”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回来接伊薇,同时叫来一个强壮的小伙子把箱子和小提箱都搬到等着的马车上。塞巴斯蒂安看见伊薇用他的一根领巾把头发绑了个马尾,浅笑浮上了嘴角。伊薇在来苏格兰的路上把大部分的发针都弄丢了,而她也没想到多拿一套备用的。“你的头发那样披着,看起来太年轻了,不像是结了婚的。”他轻声说。“这样多了些放荡的滋味,我喜欢。”

现在已开始习惯他下流的口吻,伊薇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容忍的看他一眼,随他走出房间。他们来到楼下和店主芬德利先生辞别,当伊薇陪伴塞巴斯蒂安走到门口时,芬德利快活的大声说道:“偶猪泥一路顺风,圣文森特夫人!”

讶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位子爵夫人了,伊薇结结巴巴地道谢。

塞巴斯蒂安带她走到等候的马车前,马儿们跺着脚,交换着步子,张大的鼻孔喷出白气。“是啊,”他挖苦的谈论说。“虽然这满败坏声誉,但现在头衔也有你的一份了。”他帮她跨上阶梯进到车厢里。“此外,”他旋身坐在她身边继续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升到更高的爵衔,我是公爵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过我劝你不要屏息等待。我们家族的男人都令人遗憾的长寿,也就是说,在我们都老得没法享受之前,可能也一直继承不了。”

“如果你——”伊薇开口,然后惊讶的发现地板上有个大家伙。那是某种很大的陶制容器,顶上的开口用塞子塞住,形状是圆形的,但底部扁平以便稳当的放置。她迷惑的望了塞巴斯蒂安一眼,一只脚试探的踩到那个物体上,感到一股强烈的热气直达她的裙底。“暖脚器。”她大叫道,陶缸里的热水所能散发的热量要比她用过的热炉砖持久多了。“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我在麦克菲的家里看到这个,就把它买下来了。”塞巴斯蒂安回答说,似乎被她高涨的兴奋逗得很乐。“又能敲我一笔竹杠,他自然欣喜若狂。”

伊薇冲动的半抬起身,在他颊边啄吻了一下,唇下的肌肤又滑又凉。“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他搂住她的腰,防止她退却,然后稍加使力把她抱到大腿上,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鼻子差点就碰到了。他呢喃地开口,呼吸爱抚过她的嘴唇。“我肯定我应得的谢意要更多才行。”

“只是个暖脚器。”她微微抗议。

他笑起来。“我应当说明,亲爱的,这玩意儿最后还是会凉的……于是,再一次,我又会成为你唯一的取暖来源。我可不会随便分享我的体热。”

“谣言说得可真没错。”在交谈中伊薇发现自己很开心,这有些陌生,她从不曾像这样和一个男人开玩笑,也从未经历过吊他胃口的乐趣。她自他发亮的眼中看出,他也同样觉得好玩。看起来他像是很想要猛扑向她。

“我等得起。”他说。“这个该死的罐子不可能一直热下去。”

他让她爬下他的大腿,看她把裙摆罩在暖脚器上。马车开始前进,伊薇喜滋滋的靠坐好,美妙上升的热气在她灯笼裤里的腿间盘旋,沉进长袜中,她的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爵爷……我是说……塞巴斯蒂安……”

他望着车窗,眼眸明亮而沉思。“什么事,甜心?”

“如果令尊是位公爵,那为什么你只是子爵?你不应该是侯爵,或至少是伯爵吗?”

“不一定。当有继承人诞生,就给他加上一堆较次要的头衔,这是相对比较现代的做法;但通常公爵的爵位越古老,长子是侯爵的可能性就越小。我父亲当然就装作不得不如此。别想指望和他谈论这个问题,尤其是他酩酊大醉的时候,否则你就会听到让你头皮发麻的慷慨陈词:‘侯爵’这个字眼有多异类,有多娘娘腔,而爵位本身则什么也不是,只是卡在公爵爵位下进退不得而已云云。”(Marquess,也做Marquis。就词源而言,它是由德文Markgraf[堡侯;边疆殖民地总督;伯爵]演变而来。侯爵原意与“方伯”词义相近,系指统辖一处的封疆大吏。在英格兰,拉丁语“侯爵”一词最初指威尔士边疆的领主。那时只说明他们领地的位置靠近边界,并不说明其地位高于伯爵。1385年涵义变化,第9代牛津伯爵罗伯特·德·维尔被封为都柏林侯爵。1397年,萨默塞特伯爵约翰被封为多西特侯爵和萨默塞特侯爵。侯爵的地位和尊荣程度不甚明确,大约在公爵和伯爵之间,一段时期内不被看重。亨利六世在位期间,约翰·德·比奥福特被国王免去侯爵爵位,下院为此向国王请愿,要求恢复比奥福特的爵位。但他本人却反对乞求国王,并说:“侯爵乃是一个新的荣誉称号,完全不为先人所知。所以,应对此冷漠视之,并不认为接受它是明智之举。”到了15世纪,这级爵号稳定地保持了它在贵族爵位中的第二级地位以后,才被贵族们所看重。与其他4个等级的贵族相比,侯爵的数目一向最少。)

“你父亲是个傲慢的人吗?”

他的嘴弯起一丝苦笑。“我曾经以为那是傲慢。但后来我意识到那更是一种对自己以外的世界的无视。就我所知,他从没自己穿过袜子,从没自己给牙刷沾过牙粉。我怀疑没有特权他能活下来,事实上,我相信要是没仆人给他端到嘴边,他都能在堆满食物的房间里饿死。他会毫不犹豫的用贵重的花瓶来做射击训练的靶子,把狐皮大衣扔进壁炉里来熄灭炉火;他甚至会让庄园周围的森林永远点上火把和灯,只为了万一他会在夜里想去里面走走。”

“难怪你这么穷了。”伊薇说,惊骇于这样的浪费。“我希望你不是同样的挥霍者。”

他摇摇头。“我还没有被指控无端超支过。我很少赌博,也没有情妇。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堆债权人夹住我脚后跟不放。”

“你有考虑过要从事一份职业吗?”

他淡淡的瞥她一眼。“为了什么?”

“赚钱啊。”

“天啊,不,孩子。工作将会让我从私生活中分心,况且我很少在中午以前起床。”

“我父亲不会喜欢你。”

“如果我的人生抱负就是为了博取某人的欢心,那我将痛不欲生。好在我不是。”

接下来的旅途在友善的心境中度过,伊薇对她丈夫的认知矛盾而混杂。尽管他魅力无边,但她在他身上找不出多少值得敬重的地方;他明显有副敏锐的脑子,却没用在好的方向;另外,他曾经绑架莉莲,背叛他最好的朋友,这让他显然不可信任,可是……他偶尔的体贴入微也能让她感激不已。

每次在驿站上的停留,塞巴斯蒂安都照拂到伊薇的需要,虽然曾经威胁要让暖脚器凉掉,但却总是往里换进滚烫的热水。当她累了时候,他就让她靠在他胸膛上小睡一下;马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弹起时,都把她抱牢。窝在他的臂弯,她觉得他给了她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幻想。庇护所。他的手在她的发间来回温柔爱抚,她听见他那堕落天使般的声音在呢喃。“睡吧,吾爱。我会守护你。”

正文 第六章

尽管塞巴斯蒂安渴望回到伦敦盘点他新的经济状况,但到他也并不懊悔将回程放慢。黄昏来临时,伊薇变得苍白而少语,在过去几天的奔波中,她的能量已消耗殆尽。她需要休息。

找到一个可以过夜的合适的驿车客栈,塞巴斯蒂安要了最好的房间,并让食物和热水立刻送来。房间小而干净,窗上挂着有些过时的蓝色窗帘。当伊薇在拖轮的小浴盆里沐浴时,他便去安排明早要换用的马匹和车夫留宿的地方。回到房里,塞巴斯蒂安发现妻子已经洗好澡,穿好了睡衣。

他踱到桌前,掀开盖住他盘子的餐巾,看到半只烤鸡,一点萎蔫的块根类蔬菜,还有一个小小的布丁。伊薇的盘子是空的,他莞尔一笑。“味道怎么样?”

“总比没有晚餐好。”

“我得承认对我伦敦厨师的才干更欣赏了。”他坐在摇摇晃晃的桌子边,铺了条全新的餐巾在腿上。“我想你会喜欢他做的菜的。”

“我认为我在你宅子里吃不了多少顿。”伊薇谨慎的说。

塞巴斯蒂安停下来,叉子悬在半空中。

“我要留在我父亲的俱乐部里。”伊薇继续说。“就像我以前说的,我想要照顾他。”

“在这期间,是的。但你不用晚上也留在那里,你得回我的……我们的……房子。”

她眼也不眨的望着他。“他的病情不会在晚上消失,到白天才又重新光临。他需要持续的照顾。”

塞巴斯蒂安咽下一口食物,急躁的回答。“那是仆人做的事,你可以雇个女仆照看他。”

伊薇摇头,顽固坚决的样子让他恼火得要命。“那无法和至亲的照料相提并论。”

“为什么你就该死的那么在意他的感受?他为你做的少之又少,你几乎都不知道那混账——”

“我不喜欢那个词。”

“那真遗憾。因为它是我的最爱,而且我打算用在任何适用的地方。”

“那回伦敦以后,我们彼此不用太常见面就太幸运了。”

瞪着妻子,她甜美的脸上隐藏着出乎意料的执拗,塞巴斯蒂安察觉到她乐于采取激烈的手段来达到目的;魔鬼都知道,如果他逼得太紧,她是会那样做的。握住刀叉的手勉强放松,他继续进食,鸡肉淡然无味已无关紧要了,就算佐以最美味的法式蘸酱,他也不会注意了。他老奸巨滑的头脑正忙于部署对付她的计策。

最后,他摆出一副和蔼关切的表情,轻声说道:“吾爱,我不能让你留在满是窃贼,赌徒和醉鬼的地方。你当然知道那有多危险。”

“我会确保你尽快接收我的嫁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这招很毒啊……)

他的自制,他一向控制良好的自制,就像灶台上的热水被蒸干了。“我才不担心你,该死的!只是——见鬼,不能这样,伊薇。圣文森特子爵夫人不能住在赌场里,几天也不行。”

“我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保守。”她说,而不知何故,看到他板着脸的怒容竟让她好笑地嘴角抽搐。尽管这很细微,但塞巴斯蒂安还是发现了,他的怒气立刻转为困惑。一个二十三岁的处女……近似于处女……她太天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自己竟受制于她那就真该死了。

他冰冷轻蔑的目光应该能吓退她。“在你扮演救难天使的幻想里,你想象谁在那里保护你?晚上独自睡在那种地方无异于发出强奸的邀请。而我要是留在那陪你,那我就该死了——跟坐在一家二流赌场里,等着老詹翘辫子比起来,我有更好的事要做。”

“我没要求你守护我。”她声调平平地回答。“没有你我也能应付自如。”

“你当然能了。”塞巴斯蒂安挖苦的嘀咕,突然对面前冷掉的晚餐失去了兴趣。他抖抖餐巾盖回吃了一半的餐盘,站起来脱掉了外套和背心;他浑身是灰,因旅行而疲倦,想要洗澡,如果运气好的话,水应该还是热的。

他把脱下的衣服扔到椅子上,不禁想到过去几年来所有渴望嫁给他的女人——美丽而独具天资——身体和财务皆是——她们会做除了杀人以外的任何事,只求取悦他。那时他太热中于放荡的消遣而没有考虑她们的提议;而现在,不对的时间,权宜的婚姻,他就这样终结在一个不善交际,出身不高,性情顽固的女孩手里。

注意到伊薇在看到他的裸体后便移开了视线,嘲笑爬上了塞巴斯蒂安的嘴角。他跨进狭窄的浴盆,坐进微温的水中,长腿搭在一边。他慢悠悠的泡澡,用大量的水冲洗涂满肥皂的胸膛和胳膊,同时眯缝着双眼看向妻子;然后高兴的发现在他洗澡时她的镇静消失了一些,她的红晕加深,突然对床上棉被的花色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趣。

她的食指沿着缝线的图案游走,苏格兰金戒指的光芒闪过塞巴斯蒂安的眼底。他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想扑向她,把她压倒在床上,毫无预警的要了她,以此来支配迫使她承认他的所有权。对一个总是自以为彬彬有礼的男人来说,这样原始的性冲动太令人惊慌不安了。他困惑而愤怒的结束了沐浴,抓起她用过的湿毛巾快速擦干自己;他的唤起没有逃过伊薇的注意——他听见她在房间那头猛抽气。他将毛巾随便围在腰间,塞好尾端,走到他的箱子跟前。

他翻找出一把梳子,走到盥洗台前,使劲梳着潮湿的头发,台顶镜子的一角映照出一部分床铺,他看见伊薇在看他。

没有转身,他轻声开口。“今晚我得做屠夫的狗吗?”

“屠夫的狗?”伊薇茫然重复。

“狗儿趴在店铺的角落,却不允许它碰任何一块肉。”

“这个比喻对我们两人都称不上恭…恭维。”

塞巴斯蒂安梳头的动作几不可辨的顿了一下,他察觉到结巴又回来了。很好,他冷酷的想,她还不像她假装的那么镇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不想再和你发生亲密关系了。”

备受冒犯,塞巴斯蒂安惊讶的放下梳子转身面对她。女人从不会拒绝他,而伊薇在今早的欢愉后还能这样做的事实让他很难接受。(事关男性魅力,一定要搞清楚!小圣就是在意这样的事!)

“你跟我说,你不喜欢和一个女人睡觉超过一次,”伊薇半是辩解的提醒他。“你说那会让人彻底的厌烦。”

“我看起来像对你厌烦了吗?”他追问道,毛巾根本掩饰不了他怒扬的勃起的轮廓。(窃笑……)

“我想这要取决于是看你的哪个部分。”伊薇咕哝,垂下视线盯着床单。“我不需要提醒你,爵爷,我…我…我们有协议的。”(大笑……说得好,伊薇!)

“我准许你改变想法。”

“但我不想改。”

“你的拒绝有些伪善,小猫。我已经要过你一次了,如果我们再做一次,它真的会让你的贞洁有所不同吗?”

“我不是为了贞洁才拒绝你。”她恢复了镇静,结巴消失不见。“我是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

“我洗耳恭听。”

“是自保。”伊薇鼓起勇气迎视他。“如果你选择养情妇,我毫无异议。只是我不想成为她们的其中一员。性行为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却有。我不想被你伤害,而如果我同意继续和你睡觉,我想那将无可避免。”

竭力维持外表的平静,塞巴斯蒂安的内心却因混杂着欲望和愤怒而搅成一团。“我不会为我的过去道歉。男人必须有经验。”(小圣已经语无伦次鸟……)

“从种种迹象上看,你得到的(经验)已经够十个男人用了。”(再赞一次!)

“为什么你就这么在乎?”

“因为你……你的罗曼史,说得文明点,就像是在街上的每个后门溜达的狗,收集着里面丢出来的残羹冷炙。我不想成为另一扇门。你不能对一个女人忠实——你已经证明了这点。”

“那只是因为,我没试过不代表我不能,你这自以为是的婆娘!那只表示我不想。”

“婆娘”这个词让伊薇变得僵硬。“我希望你不要说那样粗俗的话。”

“那似乎很合适作为狗的比喻类推。”塞巴斯蒂安怒气冲冲的说。“顺便说一句,你的描述很不准确,因为是女人对我乞怜,而不是倒过来。”

“那你就该去找她们。”

“哦,我会的。”他野蛮的说。“等我们回到伦敦,我就要去花天酒地,放荡狂欢直到有人被捕为止。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以为今晚——还有明晚——我们分享着同一张床,还能象两个度假的修女一样纯洁?”

“这对我没有任何困难。”伊薇小心翼翼的说,意识到她给了他最高级别的侮辱。(口年滴小圣……肚皮都笑破了……)

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可以把床单烧出个洞了。喃喃的吐出一长串足以将她亵渎禁语的名单扩大到相当可观的地步的字句,塞巴斯蒂安扯掉毛巾,前去熄灯;察觉到她不自在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昂扬的唤起上,他朝她射去嘲笑的一瞥。“别理会它,”他说,爬上床和她躺在一起。“从现在开始,只要一想到要亲近你,我都会假装我的私处是在西伯利亚湖里泡了很久。”

正文 第七章

回伦敦的途中,雨终于停了,天气大大好转,可马车外暖和的温度也抵不过车里新婚夫妇之间冷淡。尽管塞巴斯蒂安勉强继续保持暖脚器的温度,但却不再让伊薇靠在他臂弯或枕着他胸膛睡觉了。她到觉得这样最好。越是了解他,伊薇就越深信他们之间的任何亲近都会导致灾难;他对她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了解的那部分。

她安慰自己只要一到城里,他们多少都会分开。她将待在俱乐部,而他则会回寓所继续寻欢作乐直到收到她父亲的死讯;到那时,他有可能会卖掉俱乐部,然后用这笔所得连同她继承的遗产一起,来补充他家空虚的保险箱。

想到要卖掉詹氏,她父亲生活的中心,就让伊薇觉得忧郁。不过这应该是最明智的处理方式了。很少有人拥有成功经营赌场的能力,他得具备吸引人们前来的磁力,以及可以让他们抛洒大笔金钱的狡猾机智,更别说精明投资的生意触觉了。

埃佛·詹纳多少具备前两项特质,但第三项则完全没有。年岁渐老,他也变得轻信起来,最近就因为几个混迹于赛马场的油腔滑调的小流氓,他在新市输了一笔。幸运的是,赌场的财力雄厚,尚能填补这个重大的损失。(Ne,新市,英格兰东南部的城镇,著名的赛马中心)

塞巴斯蒂安关于詹氏是个二流赌场的刻薄奚落只对了一部分。尽管以任何人的标准来看,父亲的俱乐部都非常成功,但却仍未能达到他立志要企及的高度,在伊薇过去与父亲的交谈中,他从不费心去讳言这一点。他想要能与柯氏不相上下,但后者已在多年前被烧毁了。不过埃佛·詹纳的能力绝不能与柯瑞克的才能及恶魔般的诡计相比;据说柯先生赢走了整整一代英国人的钱,而柯氏在鼎盛时期消失,则成就了它在不列颠集体记忆中的传奇地位。

虽然詹氏从未获得与柯氏一样的荣耀,但并不是因为缺少尝试。埃佛·詹纳将他的俱乐部从柯芬园迁到国王街,这里一度只是通往圣詹姆斯街时髦的商店和住宅区的出入口,但现在则是一条正规的马路了。在买下了大半条街并夷平了四栋建筑之后,詹纳修建了这座巨大而漂亮的俱乐部,号称它是全伦敦最大的冒险家乐园;只要绅士们希望玩得更疯,他们就会来詹氏。

伊薇自孩提时就记得俱乐部,那时她偶尔会被允许过来和父亲相处一整天。这是个设备齐全,甚至有些过于精心雕琢的地方,她会开心的和他站在二楼朝里的阳台上俯瞰整个大厅的活动。詹纳会宠溺的笑着,带女儿去圣詹姆斯街,参观她想看的任何商店;他们拜访过香水商,帽商,书商,还有糕饼师傅,他会给伊薇一个刚出炉的十字面包,热热的面包表面上还有半融的白色滚烫糖霜。( Cross Bun,是一种西方国家传统的食品,里面还有一层宗教含义。在信奉基督教的国家,人们通常在复活节前一个星期五食用这种面包。面包中间的十字交叉代表十字架。人们通过食用 Cross Bun来纪念耶稣基督受难替世人赎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事。食用 Cross Bun最早被一些早期的基督教徒信奉,但是却被异教徒使用在一些仪式当中。另一种说法是,这种十字面包曾被一些英国的基督教教会禁止,但是由于它太受欢迎,于是英女皇伊丽沙白一世不得不通过了一道法令来允许人们食用 Cross Bun,但是只允许在一些特定的宗教场合食用,比如复活节和圣诞节。)

时光荏苒,伊薇去国王街的次数越来越少;虽然她总为这个怪罪梅家,但现在也意识到她父亲亦有部分责任。把她当个孩子来溺爱对詹纳要容易得多:他可以把她抓在魁伟的臂膊中高高抛起,惹得她大声尖叫;他可以弄乱她和他如出一辙的红发;等她要离开他时,便往她手心里塞上一颗糖或一先令来抚慰她的泪水。但当她长成了年轻的小姐,他不再能将她视作小女生时,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而疏远。“俱乐部里没有你的地方,薇薇。”他曾粗鲁而宠爱的对她说。“你得离那些跟我一样惹是生非的小子远远的,然后找个上选结婚。”

“爸爸。”她也曾哀求过,口吃得厉害。“不…不要送我回去。求…求你,求你让我和你住在一起。”

“咬舌头的小东西,你属于梅布利克家。突然逃家跑回这里来是没用的,我只会再把你送走。”

她的眼泪不能打动他。接下来的几年里,伊薇去探望父亲的次数被缩减到六个月一回。不管这是否真的为她好,那种不被需要的感觉深入骨髓;她开始对周遭的男士感到极不自在,十分肯定他们也会对她厌倦,这最终也成了实现的谶记。她的口吃更严重了——她越想努力表达清楚语意,她就越是语无伦次,到最后,保持沉默藏进木偶似的躯壳中就是最容易的事情了。她开始擅长于做一朵壁花。她从未被邀过舞,从未被吻过,更从未被逗弄或追求过。她唯一收到过的求婚也只是来自于尤斯塔斯表哥不情愿的提议。

惊讶于自己命运的改变,伊薇望了一眼丈夫,他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一直在默默的沉思。当他看回她时,他的眼眸眯紧;冷漠的表情和玩世不恭的嘴唇,让他一点也不像前两天和她一起分享床铺的性感的无赖。

她将注意力转回车窗,伦敦的景色飞逝而过;很快他们就要到达俱乐部,她将见到她父亲。他们已有半年没见了,伊薇做好了他模样大变的准备;肺痨是常见的疾病,每个人都知道它的破坏性。

那是肺部组织的慢性死亡,伴随着高烧,咳嗽,体重的减轻以及夜晚的盗汗。当死亡来临时,病人和照顾他们的人都将之视为苦难的终结。伊薇不能想象精力充沛的父亲会衰弱到那样的地步,她害怕见到他,其程度跟想要照顾他的渴望一样深。但她只能独自咀嚼这一切,她怀疑如果将她的恐惧告诉塞巴斯蒂安,他却只会嘲笑她。

当马车驶过圣詹姆斯转向国王街时,她的脉搏加快;穿过总是笼罩于伦敦上方的雾霭,在金红色的落日余辉中,出现了长条砖和大理石砌成的詹氏俱乐部轮廓。马车沿着数不清的小巷之一从通衢大道转进成排建筑后的马车房和后院,伊薇盯着车窗玻璃,紧张的吐了口气。

马车停在后门,从这里进入房子更为合适。詹氏不是良家妇女频繁光顾的地方;绅士或许会带情妇,甚至是俘获了他短暂兴趣的妓女前来,但他绝不会考虑陪同一位淑女到俱乐部中去。伊薇察觉到塞巴斯蒂安正在看她,不带感情的目光就像是昆虫学家发现了一种新的甲虫;她突如其来的苍白和显而易见的颤抖没能逃过他的注意,但他没有说一个字或做一个手势以表安慰。

塞巴斯蒂安先下了马车,然后抱住伊薇的腰身帮她落到地上。后巷的气味自伊薇小时候起就一成不变——肥料,垃圾,酒精还有飘渺的煤烟味。毫无疑问,她是唯——位有幸于成长在伦敦却仍觉得它闻起来像家的味道的年轻女士;至少这比梅家大屋里充斥着腐朽地毯和劣质科隆水香味的空气令她的鼻孔更有认同感。

因为长时间挤在马车里而肌肉疼痛得畏缩,伊薇走向门口。前去厨房和其它仆役房间的入口坐落在建筑的更远处,而这个楼梯间的入口则直通她父亲的房间。车夫举拳在门上重重敲了几下,然后马马虎虎地退到一边。

一个年轻男人前来应门,伊薇因为看见熟悉的面孔而放心下来。是乔斯·布拉德,俱乐部的老员工,做的是收债和引座的工作。他块头很大,矮壮结实,黑发,长着子弹状的尖脑袋和迟钝的下巴。他天生粗鲁,无论伊薇何时来到俱乐部,他都没给过好脸色;不过,她曾听见父亲称赞过他的忠诚,对此她颇为欣赏。

“布拉德先生。”她说。“我来…来看我父亲,请让我进…进…进去。”

魁梧的年轻人没有动。“他迷有叫你来。”他粗声说,目光转向塞巴斯蒂安,注意到他昂贵的衣着。“从前门进,先生,如果你是会员的话。”(土话……又见土话……)

“蠢货。”伊薇听见塞巴斯蒂安咕哝,在他继续前,伊薇慌忙打断。

“那伊根先生现…现在有空吗?”她问,说的是俱乐部的总管,后者为她父亲已工作了十年。她不太喜欢伊根,他是个自负而气势汹汹的人,但他还不敢拒绝她进入她亲生父亲的俱乐部。

“迷有。”

“那么罗翰先生,”伊薇失望的说。“请转告他詹…詹纳小姐来了。”

“我告诉过泥——”

“去叫罗翰。”塞巴斯蒂安对年轻人严厉的说,同时将靴子卡进门缝以免被关在外面。“我们在里面等。我的妻子是不会留在街上的。”

被高个男人眼中的冷然震慑住,这名职员喃喃的同意了,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塞巴斯蒂安领着伊薇跨进门槛,扫了一眼旁边的楼梯。“我们要上楼吗?”

她摇摇头。“其实我更愿意先跟罗翰先生谈谈。我肯定他能告诉我一些我父亲的情…情况。”

察觉到她轻微的结巴,塞巴斯蒂安抬手抚过她的颈背,在她凌乱的鬈发下滑动,温柔的按摩。尽管他的脸色依然冷漠,手却温暖而抚慰,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谁是罗翰?”

“他是赌场经理之一……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工作了。我父亲让他从listmaker的跑腿做起。如果你以前见过他,那你就会记得罗翰先生的,他很难被忽略。”

塞巴斯蒂安沉吟半晌,然后轻声说道:“他是个吉普赛人,是不是?”

“半个吉普赛人,我相信,是他母亲那方的。”

“那父亲那方呢?”

“没人知道。”她警戒的瞥他一眼,然后静静说道。“我一直怀疑他可能是我的异母兄长。”

他浅色的眼中闪现出兴味。“你有问过你父亲?”

“问过。他否认了。”但伊薇从未相信。她父亲对凯姆一直都表现出暧昧的父亲式的关怀,而她也没有天真到相信他真的没有几个私生子。他一向重欲,也从不担心自己行为的后果。怀疑丈夫也会有同样的情况,她慎重的开口。“塞巴斯蒂安,你有没有……”

“据我所知,没有。”他立刻就明白了。“我总是喜欢用法国货——不仅是为了防止怀孕,也是为了避免因为粗心而受到更多外来疾病的折磨。”

伊薇迷惑的低声说:“法国货?是什么东西?还有你说疾病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做……做那件事……会让人生病?但是如何——”

“天啊。”塞巴斯蒂安咕哝,手指按住她的嘴唇制止了她的问题。“我迟些会解释的。这可不是人们愿意在楼梯间讨论的事。”

凯姆·罗翰的出现让伊薇不再追问下去。当他看见伊薇时,淡淡的微笑浮现在脸上,他温文的鞠了一躬。就算凯姆的态度举止都很克制,但他的身体似乎仍有种无形的活力,以及自然流露的超凡魅力。他是詹氏迄今为止最好的赌场经理,虽然他的外表——那就是个男孩的翻版——很难让人立刻相信。他大约二十五岁,迈入成年期不久的身材还很单薄;他浅黑色的皮肤和墨漆般的头发泄露出他的血统,更别说他的教名在吉普赛人中有多普遍。伊薇一直都很喜欢这个温言细语的年轻人,多年来他已无数次展露过对她父亲赤诚的忠心。

凯姆衣着入时,穿着黑色衣服和光亮的鞋子,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带着好几个金戒指;但跟往常一样,他的头发需要修剪了,浓密卷曲的黑色头发已经盖住了精致的白色领圈。当他抬起头时,伊薇看见他的一只耳朵上闪过钻石耳钉的光芒——非常适合他的异域情调的点缀。他那不同寻常的黄金榛色的眼睛经常哄得人忘记他隐藏其后的敏锐,有时他的目光是如此明察秋毫,似乎能够看透你……好像他看的是你身后的什么东西。

“Gadji。”凯姆柔声招呼,用的是吉普赛人对非本族女孩的友善称呼。他的口音与众不同,很有教养,但又有东区的痕迹以及外国的韵律,这一切混合成独特的腔调。“欢迎,”他的微笑短暂而灿烂。“你父亲会很高兴看到你。”

“谢谢,凯姆。我……我很怕他可能已…已经——”

“没有。”凯姆轻声说,微笑淡去。“他还活着。”他踌躇了一下。“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睡觉,也不吃东西,我不认为会拖很长。他有叫你来,我曾派人去接你,但——”

“但梅家不许。”伊薇半是耳语的说,气得嘴唇抿紧。他们不曾费心告诉她,她的父亲需要她,而乔斯·布拉德刚刚还撒谎骗她。“那么,我现在永…永远离开他们了,凯姆。我结婚了。而我会待在这里直到我父亲……不再需…需…需要我。”

凯姆的目光立刻转向塞巴斯蒂安毫不容情的面容,他恍然大悟的认出来,低声说道:“圣文森特爵爷。”就算对伊薇和这个男人结合有什么意见,他也没展现出来。

伊薇碰碰凯姆外套的袖子。“我父亲现在醒着吗?”她不安的问。“我能上去看他吗?”

“当然。”吉普赛人轻握住她两只手,手上的金戒指被大量的热度弄得暖暖的。“我会叫人不要来打扰。”

“谢谢你。”

突然塞巴斯蒂安走到他们两人中间,夺过伊薇的手,断然塞到自己的臂弯中,虽然状似漫不经心,但手指间强硬的力道却保证她别想脱身。

伊薇皱起眉头,对这占有的姿态迷惑不解。“我从小就认识凯姆了。”她强调说。“他总是对我这么亲切的。”

“做丈夫的也总是喜欢听到自己妻子被亲切对待的,”塞巴斯蒂安自若的回答。“在适当的范围之内,当然了。”

“当然。”凯姆温和的说道,他的注意力转向伊薇。“要我给你指路吗,夫人?”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请回…回去做你的事吧。”

凯姆又鞠了一躬,和伊薇交换一个短暂的视线,他们心照不宣的答应迟些时候会找个谈话的时机。

“你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个吉普赛人吗?”走向楼梯,伊薇问丈夫道。

“我很少因为不能改变的事实而去讨厌人。”嘲讽的说。“他们通常会因为其它的原因而让我有充分的理由不喜欢。”

她抽出挽住他胳膊的手去提裙摆。

“我想知道总管在哪里?”塞巴斯蒂安继续道,一只手掌扶着她娇小的背部,两人登上楼梯。“已经入夜了。赌场和餐厅都开放了——他应该很忙才对。”

“他酗酒。”伊薇解释说。

“这很好的解释了俱乐部的经营方式。”

对任何关于她父亲俱乐部的侮辱都很敏感,同时也不舒服地察觉到他的手在背上温柔的压力,伊薇不得不咬住舌头免得说出些刺人的话来。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要指责职业人士的所为真是太容易了;如果他也来做同样的事——还是算了吧——他才可能会对父亲的作为更加尊敬。

他们爬上二楼,沿着一条完全包围了房间上部的二层挑廊行走。只有从挑廊的栏杆上才可以俯瞰整个一楼大厅的活动。那里是全俱乐部最大的区域,全部用作赌场,三张打了黄色标记的绿色绒面呢椭圆形赌台被许多男士团团围住,各种声音漂浮在空中——骰子不绝的转动声,庄家和经理们从容但盖过其它声音的大叫声,木头耙子把钱从台上推进经理手中柔软的拖动声——它们全都是伊薇童年记忆的一部分。她望向房间角落父亲常坐的华丽雕花大桌,他在那里审核信用,批准临时会员资格,如果人们玩得太疯就提高赌注;而此刻,那张桌子被一个她不认识的有些无精打采的男人占据着。她转向房间的对面,那有另一个陌生人充当主管,调解赔付并监视场内的局势。

停在栏杆边,塞巴斯蒂安以一种古怪的热心俯视着大厅。伊薇只想尽快见到父亲,她不耐地拉拉他的胳膊,但塞巴斯蒂安没有动。事实上,他几乎就没有注意到她,他是那么的全神贯注于楼下的活动。“怎么了?”伊薇问。“你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有什么不对吗?”

塞巴斯蒂安微微摇头,将注意力自楼下收回,环顾他们四周,看到墙上褪色的嵌板,裂缝的装饰线条以及破旧的毛毡地毯。詹氏的装修一度豪华壮观,但岁月流逝,它的光彩不再。“俱乐部有多少会员?”他问。“包括临时会员在内。”

“从前大概是两千,”伊薇回答。“我不清楚现在的数字。”她又拽拽他的胳膊。“我想去见我父亲。如果我必须独自前去——”

“你不会独自前去任何地方。”塞巴斯蒂安说,他的眼睛就像是无暇的月长石,明亮而毫不婉转地直盯得她心惊。“你可能被拖进妓女的房间,在还没人发现你失踪之前就被某个醉鬼——或某个职员,就此而言——强奸了。”

“我在这里绝对安全。”她恼怒的反唇相讥。“我仍然认识许多雇员,还有我对这间俱乐部比你要了解多了。”

“却不够长久。”塞巴斯蒂安轻声说,他的目光几乎忍不住又转回一楼大厅。“我会检查这里的每一寸,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

被这声明吓了一跳,伊薇不知所措地瞥他一眼。她发现从进入俱乐部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她困惑的没法解释他奇怪的反应;他惯常的那副慵懒态度被一种新的机敏所代替,仿佛他吸收了俱乐部里源源不绝的躁动的能量。

“你盯着赌场看的样子好像你从没见过一样。”她低声说。

塞巴斯蒂安的手试探的拂过挑廊的扶手,注意到掌心灰尘的污迹,然后将之掸去。他回答时,表情是若有所思而非批评。“看起来不同了,它现在是我的了。”

“还不是你的。”伊薇阴郁的说,知道他是在为日后的拍卖估价。他怎能在她父亲还奄奄一息的时候想到钱的问题?“你有为自己以外的什么人考虑过吗?”

这个问题似乎将他拉出了迷思,他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很少,吾爱。”

他们凝视着彼此,伊薇的眼神责难,塞巴斯蒂安的则晦涩难解,然后她明白了要指望他有任何正派和庄重都是痴人说梦。他堕落的灵魂不是她的爱心和谅解就能修复得了的,他永远都不会成为黛西·鲍曼私藏的禁书里的回头浪子。(可是你还没开始修复啊,就枉下定论了……)

“我猜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她冷冷的说。“但这会儿我要去我父亲的房间。”她甩开他独自前进,而他则跟在几步之外。

他们来到埃佛·詹纳的私人房间时,伊薇觉得血液疯狂的直冲耳鼓。同样的恐惧和渴望让她的掌心汗湿,胃部拧成一团;她伸手够到套房门上那失去光泽的铜把手,然后又滑下来。

“请容我。”塞巴斯蒂安唐突的说,把她的手拨到一边。他打开门站到一边,让她先进入漆黑的接待室,这里唯一的亮光是来自卧室敞开的门口,一盏小灯摇摆不定的闪烁着。伊薇走到卧室门口停住,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她几乎没有意识到陪在身边的男人,径直走向床头。

她父亲在睡觉,嘴巴微微张开,他的皮肤苍白,有种奇怪而微妙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像尊蜡像。他的脸上沟壑纵横,脸颊像是百叶窗,胳膊瘦得惊人,个头比健康时缩小了一半。伊薇努力要把床上这个陌生瘦弱的人和她一直熟知的高大魁梧的父亲联系在一起。看到他混合了大量银丝的红发就像雏鸟凌乱的羽毛一样稀疏,她伤心欲绝。

房间里有着燃烧过的烛芯,药和不清洁的皮肤的气味,这是疾病和逼近的死亡的味道。她看见角落堆着一堆肮脏的床单,地上有一些沾着血迹的手绢,床头柜上还有一把脏兮兮的匙羹和各种颜色的玻璃药水瓶。伊薇想弯腰收拾地上的污物,但塞巴斯蒂安抓住她的胳膊。“你不必做这些事,”他低语道。“一个女仆就可以负责的。”

“是的。”伊薇悲伤的耳语。“我看得出来她们做得非常好。”挣开他的束缚,她拾起脏手绢将之扔到要丢弃的那堆床单中。

塞巴斯蒂安踱到床边俯身打量着詹纳消瘦的身躯,他拿起一个药瓶,凑到鼻子跟前,然后轻声说道:“吗啡。”

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无助的父亲身边检查他的药的景象激怒了伊薇。“我有事要做,”她放低音量。“我希望你现在就离开。”

“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整理房间,换床单,然后我就坐在这里陪他。”

他浅蓝色的眼睛眯紧。“让这可怜的家伙睡觉吧。你需要吃东西,换下旅行装。你觉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坐在黑暗里并且——”看见她倔强的表情,他喃喃的咒骂着打住了。“很好,我给你一个小时,然后你要和我一起吃饭。”

“我想和我父亲在一起。”她平平的说。

“伊薇。”他的声音柔软,但其中隐含的强硬让她的神经警觉的绷紧。走到她身边,他转过她僵直的身躯面对他,极其轻微的摇晃了她一下,迫使她抬头看他。“当我派人来叫你时,你要过来,明白吗?”

伊薇愤怒得发颤,他发号施令的样子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上帝啊,她已经耗了一辈子的时间在忍受姨妈和舅父们的命令上,而现在她又不得不顺从她的丈夫。

不过……平心而论,跟梅家和斯图宾斯家为了要将伊薇的生活弄得痛苦悲惨而联合采取的努力相比,塞巴斯蒂安还差得很远。他也不是蛮不讲理或残忍的逼她和他一起吃饭,咽下怒意,伊薇勉强点了点头。他看着她扭曲的容颜,眼中闪过古怪的光芒,仿佛铁匠的铁槌敲打在熔化的金属上迸射而出的火花。

“乖女孩。”他轻声说道,绽开嘲弄的微笑然后离开了房间。

正文 第八章

塞巴斯蒂安曾想把伊薇独自留在俱乐部,自己回到位于圣詹姆斯街的几步之遥的寓所。安静的住处,现代的供水系统以及贮藏充足的餐厅和食品室,这些诱惑实在难挡。他想坐在自己的桌边吃饭,穿上挂在他卧室大衣橱里的天鹅绒饰边的丝质睡袍,坐在壁炉边休息。让他顽固的妻子见鬼去吧——她可以自己决定,并学会承担后果。

但是,当他小心的徘徊在二层楼的挑廊上,以免被一楼大厅里忙碌的人们看见时,塞巴斯蒂安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一股无法拒绝的好奇心。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双手随随便便的插在外套口袋中,观察着赌场经理们的工作,并注意到普通主管消极的态度,他们只是监视赌局,保证每件事都按正常的步调进行。三张赌台的活跃性似乎都有些呆滞,需要有人从中炒作,创造气氛,怂恿客人们玩得更投入,更快速。

邋遢的赌场妓女懒懒的在房间内闲逛,偶尔停下来和男性客人打情骂俏。就像餐厅柜子里和楼下咖啡室里的食物一样,这些女人对会员是免费的;只要男人想要个妞来庆祝或安慰一下,妓女就会陪他到楼上几个专为此目的而保留的房间中去。

漫步到一楼的纸牌室和咖啡室,塞巴斯蒂安审视着周围的环境。很多细小的迹象显示出这是个正在衰败的生意。塞巴斯蒂安猜想在詹纳病了之后,并没有指定一个可靠的替代者。他的管家,克莱夫·伊根,要么无能,要么不诚实,或两者兼而有之。塞巴斯蒂安想看看帐册,支出和收益的记录,会员的个人财务纪录,租金,抵押,债务以及借贷,一切能反映整个俱乐部健康状况——或是亏损状况——的东西。

折回楼梯,他看见吉普赛人,罗翰,正姿态轻松地等在角落的阴影中。塞巴斯蒂安故意保持沉默,迫使男孩先开了口。

罗翰垂下目光,有礼而小心翼翼的说:“我能为你效劳吗,爵爷?”

“你可以告诉我伊根在哪里。”

“他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爵爷。”

“什么状况?”

“不适。”

“啊。”塞巴斯蒂安轻柔的说。“他经常感到不适吗,罗翰?”

吉普赛人不出声,但他坚定而又大又黑的眼睛满是机诈。

“我要他办公室的钥匙。”塞巴斯蒂安说。“我想看看赌场的总帐。”

“只有一把钥匙,爵爷。”罗翰回答,端详着他。“而伊根先生总是随身带着。”

“那就拿来给我。”

男孩黑黑的浓眉稍稍扬起。“你要我去抢劫一个喝醉了的人?”

“这样要比等他清醒过来该死的容易多了。”塞巴斯蒂安讽刺的指出。“而且钥匙是——无论从哪点来看——我的,这不是抢劫。”

罗翰年轻的脸变得强硬。“我只忠于詹纳先生,还有他的女儿。”

“我也一样(忠于他们)。”这当然不是真的,塞巴斯蒂安大部分的忠诚只保留给他自己,伊薇和她父亲都分别远在名单的第二和第三位。“给我钥匙,否则伊根明天被开除时,你就准备步他的后尘吧。”

空气中充满了雄性的挑战。但过了一会,罗翰看看他,眼神里混合着厌恶和不情愿的好奇心;接着他同意了,流畅地大步跨向楼梯,这并非出于恐惧的屈从,到更像是渴望冷眼旁观塞巴斯蒂安下一步会做什么。

当塞巴斯蒂安派凯姆·罗翰来叫伊薇下楼时,她已经整理好父亲的房间,并叫来一位不情不愿的女仆帮她换了床单。床单已经被夜里的盗汗浸湿了,她们小心的把他翻过一边,又翻到另一边,尽管她父亲欠动地呓语着,但并未从吗啡昏迷的药效中醒来。他骨瘦如柴的身躯淹没在长睡衣的皱褶中,轻得让伊薇震惊;满是苦涩的怜悯和保护欲,她取来一条新的被单和毛毯盖到他的胸上,再用冷水打湿的毛巾覆住他的额头。他逸出一声叹息,皱纹遍布的脸上漆黑明亮的双眼终于睁开。他木然的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干裂的嘴唇才咧出一丝微笑,露出烟草熏黑的牙齿。

“伊薇。”他低低的哑声说。

俯身向前,伊薇微笑着,可是鼻子发酸,眼眸因强忍泪水而疼痛。“我在这,爸爸。”她轻声道,说出了她这一辈子都渴望说的话。“我在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发出个满意的声音,闭上双眼。就在伊薇以为他又睡着的时候,他喃喃的开口。“今天我们先去哪家,小乖?糕饼师傅,我想……”

意识到他是在想象她很久以前的童年访问,伊薇小声回答道:“哦,是的。”她连忙拭去积聚的眼泪。“我想要一只糖浆圆面包……还要一个碎饼干甜筒……然后我就回来和你玩骰子。”

他生锈的喉咙发出沙哑的笑声,又咳了几下。“走之前,让爸爸打个盹……乖孩子……”

“好,睡吧。”伊薇低语,挪走他额头上的毛巾。“我能等,爸爸。”

她注视着他又沉入昏睡中,咽下喉间尖锐的痛楚,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世上再也没有别的位置是她想要的了。她让自己瘫坐着,酸痛的肩膀垮下来,好像一个放松了提线的木偶。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被需要,她的存在似乎对某人关系重大;虽然伤心于父亲的情形,但至少能陪他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还是令她心存感激。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他了——他们一直对彼此都很陌生——可是这已超出她所希望的了。

轻叩门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凯姆站在那。他的双手松松环抱在胸口,姿势状似悠闲。伊薇疲惫的强笑一下。“我猜…猜是他让你来叫我?”

当然了,没必要说明“他”是谁。“他想和你在私人餐厅里进餐。”

伊薇轻轻摇头,笑容变得扭曲。“谨遵其命。”拙劣地模仿温驯的妻子,她咕哝地站起来,把毛毯盖上睡着的父亲的肩头。

她走近凯姆,后者倚着门框没有移动,他比普通男人来得要高,但还不如塞巴斯蒂安。“你怎么会和圣文森特子爵结婚?”他问。“我知道他的财务有问题——上次他在这里时我们差点就拒绝他的赊帐了。是他来找你提议契约结婚的吗?”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爱的结合?”伊薇回避的说。

他做个鬼脸。“圣文森特只和他自己才是爱的结合。”

伊薇真的想笑了,但她强忍住。“其实,是我去找…找他的。要永远脱离梅家,这是我唯一能想的法子。”想到那帮亲戚,她的微笑消失不见。“我失踪后,他们来过这里吗,凯姆?”

