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帝凰 - xp1024.com
《东陵帝凰》


第1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1

东陵青帝元年,十月初冬,雍华宫。

“楚宸!”子曦冷汗涔涔地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倏然睁开的瞳眸里,残留着一片来不及褪去的惊惶骇然之色。

“陛下!”外面响起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长夜,“陛下可还安好?”

两名宫婢站在龙帷之外,惶恐地垂眸问询。

伴随着宫婢话音落下,高悬的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在寝宫内亮起,瞬间照亮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宫殿。

子曦额上汗水晶莹剔透,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无色。

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被角,她缓缓转头,怔然注视着眼前陌生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景致。

宫灯氤氲,珠帘重重。

尊贵华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布置。

垂落于榻前的紫绡烟罗轻纱软帐随风轻扬,绰约映出帐外两道恭敬垂立的身影。

寝宫里透着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纤长的玉指,眼底似惊似喜,似悲似痛。

眸心色泽不断转换,最终随着垂下的眸子,化为一片寂无。

“陛下……”旁边一个带着嘶哑磁性的嗓音响起,刺激着子曦的耳膜,“陛下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曦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蓦然转头,视线里触及一个容貌俊美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子曦眸光渐渐清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灌进了脑子里。

青帝二年秋,十月十八,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他叫什么名字?

“楚宸……”子曦低喃般轻语,素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似眷恋地轻抚着他的下巴。

男子精致漂亮的轮廓在宫灯下越发显得柔顺服帖,眼底倾慕之色甚浓,“陛下,我们就寝吧。”

就寝?

子曦平静地一笑,纤长指尖摸到一处不平,眼底冷芒一闪,紧接着素手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男子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

“陛下?”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不安,男子面上浮现愕然不解之色,“臣做错了什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多美好的说法。

“洞房花烛,是寻常夫妻才有的说法。”子曦淡笑。

在帝王之家,这就只是寻常的侍寝,也是她登基之后,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第一夜。

子曦眉眼清冷,径自掀开锦缎龙纹衾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寝衣,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你没做错了什么。”

错的人一直是她,被人愚弄,辨不清忠奸,以至于……亲手葬送了东陵偌大的江山。

心里骤然传来一阵蚀骨的刺痛。

子曦抿唇,轻轻闭了闭眼,平静地压下五脏六腑内汹涌澎湃的杀气。

第2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2

东陵武帝二十三年,公主子曦登基为帝,帝号青。

次年为青帝元年。

今年正是她登基第二年,十月十八——东陵初冬的这个晚上,她宠幸了楚宸,让他成为她后宫里第一个侍寝的男子,也是没有名分的侍君。

然而……

子曦清冷地笑笑,只觉一切恍如隔世。

“陛下。”许久没有再听到动静,帐外宫婢再度轻声开口,隐含担忧,“陛下可还安好?”

子曦闻声回神,视线落在龙帷之上,久久,终于淡淡应了一声:“朕,安好。”

宫婢松了口气。

“进来。”子曦起身下榻,赤足走在柔软的绒毯上,“伺候沐浴。”

当值的两个宫婢心里诧异,不解为何陛下深夜沐浴,却什么也没说,低眉垂眼地应了声是,便掀开龙帷走了进来,近前伺候。

“陛下。”床上的男子开口,语调维持一贯的恭敬,恰当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温顺和不解,以及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楚宸……伺候得不好么?”

子曦转头,看着床上的男子。

跟楚宸一模一样的脸,年轻俊美,身段纤瘦,如水墨画一般雅致贵气。

只可惜,是个冒牌货。

而且还是个心怀不轨的冒牌货。

子曦冷冷一笑,庆幸醒来得及时,自己的清白之身尚未毁在这个冒牌货的手上。

一炷香之后,褪去白色寝衣的少女倚着琉璃石打造的浴台,容颜沉静,白皙如玉的肌肤在柔和昏暗的光线中,透着一种圣洁清贵的光泽。

不言不语间,眉眼如画,清贵出尘。

子曦垂眸,安静地由着宫婢细心地伺候洗浴,须臾之间,心头却已是百转千回。

……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一个噩梦。

整整做了十二年的噩梦,所有的误会和悲剧,皆是从这一晚开始。

就在刚刚,她才从梦中惊醒。

她感谢上苍,让她还有一次醒来的机会。

……

“几更了?”

淡淡开口间,嗓音透着不属于少女该有的清冷威仪。

“回陛下,刚过三更。”贴身婢子青黛恭敬回道,“天色还早,陛下回榻上再睡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

子曦目光微抬,眼底清冷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她缓缓摇头:“不睡了,取朕的袍服来。”

说罢,从容地自浴池中起身,赤足踏上浴台。

少女的身段修长纤瘦,似青竹一般挺拔柔韧,肌肤如上等瓷玉,毫无瑕疵地展示在两个宫女的眼前。

她们却不敢多看一眼,迅速去取来子曦的袍服。

拭净肌肤,一袭尊贵合身的龙袍穿到了子曦纤瘦的身上,五爪龙纹腰带勾勒出少女劲瘦的腰。

仪容打理妥当,宫女微微退后一步,垂眸请示:“陛下若是没了困意,是否要回寝宫看一会儿书?”

子曦摇头,嗓音清冷如雪:“传朕旨意,摆驾出宫。”

第3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3

女皇半夜出宫,是件不容忽视的事情,旨意传达下去之后,羽林卫统领匆匆领命而来,精心准备好护驾事宜。

一盏茶时间之后,子曦已经坐在了出宫的龙辇上。

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白嫩的双手,她恍惚还沉浸在梦境中没有醒来,大梦一场十二载……

当真是大梦一场十二载?

十二年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此时一一浮现在脑海,让子曦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脏骤缩似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楚宸……

东陵国青帝二年,十月十八日。

京城发生了女帝登基以来最震慑人心,也让人惶惶不安的一件事。

摄政王墨南昊领兵围困住了丞相府,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命人把年轻温润的丞相凤微羽抓进大牢,并下令抄家诛九族。

然而,女帝陛下的及时到来,却阻止了这一场险险就要成为事实的腥风血雨。

……

“摄政王说本相意图谋反,可有证据?”

一袭白袍容貌温雅的凤微羽,眼神平和地看着对面黑色戎装加身的男子,以及他的身后无数铠甲刀剑的将士。

嗓音温润,却透着一种山岳崩塌亦不变色的泰然。

墨南昊眼神如寒冰利剑般,森冷地注视着他。

一字一句,如宣布死刑的判官:“本王要杀你,无需证据。本王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凤微羽闻言,目光冷寂:“朝臣是否谋反,原来是摄政王一个人说了算的,摄政王眼里可还有陛下?”

“本王奉先皇遗诏掌摄政大权,权力形同天子。”墨南昊语气冷硬,没有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尚未亲政,本王有权决定逆臣的生死。”

话音落下,仿佛三九严冬寒风过境,空气刹那间凝结成冰。

凤微羽瞳孔微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墨南昊。

东陵国摄政王墨南昊,容颜俊美冷峻如刀削斧刻,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皇帝登基一年,他亦刚刚摄政一年。

尚未摄政之前,他手里就掌控着东陵国三分之二的兵马大权,于朝政上更是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无情。

治国治军,素来以铁血著称。

上至满朝文武,军中将士,下至京城子民,无一人不对他畏惧入骨。

东陵丞相凤微羽,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同样掌握朝政大权,性情却温润睿智,待上恭谨谦逊,待下仁慈宽容,心胸大度。

东陵国上下所有认识他的人心中,凤微羽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同朝数年,却是井水不犯河水般的关系,除了朝堂上议政,其他时候从没有过言语交流。

过年开春,将是女帝陛下正式亲政的日子。

然而女皇亲政之前,摄政王却要把素来最受天子信任,也最受朝臣拥戴的丞相凤微羽抄家灭族,斩草除根。

以谋反的罪名。

没有任何证据,就只是因为他是摄政王,就因为他手里掌握着让人无法反抗的禁卫军。

所以,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第4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4

“陛下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凤微羽慢慢开口。

眼睛紧紧盯着南墨昊,一字一顿,温润却没有温度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将士和府中下人的耳朵里,“墨南昊,你觉得没有了我,自己就可以一手遮天?”

南墨昊没说话,看着他的目光透着蚀骨的寒意。

良久,他抬起右手一挥,“拿下!”

“是!”

周遭猝然响起一阵兵器摩擦铠甲的声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女子啼哭声。

整个丞相府里风声鹤唳,山岳崩塌一般陷入了混乱。

“陛下驾到——”

内侍尖锐高亢的声音传来,像是暗夜里骤然而起的一道惊雷,生生钻入众人的耳膜。

惊雷之后,是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动作都停了下来,空气慢慢凝结成霜。

南墨昊神情陡然变得僵硬阴鸷,缓缓转身,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眼底,划过一道压抑紧绷的异芒。

修削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手,毫无意识的握紧了腰间佩剑,力道大得能看到指关节泛了白。

凤微羽的唇角却是缓缓扬起了一抹笑,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攥紧的五指一点点松开,掌心一片汗湿。

宽阔的庭院里,无数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脚步声纷沓而来。

穿着一袭合身明黄色龙袍,身段纤瘦修长的少女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容貌绝世明艳,眉间一点朱砂妖艳夺目,映入所有人的眼底,倾泻出绝世尊贵的风华。

她一步步走来,就像美丽的暗夜精灵,绝世高贵的姿容让人不敢亵渎。

所有的禁卫军不自觉地垂下眼,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说话,周遭安静如雪,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少女目光清泠泠的,从眼前剑拔弩张的阵仗上一掠而过,绝尘淡漠的容颜不见情绪波动。

须臾,平静到没有一点感情的嗓音缓缓响起:“发生了何事?”

听着很简单的一句询问,却无疑是告诉在在场的所有人——今晚发生的一切,女皇陛下是不知情的。

禁卫军无人答话,其他人更不敢随意开口。

死寂般的静默又持续了片刻。

南墨昊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冷硬的眼底光泽渐渐湮灭,最终化作一片空寂没有感情的荒芜。

下一瞬,这个身姿挺拔如松,心肠冷硬无情,仿佛任何时候都不会弯下脊背的男人,慢慢地垂了眸子,松开了握剑的手。

单膝屈跪于地,一点点弯下自己孤傲的脊背,“臣,参见吾皇万岁。”

随着他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禁卫军齐刷刷跪下,叩拜天子:“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声震天,像是要穿破云霄,直达天际。

万人俯首之中,年轻的丞相大人站在不远处,目光安静地凝视着盛装而来的少女,温润如玉的脸上越见柔色。

须臾,他也优雅地撩起衣袍跪下:“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第5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5

子曦没说话,如宝石般美丽的瞳眸缓缓从眼前这些人身上掠过,心头恍惚闪过一些画面。

江山倾覆,山河破碎,铁蹄阵阵。

凄厉的惨叫哀嚎声和血泪连成一片,曾经尊贵繁华的城池在眼前变成了人间地狱。

无数场景在眼前交织,鲜血染红了永安城,亲人在眼前被斩杀,柔弱的女子们被凌辱,浓烈的血腥味在城中经久不散……

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猝然传来,子曦顷刻间回神,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周身寒冷刺骨,似置身冰窖。

所有人都垂头看着地面,没有人敢直视龙颜。

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眼底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千里冰川。

“朕做了个梦。”她缓缓开口,沉静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像是蕴藏着一种深沉的哀寂,“梦醒来,突然想来丞相府看看,却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场面。”

凤微羽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动,想要抬头说些什么,却又深知此时他无权开口。

是以,无人应答。

南墨昊薄唇抿得更紧,在听到那句“突然想来丞相府看看”时,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两份,眼底浮现一抹无奈。

只因沉默地低着头,所以无人发现他的异样——他以为无人发现。

他却不知道,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女目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忽视意识到,这个男人此时低垂着头颅的姿势显得那么温顺,浑然没有一点平时的冷硬狠辣——

只在她面前才会流露出的一点温顺。

他的不甘,少女也看在了眼里。

“摄政王。”子曦慢慢开了口,嗓音里听不出多少感情波动,“夜深了,明日早朝还要早起,摄政王不早些回去休息?”

南墨昊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情绪,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淡淡道:“回禀陛下,待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臣自会回去休息。”

“国事繁重,摄政王应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子曦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也没问他还要处理什么事情,只淡淡吩咐:“朕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摄政王商议,请摄政王随朕回宫。”

“陛下——”

“夜里很冷,摄政王应该不想看到朕在这里逗留太久。”子曦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那个温润儒雅的年轻丞相身上,“丞相也早点回屋休息吧,夜里被人打扰了好眠,只怕心情都好不起来了。”

说罢,她显然不想再说什么,转身道:“摆驾回宫。”

淡然平静的语气,像是已经预料到南墨昊必然会遵旨而行——即便,对于摄政王南墨昊来说,为了除掉凤微羽,他做了多少准备,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晚的机会。

然而因为女皇陛下毫无预警的到来,今夜所有的行动都将宣告功亏一篑。

僵硬地站起身,南墨昊周身气息如寒剑出鞘,森冷而锋锐。

微微抬眸,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少女往门外走去的纤影,那样的挺拔柔韧,那样的清贵出尘。

第6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6

却也那样的,让人深深地觉得无力。

“摄政王。”年轻的丞相走到他的身边,淡淡开口间,温润的言语像是一把刀,温柔地戳进了这个男人冷硬的心脏。

“陛下睿智无双,断然不可能允许摄政王把持朝政太久。今晚是本相疏忽,可既然天不要灭我,摄政王就算机关算计,只怕也无法如愿。”

南墨昊转头,目光如寒潭一般幽冷深邃,森寒刺骨。

“过了今晚,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凤微羽微微一笑,眉眼间色泽温润,在灯火映衬下,越发显得璀璨耀眼,“祝摄政王今晚有个好梦。”

南墨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

“摄政王殿下。”宫中大总管的声音恭敬地响起,“陛下还在相府外等着王爷,请王爷随陛下一道回宫。”

听到这句话,南墨昊薄唇轻抿,原就冷峻的五官越发森冷刺骨。

凤微羽神情却是越见从容。

“凤微羽。”面无表情地收回落在凤微羽面上的目光,南墨昊开口时,嗓音却依旧带着让人心悸的阴冷,如来自地狱的死神,“你,好自为之。”

话落,不发一语地举步离去。

禁卫军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转瞬间,宽阔的庭院里就腾空了一大片。

凤微羽负着手,静静地看着他们如潮水般离去,眼底光泽流转,忽明忽灭。

“相爷。”一个男子缓缓走到凤微羽身边,低声开口。

“南墨昊是个可怕的对手,不是吗?”凤微羽依旧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的嗓音染上了几分深沉,“只是很可惜,如此强劲的对手……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

天子的御辇停在相府大门外,南墨昊一脚踏出大门,就看到了那个端坐在御辇上,姿容绝世的少女。

眼神中浮现些许异色,南墨昊走近御辇,嗓音疏冷:“臣送陛下回宫。”

见他真的走了出来,子曦唇角弯起了一抹清浅的弧度,手侧支着下颔,嗓音染上了几分慵然。

“朕就是在等摄政王的护送。”

南墨昊闻言,薄唇抿紧:“陛下此时应该正在就寝,怎么会想到半夜出宫?”

有人故意泄露了消息给她?

不,南墨昊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他今晚的行动格外严密,严防死守,绝对不可能有丝毫泄露消息的机会。

然而,若非消息走漏,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朕方才不是说了。”子曦嗓音淡淡,透着股猫儿般的倦意,“朕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突然想来相府看一下。”

龙辇行使在寂静的皇城街道上,前后护送的禁卫军步履无声,身后的一干宫女和大内侍卫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做了一个梦?”南墨昊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嘲讽,“一个梦……呵,一个梦,就破坏了臣精心布置的一切。”

子曦懒懒偏头,嗓音无害:“摄政王在责怪朕?”

南墨昊垂眸:“臣不敢。”

第7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7

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有点无力。

“为什么不敢?”子曦淡淡问道,平静的嗓音中透着点说不出的凉意,“朕还没亲政呢,摄政王今晚若用强硬的手段,朕也阻止不了你的行动,不是吗?”

南墨昊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色泽,却是明明灭灭,几多变幻。

阻止不了?

他明知道,他从来不会在任何场合下,做出违逆她意愿的事情。

“臣只是暂代陛下处理朝政,无权做出违背陛下心意的事情。”良久,他才淡淡开口,“陛下是君,臣只是臣。”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话,不管她信不信。

子曦倚着龙辇,沉默地支着额头不说话。

微敛的瞳眸深处,却是一片迷离怔然之色。

大梦一场十二载。

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从前重重,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纵然还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觉得如此不真实,美好到不真实。

所有的人都还在,她身边的,她在乎的,跟她拥有血缘关系的,甚至是宫中最卑微的内侍和宫婢……

所有人都还在,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去年春,子曦登基,因十四岁的少女尚未及亲政之龄,故摄政王辅政,同掌兵权与朝政大权,权倾朝野,无人能及。

权大震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女皇对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生出了猜忌防备之心,毫无顾忌地扶持惊才绝艳的温润公子凤微羽做丞相,志在与摄政王分庭抗衡。

满朝文武心里都明镜似的,也乐于看到天子平衡权力。

但让人最为意外的是,摄政王对此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凤微羽坐大,对少年女皇所有的行为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凤微羽,果然不负子曦期待,不但性情温润,学识更是惊人,朝堂上提出的治国方案,展现出的惊人才华,无一不让人心服口服。

因此,他这个丞相做得名副其实,加上为人谦恭温和,越发成了帝王面前最信任的心腹之臣。

只待明年女皇亲政,摄政王卸下辅政大权,凤微羽就会一跃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此平步青云,做天子面前的心腹宠臣,朝政上的左膀右臂。

甚至,也是最有可能成为正宫帝君的人选。

而届时,摄政王南墨昊的下场会如何,文武大臣们几乎都可以预料,大多人心里已经开始猜测,摄政王明年究竟会不会干脆地交出权力?

大权在握的滋味太美妙,谁又会舍得那么轻易放手?

果然,尚未等到明年开春,摄政王就已经对凤微羽生出了杀意。

只是凤微羽羽翼已丰,就算是摄政王想要对付他,也已没那么容易——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凤微羽在女皇陛下心里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贵重。

南墨昊若要杀他,女皇陛下绝不会同意——最重要的是,摄政王加诸在凤微羽身上的谋逆之罪,并没有拿出真凭实据。

第8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8

东陵并非女尊男卑的制度,帝位大多由男子继承。只有这一代,因先皇和皇后相爱至深,此生只得了一儿一女。

皇长子君倾澜原是储君,可三年前因病骤逝,帝后二人遭受巨大的打击,精神大不如以前,一度几乎萎靡不振。

再加上朝政繁忙,朝臣屡屡劝皇上充盈后宫以诞下帝位继承人,武帝烦不胜烦身心俱疲之下,干脆传了帝位于公主子曦,命大将军南墨昊摄政,然后和皇后双双于深宫调养身体,再不问政事。

武帝传位时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满朝文武都措手不及,所有反对的声音皆被关在了宸宫之外,入不得帝后的耳。

有摄政王在,大臣们只得接受一个女主天下的朝代。

“没有证据,摄政王就算杀了丞相,也不会让臣民心服。”睁开眼,眼底迷离之色已然褪尽,子曦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平静淡雅。

况且今晚凤微羽并非没有准备,方才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凤微羽狗急跳墙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南墨昊闻言转眸,目光落在她清冷的眉眼间,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子曦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声音显得沉静而又寒凉,多了一些以前不曾有的冷然威仪:“凤微羽若真的死了,摄政王您,只怕会落得骂名一身,所有的功绩都会被抹杀殆尽。”

南墨昊掀了掀寒凉的唇角:“臣不在乎骂名,也不在乎什么功绩。”

他所在乎的,只是在她亲政之后,还她一个清明无垢的朝纲,让她免受小人蒙蔽——而这一点,却是她永远都不会相信的。

南墨昊清楚心悦一个人的滋味,那就是对方无论是怎样的性情,在喜欢的人眼中,都是完美无瑕的。

凤微羽在子曦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如神仙般的存在。

子曦没再说话。

半夜惊醒,她没能有一个好眠,此时身心放松下来,眼皮子很想阖在一起,龙辇上又放了柔软的毯子,正适合补眠。

有摄政王护驾,她可以安心入睡。

南墨昊抬眼间,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面上划过一丝怔色,心头却沉沉如阴云压下。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

回到宫里,子曦就醒了。

龙辇行到了她的雍华宫外,禁卫军早已在南墨昊命令下自行散去。

看着由宫女小心扶下的子曦,南墨昊淡淡道:“夜里寒凉,陛下早些休息吧,臣先告退。”

“摄政王这么急着回去?”子曦抬眸,嗓音淡漠,“朕刚才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说,摄政王忘了?”

南墨昊皱眉,眸光疏冷。

不是忘了,而是他以为那只是她的一个借口。

子曦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寝宫里走去,“随朕进来。”

南墨昊语气冷硬:“陛下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可以等到明天早朝再问,臣不会半夜遁逃。”

难道就一个晚上都不能等?

子曦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想搭理,还是料准了他一定会跟着进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南墨昊就举步跟进了雍华宫。

第9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9

子曦站在内殿床前,正张开双臂,任由宫女褪去他身上滚边披风和龙袍,换上一件柔软舒适的睡袍。

透过重重珠帘,那个才十五岁的少女在宫灯映照下,容颜越发绝尘脱俗,眸光不由微暗。

撩起袍服,南墨昊垂眸在珠帘外跪下,语气冷峻,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今夜的事情是臣先斩后奏,陛下若要治罪,臣无话可说。”

子曦偏首,看着跪在珠帘外的男子,目光忍不住又恍惚了一下。

“朕没说要治摄政王的罪。”她道,嗓音听来似有些压抑,“只是有件事,朕想让摄政王知道。”

南墨昊语气淡漠:“什么事?”

他并不认为子曦真的有事跟他商谈,或许,她这么做不过是防止他再次出宫对凤微羽不利罢了。

子曦道:“夜里寒凉,摄政王要不要先去沐浴,暖和一下?”

南墨昊一怔。

微微抬头,他的目光沉沉穿过珠帘,落在子曦面上。

“臣今晚不会再去丞相府,陛下可安心就寝。”他语气疏淡地开口,“陛下若实在不放心,臣可以在这里跪上一夜。”

“朕无法安心。”子曦淡淡说着,平静的嗓音里似是染上了一抹复杂的笑意,“皇叔请起,朕给皇叔看一个人。”

说着,径自抬手将被点了穴道还待在龙榻上的男子随手提了下来,穿过珠帘走出来,砰的一下扔到了地上。

南墨昊微愣,目光落在地上男子的面上,“楚宸?”

“陛下?”楚宸因被点了穴,完全不能动,此时狼狈地趴倒在地上,声音微黯,“臣若是惹了陛下不高兴,必定不是臣之所愿——”

“朕不想听你说话。”

随着这句话落音,子曦抬手轻拂袍袖。

一缕真气射向男子的颈部,顿时连他的哑穴一块儿点了。

南墨昊皱眉,目光沉沉地锁住地上这个容颜跟楚宸一模一样的男子,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叔,楚宸现在应该在哪儿?”子曦不答反问。

南墨宸微默,随即道:“应该在西陵。”

“可他今晚却出现在朕的榻上。”子曦淡笑,“皇叔不觉得奇怪?”

南墨昊点头:“的确奇怪。”

说着,他隐含威压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男子面上,眼神凌厉如剑。

看了片刻,他蹲下身子,抬手伸向男子的耳后,找到了那个微有些不平的地方,用力一撕。

整张人皮面具被撕了下来,露出下面一张斯文俊秀却完全陌生的脸。

被点了穴道,又被识破了身份。

男子眼底清晰地流露出震惊、恐惧和不安,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辩解,想求饶,然而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是谁?”南墨昊眉头紧皱,眼底色泽冰冷,“怎么混到这里的?”

女皇陛下寝宫内外守卫森严,若不得陛下诏令,一只蚊子都不该飞进来。

“唔,朕的主意。”子曦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应该说,有人诱导孤这么做。”

南墨昊站起身,不解地看着子曦。

第10章 大梦一场十二载10

今晚的子曦看起来跟以前大不相同,似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

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朕说,无法安心。”子曦淡淡说道,嗓音里似是染了些许悲凉,“朕方才做了个噩梦,不敢睡,也睡不着了。有些事情想让皇叔知道,可又不知该怎么说。”

噩梦?

南墨昊脸色微紧,不自觉地蹙起了剑眉:“陛下真的做了噩梦?”

方才他以为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可此时看她的表情,却似乎并不像在说谎。

“你以为朕在骗你?”子曦淡淡一笑,“皇叔,朕这个皇帝做得是不是很失败?”

南墨昊微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子曦闭上眼,掩去眼底所有晦涩的情绪,沉默了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殿内一片静寂如雪,寒凉的气息缓缓弥漫。

被丢在地上的男人仿佛已经被遗忘。

初冬的寒凉慢慢沁入他身着薄衫的身体,冻得他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却无法开口打破沉寂。

少年女皇转身在贵妃榻上半躺下来,黑缎般的发丝如瀑般流泻在肩背上。

南墨昊独自一人沉默地站在珠帘之外,脊背挺直,孤傲似一柄永不弯曲的上古宝剑。

不知过了多久,子曦才又再度开口,嗓音沉静如雪:“明日朕想微服离开东陵,直到过完年亲政之前才回来,皇叔能替孤好好守着这东陵江山?”

此言一出,南墨昊那张永远只有冷漠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诧异:“陛下说什么?”