他点点头。“你舅舅和姨夫都来了。我们不得不让他们亲自搜查俱乐部,好让他们知道你没藏在这里。”

“讨厌。”伊薇低声说,用了黛西·鲍曼最爱的骂人字眼。“他们接着会去我朋…朋友家,我猜。亨特家,还有鲍曼家。我失踪的消息肯定让他们担心了。”但一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们更担心,她心烦意乱的抚平松散的发丝,然后用双臂环住自己。她会送信给安娜贝尔和黛西说她很好,而莉莲在欧陆旅行,她应该还未听说这事。

明天,她想,明天她将要应付对她迅速而不名誉的私奔的反弹。要是她敢派人去梅家大宅收拾她的衣物……或者还是有什么机会他们会让她如愿。恐怕不行。她不断加长的清单中有更多的事要做……她可能不得不加急订做几件日装和鞋子。

“我…我的亲戚一旦发现我在这里,”她说。“他们会来带我回去。他们可能会试图让这个婚约作废,我……”她顿了顿,稳住声音。“如果我被迫跟他们走,我非常害怕会发生在我头上的事。”

“圣文森特不阻止他们吗?”凯姆问,镇静的伸手按住她的肩头。这只是个无关痛痒的接触,手掌轻柔的重量只是停留在她脆弱的肩膀上,但她却从中吸取了安慰。

“如果那时他在场,如果他够清醒,如果他能。”她绽出个毫无笑意的微笑。“如果又如果……”

“我会在这里。”凯姆轻声说。“我会够清醒,我能。为什么你不认为圣文森特可以?”

“这是个权宜婚姻。等他接收了我的嫁妆,我不期望还能经常看见他。他告诉我,他有更好的事要做,好过坐在一家二流赌场里,等着……等着……”她不说话了,回身越过肩头看向父亲的床。

“那他可能已经改主意了。”凯姆冷冷的嘲讽道。“刚刚我让他拿到了办公室的钥匙,他把所有的底帐都翻出来,然后一页一页的详细核对;等他看完了,他就会用篦子把整个俱乐部都梳一遍。”

听到这消息,伊薇瞪大了双眼。“他能找到什么?”她问,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塞巴斯蒂安的举动太奇怪了,他们刚刚结束一段长长的旅行,他没有理由那么迫切的投入到俱乐部的财政记录中去。从现在到明天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想起他们观看大厅里的活动时,他着迷的目光,还有他的喃喃自语……“我会检查这里的每一寸,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好像这不仅仅是一栋有着褪色的地毯和赌台的建筑,还有更多的东西。

迷惑不解,伊薇和凯姆穿过一连串后廊和过道,径直走到楼下的餐厅。就像大多数赌场一样,詹氏拥有一部分秘密的场所以供藏匿,监视以及偷运人和物。凯姆领她到一间小小的私人房间,为她打开门,在她转身道谢时鞠躬致意。

进入房中,伊薇听见房门在身后安静的关上了。塞巴斯蒂安四肢伸展的坐在一把沉重的扶手椅子上,慵懒狂妄得一如王座上的路西弗,他正用铅笔在一本帐册的空白处画着记号,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从大餐厅的餐具柜里拿来的盘子。

从帐册中移开视线,塞巴斯蒂安将之推到一边站起来,把另一把椅子拉开。“你父亲怎么样了?”

伊薇让他帮自己坐下,谨慎的回答说:“他醒了一会儿,似乎又把我当成小女孩了。”看到大浅盘里装着切好的烤禽,另一个则盛满温室里的桃子和葡萄,她伸手去取;但她实在太饿了又太过疲劳,以至双手都在颤抖。瞧出她的困难,塞巴斯蒂安默默地挑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放到她的空盘里:水煮小鹌鹑蛋,一勺奶油西葫芦,一片干酪,一点冷盘,还有鱼和松软的面包。

“谢谢。”伊薇说,累得食不知味,只是举起叉子,咬下一点什么,然后闭着眼咀嚼和吞咽。当她再睁开眼时,她发现塞巴斯蒂安正瞅着自己。

他看起来跟她一样疲倦,蓝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颧骨处的皮肤紧绷着,被阳光亲吻的肤色下透着苍白。夜里生出的胡子长得飞快,显露出闪烁的金色胡茬。不修边幅的容貌让他更英俊,就像是赋予了完美却呆板的大理石雕刻以特别的优雅。

“你仍然决定留在这里吗?”他问,熟练的切开一个桃子去掉桃核,然后递给她最好的那一半。

“哦,是的。”伊薇接过桃子,咬了一口,酸酸的汁液浸润了她的舌头。

“我就怕你会这么说。”他干涩的回答。“这是错误的,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清楚会接触到什么……下流猥亵的议论,淫秽的注视,顺手牵羊的吃豆腐……这还只是在我家里,想想看像这样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伊薇怪异的盯着他。“我会应付过去。”她说。

“我肯定你会,小猫。”

将一杯酒举至唇边,伊薇啜饮着,从杯缘看他。“那帐册是什么?”

“一个创造性的记录范例。听到伊根已将俱乐部的帐目掏空,我相信你不会吃惊。他在各处都削减了盈利,克扣的数目都小得不惹人注意,但时间一长,总数还是相当可观。天知道他这么做了多少年,我看过的每个帐册都有这样故意的错误。”

“你怎么能肯定是故意的?”

“这有一个清晰的模式。”他翻开一本帐册推到她面前。“上个星期四俱乐部大概有两万镑的收入,如果你核对记录贷款、存款以及现金支出的数目,你就会看出矛盾的地方。”

伊薇顺着他手指指引的方向看到他写的旁注。“看见了吗?”他轻声说。“这才应该是正确的数目。他大方的填补了开支。比如说象牙骰子的开销,就算一粒骰子只用一晚之后绝不再用,根据罗翰的说法,每年的费用也不应该超过两千镑。”每晚都用全新的骰子是所有赌场的通例,这是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的问题。

“但这里说几乎有三千镑是花在骰子上的。”伊薇说。

“正确。”塞巴斯蒂安倒回椅子上懒洋洋地微笑着。“在我堕落的年轻时代,我用同样的手法骗过我父亲,让他支付我每个月的维修费,比起他愿意提供的来,我需要更多现成的硬币。”

“你要那个来做什么?”伊薇忍不住问。

微笑在他嘴角逗留不去。“恐怕我的解释会招来你一大堆强烈的异议。”

伊薇拿叉子戳起一颗鹌鹑蛋送进嘴里。“伊根先生怎么办?”

他优雅的耸耸肩。“只要一清醒到可以走路,他就被革职了。”

伊薇撩开掉落在腮边的发丝。“没人能接替他。”

“不错,是没有。在找到合适的总管之前,我会管理俱乐部。”

鹌鹑蛋好像卡在喉咙里了,伊薇窒息了一下,她慌忙拿起酒杯,灌进一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怎么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你不能。”

“我很难比伊根做得还差,他该死的已经好几个月没管事了……不久以后,这个地方就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倒闭了。”

“你说你讨厌工作!”

“我是讨厌。但我觉得我至少应该试一次,就当是确认(我的确如此)。”

她焦虑得开始结巴起来。“你会只玩…玩个几天,然后又对它厌倦了。”

“我厌倦不起,吾爱。虽然俱乐部还在赢利,但资产却在缩水。你父亲有一堆没收回的债务急待解决,如果欠他钱的人筹不到现金,我们就不得不接收房产,珠宝,艺术品……任何他们能抵债的东西。好好估一下价,我会整理出一个可接受的方案。我还没提到其它一些问题……詹纳有好几匹羸弱的赛马,让他在新市输了不少钱;而他又做了一些极其愚蠢的投资——他向一个号称在弗林特郡的金矿扔了一万镑——连孩子也能看穿的骗局。”

“哦,天啊。”伊薇嘟囔着,揉揉前额。“他生病了——人们利用他——”

“是的。而现在,即使我们想卖掉俱乐部,也得首先将它打理得状况良好才行。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相信我,我会找出来的。但这个地方是个筛网,没人能够或愿意堵住窟窿,除了我。”

“你对填补亏空一无所知!”她大声说,惊骇于他的自大。

塞巴斯蒂安一边眉毛微不可见的扬起,淡漠地笑笑,张嘴欲答,她却猛地捂住耳朵。“哦,不要说,别说!”她看见他从善如流的沉默以对——但眼中却有着邪恶的闪光——便小心地放下双手。“如果你要管理俱乐部,那你睡哪?”

“当然是这里了。”他就事论事的回答。

“我已经用了唯——间空着的客房,”她说。“其它的也都有人占用,我可不准备和你分享一张床。”

“明天就会有很多房间了。我要解雇赌场妓女。”

情势变得太快,她磕磕绊绊的脑子都跟不上了。塞巴斯蒂安越俎代庖,接管父亲的生意和员工的速度快得惊人;她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带了只温驯的猫咪进来,却发现它变成了横行无忌的老虎,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任意宰割。也许,她拼命地想,也许她能纵容他几天,他就会丧失了新鲜劲,在此期间,她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你打算把赌…赌场妓女扔到街上去?”她强自镇静地问道。

“她们会得到丰厚的遣散费,作为为俱乐部辛勤工作的回报。”

“那你要雇一些新人吗?”

塞巴斯蒂安摇头。“虽然我对卖淫没有什么道学式的反感——事实上,我完全赞成——但如果因为是个皮条客而知名那我就该死了。”

“是个什么?”

“皮条客,龟公,男淫媒。看在上帝的分上,难道你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棉絮塞满了耳朵吗?难道你从没听见过什么,或者好奇为什么有穿着暴露的女人终日在俱乐部的楼梯上来回招摇?”

“我总是白天来的。”伊薇傲然说道。“我很少看见她们工作。以后,当我大得可以明白她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我父亲就开始限制我的来访了。”

“这可能是他曾为你做过的几件事之一。”塞巴斯蒂安不耐的转移了话题。“回到手边的事情上来……我不但不要尽责供养普通妓女,也不要向她们提供房间。在某些夜里,当所有的床都被占用了以后,俱乐部成员不得不到外面的马厩去取乐。”

“他们是吗?真的吗?”

“而且马厩里该死的又扎人又漏风。你相信我好了。”

“你——”

“况且,隔着两条街就有个不错的妓院,我有充分的信心和它的所有者萧夫人达成协议。只要我们俱乐部的成员想要来段‘女性的交谊’,他就可以去萧夫人的店里,以折扣价享受她们的服务,然后等他舒坦了就回到这里来。”他意味深长的扬眉,似乎盼望得到她的称赞。“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还是一个龟公,”伊薇说。“只不过是地下的而已。”(这个小女子说话实在是很好笑……)

“道德规范只适于中产阶级,甜心。底层社会没精力理会,上流社会则有太多全然的空闲而填不满。”

伊薇缓缓摇头,大眼盯着他,甚至在他倾身过来塞了颗葡萄到她微张的嘴里时,也未曾动作。“不必说什么,”他微笑着轻声说。“显然你感激得无以言表,今后有我在这里照看你。”

她恼怒地沉下微红的眉毛,而他则轻柔的大笑起来。“如果你担心的是,我可能克制不住男性的欲望而在软弱的那一刻强要了你……我会的,只要你要求得恰倒好处。”

伊薇咬下那颗甜美多汁的葡萄,舌和牙齿将葡萄籽剔出。看着她摆弄果子的嘴唇,塞巴斯蒂安微微隐起微笑,靠坐回去。“现在你还太生嫩,不值得理会。”他冷酷的继续道。“或许将来我会引诱你,在其他男人不厌其烦的教导你之后。”

“我怀疑。”她绷着脸说。“我绝不会庸俗到和我自己的丈夫睡觉。”(8知道这句话出处滴同学,请参考第一章……)

他爆出一阵大笑。“我的天啊,你一定等了好几天要用这句话砸我。恭喜你,小女孩。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星期,你已经在学习怎么吵架了。”

正文 第九章

伊薇一直不知道头一晚丈夫睡在哪里,但她怀疑那不会是什么舒服的地方。她自己的睡眠远谈不上安宁,一阵阵的焦虑不断将她惊醒。她去查看了父亲几次,喂他喝了几口水,盖好被子,当他咳嗽加剧时让他加大剂量服药;每次醒来,詹纳都会对女儿在身边的事感到惊讶。“我是在做梦吗,薇薇?”他问她,而她则轻言细语的安慰并抚摩他的头发。

曙光初露,伊薇就洗漱穿衣,把潮湿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拉铃叫来女仆,她要求送来弄碎的鸡蛋,肉汤,茶水和任何她想得到的可以引发父亲衰弱胃口的病号饮食。早上的俱乐部悄无声息,大多数工作到凌晨的职员还在沉睡,但总有些骨干人员在担任日间的工作;厨师不在的时候仍有个女仆在厨房当值,可以准备一些人们需要的简单食物。

痛苦而短促的干咳从父亲的房间传来,伊薇急忙来到他的床边,发现他正捂着手绢咳嗽得一塌糊涂,听见他胸膛剧烈的气喘声,这让她自己的肺部也痛苦得痉挛起来。在床头柜的瓶子中一阵翻找,她拿起吗啡糖浆将之倒出一勺,然后伸出胳膊环住父亲潮湿火烫的后颈,扶他半坐起来,并再次震惊于他重量之轻;她感到他的身体战栗地绷紧,试图遏制住另一波咳嗽,结果晃动了她手上的匙羹,药水滴到了被子上。

“对不起。”伊薇低声说,迅速擦掉粘稠的糖浆,重新注满了匙羹。“再试一次,爸爸。”他竭力吞下药水,青筋暴露的喉结滚动着,因为咳嗽喷射出几滴,然后等她将靠枕垫在他身后。

伊薇扶他靠好,塞了块折叠的手绢在他手里。凝视着他花白的胡须和憔悴的面容,她发现父亲是如此陌生。他以前总是脸色丰满红润,精力旺盛……交谈时总会借助手势的表达,在空中挥舞着拳头,似乎仍是一名拳击手。而现在,他却是名苍白的男子,脸部灰色的皮肤因为体重的急速减轻而下垂;但是,蓝色的眼睛还没有变……又圆又阴暗,如同深色的爱尔兰海。看到熟悉的双眼,伊薇放心了,微笑起来。

“我叫了早餐,”她小声说。“我想很快就会送来了。”

詹纳轻轻摇头,意思是他不想吃东西。

“哦,要的。”伊薇说,半坐到他身边。“你一定得吃点什么,爸爸。”拿起毛巾的一角,她小心的擦去他胡子拉茬的嘴角边的血迹。

他灰色的眉毛慢慢聚拢。“梅家。”他沙哑的说。“他们要来接你吗,伊薇?”

她的微笑中带了点残酷的满意。“我已经永远离开他们了。几天前我私奔去格雷纳格林结…结了婚,他们再没权力带走我了。”

詹纳瞪大了双眼。“和谁?”他简洁的问。

“圣文森特子爵。”

敲门声传来,女仆端着装满了食物的大托盘走了进来。伊薇起身去帮忙,将床头柜清出一块空地;她看见父亲在食物的味道下退缩,尽管它并没有什么刺激性,她也同情的瑟缩了一下。“对不起,爸爸。你最少要喝点肉汤。”她把餐巾铺在他的胸上,拿过一杯温热的肉汤凑到他唇边;他喝了几口便往后靠去,在她为他擦嘴时打量着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解释,伊薇悲哀的笑笑。鉴于以往的考虑,她已决定,没必要为了替他着想来伪造一份浪漫;父亲是个实际的人,他大概也从没希望女儿是因爱而结合。在他看来,要想承担生活的重担,就得为了生存做一切必要之事,如果在此过程中尝到一点乐趣,就应该好好享受,而不要在付出代价时抱怨。

“还没几个人知道我结婚了。”她说。“其实也不算太坏,我们处得挺好,我对他也不抱幻想。”

詹纳张嘴让她喂了一点碎鸡蛋,他吞咽着,思忖着,然后直率的开口。“他父亲,公爵,就是个纸糊脑袋,单纯得近乎愚蠢。”(遥记还是yata帮偶翻的这句,顿首……)

“但圣文森特爵爷很聪明。”

“却很冷酷。”詹纳评价。

“对,但也不总是这样,他——”她突然停住,脸颊变红,想起塞巴斯蒂安在床上调戏她,他的身躯坚硬而温暖,她指下的背部肌肉收缩起伏。

“游戏花丛的人,他是。”詹纳以一种就事论事的腔调说。

“那对我没有意义。”伊薇以同样的坦率回答。“我绝不会要求他忠诚,我已经从这个婚姻里得到我想要的。至于他想要的……”

“啊,我会布置小菜的。”她父亲友善的说,用东区的土话表示他会报偿他应得的金钱。“他现在在哪?”

她又喂了他一口碎鸡蛋。“他肯定还在睡觉。”

正准备离开房间的女仆停在了门口。“对不起,但他已经不在床上了,小姐……呃,夫人。圣文森特爵爷天刚亮就把罗翰先生叫了起来,把他拖到办公室里问他问题,又给了他一张单子。他让罗翰先生心情糟透了,就是的。”

“圣文森特爵爷对人们是有影响的。”伊薇干巴巴的说。

“什么单子?”詹纳问。

伊薇不敢承认塞巴斯蒂安已经僭越干涉起俱乐部的事宜,这有可能会让父亲心烦。他能从容对付女儿无爱的婚姻,但任何关系到生意的事将会让他极其忧心。“哦。”她含糊的说。“我相信他是看见一些地毯该换了,或者他想改进一下餐具柜里的菜色。诸如此类的。”

“唔。”詹纳皱起眉头,看她又把肉汤端到跟前。“告诉他,没有伊根的许可,不要动任何东西。”

“是,爸爸。”

伊薇偷偷和女仆交换了个眼色,眯眼警告女孩不要走漏风声。领会到无言的命令,女仆点点头。

“你不像以前那样卡壳了,”詹纳注意到了。“怎么回事,小胡萝卜头?”

伊薇仔细的思索了一下,发现她的口吃在过去一周真的好了不少。“我不能肯定。我想可能是远离了梅家,让我觉得……镇静了很多。我是在离开伦敦不久后发现的……”她简略的讲述了他们来回格雷纳格林的旅程,让他扑哧地笑出声,甚至笑得捂着手绢咳嗽起来。他们聊着天,她看出他的脸部放松了,吗啡的作用缓解了疼痛;她吃了一块他没动过的吐司,喝了杯茶,然后把早餐托盘放到门边。(偶忍不住要插个嘴,那个简略的讲述,其实原文是写Sed version of their journey,也就是删节版、洁本,联想到这两只在苏格兰的熊熊火焰……啐,偶闪了……)

“爸爸。”她静静的说。“在你睡觉前,我想帮你洗漱和刮脸。”

“没必要。”他说,眼神因为吗啡变得呆滞。

“让我来照顾你。”她坚持道,走去盥洗台,女仆在那里放了装着热水的大口水罐。“呆会你会睡得舒服些,我想。”

他似乎倦怠得不想争论了,只是叹口气,咳嗽着,看她把瓷盆和他的刮脸工具端到床边。她折好一条长毛巾铺在他胸前,围住脖子的底部;以前从未替男人刮过脸,伊薇拿起修面刷蘸了些水,然后试探地伸到肥皂杯中。

“得先用热毛巾,薇薇。”詹纳嘟囔。“软化胡须。”

照着他的指示,伊薇另外浸湿条毛巾并将之拧干,轻轻覆在他的下巴和喉咙上;过了一会儿,她挪开毛巾,用修面刷蘸好肥皂刷过他一边下颚。决定一次只刮一部分脸,她打开剃刀,怀疑地打量了下,才小心地靠近父亲;她还没碰到他的脸,门口就传来嘲弄的话语。

“老天爷。”越过肩头,伊薇瞥见塞巴斯蒂安。他是在对她父亲而非对她说话。“我不知道该称赞你的勇气,还是该问你,你是否已经丧失了判断,竟允许她拿着刀子接近你。”他从容不迫地几个大步跨到床边,伸出手来。“把那个给我,亲亲。你父亲再一咳嗽,你就会割掉他的鼻子了。”

伊薇立刻把剃刀交给丈夫,尽管缺少睡眠,但他今天看起来似乎精神焕发。他彻底的刮过胡子,洗了头发并修剪得层次分明;颀长的身躯穿着裁剪得完美无暇的衣服,深灰色的外套映衬出美丽的金发。就如她昨晚注意到的,某种强大的能量充盈在他周围,仿佛仅是待在俱乐部里就令他生气勃勃。两个男人的对比——一个衰老病弱,一个高大健壮——真是触目惊心。当塞巴斯蒂安俯身靠向父亲时,伊薇竟有种本能的冲动想挡在他们之间,她的丈夫与一只要了结它无助猎物的掠食者别无二致。

“把皮带拿过来,小猫。”塞巴斯蒂安说道,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走开照办,等她从盥洗台前折回时,他已取代了她在床边的位置。“在刮脸前后一定要磨快剃刀。”塞巴斯蒂安低声说,打开的刀子在皮带上来回磨动。

“看起来它已经够锋利了。”伊薇怀疑的说。

“也不能太过锋利,甜心。在开始前要在整个脸上涂上肥皂泡,可以软化胡须。”他退后一步,让她给父亲抹好肥皂,然后将她推到一边,半坐在床垫上。手握着剃刀,他问詹纳道:“可以吗?”

让伊薇惊奇的是,父亲竟点了点头,对让塞巴斯蒂安来给他刮脸似乎并无疑虑。她绕到床的另一边,想看个仔细。

“让剃刀自己动作,”塞巴斯蒂安说,“而你的手不要施加压力。沿着纹理来刮,顺着胡须的长向……像这样。注意绝不要竖起刀刃。先从脸的一边开始……然后是腮帮……然后另一边的脖子,这样……”他一边说,手中的剃刀一边灵巧的刮掉灰白的胡须。“还要经常清洗刀片。”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父亲的脸上轻柔的移动,调整着角度,抻紧部分的皮肤。他的动作轻巧灵活,技巧娴熟,毫不拖泥带水;伊薇微微摇头,不能相信她是在看塞巴斯蒂安,圣文森特爵爷,像个老练专业的贴身男仆一样为她父亲刮脸。

完成了男人的例行公事,塞巴斯蒂安擦掉詹纳脸上残留的肥皂沫,光洁的面部只有下巴处有个细小的划口。将毛巾按在上面,塞巴斯蒂安道:“肥皂应该多加些甘油,我男仆配的修面泡沫要比这好得多……今天我会让他拿一些过来。”

“谢谢你。”伊薇看着他,胸中充满了痒痒的暖意。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不知道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似乎竟让他心醉神迷。“床单需要换了,”他说,“我来帮忙。”

伊薇摇头,不想让他看见父亲消瘦的身体。她知道父亲以后一定会觉得处于下风。“谢谢,但不用了。”她坚决的说。“我会拉铃叫女仆来。”

“很好。”他看向詹纳。“若您允许,先生,我迟些时候再来探访,等您休息过以后。”

“好。”她父亲同意道,眼神却涣散开来。他闭上眼,逸出一声叹息。

伊薇收拾了房间,等塞巴斯蒂安清洗了刀片,再次用皮带磨快,然后折拢收进皮鞘之后,他们一起走到房间门口。伊薇转身面对他,背靠在门框上,忧虑的目光迎向他。“你已经解雇伊根先生了?”

塞巴斯蒂安点头,一只胳膊撑在她头边的门框上倾身向她;尽管他的姿态悠闲又放松,但伊薇仍敏锐的觉得备受威胁;而困惑的是,这并不完全是个不愉快的体会。“起先他敌意十足,”塞巴斯蒂安回答说。“但我告诉他我已经看过一些帐册,他就变得像羊羔一样驯顺,知道自己真是幸运透顶,因为我们决定不控告他。罗翰在帮忙收拾行李,并监督他即刻离开。”

“为什么你不希望控告伊根先生?”

“这是个负面宣传。任何财政困难的暗示都会让人们对俱乐部的稳定表示不安。我们只有吸取教训从头来过。”他的目光滑过她紧张的面容,随之而来的柔声细语让她有些吓到。“转过去。”

她的眼瞪圆了。“什…什么?为什么?”

“转过去。”塞巴斯蒂安重复道,耐心等她慢慢的服从。她的心似被怦然重击,他环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放在门框上。“扶稳了,甜心。”

莫名其妙的,她等待着,有些不安的好奇他会怎么做。闭上眼,她绷紧了身体,感觉到他的大手栖息在她肩膀上,手指轻轻滑过背部上方,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他开始温柔的捏她的背,平稳的动作,让她痉挛的肌肉放松下来;灵巧的手指搜寻着疼痛的根源,让她尖锐的吸气,他加大手部的压力,手掌转圈抚过她的背部,拇指深深按压进她脊椎的两侧。而让伊薇羞愧的是,她发现自己就像只猫咪一样弓起身体;按摩慢慢的逐渐向上,塞巴斯蒂安在她肩颈交接处找到了打结的肌肉,他集中指力,又捏又压,直到她的喉间升起一丝娇软的呻吟。

女人都愿臣服在这经验丰富的双手之下。他的碰触带着强烈的感官享受,在她疼痛的身体里激起了敏锐的愉悦。将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门框上,伊薇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深长,她的背部放软下来,在这诱惑的操控中伸展着身躯;那感觉如此美妙,竟让她害怕他将停止的那一刻。

当塞巴斯蒂安的双手终于远离她时,伊薇不免对自己还未瘫软在地而感到惊讶。她转身匆匆望他一眼,以为会看到奚落的嘲笑或讽刺的神色。但她只瞧见他的脸色愈加浓浊,表情变得冷漠。“我有事要告诉你,”他低语道。“私底下的。”拽过她的胳膊,塞巴斯蒂安带她离开她父亲的房间来到隔壁的空房,刚好是她昨晚用过的那间。他关上门,迫近她,漠然的开口。“罗翰是对的,”他直截了当的说。“你父亲没时间了。要是他能再撑过一天就是奇迹了。”

“是……我…我想大家都有目共睹。”

“今天早上我和罗翰详谈了你父亲的情况,他给我看了一张传单,是医生遗落在诊断书上的。”塞巴斯蒂安从外套里摸出一张折好的小纸片递给她,上面印满了小字。

伊薇念出传单抬头的句子:肺痨新论。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光来,而她的眼又疲累得很,她甩甩头。“我能晚点再看吗?”

“当然。但我要告诉你重点——肺痨是由活的细菌引起的——小到无法用肉眼看见。它们躲在患病的肺部,只要健康的人吸入一部分病人呼出的空气,这个疾病会传染。”

“肺里的细菌?”伊薇茫然地重复。“太荒谬了。肺痨是因为体质不强健才引起的……或者是因为在寒冷潮湿的地方待得太久……”

“我们都不是医生或科学家,辩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恐怕我得对你和你父亲相处的时间做些限制。”

纸片从手中掉落,伊薇震惊已极,感觉到她的脉搏以疯狂的节奏跳动着;毕竟她已经陪在父亲身旁,而塞巴斯蒂安却试图剥夺他们相处的最后几天时光——只因为印在一张传单上没经证明的医学理论?“不!”她激烈的说,喉咙缩紧,想要说的话连珠炮似的滚出,嘴巴却无法将之理清。“绝…绝…绝对不行!我爱呆多久就呆多久,你又不…不在…在乎我,或他……你只是想残忍的向我展示你有权…权力——”

“我看过被单了,”塞巴斯蒂安简略的说。“他在咳血,还有黏液,还有魔鬼才知道的别的什么东西……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你吸入那见鬼的致命气体的机会就越大。”

“我不相信你那愚蠢的理论。我能找出一…一打医生,都能把它斥为笑——”

“我不能让你有个万一。真tM见鬼,从现在起的六个月里,你想让自己躺在床上,看着肺部慢慢腐烂吗?”

“就算真…真…真的如此,那也不关你的事。”

他们在一片昏乱而愤怒的沉默中对峙,有那么一瞬间,伊薇觉得她尖刻的言语刺伤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你说得对,”塞巴斯蒂安野蛮的说。“如果你想让自己染上肺痨,那就去吧。不过我要袖手旁观你可别吃惊,我什么都不会帮你。等你躺在那里把肺都咳出来的时候,我tM会非常乐意的提醒你,这都是你自己犯的白痴加三级的错,你这个顽固的傻瓜!”他狂怒的挥舞着手臂结束了演讲。

不幸的是,伊薇已经在太多次与佩雷姨夫的冲突中形成条件反射,而无法辨别生气的手势和即将实施体罚的信号之间的差别。她本能的缩成一团,飞快举起胳膊护住脑袋;当预期的殴打的疼痛并未降临时,她呼出口气,试探地放下手臂,却发现塞巴斯蒂安愕然的望着她。

然后他的脸沉了下来。

“伊薇。”他说,声音中隐含着刀锋般的凶猛让她害怕。“你以为我要……天哪。有人打你。以前有人打过你——该死的是谁?”他突然走向她——太突然了——她踉跄后退,重重的撞到了墙上。塞巴斯蒂安立刻停下来。“天杀的,”他低声说道,专注的盯着她,似乎正挣扎在某种激烈的情绪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柔声开口:“我绝不会打女人,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你知道的,不是吗?”

震慑于他明亮闪耀的眼神,伊薇动弹不得,也无法出声,只能瞪着他慢慢靠近。“没关系,”他轻声说,“让我抱抱你,没关系的,放松。”他拥她入怀,空余的那只手摩挲过她的头发,她深呼吸,叹息了一声,抚慰的感觉流过全身。塞巴斯蒂安将她抱得更近些,嘴唇刷过她的鬓角。“是谁?”他问。

“我…我亲戚。”她努力开口。在听见她口吃时,他抚过她背部的手顿了顿。

“梅布利克?”他耐心的问。

“不是,是另…另外那个。”

“斯图宾斯。”

“是的。”他的另一只胳膊也抱住了她,伊薇舒服的闭上眼,依偎在塞巴斯蒂安强壮的怀中,脸颊枕着他的肩膀,她呼吸着男性皮肤清爽的气味,还有科隆水细微的白檀香。

“经常打吗?”她听见他问。“不止一次吗?”

“现在那…那…那不重要了。”

“经常打吗,伊薇?”

知道他不问出个所以不会罢休,伊薇咕哝道:“并不是很…很经常,但……有时候如果我惹他或弗…弗洛伦斯姨妈不高兴了,他就会发脾气。上…上次我企…企图逃走,他打肿了我的眼睛,嘴唇也破…破了。”

“是吗?”塞巴斯蒂安沉默了很长时间,再开口说话时语调轻柔森寒。“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我不想那样,”伊薇认真的说。“我…我只想离他远远的,离他们都远远的。”

塞巴斯蒂安抬起头,俯视她晕红的脸蛋。“你不会有事的。”他低沉的说,扬手抚上她的脸,滑过颧骨,指尖沿着她鼻梁上淡金色的雀斑游走;等她低敛下睫毛,他又描画着她眉毛的弧度,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里。“伊薇,”他喃喃的说。“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的这双手,永远也不会给你带来痛苦。我可能在其它方面表现得像个差劲的丈夫……但我不会那样伤害你,你要相信这点。”(再次感谢yata的文艺腔翻译,再拜……)

她皮肤上每一寸神经都渴切的想体会那种感觉……他的碰触,吹拂在她唇上的火热呼吸。伊薇不敢睁开眼,或是做出任何可能打断这一刻的动作。“是的,”她努力开口低语。“我相信……我——”

一个探索的吻落到唇上,带来甜蜜的震撼……又一个……她轻喘着为他敞开了,他的嘴像滚烫的丝缎,又像柔软的火焰,带着温柔而探询的力道侵袭向她。他的手指抚摩过她的脸,轻轻地调整着他们两人的角度。

感到她要摇晃地失去平衡,塞巴斯蒂安徐徐抬起一只手扶住她的颈背;她也如法炮制,一手勾住他坚实的脖子,回应他美妙的磨蹭和亲吻。他的呼吸加快,胸膛抵着她的乳房迷醉的起伏。突然他的吻变得更深入,更有力,急迫升腾的热情让她扭动起来,不顾一切的向他阳刚结实的身躯依偎得更近。

夹带着疼痛的渴望,一声低沉的呻吟逸出塞巴斯蒂安的喉咙,然后移开了嘴唇。“不,”他粗哑的耳语道。“不,等等……爱人……我并没打算做这个。我只是……见鬼。”

伊薇的手指紧紧抓住他外套的织料,脸蛋埋进他光滑的灰色丝质领巾中。塞巴斯蒂安捧着她的头,支撑住她不稳的重量。“我还是打算实施头先我说过的话。”他埋首于她的发丝中。“如果你想照顾你父亲,你就得照我的规矩来。保持房间的通风——我要门窗整日都敞开着,还有不要坐得离他太近,另外,不论你何时跟他在一起,我要你系上一条手绢遮住口鼻。”(硬是从亲热中自拔,就为了说这个,小圣,你已经爱上薇薇了,自己还不知道吧……)

“什么?”伊薇回以多疑的眼神,蠕动着想远离他。“那样那些活的细菌就不会飞进我的肺里?”她讥刺的问。

他的眼睛眯紧。“别试探我,伊薇。我差点就完全禁止你和他见面了。”

“我觉得太荒谬了,用一块手绢遮住我的脸,”她抗议道。“那会伤害我父亲的感情。”

“我不在乎。记住,如果你没照做,你将不会再见到他。”

全新的怒气汹涌而至,伊薇猛地挣脱他的怀抱。“你几乎就和梅家的人一样,”她激烈的说。“我嫁给你是为了获得自由,结果我只是换了个狱卒。”

“我们谁都没有完全的自由,小女孩,甚至是我。”

双手紧握成拳,她对他怒目而视。“至少你还有权力为自己做选择。”

“也为你。”他嘲弄道,似乎颇为享受他在她身上挑起的爆发的脾气。“老天,好厉害。那么勃然大怒的反抗……让我想跟你上床。”(小圣,你这个Bt!)

“别再碰我。”她厉声说。“永远!”

而令人恼火的是,他却大笑着走向门口。

正文 第十章

当晚上伊薇回到父亲的寝室时,她知道时间马上就到了。他的脸色苍白灰暗,嘴唇发青,他备受折磨的肺部已不再能吸入足够的氧气了。她但愿能代替他呼吸。将他冰冷的手握在手中,她摩挲着手指希望能让它们温暖起来,僵硬的微笑着望向他的脸。“爸爸。”她喃喃的说,抚过他暗淡的头发。“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回以温和而深情的目光,收缩的嘴唇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个回应的微笑。“凯姆。”他低声说。

“好,我去叫他。”伊薇颤抖的手指摸着他的发丝。“爸爸,”她轻声问,“凯姆是我的哥哥吗?”

“唉,”他叹口气,眼睛眯起来。“不是,薇薇。我到宁愿是,好小伙子……”

伊薇倾身吻吻他枯瘦的手,离开床边,匆匆走到铃索边猛拉了几下,一个女仆以不同寻常的敏捷出现了。“夫人?”

“去请罗翰先生。”伊薇说,声音有些震颤。她顿了顿,考虑要不要也请塞巴斯蒂安来……但是父亲没有叫他。而想到塞巴斯蒂安在场时的冷静和理智将和她自己的情绪形成多么刺目的对比……算了。也许有些事她需要倚赖他,但这次却并非如此。“快点去。”她对女仆说,然后回到父亲身边。

她力图维持安心的表面下必定是泄露了某些恐惧,父亲虚弱的伸出手将她拉得更近些。“伊薇,”他几不可闻的小声说。“我要找你妈妈去了,你知道的……她会让后门开着……我就可以溜进天堂了。”

她不出声的笑了,几滴灼烫的眼泪溢了出来。

很快凯姆进来了,他黑玉似的头发凌乱无比,衣服也不同寻常的皱成一团,好像是匆忙穿上的。尽管显得镇静沉着,但他看着伊薇时,金色的眼眸中仍闪着温柔的水光。她站起来退开些,发现必须要吞咽好几次才能说话。“你得弯腰才能听见他讲话。”她沙哑的说。

凯姆俯向床头,就如伊薇一样握住詹纳的手。“我心目中的父亲。”年轻的吉普赛人柔声说。“宽恕所有被你抛在身后的灵魂吧,要知道上帝会为你开启新生之路。”

詹纳对着他耳语,男孩偏着头抚慰的摩挲着老人的双手。“好。”凯姆欣然同意,但伊薇能从他紧绷的宽肩感觉到,不管父亲要他做什么,他都并不喜欢。“我会督办的。”

詹纳这才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凯姆从床边退开,把伊薇拉向前去。“没关系的,”发现她在颤抖,男孩默默的说道。“我祖母总是跟我说,‘永远也不要在新路上驻足不前——你不知道有什么冒险在等着你。’”

伊薇想要从话语中得到安慰,但却双眼模糊,喉咙刺痛。坐在父亲身边,她一手圈住他的头,一手轻轻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粗嘎的呼吸平缓下来,微微哼了一声,似乎很欢迎她这样的碰触。她感觉到他的生命正渐渐逝去,此时凯姆的大手温柔的握住她的胳膊。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伊薇的心跳声几乎清晰可闻。以前她从未遭遇过死亡,而现在不得不正视它,她将失去一个爱她的人,让她充满恐惧的冰冷。泪眼模糊的瞥向门口,她看见塞巴斯蒂安颀长的身形,他的表情难以辨认,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需要他就在身边。当他如月长石般明亮的双眼注视着她时,他目光中的某些东西让她坚强起来。

一口最轻柔的吐息逸出埃佛·詹纳的嘴唇……然后再无声息。

意识到一切终于结束,伊薇将脸颊贴上他的头,合上泪水盈眶的眼。“再见,爸爸。”她低声说,泪珠掉落进他一度是红色的发丝中。

过了一会,伊薇感觉到凯姆有力的双手将她自床边架起来。

“伊薇,”男孩轻轻的说,别开脸去。“我要……我要处理一下遗体。去找你的丈夫吧。”

伊薇点点头,想要移动,腿却迈不开。凯姆抚摩着她的发尾,干燥的嘴刷过她的前额,印下一个亲切而不带欲念的吻。她茫然转身,摇摇晃晃的走向丈夫,塞巴斯蒂安迎上几步,塞了条手绢到她手中,她感激的接过,揩去眼泪,擤了鼻子;太过心烦意乱,她既没注意也不在乎他们要去哪,只是让塞巴斯蒂安带她离开了父亲的房间;他的胳膊环绕着她的背,手扶在腰间。

“他一直都很痛苦。”塞巴斯蒂安以就事论事的口气说。“这样到好些。”

“是的。”伊薇木然的回答。“是的,当然。”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有提到……我母亲。”眼中浮起新的伤痛,但她却硬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他说她会帮他溜进天堂的后门。”

塞巴斯蒂安领她回到她的卧室。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伊薇将手绢掩住鼻子,蜷起身躯,她从没像这样哭过,不是抽泣,而是喉咙里直接宣泄出痛苦,而胸腔内悲痛的压力却不见缓和。她隐约知道窗帘被拉上了,塞巴斯蒂安正在叫女仆送酒和凉水过来。

尽管还留在房里,塞巴斯蒂安却没有走近,只是踱步了几分钟,最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很显然他不想抑制伊薇的哭泣,但对这样私密的情感也有些畏缩不前;她可以在他面前放开热情,却不能展露痛楚。不过他不想离开她的意图也同样明显。

女仆拿来了葡萄酒,塞巴斯蒂安扶伊薇坐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然后递给她斟得满满的一杯酒。等她喝完,他又将一条冰凉的湿毛巾轻轻的压在她肿胀的双眼上;他的态度既亲切又带着古怪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是在照顾一个小孩子。

“那些员工,”过了一会儿,伊薇喃喃的说。“俱乐部,葬礼……”

“我会打理这一切的。”塞巴斯蒂安冷静的说。“我们会关闭俱乐部,我会安排好葬礼。要我请你的某位朋友过来吗?”

伊薇立即摇头。“这会让她们为难的,而我还不想和她们谈。”

“我了解。”

等她喝完了第二杯葡萄酒,塞巴斯蒂安还留在她身边;明白他是在等待她的暗示,伊薇将空杯子放回床头柜,说话时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大了。“我想我现在可以休息了。你没必要守着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仔细打量她,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等你醒了就让人来叫我。”

又醉又困又孤单,伊薇躺在半暗中,纳闷着人们为什么总是说,当有时间准备时,面对亲人的逝去就会容易得多;这似乎并不容易。而同样是这些人,可能还会补充说她的痛苦应该减少才对,因为她从不曾真正了解她的父亲。但这却更糟糕。可以安慰她的回忆是那么的少……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又是那么的短暂。伴随悲痛一起袭来的还有淡淡的失落……此外,还有一丝愤怒:她就这么不值得爱,在一生中她拥有的爱就这么点?难道她缺乏某种必不可少的吸引人的魅力?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正危险的陷入自怜,她闭上眼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

凯姆刚刚离开詹纳的房间,塞巴斯蒂安就在走廊上迎住他了;金发的男人怒容满面,音调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傲慢。“如果我妻子能在陈腐的吉普赛式布道里找到慰藉,我不会反对你的唠叨。但你要是敢再吻她,不管方式有多柏拉图,我都会阉了你。”

埃佛·詹纳尸骨未寒,圣文森特却能在心胸狭窄的嫉妒中纠缠,这可能会激怒某些人。但凯姆却对这位独裁的子爵怀着若有所思的兴趣。

故意斟酌着字眼以试探他,凯姆轻柔的开口。“要是我曾经渴望过她,现在她早就是我的了。”

圣文森特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抹戒慎,其中透露出的感觉深得连他自己都不会承认。凯姆还从未见过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圣文森特对他妻子那无言的渴望:是个人都能看出,无论伊薇什么时候走进房间,圣文森特的共鸣几乎就像一把振动的音叉。

“关心一个女人不见得就会想和她睡觉,这是有可能的。”凯姆指出。“但看起来你不能苟同。或者你对她太过痴迷,所以才无法看清别人并不会有相同的感觉?”

“我没有迷上她。”圣文森特咬牙说。

单肩靠墙,凯姆看进他固执的眼,那里惯有的耐性几乎耗尽了。“当然没有,任何人都看得出。”

圣文森特警告的瞥他一眼。“再说一个字,”他含糊的说。“你就会跟伊根的下场一样。”

凯姆扬手做了个自嘲的姿势。“警告生效。顺便说一下……詹纳最后的遗言是关于布拉德的。遗嘱里说有一点现金的遗产是给他的……詹纳要它能够执行。”

圣文森特眯紧了双眼。“为什么要留钱给布拉德?”

凯姆耸耸肩。“我不能说。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反对詹纳最后的愿望。”

“如果我不干,他或其他人也无能为力。”

“那你就要冒他的鬼魂在俱乐部出没的风险,因为他心愿未了。”

“鬼魂?”圣文森特朝他射去怀疑的眼神。“天杀的,你不是认真的,对吧?”

“我是个吉普赛人。”凯姆实事求是的说。“我当然相信鬼魂。”

“只是半个吉普赛人。我相信你其余的部分至少有着最低限度的明智和理性。”

“另外一半是爱尔兰人。”凯姆说,有点歉意。

“天杀的。”圣文森特又说了一次,摇着头迈步离去。

由于准备葬礼,俱乐部的生意陷入了混乱,同时建筑物本身也急待维修,照理说塞巴斯蒂安应该忙得根本无暇顾及伊薇和她的处境。但很快她就发现,他要求女仆向他密集报告她睡觉的长短,是否进食以及平时的活动。一旦得知伊薇没吃早餐或午饭,塞巴斯蒂安就会送餐盘上楼,并附上简单的便条。

夫人:

这个餐盘将在一小时内送回给我检查。要是里面的东西没有吃光,我会亲自来喂你。

祝用餐愉快(法语),

S.

让塞巴斯蒂安满意的是,伊薇服从了,她气恼的怀疑他的命令到底是出自关心还是只是一心想恫吓她。但不久之后,塞巴斯蒂安做了件非常体贴的事,他付了一名女裁缝双倍的价钱,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为伊薇赶制了三件丧服;不过不走运的是,面料的选择完全不合适。

女人在服丧的第一年只能穿皱绸,一种沉闷、僵硬而粗糙的织料。没人会认为这是令人愉快的选择,皱绸极易燃烧,在雨天时往往又会起皱并碎成片片。但塞巴斯蒂安却订做了一件丰厚的黑色天鹅绒,一件柔软的细薄布,还有一件开司米羊绒。

“我不能穿这些。”伊薇蹙着眉跟他说,抚摩着长袍。她将之放在床罩上,它们在那里堆积得像是午夜的繁花。

这些衣服刚被送到俱乐部,塞巴斯蒂安就亲自把它们拿到楼上来了。他站在床角,随随便便的靠在沉重的雕花床柱上,除了雪白的衬衫和领圈之外,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一如期望的,他穿着肃穆的衣服时显得惊人的俊美,那些暗沉的颜色与他闪耀的金色发肤形成了奇异的对比。伊薇曾不止一次挖苦的暗忖,有着如此非凡容貌的男人是否也能拥有正派的品质——无疑他自幼年时期就被宠坏了。

“你拒绝这些衣服的理由是什么?”塞巴斯蒂安问,看向丧服。“它们是黑色的,对吧?”

“哎,没错,但它们不是皱绸的。”

“你想要穿皱绸的?”

“当然不想——没人想。但要是人们看见我穿着别的料子,他们会议论得很可怕的。”

塞巴斯蒂安扬起一边眉毛。“伊薇,”他平平的说。“你违背你家人的意愿去私奔,嫁了一个声名狼藉的浪子,然后你还住在一家赌场里。你想你还能引起多少该死的流言蜚语?”

她不确定的瞄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是那晚她从梅家逃出来时带走的三件中的其中一件。尽管她和女仆们尽了最大努力清洗,但褐色的羊毛料已经在旅行中被弄污了,并且因为潮湿和泥泞而缩水,而且还非常刺人。她想要穿上崭新、柔软又干净的衣服。伸手够向黑天鹅绒的褶边,她轻柔的摸着,指尖在软和的细毛上滑过圆润的痕迹。

“你必须学会忽视人们的闲话。”塞巴斯蒂安靠近她轻声说,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她肩上,让她微微惊跳了一下。“这样你会快乐得多。”他的声音突然流露出一丝愉快。“我认为关于别人的流言一般都是真的,但事关自己时则绝对是假的。”

伊薇紧张的僵直了身体,感到他的手正沿着褐色羊毛长裙背部的纽扣移动。“你在做什么?”