“明日一早,大臣们早朝时,朕会出宫离开东陵。”子曦淡淡道,“至于是为了何事,皇叔不必过问,只要替孤好好守着这江山,尽心尽责处理好朝政,便可。”

偏了偏头,她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朝上所有人,只要有行为不当之处,任由皇叔处置,朕绝不干涉一句——但前提是,必须有真凭实据,不能让皇叔冠上打压诬陷同僚的名声。”

南墨昊当真是惊住了。

瞬也不瞬地注视眼前少女,他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从她口中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让都他觉得不真实。

……真是做了噩梦的原因?

“朕不希望朝廷失去皇叔。”子曦并不在意南墨昊探究的目光,淡淡开口,“朕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君。”

微微转眸,她道:“皇叔明白朕的意思吗?”

南墨昊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个才十五岁的女皇陛下,为何一夜之间像是变得让他看不懂了?

还有今晚她为何会那么巧地出现在相府?

冷静下来的南墨昊还察觉到了一个刚才被疏忽的细节,以前子曦跟凤微羽见面时,总少不了倾慕欢悦的眼神,而今晚……

除了阻止他对凤微羽的诛杀行动之外,似乎并没有留恋不舍,也没有温软安慰。

“皇叔。”子曦静静开口,“这个人你把他关起来,人皮面具戴回他脸上,别让他死了。对外可以制造一个假象……”

语调渐低,一字一句缜密而精心的安排却如低喃一般清晰响在耳畔,伴随着宫灯摇曳,静静回荡在深宫内殿……

第11章 清郡王府1

次日早,女皇陛下龙体欠安需卧床休息的消息便传上了朝堂,群臣一番请安关怀慰问之后,政务依然照常进行。

只是私底下,女皇沉迷于男色,不思早朝,开始疏懒朝政的传言却悄然在群臣之中弥散开来。

而这些传闻,摄政王只当不知,丞相大人亦是体贴地压下。

至于传闻中的当事人,早已乘着一辆低调的马车,带着两个心腹离开了东陵帝都。

……

这是一个有着很多传奇曲折故事的大陆。

这片大陆上有多少国家,没人去细算过,大陆广袤,无边无垠,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着存在的国度。

与东陵相邻的国度有西陵、南陵和北陵。

这四个国家被称为东方四陵,以东陵为尊。

很久很久以前,四陵其实是一个国家,叫陵国,疆土广袤,兵力强盛,经济繁荣,子民生活富足。

地大物博山河美,君王治理天下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才。

五百年前,陵国开国皇帝把义结金兰的三个心腹将军封王,并各自封地命他们治理一方,封为西陵王、南陵王和北陵王。

以示对他们的信任和情深义重。

然而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君王的信任和忠心,终于随着后来野心的膨胀而逐渐变了质。

历史似乎总是惊人的相似,从没有例外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

西陵王、南陵王、北陵王早已各自在封地上立国称帝。

几百年过去,陵国的名字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东陵、西陵、南陵和北陵。

只是一直以来慑于东陵正统皇威,西陵、南陵、北陵三国始终以一种敬畏的心态面对东陵皇族。

各国的君王在东陵皇帝面前,也总是下意识地矮上一截,至今尚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跟东陵皇族叫板——

除非拥有统一四陵的能力和魄力,否则即便称了帝,三国君王也不得不压制着自己的野心,以及对于矮一截的不服,而尽可能地维持表面上的谦恭。

西陵皇族姓氏为楚,君王即位二十年有余,江山稳固,兄友弟恭,膝下皇子们亦是人中龙凤。

除了皇帝之外,西陵还有一个手掌三十万兵马大权的郡王,乃是真正的护国功臣。

郡王一生戎马疆场,是西陵的传奇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夫妻二人恩爱数十载,最为人津津乐道。

郡王夫妇二人膝下仅有唯一独子御苍,自然是疼若掌上明珠。

这位世子今年已有弱冠之龄,据说拥有全西陵最美的容貌,最惊人的才华,最乖张任性的脾气,以及最孱弱的身板。

郡王除了打仗,近年来最挂在心上的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儿子遍寻天下名医。

“主子,就是这里了。”

青色外观的马车被掀开,侍女跳下车,伸手把自家小姐扶了出来,“小姐慢点。”

“你们是干什么的?”威严华丽的府邸大门外,守卫看到明目张胆停着的马车,气势威严地上前询问。

从马车上下来,子曦转头看着眼前的守卫,礼貌地笑了笑:“这里可是清郡王的府邸?”

第12章 清郡王府2

午时的阳光笼罩着郡王府的曦宸院,虽是晴朗明媚的日子,此时的曦宸院里却是一片阴霾沉沉。

进进出出的侍女,端着一盆盆清水进来,端着一盆盆血水出去,个个神情紧张,脚步飞快。

宽敞干净的的屋子里,一个儒雅清俊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瘦削的身段包裹在一袭青袍之下,眉头紧蹙,负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握紧。

直到站在床边的太医停止了把脉,站起身走过来。

“太医,怎么样了?”看起来刚刚三十岁出头的美妇人急急开口询问,“苍儿怎么样了?”

太医长长叹息一声,“王爷,王妃,老臣无能为力。”

此言一出,美妇人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栽倒。

“晚晚!”旁边中年男子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并掐了她人中,“晚晚。”

美妇人睁开眼,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神色苍白:“苍儿……”

中年儒雅男子亦是黯然,抬眼看向太医:“当真没有办法吗?”

太医愧然:“老臣惭愧。”

“算了,这也怪不得太医。”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强忍着心痛,将妻子交给一旁的侍女照看,“晚晚,我去送送太医。”

美妇人恍惚地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儿子,看着儿子乌青的嘴唇和唇边残留的血迹,忍不住悲从心来,神色越见苍白羸弱。

“王爷!”

门卫匆匆走进来,看到跟太医并肩往外走着的清郡王,恭敬地禀报:“外面有个姑娘求见。”

清郡王蹙眉:“什么姑娘?”

因为儿子越发糟糕的身体状况,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受了很大影响,完全没了平素的从容风度。

“是个年轻的姑娘,小人没见过。”门卫低着头道,有些不安地道,“但是她说……她说,她有办法治好世子……”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但是那个姑娘信誓旦旦,而且事关世子的病情,他也不敢随便把人轰走。

清郡王一怔,随即神色一紧:“当真?”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门卫不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是那位姑娘自己说的。”

清郡王皱眉,他当然不相信一个年轻的女子能治好儿子的病。

这半年来他遍寻天下名医,都没有一个能对儿子的病有办法,一个姑娘家……

可万一,这个姑娘真的就是有办法呢?

“王爷。”太医见清郡王神色有些动容,轻轻叹了口气,“老臣能明白王爷的心情,但世子的病情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一个姑娘家……”

顿了顿,“王爷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兴许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想出风头的女子来碰碰运气而已。”

碰碰运气?

清郡王忍不住想,兴许就碰上了呢?

就算是急病乱投医,他也总忍不住想抱着一丝希望。

“让那位姑娘进来吧。”这般想着,他淡淡吩咐,“直接带到曦宸院。”

太医一愣。

“是。”守卫连忙领命而去。

“王爷——”太医开口。

清郡王抬手,阻止了他要说的话:“太医先回去吧,苍儿若当真命该如此,本王也只能听天由命。”

第13章 清郡王府3

对于自己这么顺利就能进入郡王府,子曦并不意外。

清郡王和他的王妃都是性情平和之人,而他们膝下唯有一个宝贝独子。

眼下儿子命在旦夕,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们也绝不会放弃。

被领进曦宸院,子曦看到上面三个字的牌匾,怔忡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才回神。

转过头,子曦看着眼前这位虽已中年却眉目俊雅的男子,优雅地颔首欠身:“王爷。”

“姑娘认识本王?”清郡王微讶,随即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凝,“你就是方才在外面自称能医好犬子病情的那位姑娘?”

子曦笑了笑:“正是我。”

说完,她语气清淡道:“世子的病情要紧,其他的,等稍后再说。”

清郡王微怔。

眼前这个女子生得清丽脱俗,虽还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模样,可眉眼间沉着不惊的气度,却教人没办法把她当成寻常少女看待。

子曦转身踏上廊前石阶,步履沉稳地进了屋子。

青黛和秋雁尾随其后。

不知怎么回事,清郡王看着那少女的背影,突然间就生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心安感,仿佛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无声消失。

她真的能治好苍儿?

心头浮现这个念头,心跳隐隐有些加快,清郡王多年不曾失态过的心头,此时也忍不住开始生出一丝希望。

子曦径自走到床前,看着坐在床沿神色怔然苍白的美妇人,礼貌地笑了笑:“王妃。”

美妇人闻声抬头,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美人:“姑娘是……”

“我叫子曦,是来给世子医治的大夫。”子曦道,同样欠身为礼,“见过王妃。”

美妇人站起身,“大夫?”

子曦点头,神色平静地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子,眼底猝然划过一抹隐痛。

随即她素手微抬,拿过他的手腕细细地诊了脉。

美妇人转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尾随而至的丈夫。

清郡王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美妇人不由咬唇,神色紧张地看着给儿子诊脉的子曦,这个容貌绝俗的少女看起来好小,最多不超过十五岁的模样……

她真是大夫?

“王爷,王妃。”子曦转过身,浅笑着看向美妇人,“能否请所有人都出去一下?”

美妇人神色一紧:“姑娘……”

子曦转头看了看,这屋子除了清郡王和他的王妃之外,还有自己的两个侍女,以及郡王府两个侍立在一旁的婢女。

人多嘴杂。

她语气淡淡:“青黛,秋雁,你们先出去。”

青黛和秋雁躬身退了出去。

清郡王见状,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沉稳地朝两个侍女抬手,“你们也先退下。”

“是,奴婢告退。”

转眼间,屋子里所有下人全部离开,只剩下子曦和清郡王夫妇。

“王爷,王妃。”子曦的笑容带着些许让人信服的平和,“世子的病,我有办法治。”

美妇人闻言一震,顿时惊喜交加:“姑娘此言当真?”

第14章 故人相见1

“当真。”子曦点头,“但是王爷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清郡王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只要姑娘真能治好苍儿,本王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可以答应姑娘任何要求。”

“王爷不用许下如此重大的诺言。”子曦笑了笑,眉眼沉静温和,“世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治疗的过程至少需要半年。我只希望在世子身体未愈之前,王爷能留在王府之内。”

清郡王一愣,“姑娘说什么?”

“世子治病期间,希望王爷能留在王府,不要离开。”子曦温和重复。

“这……”清郡王皱了皱眉,“必须如此?”

“王爷。”美妇人几乎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语气微急,“子曦姑娘这个要求很正常,不过是希望府里有个能当家主事的人,难道儿子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重要?”

“苍儿的命当然重要。”清郡王连忙安抚妻子,“晚晚,你先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美妇人急声开口,“楚霄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苍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你尽管一个人去守着那个昏君的破江山!”

“晚晚!”清郡王脸色一变,忙不迭拉着妻子的手,“你在胡说什么?好,我不走了还不行吗?待会儿我就进宫跟皇上说清楚。”

美妇人恨恨地抹了把眼泪。

“请王爷和王妃也先到外面等一下。”子曦语调越发温柔平和,“我先给世子扎一针,放放血。”

“扎针放血?”美妇人一呆,“苍儿刚才已经吐了那么多血……”

这要是再放血,会不会失血过多?

“王妃放心,我心里有数。”子曦淡笑,温声安抚,“要是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来了。如果我治不好世子,王妃大可以让我给世子抵命。”

抵命?

啊,那倒是不用。

美妇人看了看子曦,到底还是忍着心里焦灼,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了。

这件事发生得其实很有些不合常理。

若是在寻常情况下,如郡王府这般皇亲贵胄之家的府邸,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陌生女子随意登门?

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个看起来还如此年轻的少女,真的拥有多精湛的医术?

一个十四五少女说的话,如何能轻易教人信服?

可不知怎么回事,清郡王和王妃偏偏就是信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女目光太清澈干净,又那么的坚定沉静。

也或许是因为苍儿的情况实在不乐观,让人绝望之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清郡王扶着自己的妻子走到外面,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清朗天空,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子曦站在床前,安静地打量着床上的男子。

俊美的脸被病情折磨得有些憔悴,却依旧能看得出完美的轮廓,修眉上挑,眼睛的形状也很美……

纤长的手指细细地勾画着男子的眉眼,子曦目光无比的温柔,嗓音也如春日暖阳,柔风细雨,“楚宸……”

第15章 故人相见2

纤长白嫩的手掌覆在男子眼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稍稍移开,眼睛周围泛青的色泽慢慢褪去,变得如正常肤色一般白皙细致。

纤手慢慢移动着,到了额头,眼角,鼻翼,唇瓣……指尖所过之处,脸色不正常的青色一点点消失不见,连唇瓣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如此诡异而神奇的一幕,若是刚才的太医看到,只怕要惊掉了下巴。

待男子脸上所有不正常的颜色全部消失,子曦才停下动作,然后静静地打量着这张还只能算是少年的容颜。

轮廓柔和,俊美如玉。

眉眼如水墨画般贵气精致,肌肤白皙细嫩,没有一丝瑕疵,色泽透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水缎般的一头墨发铺陈在枕上,阖上的双眸显得如此温顺无害,像是一个纯净不解世事的画中贵公子。

“楚宸。”子曦扬唇浅笑,纤手拍了拍他的脸,嗓音柔婉悦耳,“该醒了。”

就像邻家女孩叫醒熟睡的玩伴一样。

子曦的动作语调都显得那般漫不经心,可躺在床上的少年,却真真切切地有了苏醒的迹象。

长长的睫毛动了两下,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几不可察地蜷了下指尖。

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瞳眸漆黑幽深,仿佛深藏着漩涡,他安静地望着屋顶,如瓷玉般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驯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慢慢转头,目光触及到一个此时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眼神片刻呆滞,“……”

子曦眉梢轻挑,语气悠悠:“楚宸。”

躺在床上的楚宸继续呆滞着:“……”

他一定是在做梦。

不,眼前这个女子一定是假的。

腾地翻身坐起,少年怔怔地盯着子曦:“你……你是谁?”

子曦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少年无疑是极美的。

褪去了脸上不正常的青黑之气,五官显得如此俊美绝伦,随着他坐起的动作,墨发随肩散落,宝石般乌黑明亮的瞳眸看似温雅无害,却沁着透心的冷。

漂亮红润的唇瓣微抿,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自然上翘,给人一种春风般温暖又可爱的感觉。

只是此时眼神寒凉,带着几不可察的一点倔强,显得高贵又孤傲。

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露出性感雅致的锁骨。

子曦的目光定格在他的锁骨处,想到那场长达十二年的梦境,心口出骤然一阵刺痛。

她悄然收敛心神,平心静气。

“不要装神弄鬼,若是再不说出你的身份,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拖出去喂狗?”

“喂狗?”子曦呢喃般重复了一句,随即嘴角微勾,眼底色泽薄凉,“楚宸,你好大的胆子,敢把朕拖出去喂狗?”

楚宸一震,瞳孔骤缩。

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眼前女子,一模一样的绝色容貌,一模一样的身段,一模一样的声音……

可是,这怎么可能?

子曦转身,步履优雅地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云淡风轻般理了理袍袖,“还不过来见礼?”

第16章 故人相见3

嗓音悦耳平和,清泠泠如冰击玉泉。

楚宸真真是呆住了。

子曦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唇边噙着一点清浅的弧度,目光平和而透着点威压。

楚宸握紧了手,漆黑的眸心却透着一点点光亮,似惊喜,似不安。

须臾,他迟疑地开口:“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心里已经相信。

可他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就凭朕能解你的毒,治你的病。”子曦淡道,“还需要其他证明吗?”

还需要其他的证明吗?

不……

楚宸摇头,不需要了。

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解他身体里的毒,可……

慢慢从床上起身,弯腰穿好了自己的鞋子,楚宸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子曦。

一袭白色寝衣,掩不住少年颀长身段,绰约风姿。

须臾,他敛眸收回目光,缓步走近,从容优雅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楚宸,参见陛下。”

嗓音温润柔和,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沙哑磁性,丝丝撩人心弦。

子曦眉眼微抬,平静地看着他细致的容颜。

楚宸今年多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刚刚十八岁,还不算一个成年男子,当然,说是少年其实也有些不太合适。

眉眼俊美贵气,身段高挑,劲瘦匀称,是个如青竹般秀雅绝艳的美少年。

子曦曾经以为,他跟其他出身贵胄之家的少年一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甚至除了骄纵任性之外,百无一用。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楚宸是个擅长扮猪吃老虎的人。

别看他如今外表如此虚弱无害,刚才躺在床上还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可一个能把四国朝政掌控在手里,暗中控制着天下经济命脉,差点就能成为整个天下霸主的男子……

他如白兔般柔弱的假象,永远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说吧,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子曦自往事中回神,语气淡淡地开口,“别说太医真的拿你的病无计可施,若不是你自己又动了手脚,这会儿早该生龙活虎了。”

楚宸还沉浸在子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震惊中,闻言不解地抬头,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

子曦蹙眉:“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会来这里?”少年眉头微微纠结着,依然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您一个柔弱女子,身份又是如此贵重,怎么能轻易离开东陵帝都?这样太危险——”

“楚宸。”子曦眉头微皱,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朕没什么危险,现在是朕在问你问题。”

楚宸啊了一声,眨了眨眼:“陛下问我什么?”

子曦嘴角一抽:“……”

若不是已经历经一世,早已熟知他的本性,此时她绝对会被他这副无辜的模样所欺骗。

“朕方才问你,你的病是怎么回事?”子曦语气淡淡,“朕刚踏进西陵帝都,就听说你的身体状况不佳,你的父亲还为你遍寻天下名医?”

第17章 故人相见4

楚宸静默了一瞬,随即云淡风轻般笑了笑:“多年宿疾缠身,我已经习惯了。”

这样的笑容太温和,透着一种仿佛看透生命的坦然,配合着一句“习惯了”,无形中就让人生出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多年宿疾缠身?

子曦神情古怪了一下,蹙眉看他:“不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结果?”

“陛下在说什么?”楚宸不解地看着她,眼底一片迷惘,“我自己?我自己怎么会……”

“算了。”子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要在你家暂住下来,这段时间你安排一下,帮我弄个身份……嗯,对外就说是你的大夫好了。”

楚宸呆呆地站着,耳边还回荡着那句话。

要在你家暂住下来……

眼底似有星光璀璨,楚宸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子曦,极力压抑着惊喜,“陛下要在我家住下?”

子曦静静点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子曦挑眉,“怎么,不欢迎?”

楚宸摇头,随即抿唇笑开,几乎遮不住眼底惊喜的笑意,“我怎么会不欢迎?求之不得呢……”

心心念念的姑娘,此时就在自己眼前。

一阵无法抑制的悸动和喜悦自心头涌起,他觉得所有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好像都失去了作用。

他激动得想给她一个拥抱。

可是他没有勇气。

屋子里开始一段短暂的静寂。

楚宸嗓音软软地开口:“陛下怎么会来到西陵?”

子曦唔了一声,“有件事要做。”

那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吧。

楚宸心里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需不需要我为陛下做些什么?”

子曦摇头:“不需要。”

楚宸哦了一声,掩下心头失落,淡淡道:“陛下来西陵的事情,摄政王知道吗?”

“怎么?”子曦挑眉。

“臣只是担心。”楚宸抿唇,随即忽然皱眉,清澈的眸光里流露出些许担忧,“陛下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子曦扬唇,浅笑着看他:“你的想法挺多。”

楚宸语塞:“……”

醒来之后突然见到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楚宸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听到子曦平静的声音响起:“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检查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

楚宸静静地抬眼,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总掩不住点点星光,“嗯,是不是挺糟糕的?”

子曦表情又古怪了一下。

怎么听他的口吻,身体状况听糟糕,好像是件很兴奋的事情?

“还行,死不了。”她道,“刚才我跟你爹说了,你这病需要半年才能治好。”

楚宸诧异地看着子曦。

“怎么?”子曦忍不住又挑眉,“有什么不对?”

“没。”楚宸闷笑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眸心微光潋滟,“我就是突然觉得……我跟陛下,是不是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子曦心里清楚,却故作不知地淡问,“何出此言?”

楚宸摇头,径自笑而不答。

第18章 故人相见5

空气又安静了一瞬。

楚宸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慢慢蹙眉:“陛下刚才说能解我的毒……这意思是说,我中了毒?”

子曦闻言,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俊美的脸上似是极为意外地神情,须臾,淡淡点头:“刚才我给你试脉时,的确发现了你身体里隐藏着一种难解的毒。”

楚宸沉默:“所以我身体状况不佳,是因为这种毒引起的?”

子曦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他。

楚宸不解:“陛下?”

子曦唇角微微一弯,“楚宸,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

“御苍。”楚宸道,没有隐瞒的必要,“楚御苍。”

楚宸是他以前在东陵为伴读时候的名字。

楚御苍?

子曦细细地轻喃着这个名字,抬眸静静地看着他:“西陵的皇帝,居然能容忍你叫这个名字?”

苍者,天也。

宸者,帝也。

天子脚下,御苍这个名字不会太尊贵?

楚宸,楚御苍。

这两个名字,不管是哪一个,在天子那儿都应该是忌讳,而楚宸居然把两个名字都用上了。

真是绝顶的胆大。

“没办法,如果不叫这个名字的话,我活不过十八岁。”楚宸说着,朝子曦眨了个眼,“我的名字可是皇祖父同意的,陛下想听一下里面的故事吗?”

子曦摇头:“你今天精神不济,先去床上躺着。有什么事情以后慢慢说,不着急。”

楚宸微微一愣。

“你的爹娘还在外面等着。”子曦不疾不徐的言语出口,很快让楚宸反应了过来,“如果你不想让你的爹娘知道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的话,就从现在开始配合我。”

话音落下之际,楚宸已经回到了床上。

“还有,刚才我进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宫里的太医。”子曦不经意间开口,“皇帝陛下若是关心你的身体,那么在得知郡王府又进了一位大夫之后,大概很快就会派人来询问情况,你心里有个底。”

“他肯定会关心的。”楚宸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不确定一下我的身体状况,他又怎么能心安?”

“所以你打算如何回复?”

“陛下方才不是已经说了?”楚宸春风和煦般一笑,眼梢波光流转,风姿绰约,“至少需要半年才能治好我的身体,我当然可以继续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子曦闻言,平静笑道:“半年之后呢?”

半年之后?

少年微默,安静地看着子曦,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懒洋洋地开口:“半年之后,我倒是有个心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怕不能如愿。”楚宸说道,眼底似有求而不得的黯然,平白让他眉眼多了几分惹人心怜的忧郁之色,“过完年开春,陛下该亲政了。”

子曦嗯了一声。

“亲政之后,就会选皇夫。”楚宸定定地看着子曦,眸心光泽轻涌,“陛下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丞相大人吧。”

子曦浅笑:“你怎么知道会是丞相?”

第19章 故人相见6

去年楚晨离开东陵之时,子曦刚刚即位,还没有扶持凤微羽做丞相。

楚宸回到西陵已一年有余,并且刚回来就身体欠佳,起初御医们说有可能是水土不服,岂料后来越来越严重,这一年多几乎大半时间都卧病在床。

照理说,他不可能知道子曦心仪丞相一事。可此时听来,他却似乎对东陵朝政了若指掌。

“……听人说的。”楚宸半躺在床头,敛眸浅笑,“之前身体还没这么糟糕的时候,曾入宫参加过一次宫宴,听皇帝无意间提及过。”

无意间提及过?

子曦淡笑着挑眉:“西陵皇帝为何会突然说起朕的事情?”

“也没有为什么,就是宴会上要给公主选驸马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

楚宸瞄了她一眼,语气似乎有些莫名的压抑:“他说东陵新即位的女皇陛下情窦初开,心悦一个男子,甚至不惜把这个男子扶持到了丞相之位上,来年亲政,极有可能就是女皇后宫最大的正宫帝君,可掌朝政大权。”

这个事情西陵的皇帝的确提起过,甚至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颇有一种轻视的意味,觉得如此小女孩行径,根本不符合一国之君的风范。

当然也因为如此,就根本没把小女皇放在眼里。

不过楚宸的消息却并不是从皇帝那里得知的,他甚至比皇帝更早得知子曦喜欢上年轻丞相凤微羽的事情。

只是这些事情,他暂时还不能让她知道。

子曦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静了一瞬,她道:“你方才说只怕不能如愿……你有什么心愿?”

楚宸沉默了下来。

“不能说?”

“不是。”楚宸摇头叹笑,少年眉眼清俊,每次笑着的时候总让人觉得风华无边,“只是这个心愿有些小家子气,说出来了若不能如愿,便觉得不过是平添笑话罢了。”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须臾,漫不经心地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说了吧。”

楚宸闻言,却是微微有些意外。

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楚宸闷闷地道:“我不说,陛下就不问了?”

“不然呢?”子曦有些不解,“你不愿意说,难道我还强逼你不成?”

楚宸一噎。

撇了撇嘴,他道:“陛下若是多问两遍,说不定我就说了。”

子曦浅笑:“朕不喜欢强人所难。”

楚宸窒了窒:“但是我又想说了。”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嗯了一声:“那朕姑且就听一下。”

楚宸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少女似乎好整以暇地就在等着这最后一句……

“陛下来年亲政选皇夫的时候,我有没有资格去竞选?”