“帮你更衣。”

“我不想更衣,现在不想。我……哦,请别这样!”

但他充耳未闻,只是空出一只手绕到前面固定住她,另一只手则解开了那排纽扣。不想诉诸于没有尊严的挣扎缠斗,伊薇红着脸保持静止,暴露出来的皮肤升起一片鸡皮疙瘩。“我希…希望你不要用这么随便的态度来对待我!”

“‘随便’这个字眼意味着漠不关心。”他回答道,将长裙拉下她的臀部,衣料随即掉落,凌乱的堆积在地板上。“而我对你的反应却绝非无关紧要的,亲亲。”

“人们希望得到一点尊重。”伊薇大叫起来,穿着内衣在他面前发抖。“尤其是在……在……以后……”

“你不需要尊重。你需要的是安慰,财产,可能还需要和我在床上美妙而长久的翻滚。但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你就会得到一个肩部按摩和几句建议。”塞巴斯蒂安温暖的双手覆住她的肩膀,那里除了绑住她内衣的带子外别无它物。他开始按摩她僵硬的肌肉,强健的手指展开拱起,罩住她的上背。伊薇嘤咛一声,试图走开,但他稳住她,继续以无比的娴熟为她按摩。(文艺腔的前兆……)

“你跟几天前不一样了。”他喃喃的说。“你不再是壁花,不再是处女,不再是无助的孩子,不得不忍受和梅家一起生活。你是一位子爵夫人,有一笔庞大的财产和一个无赖丈夫。现在,你还要遵循谁的规则?”

伊薇在令人厌烦的混乱中摇头。她发现在塞巴斯蒂安的动作间,背上的紧绷感消失了,而她对自己情感的控制也以等同的速度不翼而飞。她害怕一旦开口说话,就会哭泣。保持沉默,她紧紧闭上眼睛迫使呼吸平稳。“到目前为止,你一直把生命耗在努力取悦别人身上,”她听见他说道。“成功率还有点差。为什么不试着取悦自己,就当是个改变?为什么不遵循你自己的规则?服从习俗曾让你得到了什么?”

伊薇沉思着问题,当他找到一个特别酸痛的点时,她的呼吸愉悦的嘶嘶作响。“我喜欢习俗。”过了一会她说。“做一名平凡的人没有错,不是吗?”

“对。但你并不平凡——否则你永远不会来找我,而是去嫁给尤斯塔斯表哥。”

“那时我很绝望。”

“那不是全部的原因。”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咕噜。“你也想尝一下恶魔的味道。”

“我没有!我没有!”

“你享受那种乐趣,在我自己的家里,用我无法拒绝的提议困住我——一个名声败坏的花花公子。别试图否认——现在我对你非常了解。”

尽管还是悲伤烦恼,伊薇却察觉到微笑不可思议的浮现在嘴角。“或许我享受过,只一小会儿。”她承认道。“而且我肯定会满意的想到,当我的家人知晓一切时会有多狂怒。”她忧郁的接着说道,笑颜淡去。“我真恨和他们一起生活!要是父亲让我和他在一起有多好,他可以雇个人照顾我……”

“老天。”塞巴斯蒂安说,听上去毫无同情心。“为什么他会想要一个小孩子待在他的圈子里?”

“因为我是他的家人。因为我是他的仅有!”

他断然摇头。“男人的思考模式不是那样的,甜心。你父亲假定——也的确如此——远离他生活你会过得更好。他知道你永远都不能有个好归宿,除非你从小就生活在体面的环境中。”

“但是,假如他知道梅家将怎样对待我……我被虐待的样子——”

“是什么让你认定你父亲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你?”塞巴斯蒂安的问题让她震惊已极。“他曾是个拳击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几乎不是以自我克制而知名。要是你更经常看见他,你可能对他的另一面就完全熟悉了。”

“我不信!”伊薇激烈的大喊。

“收起你的刺吧。”塞巴斯蒂安轻声说,拿起床上的天鹅绒长裙。“如我所说,我决不会宽恕打女人的行径,不管是什么原因。但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没有特别审慎的男人,你父亲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愿意就辩驳好了——但别天真到把詹纳当作完美无暇的人,宝贝。在他生存的背景里——贫民窟,赌博的地狱,流氓,罪犯,设局下套的骗子——他是够正派的了。我敢肯定他会认为这是相称的赞美。把胳膊举起来。”他熟练的把天鹅绒套过她的头顶,拉下裙摆,使之柔软而沉重散落在臀部周围,接着又帮她把手臂穿过袖子。“现在的生活不属于你,”他说道,并不算刻薄。“你应该住在某个乡间的庄园,坐在铺在绿色草坪上的毯子上,吃着草莓和奶油,四轮马车代步,拜访你的朋友。有一天你或许应该让我给你个孩子,这会占据你的心思。而且这也会让你和你的朋友们有共同语言,无疑她们已经开始生育了。”

伊薇盯着离她近得不得了的俊颜,被这漫不经心的建议给吓到;别人可能以为他刚刚是在提议给她买条小狗。他真如看起来的一样无情吗?(前兆越来越近……)

“你对宝宝有兴趣吗?”几个困难的吞咽之后,伊薇勉强问道。

“没有,小猫。我对妻子和家庭的打算不比你父亲多。但我保证会让你得到可观的赡养。”邪恶的火花进入他的眼底。“如果不用养育他们,我将非常热心的参与制造孩子的过程。”他转到她身后系紧长裙。“考虑看看你想要什么,”他建议道。“很少有你不能拥有的……只要你敢伸手抓住它。”

正文 第十一章

就算伊薇对丈夫还有什么好感的话,那也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塞巴斯蒂安离开俱乐部,说是去萧夫人那里时消失殆尽。他已经把要在隔天举行的埃佛·詹纳的葬礼安排妥当,现在把注意力转向俱乐部的生意。詹氏将停业两个星期,届时会有一大批木匠、泥瓦匠、油漆匠被雇来翻新建筑。

塞巴斯蒂安也开始对俱乐部的管理成规做出了决策性的改变,其中包括把凯姆提升到总管的位置。鉴于男孩的混血血统,这显然是个极具争议的决定。吉普赛人普遍被认为是些手法灵巧的骗子,而凯姆被赋予的职责却是长官大宗先进的收支,在赌局出现纷争时进行裁断,这自然会被某些人看作是派一只猫去看护一笼鸡雏。这个位置的权力非常大,没人——甚至塞巴斯蒂安也不能——质疑他对赌局的判断。但凯姆是熟手,人缘也好,塞巴斯蒂安愿意赌一把,他的声望会令俱乐部的员工接受他的新职位。此外,俱乐部其余的三十名员工中,还没有一个够格能运作骰子房。

现在赌场妓女都已遣散,有些事迫在眉睫,急需解决,以便俱乐部重新开张时,会员们可以得到“女性的交谊”。而让伊薇不高兴的是,凯姆也赞同塞巴斯蒂安的计划,萧夫人会是解决问题的绝佳办法。自然咯,塞巴斯蒂安便将向恶名昭著的夫人提议合作引以为己任。知道丈夫有着邪恶而色情的欲望,伊薇肯定他去拜访萧夫人的目的远远不止于单纯的生意磋商,自他们在格雷纳格林逗留以来,塞巴斯蒂安还没有和谁上过床。(想起他对马克斯“一星期一次论调”的嗤之以鼻……小圣,你真能忍啊……)无疑他已准备好并渴望让自己和某个心甘情愿的女性纵情狂欢一场。

伊薇不断告诉自己她不在乎。他要跟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女人睡觉她都不在乎。如果她那么做了,她就是个傻瓜。一只漫步在小巷中走失的雄猫会和它遇上的每只雌猫交配,塞巴斯蒂安不可能比它更忠诚。

伊薇克制的外表下怒气翻腾,她刷好头发,编成复杂的辫子盘在头顶,接着自安放在梳妆台上的小镜子前走开,放下发刷。金质婚戒的闪光划过她眼底,镌刻其上的盖尔语仿佛在嘲笑她。“当你是我的爱。”她苦涩的轻声念道,然后褪下戒指,没理由在一段假装的姻缘中还要戴着婚戒。

她先把戒指放在妆台上,觉得好了一点,接着又将之装进口袋,决定去找凯姆,要他收在俱乐部的保险箱里。她正要离开房间,门上便传来敲门声;不可能是塞巴斯蒂安,他从不费心敲门的。伊薇前去应门,发现原来是乔斯·布拉德巨大的身形杵在那里。

虽然布拉德不是特别招大家讨厌,但他的人缘显然比不上凯姆,这对来说颇不走运,因为他和凯姆·罗翰同龄,他们经常互相一较长短。其实把大多数男人拿来和黝黑英俊的凯姆比较都不太公平,他神秘的魅力和冷面笑匠似的幽默在员工和赌场的主顾中都很吃得香。而更糟的是,布拉德毫无幽默感,对自己生命中的大部分事物都心怀不满,又嫉妒所有他认为获得太多的人。伊薇感觉到他连以礼相待都觉得困难,便戒慎地望着他。

布拉德平板而漠然的双眼盯住她。“有个访客在后门要见泥,夫人。”

“访客?” 伊薇皱眉,觉得胃部一下被掏空了,她疑心是姨夫终于探听到她的趋向了。詹纳的死讯,俱乐部的暂时歇业以及她的出现必定迅速传遍了伦敦。“是谁?他说他叫什…什么名字?”

“偶被吩咐告诉泥,那是横特太太,夫人。”

安娜贝尔。亲爱朋友的名字让伊薇的心跳因释然和激动而加快,尽管她不大相信安娜贝尔敢来赌场。“真是个好消息。”她大声说。“请带她去楼上我父亲的接待室。”

“偶被吩咐说,泥必须下楼到后楼梯那去,夫人。”

“哦。”但不该是这样。不该让像安娜贝尔那样备受呵护的女孩等在俱乐部的后门。满是关切,伊薇越过门槛,大步离开房间,只想着尽快见到安娜贝尔。她冲下两段长长的楼梯,间替的抓握着扶手,布拉德紧跟在她身后;等跑到楼下时,她的心跳得厉害极了。在沉重的大门上费了点劲,她把门推开——

——然后又惊跳的退回。她看见的不是安娜贝尔·亨特修长的身影,而是佩雷姨夫高大笨拙的样子。

伊薇的脑子一片空白。恐惧占满身心,她只惊骇的瞥了他短短一眼便往后退。佩雷格林一直都愿意用拳头来迫使她就范,就算她现在是圣文森特夫人,于法于理都不再受他辖制也无济于事,她的姨夫会以残酷的殴打开始,用尽一切手段以雪前耻。

伊薇盲目的转身就逃,但让她吃惊的是,布拉德挡住了去路。

“他付给偶一个萨弗林好逮到泥。” 布拉德咕哝说。“这够偶一个月的工资了。”(萨弗林,sn,英国金币,面值一英镑,现已不通用)

“不。”她喘着气,推挤他的胸膛。“不要——我什么都给你——别让他抓到我!”

“詹纳让泥跟他们住在一起,所有的时间。”年轻的男子讥诮的说。“他不想要泥在这里,没人想。”

她抗议的尖叫,但布拉德无情的将她推向她姨夫,后者粗笨的容貌正因胜利的狂喜而杂色班驳。“偶照你说的做了,” 布拉德对着佩雷身后的男人粗鲁的说道,伊薇一下子认出来了——那是布鲁克舅舅。“现在付帐!”

看起来被这交易弄得不舒服又隐隐有些羞耻,布鲁克递给他一个萨弗林。

佩雷牢牢的钳制着伊薇,让她就像只被抓住后颈皮的兔子一样无助,他方方的大脸气得发红。“你这个愚蠢的,一文不值的丫头!”他叫嚣道,猛烈的摇晃她。“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会把你像堆垃圾一样处理掉,你以为你能躲得了多久?我会好好招待你的,我保证!”

“布拉德,阻止他,求求你。” 伊薇尖叫起来,当佩雷把她拖向一辆等候的马车时挣扎的拱起身子。“不要!”

但布拉德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门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观望着。她不明白自己曾做了什么让他如此鄙视她。为什么没人来救她?为什么没人回应她的呼喊?如搏命般,伊薇对着她姨夫又是抓又是推,但厚重的裙子阻碍了她的争斗,只是无望而徒劳。恼火于她的抗拒,佩雷咆哮起来。“认命吧,你这该死的小鬼!”

伊薇自眼角瞥到一个男孩从马厩的场院走过来,他看见小巷里的冲突便迟疑的停住。她冲他大叫:“去找凯姆——”佩雷压制的手掌捂住她的口鼻,叫声中断,她一口咬进他满是灰尘的肉里,他愤怒的嚎叫着连忙抽回手去。“凯姆!”伊薇又尖叫起来,直到一记结实的掌掴扇在了她的耳朵上,再度令她噤声。

佩雷把她推给布鲁克舅舅,后者瘦长的脸映入她模糊的视线。“带她去马车上。” 佩雷命令道,从口袋里掏出块手绢包扎好流血的手。

布鲁克粗暴的将她拖向车子时,伊薇在他的钳制中挣扎着,扭动着,拼命对准他的喉咙就是一肘拐,这一击令布鲁克咳嗽着松开了她。

但佩雷赶上来,盘子大小的双手抓住了伊薇,他砰的一声把她扔到了马车一侧。她的头撞到了硬邦邦的漆面嵌板上,眼前顿时一片金星,头骨传来尖锐的疼痛。在撞击带来的晕眩中,伊薇被塞进了车厢,期间只能无力的扭缠。

让伊薇大感惊愕的是,尤斯塔斯表哥竟等在里面。他既苍白又痴肥,看上去像是头被安放在座位上的幼鲸。他将她锁在巨大的,有着陈腐食物气味,层层叠叠的身躯中,(噩梦,绝对是噩梦……)猛的伸出一只多肉的手臂,以惊人的力气掐住她的喉咙。“逮到你了。”他说道,费劲的喘息着。“麻烦的贱人——你毁约不肯嫁给我。但我父母说你的财产该是我的,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替我拿到手的。”

“已经结婚——” 伊薇嘶声道,仿佛被某种奇特的深海怪物整个吞噬掉,她在那堆围困住她的人肉山中几乎窒息了。

“那个婚姻不会成立的,我们要宣告它无效。你会发现你想让我破产的计划并没有得逞。” 尤斯塔斯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暴躁的男孩。“你最好别惹恼我,表妹。爸爸说等我们结婚后我可以对你做任何我喜欢的事。你觉得在储藏室里关上一个星期怎么样?”

他庞大的胳膊把她重重压进他胸膛和腹部无边无际的赘肉里,伊薇吸不到足够的氧气来回答。痛苦而绝望的泪水刺痛了她的眼角,她狂乱的要撬开紧紧箍住她脖子的桎梏。

在一片嗡嗡的耳鸣中,她听见外面传来新的响动,是几声大喊和不停的诅咒。突然间,马车门被猛的一把推开,有人一跃而入。伊薇蠕动着想看清是谁,当瞥见那抹熟悉的暗金色头发的闪耀光泽时,她断续的呼吸顿时化为模糊的呜咽。

那是她从不认识的塞巴斯蒂安,不再冷静自制,反而充满了让人胆寒的暴怒。他杀人般的目光锁住尤斯塔斯,眼神冷酷锐利,后者层层粗短的下巴后的呼吸一下子紧张的急促起来。

“把她给我。” 塞巴斯蒂安的音调因狂暴而沙哑。“现在,你这坨阴沟里的烂泥,否则我会撕烂你的喉咙!”

似乎意识到塞巴斯蒂安是真的渴望实现他的威胁,尤斯塔斯松开了对伊薇的扼制。她拼命呼吸着大口空气,跌跌撞撞的爬向塞巴斯蒂安;他一把抱住她,力道温柔却安稳可靠。她感到震颤的怒意正持续的流窜过他的全身,他低喃着说道:“别紧张,亲亲。你现在安全了。”

塞巴斯蒂安凶狠而致命的瞪着尤斯塔斯,后者正试图把全身胶冻似的肥肉缩进座位最远的角落。“下次我再看见你,” 塞巴斯蒂安恶毒的说。“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杀了你;法律也好,武器也好,就算是上帝本人也不能阻止。你要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不要再挡我的路。”

任尤斯塔斯吓得说不书话的瑟缩成一团,塞巴斯蒂安把伊薇抱出马车。她紧抱着他,还在竭力平顺呼吸,同时担心的环视周围。看起来凯姆正警戒着周围的情况,并对付得她的两个亲戚不能近前:布鲁克倒在地上,佩雷被一记猛攻击得蹒跚的后退,结实的面孔因为又惊又怒而变得潮红。

摇摇晃晃的落到地上,伊薇把脸埋进丈夫的肩膀里。塞巴斯蒂安简直怒不可遏,冰冷的空气一路窜上他激动晕红的皮肤,愤怒的呼吸转成泠泠白气。他简捷而彻底的检查了她一遍,双手轻轻的来回抚摩过她,双眸仔细瞅着她苍白的脸,声音惊人的温柔。“你受伤了吗,伊薇?抬头看着我,亲亲。对了,甜心……他们有伤害你吗?”

“没…没有。” 伊薇晕忽忽的望着他。“我姨夫佩雷格林,”她小声说道。“他非常强…强壮——”

“我会搞定他的。”他向她保证说,然后朝凯姆大喊道:“罗翰!来把她接走。”

年轻人立刻照办,几个流畅的大步来到伊薇跟前。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异国腔调让她紧张过度的神经平静了下来。

但她踌躇的不愿离开,忧惧的眼神投向塞巴斯蒂安。

“没事。”他没有看她,冷冰冰的目光盯住佩雷蛮牛样的身形不放。“去吧。”

咬着嘴唇,伊薇挽着凯姆的胳膊让他带自己退到一边。

“你来拜访我们真是太亲切了,姨爹。”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尖刻而讥刺。“来向我们道贺是不是?”

“我来接我的外甥女。” 佩雷咆哮着。“他答应了我的儿子,你们的非法婚姻不会成立的!”

“她是我的。” 塞巴斯蒂安厉声说。“你当然不会弱智到以为我会毫无异议的放她走。”

“我会宣告婚姻无效。” 佩雷笃定的说。

“唯一的可能是还没有圆房。但我告诉你,那是既成事实了。”

“我们有个医生,他答应出面作证她的处女膜还完整无缺。”

“王八蛋。” 塞巴斯蒂安森然阴笑。“你知道这对我是种什么侮辱?我已经工作得太累没功夫去培养我的名声——但我要是允许任何不举的暗示来毁坏它,那我就该死了。”他耸肩脱下外套抛给凯姆,后者单手接过。塞巴斯蒂安杀人般的目光须臾未离佩雷铁青的脸。“你有没有想到现在我可能已经让她怀孕了?”

“如果是这样,会补救过来的。”

不是很明白姨夫在说什么,伊薇在凯姆护卫的怀抱中畏缩了一下,他的胳膊收紧,望着佩雷,金色的眼中罕有的闪过一丝憎恶。“别担心,甜心。”他轻声对伊薇说。

佩雷的话令塞巴斯蒂安怒火上扬,双眸就像是碎尽的玻璃。“发梦。”他说。“让你得到她,不如我先杀了她。”

佩雷的自制似乎荡然无存,怒吼着冲向他。“如有必要,我会踏过你的。你这个自大的王八羔子!”

伊薇尖锐的倒抽口气,看到塞巴斯蒂安侧身闪过她姨夫的突袭,等他再度发起攻击。“傻瓜。”她听见凯姆咕哝。“他应该绊倒他才对。”接着男孩陷入沉默,注视着塞巴斯蒂安几乎毫不费力就抵挡住了佩雷巨大拳头的冲击力,然后对准他的下巴还以一记迅捷的直拳,这一下虽然力道十足,但对彪形大汉的佩雷似乎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伊薇吓坏了,望着他们两个拳脚相加。尽管塞巴斯蒂安要敏捷得多,可佩雷使劲打出的几下能让人骨头碎掉的重拳却逼得他步伐不稳的后退。

俱乐部的员工开始聚集过来,大叫大喊的替塞巴斯蒂安鼓劲;这时街边的路人也急急忙忙循声而来。斗殴者周围站了一大圈人,空气冲充斥着叫嚣和鼓噪。

伊薇紧紧掐住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凯姆,做点什么。”她央求道。

“我不能。”

“你知道怎么打架,爸爸总是说——”

“不行。” 凯姆坚决的说。“这是他的战斗。如果我现在跳进去搀和,会让人觉得他好像自己对付不了你姨夫。”(男人啊……)

“但他的确不能!”这时塞巴斯蒂安在佩雷的另一记凶狠的组合拳下摇晃着败退,伊薇畏缩了。

“你低估他了。” 凯姆注视着塞巴斯蒂安再次向前逼近。“他——注意有同伙!漂亮的右勾拳!给他一脚也很好。他那种个子的人通常移动得不快,现在他要是刚好——该死,漏掉了一个机会——”他突然赞赏的欢呼起来。塞巴斯蒂安一个直击下巴的左重拳把佩雷撂倒在地。“像是夯机一样的力道!”他大声说。“力量和精准兼而有之……再稍加点拨就完美了。”

佩雷呻吟着在地上瘫成一团,似乎被打败了他的那个表情冷硬的人给遗忘了。

意识到打斗结束,俱乐部的员工竟都大胆的聚拢来,拍着塞巴斯蒂安的肩膀喧闹的称赞着,要他相信他并非如他们所想,是那种无病呻吟的人。塞巴斯蒂安带着嘲弄的表情接受了这些可疑的赞美,然后粗鲁的催促已然半残的对手滚进马车去。

凯姆轻柔的让伊薇转身面对他。“告诉我是怎么发生的,”他急促的说。“快,趁你丈夫还没走过来。”

伊薇快速的解释了一遍,布拉德是怎么把她骗到楼下,又如何差不多是亲手把她交给了她的亲戚,只为换取一个萨弗林。她说得结结巴巴,混杂无序,但凯姆努力跟上了她语无伦次的说明。“很好。”他低声说,蜜褐色的脸上一无表情。“我会处理布拉德。你去照顾圣文森特吧,他需要你。在一场好斗之后男人总是充满了精力(sap)。”

伊薇困惑的摇头。“树液(sap)?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中突然闪现过逗乐。“你会知道的。”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塞巴斯蒂安已经走到跟前。伊薇靠在凯姆的臂弯的样子似乎根本无法令他高兴,脸上乌云密布。“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鬼的事,”他凶巴巴的说,占有的双手把伊薇拉过来。“我在宁静的星期天早上离开了两小时,然后一回来就发现什么事都该死的乱七八糟——”

“她会解释的。” 凯姆插进来,目光越过塞巴斯蒂安,注意力被马厩场院里的某个人给吸引住了。“请恕我,我得去留意点事——”他轻松的跃过短短的栏杆,消失在人群中。

正文 第十二章

凯姆在马厩的场院附近拦住了乔斯·布拉德,警惕的和他对峙。布拉德鼻孔翕张的喘着粗气,眼白尽露。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倒更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暗自较劲的兄弟,而詹纳则扮演着父亲似的角色。还是孩子时,他们一起玩闹打斗,等到成年后,则肩并肩的工作;每次詹纳对布拉德表现出许多亲切的小动作时,凯姆从不会想过他也会拥有这些。迷惑和愤怒在胸中绞成一团,他盯着布拉德慢慢摇头。(偶怀疑布拉德才是詹老头的私生子啦,伊薇却以为——或想要凯姆是她的哥哥,哎,人生真无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卖她?” 凯姆开口。“或者你以为能从中得到什么——”

“偶得到了一个萨弗林。”布拉德抢白道。“鹅且还轻松的摆脱了那个饶舌的白痴。”

“你疯了吗?” 凯姆勃然大怒的诘问。“你有什么毛病?我们说的是詹纳的女儿。就算你能得到数不尽的横财也不能这么做!”

“她可从来没为詹纳做过什吗。”布拉德粗暴的打断。“也没为俱乐部做过什吗。但她在最后一刻跑到介里来看着他挂掉,兰后就得到一切。操他妈的high-kick婊子,还有她的畜生酱夫!”(莎莎,书里也有人说小圣是畜生啦……还是口齿不清型的……)

凯姆注意的聆听,却无法找出布拉德嫉恨的原因。吉普赛人人很少能明白其他人争夺财产的怨恨。在凯姆十二岁以前居住的那个流浪部族中,没有人曾想过要希望得到比他需要的更多的东西,一个人一次只能穿一套衣服,也只能骑一匹马。

“她是詹纳唯一的孩子。” 凯姆回答说。“他留给她的东西跟你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况且没什么比践踏一个仰仗你保护的人的信任更糟了。背叛她……协助别人绑架她……”

“偶不会罢休的!”布拉德冲他们两人中间的地上啐了一口。

凯姆密切注视着他,察觉出他面色很不对劲,既苍白又扭曲,而且眼神混浊。“你生病了吗?” 凯姆轻声问。“如果是就告诉我,我会代你去找圣文森特,也许我能让他——”

“泥去吃屎!偶回除掉泥这个吉普赛狗杂种,除掉泥们所有人!”

布拉德口气中暴烈的憎恨再无质疑的余地,他已无可挽回。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凯姆是该把他捆起来拖回俱乐部,还是让他逃走。回想起闪烁在圣文森特目光中的恶毒,凯姆知道只要一有机会,子爵真的会杀了布拉德,这会在所有人中引起不快,尤其是伊薇。不,最好还是让他消失。

望着这个他认识了那么多年,一脸凶相的年轻男子,凯姆恼怒而困惑的摇着头。迷失了灵魂,他的族人如是说……人的本性落入了某个黑暗异域的陷阱中。但怎么会发生在布拉德身上?是几时?

“你最好远远离开俱乐部。” 凯姆低声说。“要是圣文森特抓到你——”

“圣文森特会烂在地狱里。”布拉德咕噜着,匆忙朝他挥来一拳。

如同惊人的反射动作一般,凯姆躲过他滴水不漏的拳路,移到场院的一边,眯眼看着他转身逃走了。

被栓在附近马槽里一只受惊的马转移了凯姆的注意力,他伸手温柔的抚摩着马儿光滑的脖子,指间的金戒指在午后的光线中闪烁。“他是个蠢货。” 凯姆对马儿温和的说,用声音和抚摩安抚着这匹动物;当想起另一件事时他叹了口气。“ 詹纳给他留了份遗产……而我答应一定会让他拿到。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塞巴斯蒂安拖着伊薇回到俱乐部,它的宁静已被小巷里的喧嚷打破。她竭力要跟上他的流星大步,等他们到达一楼的阅读室时,她的呼吸已变得很急促了。桃花心木的书架上摆满了皮面的书本,靠抢而立,数不清的报纸和杂志散放在用几排活动榫头巧妙搭接起来的架子上。把伊薇推进房间,塞巴斯蒂安砰的一声关上门。

“你有没有受伤?”他粗鲁的问。

“没有。” 伊薇试图忍住后话,但还是忿忿的冲口而出。“为什么你去了那么久?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这里!”

“你有三十个员工保护你,为什么你却在第一时间跑到楼下去?你应该待在楼上,直到确认外面的究竟是谁。”

“布拉德先生告诉我安娜贝尔·亨特在等我。然后等我发现其实是我姨夫时,布拉德不肯让我回俱乐部,他直接把我交到我姨夫手里。”

“老天。” 塞巴斯蒂安瞪大了眼。“我要掏出他的肠子,这个阴沟里的杂碎——”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伊薇气愤的继续说。“你却和妓女躺在床上!”(这句话酸酸的捏……)话甫出口,她才发现,对她来说,这才是问题的重点……甚至重要过布拉德的出卖或是姨夫的突袭,她的情绪始终在塞巴斯蒂安这么快就弃她而就另一个女人的事实上徘徊不已。(薇薇,你也爱上小圣而不自知啦,你们两个太难搞了……)

塞巴斯蒂安凝视她的目光很奇怪。“我没有。”

“别说谎了。” 伊薇说,他们对彼此的怒气激荡在空气中。“我知道你有。”

“为什么你这么该死的肯定?”

“因为你在萧夫人那里呆了两个多小时!”

“我在谈生意。交谈,伊薇!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可以下地狱去了。因为要是我真的和某人睡过觉,我向你保证,我会比现在这个样子要爽得多!”

望进塞巴斯蒂安冷硬得有如结冰池塘的眼里,伊薇觉得她的狂怒开始溜走。除了相信他之外,她别无选择——而且他深感冒犯的怒气显而易见。

“哦。”她咕哝。

“哦?这就是你要说的?”

“我以为……我不应该贸然就下结论的。但鉴于我对你过去的了解,我就认定……”

她蹩脚的道歉尝试似乎摧毁了塞巴斯蒂安最后一丝自制。“啊,可你的假定是错的!你是否还没注意到,每天的每分钟,我都比大风里的魔鬼还要忙。我没有见鬼的空余时间去滚来滚去,要是我有——”他陡然打住。所有伊薇曾在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图画室里见到过的那个优雅子爵的样子已消失无踪,(图画室?什么典故?我怎么不知道?)他一身凌乱,挂了彩,还气鼓鼓的,呼吸不稳。“要是我有时间——”他再一次打住,一抹红潮涌上颧骨和鼻梁。(好可爱,小圣又在薇薇面前脸红了,扑上去咬一口……)

伊薇蓦然发现他的自制已嘎然而止,她警觉的惊跳起来,冲向关上的门。但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她就发现自己被他抓住,他的身躯把她压在了墙上,亚麻上汗湿的味道和健康,令人兴奋的男性气息充斥在她的鼻端。

一抱住她,塞巴斯蒂安微分的嘴唇就印在她细嫩的鬓角上,他喘息着,又是一阵静默。伊薇感觉到他的舌头像带着电流一样碰过她的眉尖,他的呼吸吹拂在那些湿润的地方,一股邪恶的火苗让她全身颤抖起来。他的唇慢慢移向她的耳朵,描画过精致的耳廓。

他的低喃好像来自她自己脑海中最幽暗的角落。“要是我有时间,伊薇……那我现在就会用手和牙齿撕碎你的衣服,让你一丝不挂;现在我就会把你推倒在地毯上,我的手就会伸到你的乳房下面把它们托起来送进我嘴里;我会亲吻……舔舐……直到乳尖硬得象是小莓果,然后我就会非常温柔的咬上去……”

他不连贯的继续说下去,伊薇觉得自己陷入了飘忽的半晕眩中。“……我会一路向下吻到你的大腿……一寸一寸……等我来到甜蜜的红色卷毛那里时,我会舔过它们,越来越深,直到我找到你阴蒂上的小珍珠……如果我觉得它没悸动起来,我就会让舌头一直在那里,我会绕着它画圈,拍打爱抚它……我会舔到你开始央求,然后我就会吮吸,但不使劲,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会很轻巧,很温柔,让你因为需要而尖叫……我要把舌头伸进你的里面……品尝你……吃掉你。我要一直把你弄得整个身体都湿透且颤抖。等把你折磨够了,我就打开你的腿,进入你,然后要你……要你……”

塞巴斯蒂安停下来,把她困在墙边,两个人都又僵硬又兴奋又气喘吁吁。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几不可闻。“你湿了,是不是?”

如果她的身体反应还可以更羞赧更尴尬,伊薇一定照办。等她明白他在说什么时,她的肌肤违背了自身的谨慎端庄,“轰”的烧了起来。她动动下颌,点了个最轻微的头。

“我想要你胜过这世上一切东西。” 塞巴斯蒂安颤抖的吸了口气。“告诉我,要做什么我才能得到你;告诉我,什么才会打动你,让我上你的床。”

伊薇无助的推推他,却无法撼动他身体的重量。“你什么也不用做,因为我想要的你没法给。我想要你对我忠实,而你永远也不能做到。”

“我能。”但这声明来得太轻易,显得言不由衷。

“我不这么认为。”她低语。

他的大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腮帮的曲线,开口时,嘴唇几乎碰到她的。“伊薇……我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不能和你住在一起,每天看着你,却无法拥有你,我不能……”察觉出她的身上窜过细微的颤栗,他俯低头,吻上她的喉间。她感觉到来自他嘴唇真实的热度,那么暧昧,那么温柔……此时他探索的手指滑上她的乳房。

不想听她闷声的抗议,他攫住她的唇,霸道的亲吻。她虚弱的转开脸,唇瓣因敏锐的摩擦而刺痛。“不要,塞巴斯蒂安。”

他的脸摩挲着她的发丝和头顶。想必是这情境下的某些东西,或是他自己的反应触动了某根幽默的心弦,让他迸出轻柔而嘲讽的笑声。“你得想办法解决它,伊薇,想些速战速决的办法……要不然……”他顿了顿,饥渴的咬一下她的耳朵。“……要不然我就要不管不顾的上了你。”

她攸的睁开眼。“那个字——”她愤怒的开口,但却在他强悍的吻下没了声息。

抬起头,塞巴斯蒂安又气又好笑的看着她,他的脸依然很红。“你是讨厌那个字本身,还是背后的寓意?”

看他重获了至少一点点的理智,伊薇放心下来,从他的身体和墙间挣脱开。“我讨厌的是,你想要我只是因为要不到我,因为新鲜——”

“不是那个原因。”他迅速插嘴。

伊薇毫不相信的瞟他一眼。“而…而且,我不愿成为你随便临幸的那票女人中的一员。”

塞巴斯蒂安突然安静下来,转头不去看她。伊薇等待着,等着他承认她是对的,几乎不耐得要窒息了。他慢慢抬起视线,浅蓝如冬雪的双眸望进她的眼里。

“好吧,” 塞巴斯蒂安嘎声说。“我同意你的条件,我会……奉行……一夫一妻制。”最后一个词似乎说得有点困难,好像他在练习说外语。(笑……)

“我不相信你。”

“天哪,伊薇!你知道有多少女人试图从我嘴里挖出这样的承诺?而现在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尝试要忠实,你却直接把它丢回我脸上。我承认,过去我有长长一串的风流史——”

“乱成一团的。” 伊薇更正。

他不耐的哼了一声。“乱成一团的,低级放纵的——随便你想怎么称呼。我曾经有段该死的快活时光,而我要是为此道歉就真该死了。我从没和不情愿的女人上过床,就我所知,我也从没让谁分手得不满意。”

“那不是重点。”她的眉心聚拢。“我不会责怪你的过去……或者,至少……我不会因此而试图惩罚你。”不理他怀疑的哼声,她继续说道。“但这也不能让你成为特别合适的忠实丈夫人选,不是吗?”

他的回答毫不友善。“你想要我怎么做?一个道歉,就因为我是个男人?一个独身的誓约,直到你认为我配得上你的恩宠?”(什么叫作茧自缚……)

灵光一闪,伊薇瞪着他。

对塞巴斯蒂安来说,女人总是来得太容易。如果让他等她,他会失去兴趣吗?或者也有那么一点可能,他们可以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认识、了解彼此?她渴望知道,超越了肉体的范畴,他是否能开始珍视她;她想要有机会成为更重要的角色,而非仅仅是他的床伴。

“塞巴斯蒂安……”她小心的发问。“你曾为某个女人做过牺牲吗?”

他转身面对她,看上去像个阴沉的天使。他的宽肩斜靠着墙,一边膝盖微弯。“什么样的牺牲?”

她斜睨一眼。“随便什么样的。”

“没有。”

“你最长的纪录是多少,没有……没有……”她憋出个尚可接受的词。“……做爱?”

“我从不那样称呼,”他说。“这跟爱毫无关系。”

“多长时间?”她坚持道。

“一个月吧,可能。”

她想了一会儿。“那……要是你能完全不和任何女人来往六个月……之后我就同你睡觉。”

“六个月?” 塞巴斯蒂安双眼大睁,然后丢给她不屑的一瞥。“甜心,你怎么会认为你值得半年的忠实?”

“我可能不值得,” 伊薇说。“可你才是唯一能回答的人。”

显然塞巴斯蒂安非常告知她,她不值得等待;但他的目光把她从头浏览到脚,伊薇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不容错认的欲望,他想要她想得要命。

“这不可能。”他咬着牙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塞巴斯蒂安,圣文森特爵爷。我不可能忠实,人人都知道。”

他是那么狂妄自大,那么愤愤不平,伊薇不得不立刻咬住嘴唇免得大笑出声。她拼命忍住笑意,最后勉强平静的开口。“试一下对你又没什么害处。”

“哦,那是有的!”他下颚抽紧,努力要解释清楚。“你的经验太少没法明白,但……相比之下,有些男人拥有更强烈的性欲,我刚好就是其中之一。我不能度过那么长一段时间而没有——”他看见她的表情,便急躁的打住话头。“该死,伊薇,男人不能定期播种是很不健康的。”(笑翻……)

“三个月,”她说。“这是我的底线了。”

“不!”

“那就去找别的女人吧。”她直截了当的说。

“我要你,只要你。而魔鬼才知道为什么。” 塞巴斯蒂安怒瞪着她,然后双眼眯成灼热精明的一线。“我应该强要了你,你根本没权利拒绝我上你的床。”

伊薇的心猛的漏跳了一下,觉得自己脸色发白;但她不愿退缩,内心里的某种东西要她勇敢站在他面前,做到势均力敌。“那就来呀,”她冷冷的挑衅。“来强要我呀。”她看见惊讶闪过他的眼睛。他清了清喉咙,但仍保持沉默。接着……她明白了。“你不能。”她惊奇的说。“你根本不会强暴莉莲,你只是在骗她,你绝不会强迫女人。”浅笑浮上她的嘴角。“从未有一刻是身处危险中,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是你坚持的恶棍。”

“不,我是!” 塞巴斯蒂安抓住她,愤怒的吻了上去,舌头刺入她的嘴里。伊薇没有拒绝他,闭上眼任他肆意妄为,很快他就呻吟着,力道变得温柔而热情,盘旋的愉悦从每根神经中汹涌而出。等他抬起头时,两人都颤抖不已。

“伊薇……”他的声音嘶哑。“别提那样的条件。”

“三个月的独身生活,”她说。“而只要你成功了,我…我会心甘情愿的和你上床,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能有多久?”

“只要我们俩都活着。但如果你失败了……” 伊薇顿了顿,想着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某些让他彻底厌恶的事情。“如果你失败了,你就得去找你以前的朋友,韦斯特克里夫爵爷,为绑架莉莲的事向他道歉。”

“真tM见鬼!”

“这就是我的价码。”

“你的价码该死的太高了。我绝不道歉。”

“那你最好接受我的挑战。或者只要你接受了……你最好就别失败。”

“要是我作弊,你才没法知道。”

“我会知道的。”

一段长长的静默。

“你的戒指呢?” 塞巴斯蒂安忽然发问。

伊薇的微笑立即消失不见。不好意思承认是因一时之气而取下的,她支吾道:“我褪下来了。”

“你想做什么?”

她尴尬的把手伸进口袋。“我……它在这,如果你希望,我会戴回去——”

“把它给我。”

以为他打算永久收回戒指,伊薇的手指紧握成拳。那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已有些过于依恋那个可恨的小东西,但自尊阻止她开口向他请求能保留它。她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金戒指,指尖偷偷的在雕刻的表面上抚摸过最后一遍。当你是我的爱……

拿过戒指,塞巴斯蒂安将之滑进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太大,指环只能戴进小指的第一节。强悍的攫住她的下巴,他望进她的眼里。“我跟你赌了,”他冷酷的说。“而我会赢的。三个月之后,我会把戒指戴回你的手上,然后带你上床,对你做尽世上最邪恶的事。”

伊薇的坚强没能使她免于心跳惊慌的砰然重响,任何一个理智的女人在听到这番不祥的宣告时都会作如是感觉;但她的坚强同样没能在他把她猛拉入怀中,嘴唇印上她时,让她的膝盖不致软如果冻。她悬在半空的手颤抖着轻轻来到他的头上,他外面的发丝浓密冰凉,发根却温暖湿润,那质感太过诱人而令她无法拒绝。她的指尖滑入他闪耀的金发中,把他拉得更近,无助的享受着来自他嘴唇急迫的需索。

他们的舌头交缠着,舞动爱抚,在他们胶着的嘴里,每次湿滑甜蜜的摩擦都让她感到一股热气盘旋在她的腹部……不,比那更深……在她曾经容纳他的入侵的紧绷、潮湿的核心。意识到她有多想再次要他令她震惊。

她呜咽着被他推开,挫败冲刷过两个人。

“你没说我不能吻你。” 塞巴斯蒂安说,眼睛明亮得有如恶魔的火焰。“我想什么吻你就什么时候吻你,而你一个字都不许拒绝。那是你作为回报我的独身生活所要做的让步,该死的你。”

不给她时间同意或拒绝,他放开她,大步走向门口。“现在,如果你允许……我要去杀了乔斯·布拉德。”

正文 第十三章

塞马斯蒂安在阅览室外面的走廊上遇见了凯姆。“他在哪?”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面无表情的停在他面前,凯姆简短的说:“他逃跑了。”

“为什么你不把他追回来?”塞马斯蒂安眼中燃起白热的怒火,这消息加在他独身誓约带来的挫败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欲望得不到纾解的男人,一点就炸)

不过凯姆多年处于埃佛.詹纳活火山似的脾气之下,他仍能保持沉着。“依我的判断,那没必要。”他说。“他不会回来了。”

“我付钱给你,不是让你依你自己该死的判断行事,而是是依照我的!你应该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拖回来,然后让我来决定要怎么处置那个龟孙子。”

凯姆沉默着,机敏迅速的瞥伊薇一眼,她正为事态的转变暗暗松了口气。他们都清楚,要是凯姆把布拉德带回俱乐部,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塞马斯蒂安可能真的会杀了他——而伊薇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丈夫的头顶被扣上谋杀的指控。

“我要他被抓到!”塞马斯蒂安强硬的说,在阅览室里来回踱步。“我要你至少雇两个人日以继夜的搜寻他,直到把他带给我。我发誓他会成为任何一个企图染指我妻子的人的范本。”他抬起胳膊指向门口。“一小时之内把名单给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侦探——私人侦探。我可不要新警力的白痴,他们什么都还没做就先把这里弄臭了。快去。”

凯姆对此事无疑有些看法,但却不露声色。“是,爵爷。”他立刻离开了房间,塞马斯蒂安望着他的背影。

想要抚平他沸腾的愤怒,伊薇冒险开口。“没必要把怒气撒在凯姆身上,他——”

“不用试图原谅他。”塞巴斯蒂安阴沉地说。“你和我都知道,只要他想,他就能抓住那只该死的沟渠老鼠。而要是我容许你称呼他的教名那我就该死了——他不是你的兄长,也不是你的朋友,他只是个职员。从现在开始,你要叫他‘罗翰先生’。”

“他是我的朋友。”伊薇生气的回答。“很多年的朋友!”

“已婚女人和年轻的未婚男子没有友谊可言。”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名誉,你居然暗示……暗示……”一大堆抗议卡在她的喉咙,伊薇几乎说不下去。“你没有做任何事让我应该受到这样的不信……信……信任!”

“我相信你,但不怀疑所有别的人。”

觉得他可能是在讥讽她,伊薇责难的皱着眉头。“你抱怨得好像被成群结队的男人追赶一样,而那显然不是事实。在石字园,男人想方设法避免和我做伴——你也是其中之一!”

这指控尽管真实,却似乎仍令塞巴斯蒂安大为惊愕。他绷紧了脸,在一片僵硬的沉默中瞪着她。“你几乎从不让人轻松的接近你,”过了一会儿他说。“男人的虚荣心比你以为的更脆弱。我们很容易就把害羞错人为冷冰冰,把沉默看成拒人千里。你可以努力表现自己一点,你知道;我们两个短暂的相遇……你的一个微笑……就是我需要的全部动力,我就能像松鸡跳上月桂一样扑向你。”

圆眼瞪着他,伊薇以前从没那样想过这事。有没有可能她自己也要为她作永久壁花的历史负部分责任?

“我猜……”她若有所思的说。“我能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克服羞怯。”

“照你的心意去做好了。但当你和罗翰或别的男人在一起时,你最好要牢记,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努力消化他的语意,伊薇吃惊地望着他。“你……有可能……你在嫉妒吗?”

他的脸庞闪过突如其来的尴尬。“是啊,”他粗鲁的说。“似乎如此。”丢给伊薇恼羞成怒的一瞥,他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举行了葬礼。塞巴斯蒂安把事情安排得非常令人满意,他设法在庄严肃穆的哀悼和些许戏剧性效果的盛大之间达成了完美的平衡。埃佛.詹纳一定极其喜爱送葬的队伍,它庞大得占满了整条詹姆斯街。

黑色镀金的灵车由四匹马拉着,两辆戴孝的四轮马车同样以四马套驾,马儿所有的辔头都装饰着高高的染色鸵羽。优质的橡木棺椁饰以黄铜和闪耀的铭牌,边缝用铅条焊死,以防遭到盗墓贼的侵扰,这在伦敦的教堂墓地是司空见惯的事。在棺盖盖上父亲的遗体之前,伊薇看见凯姆的一只金金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这离别的礼物让她感动不已;但令她同样感动的,是她不小心瞥见塞巴斯蒂安用梳子顺了父亲稀疏的红发,而他却以为那时没有人看到他。

天气冷得可怕,刺骨的寒风钻进伊薇厚厚的羊毛斗篷里,她坐在马背上,塞巴斯蒂安走在她旁边抓住马儿的缰绳。两打人作为听差和马车夫走在队伍的末尾,他们的呼吸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白气。他们身后跟了一大群由各色人等混杂而成的不寻常的送葬行列;富有的平民、商人、花花公子哥以及十足的流氓混混,朋友和敌人同样聚集在一起。他们无论职业或地位,都遵循着葬礼的传统。

原本伊薇不被预期会出席葬礼,因为人们普遍认为女士的天性太过娇弱,无法忍受那么残酷的显示。但伊薇却坚持要参与,她觉得能在仪式中寻找得慰藉,好像这能帮她向父亲道别。塞巴斯蒂安一直不同意,直到凯姆介入。

“詹纳一定能从他女儿悲伤的羁绊中解脱出来。”当争吵越来越激烈时,吉普赛人对塞巴斯蒂安说。“我们簇人相信,要是对所爱的人的故去悲痛太深,死者就会被迫穿越冥河回来,好安慰伤心的亲人。如果出席葬礼能帮她放下哀思……”他停下来,淡然的耸耸肩。

塞巴斯蒂安投给他轻蔑的一眼。“又是鬼魂。”他坏脾气的说道,但也就此打住,向伊薇的愿望妥协了。

仿佛已哭得眼泪都干了,伊薇坚强的努力撑过葬礼,甚至当泥士覆上放好的棺木时也是如此;但当棺材完全被埋住时,几滴咸咸的水珠还是从她的眼角滑落了。凯姆上前一步,拿出一个小小的银质酒瓶,根据吉普赛人的习俗,他严肃的倒了一杯白兰地浇在墓碑上。

被这动作激怒,年老的牧师冲上去叱责道:“住手!我们没有你那些异教仪式!用虚假的花招亵渎神圣的地方——”

“先生,”塞巴斯蒂安插进来,他走上前去,大手搭在牧师的肩膀上。“我认为我们的朋友詹纳会介意。”他露出个同谋者的微笑继续说下去。“那是法国白兰地,年份非常好。或许你会允许我送几瓶到您的住处,好让您闲暇时品评一下?”

子爵无远弗届的魅力让牧师缓和下来,回以微笑。“您真亲切,爵爷,谢谢您。”

大多数吊丧者开始慢慢散去,伊薇到处打量着广场四周的店铺,房屋和工厂。她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站在广场对面路灯柱下的男子吸引住,他穿着一件暗沉的外套,戴着顶脏兮兮的灰色软帽,脸上缓缓的咧开微笑。

是乔斯.布拉德。她认出来了。远远望去,他似乎想来向埃佛.詹纳致敬。但他的打扮不是人们吊丧时的通常穿着,他看起来异常邪恶,面容怨毒扭曲得让她背脊一阵发凉。牢牢的盯着她,他举起手指在喉咙处划过,这个不容错认的手势使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留意到有动静,塞巴斯蒂安转过身,带着黑手套的大手自动罩上的她的肩头。“伊薇,”他低声说,带着一丝关心俯视她苍白的脸。“你还好吧?”

伊薇点点头,视线飘回路灯柱,布拉德不见了。“我只……只是有点冷。”她回答道,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落她斗篷的兜帽,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牙齿格格作响。

塞巴斯蒂安立即把兜帽拉回原位,又将斗篷围着她的肚子拢得更紧些。“我这就带你回俱乐部,”他说。“等我去给佣人和马车夫几个钱,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他把手伸进大外套拿出一个小皮夹,然后向那群有礼的候在墓地边的人走去。

捕捉到伊薇不安的注视,凯姆走过来,模糊的泪痕带挂在他清瘦的颊上。她抓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我刚刚看见布拉德先生了,就在那边,路灯柱那里。”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然后点点头。

没机会再多说什么了,塞巴斯蒂安倒回来,胳膊环住伊薇的肩膀。“马车在等。”他说。

“没必要安排一辆马车。”她抗议说。“我能走。”

“我叫他们在车里放了暖脚器。”他说,见到她闪过期待的表情时,他的嘴角牵起一抹微笑。他看向凯姆。“和我们一起坐车吧。”

“谢了。”男孩谨慎的回答说。“但我到更愿意步行。”

“那我们在俱乐部见了。”

“好的,爵爷。”

伊薇跟塞巴斯蒂安走向马车,忍着不要回头看凯姆。她想知道他是否能找到布拉德,如果找到了,又会发生什么事。登上活动脚踏,她爬进车厢,匆匆忙忙把裙幅盖住暖脚器,当热气飘上膝头时快乐的发抖。塞巴斯蒂安淡淡的笑着,坐在了她的旁边。

忆起他们前去格雷纳格林的亡命之旅,那还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伊薇却觉得仿佛已过了个永恒。她偎向塞巴斯蒂安,满意的发现他没有试图推开她。

“总的来说,你做得非常好。”马车开动时他说。

“这是我见过最精心安排的送葬队伍。”她回答道。“我父亲一定爱极了。”

塞巴斯蒂安爆出愉快的大笑。“拿不准的时候,我就宁可铺张浪费些,希望那能令他满意。”他踌躇了下,又继续说道。“明天我要把你父亲的房间全部搬空清理一遍。”他说。“不然我们绝对没法除去病房的味道。”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俱乐部下个星期重新开张,我会让你留到那个时候,好有点时间适应你父亲的逝世。但当詹氏的大门再次打开时,我要你舒舒服服的待在我城里的寓所内。”

“什么?”伊薇吃惊的抬起身子看他。“梅菲尔的那所房子?”

“那里设备良好,人员充足。如果还不够让你满意,我们可以再找另外的房子。但在此期间,你必须住在那里。”

“那你打算……和我一起住?”

“不。我将继续住在俱乐部。这对掌管所有事务要方便得多。”

伊薇打起精神应付他的疏离。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她没有麻烦到他……她对他少有要求,甚至在悲伤时也是如此。既困惑又生气,她低头瞪着自己带着手套,绞扭成一团的手指。

“我想要留下来。”她低声说。

塞巴斯蒂安摇摇头。“没理由让你待在这里,这里不需要你。你住在高尚社区对大家都更好,你可以在那接待你的朋友,不用整夜都被楼下的骚动惊醒。”

“我睡得很沉,这不会打扰到我。而且我可以在俱乐部接待我的朋友——”

“却不能公开。”

他是对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伊薇沉默着,不需要你这几个字在她脑中不祥的回响。

“我想要你住在安全备受尊敬的环境里。”塞巴斯蒂安继续说。“俱乐部没有淑女的位置。”

“我不要什么淑女。”伊薇反驳道,口气微带讽刺。“我是赌徒的女儿和无赖的妻子。”

“有更多的理由让你远离我的影响。”

“我不想离开,还不想。或许我们可以到春天的时候再来讨论,但这之前——”

“伊薇。”他静静的说。“我不是在给你选择。”

她僵直了身体,慢慢离开他。整个装满了暖脚器的空间也无法驱散她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的思绪狂乱的想搜索理由好说服他……但他是对的……她没有理由留在俱乐部。

她的喉咙异常紧缩,绝望的想到到现在她应该早已习惯了这样……不被需要,孤独一人……上帝明鉴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受伤?哦,她多希望能像塞巴斯蒂安一样,给自己的心筑上防护的冰墙。“我们的协议怎么办?”她木然的说。“你打算不理会它,还是——”

“哦,不。我准备像修士一样清心寡欲的生活,等时候到了,我就要收取我的报酬。要是你不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我要拒绝诱惑就容易得多。”

“也许我不能拒绝诱惑。”伊薇听见自己咕哝。“我可能会找一个亲切随和的绅士来陪伴我,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在话语的最后一个字出口前,她都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说了这样的话。然而,孤注一掷的要攻击他、激怒他、扰乱他情绪的冲动实在难以抗拒。不过她的尝试失败了。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听见他柔滑如丝的答复。

“完全不会,小猫。我要是拒绝你在私人时间里享有那样的乐趣就太自私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能出现就行了。”

在伦敦时髦街道和高尚社区那些富有的地区背后,还藏着一个由黑暗的小巷和腐烂的贫民窟构成的世界。这里的人们居住在无法形容的污秽中,犯罪和卖淫是在此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垃圾和污水的气味,建筑物堵塞拥堵得非常接近,在某些地方,人们得侧身才能辗转通过。

凯姆小心谨慎的大胆进入复杂如迷宫的街道,留意着那些等候粗心来访者上钩的数不清的圈套和陷阱。他通过阴暗的拱门来到一个四十码长,十尺宽的天井里,四周罗列着高高的木造房屋,房顶的连拱摭住了头上的冬日天空,这都是些普通的临时性小屋,无家可归者倒卧成排如同大墓地里的一大堆尸体。一个腐臭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大约有两三尺长,挂在连拱下面;成群的老鼠蠕蠕而行,沿着墙边窜过,消失在房脚的缝隙中。天井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女孩坐在一段门阶前,一些皮包骨的孩子在翻找着丢弃的骨头和不要的烂布头。狐疑的瞟了凯姆几眼,这些孩子躲到天井里最远的一头去了。

其中有个蓬蓬乱发的年轻妓女咧嘴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牙齿。“像泥价样滴大帅锅来筷子手场院做甚莫?”

“我来找一个男人,大约这么高——”凯姆伸手比比五尺八寸的高度。“黑头发,刚刚他是不是才穿过天井?”

女孩子们嘎嘎大笑起来。“听听他索滴话啊。”一个兴高采烈的大声说。

“帅锅,”另一个女孩接口道。“来吧,宝贝儿,等泥躺在罗露丝的身上时,泥秦不会想要男银了。”她把短衫拉下来,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和干瘪下垂的乳房。“和偶来次顶呱哌滴床上运动吧,偶敢打赌泥肯定不会搞,系不系?”

凯姆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她的目光贪婪的跟随着。“告诉我他去哪了。”他说。

“给偶六便士偶就告诉泥。”她说。“泥有双漂亮滴眼睛,米错。偶最近刚搞过一个男孩,他也有那莫口耐滴——”

一声低沉刺耳的大笑回荡过天井,然后传来乔斯.布拉德嘲笑的嗓音。“泥找不到偶的,泥这个肮脏的杂种!”

凯姆旋身扫视过建筑物,许多煤烟熏黑的脸在窗外凝视,从没有瓦片的屋顶往外瞧。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布拉德,”他谨慎的说,慢慢转身逡巡。“你想对詹纳的女儿做什么?”

又是一阵丑陋的大笑,这次好像又是从另一个方向发出的。凯姆冒险往天井里走得更里些,仍不能辨别布拉德的位置。“偶要杀死她!”

“为什么?”

“因为她就像个吸血的水蛭把偶的所有东西都夺走了。偶要她死。偶要把她扔进老鼠窝直到只剩下骨头。”

“为什么?”凯姆迷惑的问。“她要我来帮你,乔斯,甚至在你出卖她时候。她想要况现她父亲的遗愿,给你留了足够的——”

“魔鬼把那肮脏的婊子带走吧!”

凯姆轻轻摇头,不能理解这样的敌意从何而来,或是为什么布拉德对伊薇还有如此疯狂的愤怒。

突然身后传来破空声,他迅速低头转身,刚好险险避过一块呼啸着抡过来的木板。攻击者不是布拉德,而是一个流浪汉,拣破烂的,冲动的决定要试试自己后巷抢劫的运气。他生着一副在这条街上出生长大的人的特有的年轻混着沧桑的样子。凯姆几个有效的动作就迅速解决了他,将他击倒在地呻吟的缩成一团。另外几个流浪汉出现在天井的那头,显然是阅览室要合伙攻击。意识到寡不敌众,凯姆向拱门退去,布拉德的声音如影随形。

“偶会抓到她,偶会的。”

“你永远也抓不到她。”凯姆反击,充斥着愤怒的无力感。他向刽子手场院看了最后一眼。“你一根手指头也别想碰到她,我会送你下地狱!”

“那偶会拖泥一起下去。”布拉德幸灾乐祸的回答。当凯姆迈步离开天井时,他又一次大笑起来。

当天稍晚的时候,凯姆找到了伊薇。这时塞巴斯蒂安正和一群木匠商量修复主宴会厅复杂的拼花嵌木地板的事而不得空闲。凯姆单独在骰子室里,心不在焉的用几个蓝子整理着筹码,把它们分成整齐的小堆。凯姆无声的走近她。

胳膊上的轻触让惊跳了一下,等抬头看清他的脸后她立刻就微笑着放松下来。他一副显而易见的烦恼样倒是很少见。这个年轻男孩的平凡天性并未被赋予绞扭手指或惶惶不安,凯姆一向是事情来时便对付它,尽可能的活在当下。但今天的事情留下了印记,令他非常紧张不安,一时苍老不少。

“我找不到他。”凯姆轻声说。“他躲进一个贫民窟,在暗处和我说话。他的话毫无意义。他对你心怀邪恶的感觉,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前也从没有谁会认为他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人,但这次决然不同。那是一种疯狂。我要告诉圣文森特。”

“不,不要。”伊薇马上回答道。“这只会让他担心和生气,现在他已有够多的事要处理了。”

“但要是布拉德企图伤害你——”

“我在这里很安全,对吧?他还不敢进入俱乐部,却要付出被我丈夫拧断脑袋的代价。”

“房子里有不少秘道。”

“你能封住它们吗?或是锁起来?”

凯姆皱着眉考虑了一会。“大多数可以。但这不是办法,拿着一串钥匙成天来回巡视——”

“我明白了。你尽力就是。”手指滑过一排弃之不用的筹码,她又郁郁的说。“这真的无关紧要,我很快就要走了。圣文森特要我下个星期就离开,他不认为我该住在俱乐部里,既然我父亲……”她拖长声音,渐渐坠入无法释怀的沉默。

“也许他是对的。”凯姆说道,巧妙的去除掉单调中的怜悯。“对你来说,这里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这样做不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她绕着一枚黑色的筹码画圈,接着立起筹码让它像只陀螺一样在赌桌上转个不停。“他是为了保持我们的距离。”他的嘴角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令她觉得既挫败又备受鼓励。

“耐心点。”凯姆轻柔的建议道,便留下她看着筹码旋转直到它丧失动力跌落下来。

正文 第十四章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伊薇很高兴俱乐部一直有活动,这能帮她不再专注于悲痛中。当她告诉塞巴蒂它她想有点用处时,她立刻被安排到办公室,那里信件和帐本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同时她也被叫去指挥画工、装修工、木匠和泥瓦匠做各式各样的工作。要在以前,这项职责会吓坏她的。起初和那么多陌生人讲话,对她的神经简直就是折磨,开始的几天她一直在和她的口气搏斗;不过随着频率的增加,它渐渐变得容易起来,工人们全都用以前从未有过的混合了耐心和尊重的态度来倾听她的说话。

在埃佛.詹纳的葬礼后,塞巴斯蒂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了一次和最近负责加强执行赌博法的治安官的会面。凭着令人信服的魅力,塞巴斯蒂安使其相信詹氏是个社交俱乐部,而非纯粹的赌场。所以,它不是应当受到警察临检的地方,因为它的会员们——就如塞巴斯蒂安庄严宣布的那样——都是最正直高尚的人。被他狡猾的推理说服,治安官答应将不会搜查詹氏,只要它能维持可敬的形象。

得知塞巴斯蒂巡成功搞定治安官, 凯姆.罗翰钦佩的评论道:“那是个漂亮的计策,爵爷。我开始认为你几乎能说服任何人做任何事了。”

塞巴某件蒂安露齿一笑,扫一眼坐在旁边的伊薇。“而我应该认为圣文森特夫人就是明证。”

为了让俱乐部回复原有的步调,塞巴斯蒂安和凯姆似乎决定结成暂时的盟友,他们的互动完全不能算是友好,但也并不敌对。凯姆肯定注意到了塞巴斯蒂安的领导能力,这在埃佛.詹纳逝世之后显得尤为重要,而塞巴斯蒂安也已丢掉他上层阶级懒散的习气,并以决断和权威接管过俱乐部的运转。

人们可能会料想塞巴斯蒂安是俱乐部员工轻视的那种人,一开始他们认为他与来到此地的“鸽子”或“残次品”无异,完全无法想象这样颓废,自我放纵的贵族成为一名工作的人会是怎样;他们全都以为——伊薇已曾以为——塞巴斯蒂安很快就会厌倦经营俱乐部的责任。不过,当大家清楚他完全乐意解雇任何漠视他命令的人时,就没人敢来挑衅了,再没有什么是比他当场开除克利夫.伊根更有效的权力展现了。

此外,塞巴斯安对俱乐部发自内心的热情也不能被忽视,从厨房的烹饪到运作骰子室的详细成本他都极其热中。意识到他对操纵赌局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塞巴斯蒂安开始着手弄懂赌博的运算。某天晚上,伊薇进入骰子室,发现塞巴斯蒂安和凯姆站在中央的桌子那里,凯姆正在解释概率。

“……两上骰子只有三十六种组合,当然每只骰子有六个面。当你同时丢出两个骰子,不管你丢出什么组合,都叫做一个‘累积可能性’,而丢出它的概率是35:1。”凯姆下来,投给塞巴斯蒂安估量的一瞥。后者点点头。“继续。”

“任何一个玩骰子的人都知道,朝上的两个面的总数叫做一个点。两个1加起来叫一个2点,两个6加起来叫一个12点。但丢出特别的数字组合的概率有别,要丢2点只有一种方法,而要丢出7点的方法就有六种。”

“7是个对数,”塞巴斯蒂安低声说,专心的皱拢眉头。“既然最普遍的数字组合都会形成对数,那么一把丢出一个7点的可能性就是……”

“百分之十七。”凯姆提醒道,拣起骰子,黝黑手指上的金戒指闪着微光。他掷出骰子,便其滚到桌子尽头,象牙质的骰子在桌沿弹回,停留在绿色厚毛呢上,两个面都是6。“另一个方面,丢一个12只有百分之二点七的概率。不过,你扔的次数越多,概率也就增加得越高,这样等你把这个骰子扔过一百六十六次以后,丢一个12点的机率就变成了百分之九十九。当然,要仍别的点数概率也不会不同,我会以书面的形式演示给你看——这样很容易明白。一旦你学会怎样计算概率,你将占有巨大的优势;很少有玩家这么做,而这就是‘白嘴鸦’和‘鸽子’的区别。掷骰子是个危险的游戏,即使是诚实的玩,大多时候优势也会在庄家——”伊薇走到桌子旁边,凯姆便有礼的停住。“晚上好,夫人。”

塞巴斯蒂安蹙额看着他们之间友爱轻松的气氛。

“晚上好。”伊薇轻声说,站到塞巴斯蒂安旁边,抬头浅笑的望着他。“你对数字精通吗,爵爷?”

“我一向以为如此,”塞巴斯蒂安懊恼的回答。“直到现在。罗翰……荷官精于概率计算吗?”

“够熟练了,爵爷。他们都训练有素,都知道怎样去诱导玩家下注,怎样鉴别玩家的优劣……”

“由谁来训练?”伊薇问。

凯姆咧嘴一笑,牙齿的耀眼白光在蜜色脸庞上划过。“当然是我。没人能玩得和我一样好。”

伊薇笑着看向丈夫。“他唯一欠缺的就是自信了。”她戏谑的说。

但塞巴斯蒂没有回应她的打趣,他突兀的对凯姆开口:“我要一份名单,一份详细的目录,列出所有未偿付的借款以及它们的到斯日。帐本就在办公室的架子顶上,你何不现在就去着手开始?”

“好的,爵爷。”朝伊薇浅鞠一躬,凯姆以惯常的慵懒和优雅离开了。

和丈夫站在幽深半黑的骰子室里,伊薇觉得胃部一阵紧张的刺痛。过去几天里,他们的互动虽然频繁却不涉及个人感情,而且也很少单独待在一起。她靠在桌子上,拿过散落的骰子,将之放进小小的皮质骰子盒里。等到站直身体,她感到塞巴某件蒂安的手温柔的掠过她紧身胸衣的后背,而她颈背的寒毛立刻回应的竖起。“时间很晚了。”他说,单调比对凯姆说话时要柔软得多。“你应该上床去——忙了一整天,你一定筋疲力尽了。”

“我并没有做太多事。”她不安的耸耸肩,这时他的手又沿着她的背脊缓慢而令人瘫软的移动。

“哦,你有的。你让自己有点过于投入了,小猫。你需要休息。”

她摇摇头,发现他碰触自己很难再清楚的思考。“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工作,”她努力开口。“我能让我不去细想……想……”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同意。”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脖子后画圈。

他温暖的手指抚弄着她的肌肤,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得上床去,”他继续道,让她靠近时自己的呼吸也不算太稳。目光从她的脸蛋慢慢滑向她胸部浑圆的轮廓,然后又看回来,他逸出一声低沉而毫无笑意的轻笑。“而我也需要和你一起上床,该死的。但既然我不能……过来这里。”

“为什么?”她问,这时他将她固定在桌子的边缘,两腿闯入她裙幅的褶边之间。

“我想要小小的折磨你一下。”

圆眼瞪着他,伊薇的心怦怦直跳,血管里奔流过液态的火焰。“你——”她不得不清清喉咙再试一次。“你说‘折磨’,我相信你只是比喻。”

他摇摇头,眼底平静无波,让人猜不透。“我恐怕是字面上的意思。”

“什么?”

“吾爱,”他温柔的说。“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接下来三个月的痛苦和忍耐只是单方面的吧?把手放在我身上。”

“放……放哪里?”

“随便哪里。”他一直等到她犹犹豫豫的把手搭在他肩上,盖住外套上好的羊毛织料之后,才攫住她的目光说道:“我要在你里面烧把火,伊薇,让它燃得和我的一样旺。”

“塞巴斯蒂安……”她微微挣扎了一下,结果他把她更牢的按在桌子。

“吻你是我的权利。”他提醒道。“无论何时,只要我想,那是我们的协议。”

她焦虑的环视着房间,而他轻易就读懂了她的心思。

“我才不在乎有谁看见,你是我妻子。”他的嘴唇弯起一抹微笑。“我更好的另一半,这是肯定的。”倾身向她,他的鼻头磨蹭着她散落在前额漂亮的鬈发,呼吸热辣柔软的吹拂在她的肌肤上。“我的大奖……我的欢愉和痛苦……我无尽的渴望。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伊薇。”他的嘴轻轻落上她的鼻梁,又滑到鼻尖。“你竟敢对我提出其他女人想都不曾想过的要求。现在我要偿付你的价码,亲亲,但以后你就会偿付我的……一次又一次……”双手捧住她的头,他含住她颤抖的唇。

他真是个爱亲吻的人,其程度几乎就和他热爱性事本身一样。开始他干燥的嘴闭拢着,轻柔的刷过,然后慢慢增加压力直到使她的嘴唇变得柔软而微开,接着她就感到他的舌头灵巧的侵入。在他的掌中,她的头无助的后倒,心上突然的重击让血液汹涌冲刷而过,令她觉得浑身虚软而火热。他向她索要得更多,深深的搜寻,以每种可能的角度吻她。

他松开一只手移到她前面,轻轻碰触她的乳房,拇指透过厚厚的束胸衬里徒劳的寻找着她的乳头。渴望感受她裸露的肌肤,他的手指向上移到她的喉咙,爱抚着她急速的脉动。他的嘴离开她的唇一路下滑到她的颈项,找到她敏感的脉搏。伊薇双腿发僵,双手紧握住他的肩膀以求保持平衡,塞巴斯蒂安低喃着将她抱得更紧,并再次找到她的嘴唇。她无法再压抑喉间恳求的声音,她的唇狂乱的回应着,想要品尝他更多的味道,他嘴里更多温暖的男性丝滑,更多的——

一声尴尬的清嗓子让伊薇气喘吁吁的中断了亲吻。意识到某人进入了房间,塞巴斯蒂安把她的头按在胸前,拇指爱抚过她红艳艳的腮帮;他对闯入者说话的声音冷静沉着,抵着伊薇面颊跳动的心却敲打得极其猛烈。

“什么事,杂里?”

吉姆.杂里,俱乐部赌场的工作人员之一,屏息答道:“对不起,爵爷。楼下有麻烦。木匠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瓶黄汤,三个全都醉得鬼哭狼嚎的,他们在咖啡室里闹起来了。两个已经开始干架,另外的那个正在砸餐具柜上的盘子。”

塞巴斯蒂安眯起眼。“叫罗翰去处理。”

“罗翰先生说他很忙。”

“楼下有人在酗酒斗殴,而他太忙不能采取措施?”塞巴斯蒂安怀疑的问。

“是的,爵爷。”

“那你去摆平它。”

“不行,爵爷。”举起一只打了绷带的手。“昨天晚上在小巷里打架,偶的指关节受伤了。”

“海斯在哪里?”

“偶不知道,爵爷。”

“你是要告诉我,”塞巴斯蒂安问话的口气轻柔危险。“在这里工作的三十名员工,没有一个能出面阻止醉醺醺的混球捣毁他们理当修复的咖啡室?”

“是的,爵爷。”

在尕里回答后狂怒的停顿中,传来瓷器的碎裂声,还有家具撞到墙上引得头顶的枝形吊灯晃动着发出的微弱的丁零当啷声,接着又是一阵伴着吵闹的含糊的咆哮,显然战况升级了。“天杀的,”塞巴斯蒂安磨着牙说。“他们在对俱乐部做什么混帐事?”

伊薇困惑的摇摇头,看看丈夫愤怒的面容,又转向尕里谨慎而毫无表情的脸。“我不明白——”

“应当是成年礼好了。”塞巴斯蒂安突然开口,以近乎奔跑的步伐大步离她而去。

提去裙摆,伊薇匆匆追了上去。成年礼?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凯姆不愿对这场斗殴插手?跟不上塞巴斯蒂安怒气冲冲的步子,下楼梯时又要小心不被裙子绊倒,她掉在了后面;越接近聚焦在咖啡室周围的人群,噪音就越大,大吼和叫喊足以撕裂空气。她看见塞巴斯蒂安脱掉外套塞给某个人,然后就挤进了混战。在中间的小空地里,三个晃动不清的人影挥舞着拳头,并笨拙的试图推搡彼此,旁观者兴奋的吼叫着。

塞巴斯蒂安极有策略的先对付看似最站不稳的那个人,先让他转得晕头转向,然后猛的一钩一推,几个巧妙的攻击使个晕忽忽的家伙蹒跚的向前仆倒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剩下的两个人转向一前一后冲向塞巴斯蒂安,一个试图架住他的胳膊,而另一个则举起剧烈摇动的拳头朝他逼近。

伊薇惊慌的失声大叫,声音透过汹涌的人声钻进了塞巴斯蒂安的耳朵。一个分神,他扫视过她的方向,立刻一招凶狠的扭抱给擒住,他的脖子被对手的胳膊如考虑钳般夹住,头部挨了一记重拳。“不!”伊薇惊得喘不过气来,开始向前冲去,但一条钢铁似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拖到后方。

“等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给他一个机会。”

“凯姆!”她狂乱的扭转过身子,惊惶的目光找到他奇特但熟悉的面容,高高的颧骨和浓密睫毛的金眸。“他们会伤了他,”她说,抓紧他外套的翻领。“去帮他——凯姆,你得——”

“他已经摆脱了。”凯姆好整以暇的观察着,坚决的双手将她转回去。“看——他做得还不坏。”

塞巴斯蒂安胳膊强悍的甩,让对手松开了钳制,随即低头回以猛击。“凯姆,该……该死的你为什么不帮他?”

“我不能。”

“不,你能!你惯于打斗,比他要强多——”

“他必须这样。”凯姆说,声音安静而坚定。“否则他在这里将没有威信。在俱乐部工作的人认为领导权不仅需要言语,同样也应有行动。圣文森特不能要求他们做他自己都不愿做的事,他也知道这一点,要不他不会马上动手的。”

一个对手对一阵骤疾的拳风引开塞巴斯蒂安的注意力,另一个就试图从后偷袭。伊薇掩住双眼。“只有他愿意用拳头作毫无意义的暴力展示,他们才肯对他尽忠吗?”

“基本上,是的。他们想要看看他的能耐。”凯姆拉拉她的手腕,但没成功。“看,”他催促道,音调里突然出现一阵颤抖的笑意。“他会没事的。”

她没法看。她转向凯姆这边,拳拳到肉的声音和每下男人负痛的哼声都让她畏缩的痉挛。“我真没……没法忍受。”她呻吟道。“凯姆,求你——”

“没人逼他解雇伊根,也没人强迫他亲自管理俱乐部。”他无情地指出。“这是工作的一部分,甜心。”

她懂。她很清楚父亲的大半生不是去拆架就是加入到打斗中。但塞巴斯蒂安生来不是做这个的——他没有必不可少的残忍或是对暴力的渴望,这就是他和埃佛.詹纳的区别。

然而又一个男人被击倒了,塞巴斯蒂安提防的绕着最后的对手打转,显然不管他的天性是否如此,他都愿意做任何能证明他勇气的事。那醉汉冲向他,塞巴斯蒂安两两左一右一记快速的组合拳撂倒了他的对手,后者呻吟着慢慢伏低身子,最后颓然倒地。周围的员工以赞许的叫喊和一阵掌声认可了他的胜利。严肃的点头领受欢呼,塞巴斯蒂安看见伊薇站在凯姆护卫的手臂围成的半圆中,脸色便沉了下来。

热心的观众帮忙把失败者抬到了外面去,扫帚和木桶被拿来清理掉地上的狼籍,一些人朝塞巴斯蒂安投来的目光要比以前友好得多了。用衬衫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塞巴斯蒂安弯腰扶起一把翻倒的椅子,将之放到角落合适的位置。

房间空了下来,凯姆放开伊薇走向塞巴斯蒂安。“你打得就像个绅士,爵爷。”他评论说。

塞巴斯蒂安讥刺的看他一眼。“听上去怎么不像是恭维?”

双手插进口袋,凯姆谨慎的观察着。“你对付一对醉汉做得够好——”

“最开始是三个。”塞巴斯蒂安低吼。

“那就三个醉汉。但下次你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

“下次?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使这成为惯例——”

“詹纳是这样的。”凯姆柔声反驳。“伊根也是这样的。差不多每天晚上,客人们在受到了赌局、烈酒以及女人好几个小时的刺激之后,在巷子、马厩的院子或是棋牌室都会有事发生,我们全都轮流前去处理,你必须得学习一些手段来迅速平息争斗,除非你愿意周期性的挫折自己的锐气;况且这能将你和主顾们的损害降低,还不必动用警察。”

“如果你指的那种战术是用在贫民窟的打架,后巷乌合之众的口角争端——”

“这不是你在拳头俱乐部做半个小时的轻量练习就成的。”凯姆尖刻的说。

塞巴斯蒂安张嘴欲辨,但他看见伊薇走过来,她藏不住的忧虑令他脸色一变,不知为何,她的关心渐渐抚平软化了他的敌意。轮流看着两人,凯姆饶有兴趣的观望着他们微妙的互动。

“你受伤了吗?”伊薇问,凑近了仔细检查他。让她放心的是,塞巴斯蒂安看起来邋遢又恼火,但并未受到明显的伤害。

他摇摇头,静止不动让她伸手拨回几绺挡住他眼睛的潮湿的琥珀色头发。“我很好,”他低声说。“比起韦斯克里夫给我的痛殴,这不算什么。”

凯姆坚定的插进来。“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痛殴,爵爷,如果你不受点如何打架的指导的话。”不等塞巴斯蒂安同意,他直到门口叫道:“道森!到这里来一下。不,不是工作,我们需要你来对圣文森特挥几下拳头。”他回头瞧瞧塞巴斯蒂安,一脸无害的样子。“好了,找到他了,他很快就过来。”

咬牙忍住笑意,伊薇退回角落,明白凯姆意欲帮助他的丈夫。要是塞巴斯蒂安坚持以绅士的规则拳击,他将不是今后可能遇到的残酷攻击的对手。

道森,一个魁梧的年轻雇员,走进了房间。

“道森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厉害的打手。”凯姆说。“他会给你演示一些迅速撂倒对手的基本计策。道森,给圣文森特一记十字腰摔。动作轻点,既然——不要弄伤他的背。”

看起来非常高兴能在塞巴斯蒂安身上实践这个伎俩,道森几个大步攻向他,一只壮实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抓住他松开的手臂,压得他的肩膀下斜,让他猛的痛呼一声仰面倒地。道森正准备跳上他的腹部,凯姆急忙上前阻拦,双手牢牢抓住热心的年轻人的肩头。“好了,道森,非常好。现在这样就够了,往后退吧,请你。”

伊薇紧握着拳头捣住嘴巴,看着他们的进展。

凯姆垂下一只手想帮塞巴斯蒂安起身,但塞巴斯蒂安不屑于协助,他翻身站进来,瞪着凯姆的满面怒容是如此冷峻,那会让大多数人都不敢再冒进。但凯姆仍一副教导的口气说下去。“这一招很简单,真的。当你们侧面相靠,你就用胳膊锁住他的脖子,钳住他的手臂,然后像这样移动你的身体,那他很容易就被放倒了。只要你将他击倒在地的力道够重,他就再不能动弹去助阵了。来,和我试试。”

他学得很快,将凯姆掀翻在地,动作间古怪的混合着效率与不情愿。“我不能用这种方式打架。”他低声说。

凯姆不理他。“现在,如果你被人从后面抓住,通常你可以用头往后撞来挣脱束缚。先把头伏低,下巴对准胸口,咬紧牙关,闭紧嘴,然后猛的仰头,又狠又快,撞上他的脸。不必特别瞄准,只要够劲就行……你以前这样做过吗?没有?好,要点是留心你的对手,对准脸部柔软的地方——绝不要撞他的额头或颅骨,用上你身体的重量,尽量向你眉毛上方一寸的面积攻击。”

塞巴斯蒂安老大不情愿的忍耐着他邪门的教学课程,这时两个年轻人开始演示掐喉咙、跺脚以及其它攻击人体脆弱部位的技巧。等叫他照做时他也参加其中,展现出的身体资质似乎颇令凯姆开心。不过,当男孩们开始传授踢鼠蹊的各种招式时,塞巴斯蒂安终于忍无可忍了。

“够了,”他低吼道。“不要再来了,罗翰。”

“但还有些东西——”

“我该死的不在乎!”

凯姆和伊薇交换了一下目光,后者耸耸肩,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两个都不明白他被激怒的原因。过了一会儿,凯姆对道森赞扬了几句,让他离开了房间。

转向正勉强压制暴力冲动,拉扯着外套的塞巴斯蒂安,凯姆平静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爵爷?”

塞巴斯蒂安发出个轻蔑的声音。“我从未假装自己是美德的典范,并且我过去也做过令魔鬼都畏缩的事情。但仍有些事甚至是我也不能降格去做的,像我这样地位的人,不会在打斗中去跺脚、踢鼠蹊或是撞头,也不会忙于戳喉咙、使绊子,或——上帝助我,或是扯头发。”

尽管伊薇以为凯姆的眼神绝不可能变得冰冷,但它们突然就如一大块霜降的琥珀一样冷酷坚硬。

“那您到底是处于什么地位呢,若你不介意我问的话?”吉普赛人询问的语调隐隐刺人。“你是贵族吗?你的生活可不像。你住在一家赌场里,住的房间是一对妓女最近才腾出来的;你是个悠闲的人吗?你刚刚才干涉了一对灌醉的白痴之间的斗殴。现在才来讲究,有点晚了,不是吗?”

“你指责我在竖立标准?”塞巴斯蒂安冰冷的反问。

“绝对不是,我是责怪你竖立了两套标准。吉普赛人有句俗话:‘一个屁股骑不下两匹马。’要是你想在这里生存,你就得做出改变。你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富贵闲人的姿态。见鬼……你正试图承担一项甚至是我也无法应付的工作。你必须和赌徒、酒鬼、窃贼、骗子、罪犯、律师和警察打交道,此外还有超过三十个雇员,他们会都相信你在本月内就会打点行装离开。现在詹纳死了,你又使他的地方成为了全伦敦最注目的标志之一,每个人都想支持你、或是企图利用你,或是证明他们优于你,而没人会告诉你完整的事实,任何事都是如此。你必须磨利你的直觉,你必须让人们害怕与你作对,否则,你成功的机率会低得……”凯姆声音渐消,他显然还想多说几句,但塞巴斯蒂安的脸色似乎在表示再什么也没用了。修长的手草草耙过他黑玉似的凌乱发丝,凯姆大步离开了房间。

过了长长一段时间,伊薇才敢靠近丈夫。他定定的凝视着空白的墙壁,陷入沉思。她注意到就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疲倦紧绷时看起来老太十足,而塞巴斯蒂安却显得更加年轻了。抬头端详着他的脸,她轻声说道:“为什么你要做这些?这不单是钱的问题,你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

奇怪的是,这此问题在他眼里点燃了一束嘲弄的笑意。“等我想出来……我会让你知道的。”

正文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下午,塞巴斯蒂安来办公室找伊薇时,她正在把收据和归总到一本分类帐册里。“你有个客人。”塞巴斯蒂安开门见山的说,和她的目光在成排的纸条之上相遇。“是亨特太太。”

伊薇吃惊的看着他,心里漏跳了一拍。她曾挣扎着要不要给安娜贝尔写信,她渴望见到她的朋友,但同时也害怕自己会受到什么待遇。她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确定它不是另一个骗局?”

“我确定。”塞巴斯蒂安嘲弄的说。“我的耳朵还嗡嗡响着谴责和漫骂,亨特太太和鲍曼小组都不肯接受事实,那就是你没有被诱拐、强暴,也不是被迫嫁给我的。”

“鲍曼小姐?”伊薇呆呆地重复,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是莉莲,她不再是鲍曼小姐了,而且这会儿她还在和韦斯特克里夫爵爷度蜜月。“黛西也来了?”

“就跟黄蜂一样的坏脾气。”他强调说。“你可以向她们澄清你是以自己的意愿来行道的,因为我相信她们已经打算叫来最近的警察来逮捕我。”

伊薇脉搏激动得加快,手指紧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相信她们都敢跑到这里来,我肯定亨特先生还不知道安娜贝尔做了什么。”

“在这点上我们观点一致。”塞巴斯蒂安说。“亨特不会允许他妻子靠近我十里的半径范围,而鲍曼夫妇也绝不会同意他们的小女儿踏进赌场一步。不过,据我对你朋友的认识,我毫不怀疑她们已经精心捏造好了一些托词来掩饰行踪。”

“她们在哪?别说你还让她们站在后门口吧?”

“她们已经被领进阅览室了。”

伊薇如此渴望见到她的朋友,以至于一出办公室就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免得跑起来。匆匆赶到阅览室,塞巴斯蒂安跟在她身后,她冲进门口然后犹疑的停下来。

安娜贝尔蜜金色的头发盘成了闪亮轻盈的小发鬈,她的肤色一如画在糖罐上的理想化的挤奶女工般鲜嫩。从她们第一次相识起,安娜贝尔细致如英伦玫瑰的美貌就让伊薇折服,使她怯于和她交谈,生怕那样美丽的人会对她傲慢的嗤之以鼻。但结果她发现安娜贝尔其实既热心又和气,并且还有点自嘲的幽默感。

黛西.鲍曼,莉莲的妹妹,大大咧咧的个性掩盖了她娇小轻盈的身材。一个理想主义者,醉心于天马行空的奇想中。她特别偏爱广爱流氓恶棍欢迎的罗曼史小说。但黛西鬼精灵的外表下隐藏着大多数人都忽视了的狡狯的智慧。她乌发白肤,瞳仁的颜色好像热辣的姜汁面包……淘气的眼眸上是长长的像扇子一样的睫毛。

看到伊薇,她的朋友们发出毫不淑女的尖叫声冲向她。伊薇自己也尖声大笑着,她们撞到一起,紧紧的拥抱,热烈的亲吻。三个年轻女孩分享着彼此的激动,不停的大说大笑,然后有个人猛的闯进了房间。

是凯姆。他双眼大睁气喘吁吁,似乎是狂奔过来的,机警的目光扫过房间,他掂掇着情势,修长的身躯慢慢放松下来。“该死。”他嘟囔着。“我还以为出事了。”

“一切都好,凯姆。”伊薇笑着说,安娜贝尔的一只手还搭在她肩上。“我的朋友来了,就是这样。”

瞥向塞巴斯蒂安,凯姆酸溜溜的评论道:“我曾听说过杀猪的嚎叫也不外如此。”

塞巴斯蒂安的下巴突然一阵可疑的抽搐,仿佛他正竭力想压下笑意。“亨特太太,鲍曼小姐,这位是罗翰先生,你们必须原谅他的莽撞,既然他是……”

“流氓?”黛西一付天真样的提醒。

这次塞巴斯蒂安不能忍住微笑了。“我是想说‘不习惯有淑女出现在俱乐部’。”

“她们是吗?”凯姆问,怀疑的看看两位访客,他的注意力在黛西的小脸上徘徊不去了好一会儿。

完全不理凯姆,黛西对安娜贝尔说道:“我一直都听说吉普赛人的魅力而闻名,看来只是个无稽的传说。”

凯姆的金眸眯紧,如老虎一般。“我们也以劫掠外族少女而闻名。”

赶在对话继续前,伊薇迅速插进来调停。“爵爷,”他对塞巴斯蒂安说。“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和我朋友私下里聊聊。”

“当然。”他彬彬有礼的口吻无懈可击。“要我叫人送茶盘上来吗,甜心?”

“好的,谢谢你。”

等男人们离开,房门关上之后,黛西爆发了。“在圣文森特做了那些事之后,你怎么能那么亲热的和他讲话?”

“黛西,”伊薇满怀歉意的开口。“我很抱……抱歉发生在莉莲身上的事,我——”

“不,不光是那个,”黛西激动的打断。“我是指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欺骗你,强迫你嫁给他,又——”

“他没有强迫我。”伊薇来回看着黛西愤愤的脸和安娜贝尔关心的脸。“真的,他没有!我都是采取主动的那个人。来,从吧,我会告诉你们一切的……你们两个是怎么跑来俱乐部?”

“亨特先生去处理生意上的事了。”安娜贝尔露出个狡黠的笑容。“那我就告诉鲍曼夫妇我想带黛西去圣詹姆斯街习东西,我是她的伴护,你知道啦。”

“然后我们就去逛街了,”黛西顽皮的插嘴道。“只是后来我们小小的绕了一点路……”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围坐在一起,安娜贝尔和伊薇在靠长沙发上,黛西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微微有点结巴,伊薇断断续续的讲了她逃离梅布利克家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大感安慰的是,朋友们并没有责备她的行为,反而既关心又同情,就算她们已明显的不赞同她所做出的选择。

“对不起。”伊薇说,看见安娜贝尔如象牙般光洁的额头皱拢到一起。“我知道你不并赞成我和圣文森特爵爷结婚。”

“我赞成与否无关紧要,”安娜贝尔温和的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还是你的朋友,就算你嫁给魔鬼本人我也不在乎。”

“而这个魔鬼毫无疑问披着圣文森特的外皮。”黛西严厉的附注道。

“重点是,”安娜贝尔继续道,迅速丢给黛西一个警告的眼神。“既然已成事实,我们想知道怎样才能最好的帮你。”

伊薇感激的微笑。“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们的友谊,我好害怕你们会收回它。”

“永远不会。”安娜贝尔端详着她,伸手抚平她掉落的红鬈发。“亲爱的,我希望这不会显得自作主张……但既然你是仓促离家,我肯定你没能拿走太多衣服,所以我就替你带了一些过来。我知道你在服丧,所以我只带了褐色、黑色和灰色的,当然还有些睡衣和手套啊什么的……要是你同意,我就叫他们从马车上拿下来,我们差不多重,我想稍作修改就能——”

“哦,安娜贝尔。”伊薇大声说着,举起双臂抱住她的朋友。“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就牺牲你的嫁妆——”

“这不是牺牲,”安娜贝尔退开身微笑着。“再没多久,我就根本穿不下这些衣服了。”

伊薇立刻想起在上个月,安娜贝尔曾悄悄跟她们说过她可能怀孕了。“当然了,我……哦,安娜贝尔,我太专注自己的问题了,甚至都没想到要问问你感觉怎么样?那么说是真的了?医生已经确定了?”

“是的。”黛西加入进来,她站起身跳起小小的凯旋之舞,仿佛不可能再安静待着。“壁花要当阿姨了!”

伊薇也跳起来,她俩蹦蹦跳跳,像孩子似的欢呼,安娜贝尔坐着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天哪,看看你们两个。”她说。“我希望莉莲也在——对你们野丫头一样的玩闹,她肯定会有一些精准的评语。”

只是想到莉莲就足以浇熄伊薇的兴奋。她跌坐回沙发,忧虑的望向安娜贝尔。“她会原谅我吗?圣文森特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我还嫁……嫁给了他?”

“当然会了。”安娜贝尔温柔的说。“你知道她有多忠诚——除了谋杀,她会原谅你任何事,也许连谋杀也不例外。但要说原谅圣文森特,恐怕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黛西皱着眉抚平裙摆。“圣文森特肯定是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树敌了,对咱们来说,事情就难办了。”

女仆送茶进来时谈话中断了,伊薇给自己和安娜贝尔倒了些可口的琥珀色茶水,黛西不想喝茶,更愿意在房间里逡巡浏览书架。她眯眼凑近看着彩色皮质书脊上的书名。“这些书上大多都蒙了层灰,”她大声说。“看来已经很久没人阅读了。”

安娜贝尔从茶杯上抬起头露出个怪有趣的笑容。“我敢打赌,如果有的话,也是没几本被人读过,亲爱的。既然常来俱乐部的绅士们可以得到那么多更刺激的消遣,他们不太可能愿意把时间都耗在书上。”

“要是都没人读书,为什么还要设一个阅览室?”黛西说,一副被冒犯的口气。“我不能想象还有什么活动能比阅读更刺激。啊,有时候沉浸在一个特别迷人的故事里,我都能感觉到我的心在跑!”