楚宸说着,不等子曦表现出诧异,迫不及待补充道:“楚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以为容貌生得也还不错,才学方面陛下也是知道的,我觉得自己够得上皇夫的标准。”

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跟他沉稳自若的气度有点不一样,从这番话里似乎能听出几分迫切且真心的期待。

子曦静默了下来。

第20章 故人相见7

楚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眸光里有着某种光芒在闪动。

“为什么?”她蹙眉,似是不解地反问,“虽说皇夫的身份也够得上尊贵,但你该知道,世间大好男儿,没有几个真正愿意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况且你身份如此尊贵,根本没必要屈居于朕的后宫。”

为什么?

楚宸敛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指尖。

因为他喜欢这个姑娘,早就喜欢上了,喜欢得无法自拔。

可他们之间,隔着国与国的距离,君与臣的差距。

原本她还是个公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娶她做世子妃,并且为此暗暗期待着,盘算着该以何种风光大礼迎娶——虽然有些难度,可事在人为。

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至少以他的身份还是能匹配得上她的。

可一道传位诏书,一次登基大典,猝不及防间让他的心愿一朝破碎。

他能娶一国公主,却绝无可能娶一国女皇,哪怕倾所有身家来换,也不可能。

黯然神伤回到西陵,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却没想到,一年之后,她居然会亲自来到西陵,还进了郡王府。

他觉得这一定是上天见不得他独自伤怀,所以才赐下如此良机。

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可这些话,该如何跟她说?

说了,她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何况她如今有了喜欢的人,短短一年之内就把那个人扶持到了丞相的高位上,他这会儿若是告诉她,他喜欢她,她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沉默了良久,楚宸抬眸看着子曦,眉眼微微上挑,慵懒地笑道:“陛下刚才说,皇帝怎么能容忍我叫这么尊贵的名字?其实陛下不知道,我这一年若不是身体欠佳,或许照样也活不过十八岁。”

子曦平静道:“西陵皇帝想让你死?”

“是啊,想得不得了。”楚宸无奈地笑笑,却掩不住眼梢夺目的妖娆,“但是我不想死,所以如果能成为陛下的皇夫——哪怕只是一个侍君,至少也能保得我楚宸这条小命不是?”

子曦唇畔微挑:“嗯,朕倒是愿意庇护你,不过你前提是你能讨得朕的欢心。”

楚宸闻言,微微瞪大了眼:“……”

“明年开春,朕回去东陵之前,如果你能让朕对你倾心,朕就纳你为皇夫。”子曦笑了笑,眉眼间清丽脱俗,风姿清贵,“你能做到吗?”

楚宸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子曦,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简直要欣喜若狂。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半年之内让她对他倾心……在她已经有了喜欢之人的情况下,貌似有点难度。

说实话,楚宸这辈子还真没做过什么讨人欢心的事情。不过因为是她,他自然愿意好好去尝试一下。

至于结果如何……

就算到时候她还是不喜欢他,嗯,至少他可以拥有半年美好的回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克制着心头喜悦,“楚宸应该能做到。”

第21章 妙手神医1

听他这么说,子曦忍不住忍不住又想到了梦境中那最后一幕。

皇夫?

她知道这个少年愿意为了爱情而付出什么,或许委身于一个女子的后宫,为了那份喜欢而委屈自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连即将到手的江山都可放弃,连自己的性命尊严都可不顾,又岂会在乎那一点点委屈?

可子曦不愿意。

她不想看到曾经的悲剧再度发生,她也不想看到他在感情里委曲求全,亦或是黯然神伤。

这个美好的男子,本该站在万人之巅君临天下,绽放举世夺目之风华,光芒万丈,受四方叩拜。

这是他该得的。

也是她应该守护的。

不过……

静静看着躺着床边像个纯净无辜少年模样的楚宸,子曦唇角微扬,不着急,慢慢来。

凡事都该有个过程。

他们都还年轻,嗯,年轻真好。

“你先躺着,我出去跟你的的爹娘说一声。”子曦淡淡笑道,“不然他们该着急了。”

楚宸点头,默默嘀咕了一句:“我爹娘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你,也真是奇怪。”

子曦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清郡王和郡王妃正在外面团团转,两人不停地走来走去,看得出焦灼紧张。

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的声音传入了耳朵,两人齐齐转过头来,看着拉开门的少女。

阳光照在她如玉般精致无暇的脸上,晶莹剔透,高贵而圣洁。

高贵如仙,清冷若莲。

郡王妃差点被闪花了眼,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急急走到子曦面前:“姑娘,怎么样了?苍儿醒了吗?”

“王妃别着急。”子曦温言说话间,身子微侧让出了一点位置,“世子已经醒了,但身体还虚弱,王妃别惊着他。”

“真醒了?”郡王妃惊喜交加,几乎失态般往床边小跑过去,“苍儿!”

清郡王神情也明显带着激动,几个健步跨进了屋子,看到倚在床上的儿子,顿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苍儿,你怎么样了?”美妇人坐在床沿,伸手抚着少年已经变得正常的脸色,不由喜极而泣,“太好了,娘都担心死了……”

楚宸掩着嘴轻咳一声,低声虚弱道:“娘,儿子没事,就是还有点提不起劲……”

“提不起劲是正常的。”子曦返身走进来,淡笑道,“大病初愈,又昏迷了这么久,要是一下子就能生龙活虎了才奇怪呢。”

“子曦姑娘说得对。”美妇人连连点头,眉梢眼角都掩不住喜悦之情,“回头为娘让人给你做点营养的补补,过一段时间就提得起劲了。”

“醒了就好。”清郡王说着,转头看着子曦,深深一揖:“多谢姑娘,本王当真没有想到,姑娘如此年轻,却有着这般妙手回春的医术,本王敬佩至极。”

“王爷不必如此。”子曦淡淡一笑,“小女子初来乍到帝都,本就需要一个展现医术的机会,世子身份尊贵,小女子能医好他的病,也是小女子的运气。”

清郡王听着这话,心情不免有点微妙。

第22章 妙手神医2

虽然理是这么个理儿,但……听着怎么觉得有一种“幸亏世子得了这个难解的病症,才让我有机会一展身手”的意思?

不过他本就心胸大度,这点微妙感很快被拂去,真心实意地朝子曦道谢:“不管怎么说,本王都要谢谢姑娘,姑娘但凡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除了郡王暂时不要出远门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子曦浅笑着摇头,“世子虽然暂时醒了,却还需要继续诊治,所以麻烦王妃给我安排一个住处,不用特别布置,离世子院近一点,清静一点就好。”

郡王妃站起身,连忙道:“没问题,我这就让人把旁边的涟漪轩收拾出来,给姑娘居住。”

顿了一下,她忧心地道:“只是不知道苍儿的病,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子曦温声道:“世子身子匮乏严重,要想彻底好清楚,至少需要半年之久。”

半年?

郡王妃闻言,长长松了口气。

“只要能治好苍儿的病,时间久一点也无所谓。”她真心实意地又感谢了一番,“多亏了姑娘精湛的医术,否则我……我跟王爷大概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倚在床头的楚宸默默抽了下嘴角,白发人送黑发人?

其实没那么严重……

郡王妃生得美,美人垂泪分外惹人心怜,清郡王忍不住把他揽进了怀里,柔声道:“苍儿已经醒过来了,你就别再说这些话了。”

“没错,王妃现在可以放宽心。”子曦安慰,“只是治病的这段时间里,希望尽量不要有太多不相干的人来打扰世子的休息。”

现在子曦的话对郡王妃来说就是圣旨,不,比圣旨还管用。

她连连答应下来:“这个没问题。”

“苍儿,这段时间你安心听子曦姑娘的话,她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知道吗?”郡王妃担心自己这个偶尔叛逆的儿子惹怒了大夫,转过头,严肃地叮嘱,“你要是敢惹了子曦姑娘不高兴,我就让你父王用家法伺候你。”

楚宸默默腹诽了一番,嘴上却虚弱地道:“娘亲多虑了,儿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高兴?”

就算子曦救不了他的命,他也绝不敢惹她不高兴。

所以家法什么的,压根没必要。

“世子刚醒,让他先休息一下。”子曦嗓音温和,“半个时辰之后,王妃可以让人给世子送吃的过来。世子刚醒,第一餐喝点白粥就行。”

郡王妃点头:“好的好的,都听子曦姑娘的。”

“那我们……”清郡王以征询的眼神看向子曦,“先出去?”

子曦点头。

于是郡王妃赶紧让儿子躺下,细心地给他掖好了被子,然后才站起身,跟郡王一道往外走去。

到了外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自己的丈夫道:“子曦姑娘说要给苍儿放血,你刚才看见血了吗?”

第23章 妙手神医3

清郡王摇头,正要说什么,迎面又匆匆走来一个人。

“王爷。”来人是府里的护院,到了郡王夫妇面前,躬身禀报,“宫里大总管来了。”

清郡王闻言,转头跟自己的妻子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去看看,你先去安排子曦姑娘的住处。”

郡王妃点头,看着丈夫往前厅而去的背影,眉眼间的柔和一点点敛尽,眼神清冷而寒凉。

静静站了一会儿,她转身往回走。

“王妃?”子曦看到去而复返的郡王妃,面上流露出些许讶异,“王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子曦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跟你私下里谈谈。”郡王妃看了一眼床上像是睡着的儿子,柔声朝子曦道,“我们出去说。”

子曦点头,跟郡王妃一道走了出去,然后悄然带上了房门。

“秋雁,你跟青黛二人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打扰了世子休息。”

两个侍女恭敬应下,“是,小姐。”

子曦转身,跟着郡王妃往回廊上走去,沿着长长的廊道,郡王妃淡淡道:“我能不能知道,姑娘为什么要郡王留在府中半年?”

子曦转头,温言淡笑:“不瞒王妃,世子的情况不是很妙,他的身体里有一种潜藏已久的毒素,清除这种毒素需要很多种药材。以我一个外来女子的身份,很多药材不方面弄到手,所以需要借助郡王之手得到。“

郡王妃微默。

听到自己儿子中了毒的消息,她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只微微怔了一瞬,随即淡笑道:“其实我知道姑娘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我不在乎。”

停下脚步,郡王妃目光柔和地看着子曦:“我一直希望王爷能留在家里,可一直没有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子曦静静地听着,眸光平静地扫了一眼四周。

回廊九曲十八弯,周围风景幽静,十丈之内没有任何不该有的耳目。

郡王妃眉眼温婉,此时却泛着几乎很少流露出人前的微冷气息,“姑娘来此之前应该已经知道,我家王爷是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他前半生里大多时间都在边关度过,就连我当初生苍儿的时候,他都没能陪在我身边……”

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有些疲惫地道:“这辈子,我为他担惊受怕太久了。”

“王妃别想太多。”子曦温言宽慰,“王爷保家卫国,乃是西陵臣民心里的英雄。”

“英雄?”郡王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倒宁愿他只做个普通人。”

子曦没有说话。

君命不可违抗,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坚守的信仰。

清郡王所坚守的信仰就是保护西陵子民,护卫西陵疆土,可最后他却不是死于疆场,而是死在君王的算计之下。

子曦心里清楚,此番若不是自己来到西陵,那么再过几日清郡王就将再启程去边关,三个月之后,死于跟南陵的战争之中。

噩耗传来之后,郡王妃受不住打击,当即就吐血昏迷在床,太医院用了很多药材也没能保住她的命。

第24章 扮猪吃老虎

办完了丈夫的后事,没过多久郡王妃也跟着走了。

年仅十八岁的楚御苍,从此独自一人撑起了郡王府。

西陵臣民眼中“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的苍世子,是个有才华却让人心疼的人,他常年身子孱弱,手里掌管着父亲留下来的二十万神武军。

按照道理来说,清郡王战死之后,皇帝其实应该收回神武军兵马大权,重新任命一个主将掌管护符。

可皇帝假仁假义,为了体现自己对侄子的爱护,给人一个仁慈宽容的印象,竟然不顾群臣反对,直接让苍世子继承了他父王的兵马大权。

这是皇帝错得最离谱的一步,聪明反被聪明误。

十八岁之前就学会了扮猪吃老虎的苍世子得了虎符赶赴边关,从此如蛟龙入海,即便身子骨不够强健,他也硬是拖着病弱的身躯,短短三个月就把神武军训练得服服帖帖。

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没有辱没父亲的风骨。

一去边关十余年,楚御苍很少再回帝都,因常年镇守西陵边疆,君王想杀他都找不到机会。

所以子曦才说,别看楚宸外表一副小白兔的模样,这个少年其实满腹谋略,所谓的身体孱弱也不过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表象,以此来减低皇帝的戒心而已。

镇守在边关,天高皇帝远,他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培养出了自己的心腹势力,二十万兵马也壮大到了四十万。

除了要为父亲报仇,楚御苍还要率兵直取帝都皇宫,抢下原本应该属于他父亲的皇位。

从此以后君临天下,做万人之上的帝王。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

“子曦姑娘?”郡王妃柔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及时拉回来子曦不自觉又飘远的思绪,她回过神,有些歉然地笑道:“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一些事情,有点出神了。”

“没关系,子曦姑娘可能也有点累了。”郡王妃体贴地道,“我命人收拾好涟漪轩,你先过去休息一会儿,其他的事情我们有空再说。”

子曦摇头:“无妨的。刚才王妃说的话,我听过就会忘记,不会记在心上。”

顿了顿,她嗓音越发沉静柔和:“不过世子的身体状况的确有些不佳,我相信皇帝陛下也不会强人所难,西陵并非只有一位能镇守边关的武将。”

“子曦姑娘说得对。”王妃点头,淡淡笑道,“皇帝陛下最会心疼人,尤其疼爱苍儿,他若是知道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能治好苍儿的病,必定欣喜若狂,自然会满足大夫的任何要求。”

子曦抿唇轻笑。

嗯,皇帝陛下的确会心疼人,尤其心疼他这个侄子,心疼到恨不得让他马上去死,却还要强摆出一副慈爱的表情。

郡王妃叹了口气:“我是个妇人,不懂什么江山大计,我最在乎的只有丈夫和儿子。今日虽然第一次见到姑娘,但姑娘能治好我的儿子,就是我的恩人,请姑娘受我一拜。”

话音落下,她盈盈屈膝拜下。

第25章 曾经相识

“王妃且莫多礼。”子曦伸手轻扶住她,浅浅一笑,“王妃说我们今日第一次见面,可第一次见面王妃就能如此相信于我,或许这也是子曦跟王妃之间的缘分。”

郡王妃闻言,终于真心地笑开:“子曦姑娘真是个会说话的。”

顿了顿,她道:“不管有缘无缘,只要能救我儿子,我就真心待她。”

“王妃难道就不担心我是别有用心?”子曦道,“先救了世子,然后利用救命之恩来予取予求,这可是很多人惯用的一种手段。”

“予取予求也是应该的。”郡王妃道,“救命之恩大于天,姑娘提任何要求,我们都会满足。”

随即又笑了笑:“但如果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姑娘就算提出来我们也无能为力,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目光转向回廊外,郡王妃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迷惘,“嫁给王爷这么多年,前些年为王爷提心吊胆,这一年来又因为儿子的身体状况担忧……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苍儿能好起来,只要王爷能安然,其他的,失去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王妃爱子心切,子曦能理解。”子曦道,“王妃请放心,子曦并非心怀目的之人,此番救世子……其实是因为我跟世子相识。”

“啊?”郡王妃诧异地转头看她,“子曦姑娘说什么?”

子曦轻笑:“我以前见过世子,还跟世子相处过一段时间。此番途径西陵,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听说郡王府的世子身患顽疾,才过来一探究竟。”

郡王妃傻傻地盯着子曦:“姑娘跟我儿子认识?什么时候的事……”

“嗯,细节方面,王妃就别问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子曦淡笑,“王妃若想知道什么,也可以去问世子,若世子不介意的话,他应该会告诉王妃一些什么。”

言下之意,若是世子不想说,那么他们之间以前相识的事情,就当是一个秘密。

郡王妃点了点头,突然间无法抑制地生出了好奇,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的儿子跟这位姑娘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是否有过什么情窦初开的过往,儿女情长的经历?

若是有,那当然好。

这么美好的姑娘做她的儿媳妇,简直完美至极。

要是没有,倒是也可以窥测一下儿子的意思,如果那小子真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如今近水楼台先得月,倒是可以撮合。

子曦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郡王妃生出了这么多想法,甚至已经幻想着她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若她知道,只怕要哭笑不得。

子曦又说了一些安抚对方的话,大多都是关于世子的身体状况,为的就是让郡王妃彻底安心。

然后她就跟王妃告辞,转身回了世子院。

站在庭院里,看着上方印着曦宸苑三个大字的牌匾,子曦眉梢一挑,举步拾阶而上,很快抬脚跨进了屋子。

第26章 曾经相识2

苍世子倚在床头,安静地看着走进屋子里来的少女,目光温润柔和,似装进了满天星光。

“刚才跟你娘聊了一会儿。”子曦道,“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跟她说我们曾经认识,还相处了一段时间,此后她若问你什么,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回答,不必顾及我。”

顿了顿,“只要别说出我的身份。”

楚宸点头,很乖顺的模样:“嗯,我知道。”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子曦悠悠开口,嗓音透着股慵懒的意味,“你的院落叫曦宸苑,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啊?

楚宸呆了呆,随即支支吾吾的道:“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随便取了一个名字。”

话虽这样说,却有一抹红晕悄悄染上了耳根,映得少年贵气如玉的脸颊越发姿容绝尘,封神俊秀。

子曦笑得一脸促狭:“想不到才华惊人的苍世子,私下里居然还是个害羞的少年郎。”

楚宸:“……”

“随便取了一个名字就出现了这般巧合,也是难得。”子曦语气不疾不徐,一片云淡风轻,“不过挺好听的。”

楚宸:“……”挺好听的?

重点是名字好听不好听吗?

这言下之意是说,她喜欢这个名字?

楚宸恍惚地想着,嘴角微勾,浮现一抹妖孽似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嗯,的确挺喜欢的。

子曦心里想着,曦宸,宸曦,宸曦,曦宸……

“楚宸。”子曦拉过一张梨花木凳子坐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爹娘如此恩爱,为什么就生了你一个孩子?”

楚宸道:“因为我爹常年身在边疆战场,跟我娘虽然感情好,但夫妻二人并没有太多相处的时间。”

子曦点头,压下心头异样情绪:“你娘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子。”

“你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子。”楚宸脱口而出,嗓音温润,带着怜惜意味。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子曦挑眉,随即又道,“你说说看,我怎么让人心疼了?”

“楚宸一时脑抽,陛下别放在心上。”

“我就是要放在心上。”子曦敛了笑容,平静中带着威压的目光就这么定定地落在楚宸的面上,“说,朕为何让人心疼?”

楚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因为陛下年纪还小,肩膀还稚嫩,却不得不承担起偌大的东陵江山,肩上责任太沉太重,不容丝毫疏忽大意。所以楚宸才觉得,陛下让人心疼,若有言语不当之处,楚宸甘受陛下责罚。”

子曦没说话,眸光似乎有些迷惘,她静静看了楚宸片刻,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责罚就不必了。”

“多谢陛下。”

“楚宸,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千万别泄露了我的身份。”子曦说着,很郑重的强调了一句,“就算是你的爹娘问起,也不可以说。”

楚宸点头,以为子曦只是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才不得不隐瞒身份。

第27章不好相与

不过子曦身份特殊,一国女皇出门在外,的确也不能随便就告诉给别人她的身份。

郡王妃给子曦收拾的涟漪轩干净且幽静,风景独好,是一处很适合未出阁女子居住的地方。

楚宸吃了一碗白粥之后,在子曦的要求下睡了一觉。

子曦命秋雁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楚宸的屋子,就算是郡王和郡王妃二人,也必须得到子曦的同意之后,才能进去探望。

这是为了楚宸的身体着想,而且作为一个能把的病治好的大夫,子曦完全有资格设下这样的规定。

吩咐完了秋雁,子曦到涟漪轩简单洗漱了一番,有些懒散地在窗边榻上坐了下来,淡淡开口:“青黛,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也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千万不能泄露了我的身份。”

顿了顿,“如果有人跟你打听我的身份来历,不管是谁,你跟秋雁都只能一问三不知,一律以‘我家小姐不让说’这个理由打发掉。”

青黛点头应下:“小姐真要在这里逗留半年?”

“嗯。”子曦点头。

青黛其实想问问,陛下为什么突然来到西陵,而且看起来对楚世子关怀备至的模样?

必须喜欢的不是丞相大人么?

然而心里纵有再多的疑问,青黛还是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只得忍着。

况且有些问题约莫也是不能问的。

子曦在屋子里休息了一下。

然后果然不出她所料,郡王府进了一个女子,可以帮楚世子解毒这件事,很快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子曦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之后就听到青黛禀报说:“小姐,外面有一个女子,说是奉了皇上之命来见小姐。”

“什么样的女子?”子曦起身去洗漱。

“她说自己是伺候太后的医女。”青黛低声道,细致地服侍着子曦,“但是奴婢瞅着,这个女子大概不好相与。”

不好相与?

子曦淡笑,重活一世,对于她来说,不好相与的人多了去了。

现在这些不过才是开胃菜,小试牛刀罢了。

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子曦起身重新回到榻前坐下。

“让她进来吧。”

“是。”

青黛应了一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姑娘,我家小姐请你进屋说话。”

说完了这句话,青黛就返身走了回来。

须臾,一个身穿白色素衣长裙的年轻女子缓缓跨进门槛,走进了屋子。

女子姿容秀美,气质端庄,一头乌发如缎般整齐地散落在肩后,身段纤细如柳。

看起来不像是医女,反倒更像一个正经的大家闺秀。

女子进来,目光下意识地转了转,当她看到坐在窗前榻上的少女,蓦地一怔。

“你就是能医治世子顽疾的大夫?”她淡淡开口,语调温婉而沉稳,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问询语气。

子曦点头:“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道:“我奉圣旨而来,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第28章 治病之法1

子曦静静道:“姑娘想问我什么?”

白衣女子皱眉,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我是太后身边的医女白霜,姑娘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难道不知道要起来见礼?

如此闲适安然地坐在榻上,是什么意思?

“待客之道?”子曦笑了笑,带着云淡风轻的味道,“我也是郡王府的客人哩,刚刚从世子院回来,还有些累,刚想休息,没想到白姑娘就来了。”

说罢抬手示意,“白姑娘请坐。青黛,奉茶。”

“是,小姐。”

白霜神色一僵。

这意思是说她不请自来,打扰了她的休息?

可她方才明明已经在外面等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她难道不是在屋子里休息?

作为太医身边的首席医女,她虽然身份不高,可沾了太后的关系,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谁不给她几分面子?

况且,她还是高门贵女家的小姐。

压下心头火气,她姿态高雅地在榻上坐了下来,对侍女递过来的茶水视而不见,淡淡道:“我奉圣旨而来,想了解一下世子的情况。”

“世子刚醒,身体还虚着呢。”子曦道,“暂时只怕没办法进宫去面圣。”

“皇上没说要见世子。”白霜淡淡道,“只是想问你一下,你是用什么办法救醒了世子?”

子曦挑眉。

白霜以为她没听懂,耐着性子重复了一句:“世子的病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不知姑娘是用什么办法救了楚世子?”

“医者救人,方法成千上百种,不同症状不同的救治方法,我要如何跟姑娘细说?”

子曦眉心微蹙,“再者,医术博大精深,就算是太医,也有一些疑难杂症没有接触过,这不算什么。也不能说太医的医术就不好,不过是没有接触到这个领域罢了。”

白霜闻言,神色顿时一僵。

明明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说话却如此沉着老成,还故意说这么好听的话……是什么意思?

故意炫耀,还是强装莫测高深?

压下心头不满,白霜淡淡笑道:“姑娘意思是说,你刚好接触到了这个领域?”

在宫中首席医女面前托大,当真以为自己医术天下无敌了?

在她看来,这个少女分明就是故意在跟她扯皮。

子曦点头浅笑:“我的医术其实也算不得好,此番只能说是赶巧了,刚好对世子的病略有些了解,因此也就对症下了药。”

“哦?”白霜优雅地笑了笑,“医术领域虽然各有不同,但道理其实都是相通的,白霜也学过医术,倒是很想听听姑娘见解。”

话落,似是怕子曦又以什么借口推脱,她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姑娘不妨赐教一二,如此白霜回去,才好跟太后和皇上复命。”

毕竟是奉旨而来,若是回宫之后皇上问起,她却什么都答不上来,岂不是平白让皇上不高兴?

想来你一个小小的大夫,也不想让龙心不悦吧。

白霜看着子曦,眼神如此说着。

第29章 治病之法2

子曦端起茶盏,无比闲适地啜了口茶,然后才云淡风轻一般笑道:“我救治世子的方法比较特殊……”

“不知怎么个特殊法?”白霜挑眉,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难道不能对旁人述说?”

“倒也不是。”子曦叹了口气,“就是有点难以启齿。”

青黛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子曦说话,心里忍不住想,她家主子什么时候学会这般故弄玄虚了?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点难以启齿?

白霜听着,心头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轻视,难道是什么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民间偏方?

果然是不知何处来的民间女大夫,大概是想借着苍世子的身份和顽疾扬名,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吧。

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白霜却微微一凛,随即挥去了这个想法。

不管能不能登得了大雅之堂,此番若真能治好了苍世子,偏方也成了正方。

太后也一定会很高兴。

况且,治好苍世子是多大的功劳?