“有件事……”安娜贝尔轻声说,毫不淑女的露齿一笑——黛西没有听到这话,沿着书架漫步到更远的地方去了——瞥一眼伊薇的脸,安娜贝尔压低嗓门说道:“我们谈谈那话题吧,伊薇……你新婚夜之前没人跟你谈让我很困扰,圣文森特对你体贴吗?”

伊薇觉得脸颊烧了起来,她快速点个头。“如大家所想,他的技巧非常好。”

“但他温柔吗?”

“是的……我想是的。”

安娜贝尔微笑起来。“真是尴尬的话题,对吧?”她软声问道。“但是如果你对那方面有任何疑问,我希望你能来问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你的姐姐一样,你知道的。”

“我也这么觉得。”伊薇回答,握住安娜贝尔的手。“我相信我确实有几件事想问一下,但是它们都太不好——”

“哈!”房间那都传来黛西的大喊,她们抬头看见她正拖动着一个桃花心木的书架。“我靠在这个书架上时,我听到有种喀哒喀哒的声音,然后整个架子就转开了。”

“这是个暗门。”伊薇解释说。“俱乐部里有几个暗门和秘道,警察临检时可以藏东西,或者要是有要需要匆忙离开——”

“这条通向哪里?”

害怕说得太多会激起黛西的探险欲,伊薇含糊的咕哝道:“哦,不会到你希望去的任何地方。一个储藏室,我肯定是。你最好关上它,亲爱的。”

“唔。”

趁着黛西还在查看书架,伊薇和安娜贝尔继续刚才的话题。“事实是,”伊薇说,“圣文森特爵……爵爷同意过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为了我的缘故,要是他成功了,他和我就会重新开始我们的婚姻生活。”

“他什么?”安娜贝尔低呼,美丽的蓝眸瞪得老大。“老天爷,我以前可不会相信圣文森特会和‘清心寡欲’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

“他说……他表示出……他对我渴望到足够去尝试了。”

安娜贝尔奇怪而困惑的笑着摇摇头。“那听起来不像他,完全不像。他会作弊的,当然咯。”

“对。但我也认为他的意图是认真的。”

“圣文森特从不认真。”安娜贝尔挖苦的说。

伊薇不由自主的记起就在这个房间,圣文森特绝望而急切的怀抱,他喉咙里破碎的呼吸,吻在她肌肤上的嘴唇充满了占有欲的温柔,还有他低喃时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炽热。“我想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她怎么才能跟安娜贝尔解释这些?仅凭几句话怎能证明她的直觉就是相信他?这简直太荒谬了,她,笨手笨脚的伊薇.詹纳,突然变成了像塞巴斯蒂安那样男人的终极渴望,而他本可以拥有全英格兰最美丽最优秀的女人。

然而塞巴斯蒂安也完全不是那个在韦斯特克里夫的汉普夏大宅里傲视闲逛的男人了。某部分的他已经改变,并且还有继续改变下去。绑架莉莲失败是促使他改变的原因吗?或者再晚些,是在去格雷纳格林那段苦不堪言的旅途中?还有俱乐部里的什么东西?自他们踏足这里之后他就一直行为古怪,他在奋力做某件事,一件他甚至无法对自己解释的——

“哦,不。”安娜贝尔懊恼的说,越过伊薇的肩头看去。

“怎么了?”伊薇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

无需安那贝尔再解释,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一个书架被挪开了位置,不出所料,黛西已跟随她无穷的好奇心走进了暗门里。

“它通向哪里?”安娜贝尔叹口气问道,不情愿的放下她喝了一半的茶。

“那要看她走的是哪条路,”伊薇皱皱眉头,“其实它就像个迷宫——一条暗道分叉成两个方向,然后还有条秘密的楼梯去到二楼。谢天谢地俱乐部还没开张——她碰上麻烦的机会微乎其微。”

“别忘了,她是黛西.鲍曼,”安娜贝尔轻嘲的说。“就算碰上麻烦的几率小到不能再小,她都能把它找出来。”

沿着黑暗的通道慢慢前行,黛西体会到的刺激感就和她小时候经历的一模一样。那里她和莉莲在她们第五大道的宅邸里玩过一种海盗游戏,每天功课结束后,两个扎着长辫子的小魔鬼就跑到外面的外面的花园去滚铁环,在花床上挖洞,身上的洋装都扯破了。有一天,她们决定弄一个秘密的海盗洞穴,便花了整个夏天在围绕宅邸的树篱里开挖,她们勤劳的又砍又剪,就像一对小耗子一样在里面来回穿梭,终于从树篱中清出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她们在这个“海盗洞穴”里召开秘密集会,终于从树篱中清出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她们在这个“海盗洞穴”里召开秘密集会,当然了,还在房子旁边挖了个洞埋藏了一个木盒,里面装满了财宝。后来愤怒的园丁发现他的树篱被惨遭破坏,惊骇欲绝之下揭穿了她俩的“罪行”,为此黛西和莉莲被连着惩罚了好几个星期。

想到深爱的姐姐,黛西怅然的微笑着,感到一阵孤独涌上心头。她和莉莲从来都形影不离,争吵,大笑,互相捉弄对方,也尽一切可能替对方救场。她当然很高兴莉莲遇见了意志坚定的韦斯特克里夫做她的完美另一半……但这并不能阻止黛西强烈的思念。现在,其他壁花,包括伊薇在内,都找到了丈夫,她们都身处的难解的婚姻世界仍将黛西排除在外。她得快点找个老公,某个友善、真诚的绅士,他会和她分享对书籍的热爱,他会戴副眼镜,喜欢狗和小孩。

在暗道中摸索着行走,黛西差点被一段凭冒出来的小楼梯给绊倒。楼梯的尽头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吸引她走了下去,光线勾勒出一扇长方形门的轮廓,停顿一下,然后又是一阵敲打。

好奇心愈加强烈,黛西伸手果断的推开门。灯光流泻进暗道,她踏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几张空空桌椅,餐具柜里摆着两把巨大的银茶壶。眯缝着眼,她看清了敲打声的来源。一个男人正在修理墙上一段损坏的线脚。他蹲在地上熟练的用一把小巧的榔头把钉子敲进一段狭长的薄木片中。一看见门开了,他立刻敏捷的站起身,抓紧手中的榔头好像把它当作武器。

是那个吉普赛人。眼睛如同饥饿的豹子一样的那个男孩。他脱去了外套和马甲……还有领巾……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松垮垮的扎在他服帖合身的长裤里。黛西看见他所引起的反应就跟在楼上时一样——胸部一阵刺痛,紧接着她的心跳就加快。意识到自己是和他单独待在房间里,黛西有些无助,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慢慢走过来。

她从没见过哪个活生生的人相貌如此独特、黝黑而美丽……他的肤色就像唇天然的苜蓿蜜,眼睛带着浅浅的赤褐色,长着浓密的黑睫毛,丰厚的如黑曜石一般的发丝盖住了他的前额。

“你在这里做什么?”罗翰问,不断的逼近,让她本能的后退,肩胛骨一直碰到了墙壁。在黛西有限的经历上,还没有哪个男人曾这么直截了当的靠近她,显然他对所谓的客厅礼节一无所知。

“探险。”她屏息答道。

“有人给你指点了境道?”

黛西瞪着罗翰把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他比普通人都高一些,但还不是特别突出,黝黑的脖颈跟她的视线持平。竭力不想表现得紧张,她浅浅吸了口气然后说道:“不,是我自己找到的。你的口音真怪。”

“你也是啊。美国人?”

黛西点点头,看到他耳垂上那颗小钻石的闪光,说话的能力便弃她而去。她感到胃里一阵奇怪的扭曲,几乎就像是反胃,但又让她的皮肤非常火热。她察觉到自己的惊慌,浑身变成了粉红色。他站得那么近,都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爽的肥皂香,还混着一丝淡淡的马匹和皮革的味道。美妙的男性体味,和她父亲的大不相同,后者闻起来总像是科隆水、鞋油和新印纸钞的混合体。

她不安的视线掠过他因卷起袖子而露出的胳膊……然后惊讶的看见一个刺青在他右边手臂上的图案。那是一匹小小的带着翅膀的黑马。

注意到她迷惑的凝视,罗翰放低胳膊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个爱尔兰图腾。”他低声说。“梦魇马,叫做pooka。”

一声似乎表示荒谬的声音让黛西的嘴角浮现出虚弱的微笑。“它能洗得掉吗?”她犹犹豫豫的问。

他摇摇头,睫毛半垂遮住他不同寻常的眼睛。

“这个pooka借是希腊神话里的珀加索斯一样吗?”黛西问,尽可能的贴近墙壁。

罗翰来回打量着她,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比他更从容不迫了。“不,他要危险得多。他的双眼是黄色的火焰,一步就能跨过山脉,他用人的声音说话就像洞穴一样深邃。在午夜,要是他想要你骑行,他就可能停在你家门前呼唤你的名字;如果你同他出去,他就会驮你飞越大地和海洋……你的人生将不再一样。”

黛西觉得觉得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她所有的直觉都警告她最好停止这场可怕的谈话,然后从他身边逃开,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真有趣,”他咕哝着,在他的臂弯中盲目的转身,寻找着暗门的边缘。令她慌张的是,他已经把门关上,使其巧妙的隐藏在嵌板的墙壁之下了。

汗湿的手掌在嵌板上摸索,她感觉到罗翰在身后倾靠过来,嘴唇几乎挨到她的耳朵。“你找不到它的。只有一个小地方才能打开机关。”

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的喉咙旁边,身体上的轻微碰触灼烫着她。

“你何不指给我看?”黛西摆出自认为最肖似莉莲的口吻,拖长了声音讥嘲的说道,却惊惶的发现她的声音既颤抖又慌乱。

“那你要赏脸拿什么来报答我?”

黛西硬压下愤慨,尽管她的心已经像笼中的野鸟一样猛力敲打着肋骨。她转身面对他,发动语言攻势以期击退他。“罗翰先生,如果你是在暗示我应该……好啊,你是我见过最没绅士风度的人了。”

他不动如山,咧嘴笑起来,森森白牙一闪而过。“但我知道门在哪里。”他提醒道。

“你想要钱?”她不屑的问。

“不。”

黛西使劲吞咽一下。“那就是要个特权了?”看着他捉摸不透的表情,她恍然大悟的红了双颊。“特权就是……一个拥抱,或一个吻……”

某种危险的闪光滑过罗翰的金眼。“没错,”他低喃道。“我要个特权。”

黛西几乎不能相信。她的初吻。她总是想象着它是发生在英国的花园中,在某个罗曼蒂克的时刻……当然是在月光下了……一个长着娃娃脸的金发绅士会在亲吻之前说些摘抄的可爱诗句。她可从来没想过会是在一家赌场的地下室里,和一个吉普赛的发牌小子!但话又说回来,她已经二十岁了,也许该是积累某些经验的时候了。

又吞咽了一次,她竭力控制住呼吸狂乱的频率,直盯着他的喉咙和从半敞的衬衫中露出的一点胸膛。他的皮肤光滑闪亮,仿佛绷紧的琥珀色绸缎。当他靠得更近时,他浓烈的男性体息汹涌侵入了她的鼻端。他温柔的抬手去碰她的脸,有经意的刷过她小巧的乳尖。这一定是偶然碰到的,她昏昏的想,乳头在天鹅绒的紧身胸衣下缩紧。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蛋,使它仰面朝上。

望进她睁大如幽暗深池的眸子,他的指尖来到她的嘴唇,爱抚着柔软的唇瓣直到它们颤抖的分开。他另一只手滑到她的颈骨,先是轻轻摩挲,然后微微抓紧以支撑她头部的重量……这样到好,因为她全身都好似融掉的糖果一样瘫软了。他的嘴温柔的压上她的,来回轻刷过她的唇瓣,这温暖的愉悦似乎渗透进了她的神经,窜流过全身令她不再能拒绝将身体依偎向他的渴望。踮起脚趾,她低喘着抓住他坚硬的肩膀,感到他的手臂环抱住她。

终于他抬起头来,黛西却羞愧的发现自己像个快溺毙的人一样巴着他不放。她猛的松手,往后能退多远就退多远。对自己对他的反应又羞又恼,她面色不豫的看向他如异教徒一般的眼。

“我没感觉到什么。”她酷酷的说。“虽然我猜你已经尽力了。现在指给我看门在——”

她发出一声惊讶的尖叫,因为他又再次攫住了她的唇。她这才为时已晚的醒悟他是把她故作不屑的评论当作了挑衅。他的嘴更加需索,双手捧住她的头,带着不经世事的惊愕,她感觉到他舌头丝滑的碰触,一股甜蜜的感觉翻滚过她的全身,让她颤抖不已。他亲密的探索着她的唇,仿佛她是一道美味。

最后一下诱哄的爱抚过她的唇,罗翰结束了亲吻,直起身凝视着她的眼睛,沉默的问她还敢不否认他的魅力。

她聚拢最后一点自尊。“还是没感觉。”她虚弱的说。

这一次他把她完全搂在了怀里,黑色的头朝她俯低。黛西从不知道一个吻可以这样深入,他的嘴慢慢的品尝着她,双手举起她的身体让她紧贴着自己。她感到他的脚挤进了她两腿之间,胸膛强硬的抵着她小巧的乳房。他的吻逗弄着,爱抚着,直到她在他臂弯中像个野生小动物般瑟瑟发抖,等他放开她,她显得既瘫软又被动,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将她带进未知尽头的激情中。

睁开情欲氤氲的双眼,黛西朦胧的看着他。“这……这回进步多了。”她尽可能不失尊严的说。“我很高兴能教给你点东西。”她转开身去,却没有错过他一闪而逝的咧醉笑容。伸手按下隐藏的机关,他打开了门。

让黛西尴尬的是,罗翰陪她一起走进了黑暗的秘道,登上狭窄的楼梯,引导着她就像是能在黑夜里视物的猫儿。当他们到达楼梯顶端,阅览室门的轮廓已经可以辨认,他们相继停了下来。

觉得应该说点什么,黛西咕哝道:“再见,罗翰先生,我们可能再也不见了。”她只能这么希望——因为她肯定无法再面对他了。

他俯身靠向她肩膀,嘴巴一直碰到她刺痛的耳朵。“或许某个午夜我会出现在你的窗前,”他喃喃的说,“诱惑你骑行过大地和海洋。”

他打开门,温柔的将她推进阅览室,然后再度把门关上。茫然的眨眨眼,黛西瞪着安娜贝尔和伊薇。

安娜贝尔无可奈何的开口。“我就知道你没发拒绝诸如暗门之类的东西。你走到哪里去了?”

“伊薇是对的。”黛西说,颧骨上泛起明艳的红晕。“它没有通向任何我希望去的地方。”

正文 第十六章

虽然安娜贝尔.亨特带来的衣服更适合做半丧而不是重丧服,但伊薇还是决定穿它们。反正她已经不合礼俗的穿了非绉绸料子的衣服,再说俱乐部里几乎没人敢对她吹毛求疵,那她穿黑色,褐色还是灰色就没多大不同了。此外,她也确定父亲不会在乎这个。

拣起安娜贝尔夹在衣服里的便条,伊薇又看了一遍,微笑浮现在唇角。“我在巴黎定做了这些,”安娜贝尔顽皮的写道。“丝毫没有考虑对亨特先生男子气概的影响。等我再能穿的时候,它们就已经过时了,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最亲爱的朋友。”

试了一件缀有丝边的柔软灰色羊毛裙,伊薇发现它合衬得很完美,可她穿上新礼服的喜悦很快就被想到父亲的忧郁所淹没。郁郁的漫步下楼到赌场的中央大厅,她看见塞巴斯蒂安正在和两个灰尘满面的泥瓦匠说话,他比那两人都高得多,歪下头听他们回答,接着说了句什么俏皮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当他不经意看向伊薇的方向时,眼中还残留着幽默的笑意。目光放柔下来,他离开泥瓦匠,步伐从容的朝她起来。伊薇努力掩饰住渴望,害怕会显得太过花痴。但不管她如何严厉的把自己的感觉塞到外表之下,它们还是像钻石的碎屑漏了出来,清晰可见的在她周围的空气中闪烁。而怪异的是,对她的出现,塞巴斯蒂安似乎同样高兴,就这一次他抛开了颓废浪子的形象,温暖而真实的对她微笑着。

“伊薇……”他金色的头俯向她仰起的脸蛋。“你还好吗?”

“是的,我……不,”她烦躁的揉揉太阳穴。“我又倦又闷,还很饿。”

他抿嘴轻笑的样子仿佛划破了她的忧郁。“这个我倒有点办法。”

“我并不希望打扰你的工作——”她犹豫的说。

“罗翰会处理一阵的。来,我们去看看桌球室是不是室的。”

“桌球?”伊薇厌恶的重复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桌球室?”

他扔给她气人的一瞥。“当然是去玩啊。”

“但是女人不玩桌球。”

“在法国她们就玩。”

“据安娜贝尔所说,”伊薇说。“在法国女人可以做很多这里不能做的事。”

“没错。法国人的思想非常前卫,反之我们英国人看待娱乐总是抱着深深的怀疑。”

桌球室果然空无一人。塞巴斯蒂安叫厨房送来午餐,然后陪伊薇坐在角落的小桌子边,在她吃饭时和她聊天消遣。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肯花时间陪她解闷,这里还有许多任务等他去关注。多年以来,每当伊薇和男人交谈时,他们既呆滞又厌倦的脸将她的自信消灭到所剩无几,她都快忘了自信该是什么样了。然而,塞巴斯蒂安却注意的聆听她说的每一个字,仿佛他觉得她无比有趣。他鼓励她说一些大胆的话,对她试图和他辩论似乎引以为乐。

等伊薇吃完,塞巴斯蒂安就把他拖到桌球台前,递给她皮质包尖的球杆。不理会她的拒绝,他开始讲授游戏的基本常识。“不要企图宣称这对你是可耻的,”他带着令人挫折的严格说。“你都和我私奔去格雷纳格林了,没什么事是你不能做的。小小的桌球游戏肯定也没问题。把腰弯下去。”

她扭扭捏捏的照办,红着脸感觉他俯身靠近她,双手围过来引导她拿好球杆,将她困在令人兴奋的男性怀抱中。“现在,”她听见他说,“曲起食指握住球杆。对了。不要抓得那么紧,甜心……放松手指。非常好。”他的头靠得很近,一股科隆水淡淡的檀香味从他温暖的皮肤下散发出来。“试着想象一下母球——就是白色的那个——和所有彩球之间的路线。你要撞击这个地方——”他指指母球中心稍微偏上的位置。“——这是个直线击球,你明白吗?把头低一点点,抽回球杆,用平滑的动作击出去。”

试着击球,伊薇没能让球杆尖碰到白球正确的位置,白球笨拙的旋转到了桌子的边缘。

“滑杆了。”塞巴斯蒂安说,敏捷的抓住母球将它放回原位。“只要发生了这种情况,就得多擦几下巧克,要擦到球杆尖看上去完全准备好了。要一直暗示自己是你的装备有问题,而不是技术。”

伊薇觉得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再次朝桌球台弯下腰去。这可能有点不妥,毕竟父亲才刚刚去世,但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很开心。

塞巴斯蒂安重新半抱住她,双手覆盖住她的手。“我给你示范一下正确的击球动作——保持球杆水平——像这样。”他们一起动作,球杆在伊薇手指握成的小圈中滑动。她几乎没法忽视这动作带来的性感暗示,觉得一阵热气从长裙的脖子处升起。“真丢脸,”她听见他喃喃的说。“没有哪个年轻淑女会那种想法。”

一声无助的傻笑逸出伊薇的唇边,塞巴斯蒂安站到一旁,懒懒微笑的看着她。“再试一次。”

瞄准母球,伊薇抽杆稳稳的击中,这一次彩色球干净利落的掉进了边袋。“我成功了!”她大叫起来。

塞巴斯蒂安对她的洋洋得意报以大大的笑容,然后又教她其它不同的击球方式,固定调整她的身体和手指,找尽一切借口好用胳膊环抱着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伊薇假装没注意到他双手大胆的爱抚。不过,当他使她的颗星灌球第四次失误时,她气呼呼的转向面对他。“你把手放在那儿的时候,怎么可能有人会击中?”

“我是在调整你的姿势,”他实际的说。在她讥讽责难的注视下,他笑起来,半坐到球台上。“我做出那种行为都是你的错。我发誓,我发现这真是可怕,这几天我得到的唯一乐趣就是追在你的身后,就像是青春期的少年公子哥追着女仆跑一样。”

“那你还是男孩的时候,你有追着女仆跑过吗?”

“天啊,当然没有,你怎么这么问?”塞巴斯蒂安一别愤愤不平的样子,她刚觉得内疚正准备道歉,他又沾沾自喜的开口了。“是她们追着我跑才对。”

伊薇举起球杆似乎想给他头顶一下子。

他一只手就轻易的捉住她的手腕,把球杆拿了过来。“别激动,小爆炭。你会敲掉我仅剩的一点智慧——那样的话我对你还有什么用?”

“你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花瓶。”伊薇回答说,吃吃笑起来。

“啊,好吧,我想那样也还算有点价值。要是我失去了容貌,那就只有天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会在乎的。”

他朝她询问的笑笑。“什么?”

“如果……”伊莉顿了一下,突然觉得困窘不安。“如果你的外貌有什么改变……如果你变得……不那么英俊了……你的样子对我无关紧要,我仍然会……”她又顿了一下,然后匆忙结尾。“……想要你作我的丈夫。”

微笑渐渐逝去,他长长而专注的凝视着她,手里还握着她的手腕。某种古怪的东西掠过他的脸庞……那不可名状的激情既炽热又脆弱。等他开口时,他的声音因为努力要显得随便反而绷得更紧。“毫无疑问,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像只披着借来的孔雀羽毛的鹅一样,赋予我本身没有的特质。”

“不,照情况看,有些特质你够多了。”伊薇回答说,旋即领悟到话里的双重含义,她的脸一下子转成明艳的猩红色。“那、那个……我不是……”

塞巴斯蒂安无声的笑起来,古怪的紧绷感消失,他将她拉进了怀里。当她渴望的回应他时,他的好笑就像是热水里的蜜糖一样融化了。他吻着她,比以往更长久、更用力,他的呼吸急切的喷在她的脸颊上。

“伊薇,”他耳语着。“你是这么温暖,这么可爱……哦,见鬼,我还有两个月十三天又六个小时才能带你上床。小恶魔,你这是要我的命。”

对她让他所做的约定多少有些遗憾,伊薇抱紧他,主动凑过嘴去。他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呻吟,再次吻住她,并伸手关上桌球室的门,摸索着转动钥匙锁上门;他在她身旁前曲膝跪下,她的肩胛骨重重的压向紧闭的门扉,全身重量都靠在嵌板上,内心因迷惑和兴奋而震颤。他撩起她的裙摆,双手在层层织物下搜寻着,拉扯着她的衬裤的系带。

“塞巴斯蒂安,不要。”伊薇颤抖的低语,想起他们身处在公共房间里。“求你了,你不能……”

塞巴斯蒂安不理会她的抗议,钻进她的裙底把她的衬裤拉到膝盖。“如果我连这个也得不到,我就要疯了。”

“不。”她虚软的说,但他充耳不闻。

他扶着她的脚踝,嘴唇贴向她的膝盖,隔着长袜磨蹭轻舔。伊薇感到一阵渴望的颤抖,心猛烈的跳得呼呼直响,情欲在不可抗拒的饥渴中苏醒过来。塞巴斯蒂安把前面的裙摆推到她腰间,握住她的手放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上。“抓着别放。”他哑声说。

她不该听从的。但她的手似乎自有意识,把天鹅绒的织料紧抓在腹部。她的衬裤被褪到了脚踝上,而他的嘴却漫游而上,鼻息喷洒在她大腿柔嫩的肌肤上。伊薇发出一声强烈的低呼,他分开了她腿间私密的告发,两只手指一滑进她的体内就立刻被绞紧,她内部的肌肉悸动着,仿佛要把他吸得更深。伊薇半闭着眼,激情席卷而至,浑身泛起了不均匀的粉红色。“塞巴斯蒂安。”

“嘘……”他的手指滑入得更深,嘴唇轻轻分开她肿胀的性感皱褶,他品尝着那颗硬挺了的小核,以一种让人抓狂的节奏顽皮的舔舐着,同时手指温柔的戳刺着,伊薇抵着门弓起身,喉咙因为努力不要喊叫出声而隐隐作痛。他毫不怜悯或停顿,片刻都不允许她压抑,只是爱抚着,折磨着她火热悸动的唇瓣,驱策她的感觉越堆越高;终于她咽下一声尖叫,开始狂喜的颤抖。他的唇仍停留在原处,啜饮着她高潮的每一波余韵,直到她最后静止下来,餍足的情欲渐渐褪去。

终于,塞巴斯蒂安站起身,唤起的身躯压住她,额头搁在她身后的门板上。伊薇环抱着他劲瘦的腰,合上双眼,脸颊依偎着他的肩膀。“约定……”她咕哝着。

“你说过我可以吻你,”耳边传来他温柔而邪恶的低语。“但是,我的亲亲……你没有指明是哪儿。”

正文 第十七章

“你找我,爵爷?”伊薇来到小办公室里塞巴斯蒂安就坐的桌子前。一个仆人奉命带她下楼,护卫她穿过俱乐部勉强尚可控制的混乱拥挤的人潮。

今天是詹氏重新开张的第一夜,似乎每个会员或希望成为会员的人都决定前来取得入场许可。一大堆申请表格排在塞巴斯蒂安的桌上,同时至少有一打男士正不耐的在门厅等候通过。空气中充满了嗡嗡的人声,玻璃杯的叮当声,还有二楼挑台上管弦乐队演奏的音乐声。出于对埃佛·詹纳的纪念,香槟是不限量供应的,这增添了无拘无束的欢乐气氛。俱乐部重开了,一切都那么合伦敦绅士们的意。

“我是找你。”塞巴斯蒂安回答伊薇的问题。“见鬼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差不多八小时前你就应该离开的。”

她毫不畏缩的瞪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还在打包。”

“你已经打包三天了,而你的长裙连半打都没有,只要一个旅行袋就能装下你的那些行李。你在拖时间,伊薇。”

“这对你有差别吗?”她顶回去。“过去两天你似乎就当我不存在,我几乎能确定你甚至没注意到我还在这里。”

塞巴斯蒂安凌厉的盯着她,竭力控制住沸腾的脾气。没注意她?真tM见鬼,他到愿意交换一笔财富使之能够成真。他备受折磨的感知到她的每句话,每个手势,永远都饥渴的想要飞快偷瞧她一眼,现在光是望着她窈窕有致的身段优雅的裹在黑天鹅绒的洋装里,就足以逼疯他了。丧服的阴沉晦暗应该让一个女人显得平庸乏味才对,但正相反,黑色衬得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发丝飘扬犹如火焰。他想带她上床,和她做爱,直到这复杂难解的诱惑在激狂中耗尽。他觉得心头扰攘着什么东西,某种热烈的不安,像是生病了一样……那东西令他从一个房间徘徊到另一个房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纷乱,不耐,因渴望而痛苦。

他必须送走她,伊薇应该被保护起来,远离俱乐部的危险和堕落,同时也应该远离他。如果他能设法保证她的安全,以某种限度的方式去探望她……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了。

“我要你离开,”他说。“住宅那边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在那儿你会舒服得多,而我也不用担心你会陷入什么麻烦。”他站起身走向门口,小心的注意保持两人之间的身体距离。“我去叫人准备马车,我要你在一刻钟之内上车。”

“我还没吃晚餐,求你允许我吃最后一顿饭会不会太过分?”

塞巴斯蒂安没有看她,但能听出她声音里含着一丝孩子似的赌气,这让他的心疼痛的拧了一下……而他曾一直相信那颗心除了几束有效的肌肉外再无其它。

他再也不记得他是否让她留下来吃晚饭了,因为就在那时,他看见凯姆朝办公室走来……身边还有个不容错认的身影,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转过身,塞巴斯蒂安修长的手指爬梳过头发。“真tM见鬼。”他咕哝道。

伊薇马上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塞巴斯蒂安抹去脸上的表情。“你最好快走,”他严厉的说。“韦斯特克里夫来了。”

“我哪也不去。”她立刻说。“韦斯特克里夫太过绅士,他不会当着女士的面打架的。”

他爆出一声嘲弄的大笑。“我不必藏在你的裙子后面,小猫,而且我也怀疑他来这里是为了打架——在我绑架鲍曼小姐的那天晚上它就已经了结了。”

“那他想做什么?”

“不是来警告我,就是来看看你是否需要解救。或两者都有。”

韦斯特克里夫走进了办公室,伊薇仍然站在丈夫身边。

凯姆率先开口。“爵爷,”他对塞巴斯蒂安说。“我叫伯爵等候通传,但他——”

“没人能‘叫’韦斯特克里夫做任何事。” 塞巴斯蒂安干巴巴的说。“没关系,凯姆,回骰子台去吧,否则那里会乱成一团的。让圣文森特夫人跟你一起去。”

“不,”伊薇立刻说,担忧的视线从塞巴斯蒂安讥诮的脸移到韦斯特克里夫如花岗岩般坚硬的面容上。“我要留下。”她转向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伸出手。“爵爷,我非常想念莉莲……她还好吧,我希望?”

韦斯特克里夫行了个吻手礼,用独特的严肃嗓音说道:“非常好。若蒙不弃,她希望你能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尽管就在几分钟前,塞巴斯蒂安还在逼她离开俱乐部,但突兀的愤怒仍充满了他全身。目中无人的混蛋,要是他以为跑到这里来,就能从他鼻子底下把伊薇抢走——

“谢谢你,爵爷。”伊薇注视着韦斯特克里夫棱角分明的脸轻柔的回答。伯爵有一头黑发,双眼乌黑,几乎不可能分辨出瞳仁中的虹膜。“你真是太仁慈了,我也非常希望能尽快去拜访。但这段时间我还不需要你的款待。”

“很好,这项提议会一直有效。请允许我向你最近的损失致以慰问。”

“谢谢你。”她微笑以对,塞巴斯蒂安怀着嫉妒的刺痛冷眼旁观。

身为全英格兰最古老、最有权势的爵位之一的所有者,马克斯,韦斯特克里夫爵爷,有着惯于让自己的主张得以留意和听从的气势。他的相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但粗犷阳刚的活力让他在任何地方都显得卓尔不凡。韦斯特克里夫是一个运动家,一个热中的骑手,以挑战并超越自我的身体极限而闻名。事实上,他以这种方式对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无论选择做什么,他都不允许自己接受除了优秀以外的任何结果。

韦斯特克里夫和塞巴斯蒂安从十岁起就是朋友,他们在寄宿学校里一起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还是孩子时,他们的友谊就有些匪夷所思:韦斯特克里夫天生就信奉绝对的道德观,毫无困难的明辨是非曲直,而塞巴斯蒂安却偏爱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之千回百绕,变得令人恼怒的复杂,仅仅把它当成对自己聪明才智的练习;韦斯特克里夫总是采取最有效直接的办法,反之塞巴斯蒂安却选择诡谲难测的路线,让人在最终达到目的前总要跌入各式各样的麻烦中。(纠结啊……纠结啊……)

但是他们都是在强权控制和冷漠父亲的阴影下成长的,两个朋友对彼此都非常了解。他们分享着相同的毫不浪漫的世界观,明白自己能够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可现在,塞巴斯蒂安阴郁的想道,他已辜负了韦斯特克里夫的信任,并再无希望弥合。这辈子头一次,他感到一阵令人厌恶的剧痛,而他只能将其称之为懊悔。

见鬼的,为什么他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莉莲·鲍曼的身上?那时他明知道韦斯特克里夫已被那女孩俘虏,为什么就不费心再去找别的女继承人结婚?他是个傻瓜才会对伊薇视而不见。回想起来,为了莉莲而破坏这段友谊其实并不值得。私心里,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承认,韦斯特克里夫自他生活中的缺席还真有点像脚上的水疱,一直隐隐作痛,且永远不会痊愈。(这个比喻……orz一下……)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到门扉在凯姆身后阖上,才抬起胳膊占有性的环住伊薇纤细的肩膀,嘲弄的向从前的朋友问候。“蜜月怎么样?”

韦斯特克里夫不理他。“依现在的情况,”他对伊薇说。“我必须得问——你是被胁迫结婚的吗?”

“不是。” 伊薇坚决的说,向塞巴斯蒂安挨得更近,仿佛要试图保护他。“真的,爵爷,那是我的主意。我去到圣文森特爵爷的宅邸请他帮助我,而他也给了我帮助。”

不置可否,韦斯特克里夫简短的说:“你显然还有其它有效的途径。”

“那时我只想到这一个办法。”她纤细的胳膊围上塞巴斯蒂安的腰间,让他惊讶的突然停住了呼吸。“我不后悔我的决定,”他听见伊薇坚定的告诉韦斯特克里夫。“如果事情重新来过,我会毫不犹豫的再做一次。圣文森特爵爷待我很亲切,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在撒谎,当然啦。” 塞巴斯蒂安冷笑道,可他血管的脉搏开始狂乱的鼓动。伊薇娇软的身躯依偎在他身旁,他能感觉到她的温暖,闻得到她肌肤的芬芳,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为他辩护。“我对她就是个混帐,”他对韦斯特克里夫直截了当的说。“而我幸运的是,圣文森特夫人被她家人虐待的时间太长,她对什么是善待毫无概念。”

“那不是真的,” 伊薇对韦斯特克里夫说,他们谁也没有看塞巴斯蒂安一眼,让他恼怒的觉得被排除在交谈之外。“你能想得出这段时期十分艰难,没有我丈夫的支持,我都不能活下来。他照顾我的健康,尽一切可能庇护我,他非常努力的工作以维持我父亲的生意,我的姨父们企图强行绑走我时也是他保护我——”

“你扯得太远了,蜜糖。”塞巴斯蒂安操着恶意的报复口吻对她说。“韦斯特克里夫很了解我,他知道我绝不会工作,或是保护任何人。就那件事而言,我只是操心我自己的利益。”让他恼火的是,似乎没人注意他的解释。

“爵爷,” 伊薇对伯爵说。“照我对我丈夫的了解,要是他明白你已爱上了莉莲,我不相信他还会那么做。这不是替他的行为开脱,只是——”

“他不爱她!” 塞巴斯蒂安咆哮起来,推开伊薇。房间仿佛转眼缩小了,墙壁四面收拢像是致命的钳砧一样将他挤压得粉碎。该死的她,居然企图向他道歉!该死的她,居然企图在他们之间加上以爱为名的虚伪借口!“他比我还要不相信爱,”他瞥向韦斯特克里夫。“你告诉过我多少次,爱不过是一个希望让现实的婚姻更美味的男人的幻觉?”

“我错了。”韦斯特克里夫说。“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我没有——” 塞巴斯蒂安蓦的住口,恍然大悟。他望着伊薇,发现他们的处境震惊的颠倒过来了……她,结巴小壁花,现在既安详又镇定……而他,总是那么酷,那么自信的人,如今却变成了狂躁的白痴。这一切都展露在韦斯特克里夫面前,而他正仔细敏锐的观察着他们。

“要怎样才能摆脱你?” 塞巴斯蒂安粗暴的问伊薇。“如果你不想去我的房子,那就跟韦斯特克里夫走呀。只要你能滚出我的视线,我才不在乎呢。”

双眼攸的睁大,她畏缩了一下,仿佛被利箭击中。她动也不动,深吸口气,然后自制的缓缓吐出。塞巴斯蒂安几乎就忍不住冲动要跪在她面前乞求原谅,但他只是僵硬的站着看她走向门口。

“伊薇——”他喃喃的说。

她不理他,挺直肩膀离开了办公室。

视线跟随着她,塞巴斯蒂安双手握拳握到发痛。几秒钟后,他强迫自己转向韦斯特克里夫。他的老朋友正凝视着他,目光并不憎恨,到勉强称得上同情。“我没想到会发现这个。” 韦斯特克里夫静静的说。“你不再是你自己了,塞巴斯蒂安。”

上次韦斯特克里夫称呼他的教名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在兄弟或密友间,男人们也只是称呼彼此的姓氏或头衔而已。

“下地狱去吧。” 塞巴斯蒂安咕哝道。“今晚你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这个?真是这样的话,你已经晚了一个月。”

“那的确是我的目的。”韦斯特克里夫承认。“不过现在我决定留下来喝上一小杯白兰地,然后你来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你可以从解释为何把经营赌场揽上身开始。”

在俱乐部这么拥挤繁忙的时候坐下来聊天可能糟糕透顶——但塞巴斯蒂安忽然不在乎了。从他和某个知交交谈到现在,仿佛过了个永恒。虽然塞巴斯蒂安对他们的前友谊除了混乱外不抱任何幻想,不过能和韦斯特克里夫——即使是一个不表同情的韦斯特克里夫——讨论事情的前景似乎也是说不出的安慰。“好吧,”他嘟囔一声。“好吧,我们来聊聊。别走开,我马上回来——我不能允许我妻子没人护送就在俱乐部里穿行。”

他大步离开办公室来到门厅。没看见伊薇穿着黑裙的身影,他猜她是走了另一条路,可能会穿过中央的大厅。他停在一扇拱门前扫视过一片人山人海,伊薇鲜艳的发色使他很容易就迅速锁定了她。她正朝凯姆坐镇的角落走去,所到之处,不少俱乐部的会员站起来给她让路。

塞巴斯蒂安先是慢慢跟着她,然后越来越急切。他处在一个奇特的境地,努力想要弄明白自己。他一直都非常善于操控女人,那么,为何要在和伊薇相关的事上保持超然却变得毫无可能?只不过,不是真实的距离,而是过去放荡生活留下的污点将他和他最渴望的事物之间隔得远远的。让自己和她发展出一段关系……不,这不可能。他的邪恶会淹没她,就像黑墨水蔓延上崭新的白色羊皮纸一样,直到每一寸干净的地方都被污染。她会变得愤世嫉俗,满怀怨恨……当她开始了解他,她就会瞧不起他了。

凯姆正坐在高脚凳上俯视着骰子台,注意到伊薇过来,他转过凳子面对她,一脚踏到地上。黑色的头仰起,他迅速扫视大厅,机警的留意着周围的情况。捕捉到塞巴斯蒂安的视线,凯姆简洁的点个头,表示他会看着伊薇直到塞巴斯蒂安过来。

凯姆又巡视了大厅一遍,皱纹出现在乌黑的眉间,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好像头发不舒服的刺着脖子。他扭过身看看身后,但没有人站在那里。他开始坐回到高脚凳上,但似乎有种挥之不去的本能让他细细审视着人群,仿佛有一块磁铁牵拖着他的目光……他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人……然后塞巴斯蒂安发现男孩定住了,突然变得极其专注。

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塞巴斯蒂安顺着凯姆震惊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黝黑矮壮的男人站在东边的挑台上俯瞰着大厅。他一身邋遢肮脏,黑发粘在他奇怪的子弹形状的脑袋上。乔斯·布拉德。塞巴斯蒂安立即认了出来……可他是怎么溜进俱乐部的?一定是某个秘密入口,俱乐部的入口和通道比兔子窝还多,而没有谁能比布拉德或凯姆更了解这地方了,他们两人都是从孩提时代就住在这里——

塞巴斯蒂安的思绪中断,他看见了拿在布拉德手上的手枪枪管的反光。就算是在这个角度,他瞄准的目标也很清楚。是伊薇,她离凯姆还有大概六码远。

凭着本能的直觉,塞巴斯蒂安闪电似的一跃而起,向前冲去,可怕的恐惧燃烧过全身。在他惊慌的视线里,伊薇的身影变得如此清晰明确,甚至连她长裙上天鹅绒的细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束神经,每一块肌肉都竭尽全力要够到她,他的心每一下猛烈的跳动都将血液送进他快速动作的四肢。狂乱的双手抓住她,塞巴斯蒂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借着跑过来的惯性两人倒在了地板上。

一声枪响回荡在洞穴般的大厅里。塞巴斯蒂安感到身侧猛的一撞,就像某人挥拳在他身上击出了一个洞,一枚铅弹撕裂了他的肌肉和软组织,一路切段了他的动脉网,然后一股火烧火燎的疼痛爆开,倒向地板的强冲击力震得他几乎晕了过去。他半压着伊薇,试着把她的头藏在臂弯里,但她在他身下挣扎着。“别动,”他喘着气,将她固定在地板上,害怕布拉德会再次开枪。“等一下,伊薇。”

她顺从的安静下来。空气中充斥着数不清的噪音……大叫声,哭喊声……轰隆隆的脚步声。

自伊薇俯卧的身上抬起身,塞巴斯蒂安冒险朝二楼的挑台上望去,布拉德不见了。痛苦的咕噜着,塞巴斯蒂安翻滚到一边,搜寻着妻子的伤处,害怕子弹也一并打中了她。“伊薇……甜心……你受伤了吗?”

“为什么你要那样推我?”她闷声问道。“没有,我没受伤。那是什么声音?”

他颤抖的手拂过她的脸庞,把一绺掉落在她眼前的发丝捋回去。

困惑不已,伊薇扭动着从他身下钻出并坐起来。塞巴斯蒂安保持不动,气喘吁吁,感到灼热的鲜血流过了胸膛和腰间。

人们蜂拥地要逃离这座房子,几乎要踩到地上的这一对。突然一个男人过来罩住他们,在作鸟兽散的人群里劈出条路来,他结实的身板像堵城墙一样挡住了人们的冲挤。塞巴斯蒂安眨眨眼,认出是韦斯特克里夫,他晕眩的伸手攫住他的外套。

“他朝伊薇开枪,” 塞巴斯蒂安嘶声说。他的嘴唇变得好僵,他润润唇才继续说道:“保护她的安全……保护她……”

伊薇迸出一声颤抖的尖叫,看见塞巴斯蒂安的衬衫前摆慢慢染上了猩红的颜色,这才意识到他受伤了。在突如其来的狂乱中,她扯开他外套和背心的纽扣,口袋都撕破了。韦斯特克里夫无言的脱去自己的外套,把背心裹在里面塞成紧紧的一团。伊薇掀起塞巴斯蒂安被血水浸透的衬衫,找到他身侧还在流血的伤口。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眼眸开始闪烁着泪光,但她极力抑制住惊恐,接过韦斯特克里夫手中的临时垫子,将它牢牢的按在伤口上止血。

压力带来的疼痛让塞巴斯蒂安没能忍住低沉的呻吟。他的手悬在空中,手指半弯曲着。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韦斯特克里夫俯身检查伤口。“打了个对穿,” 塞巴斯蒂安听见他对伊薇说。“看起来没有伤到大动脉。”

韦斯特克里夫换手按压伤口时,伊薇抱住塞巴斯蒂安的头枕上她的大腿,垫在柔软的黑天鹅绒织料中。拿起他的手,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指,她的力量似乎安抚了他,制衡了他渐趋虚弱的身体中噬骨的痛苦。塞巴斯蒂安凝望着她低垂的脸,读不懂她的表情。她的眼中闪着奇怪而难解的光芒,某种像是温柔或悲伤的东西……既珍贵却又源源不绝……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望着他过。

在她的注视下,他挣扎的想说些什么,好挥开骚动的情绪。“这就是企图……”疼痛的颤栗夺走了他的呼吸,他被迫顿了一下。“……企图逞英雄的结果。”他接着说。“我想从今以后我还是要和罪恶搅在一起。更……安全。”

听到这拙劣的冷笑话,韦斯特克里夫的黑眼短暂的闪了下。“子弹是从上面射过来的。”他说。

“以前的员工……布拉德……刚开除不久。”

“你确定他的目标是圣文森特夫人吗?”

“是的。”

“也许他觉得伤害她是向你报复的最佳方式。”

塞巴斯蒂安的头越来越沉,清楚思考变得困难起来。“不可能……”他喃喃的说。“除非……他以为我在意她……但人人都知道……权宜婚姻……”

韦斯特克里夫古怪的看他一样,但忍住没有回答。塞巴斯蒂安完全不知道此刻他和伊薇看起来像什么,他紧握着她的手,让她温柔的抱着他,就像是母亲照顾受伤的孩子一样。现在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身侧的伤口痛得难以忍受,无情的令他全身颤抖,牙齿开始打架。他隐约察觉韦斯特克里夫离开了一会儿,威严的发号施令,然后拿了一抱的外套回来,也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否是心甘情愿捐出来的。把衣服盖在他身上,韦斯特克里夫继续按压着伤口。

塞巴斯蒂安有一阵丧失了意识,等他醒转时,他感到伊薇温暖的手抚着他冰冷汗湿的脸。“医生就来了,”她轻声说。“血一止住,我们就送你上楼。”

他的呼吸在紧咬的牙关间嘶嘶作响。“罗翰在哪里?”