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白霜正了正神色,嘴角扬起一抹高雅的浅笑,“听闻姑娘来郡王府的时候,手里没有提药箱,感觉姑娘不太像一个学医治病的大夫。”

“的确没带药箱。”子曦点头,“我有我的治病方法。”

白霜笑容一滞。

这句话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暗暗咬紧了牙关,她强迫自己再一次扬起笑容:“姑娘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姑娘神奇的治病之法。”

青黛默默地瞥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姑娘的笑容好假。

大概心里要气吐血了吧,面上却不得不强装出微笑,真是难为她了。

子曦笑了笑:“姑娘若真想知道,我自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就如白姑娘所说,医术的道理都是互通的。”

白霜笑着点头。

“但是这个方法真的有点难以启齿。”子曦叹了口气,“而且事关世子殿下的名声……”

“事关苍世子的名声?”白霜眉头微蹙,“治病跟名声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得了什么不好对人说的隐疾……

子曦又浅浅地啜了口茶,然后才像是终于吊足了她的胃口似的,站起身道:“若姑娘真想知道,不妨随我来。”

白霜跟着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素衣长裙,保持着最高雅得体的仪容。

只是自始至终,没有动一下桌上的茶水。

于是青黛记住了,这位白姑娘大约是不喜欢喝茶的,嗯,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不必费心准备茶水招待她了。

子曦转身出了门,径自往楚宸的院子方向走去。

白霜不知所以然,只能不动声色地跟着她走,心里却在思索,难道治病的方法她需要亲自演练一遍给她看?

这般想着,她们很快就到了曦宸院。

白霜暗暗着恼,刚才只顾着见这个女子,却没发现,原来她住的地方跟苍世子离得这么近。

“对了。”到了曦宸院外面,子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白霜,“郡王妃不知道白姑娘来了?”

第30章 治病之法3

白霜淡淡道:“我是奉了圣旨而来,因为想跟姑娘单独谈谈,所以就让他们先别通知王妃。”

就算不通知,府里来了客人,郡王夫妇也不太可能会不知道。

子曦点头,转身朝秋雁道:“世子还在睡?”

秋雁一直遵着子曦吩咐守在这里,连一只苍蝇蚊子都不能飞进世子的屋里。

闻言她回道:“应该还在睡,没有听到世子叫人。”

子曦嗯了一声,举步踩着台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走到床前看了看,楚宸的确还没有醒。

虽然身体是他自己故意折腾出来的,但这几日折腾下来,也委实有些不堪负荷,所以累点也是正常。

子曦静静看了片刻,然后伸手拍了拍少年精致俊美的脸,“世子,醒醒。”

白霜在她身后看着,差点惊呆了。

反应过来之后,她一个健步冲到子曦面前,怒气冲冲地道;“你干什么?”

子曦不解地看着她:“白姑娘别这么激动。”

“你一个小小大夫,怎可对世子如此无礼?”白霜语气冷冷,看着子曦的目光是不可思议的,“就算医者不分男女,可尊卑有别,你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子曦平静地笑了笑:“嗯,白姑娘说得貌似有点道理,我下次注意。”

白霜差点被气得吐血。

“白医女,你怎么在这里?”楚宸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女子对着子曦大吼,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为什么对子曦姑娘大呼小叫?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白霜转头,看到苍世子醒来的瞬间,顿时惊喜交加:“苍世子,您醒了?”

楚宸冷冷瞥了她一眼,小心地坐起身,眉头微锁,脸色苍白,努力表现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子曦伸手想要帮她一把,却被白霜捷足先登了。

收回手,子曦安静而闲适地站在一旁。

“世子,慢些。”白霜伸手扶住了楚宸的胳膊,却被他一下子甩了过去,“别碰我。”

可能是用力过猛,楚宸自己也扑倒在了床沿。

“世子小心!”白霜又贴了上去,连忙扶着楚宸的肩膀,“世子,您没事儿吧?”

子曦眼底露了丝笑意,看着楚宸装模作样扮虚弱。

“子曦。”楚宸转头,声音有些无力,“扶我起来坐着。”

那一刹间,子曦眼角余光瞥见白霜陡然青了的脸色,随即死死地咬住了牙,才维持了她大家闺秀和医女该有的矜持和风度。

僵硬地笑了笑,白霜终于很自觉地朝旁边让了让。

子曦走过去,不发一语地把楚宸扶起来靠着床头坐着,随手拿了个软垫放在他身后。

“世子,我是奉了太后和皇上的旨意,来看看世子的病情。”白霜嗓音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完美笑意,“太后要是知道世子醒了,一定会很高兴。”

楚宸点头,少年容颜俊美矜贵,因着几分苍白而更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味道,“既然已经看过了,就回去复命吧。”

白霜笑道:“我还想见识一下这位女大夫的医术。”

第31章 治病之法4

在她口中,子曦只是一个“女大夫”,民间的称呼,永远融入不了贵族圈子的女子——

即便,她的容貌比大多贵族少女更美丽。

楚宸自然也从她的言语之中听出了她对子曦的轻视,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给子曦提鞋都不配。

今天她如何怠慢子曦,以后慢慢收拾了便是。

“医术?”楚宸靠在床头,不解地看着子曦,“什么医术?”

“白姑娘很想知道,我是如何治好了你的病。”子曦清浅地笑了笑,“我不好拒绝。”

楚宸眨眼,不好拒绝?

可她治病的办法比较特殊,似乎没办法直接告诉白霜。

“太后和皇上对治好世子的方法很好奇,毕竟一个民间的大夫,能医好太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让人不得不觉得惊奇。”

白霜笑了笑:“若是我能从中领悟到精髓,以后兴许也有用得着的时候,世子说是不是?”

楚宸不想搭理她。

不过他也对子曦即将展现的医术感到好奇,心里很清楚,子曦既然把人带来了他的屋子,那就应该是有了应付之道。

只是不知,她的办法是什么?

“子曦姑娘,开始吧。”白霜转头看着子曦,浅笑盈盈,“麻烦了。”

“不麻烦。”子曦回以轻笑,说完又道:“麻烦白姑娘退后两步。”

白霜闻言,很配合地朝后退了两步。

楚宸越发不解,子曦在故弄什么玄虚?

“姑娘看好了。”子曦说着,走到了楚宸跟前,伸出纤手托住了楚宸白皙完美的下巴。

楚宸诧异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白霜神色微变,瞬也不瞬地盯着子曦的动作。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了一般。

子曦凝视着少年清俊贵气的脸,静静看了片刻,然后缓缓低下头,轻柔地将朱唇覆在其上。

楚宸霎时瞪大眼:“……”

子曦在轻薄他?

子曦居然轻薄了他?

青黛也睁大了一双杏眼,陛下在做什么?

白霜呆了呆,反应过来之际,娇颜刹那间一阵青一阵红,手里的帕子都要被绞烂了。

忍了又忍,她终于忍不住冲上前,一把拽住子曦的手,羞怒交加道:“你还知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怎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子曦没理她,径自在少年柔软微凉的唇上亲了亲,然后才缓缓撤离。

楚宸如大梦初醒一般……哦不,美梦还没醒,呆呆地伸手抚着自己的唇瓣,唇间仿佛还残留着少女柔嫩的触感,以及沁人心脾的清冽芳香,让人迷醉。

看了一眼处在风中凌乱的少年,子曦笑了笑,转头看向神情难看至极的白霜。

“白姑娘,刚才我就已经说了,治病之法有点难以启齿,对世子的名节也稍有影响,所以本不想让白姑娘知道。”

温柔的语气听来十分具有信服力,让人都忍不住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可白姑娘求问心切,我也实在不好拒绝,所以……”

“简直一派胡言!”白霜涨红了脸,冷冷地盯着她,“你就是趁机占苍世子的便宜!不知羞耻!”

第32章 治病之法5

子曦神色坦然,没有丝毫不知羞耻的难为情,淡淡笑道:“治病之法是白姑娘自己想知道的,我告诉了姑娘,姑娘却又不信,且还如此愤怒,真是好没道理。”

“你……”白霜指着她,气得浑身发颤,“你,你真不害臊!”

“白霜,你闭嘴!”楚宸终于从飘飘然的云端回过神来,压下脸上的燥热和心头的激荡,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霜,“子曦姑娘的确是用了这个法子救了我,你若是再对她无礼,本世子就让人把你丢出府去,才不管你是不是太后身边的医女。”

说完了这长长的一番话,他似乎有点累,慢慢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又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世子,她根本是对你居心叵测!”白霜神情激动,完全没了来时的高雅从容,“此事我要如实禀报太后。”

子曦浅浅勾唇,禀报太后?

她也要能说得出口才行。

“我的事情跟你无关。”楚宸找回了自己的神智,语气不冷不热地道,“白姑娘今日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了解情况的,眼下情况也了解了,该回去复命了。”

白霜神情再三变幻,径自盯着子曦,就像没听到楚宸的话一样。

若说刚开始时,她压根没把这个容貌绝美清丽的少女放在眼里,此时却显然不得不另做一番计较了。

“就算你想利用救命之恩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也请编造一些可信的理由,方才这样的行为简直……”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子曦,片刻之后,白霜冷冷道,“简直恬不知耻!”

“白姑娘别太过分了!”青黛忍不住开口,虽不如白霜那般怒容满面,神色间却也带着几分薄怒,“我家小姐是来给世子治病的,不管治病的方法你能不能接受,但是的确治好了苍世子,而这一点,却是白姑娘和太医院做不到的。”

一会儿“不知羞耻”,一会儿“不害臊”,一会儿又“恬不知耻”,这些个大家闺秀说来说去就这么一点词汇?

然而不管她词汇多不多,都不能这般辱骂小姐。

“这里轮得到你这个婢子说话?”白霜看都没有青黛一眼,目光径自落在子曦面上,“姑娘没有一点作为女子该有的矜持和羞耻之心,简直不配成为女子。”

子曦挑眉:“难道白姑娘觉得我比较像男子?”

“你!”白霜一窒,脸色铁青。

楚宸捂着嘴,低低咳了起来,虚弱地开口:“白霜,你……你出去。”

“世子!”白霜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床前,“世子您没事吧?”

“苍儿!”郡王妃领着两个侍女,从门外匆匆走进来,满脸焦灼地走到床边,轻拍着儿子的脊背,“你怎么样了?下午没休息好吗?”

子曦安静地站在一旁,对眼前这副场面淡定视之。

既然白霜是奉了圣旨而来,然然要让楚宸把戏演足,否则如何让皇帝相信,他的病好转了,但是还需要静心调养?

第33章 治病之法6

咳嗽声从低到高,从缓到急,直咳得撕心裂肺,听得人焦躁又心疼。

郡王妃紧蹙着眉,弯腰轻拍着儿子的背部,白霜及时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让楚宸就着杯口慢慢喝了一点。

子曦只在一旁站着,目光安静地落在郡王妃拍着楚宸脊背的那只手上。

这只手白皙纤长,远比寻常这个年龄段妇人的手更娇嫩,不像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该有的手。

子曦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抬手比照了一下郡王妃的手。

自己还是个十五岁少女,而郡王妃已经年近四十,可她的手保养得几乎跟自己相差无几,娇嫩纤细,漂亮至极,没有一点瑕疵。

子曦眉心微敛,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异样的色泽。

前世那场记忆之中,楚宸的父亲清郡王再过几日就要离开帝京,前往南面镇守边关,而三个月之后,他死于跟南陵的战争之中。

噩耗传来之后,郡王妃受不住打击,没过几日也走了。

楚宸忍着骤失双亲的悲痛,准备将母亲与父亲合葬时,却发现棺木里母亲的遗体不翼而飞,惊怒交加之下,直接吐血昏了过去。

这个事情很快被禀报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大惊,连忙下旨追查。

可直到楚宸领着护符前往边关,都没有追寻到他母亲的遗体。

他在边关的那些日子里,又要训练兵马抵御外敌,又要不停歇地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无一日放弃寻找。

最终他有没有找到,子曦不清楚,毕竟他是个擅长伪装的人,就算有了消息藏在心里不说,然后做出没有找到的假象,也是有可能的。

但子曦觉得,郡王妃的遗体失踪,本就是件很蹊跷的事情。

咳嗽声渐缓,直至慢慢停了下来,只余咳嗽之后疲惫的喘息。

“苍儿,你没事了吧。”郡王妃终于松了口气,“还有两个月你的生辰就到了,赶紧调养好了身体,娘亲给你好好办个生辰宴,庆祝庆祝。”

生辰?

子曦眉眼微动,忽然想起,楚宸的生辰是在腊月初十。

撇去梦境里那十二年的记忆不算。

她还隐约记得,前年大雪纷飞的时候,楚宸的十六岁生辰是在东陵皇宫里过的。

那时候她皇兄君倾澜还在,子曦还是个公主。

如今两年过去,却已物是人非。

或许是梦中经历了十二年,大梦之前皇兄就已经离世,最清晰刻骨的记忆中没有皇兄的存在。

所以如今想起来,她对皇兄的离世感觉没那么悲痛。

可若放在当下,皇兄也才离开刚刚不到两年而已,对于子曦来说,若真的刻意去回想,依然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子曦姑娘。”郡王妃直起身子,看着像是神情有些怔然的子曦,“你在想什么?”

子曦回过神,挥去脑子里所有不该出现的画面,慢慢摇头:“没什么,想一些往事。”

顿了一下,她目光转向白霜,“白姑娘已经看过世子,也知道解毒之法了,还请早些回去复命吧。世子大病初愈,不能消耗太多精力。”

第34章 治病之法7

搬出楚宸的身体,白霜心里纵有再多的不愿,也不得不暂时妥协。

然而心里妒火烧得正旺,她又怎么甘心就此离去?

“王妃,关于世子的病情,我想跟您谈一下。”隐藏了所有的情绪,白霜朝郡王妃恭敬地福身,温雅有礼地开口,“白霜能否跟郡王妃单独谈谈?”

郡王妃闻言,下意识地瞥了子曦一眼,心里忍不住想,苍儿的病情现在全由子曦负责,这位太后身边的医女要跟她谈什么?

“白姑娘想来是有什么话想跟王妃谈谈。”子曦平和地笑了笑,“只要是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医者的话多听听挺好的。”

郡王妃颔首,吩咐儿子好好休息,然后转过身,示意白霜跟她去外面暖亭里说话。

青黛也识趣地转身退下。

待她们都离开了这里,楚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子曦,耳根子忍不住又染上几分红晕,“陛下……”

少年容颜本就矜贵俊美,此时染了一抹红晕,再映衬着唇角不自觉露出来的笑,竟平添了几分妖孽之感。

“当心隔墙有耳。”子曦搬了个凳子过来,语气平静地开口,“以后就叫我的名字。”

楚宸静了一瞬,把子曦两个字在唇齿间捻了无数个来回,然后带着一种说不出韵味的语调开口:“子曦。”

少年的嗓音仿佛蕴藏着绵绵情意,如珍藏多年的佳酿般醇香悠长。

子曦心里悸动,唇角便含了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好听。”

少女正值十五妙龄,容颜绝世倾城,此时盈盈浅笑间,就像枝头悄然绽放的腊梅,如此的高贵圣洁,清冽出尘。

薄唇动了动,楚宸终于忍不住开口:“子曦,你刚才……”

“嗯?”子曦挑眉,清透的目光锁住他脸上的红晕,“刚才怎么了?”

“刚才亲我了。”楚宸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动作优雅端方,透着说不出来的贵气。

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显然跟优雅贵气无关:“亲了这里,还当着外人的面。”

这是什么意思?

调戏他,还是轻薄他?

或者……

楚宸压下心头巨大的冲动,忍着某种希望,然而眼底却透着热切的光芒。

“亲你?”子曦扬了扬眉,语气淡定地摇头否认,“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会亲你?”

楚宸一愣:“你明明亲我了。”

亲过了就不承认了?

哪有这样的事情?

“我方才是在演示救命方法。”子曦一本正经地道,“那位白医女迫切地想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方法救醒了你,而且奉的是太后和皇帝的旨意。我初来乍到,暂时还不想跟她撕破脸皮,所以只得演示给她看。”

随着她一字一句徐徐出口,楚宸表情越来越古怪。

说得真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子曦。”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唇,“如果这样的话,那以后能不能多演示几遍?”

子曦嘴角一抽。

第35章 治病之法8

“我不介意让你演示。”楚宸道,“而且医者之间本就应该多多切磋,传授一下医术精髓——”

“这是独家秘方,万一被人偷师了怎么办?”

楚宸顿时哑然。

子曦悠悠续道:“万一被人学了,也拿去给人治病了,怎么办?”

楚宸嘴角一抽:“……”

子曦扬眉,继续不疾不徐地道:“万一给人治病,却不起作用,反而被人当成登徒子打了,又该怎么办?”

楚宸:“……”

说得得好有道理,他完全无法反驳。

默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既然是独家秘方,那还是只用在我一个人身上吧,这样安全。”

至少不会被人当成登徒子打。

当然,就算是当登徒子,也只能当他一个人的登徒子。

楚宸默默想着,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被女皇陛下喜欢上的东陵丞相,不过这个人刚从脑子里闪现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念头。

不行,不能嫉妒。

子曦是女皇,她有三宫六院很正常,况且那位丞相还是她真心喜欢的人。

他不能吃醋嫉妒,万一让子曦觉得他是个心胸狭窄的男子……半年时间并不长,他需要做的是让子曦对他倾心,而不是厌恶他。

“你先休息吧。”子曦不知道楚宸心里正在自己跟自己作斗争,给他掖了掖被角,“躺进被窝里歇着,晚饭时候再起来。”

楚宸忍不住拧了眉:“我都还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乖。”子曦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是病人,需要充足的休息。”

楚宸忍了又忍,退让一步,嗓音温软如猫儿:“那你把救命之法再演示一遍,刚才我都没来得及好好体会。”

他只顾着懵了,等回过神来,比蜻蜓点水只多点了一下的亲亲就结束了。

好想再回味一下。

子曦唇畔微扬,弧度泛着几分寒凉:“我觉得还可以用别的办法演示一番。”

“什么办法?”楚宸脱口而出,然而瞥见子曦唇边的弧度,他心里顿时勇气一阵不怎么好的预感,“那个……咳,我觉得暂时不用演示了,等改日也行,呵呵,改日再演示。”

子曦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睡觉。”

容颜漂亮的少年顿时化作最温顺的宠物,乖乖地闭上了眼。

浓密的眼睫长长的,卷翘卷翘,让人见了,便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心痒难耐的怜惜之感。

子曦倾过身去,在他睫毛上亲了一下。

眼睑轻颤,楚宸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一些,耳根子旁,又悄悄染上了一朵红色。

子曦静静凝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少女清冽的气息逐渐远离,直到开门声响起,躺在床上的楚宸才伸手悄悄地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压抑着咚咚的心跳……

第36章 医者不分男女1

暖亭里,侍女给郡王妃和白霜泡了茶,然后就退了出去,在亭外等候。

“白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郡王妃语气温婉,对这个太后身边服侍的医女,自然多了一份客。

白霜捧着茶盏,静默了须臾,缓缓道:“王妃可清楚,这位子曦姑娘是什么来历?”

“子曦姑娘的来历?”郡王妃微讶,随即摇头,“我没问,也不想打听。”

顿了一下,她笑道:“苍儿的病让我心力交瘁,我没心思去管子曦姑娘是什么来历,只要她能治好苍儿,她的身份来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可若是她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呢?”白霜蹙眉,“王妃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郡王妃失笑,似乎根本不当回事,“再者,就算她真有什么目的,只要治好了苍儿,我也是愿意满足她的。”

白霜一窒,倒是忘了,这位郡王妃最近深受儿子病情的折磨,只要有人能治好苍世子的病,郡王妃大概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又怎么会去追究对方的身份来历?

就算要追究,也不会是现在。

或者等到世子的病情彻底痊愈之后,她就会防着不三不四的女子接近她的儿子,可眼下,依然是儿子的身体最重要。

“如果她的目标就是世子呢?”白霜不死心地再问,目光紧紧郡王妃的脸,“如果她对世子抱有其他的心思,王妃难道也不管?”

王妃可以等到儿子病好之后再问,她却等不了。

以那个少女不知羞耻的心思来看,极有可能利用治病的借口,真正坐实她跟世子的关系,或者施展什么美人计……

“对世子抱有其他的心思?”郡王妃讶异,“白姑娘的意思……”

白霜抿唇,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郡王妃沉默了片刻,似是终于明白了白霜的意思,淡淡笑道:“白姑娘,事关小姑娘的名节,这种事情万玩笑不得。”

白霜摇头:“我并非在说笑。”

“医者不分男女。”郡王妃淡笑,“太后身份尊贵,所以身边有白医女以及其他随身伺候的医女,可若是特殊时候医女们无能为力,那么即便是太后之尊,也得劳烦太医院里那些资质老的太医,不是吗?”

男女授受不亲,可并非适用于任何时候。

“我没有对太后不敬的意思,请白医女莫要误会。”

白霜摇头:“王妃言重了。”

郡王妃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惆怅之色,声音也添了些许难过:“这些日子苍儿的病情越发严重,我担心得日夜难安,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苍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煎熬。”

白霜微默,神情亦有些凝重。

“这时出现一个人,不管他是男子还是姑娘,只要能救苍儿的命,对我来说就是上天派来的救赎……”郡王妃又笑了一下,笑容带着几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我会衷心感谢上苍,其他的,我暂时还没精力想那么多。”

第37章 医者不分男女2

郡王妃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

抬眼看着白霜,她道:“白医女还没有做过母亲,没办法了解一个母亲在面对孩子的生死存亡之时,这种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哪怕失去一切都在所不惜的心情。”

白霜闻言,沉默了很久。

身为贵族世家的女儿,又在太后身边当差,她的性子早就锻炼得沉稳不惊,举止有度,方才在世子院也是因为太猝不及防,所以才罕见地失了态。

这会儿冷静下来之后,她已明白自己不能冲动,冲动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对郡王妃来说,楚御苍的身体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哪怕那个大夫真的居心叵测,在她这里暂时也完全是可以被容忍的。

所以走郡王妃这条路,行不通。

太后对楚御苍这个皇孙亦是疼爱有加,就算她知道有个女子对苍世子打着什么不该打的主意,至少在那个女子能治世子顽疾的眼下来说,太后也绝不会发作她。

白霜沉默地端着茶盏,温暖从瓷盏传入掌心,在初冬季节里,仿佛直接从双手暖到了心里。

她越发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也越来越清晰。

然后她慢慢想清楚了,就算那个叫子曦的姑娘如何对世子心怀不轨,暂时也不能说,更不能把她那种特殊的“治病之法”说出来。

时下对女子名节要求严苛,一旦发生点什么,大多要男人负责,而子曦对楚御苍更有救命之恩,万一太后因着名节一事,让楚御苍直接纳了她为妾……

白霜甚至在想,这会不会就是那个女子的目的?

借着她的嘴说出她跟苍世子之间已经有了不该有的亲密接触,然后使太后和郡王妃碍于救命之恩,心甘情愿地让她成为苍世子的人?

真是好深沉的心计。

可惜,这个如意算盘她注定是要落空了,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王妃。”放下手里的茶盏,白霜站起身,露出了温婉高雅地笑容,“我该回宫了,等我回宫禀明太后和皇上,太后一定隆重赏赐这位子曦姑娘。”

“白姑娘慢走。”郡王妃跟着站起身,与她一道走出暖亭。

随着白霜而来的侍女,见到白霜从亭子里出来,转身把绯色的大氅披在了白霜的肩上。

白霜身形高挑,容貌气质出众,兼之有着学医多年沉淀出来的稳重,此时立于眼前,让人只觉得此女华贵端庄,让人肃然敬畏。

郡王妃心里想着,论气度容貌,身份地位,白霜其实挺符合她择儿媳妇的标准。

可她深知自己的儿子不喜欢她。

之前白家夫人也曾流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甚至隐晦地对她提出借着成亲来“冲喜”的建议。

郡王妃心动过,万一冲喜真的有用呢?

然而她如何心动也没用,她儿子不同意,不惜为此以死相逼,郡王妃哪里还敢擅自做主?

所以白霜再好,大概也是跟苍儿无缘的。

第38章 高岭之花

楚宸休息的时间里,子曦简单地了解了一下西陵的朝政,以及皇族的人员关系。

从目前得知的信息来看,皇帝是个伪君子无疑。

清郡王是皇帝的亲哥哥,本该是亲王爵位,可曾因麾下将领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而致使他被降爵,从亲王变成了郡王。

清郡王对这些都无所谓,一心保家卫国,但他并不是无底线的愚忠,而是永远把西陵江山社稷放在首位——

在他眼里,皇帝也比不得天下苍生重要。

因为上一任皇帝在位时,曾想把皇位传给清郡王,以及对清郡王膝下唯一独子疼宠有加,亲自取名为御苍。所以皇帝在坐上龙椅之后,对清郡王以及楚御苍这个侄子,大概是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

可清郡王手掌二十万兵马,保家卫国功劳巨大,皇帝想光明正大地动他绝不可能,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场死于南陵战场上的事情。

子曦倚在榻上,看着手里的情报。

看着看着,她眼底浮现一抹深思:“西陵长公主楚凝,也掌兵权?”

前世似乎没听说过西陵长公主的事迹。

穿着一身夜行衣,刚从外面回来的秋雁把窗子关了,转身点头:“这位西陵长公主是个很特别的人。”

子曦眉梢轻挑,“有多特别?”

“她今年才十九岁,是当今皇帝的妹妹,苍世子的姑姑,也是西陵目前唯一拥有长公主封号的公主。”秋雁走到子曦面前,把花了一个时辰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主子知道,“这位长公主自幼天赋异禀,据说六七岁时就习得一身好武艺,天生聪慧,而且性子冰冷无情……”

说到这里,秋雁语气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小姐,她是真的冰冷,就像一个天生没有感情的人,对谁都冷冰冰的,而且格外冷酷阴鸷,西陵上下无人不怕她,也没人敢惹她。”

子曦沉默地听着,眉心缓缓皱起:“这样的一个女子,外面却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

“她行事比较低调,手里掌着兵权,却并没有真正去打过仗。”秋雁道,“我们以前在东陵,隔着遥远的距离,没有听过她的消息是正常的,但她这个人在西陵,是却家喻户晓的人物。”

家喻户晓?