“手枪一开火,我就看见朝布拉德追去了。” 韦斯特克里夫回答说。“实际上,罗翰是从柱子爬上二楼的。”

“如果他没抓到那个杂种,” 塞巴斯蒂安咕哝着。“我会。然后——”

“嘘……” 伊薇安抚道,空余的手滑进盖着的外套里,摸到他赤裸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虚弱的心跳上,指尖碰到了挂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纯金链子,顺着项链,她发现那枚苏格兰金的婚戒正吊在它的末端。

塞巴斯蒂安不想让她发现他在衣服底下戴着戒指,不安的低语道:“不要想歪了。只是……想确保它不会丢失……”

“我明白,” 伊薇轻声说,手再次放回到他的胸膛。他感到刷过前额的她的唇和拂过的柔软呼吸。她低头朝他微笑。“显然你会了解到,”她说。“你给了我一个留下来的完美借口。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康复到足以亲自把我扔出去。”

塞巴斯蒂安无法回以笑容。在布拉德被抓到之前,伊薇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安全。“韦斯特克里夫,”他沙哑的说。“必须得有个人……保护我妻子……”

“她不会发生任何事。” 韦斯特克里夫向他保证。

塞巴斯蒂安望着他从前的朋友,他认识的唯——个高尚的男子,他看见韦斯特克里夫小心翼翼的不露声色。不过他们都明白,伊薇太缺乏经验而不会了解……子弹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有可能会化脓。塞巴斯蒂安不会死于失血过多,但他可能因致命的高烧而亡。若是这样,伊薇将在这豺狼环伺的世界里孤独一人,无法自保。Men like himself。

因寒冷和休克而发着抖,塞巴斯蒂安挤出几个孤注一掷的字句,却发现如同嘶嘶的呼气声。“韦斯特克里夫……我以前做的事……对不起。原谅……原谅……”他觉得眼皮开始渐渐阖上,但仍挣扎着要保持清醒。“伊薇……保护她,请你……”他跌进一片火光明亮的海洋,越沉越深,直到闪动的光芒逐渐褪去,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塞巴斯蒂安。” 伊薇低喃道,把他无力的手贴在颊边。她吻吻他手背的指节,泪水滚落下脸庞。

“没关系的,” 韦斯特克里夫安慰她道。“他只是昏过去了,不用多久就会醒的。”

她逸出一声细小而窒息的呜咽,随即恢复自制。“他故意挡在我前面,”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是为了我才挨枪子的。”

“似乎是如此。” 韦斯特克里夫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想到自从私奔以后,塞巴斯蒂安和他大跌眼镜的新娘都发生了某些有趣的变化。

当莉莲获悉圣文森特娶了伊万杰琳·詹纳时,她怒不可遏,同时又害怕可能降到她朋友身上的伤害。

“那个恶棍!”在他们从意大利返回伦敦的途中,莉莲咆哮着。“在所有人里面,他就对伊薇这样……哦,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他会对她很残忍……她不能自卫,又是那么的天真纯洁……上帝啊,我要杀了他!”

“你妹妹说她看上去并没有遭到虐待。” 韦斯特克里夫理智的指出,尽管他也想到像伊万杰琳这样无助的人只能任由圣文森特摆布,并被这个念头搞得担心不已。

“她可能太害怕而不敢承认任何事。” 莉莲说,幽暗的眸子眯紧,来回踱着步。“他可能强暴了她,恐吓她,可能还甚至打她——”

“不,不,” 韦斯特克里夫安抚道,把她僵硬的身躯拥入臂弯。“照黛西和安娜贝尔的看法,她有充分的机会可以告诉她们她是否被虐待了,但她没有。如果能平息你的忧虑,我会去一趟俱乐部,向她提供庇护,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我们一起待在汉普夏。”

“多久?” 莉莲呢喃着,在他怀里窝得更深些。

“当然是无限期的。”

“哦,马克斯……”她的棕眼熠熠发光,忽然蒙上了一层水气。“你会为了我而那样做?”

“任何事,亲亲,”他温柔的告诉她。“任何能让你快乐的事。”

因此韦斯特克里夫今晚来到了詹氏,确认伊万杰琳是否是个不情愿的俘虏。结果与所有的推测相反,他只发现了一个似乎渴望留下的女人,一个明显对圣文森特心怀爱意的女人。

至于圣文森特,永远都是那么疏离冷漠……很难相信一个对待女性既随意又无情的男人刚刚却冒着生命危险救人。收到一份来自从不对任何事表示丝毫遗憾的男人的歉意,然后听到他几乎就是在乞求保护他的妻子,必将得出无可避免的结论:尽管困难重重,但圣文森特学会了关心别人多过关心自己。

情势真是特别。像伊万杰琳·詹纳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圣文森特——这个最世故的男人身上引发变化,实在很难理解。不过,韦斯特克里夫已能了解无法以逻辑解释的吸引力的神秘之处。有时两个孤单灵魂的裂痕反而能成为它们结合在一起的纽带。

“夫人——”他温和的说。

“伊薇。”她说,仍然将丈夫的手贴在腮旁。

“伊薇,我必须要问……在所有的男人里,你为什么选择圣文森特提出婚约?”

温柔的放低圣文森特的 ,伊薇轻轻苦笑一下。“我必须合法而永久的逃离我的家庭,婚姻是唯一的答案。毫无疑问你很清楚,在汉普夏不会有求婚者排成长队以求我的青睐。当我知道圣文森特对莉莲做了什么时,我觉得非常可怕……但这也让我想到……他似乎是我听说的人里唯——个和我一样走投无路的人,绝望到可以同意任何事。”

“让他管理你父亲的俱乐部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不,那是他自己决定的,让我吃惊不小。其实,自我们结婚后,他经常令我惊讶。”

“怎么说?”

“他尽一切可能呵护我——在所有可以显示他的冷漠的时候。”她凝视着丈夫失去意识的脸。“他不是没有心的人,尽管他假装他是。”

“的确,” 韦斯特克里夫同意道。“他不是没有心的——尽管直到今晚我才相信。”

正文 第十八章

虽然凯姆和韦斯特克里夫尽可能的小心,一连串将塞巴斯蒂安搬上楼的动作仍令他备受折磨。伊薇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见塞巴斯蒂安死白的脸色时心中充满了痛苦的忧虑和关切。凯姆心绪纷乱,但还是能专注于眼下必要的事上。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男孩低声说,伊薇明白他是指布拉德。“我清楚这个地方所有的入口和通道,我以为我已守好了——”

“这不是你的错,凯姆。” 伊薇静静的打断。

“一定是有人放他进来的,尽管我告诉过员工——”

“这不是你的错。”她再说一次。凯姆不吭声了,但他显然并不同意。

他们拐过转角时韦斯特克里夫轻声下了几道简洁的指令,他托住塞巴斯蒂安的上半身,凯姆则抱着他的腿。塞巴斯蒂安是个高大的男人,但他们配合得非常好,没费什么劲就把他抬进了主卧室。房间刚刚翻修过,墙上刷了一层奶油色的涂料,旧床被撤走了,换上了从塞巴斯蒂安城中寓所搬来的一张又大又漂亮的新床。没人想到在她父亲死后没多久,这里又将成为病房。

在伊薇的指挥下,两个女仆跑前跑后,送来毛巾和水,把亚麻撕成宽条状。塞巴斯蒂安颀长的身躯被安放到床上,伊薇除去他的长靴,凯姆和韦斯特克里夫着手脱掉他血污的衣服。处于权宜的考虑,他们留下了白色亚麻底裤以免尴尬。

把布巾浸过热水,伊薇开始擦洗丈夫身上的血迹。血水在他胸膛上浅金色的毛丛中干涸,变成了铁锈色。他看起来那么强壮,却又那么孱弱无助,他优美的身体线条变得更瘦削,全身的肌肉在持续的体力劳动和最近几次巷战中磨练得更结实。

韦斯特克里夫拿起块毛巾轻轻擦去弹孔渗出的血迹好看得更清楚些。“从伤口的大小来看,我想布拉德用的是五十口径的手枪。”

“我找到那把枪了,” 凯姆简短的说。“布拉德开枪后把它丢在二楼的走廊了。”

韦斯特克里夫感兴趣的眯起双眼。“让我看看。”

男孩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枪,枪柄朝前的递给他。韦斯特克里夫以经验老到的运动家的专业眼光检视着。“是把决斗手枪,”他说,“八角形带准星的枪管有九寸长……白金保险栓,有雕花的后膛和枪机……一件昂贵的武器……由多佛街的曼顿父子公司制造。”他朝手枪凑得更近些。“这里有个银色的纹章……我相信一定刻着主人的名字,但已经太过锈蚀辨认不出字母了。”他瞥向凯姆,扬起一边眉毛,将手枪装进口袋。“若你允许,我要留着它。”

仿佛明白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同意,凯姆轻嘲的回答说:“当然可以,爵爷。”

更多谈话被哈蒙德医生的到来打断了。(为什么不是我的金发俊美少年?)他是个和蔼的男士,有着可靠的声誉,过去曾替詹纳看过病。凯姆和韦斯特克里夫离开了房间,留下哈蒙德医生检查病人,清理包扎伤口。“虽然没有伤到主要的脏器,”他对伊薇说,蓄须的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但仍是重伤。能否康复将依赖于他个人的复原力以及照顾的质量……当然,还有神的眷顾。几乎可以肯定他会发烧,你只能听其自然。通常在这类病例里,我都不得不给病人放血,尽可能把有害的血液都抽掉。我会每天过来检查一次,确定是否有必要这样做。同时要让他保持清洁,保证睡眠,喂他清水和牛肉汤,还有喂他吃止痛药。”

伊薇接过他手中的鸦片酊喃喃道谢。医生走后,她给塞巴斯蒂安盖上被子,看见他因休克和失血而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睁开眼,困难的盯着她。“要是我需要神的眷顾,”他低声说,“我就麻烦了……除非我们能贿赂某个堕落的天使。”

她逸出一声惊讶的笑声。“别说亵渎的话,”她打开鸦片酊,倒了一勺出来,一只胳膊滑到他的颈后。“吃了这个。”

他吞下药,做个鬼脸,咒骂出声。

继续抱着他,伊薇空闲的手拿过一杯水凑到他的唇边,他的牙齿在杯缘格格作响。“喝水。”她轻声说。

塞巴斯蒂安听从了,然后躺回枕头上。“布拉德——”

“凯姆没能抓到他,” 伊薇回答,取来一罐小小的药膏,指尖沾了一些,温柔的涂抹在他开裂的嘴上。“他和韦斯特克里夫爵爷在楼下,和被派来查案的警官谈话。”

“还有人受伤吗?” 塞巴斯蒂安问,试着坐起来,突发的疼痛让他脸色发白,他喘着气倒了回去。

“别动,” 伊薇严厉的说,“你会又开始流血了。”她伸出手搁在他的胸上,沿着挂在他颈间闪烁的金链,描画过婚戒的形状。“没有其他人受伤。”她回答他的问题。“俱乐部的会员一得知攻击者逃跑了,他们就又蜂拥而回了,而且看起来对晚上的事件显得高兴万分。”

一缕微笑在他唇边若隐若现。“比起我计划准备的……更具娱乐性。”

“凯姆说这一点也不会妨碍到生意。”

“安全措施。” 塞巴斯蒂安轻声说,因为交谈而筋疲力尽。“告诉凯姆——”

“是的,他会雇更多的人。别再想任何事了,你只要专心的好起来就行。”

“伊薇……”他发抖的手摸索到她的,无力的把她的手指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在他们交握的手下,金链上的戒指压着他不稳的心跳。“跟韦斯特克里夫走,”他喃喃的说,眼睛闭了起来。“在……之后。”

在什么之后?伊薇凝视着他脸上灰白的肤色,领悟到他是指他会死去。察觉他的手滑出了她的掌握,她连忙抓牢。他的手已经不一样了……不再光洁优雅,修饰齐整,却更粗糙,略有薄茧,指甲剪得极短。“不,”她的声音柔软而热烈。“没有什么‘之后’,我会留下来和你度过每一刻,我会让你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走。”她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感觉到恐惧紧紧的压迫着胸腔。倾身向他,她翻转手掌让他们手心相合,他们的脉搏混在一起……一个微弱,一个坚强。“如果我的爱能留住你,我会让你和我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在弥漫全身的疼痛中醒来,不光是他的伤口,还有他的头、骨头和关节。他又干又烫,活象皮肤下有一把火在蔓延。他挣扎着,无谓的想要逃离这片热度。突然一双温柔的手落下来,一块湿毛巾擦过他的脸。他发出如释重负的嘶嘶声,伸手探向清凉的源头,抓住,不顾一切的把手指插进柔软的毛巾中。

“别……塞巴斯蒂安,别动……安静的躺好,让我来帮你。”是伊薇的声音,划破了痛苦疯狂的迷障。喘着气,他强迫自己松开她,躺回床垫。冰冷的毛巾反复擦拭着他的身躯,让他暂时自折磨中解脱出来。“伊薇。”他哑声说。

她停下来,将几片碎冰喂进他皴裂的嘴里。“是的,亲爱的,我在这里。”

他的睫毛掀起,对这亲密的称呼有些困惑。他望着她朝他弯下腰。碎冰很快在他干渴的口腔内溶化,他还没开口再要一些,她就又喂了他一口。重新把毛巾浸湿拧干,她擦拭着他的胸膛、身侧及手臂。房间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挂了部分窗帘的窗户透了些许光线进来,同时一股清冷的微风从半开的窗缝间溜了进来。

注意到他目光所及的方向,伊薇轻声说:“医生说我应该关上窗,但它开着你似乎休息得更好。”

塞巴斯蒂安满怀感激的让伊薇继续用凉毛巾给他擦澡。她的白睡袍和白皙的肌肤使她看上去像是某个纯朴仁慈的精灵,在黑暗中为他编织出美丽的幻影。

“多久了?”他低声说。

“这是第三天了。我最亲爱的,要是你能朝没伤的这边稍微转一下……让我塞个枕头……对。”他转身露出部分背部,伊薇擦过他酸痛的双肩,然后顺着脊柱往下,他舒服的叹息了一声。他模糊的察觉到她又做了一次……她轻柔的手……在灯光下她安详的脸。在纷乱痛苦的梦魇间隙,他知道她在照顾他,以惊人的亲密明白他的需要。当他因发烧的寒冷而发抖时,她会为他盖上毯子,用胳膊搂住他颤抖的身体。她总是在那里,甚至在他需要叫她之前……她完全了解一切,仿佛她能看穿他纠结的思绪,而这也一直是他最深的恐惧,像这样完全依赖于某人。随着时间推移,他越发虚弱,伤口变得更加红肿,发烧的热度也更高。他感到死亡就像不耐的幽灵盘旋在头上,等他所有的自卫能力消失便准备将他掳为己有。伊薇和他在一起时,它会退却一些……仍在等待,但远没有那么逼近。

以前他从未了解过她的力量,甚至在他看见她对她父亲的关爱照料时,他都没猜想过倚赖她,需要她会是什么感觉。但是没什么会让她厌恶,没什么是太过分而不能要求的,她是他的支柱,他的庇护……同时正当他畏缩不前时,她却用温柔的爱渐渐瓦解了他,让他开始渴望。

伊薇纤细有力的胳膊扶着他,让他慢慢躺回床垫上。“喝几口水,”她诱哄道,搂着他的头。虽然嘴里又干又粘,塞巴斯蒂安发出个拒绝的声音,仿佛一两滴水就能让他呕吐。“为了我。”她坚持道,把杯子凑到他嘴边。

塞巴斯蒂安凶巴巴的瞪她一眼,喝了一点水……然后因为她的夸奖让他激起愉悦的涟漪而暗恨不已。“你是个天使,”她呢喃的说,微笑着。“好了,现在休息吧,我会再给你擦澡降温的。”湿毛巾轻轻擦拭过他的喉咙和脸,叹口气,他放松下来。

他跌入一片沉重窒息的黑暗之海,跌入叫他不得安宁的睡梦中。也许是过了几分钟,几小时,或几天,他在痛苦中挣扎醒来,笨拙的用手摸着身侧,那里疼得火烧火燎的,就像一把沾了毒药的长矛插进了身体。

伊薇冷静的声音平息了他的狂乱。“塞巴斯蒂安,求你……躺好。哈蒙德医生在这里,他来给你检查。”

塞巴斯蒂安发现自己虚弱得无法动弹,他的四肢感觉像是跟铅块绑在一起。“帮我——”他粗哑的低语,不愿躺平在床上。伊薇立刻就明白了,连忙扶起他的头在他身后垫上枕头。

“日安,爵爷。”一个男中音响起,圆滚滚的医生出现在他眼前,红润的脸庞上,灰银相间的胡须下绽开淡淡的微笑。“我希望有些进展了,”哈蒙德对伊薇说。“烧退了吗?”

她摇摇头。

“有没有食欲或是觉得口渴?”

“有时他会喝一点点水,”伊薇轻声说,手指滑入塞巴斯蒂安的掌心。“但他一点肉汤也吃不下。”

“我要看看伤口。”

塞巴斯蒂安感到被子被拉到臀部,绷带也解开了。他企图抗议这么无礼的暴露所带来的羞辱。伊薇把手按在他的胸上。“没关系,”她柔声道,“他只是想帮你。”

太过衰弱而不能抬头,塞巴斯蒂安便凝视着伊薇的脸。她和医生都在观察着露出的伤口,伊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看见她的睫毛快速的眨了两眨,就知道他的情况没有改善。

“正如我害怕的,”哈蒙德静静的说,“伤口化脓了。你看见那些朝心脏延伸的红色纹路了吗?我得放掉他身体里受感染的血,希望能减轻发炎的症状。”

“可他已经流了那么多血……”伊薇犹豫的说。

“我不会超过四品脱。”哈蒙德回答的口气坚决但安抚。“这不会伤害他,夫人,反而能减轻毒素堆积造成的血管压力。”(1品脱=570毫升,4品脱=2280毫升,而一个健康正常人的极限是800-1000毫升,超过1500毫升这人就算翘掉了。晕……)

塞巴斯蒂安一直对放血疗法持怀疑态度,但也没有比此时准备将那套理论实践在自己身上更加怀疑了。他感觉到血管里的脉搏微弱却狂乱的跳动着。他拽拽伊薇的手。“不要。”他低声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阵晕眩击中了他,他奋力想看穿那让他视力模糊的一连串闪光。他不知道自己晕了过去,但当他再度睁眼时,他发现左边胳膊被松松的固定在床边的椅背上,一个浅底钵放在座位上。钵里没有血——还没有——而哈蒙德拿着个小盒子样的工具正走向他。

“那是什么?”伊薇的声音传来。塞巴斯蒂安聚集全身的力气在枕头上转头看向她。

“这叫划痕器,”哈蒙德说,“和旧式的刺血刀相比,它是最有效的放血工具了。”

“伊薇。”塞巴斯蒂安说,她似乎没听见,谨慎的目光牢牢盯着继续解释的医生。

“……这个盒子装着一个弹簧驱动的回旋式机器,上面有十二块刀片。按下机括,刀片就会划出数道窄口让血流出来。”

“伊薇。”

她瞥向塞巴斯蒂安,无论在他脸上瞧出了什么,都让她绕过床头走到他身边。“是的,”她关心的蹙眉。“亲亲,这会帮你——”

“不。”这会杀了他。要同高热和疼痛搏斗已经够困难了,要是因为大量放血而变得愈加虚弱,那他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塞巴斯蒂安狂乱的要抽回被绑紧的手臂,但绳子系得很牢,椅子甚至动都不动一下。真tM活见鬼了。他抬头沮丧的瞪着妻子,奋力抵抗一波波头晕目眩。“不,”他嘶声说。“不要……让他……”

“亲爱的,” 伊薇轻声说,弯腰吻上他发抖的嘴唇。她的双眼因为饱含泪水而突然变得明亮。“这可能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唯一的机会——”

“我会死的,伊薇……”渐涨的恐惧让他所见之处蒙上黑翳,但他强睁着双眼,她的脸一片模糊。“我会死的。”他再一次低语。

“圣文森特夫人,” 哈蒙德医生沉稳和蔼的声音传来。“你丈夫的担心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疾病损害了他的判断力,现在你是最有资格为他的利益做决定的人。如果我不相信这个手术的功效,我也不会推荐它。你必须允许我进行手术,我怀疑圣文森特爵爷根本会记得这次谈话。”

塞巴斯蒂安闭上眼,绝望的呻吟。要是哈蒙德是某个明白发出疯狂大笑的极端分子就好了……某个伊薇会直觉不信任的人也行。但哈蒙德却是备受尊敬的人,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在做正确的事。看来致人死地者也可以有多种伪装。

他感到她温柔的手指摸摸他滚烫的脸,他仰起脸恳求的盯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哦,上帝,伊薇,别让他——

“好吧。” 伊薇柔声说,望着他。塞巴斯蒂安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是在对医生说话……准许他给他放血。但她搬走了椅子,灵巧的解开塞巴斯蒂安的手腕,开始按摩他发红的皮肤。

她开口时有点结巴。“哈—哈蒙德医生……圣文森特爵爷不—不想手术。我必须遵从他的愿望。”

将让塞巴斯蒂安一辈子都感到屈辱的是,他的呼吸中混杂了一声如释重负的浅浅啜泣。

“夫人,” 哈蒙德严肃而忧心的反驳道。“我求你三思。你遵从了一个脑子烧糊涂了的人的愿望,而这可能会导致他的死亡。让我救他。你必须信任我的判断,对这类病例我实在有经验多了。”

伊薇小心的坐在床边,把塞巴斯蒂安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我当然尊重你的判—判——”她停下来,对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不耐的摇摇头。“我丈夫有权利替他自己做决定。”

塞巴斯蒂安的手指曲起,紧抓住她裙摆的皱褶。她的口吃清楚反映了内心的焦虑,但她没有屈从,她会支持他。他不稳的长吁口气,放松下来,似乎感到他蒙尘的灵魂被交付到她的怀抱中。

哈蒙德摇着头开始收拾器械。“若你不允许我运用我的技术,”他带着平静的尊严说道。“并拒绝听从我的专业意见,恐怕我对你们二位都再无用处了。就这个情况,如果没有正确的治疗,除了不幸的结局,我不能预言什么。愿上帝能帮助你们。”

医生离开了房间,空气中回荡着他极其不赞同的语调。

彻底的松了口气,塞巴斯蒂安修长的手指在伊薇的腿上摊开。“幸免于难。”他费力的小声说,此时门扉在哈蒙德身后合拢。

伊薇低头看着他,显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你这个顽固的傻瓜,”她的眼眶湿湿的。“我们刚刚合力赶跑了伦敦最有名望的医生之一,而再能找来的还是一样会给你放血。现在我该去找谁?白女巫?萨满巫医?还是柯芬园的算命先生?”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巴斯蒂安拉过她的手。“你。”他低语道,将她的手指贴在唇边。“只要你。”

正文 第十九章

伊薇上千次的怀疑自己不让哈蒙德医生治疗塞巴斯蒂安的决定。自从医生离开后,塞巴斯蒂安的情况越来越坏。他的伤口连续几小时变得越发红肿发炎,发热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到了午夜,他已不再清醒,酡红的脸上双眼如魔鬼般晶亮。他瞪着伊薇的样子像是不认识她,嘴里语无伦次的叨咕着一些她根本就听不懂的话。这些悲观的迹象都令她怜悯的心绞扭成一团。

“嘘,”伊薇无数次的低语,“嘘,塞巴斯蒂安,你不是……”但他一直走向可怕的极端,痛苦的神智越陷越深,直到她终于不再试图安抚他,而只是包覆住他紧握的拳头,耐心的听着他呓语似的祈祷。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绝不会允许有谁瞧见他脆弱的内心世界,但伊薇可能比任何人都了解活在绝望的孤寂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渴望注意,渴望完整。而她也明白,他的孤独到底有多深。

过了一阵子,当他沙哑的声音渐渐消弭成破碎的耳语时,伊薇轻柔的换下他额头的凉毛巾,为他皴裂的嘴唇抹上药膏。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金色的胡茬刺着她的指尖。在谵妄中,塞巴斯蒂安贴着她柔软的手心转过脸去,无声的呢喃。美丽,罪恶却饱受折磨的人。有人会坚持照料这样的人是错误的。可是,当望着他无助的身形时,伊薇知道没有哪个男人能如他一样对她别具意义……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仍愿意将生命托付给她。

爬上床躺在他身边,伊薇找到挂在他卷曲胸毛间的链子,手心覆住婚戒,让自己在他身边睡了几个小时。

晨光初现时,她发现他完全静止不动,陷入了昏迷。“塞巴斯蒂安?”她摸摸他的脸和脖子,热度正炽,人的皮肤简直不可能烧得这么烫。猛的冲下床,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铃绳前拼命拉铃。

在凯姆和女仆的帮助下,伊薇给床罩上层防水布,然后把一些装满了冰块的细棉布袋堆在他身体周围。自始至终,塞巴斯蒂安都一直没有意识。他的烧似乎退了一点,伊薇短暂的升起了希望,但很快热度又开始无情的攀升。

凯姆既担负着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承担了塞巴斯蒂安对俱乐部的职责,看上去几乎跟伊薇一样筋疲力尽。他仍穿着晚礼服,灰色领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在伊薇就坐的床边来回踱步。

以前她从未感到过真正的绝望。就算在梅家那些最坏的日子里,她也总是抱着希望。但如果塞巴斯蒂安不能活下来,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对任何事物感到愉快了。

塞巴斯蒂安是第一个突破了她羞怯牢笼的男人,并且从开始的开始,在还没有人踏足之前,他就已经在照顾她了。忆起去苏格兰的那段地狱般的旅程中,他塞到她脚底下的第一块热炉砖,她就凄凉的笑笑。目光紧盯着丈夫蜡白的脸,她对凯姆说道:“我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她低语。“我请来的每个医生都会替他放血,而我答应他我不会那么做。”

伸出修长的手,凯姆抚摩着伊薇几天没洗、狂野蓬乱的发丝。“我祖母是个治疗师,”他沉吟的说。“我记得她用盐水清洗伤口,然后用干燥的泥炭藓包扎。我原来发烧的时候,她让我吃一种紫茉莉的块茎。”

“紫茉莉,”伊薇木然的重复,“我从来没听说过。”

他把她的一绺散发塞到耳后。“它生长在荒野里。”

伊薇偏过头去,对自己没梳洗的景况有点尴尬,特别是她知道吉普赛人对个人卫生极其注重。和普遍的信仰相反,数不清的吉普赛仪式都是跟洗涤和清洁联系在一起的。“你想你能找到一些吗?”

“紫茉莉?”

“还有苔藓。”

“我想可以,只要时间足够。”

“我不认为他还有多少时间。”伊薇说道,声音破碎。害怕自己会情绪失控,她在椅子里坐直,耸耸肩甩开凯姆抚慰的碰触。“不……我很好,你只要……找到任何你觉得有帮助的东西。”

“我会尽快回来的。”她听见他柔声说,然后立即离开了。

伊薇继续坐在床边,心里乱糟糟的处在喘不过气的彷徨中。她知道自己多少应该对身体的需求让步:睡觉,吃东西,一些最低限度的休整……但她害怕离开塞巴斯蒂安甚至几分钟,她不想回来后却发现他已不告而别。

她试图长时间拨开疲倦的迷雾好做出决定,可她的脑子似乎罢工了。在椅子里蜷成一团,她注视着垂死的丈夫。她的精神和肉体都变得如此沉重,不可能有所行动或思考。她不知道有谁进了房间,除了塞巴斯蒂安胸膛微弱的起伏外也没注意到任何动作。不过,慢慢的她察觉到有个人站在椅子旁边,他的存在所散发出的生命力有着一股足以驱散病房里昏昏欲睡的气氛的力量。她茫茫然抬头,看到了韦斯特克里夫爵爷关心的脸庞。

韦斯特克里夫一言不发的伸手拉下她的脚,在她摇晃时稳住她。“我给你带了个人来。”他静静的说。伊薇的目光斜穿过房间,费力的看清了另一位访客。

是莉莲·鲍曼——现在是韦斯特克里夫夫人了——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长裙,活力十足,容光焕发,白皙的肌肤微微覆上了一层南意大利阳光的颜色,黑色的头发在颈背上梳好,并戴了顶时髦的串珠丝绳发网。莉莲又高又苗条,就像一个统帅自己海盗船的粗鲁姑娘……一个无疑能促成危险和非传统追求的女孩。尽管没有安娜贝尔·亨特那样浪漫的美貌,她拥有引人注目的清秀容颜,甚至在人们没有听到她清楚的纽约口音之前,就能展露出她的美国人特征。

在几个朋友中,莉莲是伊薇最不亲近的一个。她没有安娜贝尔母亲似的温柔,或黛西闪耀的乐观主义……她的尖牙利齿和浑身是刺的急躁总是让伊薇吓到。然而,在最危急的时刻也总能指望上莉莲。一看到伊薇憔悴的脸色,莉莲毫不犹豫的走向她,长长的胳膊抱住了她。

“伊薇,”她爱怜的低声说,“你让自己陷进了什么啊?”

被她根本没预期会见到的朋友这么安心的搂在怀里,惊讶和放松完全击溃了伊薇。她觉得眼睛刺痛,喉咙变得尖锐,再也不能压抑悲痛。莉莲收紧了怀抱。“安娜贝尔和黛西告诉我你做了什么的时候,你应该看看我的反应,”她说,稳稳的轻拍伊薇后背。“我几乎摔到地板上,然后对圣文森特进行了各式各样的诅咒,因为他利用你。我恨不得跑到这里来亲自给他一枪。不过,看来有人省了我的麻烦。”

“我爱他。”伊薇在哽咽的间歇轻声说。

“你不能。”莉莲平板的说。

“是的,我爱他。而我就要失去他,就像失去我父亲一样。我不能忍受这个……我要疯了。”

莉莲叹口气,咕哝道:“只有你才会爱上这样一个恶魔,一只自私的孔雀,伊薇。哦,我得承认,他有他的魅力……但你该做得更好,把你的爱倾注在某个能真正回报你的人身上。”

“莉莲。”伊薇眼泪汪汪的抗议。

“哦,好吧,我猜毁谤一个卧床不起的男人很没风度。这段时间我会管住我的舌头。”她退开身,望着伊薇泪痕斑驳的脸蛋。“她们当然也想来。但黛西还没结婚,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连喷嚏都不能打,而安娜贝尔怀孕了很容易就会累着。不过韦斯特克里夫和我在这里,我们会让每件事都好起来的。”

“你们不行,”伊薇擤着鼻涕。“他的伤……他有化脓……他还在昏—昏迷,我想……”

仍然搂着伊薇,莉莲转向伯爵,响亮的问话声在病房中完全不合宜。“他还在昏迷吗,韦斯特克里夫?”

伯爵朝塞巴斯蒂安俯卧的身体弯下腰去,扔给她嘲讽的一瞥。“在你们两个制造的噪音下,我怀疑有谁能(昏迷)。没有,如果这是昏迷,他就没法清醒了。就在你刚刚大声嚷嚷的时候,他明显是有反应的。”

“我没有大声嚷嚷,我是大声说话。”莉莲纠正道。“这是有区别的。”

“有吗?”韦斯特克里夫温和的问道,把被单拉到塞巴斯蒂安的臀部。“你时不时就拔高嗓门,我不能断定。”

一串笑声涌出莉莲的喉咙,她放开伊薇。“只要嫁给你,爵爷,任何女人都……亲爱的上帝,那真恐怖。”最后的惊叹源自韦斯特克里夫将伤口的绷带拆开了。

“没错。”伯爵严肃的说,盯着化脓溃烂的腐肉,那里向外放射状的分布了红色的条纹。

伊薇抹着湿润的脸颊,立刻走向床边。韦斯特克里夫一如既往的从外套里抽出条干净的手绢递给她。她擦干眼角,擤擤鼻子,低头望着丈夫。“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没有知觉了,”她抽噎着告诉韦斯特克里夫。“我不能让哈蒙德医生给他放血……塞巴斯蒂安不想那样。但现在我希望我答应了,也许会让他好起来。只是……我不能做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事。他看着我的样子——”

“我怀疑那会让他好起来,”韦斯特克里夫打断道。“那很可能已经了结了他。”

莉莲靠得更近些,看到污秽的伤口时退缩了一下,接着又注意到塞巴斯蒂安不自然的苍白。“那要为他做什么?”

“罗翰先生建议用盐水清洗伤口,”伊薇说,轻柔的将被子从塞巴斯蒂安的腰部拉到胸间盖住弹孔。“他还知道一种可以退烧的植物——我们说话这会,他正在努力寻找。”

“我们可以用纯大蒜汁来涂抹它,”莉莲提议。“我嬷嬷曾经用那个来对付刮伤和切伤,那让伤口好得快得多。”

“我以前的管家,费尔克劳斯太太,则是用醋,”韦斯特克里夫喃喃说。“那让伤口烧起来就像魔鬼一样——但很管用。我想我们可以试试把三种混合起来,再加点松节油。”

莉莲怀疑的看看他。“松树的树脂?”

“蒸馏过后的产物,”韦斯特克里夫回答。“我见过它治愈了坏疽。”把莉莲转过来,他在她的额间印上一个吻。“我要去取这些必需品,并计算配比,”他说,他的表情淡然,但望着她的乌黑眼眸却透着温暖。“在这期间,我把局面交付给你能干的双手。”

莉莲柔柔的描画过他衬衫的领口,指尖轻触着他喉间棕色的皮肤。“你最好快点。要是圣文森特醒来发现生杀大权掌握在我手上,他可能会当场断气的。”

他们朝彼此短短的一笑,韦斯特克里夫离开了房间。

“傲慢专横的家伙,”莉莲咕哝的望着伯爵的背影,微笑逗留不去。“天哪,我崇拜他。”

伊薇晃着双脚。“你怎么——”

“我们有太多东西要谈了,亲爱的,”莉莲精神十足的打断她,“所以我们不得不将它延后。你快累得半死了,而且说真的,你得去洗个澡。”找到位于角落的铃绳,她拉了拉铃。“我们把浴盆灌满水,你可以好好洗洗,然后再吃点吐司和茶。”

伊薇摇摇头,张嘴欲辩,但莉莲对她的异议恍若未闻。“我会照看圣文森特。”

奇怪好友怎么会志愿来照顾曾经绑架过她的男人,伊薇小心翼翼的望着她。莉莲几乎就不是以德抱怨的人,而尽管伊薇也很肯定她的朋友从不会伤害一个缠绵病榻的无助之人,但她对于将塞巴斯蒂安完全丢给她还是有些惶恐。

“我不能相信你会愿意……以前他对你……”

莉莲抿嘴一笑。“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还有韦斯特克里夫。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还不能把他看成是无可救药。”她不耐的冲踌躇的伊薇翻翻白眼,“看在老天的分上,去洗澡,再弄弄你的头发。你不要担心圣文森特,我会待他如同自己丈夫一样的和气。”

“谢谢你。”伊薇轻声说,觉得泪水再次刺痛了双眼。

“哦,伊薇……”莉莲的脸色放柔,怜悯的表情是伊薇以前从未见过的。她又拥抱了伊薇一次,埋首在她纠结成一团的发丝中说道:“他不会死的,你知道。只有善良崇高的人才会早夭。”她安静的笑起来。“相反,像圣文森特这样自私的混蛋会活着折磨其他人好几十年呢。”

在女仆的帮助下,伊薇洗好澡,换了一件不需要穿束胸的宽松日装,她把干净潮湿的头发梳成长辫子垂在背后,穿上一双编织拖鞋。着急忙慌的回到塞巴斯蒂安的房间,她看见莉莲整理好了房间,拉开了窗帘,一块毛巾系在腰间权当围裙,那上面污迹斑斑,上半身的衣服也同样未能幸免。

“我让他喝了点肉汤,”莉莲解释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吞进去——他完全就没有清醒——但我仍坚持灌了大概四分之一杯下去。我想他会让步,是因为他希望我是个只要迁就就可以摆脱的噩梦吧。”

从昨天早上开始,伊薇就不能劝诱塞巴斯蒂安吃下任何东西了。“你是最神奇——”

“是啦,是啦,我知道。”莉莲快活的挥开她的话,一如既往的对赞扬感到不自在。“你的餐盘刚刚送上来——就在窗边的桌子上。是煎蛋和吐司。每一样都吃一点,亲爱的。我会痛恨对你也要采取蛮力。”

伊薇顺从的坐下来,叼起一片抹了少许奶油的吐司。莉莲则换下塞巴斯蒂安额头上的毛巾。“我必须承认,”莉莲嘀咕着,“他病得这样重,很难再鄙视他。况且是他代替你受伤躺在这里,这给他加了分。”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她带着坦率的兴趣瞥向伊薇。“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私透顶,根本就不是那种会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他并不全然自私。”伊薇边嚼边说,喝了一口热茶好咽下吐司。

“韦斯特克里夫认为圣文森特爱上你了。”

伊薇呛了一下,不敢从茶杯前抬起头。“为—为什么他会那样想?”

“他从孩提时候就认识圣文森特了,对他有相当的了解。韦斯特克里夫对于为什么是你最终赢得圣文森特的心有个古怪的理论。他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勾起了……唔,他是怎么说的?……我不记得准确的字眼了,但意思差不多……你勾起了圣文森特最深沉、最隐秘的梦想。”

伊薇觉得血色涌上脸庞,痛苦和希望在疲倦的心房中来回冲突。她试着嘲笑的回应。“我以为他的梦想是尽可能结交更多女人。”

莉莲咧嘴笑起来。“亲爱的,那不是圣文森特的梦想,那是他的现实。而你或许是他与之来往的第一个甜蜜而正派的女孩。”

“在汉普夏他跟你和黛西可消磨了不少时间。”伊薇反驳道。

这似乎让莉莲更乐了。“我根本就不甜蜜,亲爱的,我妹妹也不。别说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为这误解苦恼吧?”

伊薇刚吃完盘里的鸡蛋和吐司,韦斯特克里夫爵爷就和凯姆走进了房间,带了一抱瓶瓶罐罐的药剂以及各色各样奇怪的物品,两个女仆拿着蒸汽清洗过的金属大口水罐和几叠折好的毛巾跟在他们后面。伊薇想去帮忙,他们却吩咐她往后站,然后把东西摆在床边,用毛巾盖住塞巴斯蒂安的身体、大腿和臀部,只留出伤口。

“如果他能先吃点吗啡就最好了,”韦斯特克里夫说,用线把一卷亚麻紧绑在木钉上,做成长柄的药签。“这个过程可能会比枪击本身要痛得多。”

“他可以吞下东西,”莉莲果断的说。“伊薇,我来吧?”

“不,我来吧。”伊薇走到床边量了一剂吗啡糖浆到玻璃杯里。凯姆出现在她肘边,递过来一叠纸包,里面装满了暗沉沉的绿色灰末。

“紫茉莉,”他说。“我在第一个药剂师那里就找到了。泥炭藓比较难找……但我还是弄到了一点。”

伊薇斜过肩膀靠向他,无声的感谢。“我该喂他多少药末?”

“圣文森特这样的个头,我觉得至少要两茶匙。”

伊薇将两匙的粉末抖到杯子里琥珀色的药剂中,将其变成了黑色。看起来那味道无疑只会更糟。她只希望要是塞巴斯蒂安愿意喝药,他能设法把这恶心的混合物吞下去。爬上床坐在他身边,她抚摸着他干涩的发丝和滚烫灼热的脸庞。“塞巴斯蒂安,”她轻轻说,“醒醒。你必须吃药……”可甚至当她把胳膊滑到背后扶起他的头时,他也没有醒来。

“不行,不行,不行,”莉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过于温柔了,伊薇。我不得不比较粗鲁的摇他,直到他完全醒过来吃掉肉汤。我示范给你看。”她也上了床,坐到伊薇旁边,摇晃了半昏的男人好几次,直到他呻吟着半张开眼,木然的瞪着她们俩。

“塞巴斯蒂安,”伊薇柔声说。“我给你拿了些药来。”

他想翻过身,但这动作让受伤的一侧压力加重,疼痛引起了剧烈的反应。伊薇和莉莲被他一记沉重的挥臂给双双撵下了床。“哎呀!”莉莲嘀咕着,她们被打到地板上摔成一团,伊薇堪堪保住了杯子里的药没被洒出来。

狂乱的喘气、呻吟,塞巴斯蒂安慢慢在床上平息下来,他巨大的身形饱受折磨的颤抖着。尽管伊薇因他的抗拒而沮丧,但她对他仍有体力的迹象而高兴,那比之前死一样的静默好得多了。

不过莉莲的看法似乎并不一样。“我们得绑住他,”她简洁的说。“等开始对付伤口时,我们可绝对按不住他。”

“我不想——”伊薇开口,但让她吃惊的是,凯姆同意了。

“韦斯特克里夫夫人是对的。”

伊薇不说话了,她挣扎着站起来,然后伸手给莉莲,帮她站好,接着就望着塞巴斯蒂安震颤的身体。他的眼睛再次闭上了,手指痉挛的抽搐,好像想要抓住不是空气的什么东西。这真是难以置信,这么一个生气勃勃的人也能虚弱得面无人色,消瘦至此,嘴唇皴裂,眼圈浮肿。

她愿意做任何事来帮他。她决然的拿起一些干净的布条,越过塞巴斯蒂安半裸的身体递给凯姆。

男孩严肃的在各个床角间移动,灵巧的把塞巴斯蒂安的两只胳膊和一条腿绑在铁制床架上。“要我给他喂药吗?”他问,望向伊薇。

“我可以。”她回答,又爬上床来到塞巴斯蒂安身旁。在他头底下塞了个枕头,她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塞巴斯蒂安一张嘴喘气,她就把浓稠的退烧药灌进了他的喉咙。他呛咳着作呕,但她满意的看到一阵小忙乱后药水还是咽下了。凯姆扬起眉毛,似乎对她的效率印象深刻,这时塞巴斯蒂安开始咒骂,无助的猛拉着绑住他的束缚。倾身向他,伊薇抚摸并安抚着他,低喃着爱语,他充满鸦片味的气息微弱的喷向她的脸。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伊薇却瞥见莉莲正古怪的瞧着他们俩。她的棕眸眯紧,轻轻摇头,似乎对这情形大为吃惊。伊薇猜想,莉莲只见识过塞巴斯蒂安在韦斯特克里夫的庄园里闲逛时那副衣着光鲜的傲慢浪子形象,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惊愕。

这时韦斯特克里夫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他搅拌着混合剂,药水在房间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莉莲对气味尤其敏感,她发抖的做个鬼脸。“这是我闻过最恶心的气味组合。”

“松节油,大蒜汁和醋的混合溶液,另外还有一点药剂师建议添加的成分,比如玫瑰油。”凯姆解释道。“他还说完了以后要贴上蜂蜜的膏药,可以让伤口不再腐烂。”

伊薇双眼圆睁的看着凯姆打开一个木盒,取出一个黄铜制的漏斗和一个圆筒状的东西,一头有个把手,另一头是个针头样的东西。“那—那是什么?”她问。

“也是在药剂师那里拿的,”凯姆说,举起装置眯着眼仔细查看。“是个注射器。我们在聊我们打算做什么的时候,他说像这么深的伤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个才能把药水完全灌进去。”

凯姆摆出一排工具,几匣化学药品,一摞折叠好的布条和毛巾。然后韦斯特克里夫在床边停下来,看看两个女生。“这多少会有些不愉快,”他说。“所以,要是有谁有个虚弱的胃……”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瞟向扭着脸的莉莲。

“是我啦,你知道得很清楚嘛。”她承认道。“不过如有必要我也能扛过去。”

伯爵严肃的面容突然绽开一抹微笑。“我们就暂时饶了你,亲亲,你想到别的房间去吗?”

“我坐在窗边好了。”莉莲说,感激的迅速从床边溜走。

韦斯特克里夫转向伊薇,眼中闪着询问。

“我该站在什么位置?”她问。

“站在我左边。我们会需要大量的毛巾和布条,因此要是你愿意在需要的时候替换弄脏的绷带——”

“好,当然可以。”她在他身边就位,凯姆站在他右边。伊薇抬头凝视着韦斯特克里夫无畏而果决的侧脸,突然发现自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强大有力的男人,她总是觉得威胁感十足的男人,竟然愿意做到这一步,帮助一个曾经背叛他的朋友。一股感激涌上心头,她不能自已的轻拽一下他的衣袖。“爵爷……在开始之前,我必须跟你说……”

韦斯特克里夫低下黑色的头。“什么?”

因为他没有塞巴斯蒂安高,伊薇能更轻松的踮起脚尖亲吻他瘦削的脸颊。“谢谢你愿意救他,”她说,望进他惊讶的黑眼。“你是我所知道最高尚的人。”她的话让他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升起一阵红晕。自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伯爵仿佛哑口无言了。

莉莲看着他们,在房间那头笑起来。“他的动机不完全是英雄主义啦,”她对伊薇说。“我肯定他乐于有机会把盐一点点的洒在圣文森特的伤口上。”她开着戏谑的玩笑,但当韦斯特克里夫拿起一把薄薄的,闪着微光的柳叶刀,开始轻轻划开伤口放出脓水时,莉莲还是变得跟死人一样苍白,紧攫住椅子扶手。

尽管服了大剂量的吗啡,疼痛仍令塞巴斯蒂安弓起身挣扎,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喉间发出低沉而语无伦次的抗拒声。凯姆帮忙摁住他,让最细微的移动都不可能实现。但真正的困难来临,韦斯特克里夫开始用盐水清洗伤口。塞巴斯蒂安刺耳的咆哮起来,铁了心要挣开束缚;注射器重复再三的灌药,直到盐水浸湿了垫在他身下的毛巾,并染上干净新鲜的血液为止。韦斯特克里夫以一种任何外科医生都会钦佩的高效率稳定而精准的工作着。伊薇努力克服自身的痛苦,将其深深压到层层麻木之下,表现出与韦斯特克里夫和凯姆同样的超脱。她有条不紊的抽出弄脏的毛巾,再把干净的塞到丈夫身下。让她无限安慰的是,塞巴斯蒂安很快就昏死过去,身体松弛下来,对他伤口遭到的对待不以为意了。

一俟露出来的伤肉清洗到令韦斯特克里夫满意的地步,他就用药签蘸满松节油的混合剂,彻底的涂抹伤口。接着他退到一边,专注的看着凯姆用干净的四方形细棉布裹住一些泥炭藓,然后浸过蜂蜜,小心的覆住伤口。“好了,”男孩满意的说,一边解开绑住塞巴斯蒂安手脚的布条。“伤口内部会开始愈合,我们继续让伤口再包扎几天,然后我们就可以拿掉苔藓让皮肤长拢了。”他们合力用亚麻绷带将塞巴斯蒂安的腰部裹得严严实实,又换掉湿透的床单被褥,让床铺恢复干爽。

一切都已结束。伊薇感到硬下心肠的自律抽离了四肢,她开始痉挛,从头到脚都在颤栗。她惊讶的发现就连韦斯特克里夫也显得很疲惫。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拿起块干净的布条抹掉满脸的汗水。莉莲立刻朝他走去,伸出胳膊快速拥抱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喃着爱语。

“我想我们应该一天换两次敷药和绷带。”凯姆并未特指某人的说,并用肥皂和清水洗净双手。“要是到黄昏烧还没退,我们就把紫茉莉的剂量加倍。”做个手势叫伊薇过来,他帮她冲洗胳膊和双手。“他会好起来的,甜心。”他说。“伯爵清理伤口的时候,它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伊薇疲倦的摇摇头,如孩子般茫然的站着,任他擦干她汗湿的双手。“我不能让我自己抱任何希望,我不能让我自己相信……”她的声音消没,地板仿佛在脚下倾斜,她笨拙的摇晃几下企图重获平衡。凯姆迅速扶稳她,将她揽进年轻结实的胸膛。“去睡觉,”他大声说,抱起她朝门口走去。

“塞巴斯蒂安……”她喃喃的说。

“你休息的时候我们会照顾他。”

她没多少选择,缺乏睡眠的身体拒绝再撑下去了。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凯姆将她放到她自己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并掖紧被角,好像她还是个小女孩。当身体的热度一在冰凉丝滑的被褥下积聚,她就直直坠入了无梦的沉睡中。

伊薇在一点微弱但愉快的火光中醒来,一只蜡烛摆在床头柜上。有人坐在床边……是莉莲……看上去又累又邋遢,头发全束在颈背处。

伊薇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是晚上了吗?”她哑声说。“我一定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莉莲抿嘴笑起来。“你睡了一天半,亲爱的。韦斯特克里夫和我在照看圣文森特,罗翰先生打理俱乐部去了。”

伊薇伸舌润润粘乎乎的嘴巴,坐得更直。她费力的开口发问,心开始恐惧的狂跳。“塞巴斯蒂安……他……”

莉莲握住伊薇粗糙的手,温柔的问:“你想先听哪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伊薇摇摇头,无法说话。她眼也不眨的凝视着朋友,嘴唇颤抖起来。

“好消息是,”莉莲说。“他的烧退了,伤口也不再化脓。”她露齿一笑,又继续说道:“坏消息就是,在你有生之年,你可能只好忍受和他的婚姻了。”

眼泪奔涌而出,伊薇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捂住双眼,哽咽得肩膀发抖,她感到莉莲的手指更紧的握住她。

“没错,”莉莲一本正经的声音传来。“如果他是我的丈夫,我也要哭个不停了——不过是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

这话引得伊薇打嗝似的咯咯笑起来。她停止了闷声的呜咽,摇摇头,仍然捂着泪光莹然的眼眸。“他醒过来了吗?他说话了吗?”

“是的,他不停的要找你,刚刚我拒绝叫醒你的时候,还发了好大一阵火气。”

放下手,伊薇泪眼朦胧的望着她。“我肯定他的本意不是听起来的那么不知好歹,”她连忙说。“你做了那么多——”

“没必要为他道歉。”莉莲轻嘲的说。“我相当了解他。这也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他会关心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可能还有很少——非常少——的一部分你。但假如他让你快乐,我想应该尚可容忍。”皱皱鼻头,她似乎捕捉到一股不受欢迎的味道,接着便发现是来自长裙的袖子。“恶……我家开了间肥皂公司到底是件好事,因为我需要上百块来洗掉这该死的膏药味。”

“你照料了他,我永远都感激不尽。”伊薇热烈的说。

从床上站起来,莉莲伸个懒腰,耸耸肩。“别放在心上,”她高高兴兴的说。“这很值得,只要能让圣文森特欠我的人情。他绝对不能直视着我,却不记得羞耻的回忆,我曾经见过他赤身裸体的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此时再加上白鸟丽子的笑声就完美了~~)

“你看到他的裸体?”伊薇感到眉毛扬到了发际线之上。

“哦,”莉莲轻快的说道,一边向门口走去。“我偶尔瞄到几眼而已。考虑到伤口的位置,要想不看是不可能的。”停在门边,她抛给伊薇一个淘气的眼神。“我必须承认,根据某人时不时听来的谣传……他还没有一展‘长’材呢。”

“什么谣传?”伊薇呆呆的问,而莉莲低笑着走出了房间。

正文 第二十章

一个星期还没过完,塞巴斯蒂安已经化身为有史以来最可恶的病人。他以不同寻常的速度迅速康复,但仍不如他的意。他搞得自己和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挫败不已,每一件事都推向能够想得出来的极端……他想穿上整齐的衣服,吃点真正的食物……他坚持要下床,在房间和楼上的走廊里蹒跚行走,对伊薇愤怒的反对置若罔闻。其实塞巴斯蒂安很清楚他不能强迫体力恢复,这需要时间和耐心,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从未倚赖过谁……而现在却把性命交给韦斯特克里夫,莉莲,凯姆,还有最无法忍受的,伊薇……他被感激、羞愧等等陌生的感觉弄得手足无措。他不能直视他们任何一人的眼睛,而躲到乖戾傲慢的外壳下是他唯一的逃避方式。

最糟的时候就是他和伊薇独处时。她每次一进房间,他就感受到一种令人惊慌的关联,一股不熟悉的汹涌情绪,而他会拼命抗拒直到被内心的冲突折磨得筋疲力尽。要是他能激她大吵一架也好,任何能制造必要的疏远的事都行。但这根本不可能。她以无与伦比的耐心和关怀来回应他的每项要求。他不能指责她指望感激,因为她连一次类似的暗示都没有;他也不能指责她老是烦他,因为她温柔而能干的照料好他,然后就技巧的留他独自一人,除非他摇铃唤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如今却害怕她加诸在他身上的力量,而且他还害怕自身的渴望:每天每一分钟,他都想让她待在身边,看着她,听着她。他渴望她的碰触。他的皮肤似乎啜饮着她指尖的每一个爱抚,仿佛对她的感知才能织就他的身体。这和纯粹的性欲不同……这是某种悲惨的,全面的,无可救药的沉沦。

塞巴斯蒂安更为乔斯·布拉德企图杀死伊薇的认知所苦恼,因此他内心的某处野蛮的地方叫嚣着不会被驯服的冲动。他想要布拉德见血,他要把那个混蛋撕成碎片。他无助的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而布拉德却自由的在伦敦闲逛的事实足以将他逼疯。他完全没有因为接手这件案子的警官的保证而安下心来,要尽一切可能找到布拉德。所以,塞巴斯蒂安把凯姆召来房间,吩咐他再多雇几个私家侦探,包括一名前鲍尔街警探来坐镇指挥地毯式搜索。除此以外,塞巴斯蒂安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在强制的禁锢中备受煎熬。

他烧退之后的第五天,伊薇让人给他房间送来一个滑轮式浴盆。享受着难得的盆浴,塞巴斯蒂安放松的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让伊薇帮他修面和洗头。等他洗净擦干后,他躺回新铺好的床,允许伊薇替他包扎伤口。弹孔复原得非常快,已不再敷用苔藓,现在只是简单的用一层薄亚麻裹住以确保清洁。伤口仍时不时有点轻微的刺痛,但塞巴斯蒂安知道,再过一两天,他就能恢复大部分的正常活动。他最爱的那一项除外,皆因他和伊薇之间残忍的协议,它仍在禁止之列。(人家是饱暖思X欲,小圣你也太强了点吧……)

由于衣服前襟被洗澡水浸湿透了,伊薇回房去换衣服。她离开了两分钟不到,塞巴斯蒂安就荒谬绝伦的摇响了床边的银铃。

伊薇很快就穿着睡衣跑回他的房间。“怎么了?”她明显很慌张。“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是你的伤口吗?它疼了吗?”

“没有。”

表情由忧虑转为放松,她走到床边,温柔的取走塞巴斯蒂安手里的铃铛,将之放到床头柜上。“你知道,”她循循善诱的说。“铃铛的舌头会被收走,除非你学会更理智的使用。”

“我摇铃是因为我需要你。”塞巴斯蒂安暴躁的说。

“哦?”她问得极度耐心。

“窗帘。我要再拉开一些。”

“你不能等吗?”

“这里太暗了,我需要更多光线。”

伊薇走到窗前,把天鹅绒窗帘拉得更开。她的身影沐浴在淡淡的冬日阳光中,头发放了下来,柔软的红色鬈发差不多垂到了腰间,看起来就像是提香画中的人物。“还有事吗?”

“我的水里有个脏东西。”

赤脚回到床边,伊薇拿起他半满的水杯仔细察看。“我没看见什么脏东西。”

“就在那儿,”塞巴斯蒂安坏脾气的说。“我们必须要争论这个问题,还是你去换些干净的水?”

以惊人的自制咽下反驳,伊薇走到盥洗台,把水倒进奶油色的陶钵中,重新给他换了杯新鲜的。她拿着杯子回来,将之放到桌上,然后有所预期的望着他。“就这样?”

“不。我的绷带太紧了。还有绷带头塞到背后去了,我够不着。”

似乎他的要求越多,伊薇就变得越发气人的耐心。弯下腰,她喃喃的要他稍微翻个身,然后他感觉到她轻柔的松开绷带,重新固定布头。她的指尖在他背部滑过,冰凉而柔软,令他的脉搏一阵阵狂乱的悸动。一束散落的鬈发如丝般拂过他的肩头。再度翻身躺好,塞巴斯蒂安压抑着因为她的靠近而产生的绝望愉悦。

他狼狈的抬头扫视过她的脸……美丽饱满的嘴唇,莹润光滑的肌肤,还有微微几颗诱人的雀斑。她的手轻轻按着他的胸,覆盖住他跳动的心,拨弄着链子上的结婚戒指。

“把它摘下来。”他咕哝道,“那该死的东西讨厌得很,它妨碍我了。”

“它妨碍你什么了?”伊薇低声说,盯着他扭过头去的侧脸。

塞巴斯蒂安能闻到她肌肤的味道:温暖,清新的女性气息。他在床垫上变换着姿势,感官愈加敏锐。“只要把它摘掉,放进梳妆台就好。”他粗嘎的呼吸着费力说道。

不理会他的命令,伊薇半坐到床上靠向他,直到散落的发尾如羽毛般轻搔过他的胸膛。他的身躯僵硬,但内心深处却颤栗不已。她伸出一根手指描画着他下巴的轮廓。“我给你刮的胡子还不错,”她评价说,听起来对自己很满意。“我可能漏了一两个地方,但至少我没有把脸拉出口子。你那样静止不动很有助益。”

“我是被吓得动弹不得。”他回答说,她发出个好笑的声音。

不能再避开她的视线,塞巴斯蒂安扭头望进她微笑的眸子里……那么圆,那么惊人的蓝。

“你为什么这样频繁的摇铃?”伊薇低语。“你觉得孤独吗?你只要说一声就好。”

“我从不孤独。”他带着冰冷的确信说。而让他惊慌的是,她没有退缩,虽然微笑变得揶揄,它却没有消失。

“那么,我该走开吗?”她温和的问。

塞巴斯蒂安感到违背心意的灼热在体内升起,盘旋蒸腾,蔓延过四肢百骸。“对,走开。”他闭上眼,贪婪的汲取她的靠近和馨香。

但伊薇没动。沉默延宕,他的心跳声仿佛清晰可辨。“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塞巴斯蒂安?”最后她问。

保持声音平稳用尽了他的每一分意志。“不是太想。”

“我在想,要是我离开房间,你还会再摇铃的。但不管你摇多少次铃,或者我有多经常的跑来,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真正想要什么。”

塞巴斯蒂安把眼睛掀开一条缝隙……错误之举。她的脸靠得非常近,柔软的嘴唇离他只有一寸。“现在我只想要点安宁。”他抱怨道。“所以若你不介意——”

她的唇碰到他的,温暖如丝,甜美如蜜,接着他感到她的舌头令人陶醉的刷过。欲望的闸门开启。他沉溺在浓烈的欢愉中,比以前他所知的任何一次都要强。他举起手好像要推开她的头,但颤抖的手指却捧住她的后脑,将她拉近。火焰般的鬈发紧压在他掌下,他贪婪而急切的吻着她,舌头搜寻着她嘴里迷人的愉悦。

当伊薇结束亲吻的时候,塞巴斯蒂安难为情的发现自己就像个毫无经验的男孩一样喘着粗气。她的嘴唇红润且潮湿,雀斑仿佛金屑在桃红的脸颊上闪烁。“我还想到,”她不稳的说。“你快输了我们的赌约了。”

一瞬间愤慨让他恢复神智,塞巴斯蒂安怒目而视。“你觉得以我的状况还可以去追求别的女人吗?除非你打算把某个人带到我床上,我几乎不——”

“你不会因为和别的女人睡觉而输掉赌注,”伊薇说,眼中闪过淘气的光芒。她伸手到睡衣的领口,开始从容不迫的解下成排的纽扣,只有一点发抖。“是因为我。”

塞巴斯蒂安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站在那里褪下睡衣。她浑身赤裸,乳尖在寒冷中收缩成玫瑰色的小点。她变瘦了,但乳房仍然浑圆可爱,窈窕腰肢下的臀部依旧成熟丰润。他的目光扫视过她腿间红色的三角形毛发时,一股汹涌而尖锐的欲望席卷而至。

他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震颤不已。“你不能让我输掉,那是作弊。”

“我从没答应不可以作弊。”伊薇愉快的说,颤抖的溜进被窝躺到他身旁。

“该死,我不会配合的。我——”他咬紧牙关嘶嘶的吸气,感到她柔软的娇躯贴住他,一条腿滑进他的腿间,私密的蓬松毛发刷过他的臀部。他猛的撇开头不让她吻到。“我不能……伊薇……”他小心的思索着借口劝阻她。“我太虚弱了。”

伊薇热烈而坚决的捧住他的头,让他转过来面对她。“可怜的达令,”她喃喃的说,微笑着。“别担心,我会对你很温柔的。”(套路台词,通常用于色男诱骗无知少女。)

“伊薇,”他的声音粗嘎,身体被唤起,既生气又有些恳求。“我必须证明我能坚持三个月不用——不,不要那样。该死的,伊薇——”

她消失在被单下,一连串的吻从他胸膛的结实线条沿路洒下直到小腹,并小心的避开绷带,塞巴斯蒂安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没有完全康复的伤口产生尖锐的刺痛,让他疼得呻吟着倒了回去。然后他又呻吟起来,却是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她来到他疼痛的硬挺上,鼻头细致的爱抚着它的尖端。

显然伊薇之前从未做过这个……她对技巧一无所知,也不够了解男性构造。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以纯真的热情将细碎的吻印在他敏感的男性上,并在听到他的叹息时流连不去。她温暖的手笨拙的戏弄着他的睾丸,同时她的唇,她的舌巡行过所有地方之后又回到悸动的顶端,试探的想要知道她到底能含住多少。塞巴斯蒂安绞扭了满手的床单,身躯微微拱起,好像被刑求拷问台拉直了。性感的愉悦在神经末梢中流窜,他的脑海里充满了狂乱的念头,再也不能清楚的思考了。

所有其他女人的记忆都被永久的赶出了脑海……只有伊薇,她的红发轻拂盘绕在他的小腹和大腿上,嬉戏的手指和嘴唇让他的欢愉几近痛苦,仿佛他以前从未感受过。当他无法再压抑呻吟时,她小心的跨坐到他身上,像只热力四射的母狮子般爬行。他还来不及看清她晕红的脸庞,她便已找到他的唇,逗弄的吮吻他,玫瑰色的乳尖擦过他的胸毛……她的身体厮磨着他,因身下坚实温暖的男性躯体而满足的呜呜出声。

他的呼吸卡在喉咙,感到她的手滑进两人的臀部之间。他唤起得那么厉害,她不得不温柔的握住他的男性从他小腹上扶起,才能将之放在她的腿心。她引导他嵌身于火热的皱褶间,小丘上卷曲的红色毛发搔弄着他极度敏感的肌肤。

“不要,”塞巴斯蒂安竭力控制,想起了赌约。“现在不要。伊薇,不——”

“哦,不许拒绝。刚结婚时我都没有这么大惊小怪的,我还是个处女呢。”

“但我不想——Oher of God——”

她把他男性的顶端推进她的入口,甜美的肉体紧致柔软得让他屏息。伊薇轻轻扭动着,仍握住他的颀长企图坐得更深。看见她困难的要适应他令他愈加肿胀,整个身体都因刺痛的激情而发红。然后是缓慢、不可思议的滑入,柔软包容了坚硬。

塞巴斯蒂安倒回枕头上,凝视着她的脸,强烈的欲望使得他的双眼一片朦胧。伊薇从喉间发出满意的轻微哼声,眼睛紧闭,专心的套弄得更深。她小心的移动,太过缺乏经验而无法找到或维持节奏。相对而言,在激狂中塞巴斯蒂安一直很安静,但当她美妙的身体起起落落,加深他的贯穿,而他的男性撞击爱抚着她潮湿的深处时,他听见自己低喃出亲密,恳求以及狎昵的爱语。

他诱哄她弯腰靠近,让身体更多的部分贴合着他,并调整他们两人之间的角度。伊薇短暂的抗拒了一下,害怕会伤到他,但他伸手捧住她的头。“是的,”他颤抖的耳语道。“就是这样。甜心,对,在我身上这样动……对……”

伊薇察觉到他们姿势的不同,兴奋的核心处摩擦的增加,她的眼睛睁大了。“哦,”她喘息一下,接着尖锐的吸口气。“哦,那太——”话语散去,他掌握了节奏顶得更深入,用稳定的撞击填满她。

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进占她的地方,他们最敏感的肉体连接在一起。伊薇赤褐色的长睫毛低垂下来,掩住她迷蒙的视线。塞巴斯蒂安看着粉色的红晕蔓延过她的脸庞,惊奇的缓下步调,柔情满溢的用身体取悦着她。“吻我。”他哑声耳语,将她肿胀的唇瓣引向自己,舌头缓慢的掠夺她的嘴。

她呜咽着,战栗的释放,臀部贪婪的承受他整个的长度,内部的肌肉紧紧的圈住他。塞巴斯蒂安拱起身体,迎向收缩、诱人、悸动的肉体,在放纵的喷发中让她牵引出极致的狂喜。等她瘫倒在他身上,试图平复呼吸时,他放低双手来到她潮湿的背部,指尖温柔的逡巡至臀部饱满的曲线。让他欣喜的是,她蠕动着,回以无助的收缩。要是他有通常的力气……哦,他会对她做的事……

然而,他却筋疲力尽的倒下,脑袋晕晕的。伊薇笨拙的抽身窝进他怀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巴斯蒂安掬起满手她的头发带到面前,让明艳的发丝摩挲着脸颊。“你会要了我的命。”他嘟囔道,发现得她的唇角抵着他的肩膀弯起。

“既然你输了,”伊薇沙哑的说。“我们就得另想个惩罚,因为你已经向韦斯特克里夫爵爷道过歉了。”

塞巴斯蒂安差点被这话呛到,在韦斯特克里夫和莉莲离开俱乐部前,他被迫向他们俩做了一番忏悔。后来他发现唯一比道歉更糟的就是被原谅了。但他故意挑了伊薇不在场的时候来道歉。

“莉莲告诉我了。”伊薇说,仿佛读出他的思绪。她抬起头爱困的微笑。“我想知道你的新惩罚该是什么?”

“无疑你会想到的。”他模糊的说,没几秒就闭上了眼睛,跌入深沉复原的睡眠中。

第二天晚上,韦斯特克里夫来到了俱乐部。当他得知塞巴斯蒂安自枪击以来第一次去了赌博大厅不免大为惊讶。“快了点,不是吗?”他和伊薇从私人起居室走向二楼走廊。凯姆安排在走廊上的职员密切的注意着他们,这是俱乐部里增加的安全措施之一。在布拉德被抓到前,所有客人都会受到暗中监视。

“他在驱策自己,”伊薇皱着眉头。“他无法忍受显得虚弱无助——他也不认为少了他的指导,会有什么事能正确进行。”(怪不得小马和他的友谊牢不可破,两个人根本就是一国的……)

一抹笑意闪过韦斯特克里夫乌黑的双眼。“圣文森特在这方面的关注是名副其实的。我承认,我没想到他会心甘情愿一肩揽下这样大的责任。长年以来,他一直都漫无目标,无所事事——惊人才智的绝对浪费。但现在看来,他的才干需要的只是合适的时机。”

来到挑台上,他们都以手肘靠着栏杆俯视大厅,那里挤满了数不清的客人。伊薇看见塞巴斯蒂安头发暗金色的闪光,他半靠在角落的桌子上,正轻松的和围在他周围的男士们谈笑。十天前他救了伊薇一命的事迹激起了公众巨大的赞赏和同情,再加上他重获有权有势的韦斯特克里夫的友谊一事被披露,这一切为塞巴斯蒂安赢得了即刻并深厚的声望。每天都有成堆的邀请函送至俱乐部,请求圣文森特爵爷暨夫人光临舞会、晚宴及其它社交活动,他们都以服丧为由婉拒了。

另外还有许多信件,洒着浓浓的香水,出自女性的手笔。(小圣果然曾经战绩辉煌……)伊薇没敢冒昧拆开任何一封,也没有询问过信差。这些信在办公室里堆积如山。那天稍早伊薇终于忍不住对他提起。“你有一大堆未读的信件,”她告诉他说,那时他们一起在他房间里吃早餐。“占据了办公室一半的空间。我们拿这些信该怎么办?”她的嘴角升起促狭的笑意继续道。“我该在你休息的时候念给你听吗?”

他眯上眼。“把它们处理掉。或者更好的是,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他的回答令伊薇一阵满意,但她尽力掩饰住。“我不会反对你和别的女人通信,”她说。“大多数男人都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当——”

“我不会。”塞巴斯蒂安望进她眼底,长久而慎重的凝视,好像要确定她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不会了。”

站在韦斯特克里夫身边,伊薇带着独占的愉悦望向丈夫。塞巴斯蒂安仍然很瘦,尽管他的食欲恢复得很好,优雅的晚礼服还是太松了些。但他的肩膀宽阔,气色也很健康,流失的体重只是让他脸部引人注目的骨骼更加凸显。虽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他显露出的掠食动物般的优雅还是让女人着迷,男人则徒劳的仿效。

“谢谢你救了他。”伊薇对韦斯特克里夫说,眼睛仍凝视着丈夫。

伯爵瞥了她一眼。“是你救了他,伊薇,就在你向他提议结婚的那天晚上。我猜想疯狂的一刻偶尔也能导向积极的结果,这就是证据。若你不介意,我想下楼去告知圣文森特关于搜索布拉德先生的最新进展。”

“已经找到他了吗?”

“还没有,但是快了。我清理了布拉德用的手枪上的纹章,不过还是不能辨认武器上镂刻的名字。所以我把它拿到曼顿父子公司那里去,要求他们提供这项订单的原始信息。这把手枪造出来已有十年之久,所以耗费了很长时间去翻找许多陈年的文件盒。他们今天肯定的告诉我,那把枪是替贝尔沃司爵爷制作的,碰巧他今晚会因为几个议会的事务回伦敦来。我打算明早去拜访他,并询问这件事。要是我们能发现布拉德先生是怎样取得贝尔沃司的手枪,这也许有助于查到他的下落。”

伊薇忧虑的蹙眉。“他藏身于超过一百万人的城市里,要找到他似乎不太可能。”

“差不多有两百万。”韦斯特克里夫说。“不过,我不怀疑他会被找到。我们有财力和决心来实现它。”

尽管担心,伊薇还是忍不住微笑的注意到他的口气和莉莲极其相似,都是永不言败。看到韦斯特克里夫对她的笑意轻轻扬眉,她解释道:“我只是想到,你和莉莲这样意志坚强的女生在一起,真是绝配。”

提到深爱的妻子,伯爵的眼中闪过光芒。“我得说她比不上你的果决或坚强,”他回答说,接着又迅速的露齿一笑。“她只是碰巧很聒噪而已。”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韦斯特克里夫去找塞巴斯蒂安说话时,伊薇返回房间泡了个舒缓神经的澡,并在水里洒了大量的香熏精油。长时间沐浴后,她的肌肤变得水润且带着玫瑰的馥郁芳香。她穿上塞巴斯蒂安的一件丝边天鹅绒长袍,把袖子卷了好几折,蜷在壁炉前的椅子上刷着头发。女仆们移走了浴盆,其中一个叫法妮的黑发女仆留下来整理房间,并掀开床单把长柄暖炉放进被褥间。

“我该……我该准备你的房间吗,夫人?”女仆小心的问。

伊薇颔首考虑要怎么回答。仆人们都知道,甚至在生病前,她和塞巴斯蒂安就是各自拥有不同的卧室。他们还从没在一起分享过一张床,连一晚也没有。尽管还不太确定该怎么向塞巴斯蒂安表达心意,但她知道在一切都坦露无遗后,她不想再同他玩游戏了。生命变幻无常,不能再浪费时间,没什么能保证塞巴斯蒂安将会忠实于她。她一无所有,只剩希望——还有直觉。虽然她最初嫁的那个男人不值得信任,这个男人却正变得有其可能。

“我想不用了。”她对女仆说,继续刷着头发。“今晚我要留在这里,法妮。”

“是,夫人。若你希望我会——”

法妮没说下去,她的想法永远都无法得知了,她们俩都察觉到塞巴斯蒂安高大的身影进入了房间。他在门口停下来,背靠着墙默默凝望妻子。炉火很温暖,伊薇的身上却起了鸡皮疙瘩,欲望的颤栗窜下背脊。

塞巴斯蒂安的姿态惬意,衣领敞开,黑色领巾松松的挂在脖子上。炉火在他优雅的身躯上舞动,给他笼罩上像是属于某尊古代神袛的金色光辉。他还没完全恢复体力,但散发出的危险的男性力量仍令她膝盖发软。他完全沉默不语,如炬的目光却以折磨人的缓慢速度滑过她全身。无助的回想起她指下光滑肌肤的触感,以及宽松剪裁的衣服下坚硬结实的肌肉,伊薇脸红了。

法妮仓促收好伊薇换下的长裙,匆忙离开了房间。

伊薇放下发刷,不知所云的咕哝几声站起来,塞巴斯蒂安一直盯着她,从墙上起身走向她,指尖抚上她的胳膊,来回摩挲着睡袍的织料。伊薇的心跳开始加快,皮肤在层层丝绒下刺痛。她闭上眼任他把自己拥近,他的唇落在她的眉毛、鬓角和脸庞上。如此轻柔的碰触,他热烈的唤起——还有她的——似乎将他们卷入了炽烈的欲望迷雾中。他们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简单的感受彼此的存在。

“伊薇……”他的气息吹拂过她发线上的细绺发丝。“我想和你做爱。”

她的血液变成了沸腾的蜜。最后她结结巴巴费力的回答道:“我-我以为你-你从不这样称呼。”

他抬起手,指尖细致的描摹着她的脸。她温顺的接受他的爱抚,他肌肤中丁香般的清新气味像是迷药一样让她沉醉。

塞巴斯蒂安伸手到自己喉间,从衬衫底下摸索出挂着婚戒的金链,拽断脆弱的链扣,链子掉落在地板上。伊薇呼吸急促起来。他执起她的左手,将金指圈滑入她的无名指。他们的手契合在一起,掌心对掌心,手腕贴手腕,一如他们在婚礼上被绑着的样子。他低头,抵着她的前额耳语道:“我想充满你身体的每一处……呼吸你肺里的空气……在你的灵魂上留下印记。我想要给你多到承受不了的愉悦,我想和你做爱,伊薇,虽然之前我从未和别人做过。”

现在她颤抖得那么厉害,几乎站都站不稳。“你的伤-伤口——我们必须要小心——”

“你让我担心起来了。”他给她一个轻柔却暗藏火焰的吻。放开她的手,他把她抱得更近,明白无误的施压,让她从肩膀到臀部都完全贴合住他。伊薇不顾一切的想要他,差点吓到自己。她努力迎合他温柔挪移的嘴,笨拙而急切的拉扯他的衣服,让他轻笑出声。“慢点,”他低声说。“夜晚才刚刚开始……我会爱你一整夜的。”

伊薇的腿抖个不停,更加用力的拉扯他的外套。“我站-站不住了。”她悲惨的说。

她看见他闪着笑意脱下外套,听见他因激情而沙哑的嗓音。“躺到床上去,亲亲。”

伊薇欣然从命,爬上床垫,半倚的望着他脱掉余下的衣服。看到他结实的腹部上裹着的白色绷带,她想起她曾有多接近失去他的边缘,她的脸随之绷紧。他对她是如此无法想像的珍贵……可以和他共度长夜的翼盼使她充满了近似痛苦的喜悦。他的重量压低了床垫,她转身面对他,身躯之间只隔着一层睡衣。她抬手轻触他暗金色的胸毛,指尖在蓬松的毛发下逡巡,找到坚硬的肌肉。

嘴唇在她脸上游移,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上,使她微微轻颤。“伊薇……在过去的那些天里,我什么也不能做,只有躺在床上,想着我花了一生的时间在逃避。我曾经告诉你我不想要妻子和家庭,对小孩也毫无兴趣。要是你……”他迟疑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其实……我想要你怀我的宝宝。以前我不知道有多想,直到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想——”他顿了顿,自嘲的微笑浮现嘴角。“该死。我不知道该怎样做一名丈夫,或一个父亲。但既然你对这两方面的标准似乎都比较低,可能我还是有一半机会来取悦你。”他对她嘲弄的扬眉咧嘴一笑,接着又回复认真。“我能有很多办法阻止你怀孕。但假如或当你决定你已经准备好时,我想要你告诉我——”

伊薇用吻堵住他的嘴。在接下来缤纷灿烂的几分钟里,言语已是多余。她感到自己跌入了迷乱的欢愉中,站在了情与欲的交汇点,她的感官似乎扩展到极致,所有的音响、碰触、滋味都被痛苦的放大。

塞巴斯蒂安逗弄着半褪下她白皙身体的睡袍边缘,爱抚上露出来的乳房,轻柔得一如羽蛾的翅膀。她的乳头肿胀而绷紧,因他的碰触而疼痛,当他终于将一颗硬实的蓓蕾含入他灼热如丝绒的口中时,她释然的呻吟起来。最开始他只用舌尖来回灵巧的拨弄,让她语无伦次的恳求着挺身迎合。渐渐的他给了她更多,舔舐、吸吮,直到她感到腰间随着每次牵扯产生了相应的悸动。

她的身躯敏感至极,天鹅绒的睡衣突然变得难以忍受了,伊薇努力想要脱下它,挫败的拉扯着缠夹不清的织料。塞巴斯蒂安温柔的喃喃出声,伸手帮她脱下袖子,再把整件衣裳剥离她的背部和臀部。一声解脱的喘气逸出唇角,她拱身贴向他,手臂环绕过他赤裸的肩头。他温柔的双手抚慰过她的娇躯,诱哄她脆弱的神经不再颤抖。她不能思考或说话,只有无助的回应塞巴斯蒂安的爱抚。他将她的四肢摆成更加暴露的姿势,嘴唇慢慢在她的皮肤上游移。

男性追根究底的手指滑下她的腿间,在她唤起的肉体中寻找着甘露琼浆(真雷……谁让LK写的是elixir捏?)他邪恶的画圈,涂抹着她的潮湿,指尖在她的入口处顽皮的撩拨,伊薇脸红的呻吟起来。“塞巴斯蒂安……求你,我受不了了,我——”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把她转过身去,让她的臀部往后靠着他,他们就像匙羹一样贴合在一起。他的胳膊环绕着她,令她感到安全且备受呵护,这时他抚慰的手滑下分开了她的双腿。

伊薇晕眩的颤抖着,感到来自他男性的压力,知道他正从后面进入。喘着气,她撇过头去,埋在她颈下强健的臂弯中。

“放松,”塞巴斯蒂安低语道,抚摸她掉落在耳后和喉间的发丝,亲吻着她露出来的肌肤。“让我这样爱你,甜心。”他的手指爱抚的捧住她,温柔的揉捏直到她放松下来。他男性的顶端逗着她,仅仅插入一点,就在她以为他会完全进入时又抽出来。她开始抵着他摇摆,臀瓣朝后施压。等他终于完全滑进她里面时,她大声呻吟起来。他们的姿势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他只是深深的顶弄,她在狂乱的刺激中弓起了身体。

他的轻笑声拂过她的鬈发。“你太急了,爱。”他耳语道。“别那么主动……让欢愉来找你。来,靠着我……”扶住她的大腿根,他将之拉过他的膝盖,这样她的双腿分得更开,臀部半靠着他的。伊薇呜咽出声,感到他滑入得更深,他的指尖随着男性冲刺的节奏同时爱抚她。

迷失了心神,伊薇绷紧了每束肌肉,在他以慵懒的步调逐渐堆积她的愉悦时等待着。他将她推到边缘,然后又退却,然后将她推得更近一些,更近一些,让她等待,再等待,终于在一连串让床都摇晃不已的震动中使她达到了顶点。

塞巴斯蒂安抽离她的身体,依然硬挺。他让她仰躺下来,微张的嘴唇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来回游走,凌乱的头发就像异教徒的金币一样闪闪发光。伊薇摇着头,昏然的拒绝他曲起她的膝盖并将之推高。“太累了,”她沙哑的说。“我——等一下,塞巴斯蒂安——”

他的舌头在她略带咸味的潮湿中探索,缓和持续的舔舐,直到她的抗议渐渐消失。他嘴唇温柔的服侍让她平静下来,心跳回复到正常的节拍。(有这种事?偶不信!)在长长耐心的片刻后,他将她肿胀的小核含进口中开始吮吸轻咬。她在他嘴唇灵巧的进攻下猛的痉挛了一下。他抓着她的大腿,舌头故意快速的拍打旋转,将她驱策向更高峰。她的身体仿佛不再是她自己的了,似乎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感受这欢愉的折磨。塞巴斯蒂安……她叫不出声,但他好像听见了她无声的恳求,他的嘴回应的做了某些事,令她奔向了一个又一个白热的高潮。每一次她都以为是结束,然而另一波激情又接踵而来,直到她筋疲力尽得求他停止。

塞巴斯蒂安抬起身,藏在阴影中的脸上眼光闪烁。她款摆着身躯迎向他,张开双腿,胳膊缠上他修长有力的背部。他向她肿胀的肉体推进,完完全全填满她。他的嘴来到她的耳后,在她强烈的心跳声中,她几乎听不清他的耳语。

“伊薇,”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我想要你……我想再要你一次。”

“不要。”她虚软的说。

“要。我需要感觉你紧裹着我。”

她的头在枕上缓慢而拒绝的摇着。“我不能……我不能……”

“能,你可以的。我会帮你。”他的手落到他们衔接在一起的地方。“让我在你里面更深些……再深点……”

她无助的啜泣着,感到他的指尖来到她的蓓蕾,熟练而巧妙的撩拨着她疲累的神经。突然她感到他滑得更深入,而她兴奋的身躯敞开来接纳了他。“唔……”他哼声道。“是的,就是这样……啊,亲亲,你是这么甜蜜……”

他置身在她曲起的膝盖间,深入她臀瓣的核心,猛烈确实的在她体内冲刺。她的手臂和双腿环抱着他,脸蛋埋进他灼热的喉间,在最后那一刻来临时哭喊出声,她内部的肌肉悸动着绞紧,带给他强烈震撼的满足。他在她的怀抱中颤抖着,双手握紧她流泻在枕上的温暖发丝,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她,用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以及全副灵魂爱慕着她。

伊薇独自一人在大床上醒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亚麻床单上纷纷洒洒的浅粉红色,好像有人将晕红的葡萄酒洒在了床上。睡眼惺忪的眨着眼,她撑起一边肩头用指尖轻触其中的一个色块。那是凝脂一样的粉玫瑰花瓣,精心的从花朵上摘捡而出。环视四周,她发现自己如同笼罩在轻柔的玫瑰花瓣雨下。她躺回芬芳的床铺,嘴角勾起微笑。

情欲奔放的夜晚仿佛是某部分拖长的春梦。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允许塞巴斯蒂安做那样的事,那些亲昵的行为她从来都不敢想像。在激情之后的困倦中,他将她抱在怀中,两人喁喁细语了好几个小时。她甚至告诉他那天晚上她和安娜贝尔以及鲍曼姐妹坐在舞厅的长排椅子上成为朋友的故事。“我们列了份有希望的候选人的清单,写在我们空白的跳舞卡上,”伊薇对他说。“韦斯特克里夫爵爷当然是在第一位。但你在最末尾,因为你显然不是要结婚的类型。”

塞巴斯蒂安沙哑的大笑,赤裸的大腿眷恋的和她的纠缠在一起。“我在等你开口问我。”

“你连一瞥都不会分给我,”伊薇挖苦的回答。“你不是那种会和壁花跳舞的人。”

塞巴斯蒂安摩挲着她的头发,沉默了一段时间。“是,我不会。”他承认。“我是个傻瓜才没注意到你。要是我肯费心陪你哪怕五分钟,你就绝对跑不掉了。”他开始诱惑她,好像她仍是一个纯洁的壁花,诱哄她让他以舒缓的步调对她做爱,直到他最后进入了她轻颤的身躯。

回想着火热的亲密时光,伊薇恍恍惚惚的完成了晨间的梳洗,穿上一件丝边的羊毛长裙。她下楼去找塞巴斯蒂安,他这会最有可能在办公室审查昨晚的进账。俱乐部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员工在做清扫工作,还有工匠们忙着铺设地毯,替木作上漆。

走进办公室,伊薇看见塞巴斯蒂安和凯姆面对面的坐在桌子旁,他们都在清理分类帐,用钢笔蘸上墨水勾画出一些条目,在长长的帐栏边做着记号。两个人都抬头看她穿过门口。伊薇的目光短暂的和塞巴斯蒂安相遇,经过昨夜的缱绻她很难在他面前保持镇定。他望着她,话说到一半停下来,似乎忘记该跟凯姆说什么了。看来他和她都还不太习惯那种感觉,它仍然太过新奇而震撼。向他们咕哝着早安,她要他们不用站起来,然后走到塞巴斯蒂安的椅子旁边。

“你吃过早餐了吗,爵爷?”她问。

塞巴斯蒂安摇摇头,一抹笑意闪过眼睛。“还没有。”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

“等一下吧,”他要求道。“我们就快完了。”

两个男人讨论着剩下的一点公事,是关于即将在圣詹姆斯街上修建的购物市集的投资意向。塞巴斯蒂安执起伊薇放在桌上的手,研究着摆在面前写就的计划书,一边心不在焉的用她的指背摩挲着下巴和耳朵。尽管塞巴斯蒂安没意识到这个姿势不经意透露出的亲密,但伊薇越过丈夫低垂的头,撞见凯姆的眼神时,不由得红了脸。男孩嘲弄而轻斥的看着她,就像保姆逮到了两个正在玩接吻游戏的小孩,并且在她红晕加深时咧嘴笑了起来。

没留意到这些枝节,塞巴斯蒂安把计划书递给凯姆,后者立刻变得老成持重。“我不喜欢它看起来的样子,”塞巴斯蒂安评论说。“我怀疑有足够的生意来维持整个市集的运作,尤其是那些租金。可能在一年内它都会是只白象。”

“白象?”伊薇问。

韦斯特克里夫爵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象是稀有的动物,”伯爵微笑着回答说。“不仅昂贵而且很难饲养。从前要是一个古代国王希望某人破产,就赐给他一只白象。”走进办公室,韦斯特克里夫对伊薇弯腰行个吻手礼,然后对塞巴斯蒂安说:“依我看来,你对市集的估计是正确的。基于同样的观点我拒绝了不久前碰到的同样投资机会。”

“无疑我们都将被证明是错的。”塞巴斯蒂安轻嘲的说。“绝不要试图预测女人以及她们的购物行动。”他站起来握握伯爵的手。“我妻子和我正准备去吃早餐,我希望你也一起来。”

“我要喝点咖啡,”韦斯特克里夫点点头。“原谅我不请自来,但我有些消息要分享。”

塞巴斯蒂安,伊薇和凯姆都专心的注视着伯爵,等他继续说下去。“今天早上我终于见到了贝尔沃司爵爷,他承认用来射击圣文森特的那把手枪最初的确是他的。他私下里解释说,大约三年前,作为贿赂他给了克莱夫·伊根先生一套决斗手枪,连同一些家传珠宝和别的小物件,让他有更多时间来解决欠俱乐部的债务。”

提到前俱乐部总管,伊薇惊讶的眨着眼。“那么伊根先生窝藏了布拉德先生?”

“有可能。”

“但为什么?这是说伊根先生雇了布拉德先生来杀我吗?”

“我们会查出真相的,”塞巴斯蒂安肃然道。“我打算今天去拜访一下伊根。”

“我陪你一起去,”韦斯特克里夫平静的说。“我有人可以弄到伊根的住址。其实离这里不远。”

塞巴斯蒂安摇摇头。“谢谢你的帮忙,但我不能让你因为更进一步的介入而造成麻烦。我怀疑你妻子会感激我允许你去涉险。我会和罗翰一起去。”

伊薇开始反对,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塞巴斯蒂安跟韦斯特克里夫在一起会更安全。塞巴斯蒂安只是刚开始复原,如果他头脑发热做傻事,凯姆要拦住他并不容易。毕竟凯姆是他的员工,而且至少年轻八岁。韦斯特克里夫要了解塞巴斯蒂安得多,也更有影响他的力量。

可是伊薇还来不及说一个字,韦斯特克里夫就开口了。“罗翰的确是个能干的小伙子,”伯爵沉稳的同意道。“所以他应该留在这里保护伊薇的安全。”

塞巴斯蒂安眯起眼准备反驳,但伊薇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柔而包容的靠着他,让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更喜欢那样。”她说。

塞巴斯蒂安看看她仰起的脸庞,表情放柔了,令她飘飘然的觉得他会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来取悦她。“好吧,”他不情愿的低声说。“要是罗翰在场能让你觉得安心,那就这样吧。”

塞巴斯蒂安拒绝韦斯特克里夫和他一起去找克莱夫·伊根的部分原因是他们之间还有些残留的尴尬。和一个男人在长期相处,而你曾一度绑架过他的妻子,这绝对不是件舒服的事。韦斯特克里夫给他的那一顿好打稍稍消减了不自在,后来塞巴斯蒂安的道歉也有不少帮助。而且他娶了伊薇,并为了她而奋不顾身的牺牲自己,似乎使伯爵以一种谨慎的认可来看待他,那有可能及时挽回他们的友情。不过,他们的关系变成了一种新的模式,也许再也不能完全回复往日的轻松了。

一旦要自己活得毫无遗憾,塞巴斯蒂安不免对自己过去的行为颇有些不一样的想法。他对莉莲·鲍曼做的事在很多层面上看来都是一个错误。他真是个白痴,居然为了一个自己绝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而牺牲掉友谊。要是他肯费心考虑下他的选择面,他有可能就会发现伊薇,她也就在那里,就在他眼皮底下。

让塞巴斯蒂安松口气的是,和韦斯特克里夫的交谈还算友好。马车穿过伦敦西区,往市郊富有的中产阶级住宅区驶去。克莱夫·伊根的地址是某人名下诸多不动产中的其中之一。不高兴的想到伊根多年来瞒报和诈取了多少俱乐部的利润,塞巴斯蒂安对韦斯特克里夫说起他对这位前总管所知道的一切。话题导向俱乐部现在的财政状况,以及为了重振所必要的投资。信任韦斯特克里夫是件乐事,他有全国最能干的金融头脑,可以对生意提供有见地的观点。他们两人都没忽略,现在的讨论迥异于过去,那时塞巴斯蒂安只会闲聊着丑闻和韵事,并且总是招来韦斯特克里夫高高在上的说教。

马车停在一个新建的住宅区小小的铺砌广场前。所有的房屋都是三层楼高,而且非常狭窄,宽度最多不超过大约十四尺。一个面容憔悴的厨房老女仆前来应门,在他们闯进去时低低抱怨着站到一边。屋子似乎只做了一般性的装潢,配备的家具都是现成的,通常用来租给还没结婚的中产阶级职业人士。

基于整个住处只有三个房间和一间储藏室,要找到伊根并不困难。这位前俱乐部总管缩在客厅壁炉前的大椅子上,散发着强烈的酒精和尿骚味。一组瓶子排在两边的窗台上,更多的则堆在房间中央。挂着一副目光呆滞的万年醉鬼表情,伊根毫不惊讶的望着两位访客。他看起来就跟塞巴斯蒂安两个月前开除他时一模一样,浮肿而邋遢,一口烂牙,又大又红的蒜头鼻,潮红的皮肤上布满了蛛网一样的细血管。举起杯烈酒到嘴边,他猛的喝了一大口,咧嘴笑起来,水汪汪的灰眼睛瞪着他们。

“我听说你的肠子都被爆了出来,”他对塞巴斯蒂安说。“但既然你看起来不像鬼,我猜那故事是骗人的。”

“事实上,那是真的。”塞巴斯蒂安回答说,眼神冰冷。“但是魔鬼不要我。”想到伊根可能是谋杀他妻子未遂的祸首,能不上前攻击这个混蛋还真是困难。只不过他拥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信息,这足以令塞巴斯蒂安保持自制。

伊根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朝那排瓶子挥了挥手。“给你们自己倒上一杯吧,要是你们高兴。我这里并不经常有这么高级的绅士来做客哪。”

韦斯特克里夫平静的说:“不,谢谢你。我们是来打听你的上一位访客。乔斯·布拉德先生。他在哪里?”