这个词用得好,若说这位长公主真有这般可怕,那大概坊间妇人们都可以以此来吓唬小孩子,凶名可治小儿啼哭。

“而且,这位长公主还是个风流人物。”秋雁道,“听闻她府中面首无数,两年前还强娶了一个驸马,这个驸马是丞相庶子,生得高挑俊美,拥有妖孽般的容颜,才华惊世,只可惜出身不高,所以在长公主看上了他之后,丞相几乎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庶子送到了公主府上。”

子曦闻言,难得有些诧异了一下。

在男帝当政的西陵,居然还有这么彪悍的公主?

“这位公主容貌如何?”

“很美。”秋雁几乎毫不迟疑地回道,“美得像高岭之花,但是性子却似最无情的修罗。”

第39章 凶梦示警

子曦闻言没有说话,安静地盯着情报看了良久,唇畔徐徐绽开一抹春风般的笑意。

西陵长公主,楚凝。

“子曦姑娘。”外面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世子殿下醒了,但是心口有点不舒服,想请姑娘去一趟。”

子曦抬眸,轻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就去。”

说着站起身,把手里的情报交给秋雁,秋雁拿到情报走到案前,揭开香炉的盖子,把情报丢进了熏香炉中,纸条转瞬被火焰吞噬。

盖上盖子,看见子曦已转身走了出去。

秋雁闪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换衣服,青黛跟着子曦去了曦宸院。

外面天色早已经黑了,气候寒凉,寒冷的空气拂过面颊,细腻的肌肤下意识的泛起战栗。

青黛拿起温暖的狐裘大氅,披在子曦肩头,“小姐,当心着凉。”

“无妨。”子曦静静一笑,“寒凉的空气有助于让脑子保持更清醒的状态。”

不过虽然这般说着,她还是伸手拢了拢大氅,举步往曦宸院走去。

敲开门听到一声“请进”之后,子溪抬脚跨进了屋子。

“听说你心口不舒服。”径自走到床前,子曦看着半躺在床上的楚宸,主动伸手帮她把被子提高了一些,直接盖到他的肩头,“你现在需要注意保暖。”

楚宸道:“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

“下床走动?”子曦挑眉,“装病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吗?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楚宸轻笑,眉眼丰神俊秀,气质如兰。

“之前你没来,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说到不得已,子曦眉目微凝,淡淡道:“为什么要装病?”

楚宸抬眸。

“除了以病情迷惑皇帝,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子曦在一旁坐下,嗓音淡淡:“在你父亲和你都没做什么触犯律法的事情之前,皇帝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妄动,你这个时候卧病在床,是有什么不得不卧病的理由?”

楚宸闻言,静静地看着她,心头有抹怪异的情绪在缓缓发酵。

“怎么?”子曦扬眉。

“陛下感觉像是知道了很多事情。”楚宸说着,却并没有多想,撇了撇嘴角,“还有两个月是我生辰,过了生辰我才真正满十八岁。”

“嗯。”子曦点头,“然后呢?”

“我命中注定该有一次大劫,就是十八岁生辰前后。”楚宸眉心微蹙,“你没来之前的几日里,我夜夜做梦,梦见刀光剑影,血腥弥漫,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让我心神不宁。”

子曦心头微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父王过几天要离开帝京,前往边关。”楚宸捏了捏眉心,“我担心这个梦境是个警示,怕应验在父王身上,所以只能以自己重病为由留下父王。”

“梦境?”子曦不经意地开口,“什么样的梦境?”

楚宸摇头:“就是凶梦,说不上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可就是让人觉得不详。”

第40章 长公主楚凝1

子曦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既然如此,让你父王留在府里半年,别离开帝京就行。”

楚宸点头。

想要让父王留在帝京,他必须继续装病,而且得病重,随时会复发昏迷的症状。

“楚宸,有一个问题我想跟你探讨探讨。”

楚宸柔柔笑着,眼底溢满着星光:“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只要能跟子曦待在一块儿就开心,说什么都可以。

“西陵的长公主楚凝,你的姑姑……”子曦语气平静,“你对她了解多少?”

楚凝?

楚宸神色微变:“子曦,你怎么想起问她来了?”

子曦没说话,目光静静看着他。

“她就是一个煞神。”楚宸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活煞神,女魔头。”

子曦嘴角一抽:“有那么可怕?”

“对于我来说,当然没那么可怕。”楚宸叹了口气,“她虽然是我姑姑,但年龄只比我大一岁,在西陵是一个连皇帝都不敢惹的人。”

连皇帝都不敢惹的人。

子曦微默,随即淡淡道:“我想了解她更多一些。”

楚宸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突然想了解楚凝,想了想,道:“楚凝是先帝最小的女儿,据说生来就天赋异禀,拥有旁人比不上的聪慧和习武天分。”

除了天赋异禀之外,她还生来冰冷没有感情,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七岁的时候就习得了一身无人能及的功夫,对兵法谋略,帝王心术,各方面都有涉猎,不过外人了解她比较少。

“先帝赐给她一柄无双剑,相当于如朕亲临,尊贵无双,可自由出入皇宫,见君不拜。”楚宸说着,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她也是西陵皇族唯一一个被封为长公主的女子,身份权力比我父王还大。”

子曦闻言,眉心微锁。

似乎的确是个不得了的女子。

身为公主之身,却拥有比正经领兵的王爷还大的权力,古往今来也算是少见了。

或许应该说,这位长公主的身份权力不止比清郡王大,而根本就是能和皇帝平起平坐了,只差一个帝王的身份而已。

“她这个人比较低调,虽凶名在外,却并不关心朝堂的事情。”楚宸道,“不过有件事,让我有些想不通。”

“什么事?”

“她府中有很多男子,大多都是皇上赐给她的。”楚宸说着,唇边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皇帝多疑,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他也不放心,所以以赐男宠的名义安插了很多眼线在长公主府。”

子曦点头:“虽然是个女子,可她身份权力和本事都不输任何一个男子,再加上无双剑在手,皇帝不防才怪。”

而且东陵刚刚有个女皇即位,万一西陵公主也因此生出这个想法呢?

所以西陵这位皇帝陛下,心里只怕已寝食难安。

第41章 长公主楚凝2

“皇帝赐的男宠大多容貌俊美,可楚凝一个都不喜欢——当然,她那样冰冷无情的性子,谁能让她喜欢上?”

楚宸淡笑:“可她两年前却强娶了丞相府的庶子,这件事在帝京造成了很久的轰动。”

子曦静静地听着,接过青黛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

楚宸对这位长公主的陈述,跟秋雁探来的消息丝毫不差。

可见关于长公主楚凝的这些事情,在西陵帝京并不算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静了片刻,子曦若有所思地道:“她那样的人,应该不屑于强要谁,所以她是喜欢那位丞相庶子?”

“要真是喜欢也就罢了。”楚宸嘴角一抽,神情有些微妙,“丞相庶子名叫苏瑾,是个长得俊美,才华也惊世的男子。”

被纳入长公主府之前,这位苏公子是个稳稳可以考中状元的人才。

可因为长公主的强势霸道,他一身才华被埋没,前途尽毁,一身傲骨被折,心里只怕恨死了楚凝。

两年来他从不对楚凝低头。

楚凝对他,也大概是上辈子有仇,折磨了他两年,动辄鞭打……

子曦道:“真的无人知道楚凝跟这位苏公子之间的渊源?”

“长公主府里面的事情,旁人很少敢去过问,我对她的感情也并不关心。”楚宸摇头,“不过我知道,长公主府里的那些男宠斗得很厉害,堪比皇上的后宫。”

他方才说的这些,大多都是通过手下探子得来的消息,裹在其他重要的情报一起,算是顺带的福利。

子曦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楚宸好奇地看着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陛下想认识一下我这位姑姑?”

子曦静默了一瞬,“应该不用刻意去认识。”

她有预感,她跟这位长公主大概很快就会见面。

“小姐。”秋雁走进来,恭敬地道,“奴婢把床铺收拾好了,小姐该沐浴就寝了。”

楚宸转头朝秋雁看过去,“子曦才刚来了一阵,你急什么?”

秋雁没说话,垂眸站在床前。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早点休息。”子曦站起身,“身子不好的人,晚上不能熬夜。”

楚宸顿时就不说话了,良久,才乖巧地嗯了一声。

子曦帮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转身之际,楚宸拉着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唇:“演示一遍治病之法再走。”

得寸进尺?

子曦挑眉,也没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楚宸眼底期待的光芒慢慢消失,松开了手,委委屈屈地闭上了眼,并拉上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子曦勾了勾唇,转身离开了屋子。

灯火随即熄灭。

半个时辰之后,子曦沐浴结束,换上了一身寝衣倚着床榻看书。

“小姐,楚世子出去了。”

子曦转头看着秋雁,“去哪儿了?”

“长公主府。”秋雁道,“世子穿着一身夜行衣。”

第42章 长公主楚凝3

寒冷的初冬之夜,权贵之家的主子大多已经洗漱好进了温暖的被窝。

天地间一片漆黑而静寂。

然而,距离皇宫最近的长公主府里,此时却是一派肃杀压抑的气息。

宽敞的场地上跪着一个青衣颀长的男子,一头墨发凌乱垂下,看不清面容,整个人仿佛已浸在一片血气之中。

在这早已寒凉的初冬,惨白如纸的脸上却布满了冷汗。

鞭子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在十月寒冬来临的时候,格外让人肌骨发寒,随着一声尖锐声响钻入耳膜,鞭子狠狠地甩在男人的背上。

嗖——啪!

一道鲜血飞溅。

男人支撑不住,终于痛苦地扑倒在地上,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的呻吟。

不知挨了多少鞭,青色的衣衫已经被鞭子抽碎。

手执黑色坚韧长鞭的女子冷冷站在一旁,容色清丽绝尘,神情却阴鸷冰冷,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眸子里,一片无尽的暗黑森冷。

周遭站着十几个容貌都不错的年轻男子,像是在看戏一样。

恐惧和幸灾乐祸,在他们眼底肆意翻涌。

女子缓缓垂眸,没有任何感情却又冷到骨子里的嗓音,从她唇畔溢出:“知错了吗?”

这是一句废话。

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一鞭下去,她都要问上这么一句。

可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却从来没有屈服过,或者说,是对她不屑,透着一种宁死也绝不妥协的孤傲。

所以旁边站着的男人们,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因为他们知道男子不会回答,下一鞭子很快又会落下,直到这个人只剩下一口气为止。

男子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

凌乱的黑色发丝铺陈在地上,映着周身的鲜血,像是地狱里疯长的曼珠沙华。

女子沉默地看着他,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眼底压抑着某种毁灭的疯狂和嗜血,抬手又是一鞭子挥下——

“楚凝……”低若蚊鸣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不可察地传入女子耳膜。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女子手上动作一顿,缓缓垂眸,让人胆寒的冰眸沉默而又阴冷地落在男子身上。

“楚……凝……”男子又一次开口,嗓音依然很低,如破锣般嘶哑不成调,“楚……楚凝……”

周遭看戏的男子们,神色一点点变了。

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各自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目光。

女子慢慢蹲下身。

“楚凝。”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抬起头,露出大汗涔涔却如妖孽般丰神绝美的一张脸,“我……知错……”

因为剧烈的疼痛折磨,他苍白的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看起来惨不忍睹。

楚凝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阴冷嗓音如千年冰川:“你说什么?”

“我知道……知道错了。”男子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冷汗涔涔顺着脸颊淌下,“饶了我……这一次……”

楚凝心头微震,红唇轻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认错……

这是他来到公主府之后,第一次对她服软认错。

第43章 长公主楚凝4

“知错?”旁边一个白衣男子淡笑,“果然是不知规矩的庶子,知错还敢直呼公主的名字——”

嗖——啪!

一道凌厉的鞭子甩过去,话未说完的男子蓦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仰面栽倒!

空气再次凝结,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众男子惊骇地转头,看向倒在地上已经断了声息的男人,平时保养得极为漂亮的脖子已肿胀发紫,惨不忍睹。

男子们神色刷白,顿时惶恐地跪下,个个噤若寒蝉。

楚凝冷冷地扔下手里的鞭子,看了没看他们一眼,径自弯腰抱起了地上被鞭打重伤的男子,转身离去。

一阵清风拂过,带着初冬特有的寒气,让跪在地上的男人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是苏瑾进入长公主府两年来,第一次踏进公主楚凝的朱雀殿。

是被他的公主妻子抱着进来的,浑身是血,无处不痛。

可他的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

清醒到在从后花园到主院这段不短的路上,把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整理得再清晰不过。

“让楚延过来!”

随着这句冰冷没有感情的命令从女子口中发出,苏瑾被放上了床铺。

床铺很柔软,散发着属于这个女子独有的清冽冰冷之气。

但在这一刻,却带给他无比的心安感。

苏瑾趴在床上,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牵动浑身的剧痛,痛得他的笑容都显得几分扭曲。

可他还是一个劲地笑着,笑得流出了眼泪。

楚凝站在床沿,沉默地盯着他狼狈的笑容,绝美的脸上泛着刺骨寒冷,如千年冰川。

苏瑾笑了好一会儿,眼泪肆意横淌,像是在发泄着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委屈苦闷。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很快门被打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拎着药箱走进来。

也没跟楚凝行礼,直接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苏锦。

打开药箱,拿出一把精致的银质小剪刀,剪开苏瑾身上的衣衫,开始熟练的清洗上药。

仿佛这些过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完全不需要费心去思考该怎么做。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特殊。

楚延给苏瑾上药的时候,才有空去想,今晚苏瑾为什么会趴在公主殿下的床榻上?

而且,这位孤傲不屈、目空一切且浑身是刺,长公主用非常手段拔了两年,都没把他身上的刺拔干净的苏家公子,今儿这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满脸的泪水,总不会是疼的吧。

不过这些跟他也没关系。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每次给苏瑾上药的时候,都在心里估量一下,这位苏家庶子在长公主府还能活多久?

别说哪一天被长公主一掌劈死,就算三五不时挨上一顿鞭打,这条命也早晚交代在这里。

当然,也不会死得太早,就是比一般人稍微短寿点罢了。

嗯,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活到三十岁。

第44章 长公主楚凝5

想到这里,楚延忍不住想叹口气。

活到三十岁……是不是有点太久了?浪费药材,也浪费他楚神医的时间。

心头乱七八糟地想着,楚延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上好了药,然后收拾好药箱,这才转身朝长公主行了一个不太正式的请安礼。

“殿下,稍后让下人给他喂点水,明天早上属下再来给他换药。”

楚凝没说话,浑身透着冷漠阴鸷。

好在楚延已经习惯了,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怕她,微微躬身:“属下告退。”

楚凝还是没说话。

楚延提着药箱,转身离开了尊贵却冰冷的寝殿。

楚凝又沉默地看了苏瑾片刻,然后转身。

“殿下。”苏瑾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微微偏过头来,嗓音依然嘶哑,“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楚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在床沿坐了下来。

“今天那封密函,不是我写的。”苏瑾低低开口,嗓音嘶哑中透着几不可见的平和,“有人伪造了我的笔迹,试图陷害我。”

楚凝没说话,明明是清丽绝俗的姿容,却总是能散发出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气。

“我以前,虽然厌恶公主把我困在这里,但从没有……”苏瑾摇头,俊美苍白如妖孽一般的脸上浮现几分复杂色泽,“但我从没有,想要谋害公主的命。”

这句话与其说是认错,不如说是辩解。

可对于两年来从不曾低过头服过软的苏瑾来说,就算是辩解,也是生平头一遭。

他亲手把自己的骄傲碾进了尘埃里。

“为什么认错?”不过过了多久,楚凝慢慢开口。

嗓音是十年如一日的冷漠没有感情。

苏瑾垂眸。

为什么认错?

进府两年,他恨长公主楚凝,两年虽然不得自由身,可他从没有跟楚凝说过一句软话。

府里的男子很多,有皇帝安排进来的,有想靠着长公主谋求利益前途的,他们彼此勾心斗角,为了利益而互相算计。

这些年苏瑾冷眼旁观,从不参与任何人的阴谋,可他占着长公主驸马的名分,就注定会成为所有野心之人的眼中钉。

所以这两年来,有太多的人陷害他,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有些计谋甚至太过拙劣,一眼就能识破,但为了那份可笑的自尊,苏瑾宁愿被长公主惩罚鞭打,也从不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从没有把楚凝当成自己的妻子,也从没当自己是长公主府里的人。

所以他没必要,也不屑于跟任何人辩解。

他把长公主对他的鞭打当成是发泄,而不是惩罚——她没有资格惩罚他。

所以他从不认错,不辩解,总是一副孤傲清高的姿态面对着府里的每一个人,哪怕这样只会让他更加煎熬,他也从不低头。

所以……

今晚为什么会认错,为什么会辩解?

第45章 长公主楚凝6

原因太多了,今晚就算不睡觉,也说不完。

可偏偏那些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得。

眼底浮现一抹深邃复杂的情绪,苏瑾低声道:“因为我不想再自讨苦吃,为了那可笑的骄傲和自尊。”

楚凝冰冷幽深的瞳眸没什么情绪变化,对他的这句解释,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去沐浴。

再回来时,纤细的身段裹在一身白色的寝袍之下,一头青丝披散下来,清丽绝俗的姿容在灯火映照下,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她白天穿着束腰长袍时,气息冰冷,透着不易亲近的阴鸷。

而此时,虽然还是冷漠不苟言笑,却似乎多了一丝属于女子的柔软——也许只是心境不同而产生的错觉。

但苏瑾看着楚凝的眼神,却分明没有了往日的厌恶和疏离。

楚凝似乎并不觉得伤者可以得到什么优待。

因此也完全没有要把自己的床让给苏瑾的想法,倒杯水给他喝了,然后把杯子放在一旁,径自上床,在苏瑾里侧的位置躺了下来。

抬手挥灭灯火,寝殿里霎时陷入一片昏暗。

苏瑾沉默地趴着,感觉到有人给他盖好了杯子,动作并不粗鲁,却也算不得温柔。

楚凝从来就不是个温柔的女子。

盖好了被子,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

这是他成为驸马一来,第一次跟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同床共枕。

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受着伤的缘故,他没心情不自在,也或许是……刚刚经历了那么多,他觉得眼下这样,根本不算什么。

不管是一顿鞭打,还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紧绷疲惫,甚至是那个长长的……仿佛只能当做是梦境般存在过的一切记忆。

于此时化作无边无尽的疲乏困倦,让苏瑾身心俱疲,浑身都透着酸涩软绵的感觉。

可他睡不着。

楚凝这个人,完全没有跟人聊天的兴致。

可今晚,苏瑾却想跟她聊几句。

也算是两年来,他第一次心平气和且主动地跟她说话:“殿下。”

嗓音虽低哑,楚凝却听得真切。

片刻的静寂,她冷漠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帝京贵族公子多不胜数,才貌双全的大有人在……”苏瑾语调微顿,随即低低地道,“殿下为何,偏偏只选中了我?”

楚凝没有说话,苏瑾却感觉到身边冰冷的气息在一点点扩散。

昏暗中,他们一个趴着,一个躺着,谁也没有看向彼此。

可靠得这么近,对气息的敏感早已深入骨髓,苏瑾自是能分辨出她此时的情绪。

“我是殿下的驸马,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是这公主府的半个主人?”他没有受她情绪的影响,嗓音里虽流露出疲乏,语调却很平静。

听到这句话,周身冰冷的气息似乎慢慢敛去,过了良久,楚凝轻轻嗯了一声。

第46章 长公主楚凝7

驸马的确是公主府里的半个主人。

只是两年来,他从没承认过,也从不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

今晚他的表现太反常,所有的一切,都跟以前言语行径完全不符,可楚凝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对他的反常似乎也没什么感觉。

苏瑾对此倒是松了口气,不管楚凝心里怎么想,至少她没直接问,自己便不必去解释太多。

趴在枕头上静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如果我也是这个府里的主子,那么以后……对那些算计我,陷害我的人,我是否可以无情地反击报复?”

寂静的黑夜里,俊美妖孽的容颜似泛着冰冷的光。

七百个日子以来,一直如死水般毫无生气的眼眸,此时也微微浮现慑人的冷芒。

“你是驸马。”冰冷的嗓音响起,带着主人一贯的言简意赅,“公主府里,你想要谁死,都可以。”

得到了这句承诺,苏瑾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却还是无声地舒了口气。

唇角于黑暗中缓缓扬起,他闭上眼,终于累及睡去。

楚凝侧过头,眸光沉沉地注视着睡在身侧的男子。

微弱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衬得这张俊美出尘的脸,越发如妖孽般惑人。

……

深夜,万籁俱寂,窗外夜风阵阵,树影婆娑。

子曦倚在床头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直到秋雁带回了消息:“小姐,楚世子回来了。”

子曦抬眸:“有没有发生意外?”

“没有。”秋雁道,“楚世子没有惊动任何人,现在已经回屋里睡下了。”

子曦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你们也去睡吧,不用守着了。”

“小姐。”青黛迟疑地看着子曦,“这位楚世子原来还是位深藏不露的主。”

子曦笑了笑:“没几分本事,他以后该如何撑起郡王府?你以为他真是娇贵文弱的二世祖?”

青黛闻言,顿时就没了话。

子曦打发两人下去休息,不必留在这里值夜。

她独自一人半倚着床头,想了很多事情,一直想到子时过去,才挥手熄灭了灯火就寝。

这一夜风平浪静地过去。

次日早,子曦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就去了楚宸的院里。

脚下刚踏进曦宸院,就遇上了也刚过来的清郡王夫妇。

“子曦姑娘,起得这么早?”

子曦颔首,礼貌地笑笑:“王爷和王妃起得更早。”

“王爷以前每天要早朝,习惯了早起。”郡王妃语调温和,“这两天因为苍儿的病情,他还特意告了两天假。”

“本王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清郡王看着子曦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感激,语气温润地笑道,“真是多亏了姑娘,否则本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爷言重了,子曦只是尽一个医者的责任。”子曦唇畔含笑,态度端庄从容,“世子殿下身体正虚,这个时候应该尚未醒来。”

第47章 长公主楚凝8

郡王妃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疼地道:“让他睡一会儿吧,他这些日子太苦了。”

“晚晚,你也别太难过。”清郡王道,“只要性命还在,男子汉吃点苦受点罪不算什么。”

郡王妃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差点失去儿子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这话?”

男孩子吃苦受罪自有其他的方式,不代表要受病痛折磨吧。

清郡王方才的话只是为了劝慰她,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不过他显然不会跟自己的妻子争执,只看着子曦:“子曦姑娘,有件事本王要跟你说一下。”

“王爷有话请讲。”

“昨晚本王进宫面圣,皇上提出想要见你一面。”清郡王道。

皇上说这位姑娘妙手神医,能治好朕的侄儿,一定要好好赏赐重谢,所以……进宫面圣似乎是必走的流程。

不过其中有几分真心,清郡王心里自是了然,但皇帝的话是圣旨,容不得违抗。

“进宫没什么问题。”子曦道,“不过子曦有个要求。”

“姑娘请说。”

“子曦打小跟家师生活在山上,没见过世面,不懂宫中礼仪,也不习惯与人下跪。”

她语气平和清淡,却透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闲适,“所以入了宫,不管是见到太后还是皇上,子曦都不会行礼——王爷可以当做,这是我救治世子提前的附加条件。”

清郡王闻言,眼底划过一抹意外,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子曦姑娘放心,明日一早本王与你一道进宫,此事本王会与皇上说。”

子曦颔首应下。

皇帝暂时提出来,没说什么时候见,不急。

因此子曦先进去看了楚宸。

清郡王夫妇也跟着进屋探望了儿子,见楚宸还没醒,但气色比昨天似乎好了一些,两人心里都感到欣慰。

为了不打扰子曦给儿子诊脉,他们只在屋子里待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

两人前脚一走,躺在床上的楚宸就睁开了眼。

“子曦。”少年初醒时的嗓音,带着几分磁性的沙哑,还有几分温软。

漆黑的眸光格外有神,似黑宝石一般灼灼发亮。

“我昨晚有了一个新发现。”他坐起身,靠着床头,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子曦,“或许你是对的,长公主楚凝有可能真的喜欢她的驸马,只是一直以来,她从没在嘴上表达过。”

子曦坐在椅子上,目光悠悠然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语气慵懒懒的,带着几许别样的意味。

“我昨晚睡觉之前,刚想到的。”楚宸语气淡定,“因为她对待那位驸马虽然比较狠,但那是因为性格如此,而且如果她不喜欢苏驸马,就凭苏驸马对她的不屑,也足够死了一百次。”

顿了一下,他不疾不徐地补充道:“我这个姑姑,性情冷酷,是个杀人比吃饭还寻常的人,绝不会对任何人手软——除非这个人是她在意的。”

第48章 长公主楚凝9

子曦闻言,眸光平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怎么了?”楚宸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想不到你对感情之事了解得这么通透。”子曦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清淡,“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她如果真的喜欢那位驸马,又为何要长期折磨他?”

楚宸总觉得子曦的话听着有些古怪,尤其“通透”一词用得更古怪。

他能不能说,他对其他人的感情其实也一点儿也不通透?

不过一时他也辨不清子曦这句话的意思,闻言便道:“其实我这位姑姑虽然心狠手辣,却并不是喜欢折磨人的人。我估计她就是一向强势惯了,不懂得如何跟人相处。”

子曦没说话,眼底却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色泽。

“她不喜欢有人忤逆她。”楚宸说着,拧眉想了想,“所以我猜想,有没有可能……一直以来,其实不是她故意折磨驸马,而是驸马总是反抗她,所以才被惩罚?”

昨晚驸马认错,她就立刻丢了鞭子,还直接杀了对驸马不敬的男子——从这一点来看,是不是可以猜测,如果驸马愿意对她软下态度,她就不会对他动手?

楚宸暂时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以后可以经常去长公主府探探。

“想不到睡了一觉,你倒是对长公主的感情有了不少想法。”子曦闲适地倚着软榻,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

楚宸闻言顿默。

当然不是睡一觉就有了想法,而是自己昨晚去夜探公主府了,但是这件事能跟子曦说吗?

默默瞅了她一眼,他道:“子曦,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子曦挑眉:“我知道什么?”

楚宸默了默,子曦应该不会注意到他的动向。

缓缓摇头,他抬眸注视着子曦,语气很真诚地道:“我是看你对我姑姑的事情比较感兴趣,所以我昨晚才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我感兴趣的不是她的感情,而是她这个人。”子曦手指轻点着案桌,语气闲适,“不过顺道了解一下她的感情,也没什么坏处。”

在子曦看来,如何强势霸道的人都有会弱点。

若那位长公主当真喜欢她的驸马,那么驸马就是的弱点。若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把驸马弄进府里,那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或许也是她的弱点。

不过从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来看,长公主这个人本事虽然不容小觑,对子曦却还不会形成威胁。

当然,子曦也从不认为对方能威胁到她。

只是很多事情,早做了解,可以避免以后出现一些料想不到的意外。

“小姐。”秋雁从门外走了进来,“王爷说,宁王奉旨来探望世子殿下。”

第49章 宁王探病1

子曦转头看向楚宸:“宁王是什么样的人?”

“我父王的弟弟,我的皇叔。”楚宸皱眉,似乎对这位宁王的到来很是不喜,“不学无术,风流好色偏又喜欢附庸风雅,是个让人厌恶的人。”

子曦淡笑:“这样的人,才是让皇帝最放心的。”

不过皇帝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又是提出要见她,又是派人来探病……也沉不住气了。

“对,所以他一个昏庸无能的人还保留着亲王封号,而我父王手掌二十万兵权,为西陵出生入死,守卫疆土,却由亲王降为郡王……”楚宸眼底冷芒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算了,反正我父王也不在乎这些。”

看得出来清郡王的确不在乎这些。

子曦缓缓点头,但是不在乎归不在乎,可西陵这位皇帝陛下却委实不擅长帝王之术——一个只会防备猜忌而不会学着笼络人心的帝王,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或许他自以为很聪明,但看在别人眼里,只会觉得他蠢不可及。

“宁王奉旨而来,也不好闭门不见。”子曦语气淡淡,“况且昨天白医女刚来探过,若以突然病重为由把他拒之门外,难免让皇帝多心。”

楚宸嗯了一声,朝秋雁道:“麻烦你去回我父王一声,可以直接把宁王带来。”

秋雁福身离去。

天子脚下多权贵,皇族中又有很多封号品级不同的王爷。

对于皇帝和其他身在权力中心的皇亲们来说,如宁王这般闲散无用的王爷就算身份再高,也不会有人把他放在心上。

而如清郡王这般手握重兵,军权在身,就算被降为郡王,他的一言一行,府中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人格外关注。

因此楚宸这病体稍稍好转,就有人奉旨前来探望。

而接下来不管是奉旨还是不奉旨,肯定还会有很多人借着探病的名义前来一探虚实。

拦得住一个宁王,不可能拦着所有前来探视的人。

与其如此,倒还不如不拦。

然而不管是子曦和楚宸,还是前来探视的宁王,大概都不会想到,这次探病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清郡王很快领着宁王来了曦宸院。

秋雁在外面通报了一声,子曦起身前去开门,接着很自然地看到了站在清郡王身边,一身华丽锦袍的男子。

对方年纪三十五六上下,长得五官端正,跟清郡王有两分相似,所以外表上看起来还算不错。

至少不是丑得见不得人的那种。

不过或许正是验证了那句“风流好色”,原本俊逸的容貌因为长期纵欲过度而呈现一种不自然的苍白,没什么精神气,眼神飘忽,下盘虚浮,印堂暗淡。

比起看似儒雅却不失英武健硕的清郡王,此人当真是丝毫气势也无。

这位宁王,的确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子曦在心里下了结论,然后侧过身子,“两位王爷进来吧,世子刚睡醒。”

第50章 宁王探病2

身为世子的大夫,就算是有男子来探望,子曦也不适合避而不见。

毕竟医者不男女。

避着不见反而让人越发好奇,可自打进了屋,宁王的眼神就时不时往子曦面上飘去,眼底有个明显的惊艳之光。

“哪位是苍儿的大夫?”

子曦语气平淡,“我就是。”

“哦?”宁王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把子曦打量了数个来回,只看得旁边的清郡王频频皱眉。

“想不到如此绝色的小姑娘,居然就是那个能治好苍儿顽疾的神医。”宁王语气惊叹,目光更肆无忌惮地看着子曦,“不知道姑娘芳龄几何?”

“皇弟。”清郡王皱眉开口,“你今日是来看苍儿的,怎么打听起小姑娘的芳龄了?”

宁王讪讪一笑:“我就是觉得惊奇而已,这么小的姑娘居然还有一手好医术,真是难得。”

说着,他转身走到了内室,看着躺在床头神色苍白的楚宸,“苍儿,身子如何了?”

楚宸掩着嘴,虚弱地低咳了几声,“还……还行,多谢皇叔关心。”

“唉,我们是叔侄,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嘛,别这么见外。”宁王说着,目光忍不住又瞄向旁边清丽若仙般的少女,眼底有火热的光芒一闪而逝。

如此绝色的小美人……

子曦神色平淡地站在一旁,对他异样的眸光只当没看见。

楚宸抬眸间,却注意到了宁王的神情,不由讶异地开口:“皇叔在看什么?”

“啊?”宁王猛地回神,对上少年困惑不解的目光,定了定神,力持镇定地笑道,“没事儿,本王看着女神医着实年轻,心里有些佩服。”

“皇叔也这么想?”少年闻言笑了笑,眉眼似染了春色,“子曦……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话,他突然开始撕心裂肺地剧咳起来,俊美的脸霎时咳得刷白,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宁王咦了一声,顿时面露担忧:“苍儿?”

“苍儿!”清郡王连忙扶着他的身体,将手掌贴着他的脊背。

丝缕温暖的真气从少年背后绵绵送了进去,良久才慢慢缓解了少年的咳嗽。

“苍儿,你感觉怎样?”清郡王低头,看着脸色渐渐好转的儿子。

“没……没事了,父王别担心……”楚宸虚弱地说着,嗓音因剧烈的咳嗽而有些嘶哑。

“小姑娘。”宁王转头看向子曦,不解地皱眉,“你怎么不给苍儿看看呀?他刚才在咳嗽。”

子曦淡笑:“世子病体刚刚好转,不能多说话,一说话就会咳嗽。”

“哦,原来是这样。”宁王有些心疼地看着楚宸,“那苍儿,皇叔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听大夫的话。”

楚宸轻轻点头:“苍儿知道,多谢皇叔关心。”

说着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清俊眉眼顿时就染上了几分让人心疼的疲惫之色。

宁王叹了口气:“好好休息,别再说话了。”

说着,朝子曦道:“小姑娘,本王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我们出去说。”

第51章 宁王探病3

子曦看了楚宸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清郡王给儿子掖好了被子,也跟着走了出来。

少年慢慢抬眼,沉默地盯着宁王的背影,面上单纯的表情一点点敛尽,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冷光。

“皇弟。”清郡王语气严肃而沉稳,“男女授受不亲,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好。小姑娘初来乍到,有点怕生,你别吓着他。”

虽然没有明说,可他跟宁王兄弟这么多年,早就对宁王的生性了然,这话里话外不乏警告之意。

宁王不满地道:“皇兄这是何意?本王是奉皇上旨意而来,想对神医的医术多一点了解而已。”

“王爷想知道什么?”子曦淡笑,“小女子的确初来乍到,对世子的病情其实还没完全弄清楚,暂时只是让他醒了过来。”

顿了顿,她不疾不徐地道:“郡王说皇上召见我,明日一早,我会跟郡王和王妃一起进宫面圣,有些话可以直接跟皇上禀明,王爷还请放宽心。”

宁王目光落在她面上。

小姑娘最多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格外水灵,一双漆黑的美眸仿佛会说话似的,沉静剔透。

一袭束腰白衣,既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又透着纤尘不染的气息。

真是让人眼馋。

宁王忍不住看直了眼。

“皇弟。”清郡王剑眉越发皱紧,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子曦,“子曦姑娘,我刚才看苍儿的状况有点不太好,姑娘能不能先去他身边守着?”

子曦淡笑着点头,转身往内室走去。

宁王不舍地看着她离去,转过头,不满地看着清郡王:“皇兄急什么?医者无男女,本王跟小姑娘说句话怎么了?”

“皇弟就算如何风流,也请别打我府中人的主意。”清郡王神色微冷,“子曦姑娘是来给苍儿治病的,容不得你乱来。”

说罢,开门走了出去,并强硬地把宁王拖了出去。

“一个女大夫罢了,本王若真想要,还没有要不到的。”宁王语调阴沉,说完,似乎也不想再听清郡王说教,“皇兄留步吧,本王告辞了。”

话音落下,径自甩开水墨山水画折扇,带着跟来的一众宁王府亲随,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清郡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的背影,须臾,转身回了楚宸的屋子。

“苍儿。”走到床边,他语调有些迟疑地道,“明日早上为父会带着子曦姑娘进宫一趟,为了方便行事,你娘也会去,你一个人在家没什么问题吧?”

楚宸懂事地笑笑:“儿子没事的,父王放心。”

清郡王犹疑了半晌,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宁王对子曦姑娘,可能是生了点想法。”

“生了点想法?”楚宸皱眉,下意识地看了子曦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父亲面上,“父王的意思是……”

清郡王转头看着子曦,小姑娘眉目如画,波澜不惊。

第52章 相似容貌

也不知是对某方面不灵光所以无畏,还是压根没把宁王放在心上。

清郡王没有多想,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算了,你先好好休息,为父不打扰你了。”

还是让苍儿安心养好身子要紧,其他的,不必他操心。

他堂堂手掌二十万兵权的郡王,若是连一个小姑娘都保护不了,还上什么战场打什么仗?

楚宸嗯了一声,乖巧得没再问。

待清郡王离开了屋子,子曦才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落座,手撑着下巴,姿态高雅清贵。

“子曦,父王的意思……”楚宸皱眉,俊颜微冷,“宁王果然是个色胚。”

子曦笑而不语。

“不过你可以放心。”楚宸随即安抚道,“待在郡王府一日,你就是郡王府的人,任何人想打你的主意都不可能。”

子曦漫不经心地点头:“我非常放心。”

宁王那种货色,她还没看在眼里。

虽然子曦这么说了,可楚宸心情还是不好。

心情不好,中午饭吃得就不多,不过他现在身体还在治疗之中,吃得少一点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郡王妃命人给他熬了一碗冰糖燕窝,补身子的,他也只勉强吃了几口。

午饭之后,就到了午睡时间。

身体虚弱的人需要多休息,楚宸现在就是特别虚弱的人,所以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应该处在睡眠状态。

子曦回到涟漪轩,也倚在软榻上小憩了片刻。

醒来之后,就听秋雁禀道:“宁王离开郡王府之后进了一趟皇宫,半个时辰之后从宫里出来,直接乘马车回了他自己的王府,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子曦淡淡嗯了一声,对这位王爷的事情似乎并不怎么关心。

“小姐,奴婢想去杀了他。”秋雁声音冷冷,透着冷酷的肃杀之气。

敢觊觎她家小姐,瞎了他的狗眼。

“无关紧要之人,不必脏了你的手。”子曦漫不经心地道,嗓音波澜不惊,“这两日让凤魇盯着他就是,想要他死,太容易了。”

话落,她拿起搁在枕边的书,慢悠悠翻看了起来。

秋雁点了点头,又道:“小姐,凤魇今日查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皇帝的后宫里有一个女子,跟郡王妃长得有点像。”

子曦抬眸:“你说什么?”

“西陵皇帝的后宫有一个女子,名叫玉婉兮,封号玉嫔,跟郡王妃长得有五分相像。”秋雁说着,及时补充了一句,“那个女子年龄约莫二十左右。”

子曦闻言,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书,眸心浮现深思。

跟郡王妃长得很像的女子,会是巧合吗?

皇帝有个妃子跟自己的妻子长得相像,这件事清郡王是否知道?

“如果我没记错,当今皇帝楚寰今年也才三十几的年纪。”

秋雁点头:“西陵皇帝前年过的三十整岁寿辰。”

“西陵有没有过传闻,这位皇帝以前跟郡王妃之间……”

秋雁摇头:“没有发生过感情纠葛,郡王妃比皇帝还大上几岁。皇帝登基时,郡王妃已经嫁给了当时还是亲王的楚霄。”

第53章 夜半死神1

所以,当今皇帝楚寰不大可能喜欢过郡王妃。

更不可能故意挑一个跟郡王妃相似容貌的女子进宫。

而极有可能只是这个女子长得确实跟郡王妃有点像,又恰好在选秀的时候因容貌漂亮,仪态出众,符合入宫的条件,所以才被选进了宫?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子曦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

“郡王妃的娘家跟这位玉嫔的娘家,是否有渊源?”

“暂时还没有查到。”秋雁回道,“郡王妃不是帝京人士,她的祖籍在绵州,与南陵边关接壤。清郡王二十年前在边关镇守的时候,认识的郡王妃。”

子曦沉默了片刻:“让凤魅去查,郡王妃和宫里这位玉嫔都仔细查一下,查的时候小心点,别打草惊蛇了。”

“是。”

“告诉他不用着急,这些消息慢慢查着就是,我也不急着要。”

“奴婢明白。”

秋雁恭敬地领命退下,只留青黛一个人在屋子里伺候。

“小姐。”青黛蹙眉,“郡王妃有问题吗?”

“目前来说,没什么问题。”子曦语气淡淡,“不过现在没有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

青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子曦一手托腮,安静地斜倚着软榻,看向窗外。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子打进来,光晕笼罩着少女沉静绝美的容颜,显得那般脱俗出尘,如高贵不染世俗的九天玄女。

案上小兽熏香炉散发出袅袅青烟,屋子里气氛静谧,莫名让人心安。

初冬的白天很短,傍晚之后很快黑幕就降了下来。

屋外被一团漆黑笼罩着。

吃完了晚饭,宁王喜欢在泡个热水浴之后,去帝京的花楼里逛上一圈。

听着悦耳丝竹声,看舞姬扭动着纤细水蛇腰,跳妖娆艳舞,眼送秋波。左边美人喂一口美酒,右边美人送一个香吻,这样的日子别提有多快活。

帝王之位算什么?

每次进了盈香苑,宁王都会觉得自己就是活在人间的神仙。

虽然他府里也有很多姿色不错的侍妾美人,但总比不上青楼里的女人放得开,而且也没有那样的气氛。

宁王府富贵滔天,宁王的浴池也足够的奢华气派。

但是宁王有一个习惯,沐浴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围着,因为赤条条的裸体被人观赏的感觉很不美妙。

所以浴殿里有两个专门侍浴的婢女。

她们不负责别的,就只负责保持这里的水和环境干净整洁清香,以方便宁王随时来沐浴,以及在宁王来的时候认真地服侍。

但是今晚,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宁王靠在温热的台壁上泡得正舒服的时候,那双灵巧得能把他按得很舒服的软绵小手不见了。

“怎么不按了?”宁王抬头并睁开眼,怒声开口,“本王还没说停——”

话未说完,嗓音戛然而止。

宁王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

第54章 夜半死神2

“皇叔。”少年开口,声音很是温柔,“待会儿还要去盈香苑?”

“是,是啊。”宁王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蓦然反应过来,语气顿时又惊又怒,“御苍,你……你此时不是应该卧病在床?怎么会来这里?”

不对,这少年不是楚御苍!

宁王脸色惊变。

楚御苍应该病得快死了,就算遇上了一个不知是真神医还是假神医的女大夫,这会儿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此处。

“你不是楚御苍……说!你是谁?!”

少年笑了,浴殿里灯火明亮,笑容衬得他绝美的容颜越发妖艳邪肆,“不是楚御苍?那么皇叔觉得,我应该是谁?”

这个声音……

宁王微震,仔细地打量着此时少年的容貌。

这张脸的确是楚御苍的脸,声音也是他的声音,可这副表情,嗓音里的冷酷邪气,却分明不该是楚御苍所有。

“我是楚御苍。”少年轻笑,“如假包换。”

虽然笑着,可少年漆黑的瞳眸里却是一片冰冷光泽,浑身散发着仿佛从地狱里来的煞气。

宁王脑子里一片浆糊,闻言呆滞地道:“你真是御苍?你……你来本王的府里干什么?咦不对……”

神色骤变,他伸手指着少年:“此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所以,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装病?”

“是呀,就是在装病。”少年唇角轻勾,嗓音懒洋洋的,“恭喜皇叔,第一个知道这个真相。”

“你……”宁王一震,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开口间已是语无伦次,“你……你为什么要装病?你这样是犯了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皇叔现在还有心情管我欺没欺君?”少年眉梢轻挑,眼角倾泻出无边的寒气,“皇叔不问问我,今晚来这里做什么?”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宁王这才发现他居然穿着一身夜行衣。

“杀你啊。”少年又笑了,笑容如罂粟般漂亮,泛着致命的诱惑力,“别人动手我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来比较好,也好让皇叔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

宁王闻言,瞳孔尖锐骤缩,脸颊急促地抽搐着:“御、御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一定是开玩笑,可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不是玩笑呢,皇叔。”少年低低叹息了一声,“我那么忙,哪里时间跟皇叔开玩笑?”

这句话落音,宁王脸色彻底变了。

僵硬刷白,看着少年的眼神刹那间如凝霜般冰寒。

“皇叔不再装疯卖傻了?”少年挑唇,笑得眉眼弯弯,精致的容颜仿佛泛着如瓷玉般晶莹剔透的光泽,“皇叔其实也是个擅长伪装的人,不是吗?”

“楚御苍。”宁王眼神森冷,“你想干什么?”

“刚才不是都说了,来送皇叔一程。”少年托着腮,犹如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端的是无比雅致贵气,“皇叔不用感谢我,这是侄儿该孝敬皇叔的。”

第55章 夜半死神3

话音落下之际,少年还维持着右手托着腮的姿势。

左手里却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柄精巧的小刀,上面还缀着红宝石流苏。

“御苍。”宁王目光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精美小刀,声音如毒蛇般僵冷,“你要用这把小刀来杀我?”

“皇叔觉得这把小刀杀不了你?”少年悠悠开口,薄唇轻扬,“我觉得应该可以,皇叔可有要交代的遗言?”

到了此时,宁王若还以为少年是在跟他开玩笑,那就太蠢了。

他目光如毒蛇般盯着眼前这俊美少年:“为什么?”

“为什么啊……”少年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小刀,灯火下,俊美眉眼越见绝艳,“因为皇叔居然敢觊觎侄儿心爱的女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宁王一愣,随即眯眼:“就为了那个女大夫?”

这语气,显然是不信的。

就算那少女如何漂亮,也才刚到郡王府两天而已,怎么就成“心爱的女子”了?

然而。

“是啊。”少年却漫不经心地点头。

伴随着这两个字落音,灯火摇曳之下,少年俊美的容颜突然如妖孽般邪肆冰冷,笑意敛尽。

宁王瞳孔骤缩,张嘴大喊:“来——”

少年黑眸抬起,眼底寒光一闪,手里小刀闪电般朝宁王飞去,噗呲一声,精准地钉入宁王脖子中正位置。

宁王睁着眼,瞳孔慢慢扩散,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

唇边一点点绽开绝艳笑容,少年叹了口气,伸手拔下了他脖子上的小刀,不疾不徐地在水中一荡。

沾着血迹的小刀经水洗涤之后,刹那间干净锃亮。

宁王倒在了水里,血迹一点点晕染开来。

少年托着腮,似观赏什么美景一般,饶有兴致地看了好大一会儿,似乎并不急着走,甚至一点儿也不担心被发现。

手里精美的小刀,依然灵活地转动在修长手指间。

时间静静流逝。

夜渐渐深了,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似是终于欣赏够了,优雅地站起身来,将小刀插进镶满了红绿紫各色宝石的刀鞘里。

环顾着这奢华至极的浴殿,少年不屑地嗤了一声:“暴殄天物。”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出了门,身影如疾影流星般掠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离开宁王府,少年又去了一趟长公主府。

天色虽早早降下黑幕,但因为冬季白昼短夜里长,这个时辰其实还不算晚。

即便在宁王府耽搁了有近半个时辰,眼下也不过是亥时刚过。

长公主刚刚用完晚膳不久,府里的大夫楚延,也刚刚给驸马换了药。

楚延离开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难得的静谧。

身着一袭宽松白色寝袍的楚凝倚在榻上看书,绝冷的面容依然如千年冰川一般,散发着一贯以来的清冷寒气。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空气似乎都是冷的。

不过眼下,这样的冷空气对于驸马苏瑾来说,却似乎并不需要去在意。

自床上坐起身,他忍着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剧痛,慢慢下床穿了鞋子。

楚凝自书中抬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第56章 貂裘大氅

“楚凝。”走到软榻前站定,垂眸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苏瑾淡淡开口,“我想去花园里走走,你能陪我吗?”

楚凝皱眉,周身寒气似乎又重了一些。

此时若是有旁人在,只怕要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苏瑾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淡然沉稳,坚定无畏。

“你身上有伤。”她嗓音冷冷,不带半点感情,“吹不得风。”

虽然初冬季节对于楚凝这样的人来说,委实算不得什么。

但楚延今晚来上药的时候特别交代过,身上的伤未愈之前,不要吹冷风。

明明是一句冷漠至极的话,可苏瑾听了,唇角却扬起了一抹清淡的笑意,“没事的,之前你不是让人给我做了一件貂皮的大氅子吗?我穿着那个,就不怕吹冷风了。”

楚凝闻言,眸光不自觉地深邃了一些,看着苏瑾的眼神不由带了一些探究意味。

苏瑾沉默地站着。

俊美如画的妖孽容颜除了因伤势未愈而显得苍白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楚凝放下手里的书,举步往外走去。

苏瑾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去麒麟院,把驸马的貂裘大氅拿过来。”

冷冷的命令出自那个女子口中,依然不含任何情绪波动。

屋里的苏瑾安静地听着,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读书人气节高。

他的气节比一般读书人更高。

所以他以前总觉得命运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该由别人掌控。

可他错了。

这是个君主强权时代。

掌控着绝对权力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以前的固执和不合时宜的骄傲,让他最终尝到了刻骨铭心的恨,被彻底摧毁了尊严和骄傲,万念俱灰的绝望。

以及,固执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之后,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悔恨。

肝肠寸断。

人生有很多条路,并非只能认准一条道走到头,哪怕撞到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转过弯。

“穿着。”女子冷冰冰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拉回了苏瑾的思绪。

他抬眸,冲着女子淡笑,笑容里有着某种压抑隐忍的情绪:“多谢殿下。”

接过柔软得像是崭新的大氅,他的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

他刚来府里那一年春。

皇家秋猎时,楚凝亲自猎下了十一只白貂,才做成了这样一件大氅。

她不是喜欢说话的女子。

这件大氅在府里众多男宠嫉妒眼神中被送到他手里时,他丝毫不觉得荣幸和感激,只冰冷地道了一句残忍。

然后毫不手软地把大氅丢在了地上。

强势的楚凝,何曾遭过这样的忤逆?

那是苏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挨她的鞭子,火辣辣的,像是要生生撕开浑身皮肉的疼痛,至今还记忆犹新。

第57章 梨园暖亭1

想到往事,再看看手里这件大氅,苏瑾只觉得人有时候挺可笑的,命运也反复无常。

曾经自以为是的那些坚持,到后来想想,竟是如此无关紧要,根本没有坚持的价值。

将大氅穿在身上,似乎格外的温暖。

雪白的貂毛映衬着妖孽般清俊的容颜,灯火下身形高挑,丰神俊朗的男子正印证了那句“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走出房门,两人一路无话到了花园。

夜风挟裹着寒气拂在脸上,让人脑子为之一震,苏瑾伸手拢了拢大氅前襟,避免寒风从衣领处灌进去。

这一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做这些事情的前提是必须有个好身体。

所以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再糟践自己的身子。

花园里小径通幽,曲曲折折,清冽的花香在夜晚似乎能散发出更纯粹迷人的味道。

几个侍女提着灯盏,为两位主子引路。

夜晚万籁俱寂,偌大的花园里,红白相间的硕大花朵也呈现出一种沉静的美感,不似白日里迎风招展,绽放妖娆姿态,千娇百媚。

“晚上赏花,也别有一番风味。”苏瑾目光掠过各色花卉,清雅的嗓音低沉魅惑,“殿下有赏花的兴致吗?”

摇曳的灯火光亮之中,楚凝偏头看了他一眼,眸光淡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苏瑾不以为意。

他认识楚凝这么久,从不曾见她有过真正情绪外露的时候。

很多人说,长公主楚凝的心是铁铸的,生来就不懂喜怒哀乐,也没有七情六欲。

偏偏她又有着很多男人都及不上的天赋实力。

所以,这样的女子谁不畏惧?