又从杯里猛灌了一口烈酒,伊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见鬼的,我为什么该知道?”

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定制的手枪,韦斯特克里夫将它摊在手掌上。

醉鬼的眼睛凸了起来,脸上突然刷过紫胀的颜色。“你从哪里弄来的?”他喘息着。

“那天晚上布拉德用它来开的枪,”塞巴斯蒂安说,竭力保持风度,其实每根神经这时都在高唱着愤怒。“虽然我怀疑目前搁在你肩上的废物猪头还有任何接近大脑机能的东西,但你也应该能领会你被牵连进谋杀未遂案里了。想要到舰队沟的监狱里来次美妙的长期逗留吗?那是能够安排相关的——”

“圣文森特。”韦斯特克里夫安静的低声警告,这时伊根气急败坏的被呛到了。

“他一定是从我这里偷走的!”伊根大喊道,杯里的酒液泼洒到了地板上。“偷东西的小杂种——我不知道他拿走了。这不是我的错,我告诉你!除了平静的活着我什么也不想要。瞎了眼的!”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个星期前。”一口喝光杯里的酒,伊根抄起地板上的酒瓶对着瓶嘴狂饮,好像个饥饿的婴儿。“自从离开詹氏以后,他就经常过来。他没地方可去。疱疹开始发起来后,他们甚至不让他睡在精神病院。”(说起来真好笑,原来布拉德诅咒凯姆pox on you!结果自己到长起来了……)

塞巴斯蒂安和韦斯特克里夫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疱疹?”塞巴斯蒂安怀疑的问,很多不同的疾病都能引发疱疹。“那一种?”

伊根轻蔑的盯着他。“精神失常。会让人变成疯子的梅毒。在他离开詹氏以前,就有迹象了……说话变钝,脸上抽搐……鼻子开裂下塌。你一定是瞎了才没注意到。”

“我通常不会近距离检查我员工的外貌。”塞巴斯蒂安讽刺的说,同时在脑子里快速思忖着。神经性梅毒是由性接触传播的污秽疾病,会引起医生说的“局部麻痹性痴呆”。最后会导致发疯,偶尔也有局部瘫痪,还有包括鼻部软组织在内的可怕皮肤溃疡。要是布拉德真的是神经性梅毒的受害者,这也是病入膏肓,没多大希望了。但为什么他会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把目标集中在伊薇身上?

“现在他的智力可能已经退化了。”伊根不痛快的说,举起瓶子麻木的又喝了一大口。他短暂的闭上眼对抗着烈酒的灼烧,下巴耷拉在胸前。“那孩子在开枪的那天晚上来过,大声嚷嚷说已经杀了你。他晃着每根胳膊腿,抱怨脑袋里的巨响和疼痛。他一脑袋都是幻觉和糊涂想法。已经疯了。所以我雇了个人带他到不治之症的收容所去——是在骑士桥的收税卡子那儿。布拉德现在就在那,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死了对他到真是他妈的发善心哪。”

塞巴斯蒂安口气中的紧绷焦躁多过同情。“为什么他企图杀我妻子?天知道她从没做过任何伤害过他的事。”

伊根忧愁的回答道:“他总是看不起她,可怜的小杂种。即使在小孩的时候,每次伊万杰琳来俱乐部玩,只要布拉德看到詹纳高兴的带着她,他就会垮着个脸发一整天的脾气。他会编些嘲笑她的话……”伊根停下来,回忆的微笑掠过嘴角。“有趣的小人儿,她是。长着雀斑,又害羞,圆圆的像只海豚。我听说她现在是个美人了——虽然我不能真的想像——”

“詹纳是他的父亲吗?”韦斯特克里夫平静无波的打断。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塞巴斯蒂安震惊,他专心的听伊根回答下去。

“可能是。他妈妈,玛丽,到处发誓说他是。”伊根小心的放下酒瓶,手指交错的搭在凸起的啤酒肚上。“她是妓院的妓女。她这辈子最走运的晚上就是替埃佛·詹纳吹号的那次。(MD,也不知道翻得对不对……)他喜欢玛丽,就付钱给老鸨把她包下来了。有一天玛丽来找他说她的肚子大了,孩子是他的。詹纳是个软心肠,就当她是无辜的。他供养了她一辈子,等那孩子够大时就让他来俱乐部做工。玛丽很多年前就死了,快挂掉的时候她告诉布拉德詹纳就是他爸爸。那孩子去找詹纳对质,詹纳对他说无论是真是假,这都将成为秘密。他不想承认布拉德是他的小孩。首先,你绝对不能说他是个漂亮孩子,另外……除了他女儿,詹纳从不在意任何人。他想在他死后让伊薇拥有一切。布拉德怨恨伊薇,当然啦。他以为要是没有她,詹纳就会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会做得更多,给得更多。关于这个,他很可能是对的。”伊根悲哀的皱眉。“她带你来俱乐部的时候,爵爷,布拉德已经开始长疱疹了……也是他疯狂的开始。悲惨人生的悲惨结局。”

带着阴沉的满意扫视过他们,伊根又说道:“如果你们想要向一个发了狂的可怜疯子报复的话,可以在托坦翰医院找到他,尽量让自己舒心吧,爵爷们——但要是你问我,布拉德的制造者已经安排了一个人能承受的最糟糕的惩罚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在塞巴斯蒂安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伊薇让自己忙碌于俱乐部的杂务:整理金钱和收据,回复来往书信,最后又处理了那堆寄给塞巴斯蒂安的未拆封信件。事实上她没能忍住不看。信里都是些调情的废话和旁敲侧击,有两封甚至暗示说现在塞巴斯蒂安一定已经厌倦了他的新娘。其中的意图明显得连伊薇都替写信的人感到害臊。这也提醒了她塞巴斯蒂安的过去非常随便,那时他的主要事业就是沉湎于放纵的追求和征服的游戏。

要她信任这样一个男人而不觉得自己像个天真的傻瓜并不容易。尤其是事实确凿,塞巴斯蒂安总是被其他女人恋慕垂涎。但伊薇觉得塞巴斯蒂安应该有机会来证明自己。用她的力量给他一个新的开始——如果她的冒险能够成功的话,他们两人获得的奖赏都将是无与伦比的。她能坚强得足以冒险去爱他,要他,并预期有时候他会很难缠。而且塞巴斯蒂安似乎想要被视为一名平凡的男子——有人可以不光只看到他俊美无俦的皮相,不单只向他索取床上的技巧。虽然,伊薇偷偷抿嘴笑起来,她也并非不欣赏他的外貌和能力。

看到信件——当然是心满意足的——在壁炉里化为灰烬后,伊薇有些困倦。她回到主卧室想要小睡一下。尽管觉得劳累,但她担心着塞巴斯蒂安,很难放松下来。思绪百转千回,直到疲惫的大脑终于停止了无谓的烦恼,她才坠入了梦乡。

一个小时或更久之后,她醒来发现塞巴斯蒂安坐在床边,手指松松的握着她一缕鲜艳的发丝。他靠得非常近的凝视她,蓝色的眼睛仿佛是破晓的天空。她坐起身,羞怯的微笑。

塞巴斯蒂安温柔的抚回她凌乱的发丝。“你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他呢喃。“让我想要无时无刻的保护你。”

“你找到布拉德先生了吗?”

“找到了,也没有。你先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帮凯姆整理办公室。然后我把那些害了相思病的女士们写给你的信都烧了。火焰那么大,我都吃惊怎么没人去叫消防队。”

他的唇角勾起微笑,目光却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你看了吗?”

伊薇若无其事的半耸一下肩。“看了一些。都是在打探你是否厌倦了你的妻子。”

“当然没有。”塞巴斯蒂安的手掌抚摸着她大腿的线条。“我厌倦了无数个夜晚,只有重复的流言蜚语以及不冷不热的调情;我也厌倦了毫无意义的交际,那些女人让我无聊透顶。她们没有任何差别,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从没在乎过任何人。”

“我不怪她们想要你,”伊薇说,胳膊环绕过他的颈项。“但我不会与之分享。”

“你根本不必。”他捧住她的脸庞,在她的唇边印上短暂的一吻。

“告诉我布拉德先生的事。”伊薇央求道,双手滑下抚摸着他的手腕。

她沉默的倾听着塞巴斯蒂安讲述和克莱夫·伊根的见面,以及关于乔斯·布拉德和他母亲的新发现,大睁的双眼里满是怜悯。可怜的布拉德无法避免他的出身,或是造成他如此怨恨的漠不关心的抚养。“真奇怪,”她喃喃的说。“我一直希望甚至期待凯姆是我的哥哥,但我从没想过他的可能性。”

布拉德总是一副不易亲近且好斗的样子……但有多少是由于埃佛·詹纳的抛弃所导致的?被一个有可能是他亲生父亲的人觉得多余,并当成是不体面的秘密……这肯定会让任何人都痛苦怀恨。

“我们去了托坦翰医院,”塞巴斯蒂安继续说。“在那里他被收留进了不治之症的病房。那个恶心的地方迫切需要资金。那里也有妇女和小孩,他们——”他的面容因为回想起的事情而微微扭曲。“事实上,我宁愿不要描述。不过一位托坦翰的管理员说布拉德已被证实到了梅毒的末期。”

“我想帮他,”伊薇毅然说。“最低限度,我们能把他送去好一点的医院——”

“不,蜜糖。”塞巴斯蒂安的指尖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骨。“两天前他就死了。他们带我们去看了墓地,他和另外两个病人一起埋在那里。”

伊薇转过脸去承受这个消息。她惊讶的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喉咙抽紧。“可怜的男孩,”她沙哑的说。“我替他感到难过。”

“我不会,”塞巴斯蒂安冷冷的说。“如果他在没有双亲的情况下长大,他会和那些不得不注定孤独的其他人没有差别。他的生活比罗翰要容易得多,罗翰的吉普赛血统让他成为歧视的目标。别哭,伊薇。布拉德不值得一滴眼泪。”

伊薇不稳的叹口气。“我很抱歉。我不想这么情绪化的,只是这几个星期都非常难受。我的感情有点过于脆弱,似乎不能适当的控制了。”

她被拥进他温暖的怀抱,他坚实的手臂环绕着她,他的声音在她发间回荡。“伊薇,爱人,别感到抱歉。你去地狱走了一遭,只有像我这样没心肝的家伙才能真正欣赏你诚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

伊薇的声音在他肩头闷闷响起。“你才不是没心肝呢。”她颤抖的叹气。“这样也许很不好,但是尽管我替布拉德先生感到难过,可他死了我还是松了口气。因为他,我差点就失去了你。”

他的唇在她蓬松的鬈发间逡巡,来到她精致的耳廓。“你不会那么幸运的。”

“不要。”伊薇没法对这个俏皮话发笑。她抬起头看着他,仍然被他锁在怀中。“这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事。我……”她的声音尖锐而破碎,但她强迫自己说下去。“现在我不认为没有你还能活下去。”

塞巴斯蒂安的大掌轻轻按着她的后脑把她压向肩膀,自己埋首于她的发丝中好一阵子。“啊,伊薇,”她听见他温柔的说,“我很可能有了一颗心,终于……因为它这会儿就疼得好厉害。”

“只有你的心吗?”她直率的问,让他大笑出声。

他把她推回床上,眼眸坏坏的闪烁着。“还有别的一些地方,”他承认。“作为我的妻子,解除我所有的疼痛是你的责任。”

她伸手将他拉下到自己身上。

无视詹氏老板或员工的个人问题,俱乐部的客人们继续每夜蜂拥而至,尤其是它的知名度提升后已没有更多的会员名额,限额被定在了两千五百个。那些希望成为会员的人不得不同意被列入候补名单以期会有空缺。

这种古怪的组合——赤贫的子爵和衰落的赌场——成就了令人惊讶的魔力。员工们要么被塞巴斯蒂安现在生气勃勃的活力所感染带动,要么就是被抛在身后遭到解雇。这地方以詹氏前所未见的无情效率运作,就算在埃佛·詹纳的全盛时期,他也从没用过这样的铁腕来管理他的小小帝国。

过去,埃佛·詹纳对贵族暗含的不满使他对许多会员都曲意奉承,这让他们隐约感到不安。而另一方面,塞巴斯蒂安是他们一国的:他毫不拘束,更加时髦潇洒,他的到场似乎令气氛充满了刺激兴奋。无论他在何时出现,俱乐部的会员们都会笑得更多,花费得更多,谈得更多,也吃得更多。

其它俱乐部还在供应免费的牛排和苹果馅饼时,詹氏的豪华自助餐却源源不绝的招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精美的菜肴……热热的龙虾沙拉,雉鸡砂锅,躺在柔软芹菜泥上的大对虾,塞满了葡萄和山羊奶酪的鹌鹑佐以奶油沙司。还有伊薇最喜欢的——粘乎乎的粗颗粒杏仁蛋糕,顶上满是覆盆子和厚厚的一层蛋白糖霜。詹氏的食物和娱乐改进速度之快,妻子开始指控她们的丈夫耗费太多的夜晚在俱乐部了。

塞巴斯蒂安的操控天性在詹氏找到了完美的出路。他知道该怎样创造一个让男人们能够放松享受的环境,在此过程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刮走了他们的钱财。赌局自始至终都一丝不苟的执行公平原则,因为赌博在理论上还是不被法律允许,即使它已公然遍布了整个伦敦。运营一家高级俱乐部是避免临检的最好方式。

如果说一开始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忍受来自熟人的嘲笑,但在他们发现自己必须向他请求给予贷款,或是延缓债务的偿还时,他们的态度很快就改变了。就一个从未有过这么多钱的男人而言,塞巴斯蒂安理财的能力令人吃惊。一如凯姆曾钦佩的说过,塞巴斯蒂安就如小猎犬一样敏锐,能嗅出岌岌可危的银行结余,或是任何能影响会员支付能力的其它事情。

一天晚上,伊薇正站在凯姆位于大厅的桌子旁看塞巴斯蒂安主持一场大赌注的骰子戏,她察觉到一名中年男子靠了过来。她转身认出那是霍尔丹爵士,上个星期塞巴斯蒂安曾为她介绍过。“爵爷,”伊薇在他行吻手礼时轻声说道。“真高兴又看见您。”

他笑着,棕色的双眼在宽下巴的脸上显得和蔼可亲。“这是我的荣幸,圣文森特夫人。”

他们两人都回头望向主要的赌台,塞巴斯蒂安正说了句什么俏皮话来缓和赌局的紧张气氛。一阵隆隆的低沉笑声掠过人群。伊薇对他似乎胜任他的角色有多自然而暗暗惊讶,仿佛他生来就是做这个的。奇怪的是,他好像比她父亲更熟悉精通俱乐部的一切。埃佛·詹纳的脾气暴躁,要是有俱乐部的会员碰上了难以置信的好运,可能让赌场赔本时,他总是很难隐藏自己的焦虑。而与之相反,无论处于什么境况塞巴斯蒂安都能保持冷静超然。

霍尔丹爵士也被同样的思绪占据,他盯着塞巴斯蒂安远远的身影心不在焉的说道:“我从没想过又能见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爵爷?”伊薇犹疑的微笑着。这时塞巴斯蒂安注意到她的存在开始走过来。

霍尔丹似乎迷失在久远的记忆中。“在我的一生中,我只见过一个男人像那样在赌场里昂首阔步,仿佛他是最迷人的掠食动物,而这就是他私人的狩猎场。”

“你是指我的父亲吗?”伊薇困惑的问。

霍尔丹微笑的摇摇头。“哎呀,不是。不是你父亲。”

“那是谁——”伊薇的问题消失,塞巴斯蒂安已经走到身边了。

“夫人,”塞巴斯蒂安轻声说,一手搭在她小巧的肩背上。朝霍尔丹敷衍的笑一下,他继续对伊薇说道:“看来我得警告你了,亲亲……这位绅士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伊薇原本以为年长的男士会反击,霍尔丹却只是愉快的咯咯笑着,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我狂妄的朋友,我会把她从你身边偷走的。尽管你对自己的魅力十分吹嘘,不过可不是我那时的对手。”

“年龄并没有磨去你多少锋芒嘛,”塞巴斯蒂安咧嘴笑起来,牵着伊薇离开他。“请原谅,爵爷,我得把我妻子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显然这个难搞的家伙已经牢牢陷进你的罗网里了,”霍尔丹对伊薇说。“那么去吧,然后安抚他嫉妒的神经。”

“我-我会试试。”伊薇没把握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男人都大笑起来,塞巴斯蒂安扶着她的背一直离开了大厅。

他们一路走着,他的头朝她俯低。“一切都好吗,蜜糖?”

“是的。我……”她顿了一下,笑起来,接着又讪讪的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在柱子后停下来,塞巴斯蒂安猛的低头偷了一个吻。他望着她,双眼闪闪发亮。“我们该去玩一场桌球吗?”他耳语道,在她脸红的时候沙哑的笑出声。

俱乐部受欢迎的程度随着报纸所用的溢美之词开始水涨船高:

终于詹氏可以为高贵的绅士们提供在伦敦的流连之处,它使自己脱颖而出,变身为高尚的娱乐场所,每个年轻贵族都渴望成为其中的一分子。烹调的菜肴满足了最刁钻的胃口,丰富的藏酒吸引了最挑剔的味蕾……

在另一篇评论中:

太多话语也无法言表重新装修的环境品质,在其绚丽背景下聚集了无数才貌皆属上品的客人。毫不惊讶候选会员的数量将远远超出其空缺……

更有一篇这样写道:

大多数人都同意,詹氏的复兴只能归功于一位绅士,他有着恶魔般的魅力,与时装、政治、文学和贵族等所有世界都融洽无间。当然了,他就是声名狼藉的圣文森特爵士,现为这间十全十美俱乐部的主人,并誓言要成为西区生活中最显赫的人物……

那天晚上伊薇坐在办公室里读着这些评论。她没料到塞巴斯蒂安和俱乐部会受到公众这么多的关注。虽然她为他的成功感到高兴,但也不由自主的想到,等她服丧期过去以及他们开始参加伦敦社交界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毫不怀疑他们会被邀请去许多地方。而事实是,作为一个壁花并不能让人有多少机会练习社交技巧。她将不得不克服自身的笨拙与羞怯。她必须学习巧言应答的艺术……必须学着变得娇媚且自信——

“干嘛皱眉,甜心?”塞巴斯蒂安过来坐到桌子上,探询的微笑着俯视她的脸庞。“你读到什么不高兴的东西了吗?”

“正好相反,”伊薇闷闷的说。“每个人都逐渐对俱乐部如痴如醉。”

“我知道。”温柔的食指抚过她下巴的边缘。“而那让你担心是因为……”

她解释的时候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因为你变-变得非常有名——我是说,由于某些不是追逐石榴裙的原因——所以你会广受欢迎。总有一天我服完丧期,那意味着我们要去参加舞会和晚宴,我不认为我能忍-忍住不藏到角落里去。我还是个壁花,你知道的。我必须学习如何诙谐镇静的和人们交谈,否则你会生我的气,或是更糟,感到羞耻,那我——”

“伊薇,嘘,老天……”塞巴斯蒂安一脚勾过旁边的椅子和她的靠在一起,然后同她促膝而坐。握住她的双手,他微笑的望进她的眼中。“你就不能坚持二十分钟不担心什么事,对不对?你不用改变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他低头吻吻她的手,微笑渐渐逝去,眼光黯淡,拇指摩挲着她戴婚戒的手指,轻柔的抚过镌刻其上的文字。

“我怎么会以你为耻?”他继续说道。“我才是不折不扣的恶棍。你这一辈子从没做过什么值得责备的事。至于说到在客厅装腔作势的那一套……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像那些浅薄的傻瓜一样,只会喋喋不休的谈论乏味的话题。”他把她拉得更近些,埋首在她的颈项,她长裙的灯芯绒饰边服帖在白皙的肌肤上。嘴唇轻轻的厮磨,他吐息的低语造成的潮润令她轻颤。“你不是壁花。但你可以藏在角落里,甜心——只要你带着我一起。其实,我坚决要求这样。我得警告你,在这类情事里我的行为非常坏——我可能会在露台上就引诱你,或者包厢里,楼梯下,还有各种盆栽后面。而要是你抱怨,我只会提醒你应该体验比嫁给一个不知廉耻的浪子更好的事。”

伊薇的喉咙在他指尖的轻柔触摸下微微仰起。“我不会抱怨的。”

塞巴斯蒂安微笑着,温柔的捏捏她的脖子。“温顺的小妻子,”他低声说,“我要把你带坏了。何不给我个吻,然后上楼去洗澡?等你沐浴完毕,我会来找你。”

伊薇进入卧室时洗澡水还只倒了一半。法妮和另一名女仆各拿了个木头手把的水罐正打算再下楼一趟。塞巴斯蒂安的亲吻让伊薇感到温暖而轻飘飘的,她开始解开长裙袖子上的纽扣。

“等我倒完最后一次水就来帮你宽衣,夫人。”法妮说道。

伊薇朝她笑笑。“谢谢你。”她漫步走向梳妆台拿起一小瓶香水,那是莉莲送来不久的礼物。凭着她敏锐得不同寻常的鼻子,莉莲热爱投身于香氛的芬芳中,她最近正在研制自行调配的组合。这款由玫瑰和扑鼻的木香混合而成的琥珀色香水气味奢华,层次丰富。伊薇小心的洒了些金色的水滴到浴盆中,愉快的吸入散发在空气中的玫瑰香。

回到梳妆台,她坐在小凳子上弯腰脱下鞋袜,并把手伸进裙中解开吊袜带。以她头部低垂的角度,能看到的东西很少……但她的脊椎突然窜过一阵冰冷的颤栗,一下踩在地毯上的轻柔脚步声让她全身寒毛直竖。她看见一抹阴影迅速滑过地板。坐起身,伊薇转向影子的来处,在看到衣衫褴褛的某人时发出震惊的尖叫。她急忙跳起来,碰翻了凳子。这个闯入房间的男子操着副刺耳的嗓音说话了。

“不许出声。否则把泥从头到脚撕成两半。”

一把邪恶的长刀紧握在手上,他站得离她非常近——只要愿意,他一个突进就能刺到她。

没有什么噩梦或是童年时对妖怪的恐惧所衍生的画面,能比得上这个入侵者可怖的形象。伊薇朝着浴盆挪动,企图让它挡在她和疯子之间。他的衣着只比一堆烂布稍微好点,他的身体左侧古怪的偏着,仿佛是个失去了平衡的提线木偶。在他每寸暴露出来的皮肤上——双手,喉咙,脸——都有敞开流脓的疮口,好像他的肉腐烂了,剥离了骨头。然而最恐怖的却是曾经是鼻子的地方现在只留下破烂的残痕。他看上去就像个怪物,一堆彼此并不相属的肉,四肢和面容的组合体。

尽管他的脸又污秽又有脓疮,腐烂得触目惊心,伊薇还是认出他了。她全身的血管都充斥着恐惧的刺痛,竭尽全力才能保持冷静。“布拉德先生,”她嘶声说,“医院说你已经死了。”

布拉德的头古怪的垂在肩膀上,一直盯着她。“偶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地狱,”他咆哮道。“在晚上偶打破了窗户才逃出来,偶受够了那些魔鬼把他们的毒汁灌进偶的喉咙。”他步履失常的朝她逼近。伊薇绕着浴盆慢慢的转开,胸腔内心脏狂跳。“但是在偶把你送进地狱前,偶是不会在那个可恨的地方翘掉的。”

“为什么?”伊薇轻声问道,努力不要转头望向门口,因为她从眼角瞥见那里有些动静。一定是法妮,她兴奋的想。那个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伊薇祈祷着女仆是去求援了。与此同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乔斯·布拉德保持距离。

“泥夺走了偶的一切,”他吼道,像是背抵笼舍的野兽一样耸起肩膀。“他把什嘛都给泥了,该死的混蛋——偶是他的儿子,他却只想要一个丑得要死的小结巴。他的儿子,结果偶却要像把脏兮兮的夜壶被藏起来。”他的脸庞扭曲。“他说什嘛偶都照办……能让他高兴偶可以杀人……不过再也没关系了。It ed,泥这个恶心的寄生虫!”

“我很抱歉,”伊薇说,声音中真诚的遗憾似乎让他有一瞬的迷惑。他停下来瞪着她,脑袋古怪的歪斜。“布拉德先生……乔斯……我父亲真的关心你。他的遗愿就是让你得到应有的帮助和照料。”

“太迟了!”他喘着气,双手带着刀抱住头,好像头颅里的痛苦不能忍受。“去他妈该死的……啊……魔鬼带走他……”

瞅准逃跑的机会,伊薇冲向门口。布拉德立刻就抓到了她,砰的一声把她顶到墙上。她的头撞上了坚硬的墙面,脑子里好像炸开了锅,眼前闪烁着一大片灰色与黑色。挣扎的调整视线,她呻吟的眨着眼,胸前难受的压力升高,喉咙处也传来紧箍的感觉。她慢慢发现是布拉德的胳膊掐着她的脖子,长刀的刀锋在其上画着圈,尖锐的钢刃随着每次呼吸陷入她的皮肤。布拉德粗嘎的喘着气,阵阵肮脏腐烂的臭气从他的肺部涌出。她感觉到他身躯震动,同时也在努力抑制肌肉的颤抖。“偶们一起去见他。”他在她耳边说道。

“谁?”伊薇含糊的问,视线渐渐清楚起来。

“偶们的爸爸。偶们一起去地狱见他……泥和偶。”他咯咯的发出大笑。“他一定在用老式记分法和自己玩克里比奇牌。”他举刀抵住她,好像很享受她畏缩的样子。“偶要切开泥,”他喃喃的说。“然后是偶自己。詹纳会有多喜欢这样,看见偶们手拉着手,一起溜达进地狱?”

伊薇正搜寻着可能让他暂时恢复理智的词句时,一个安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布拉德。”

是塞巴斯蒂安,看上去令人吃惊的平静且泰然自若。虽然危险并未减少,伊薇却因他的出现而觉得一阵放松。他缓缓的走进房间。“显然保存在托坦翰的记录遗漏了些我们想要的。”塞巴斯蒂安若无其事的说,看也不看伊薇一眼。他的目光牢牢盯住布拉德的脸庞,双眼闪烁,叫人昏昏欲睡。

“偶以为偶赏了你颗子弹。”布拉德粗鲁的说。

塞巴斯蒂安随随便便的耸耸肩。“不是什么致命伤。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俱乐部的?我们在每个入口都有人。”

“煤窖。那里有个直直的洞通往罗杰巷。没人知道那里,就算是杂种罗翰也不知道。往后退,否则偶就把她捅得像是串在烤肉叉上的鸽子。”最后一句说出时塞巴斯蒂安跨近了一步。

塞巴斯蒂安的视线转向刀子,现在布拉德举着的角度像是要刺进伊薇的胸膛。

“好,”塞巴斯蒂安立刻后退。“放松点……我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他的嗓音轻柔而友善,表情平静,但是汗珠开始流下他的脸庞。“布拉德……乔斯……听我说。你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任何损失。你是和朋友在一起。你的……你妹妹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遵从你父亲的遗愿来资助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吗啡缓解你的痛苦,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留在这里,有干净的床可以睡,人们会照顾你。不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泥在耍偶。”布拉德猜疑的说。

“我没有,我发誓。我会给你任何东西。要是你伤害伊薇——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塞巴斯蒂安一边说一边慢慢朝窗户移动,迫使布拉德跟着转身。“让她走过来,然后——”

“站住,”布拉德生气的说,脑袋急躁的摇晃着。一阵颤栗袭击了他,他发出动物般的呼噜声。“偶的耳朵,该死的闹声……”

“我能帮你,”塞巴斯蒂安耐心的说。“你需要药物,还有休息。放下手,乔斯……没必要伤害任何人。你在自己人的地方。放手吧,我会帮你。”

伊薇不敢相信的感觉到布拉德的胳膊在塞巴斯蒂安抚慰的嗓音中开始放松。同时,他转身更加正面面对塞巴斯蒂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房间,伊薇被一股力量推得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只有片刻看到了凯姆站在门口,放下了正在冒烟的手枪。塞巴斯蒂安故意走进房间转移布拉德的位置,凯姆就能准确的射击了。

伊薇还没来得及看清倒在地板上的那堆破布样的人,就被抓住转了一圈,紧紧压在塞巴斯蒂安的胸膛中。之前一直压制住的紧张在剧烈的颤抖中释放,他牢牢的抱着她,攫住她的背部、四肢,大把的发丝从发针间掉落。她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无助的依偎着他,让他在她发间备受折磨的诅咒呻吟。

她的脉搏似乎永远都不能回复正常了。“法妮找到你了。”她终于开了口。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颤抖的手指滑进她的发丝捧住她的头。“她告诉我你房间里有个男人。她不认识他。”让她的头向后仰,他看见刀锋在她喉咙上划了个小口子,布拉德造成的伤口太靠近主动脉了,让他脸上血色尽失。他倾身吻上那条细细的伤口,然后嘴唇狂乱的贴上她的脸颊。“该死的见鬼了。”他低声说。“伊薇。伊薇。我不能忍受了。”

她在他的臂弯中扭头望向凯姆,他正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布拉德的头和肩膀。“凯姆,你不必开枪的,”她沉重的说。“他正要放我走。他松开手臂——”

“我不能确定,”男孩淡淡的说。“我目睹了,就不得不开枪。”他的脸上一片空白,但金眸中饱含着泪水。伊薇这才了解到他刚刚被迫杀死了他自小就认识的人。

“凯姆——”她同情的开口,但他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摇摇头。

“对他这样更好些,”他没有看她。“没人应该遭那样的罪。”

“是的,可是你——”

“我很好。”他说,下巴抽紧了。

不过,他并不好。在棕褐色的皮肤下他显得苍白,而且他看起来是那么震惊,使得伊薇不由自主的走向他,如同母亲般的用手臂圈住他给予安慰。尽管没有回应,他还是接受了拥抱,渐渐止住了颤栗。她感到他的嘴唇极其短暂的掠过她的头发。

这似乎是塞巴斯蒂安所能允许的底线。走向前,他重新带回伊薇,唐突的对凯姆说道:“去把殮房的人找来。”

“好的。”男孩几乎是心不在焉的回答,他踌躇着。“他们在楼下全都听见了动静,我们得想出些解释。”

“告诉他们有人正在清理手枪,结果意外走火了。”塞巴斯蒂安说。“告诉他们没人受伤。殮房的人来了,带他们从后门上来,付钱让他封口。”

“是,爵爷。要是治安官来进行调查——”

“让他到办公室去——我会在那里应对他。”

凯姆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带着伊薇走出房间,塞巴斯蒂安锁上门,把钥匙装进口袋,然后带她来到廊下的另一间卧室。她困惑的陪着他,试图领会刚刚发生的事情。塞巴斯蒂安保持沉默,面容冷硬如花岗岩,正竭力重聚他的镇静。他呵护备至的将她领进卧室。“留在这里,”他说。“我会叫女仆来照料你,还有一杯白兰地——我要你全部喝下去。”

伊薇不安的抬头望着他。“你迟些回来找我吗?”

他简短的点头。“我要先处理一些事情。”

但那晚他都没有回来。伊薇在徒劳的等待后,终于独自上床了。她频繁的醒来,摸索着身旁的空位,徒然寻找塞巴斯蒂安温暖的身躯。清晨来临时她变得焦虑且疲惫,朦朦胧胧的注视着女仆进来点燃壁炉。

“今天早上你看见圣文森特爵士了吗?”伊薇声音沙哑。

“看见了,夫人。他和罗翰先生谈了差不多一整夜。”

“告诉他我希望见到他。”

“是的,夫人。”女仆把一罐热水摆在盥洗台上,离开了房间。

爬下床,伊薇完成了晨间洗漱,用手指梳理着乱翘的鬈发。她的发刷、梳子和发针全在另一间卧室,那里——

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件,她因为嫌恶与怜悯而无法控制的颤抖。她真高兴父亲没有活着看到乔斯·布拉德变成了怎样的一个可怜人。她不知道他对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什么样的真实感受,或者他是否让自己相信布拉德就是他的儿子。“爸爸……”她喃喃道,在镜中凝视着自己的蓝眼睛。埃佛·詹纳的眼睛。他把那么多的秘密带进了坟墓,又留下了那么多的未解之谜。她会永远遗憾没能更深的了解他。但她也安慰的想到,他将乐于知道詹氏终将达到他一直渴望的高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女儿作出的决定,才导致俱乐部被拯救。

她的思绪刚转向塞巴斯蒂安,他就走进了房间,仍穿着昨夜的衣服。他琥珀金色的头发乱做一团,明亮的双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他看起来疲倦而坚决,神色就像做了不愉快的决定却又准备奉行不悖。

他来回打量她。“你还好吗?”

伊薇想奔向他,但他表情中的某些东西制止了她。她站在盥洗台前,好奇的凝视他。“有点累,但比你差远了。女仆说你几乎一夜没睡。你和凯姆在讨论什么?”

塞巴斯蒂安伸手摩挲着她的颈背。“他有些无法接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他会好起来的。”

伊薇犹豫不定的站在他面前,奇怪他为什么要那么竭力表现得疏远。不过当他扫视她穿着睡衣的样子时,却不能掩饰眼中渴望的光辉。她打消了疑虑。“到我这来。”她低声说。

塞巴斯蒂安没有服从,反而走向窗边,远远离开她。他沉默的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以及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伊薇注视着他修长健壮的背部和绷紧的双肩。

塞巴斯蒂安终于转身面对她,表情小心翼翼的保持空白。“我受够了,”他说。“你在这里不安全——我从一开始就这样说。而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一次就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决定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明天就离开这里。我要把你送到乡下,在家族庄园待一段时间。我父亲想见你。他会很高兴有你的陪伴,当地也有几个家族能让你解闷——”

“而你打算留在这里?”伊薇皱着眉问。

“对。我要管理俱乐部,但我会不时来探望你。”

不敢置信他居然提出两人分开的建议,伊薇双眼大张的瞪着他。“为什么?”她轻轻的问。

他的脸变得严酷。“在像这样的地方,我不能照顾你,还要一直担心有什么事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乡下的人也会发生事情。”

“我不想和你争论,”塞巴斯蒂安粗声说。“你得去我要你去的地方,那就行了。”

过去的伊薇会被吓着,被伤害,并且可能毫不争辩的遵从。但是,现在的伊薇要坚强得多……更别提她正沉醉在爱里。“我不认为我能离你那么远,”她平平的说道。“特别是我还不知道原因。”

现在塞巴斯蒂安的冷静出现裂缝了,他的领口处升起一波红潮。他的双手插进头发,闪亮的发丝被揉得更乱。“最近我已经变得该死的分心。我不能对任何事做决定,也不能清楚的思考,我的胃里都打结了,胸口一直疼痛。每当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说话,或是对谁微笑,我就疯狂的嫉妒。我不要在这样过下去了。我——”他蓦地顿住,怀疑的盯着她。“该死,伊薇,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她说,连忙隐藏好嘴角边突如其来的微笑。“只是……听起来你似乎在试着说你爱我。”

那个字眼好像把塞巴斯蒂安吓坏了。“不是,”他激烈的说,脸红了。“我没有。我不能。这不是我要说的。我只是需要找到一种方式去——”他又一次顿住,在她靠近他时尖锐的吸气。“伊薇,不是。”她轻触他的脸颊,一丝颤抖窜过他的身体,她的指尖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肌肤。“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稳的说。她听出他嗓音里微妙的恐惧,一个小男孩不得不面对每个他爱的女人被无情的高热夺走,自他生命中消失的恐惧。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放心,或是怎样抚慰他许久以前的悲伤。点起脚尖,她吻上他的嘴唇。他两手握住她的手肘,仿佛要推开她,但似乎却无法让自己做到。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接着撇过脸去。她不为所动,吻向他的脸颊,下巴,喉结。低低的诅咒逸出他的唇角。“该死的,”他绝望的说。“我要把你送走。”

“你不是打算保护我,你是企图保护你自己。”她紧紧的抱住他。“但你能要求自己勇敢的爱一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他低声说。

“可以。你必须可以。”伊薇闭上双眼,脸蛋贴上他的。“因为我爱你,塞巴斯蒂安……我需要你也爱我,而且不要是随-随随便便的。”

她听见他齿间的呼吸嘶嘶作响。他攫住她的肩膀往后推。“你必须让我自己来设定我的底线,否则——”

伊薇找到他的唇,缓慢而撩拨的吻了他,他终于呻吟着屈服了,手臂环抱住她。他狂乱的回应着她的吻,直到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被点燃了温柔的火焰。他移开嘴,凶恶的喘着气。“随随便便。我的上帝。我是那么爱你,都快溺毙了。我没法抗拒它,我都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我完全投降——”他企图控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你对我意味着太多。”他哑声说。

伊薇的掌心抚慰的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圈。她明白他的绝望,那种如此陌生且强大的情绪淹没了他。这让她想起安娜贝尔曾告诉过她的,就在她刚结婚的那会儿,亨特先生被自己对她的强烈感觉弄得焦躁不已,他花了不少时间才调试过来。“塞巴斯蒂安,”伊薇大胆的说,“不会一直都这样的,你知道。它……过段时间,它会变得更普通,更自在的。”

“不,它不会的。”

他的声音那么激昂,那么肯定,让她不得不埋在他肩头好藏起微笑。“我爱你。”她又说一次,感到渴望的颤栗窜过他的身躯。“你可以送-送走我,但你不能阻止我跑回来找你。我想要和你度过每一天,想要在早晨看你刮脸,想和你喝香槟、跳舞,我想为你补好袜子上的洞,我想要每晚和你分享床铺,我想要怀你的孩子。”她停了停。“你以为我就不害怕吗?也许你有天早上醒来告诉我你已经厌倦我了,也许你现在一直能容忍的事终于让你恼火得不再忍受了——我的口吃,我的雀斑——”

“别跟个傻瓜似的。”塞巴斯蒂安粗鲁的打断。“你的口吃永远都不会令我厌烦。而且我爱你的雀斑。我爱——”他的声音破碎,紧紧的拥着她。“见鬼。”他喃喃的说。过了一会,又带着痛苦的恼怒说道:“我希望我是任何人,只要不是我。”

“为什么?”她模糊的问。

“为什么?我的过去就是个染缸,伊薇。”

“那几乎不是新闻。”

“我不能弥补过去所做的事。天啊,我希望我能重新来过!我会试着为你做一个更好的人,我——”

“你不用改变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抬起头,伊薇泪眼朦胧的凝视着他。“这不是早先你告诉我的话吗?要是你能无条件的爱我,塞巴斯蒂安,我就不能同样的爱你吗?我知道你是谁。我想我们彼此了解的程度要比了解自己要深。你敢送走我试试,你这个懦-懦夫。还有谁会爱我的雀斑?还有谁会在天冷时温暖我的脚?还有谁会在台球室里引诱我?”

慢慢的,他放松了抗拒。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绷紧的情绪和缓下来,肩膀垂下围绕着她,仿佛与她融为一体。呢喃着她的名字,他牵起她的手来到他的脸庞,鼻头热恋的磨蹭着她的掌心,他的嘴唇温暖的刷过金质的婚戒。“当你是我的爱,”他低声说……而她知道她终于赢了。这个不完美,特别,热情的男人是她的了,他的心完全交给她保管。这是她永远都不会背叛的信任。被释然和温柔淹没,伊薇窝在他怀中,泪珠飘然滑下眼角。塞巴斯蒂安用指尖将之抹去,注视着她仰起的脸。他明亮闪烁的眼神夺去了她的呼吸。

“嗯,”塞巴斯蒂安不稳的说。“你可以指明台球室的方向了。”

她微笑起来。他将她抱在怀中,向床边走去。

正文 尾尾声

几乎是冬末了。鉴于伊薇的服丧期和安娜贝尔的产期一致,她们两个便常常在一起消磨时光。她们都不能去参加诸如舞会或盛大晚宴之类的社交活动,况且自圣诞节后天气越发寒冷,而春天仿佛又迟迟不来,不过却非常适合她们做一些女生的活动。不去城里闲逛,她们一般都蜷在亨特的豪华旅馆套间的大壁炉前,或更经常与莉莲和黛西聚在韦斯特克里夫的马斯登宅邸里温暖的起居室中。在不间断的茶会间,她们一起阅读,叽叽喳喳的聊天以及做做手工。

一天下午,莉莲坐在角落的写字台前,苦心斟酌一封写给她小姑的信;黛西抱着小说窝在沙发里,苗条的身上胡乱裹着条开司米毛毯;安娜贝尔占据了炉火边的椅子,一手搭在凸起的肚子上;伊薇坐在她面前的脚凳上,替她按摩疼痛的双脚。瑟缩的叹息着,安娜贝尔嘟囔道:“哦,感觉太好了。没人曾警告我怀孕会让我的脚那么痛,虽然我该想到我不得不承受所有额外的重量。谢谢你,伊薇,你是世界上最亲爱的朋友。”

莉莲嘲弄的话语从角落传来。“上次我帮她按摩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伊薇。她的忠诚只会持续到下次按摩之前。承认吧,安娜贝尔——你就是用情不专。”

安娜贝尔懒洋洋的笑起来。“等到你怀孕的时候我们再说,亲爱的,你会求所有愿意的人帮你按摩的。”

莉莲张嘴欲答,想想似乎又放弃了。她拿起桌上的红酒杯啜了一口。

埋首于她的小说,黛西头也不抬的说:“哦,说吧,告诉她们。”

安娜贝尔和伊薇都转身盯着莉莲。“告诉我们什么?”她们异口同声的问。

莉莲快速而难为情的耸耸肩,回过头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到仲夏的时候,韦斯特克里夫就终于会有继承人了。”

“除非是个女孩。”黛西备注说。

“恭喜!”伊薇大声说,暂时离开安娜贝尔,兴高采烈的走过去拥抱莉莲。“真是个好消息!”

“韦斯特克里夫欣喜若狂,虽然他竭力不表现出来。”莉莲回抱她。“我肯定这会儿他也正在告诉圣文森特和亨特先生,他似乎相信这完全是他的杰作。”

“嗯,他的贡献也是必不可少,对吧?”安娜贝尔好笑的指出。

“对,”莉莲回答说。“但绝大部分功劳很明显都是我的。”

安娜贝尔对着房间那头的莉莲大笑。“你会做得非常棒,亲爱的。原谅我不能雀跃的跳起来,只要知道我是真的开心不已。我希望不管我生男生女,你都要和我相反,这样我们才能结亲呀。”她发出嘶嘶声,声调变得甜腻。“伊薇……快过来。你不能只按了一只脚就丢下我不管。”

微笑的摇头,伊薇回到炉边的脚凳。她看看黛西,注意到她望向姐姐亲爱而若有所思的眼神。察觉到她的怅然,伊薇一边帮安娜贝尔按摩一边说道:“谈论了丈夫和宝宝,我们不能忘记要为黛西寻找一位绅士。”

黑发女孩朝她亲切的一笑。“你是个甜心,伊薇。我不介意等着轮到我,毕竟总得有个某人来做最后的壁花。但我开始怀疑我是否能找到合适的男人结婚。”

“当然能了,”安娜贝尔很有说服力。“我看不出有什么困难,黛西。我们都扩大了交际圈不少,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为你找到完美的丈夫。”

“只要记得我不想嫁给像韦斯特克里夫爵爷的人,”黛西说。“太专断了。也不要像圣文森特爵爷那样的,太不可捉摸。”

“像亨特先生那样的呢?”安娜贝尔问。

黛西坚决的摇头。“太高了。”

“你变得有点吹毛求疵,嗯?”安娜贝尔温和的说,双眼闪闪发亮。

“一点也不!我的要求非常合情合理。我想要一个友善的男人,喜欢长距离散步,书籍,狗儿和孩子都爱他——”

“还有水里陆上的所有高级生物。”莉莲揶揄的说。“告诉我,亲爱的,我们要去哪里找这个极品?”

“肯定不在到目前为止我参加的那些舞会里,”黛西阴郁的回答。“我不会认为有其可能,但今年的选择甚至糟过去年。我开始相信在那种场合里是找不到任何值得一嫁的男人了。”

“我想你是对的,”莉莲说。“那些事的竞争太激烈了——而最好的猎物已经萎缩了不少。是时候开辟新的猎场了。”

“俱乐部办公室里有所有客人的资料,”伊薇自告奋勇。“大约有两千五百位富有的绅士,当然他们绝大多数都已婚了——但我肯定能找出许多合格的名字。”

“圣文森特爵爷会允许你取得这么私密的信息?”黛西怀疑的问。

莉莲操着副滑稽的腔调反问道:“他有拒绝过她任何事吗?”

伊薇微笑的低头看着在火光中明亮闪耀的结婚戒指,容忍她们对塞巴斯蒂安表露无遗的挚爱的不断调侃。“是很少。”她承认。

这引得莉莲发出嘲弄的大笑。“真的,有人该告诉圣文森特他是个活生生的说教范例。他已经变成他们说的那种回头浪子的化身了。”

安娜贝尔靠回椅背问伊薇:“他已经完全洗心革面了吗,亲爱的?”

想到温柔,邪气,亲爱的丈夫正在楼下等着她,伊薇觉得自己的微笑扩大。“足矣了。”她轻声回答,不肯再多说了。

—全书完—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