赏花。

对于楚凝来说,这就是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的一个词汇,没什么其他含义。

长公主府里的花园很大,但大多时候,都是那些男宠来用来附庸风雅兼勾心斗角的场所。

就比如现在。

“你们先等在这里。”苏瑾淡淡开口,示意前后跟随的侍女,“我跟公主单独去前面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

侍女们朝长公主看去。

楚凝绝冷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却淡淡抬手,示意她们都留在这里。

抬脚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冷道:“以后驸马的命令,就是本宫的命令。”

话音落下,身后侍女齐齐跪倒:“奴婢遵命。”

苏瑾淡淡一笑,却没说什么。

谢恩感激的话,对于楚凝来说是多余的,她不需要,他也不想说。

他只想以后能好好的。

他跟她,都好好的。

走到小径深处也是尽头,前面出现了一堵墙,墙后面是大花园西区梨园。

初冬的季节里,梨园里没什么景致可瞧,不过站在月门前静默了片刻,苏瑾还是穿过月门走了过去。

长公主楚凝不发一语地跟在身后,两人一起到了梨园,抬眼间,却发现梨园的暖亭里有光亮。

第58章 梨园暖亭2

夜渐深,空气寒凉,窗外夜风吹荡着树梢,枝头仅存的几片残叶飘零而下。

随着房门开合之后,屋子一片安静。

“小姐。”秋雁匆匆走近,看着倚在床头正翻阅医书的子曦,语气微微有些古怪,“宁王死了。”

子曦闻言抬眼,皱了皱眉:“凤魇动手了?”

“不是。”秋雁摇头,“是楚世子。”

子曦顿时沉默。

秋雁眉头拧了拧,语气越发微妙:“世子太大胆了,他孤身夜闯宁王府,宁王正在沐浴。世子弄晕了守在外面的宁王府护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还有闲情逸致跟宁王聊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动手杀了他。”

顿了一下,她语气越发古怪:“他甚至连杀宁王的原因都告诉了他。”

子曦瞥了她一眼:“什么原因?”

秋雁低声咕哝:“楚世子说,宁王不该觊觎他心爱的女子。”

子曦嘴角一抽。

“现在呢?”她淡问,“楚世子回来了?”

“没有。”秋雁眉头抽了抽,“楚世子杀了宁王之后,又去了长公主府。”

子曦:“……”

“小姐,奴婢觉得楚世子身体倍儿棒,根本无需小姐在他身上费什么功夫。”

子曦没说话,却放下了手里的医书,站起身。

“小姐?”秋雁皱眉,看着子曦脱去了身上御寒的外袍。

沐浴之后,子曦本是打算看一会儿医书就睡觉的,所以身上只穿着一袭单薄的寝衣,披了一件长袍。

此时褪去外袍,秋雁怕她冻着,赶紧把挂在架子里的大氅给她拿了过来,“小姐要出门?”

子曦抬手阻止,“不穿这个,把你的夜行衣给我拿来。”

“小姐?”秋雁一惊。

“我出去一趟。”子曦道,“没事的,你待在这里别走,有突发状况可以应付一下。”

秋雁听她语调冷静地吩咐,心定下来,恭敬地应道:“小姐一定要小心些,奴婢瞅着那长公主不是个非凡之辈。担心被她察觉到,奴婢都没怎么敢靠近她。”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换上了秋雁的夜行衣,子曦打开房门走出去,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

暖亭里有光亮,证明这个时候有人。

苏瑾偏头看了楚凝一眼,“公主要过去看看吗?”

楚凝语气淡漠:“随你。”

“那就看看吧。”苏瑾语气平静,“这么晚了,也不知是什么人还逗留在暖亭里。”

肯定不会是下人。

长公主府里规矩森严,这个时辰,下人们要么是去就寝,要么就是正在值夜,擅自逗留在这里是找死吗?

护院暗卫们更不可能。

而除此之外,只有那些没有名分的男宠们算是半个主子,有可能在深夜逗留在园子里,美其名曰赏花。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便能隐约地听到说话的声音,看来不止一个人。

第59章 梨园暖亭3

苏瑾脚步停了停,然后转头看向楚凝。

女子眉眼清冷,在远离灯光的夜色下,看得越发朦胧难测。

暖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听着有点奇怪,像是在交谈,又像是在干些别的……苏瑾虽然也会些武功,但他的武功在楚凝面前根本不够看。

此时站在这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暖亭里的声音听着有些不真切。

但楚凝内力深厚,耳力也更好些,自然能把暖亭里的动静听得更清楚。

“白棠姐姐好香……”男人压得低低的调情声音传入耳朵里,带着一种让女人几乎无法抗拒的蛊惑意味,“今晚用了什么香露?”

“亭、亭公子,别……”女子娇柔含媚的嗓音听着有些欲迎还拒,还有些情动,“公子,若……若是让公主知道,婢子……”

“白棠姐姐多虑了,公主怎么会知道?”男人低笑一声,“我就是想谢谢白棠姐姐帮忙。此番若不是姐姐,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公主,驸马写密函陷害她一事呢。”

“公子说笑呢,婢子也没帮上什么忙……”白棠似乎有些不安,连忙否认,“若不是公子能仿出驸马的字迹——呃!”

未完的话戛然而止。

封闭的暖亭里,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楚凝面上没什么表情。

依旧是冰冷疏离的眉眼,漆黑的眸光幽冷如寒潭。

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身上细微的气息变化。

但离得如此之近的苏瑾却分明感觉到,周遭温度似乎在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

静默间,暖亭里走出来一人。

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十八岁的年纪,唇红齿白,暖亭里折射出来的灯光照着他白皙的脸部轮廓,显得格外秀美。

林越亭,林公子。

林太师家里的小儿子,去年皇上赐给长公主楚凝的侍君。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暖亭的门,正打算悄然离去。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林公子。”

整个人倏然僵住,林越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要停止流动一般。

苏瑾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清淡开口:“这么晚了,林公子在这里干什么?”

林越亭慢慢转过身来。

因着光线的关系,苏瑾和楚凝站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从暖亭里走出来的人。

而暖亭处的人,却无法一眼就看到站在光线昏暗处的苏瑾和楚凝。

直到苏瑾开口时,声音传到林越亭耳朵里。

他循着声音看过来,并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不远处的苏瑾。

刚要习惯性地扬起一抹鄙夷的笑意,然而笑意未及绽开,就倏然僵在了唇角。

林越亭神色变得苍白。

因为除了苏瑾之外,他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从没有跟驸马一道出来赏过花的,长公主楚凝。

或者应该说,从不愿跟公主一道出现在人前的驸马,今晚却跟公主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第60章 梨园暖亭4

“林公子在这里干什么?”苏瑾又问了一遍。

语调沉稳,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林越亭神色微紧,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淡淡笑道:“驸马在问我?”

“这里还有别人?”苏瑾挑眉。

“今晚夜色不错,我来这里赏花赏月,驸马管得着吗?”

到了近前,林越亭直接无视了苏瑾,躬身朝楚凝行礼,“殿下这么晚了还没睡?”

楚凝沉默地看着他,眸光寒潭一般幽深冷漠。

空气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一些。

林越亭心里微沉,肌骨上生出些许寒意,微微抬眸:“殿下今晚出来赏花?”

楚凝还是没有说话,容颜冰冷,看起来就像一个绝美却没有任何感情的冰雕。

林越亭垂眸,一时没了言语。

这样疏离淡漠的气氛下,他就算如何八面玲珑,也被冷空气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度扬起一抹完美的笑容:“若殿下不急着就寝,臣陪殿下在院子散散步,不知殿下是否赏脸?”

楚凝目光微转,看向了不远处的暖亭。

察觉到她视线落着的方向,林越亭唇边笑容微僵,“殿下……”

“殿下,我有些冷,想去暖亭中坐坐。”苏瑾淡淡开口,似带着一抹征询,又像是在告知一个事实。

林越亭神色猝变,刷地转头看向苏瑾,眼底流露出森冷和震惊之色。

……什么意思?

苏瑾今晚不但跟长公主一起出来散步,还主动跟长公主说话?

他们之间不是如仇人一样,什么时候关系改善了?

唇角仅存的意思笑意已然维持不住,林越亭眼底划过诡谲的光芒。

神色几番变化,须臾,他定了定神,垂眸淡笑:“驸马不说我差点忘了……有件事,越亭正要跟殿下禀报。”

楚凝不喜欢说话。

所以苏瑾替她问了:“什么事?”

林越亭皱眉,有些鄙夷地看着苏瑾:“驸马什么时候能代替殿下了?你应该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本宫自然记得。”苏瑾淡淡笑道,“我是公主的丈夫,是这座公主府的另一个主人,林侍君对此是否有什么疑问?”

林越亭表情彻底僵住。

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公主一顿鞭子,把这个苏家庶子脑子打坏了?

他不是一向不屑公主,更不屑于驸马这个身份,甚至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公主府的人?

双手死死攥紧……

“刚才林侍君说有事要禀报。”苏瑾似乎并没有看到他异样的表情,淡淡开口,“不知是何事?”

林越亭看了楚凝一眼。

这个女子永远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可此时听到苏瑾的话,她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于,在刚才苏瑾说出他是驸马的那番话之后,她周遭的空气似乎微微有回暖的迹象。

心里早已经是翻天覆地般的汹涌。

林越亭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眸道:“刚才我在前面园子里赏花,有个黑衣人把我引到了这里,我以为是刺客,就追了过来。”

林越亭说着,语气越发凝重:“但是我追到了梨园这里,就失去了那个人的踪迹。”

第61章 不用狡辩

苏瑾笑了笑,眉眼间妖孽气息十足:“然后呢?”

林越亭皱眉,觉得他的笑容真是刺眼。

“驸马今晚性情似乎有点不一样。”眸心一道阴冷光芒划过,他扬唇冷笑,“以前一个月也难得听到驸马主动与我们说话,今儿是怎么了?驸马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这性情也跟着变了?”

“是啊。”苏瑾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笑容越发晦暗不明,“林侍君真聪明。”

楚凝忽然举步往暖亭里走去。

林越亭正要说话,见了楚凝举动,脸色骤变:“殿下!”

楚凝没理他,沉默地举步上了石阶。

苏瑾跟着走了过去。

林越亭不敢拦,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暖亭。

他变了变脸色,只得转身跟了过去。

映入苏瑾和楚凝眼帘的,是一个毫无声息倒在地上,作侍女打扮的女子。

苏瑾认识这个女子。

此女正是楚凝院中服侍的大丫鬟,白棠。

不过此时白棠已经死了,就死在刚才苏瑾和楚凝来的时候。

“殿下,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林越亭连忙解释,“刚才我追着刺客来到这里,刺客不见了踪影,我看见凉亭里有光亮,就进来看了一下,却发现白姑娘倒在了这里,已经没了呼吸。”

苏瑾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扬起了一抹笑。

明亮灯火下,笑容衬得他眉眼如画,丰神俊朗。

“林侍君。”他温柔开口,嗓音清越出尘,“我跟殿下来的时间不长,刚好看了一出好戏。”

林越亭瞳孔微缩,表情骤然僵住。

“林侍君方才应该是在跟白棠姑娘说话,兼或调情?”

林越亭缓缓握紧了手:“……”

“为什么要杀白棠姑娘?”苏瑾挑眉,眼底残冷光泽流转,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些,“是因为白姑娘知道了你的秘密,还是因为她配合了你的某些阴谋,所以你要灭口?”

林越亭神色僵硬,目光如毒蛇一般盯着苏瑾:“驸马就算要血口喷人,也请拿出证据来。”

“不需要证据。”苏瑾扬唇,“因为殿下已亲眼看到。”

林越亭转头看向楚凝:“殿下,我没有——”

“不必狡辩。”楚凝语气冰冷,言简意赅。

林越亭嗓音卡在了喉咙里,脸色刷白。

冷汗一点点从肌骨冒了出来,毛孔里往外沁出恐惧。

对上楚凝没有一点温度的冰冷双眼,林越亭呼吸变得急促。

“所以那封呈到龙案上的密函,其实是林侍君为了陷害我,而故意仿造了我的笔迹?”苏瑾挑眉,“林侍君为什么要陷害我?”

林越亭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过区区一个婢女。”他道,对苏瑾的问题充耳不闻,“我是林太师的儿子,就算是殿下,也不能对我——”

楚凝抬手。

纤长秀气的素手,很自然地扼住了林越亭的脖子。

“我是皇上赐给殿下的侍君!”俊美公子目光中流露出恐惧,“殿下不能杀我,否则皇上那里如何交代——”

咔嚓。

林越亭听到了自己脖子被扭断的声音。

第62章 杀人不见血

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长公主楚凝清丽绝俗和冰冷的眉眼,在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砰。

林越亭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苏瑾怔了怔。

沉默地垂眸看着地上,这位林府的小公子是太师掌上明珠,也是皇上刻意安插进来监视长公主的棋子。

此时就这么被杀了。

苏瑾心里很清楚,那份密函呈到龙案上,皇上看了也不会相信,因为他知道林家小公子是故意在陷害驸马。

所以他直接把密函给长公主楚凝看了,让楚凝知道她的驸马背叛了她。

对于密函的真假,楚凝又何尝不知?

对于昨天晚上自己挨的那顿鞭打,苏瑾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或者说他心里很清楚楚凝打他的原因。

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以后不再忤逆楚凝,他们可以很平和的相处。

像正常的夫妻一样。

“殿下。”抬眸看向面无表情地女子,苏瑾微微锁眉,“直接杀了他,皇上那边如何交代?”

楚凝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往暖亭外走去,“回去睡觉。”

苏瑾一愕,随即无声地笑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长公主楚凝可不是浪得虚名,只要自己不再成为她的弱点,那么这世上,将没有任何人能奈何得了她。

……

楚宸觉得自己学到了一招。

这一趟长公主府没白来。

不但见证了公主和驸马之间的感情进展——相比传言中跟仇人似的相处方式,今晚应该算是有进展了吧?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表面上来说,两人的关系的确有所缓和。

而且这种缓和完全归功于苏驸马单方面的妥协——当然,以前关系僵硬,也完全是因为苏驸马总是单方面忤逆楚凝。

所以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楚凝跟苏瑾之间关系是好是坏,其实就取决于苏驸马一个人?

楚宸觉得应该是。

然后他又想,如果把这种招用在他跟子曦身上,是不是能得出同样的效果?

楚宸不确定。

因为他跟子曦的情况,与楚凝跟苏瑾不一样。

他们之间关系很好,可以相爱,但绝不会彼此相杀。

不过他可以改变一下策略,举一反三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在半年时间之内,楚宸一定要让子曦对自己倾心。

老天好不容易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要是错过了,那不如直接劈了自己,也省得日后黯然伤神。

除了学到增进感情的方法,楚宸还学到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以后说不清能用得着。

当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时候,楚宸第一个想到的是东陵那位让子曦心悦的丞相。

但是很快,他又把这个念头掐灭了。

不行。

至少眼下还不能流露出这般念头。

万一子曦不喜欢他吃醋嫉妒的样子,觉得他心胸狭窄怎么办?

楚宸就这么一路想着回到了郡王府,从院墙直接翻了进去,避开了前院的护院府兵,直接回了曦宸院。

今晚收获颇丰。

嘴角上扬,他忍不住有些得意。

第63章 计算失误

然而回到了曦宸院时,他就得意不起来了。

自己离开的时候是熄了灯的,此时屋子里却亮着灯火。

楚宸心头微凛,旖念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意识到自己今晚似乎有些计算失误。

而且……

他转头看了看,黑暗中,他的眼神微微泛着冷意。

刚才有人在跟踪他。

跟踪他的人是谁?

能无声无息跟到这里,又无声无息地离开,说明内力和轻功都很好,不然就算他走神,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

屋子里亮着灯,又是谁在他的屋子里?

楚宸不动声色地避到了暗处,双手微微握紧。

这个时辰能进入到他屋子里的人,除了他的爹娘,最大的可能只有子曦——否则就凭曦宸院外的暗卫,旁人也不可能进得去。

这般一想,楚宸心里稍定。

他现在只需要好好想想,进屋之后该如何解释今晚的行踪。

至于那个跟踪他的人。

他很确定,他在宁王府的时候,这个人还没有出现,所以不可能看见自己杀宁王那一幕。

当然,也或许是对方武功太高,其实他已经发现了,只是一直藏在暗中没有现身,而此时露了点痕迹出来,是故意让楚宸知道,他今晚的行踪已经暴露?

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只是还不太确定。

这般想着,楚宸却并不太在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

嘴角轻撇,他慢条斯理地脱去自己身上的夜行衣,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薄寝衣。

摊开手掌,掌心一簇火苗窜出,夜行衣瞬间被火苗吞噬,然后化作灰烬。

楚宸转头看了看周遭,没什么异常。

灰烬随风飘散,虽隐隐残留了一些气味,但不打紧。

举步走出暗处,楚宸慢慢卸去周身护体的真气,一阵夜风吹来,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脸色和唇色都跟着发白。

抬脚上了廊前石阶,然后推门而入。

房门刚推开的瞬间,砰的一声,他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世子!”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楚宸的贴身书童、小厮兼护卫替身,莫书。

莫书今年十六岁,身量比楚宸略矮一些,平日里贴身伺候楚宸,这两天白日里奉了楚宸之命出去办事,晚上在楚宸要熄灯睡觉的时候,就来顶替一下主子的身份。

万一有人过来,以他的灵活聪明完全能应付。

没想到今晚就出了意外。

楚宸被莫书抱到了床上,虚弱地睁开眼,冷得发青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灯火明亮之中,一身夜行衣的子曦映入眼帘。

楚宸一呆:“……”

这是什么状况?

“天这么冷,世子穿得这么单薄,方才干什么去了?”子曦站在床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楚宸眨了眨眼,虚弱地开口:“如……如厕……”

第64章 答非所问

“如厕?”子曦挑眉,“去了多久?”

楚宸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私密的问题,子曦怎么可以问得如此坦然?

如厕能去多久?

怎么也不可能比他出去杀个人,再去长公主溜达一圈来得久吧。

可楚宸摸不清子曦已经知道了多少,所以一时也不敢冒然回答,支支吾吾地道:“没多久……”

心里想着,如果她是刚刚过来,大概还能蒙混过关。

可当楚宸的目光落在子曦的夜行衣上时,这个天真的想法就瞬间破灭了。

进来他的屋子需要穿夜行衣?

叹了口气,他朝莫书道:“你先出去吧。”

莫书无比愧疚地行礼告退,感觉自己今晚没办好主子的事情,有些无颜面对主子。

楚宸默默地瞅着子曦,须臾,低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所以,方才跟踪他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子曦?

也不对。

他回到曦宸院的时候,跟踪他的那个人还分明在他的身后,总不太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然进了屋,自己却没看见吧?

这般想着,楚宸不由拧了眉。

子曦在床沿坐下,淡淡道:“你去了哪里?”

楚宸抬眸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

看吧,子曦果然不是寻常好糊弄的女子,压根不相信他去如厕的借口。

“如果是如厕的话,你身上怎么会有花香味?”子曦慢悠悠地挑眉,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难不成你是在花园里解决的?”

楚宸嘴角一抽:“……”

女皇陛下,您不但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还是一国之君,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不过,花香味?

楚宸闻了闻自己身上,并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他也不知道子曦是怎么闻出来的。

“我有点私事要办,所以刚才出去了一趟。”楚宸不得不老实交代,说完,眼神探究似的看着子曦,“刚才好像有人跟踪我,子曦,你觉得会是谁?”

“有人跟踪你?”子曦讶异,“这么说来,你装病的消息被人知道了?”

这反应……楚宸心里顿时有了底。

嘴巴努了努,他看着子曦身上的黑色夜行衣:“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

他们一直在答非所问。

子曦静了一瞬,伸手拉起被褥盖在他肩膀上,淡淡道:“我不想在跟你打官腔,楚宸,你最好老实交代。”

楚宸默然。

“如果你不想说实话,朕也不打算再陪你演戏。”子曦站起身,目光清淡地看着他,“明日一早朕会重新找个地方住下,世子以后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爱去哪儿去哪儿,朕不会管你。”

说完,她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你虽然在东陵做过伴读,可说到底,你是西陵权贵,没必要把朕放在眼里。”

这番话对于楚宸来说,无异于一柄尖刀扎进心脏。

他脸色一白,刚要说话,却见子曦转身欲走。

“子曦!”他连忙伸手,死死地拽着子曦的手,“我说还不行吗?你不许走。”

第65章 知错认错

子曦转过头,眸光轻垂,目光悠悠落在他的手上,嗓音清淡如水:“不许?”

楚宸一窒,眨巴着黑漆漆的凤眼瞅着她,语气温软:“陛下,楚宸知错。”

对上这双无辜温顺的眸子,子曦顿时就心软了。

明知道他的温软是装出来的,但……

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是这副模样。

“我错了。”楚宸认错认得很干脆,没有丝毫扭捏,“子曦,我不该隐瞒你,更不该欺骗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别说那种话好吗?”

他不想听到这种划清界限的话,如此的疏离冷漠,让他听得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子曦重新在床沿坐了下来,淡淡道:“今晚跟踪你的人是我的手下,你方才去长公主府的时候,我也去了。”

楚宸垂眸,很乖巧的再次说道:“我错了。”

早知道自己行踪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他还撒什么谎?瞒什么瞒?

“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宁王?”

楚宸微默,随即回道:“他在打你的主意。”

“但是他不可能得逞。”子曦道,“你以为我孤身一人来到西陵,就什么准备都没有?谁想对我如何就如何了?”

“……不是。”楚宸轻轻摇头,嗓音微沉,“我就是不想让他给你造成困扰……子曦,你不知道,宁王那个人风流成性,若看上了谁,他会想方设法得到,甚至不惜闹到皇帝那儿。”

抬起眸子,他正色地道:“若是寻常情况下,就算闹到皇上那儿也无所谓,可你来西陵有任务在身,我不想让那种货色坏了你的事情。”

宁王不管如何昏庸愚昧,他现在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却是事实。

且他很得皇上宠爱。

大多情况下,只要宁王提出的要求不过分,皇帝都会答应他。

如果他在皇上面前提出想要子曦,皇帝不知道子曦身份的情况下,就算不当场同意,也一定会跟他父王提起此事。

虽然子曦不可能跟宁王扯上任何关系,但弄到最后,就算皇帝知道子曦的态度,表面上不勉强,心里会存着不满。

皇帝心里不满,暗中就会使出很多手段。

楚宸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万一太出风头了,会打乱子曦来西陵的计划。

所以只有宁王死了,后续的一切事情才不会发生——谁让他风流好色又不长眼,死了也是活该。

屋里安静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万一你暴露了自己,后果会有多严重?”子曦看着他,语气微沉,“你自己倒是无所谓,连累了你父王怎么办?”

楚宸低声咕哝:“不会的,我出手定然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子曦冷笑,“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楚宸垂眼,顿时就不说话了,一副知错认错的模样。

“那你再说说,为什么接连两晚去长公主府?”子曦道,“难不成长公主府,也有你想杀的人?”

楚宸连忙摇头:“没。”

第66章 宁王之死1

子曦眉梢轻挑,静静地看着他。

“我看你对楚凝的事情挺上心,就想了解她多一点。”楚宸低声道,“我知道楚凝内力很深,所以去的时候我也没太靠近她,就在远处好着,不会让她发现的。”

子曦道:“楚宸。”

“嗯?”楚宸抬眼。

“郡王府现在正处在皇帝紧密监视之下,一点点不对劲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子曦语气微软,“你不能乱来。”

楚宸点头:“我知道。”

“你的武功很高,我看出来了,但是天子脚下武功高的人不止你一个。”

楚宸乖乖点头:“我知道。”

子曦微微皱眉:“如果今晚跟踪你的人不是我的手下,而是皇帝的眼线,你要清郡王如何承担自己儿子欺君的后果?”

楚宸默了默,还是点头:“嗯,我知道错了。”

“今晚你杀了宁王一事,若是让皇帝知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子曦说着,云淡风轻般睨了他一眼,“总之一句话,你太任性了。”

楚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杀宁王一事我不后悔,而且也不会让人知道的。”

宁王活着就是个祸害,死了一了百了。

“人已经死了,不再有讨论的必要。”子曦道,“不过,以后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也不许再擅自离开王府。”

楚宸抬眸,默默地看着她。

他还打算多去长公主府走走,看看那两人的感情是如何进展的呢。

“怎么?”子曦凝眉,“不行?”

楚宸连忙摇头:“行,都听你的。”

“不早了,睡吧。”子曦站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子曦。”

子曦转头,“还有什么事?”

“我……咳,我觉得今晚夜色不错……”楚宸清了清喉咙,努力维持正经神色,“子曦,你看我们能去园子里赏赏花吗?”

子曦安静地看了他片刻。

须臾,素手轻抬,温柔探上他的额头:“没发热,说什么胡话呢?”

楚宸:“……”

“早些睡吧。”子曦淡笑,“明日一早只怕要热闹了。”

宁王被害的消息,这会儿还没传到宫里。

这个时辰宫门也已经关了,宁王府的下人们不管有没有发现宁王的死,消息都只能明早再递进去。

皇帝雷霆大怒是必然,然后下旨彻查真凶,死了一个皇族王爷可不是件小事,皇城绝对会戒严,宫里宫外的人都得小心点。

楚宸道:“随他查去吧,反正也查不到我头上。”

两人又说了两句,子曦嘱咐他早些休息,就转身离开了楚宸的屋子。

折腾了半夜,转眼夜深了。

清郡王是在后半夜才知道宁王遇害的事。

“你说什么?”

郡王妃听到外面动静,披衣坐了起来,外面有府兵低声禀报着什么。

不大一会儿,房门开合声响起。

郡王妃抬眼看向回来的郡王:“发生了何事?”

第67章 宁王之死2

“宁王遇害了。”

郡王妃一惊:“宁王遇害?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前半夜,天黑不久。”清郡王拿来外袍穿好,系好腰带,“你先睡吧,我进宫看看去。”

郡王妃皱眉:“你进宫能干什么?”

“宁王遇害,宫里此时应该已得到了消息。”

“这个时辰宫门还没开。”郡王妃语气微冷,“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消息才能传进宫里,你倒不如先想想该怎么般。”

清郡王闻言,看了看外面天色,然后转头看向爱妻,点了点头。

的确,现在宫门还没开,就算去了也得在外面等着。

冬天的夜里,站在宫门外吹冷风,哪里有被窝里暖和?

郡王妃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宁王怎么会突然被杀,你心里有底吗?”

清郡王半躺在床头,眉心微锁,摇头:“暂时没底。”

皇亲贵胄的府邸守卫森严,虽然比不上皇宫大内,但寻常人想要潜入府中杀人,也断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要说得罪人……

宁王那样的性子,得罪的人肯定不少,但大多都是跟女色有关。

若说是朝堂上有利益关系的人对他动的手,显然不太可能。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死了就死了。”

郡王妃想起宁王的德行,厌恶地皱眉,“不过,大概也只有这种满脑子只有女色且扶不上墙的烂泥,才能让皇帝放心大胆地表现出兄友弟恭的情意来。”

所以宁王一死,皇帝的愤怒在所难免。

他会认为这是对皇权的挑衅。

清郡王转头,看着爱妻不悦的表情,淡淡道:“帝王之家亲情淡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没什么好在意的。”

“我才不在意。”郡王妃冷笑,“除了我的儿子,我在乎谁?皇帝那一帮子都死光了才好。”

“晚晚!”郡王皱眉,“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可有些话该忌讳还是得忌讳。”

郡王妃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这件事你不要掺和。”过了片刻,她道,“皇帝要是把查真凶的任务交给你,王爷该怎么办?别忘了苍儿如今还病着,你有那么多时间去查这件案子吗?”

清郡王摇头:“查案子不归我负责,你放心好了。”

郡王妃道:“我只是先提点你,别什么时候都把忠君那一套挂嘴边上。”

忠君爱国出生入死有什么用?

不还是比不上风流好色扶不上墙的烂泥风光得势?

清郡王眉目沉沉,心里不断思索着宁王的死。

有些蹊跷。

怎么突然就死了?

白天他还奉旨来探苍儿的病……

清郡王心里微沉,忽然想到宁王白日里看子曦的眼神,以及他临走时说的话。

不,应该只是个巧合。

清郡王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寅时三刻他出了王府,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第68章 宁王之死3

次日一早,子曦起身之后,秋雁就禀报了皇宫最新动向。

“皇帝果然雷霆大怒,下旨彻查凶手,大理寺和刑部,以及宫里锦衣卫全部出动,限时三日破案。”

锦衣卫?

子曦微默,锦衣卫是西陵不容小觑的一个朝廷机构,只听皇帝使唤,权力很大,办案能力也非常强。

若不是秋雁提醒,子曦差点忽视了锦衣卫这个不得不重视的机构。

“小姐,除了宁王之外,还有一件事此时也闹开了。”

“何事?”子曦接过青黛递过来的茶水,优雅轻啜一口。

“长公主府里接连死了两个人,都是长公主名义上的男宠。”秋雁眉头轻皱,语气有些异样,“其中一人是林丞相的儿子,林丞相知道儿子死了的消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到了皇上面前,求皇帝给他主持公道,皇帝已经把长公主召进了宫。”

林丞相的儿子,林越亭。

长公主驸马口中的“林侍君”,昨晚被楚凝直接扭断了脖子。

这件事子曦知道。

她更清楚,相比起宁王这起表面上必须大怒的案子,皇帝更怒的是应该是林越亭被杀——因为林公子的父亲是当朝一品丞相。

而且林公子是皇帝赐给长公主的侍君,皇帝把他安排在长公主的府里,肯定有其用意。

林越亭的死,皇帝需要安抚丞相。

而长公主杀了林越亭的行为,更是对他帝王威严直面的挑衅。

皇帝显然不会容忍。

不过……

子曦淡淡一笑,长公主大概也并不畏惧于他的帝王权威,否则杀人的时候也不会那般云淡风轻了。

皇上若真追究起来,长公主直接回一个“冒犯驸马,以下犯上,造谣诬陷”,随便一个罪名都可以敷衍过去。

对,长公主对皇帝的态度,大概也只需要敷衍应付一下而已。

听秋雁禀报了一些消息,子曦就去了曦宸院,早膳也是跟楚宸一起用的。

“宫里现在很热闹。”子曦拿了细白松软的包子,撕下一块来送到楚宸嘴里,细致耐心地伺候着“病患”。

楚宸吃得斯文,一脸享受的表情。

吃一口包子,他道:“昨晚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皇帝应该也知道了。这几日他的心情应该会很不错,我们暂时只负责看热闹就行。”

看热闹?

不存在的。

楚宸很快就发现,虽然秋天已经过去,这个季节里烦人的事情依旧很多。

吃完了早饭,子曦命人准备了纸笔,写了一张药方。

把方子递给秋雁,子曦淡淡吩咐:“先去药铺子里抓药,照我配好的分量,加两碗水煎成一碗。”

秋雁领命而去。

楚宸眉头微皱,委屈巴巴地看着子曦:“我还要喝药?”

“当然。”子曦从容点头,“病人不喝药,能把病治好吗?”

楚宸嘴角一撇,顿时就不说话了。

好吧,喝药就喝药。

既然是做戏,自然要把戏做足了。

第69章 少年情怀1

子曦留在房里,陪着楚宸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聊的大多是如今朝堂上的事情,以及长公主跟那位驸马之间的事情。

“子曦,如果以后你真的跟我姑姑正面对上,她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困扰肯定会有一点,毕竟她的确是个厉害的女子。”子曦点头,“不过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楚宸突然神秘兮兮地开口:“子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子曦淡笑,盯着少年如画的眉眼:“什么秘密?”

“你亲我一下。”楚宸指了指自己的唇瓣,“我保证秘密是对你有用的。”

子曦挑眉:“这是交换?”

楚宸刚要点头,却不知为何,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交换。”他语气温软,带着点撒娇的口吻,“是请求。”

子曦唇角微勾。

“你要是不想亲我也没关系。”楚宸叹了口气,笑容坦然中带着两分调皮,“反正这个秘密我肯定是要告诉你的。”

子曦托腮瞅着他。

少年容貌俊美,黑眸湛湛。

有一种别样的光彩蕴藏在眼底,无端透着一种让人想亲近探寻的想法。

真是坦诚得可爱,谈条件都不会。

“楚宸,有个问题我想先问问你。”

楚宸眸光灼灼:“什么问题?”

“你以前在西陵做伴读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陵国自几百年前疆土尚未分割之时,就有三王之子入宫给皇子做伴读的规矩。

每当皇族需要给哪位皇子挑选伴读时,都会从西陵、南陵和北陵三王适龄的男孩中选一个送至东陵皇宫。

直至后来疆土分割,三王自立为帝,这种规矩却一直还保留着——三王自立为帝的行为,至今并没有得到东陵皇帝的圣旨承认。

而其他国家对于陵国的分割也都各有想法,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就算别国喜闻乐见陵国疆土分崩离析,表面上却也绝不会予以支持。

因为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着叛臣变得名正言顺。

因此几百年下来,西陵、南陵和北陵并不敢真正跟东陵撕破脸,面上的恭敬依然要保持——除非有朝一日,他们野心和兵力强大到可以合并陵国。

所以只要东陵挑伴读的旨意传达下来,西陵、南陵和北陵三国就算心里如何不乐意,依然会敷衍一般从权贵子嗣中挑一个送过去。

楚宸就是十二岁那年去的东陵皇宫,一直到去年女皇登基,他才回来西陵。

六年前西陵皇帝刚登基不久,膝下皇子们都小,皇族之中只有楚宸合适——当然,年龄只是一方面。

若是可以,皇帝约莫是更希望楚宸能有去无回才好。

但不管别人怎么想,楚宸自己却是非常珍惜那六年岁月,也格外庆幸当年被送去的人是自己。

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楚宸看着少女清丽脱俗的姿容,唇畔缓缓扬起一抹迷人的笑容。

轻轻点头:“嗯。”

喜欢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待到惊觉之时,已经将少女深深藏在了心底,爱入骨,情根深种。

第70章 少年情怀2

想到这里,楚宸不由微微红了脸。

子曦失笑着摇头。

杀人时能毫不手软的少年,说起感情一事时,却比女孩子还害羞。

真是个矛盾的人。

“你当时喜欢我,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楚宸抬眸,眸心光泽璀璨,“当然是要娶你的,我在心里勾勒出很多美好的画面……但后来你登基了,我的梦也破碎了。”

说着,泛着如玉光泽的容色暗了下来,少年神色有些黯然。

“你成了东陵女皇,身份是站在云端的尊贵。别说我一个小小世子,就算是西陵皇帝的身份,也无法名正言顺地把你娶过来。”

黯然回到西陵之后,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就算以后能见到,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他以为自己必须放下这段感情,虽然有点难……

却没想到,一场病就让她从天而降般来到了他的府里。

简直无法述说两天前突然见到她时的那种心境,狂喜都不足以形容万分之一,跟做梦似的。

子曦唇角弯了弯,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种欢悦。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被人爱慕着的感觉大抵都是舒服的,只要这种爱慕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没有人会讨厌。

被人放在心上当做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种感觉比爱慕显然更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虚荣和满足感。

好吧,子曦承认自己也是女孩心性。

不过更大的心悦自然还是,当你发现自己喜欢着一个人,并且希望能跟他共度余生时,发现自己在对面心里早已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这种感觉,显然会任何一种甜言蜜语更能让人飘然。

简而言之,世间的感情最美好莫过于两情相悦。

子曦托着香腮,静静瞅着少年。

眸光莹润剔透,似倒映着万千星辰璀璨,美眸绰绰动人。

“楚宸。”少女嗓音柔和,如浸润了蜜汁,“以我现在的身份,就算我们以后能在一起,你的身份也在我之下,你不会觉得这样很没面子?”

楚宸眨眼:“没面子?”

“是啊。”

“怎么会?”楚宸拧眉,“我又不想做皇帝,更不想三妻四妾,怎么会没面子?”

子曦静了静,不解地皱眉:“面子跟三妻四妾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楚宸淡定道,“反正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我还保证绝不给你惹事,做一只最乖最乖的小兔子。”

最乖最乖的小兔子?

子曦细细打量了他片刻,嗯,看外表,的确是一只很乖很乖的小兔子,温顺可爱,无害纯良。

然而。

昨晚上就是这只纯良无害的小兔子,亲手弄死了自己的皇叔。

“子曦。”楚宸坐起身子,眸光很认真地看着子曦,“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可以不必去考虑太多外在的东西,比如说身份和家世。只要我们是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71章 少年情怀3

子曦微愕。

只要他们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难得生出几许揶揄,她轻轻挑唇:“那要是我们俩都是男子呢?”

“啊?”楚宸一愣,“我们都是男子?怎么会?”

子曦挑眉:“怎么不会?假如我打小就是男生女相,男扮女装,你错把男儿当成女子倾慕了,又该如何?”

楚宸眨了眨眼:“那我就去给你当男宠,我们可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旷世断袖之恋。”

子曦:“……”

这想法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为什么是你当男宠而不是我?”

“因为你是皇帝啊。”楚宸理所当然地道,“难道让你这个九五至尊当男宠,那我不成了千古罪人?”

闻言,子曦瞬间无言以对。

发现他说得好有道理。

让她忍不住生出自己是个男子,把他收入后宫当男宠的想法了。

叹笑了一声,她缓缓摇头:“好了,不跟你说笑,我在认真地跟你讨论。”

楚宸闻言也敛了神色,语气很认真地道:“子曦,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一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人生理想其实很简单,父母健在,自己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如此便足矣。

外在的荣华富贵和身份权力,在他眼里其实都是浮云。

当然,这些东西对于他和子曦来说,并不缺。

在外人眼里,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其实是男人的尊严——哦,也不对,外人现在大概还没空考虑他们俩的关系。

不过早在子曦开口问第一句话时,楚宸心里就已经清楚,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身为九五至尊的天子,拥有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虽然当下这个时代,各国还都是男子为尊。

但子曦既然已经成了东陵第一位女皇,那么在她登上帝位的那一瞬间开始,她所拥有的权力和需要遵从的皇族规矩,就跟男帝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三宫六院必不可少,虽然男子进入后宫的名分和叫法跟女子有所不同,但总归也还是三宫六院。

对于很多男人来说,享受惯了男尊女卑的优越感,已很少有人能接受自己比女子卑微的事实。

尤其是对自己的妻子。

但是如果这个女子是天下至尊,那么想来,会有很多男子愿意屈居于女子之下。

因为成为这个女子的附属,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荣华富贵,给自己的家族带来荣耀——

也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为了得到这些,他们可以忍受屈居于女子之下,产生的那种已经可以被忽略的羞耻感。

而对于楚宸来说,荣华富贵他不缺,身份地位他也已经有了。

屈居于女皇之下,他并不想因此而得到任何回报——哦不,大概不能这么说。

因为他比其他男子更贪心,他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无上的权力和显赫荣耀。

他想要的是,女皇的真心。

第72章 少年情怀4

至于那些被别的男人看得很重的骄傲和自尊——

楚宸的骄傲和自尊比任何男人都强。

但他并不觉得,男人的骄傲需要通过凌驾在女子之上的身份而去获得。

“首先我觉得,屈居于自己的妻子身份之下,并不是一件什么丢脸的事情。”楚宸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强调,而只是在陈述他所认知的一个事实,“其次,如果为了这份脸面而舍弃自己的情感,我觉得这是人世间最最愚蠢的一种行为,蠢到无可救药。”

话音落下,楚宸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子曦嘴上偷了个吻,然后道:“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的决定和态度永远不会变。子曦,只要你愿意要我,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小白兔子。”

“你若是小白兔子,那我是什么?”子曦挑眉,“大老虎?”

楚宸摇头:“你是猎人,我是你的猎物。”

“猎物?”子曦笑了笑,“那我这个猎人猎你这只小白兔子,不是太没有成就感了?”

“你还可以玩一些调教。”楚宸朝她眨了眨眼,自认为给了很好的建议,“平时政务繁忙,闲暇时间可以玩一些游戏放松放松,愉悦一下心情,不管你想玩什么,只要你有兴致,我一定配合。”

子曦有些无言。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她皱眉,“还玩调教?就你这小身板,够折腾几次?”

“子曦,你看不起我。”楚宸委屈地撇嘴,“我只是看起来瘦弱,其实我很强壮的,绝对经得起折腾。”

子曦抿唇轻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知道你这只小白兔强壮,嗯,以后就叫强壮的小白兔。”

顿了一下,“以后闲暇无事的时候,我就好好调教一下这是强壮的小白兔子。”

“子曦。”楚宸眼睛一亮,“你已经决定——”

“小姐,药煎好了。”

秋雁端着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浓烈的药味瞬间在屋子里弥散开来,萦绕在鼻尖。

楚宸没说话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暗喜在心。

算了,他不问,反正子曦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才不要直接问出来然后被她否认呢。

想到以后能跟心上人同吃同睡,同处一座皇宫,楚宸心情顿时好得不得了。

秋雁把黑漆漆的一碗药放在床头桌上。

“世子殿下,药还烫着,等稍稍凉一下,不烫口了就赶紧喝。”秋雁直起身子,笑得一脸和善,“越是凉了,就越苦涩得难以下咽。”

楚宸瞥了她一眼:“里面放了几两黄连熬出来的?”

“不多不多,才半两。”秋雁伸手一个手指,“对世子来说,半两黄连不算什么。”

楚宸嘴角一抽。

半两黄连熬成一碗药,还不算什么?

约莫,也就只能不算什么了。

“她骗你的,哪能放那么多黄连?”子曦端起药药吹了吹,“我要喂你?”

楚宸笑得眉眼弯起:“好啊。”

第73章 少年情怀5

别说没有半两黄连,就算有,能被子曦亲自喂药,楚宸也愿意多喝两碗。

秋雁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这是补身子的药。”子曦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你刚才神秘兮兮地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怎么不说了?”

“现在就说。”楚宸道,“是关于长公主跟当今皇帝之间的秘密。”

“嗯?”子曦讶异,“他们之间居然也有秘密?”

楚宸张嘴吞下一口药,摇了摇头:“准确来说,应该算是皇族的秘密。”

借着喝药的功夫,楚宸简单地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楚氏皇族暗中隐藏着一只五千人的军队——或者也不算是军队,可能更类似于隐卫那种神秘莫测的势力。

这股势力一直隐藏在暗中,效忠着皇族,维护历代正统皇帝的帝位。

一般皇族没有出现危机内乱的时候,这股势力是不轻易现身的。

先帝临终之前,曾留下一道遗诏,遗诏的内容就是关于当今皇帝和长公主楚凝。

先帝知道楚凝的本事强大,希望她能成为西陵皇族的守护者,所以给了她莫大的权力。

但是楚凝的存在对于皇帝来说是个忌惮,而同样的,楚凝也并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

先帝担心皇帝跟楚凝之间以后会爆发一场冲突,为皇族招来祸患,因此给这支神秘的隐卫留下一道遗诏。

日后只要长公主楚凝没有谋反之心,皇帝就不得杀之。

否则予以他们废帝之权。

同样,如果皇上没有杀长公主的心思,长公主却生出弑君之心,也同样予以隐卫诛杀长公主之权。

所以这道遗诏大概的意思就是长公主不能直接杀皇帝,皇帝也不能对楚凝随意处置。

是对皇帝和长公主二人的约束。

“这道遗诏,皇帝和长公主二人都知道?”子曦淡问。

楚宸点头:“不只是他们,皇族大部分人都知道。”

既然要他们相互约束,那么肯定要事先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们相互掣肘。

子曦笑了笑:“遗诏?倒是个有用的东西。”

皇帝身居九五之尊,掌握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却唯独不能杀长公主——前提是长公主没有谋反。

而除了光明正大的以圣旨降罪诛杀之外,任何人想以暗杀的手段来对付长公主,只怕都不太可能。

所以这道遗诏直接保证了长公主的绝对安然,以及长公主府在帝京永远神圣的地位。

楚凝本身就是一个冷漠不近人情的人,有了这道遗诏,她行事可以不必有任何顾忌——当然,以她的性情来说,或许即便没有这道遗诏,她也不会有任何顾忌。

遗诏约束的是皇帝忌惮之下的杀心。

而对于楚凝来说,她原本就没有要杀皇帝的理由,所以这个遗诏对她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

……也许不一定。

西陵先帝竟然留了这道遗诏,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楚宸。”子曦开口,“如果弑君不犯法,你觉得楚凝会不会杀了皇帝?”

第74章 太后宣召1

如果弑君不犯法……

楚宸摇头:“楚凝只是无情,却并不嗜杀。如果没有主动犯到她头上,她不会去杀任何人。”

子曦闻言浅笑。

无情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不会主动去杀任何人,同样的,当有人冒犯她的时候,她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任何顾忌。

不过,遗诏真的能约束得了她?

子曦想到那个突然性情大变的苏驸马,眸心一道异样的光泽划过……

“殿下,宫里的白医女来了。”莫书恭敬地站在外面禀报。

楚宸皱眉:“她又来干什么?”

“我猜,应该是太后有什么指示。”子曦平静淡笑,“眼下宫里大乱,皇帝大概是没时间见我了,但白医女对我产生了敌意,自然会在太后面前吹吹风,说服太后召我进宫训话两句。”

子曦并不喜欢这种挑拨的手段,心里却清楚,后宫和闺阁之间女子争宠算计的手段无外乎这些。

楚宸闻言,刚要表达不满。

“不用担心。”子曦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温言安抚,“既然到了西陵,早晚都要见见太后跟皇帝。我现在握有最大的筹码,有什么可担心的?”

“最大的筹码?”楚宸不解,“筹码是什么?”

“你呀。”子曦语气淡定,“你的病就是最大的筹码,不管太后是真的疼你,还是只做做表面功夫,只要以你的病为借口,她表面上得对我客气。”

皇帝就更不用说了,既然已摆出了一副疼爱小辈的慈长模样,对于能够救治侄子的大夫,就算不必过分客气,最起码也不能直接得罪两千。

楚宸微默,随即缓缓点头:“反正进了宫,你万事要小心,不要接受任何入口的东西。”

“你还挺细心。”子曦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转过头,她淡淡吩咐:“让白医女进来。”

白霜站在院子里等候,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世子明明已经醒了,都能在屋子里跟那个女子聊天,她奉了太后之命而来却还要在外面等候通报……

果然那个女人仗着自己一手医术,就想随意左右世子言行?

做梦。

想到此行来的目的,白霜嘴角勾起冷冷的一抹笑,微微扬起下巴,抬脚走进屋里。

走进内室,看着半躺在床头精神似乎不错的楚宸,白霜扬起一抹笑:“世子好些了?”

楚宸嗯了一声,态度不咸不淡,“有事?”

白霜因他冷淡的态度,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淡笑:“我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而来,宣子曦姑娘进宫一趟。”

“太后为何要宣子曦进宫?”楚宸皱眉。

“世子别多想,太后也是关心世子的病情,所以想跟子曦姑娘聊聊。”白霜捏紧掌心,温柔安抚,“世子先休息一下,不会耽搁子曦姑娘太长时间的。”

“是啊,别担心。”子曦弯腰,亲了亲楚宸的唇,“我很快就回来。”

白霜盯着她无耻的行为,神色沉冷如冰,几乎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指甲。

第75章 太后宣召2

“太后宣召子曦姑娘?”郡王妃走进屋子里,目光落在楚宸和子曦身上,“我陪子曦姑娘一起去吧。”

白霜蹙眉,随即温言淡笑:“王妃,太后只召见子曦姑娘一人。”

“无妨,我刚好去跟太后请个安。”郡王妃温和笑笑,“有些日子没去看望她老人家了,而且子曦姑娘第一次进宫,万一言语失当礼仪不周,冲撞了她老人家也不太好,我去可以提点一下。”

就是要冲撞才好。

白霜心里冷冷闪过这个念头,嘴上却笑道:“王妃有这个想法当然好,太后也挺想念王妃的,只是王妃若进宫了,世子不是没人照顾?”

“这……”郡王妃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儿子。

苍儿的病刚好,这两天他们怕打扰了子曦姑娘的医治,都尽量少往这边跑,每日就是命侍女过来问一下情况,得知苍儿精神还不错就放下了心。

可子曦姑娘进了宫,苍儿身边没了人,万一……

“王妃。”子曦浅笑着开口,“您还是留在府里照顾世子吧,我没事的。”

“可是你……”郡王妃左右为难。

子曦姑娘第一次进宫,若是太后为难她怎么办?

“太后只是关心一下世子的病情,又不会对我如何。”子曦道,“王妃放心。”

她倒是担心,自己跟太后说话时如果言语无礼,会不会把王妃吓着?

白霜不知子曦心里的想法,闻言,扬起一个优雅端庄的笑意:“马车已经在王府外候着了,子曦姑娘请吧。”

别让太后久等了。

子曦颔首,嘱咐楚宸好好休息,言下之意是别乱来,乖乖在家待着。

楚小白兔点头,半点没有流露异样表情。

子曦很快随着白霜一起走出了曦宸院,往王府外走去,郡王妃亲自把她们送到门外,千叮咛万嘱咐,让子曦别冲撞了太后。

子曦只管笑着:“王妃放心,我心里有数。”

郡王妃心里其实挺放心的。

虽然才刚刚认识了两三日,但子曦性情温婉,说话做事都特别沉稳,进退有度,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根本不像她自己说的,自小生活在山上……

然而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郡王妃心头忽然一凛。

因为她想起了昨日子曦说的不行跪礼。

郡王昨日打算好了要跟她一起进宫的,有他们夫妇在旁边提点照看一下,皇上和太后表面上都不会为难她。

可今日郡王在皇上那里,而自己也没进宫,子曦姑娘如何当真在礼仪上出了错,太后会不会为难她?

怀着些许担心,郡王妃回到了曦宸院,看到自己的儿子还倚在床头。

“苍儿。”她伸手给他盖好了被子,“你现在身体还虚,注意保暖。”

楚宸温言轻笑:“娘,我已经好很多了。”

“嗯,看得出来气色见好。”郡王妃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面色柔和,眼底带着感激和庆幸,“多亏了子曦姑娘。”

楚宸垂眸,唇畔抿出了一点笑。

是啊,多亏了子曦。

第76章 太后宣召3

“子曦姑娘。”宽大的马车里,白霜正襟危坐,维持着大家闺秀的完美仪态,“进宫不比在郡王府,一言一行都得遵守规矩,请子曦姑娘莫要失了分寸。”

上车之后,子曦就从书上摸出了一本医书,此时正看得专注。

闻言,她淡淡笑道:“太后找我询问世子的病情而已,白姑娘别那么紧张。”

她紧张?

白霜脸色微僵,随即冷笑:“就算只是询问病情,那也是太后,最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顿了顿,“子曦姑娘约莫没进过宫,需要我教你宫里的规矩吗?”

“不敢麻烦白姑娘。”子曦神色淡定,“我又不进宫为妃,懂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白霜神色不虞,冷冷地道:“觐见太后时,礼仪要标准周正——”

“白医女。”子曦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太后召我进宫,最关心的应该是世子的病情,而并非我是否懂得宫中礼仪。”

白霜微怒:“可那是太后!”

“我知道她是太后,否则我也不会进宫。”子曦始终淡笑,“但请白医女别忘了,我是大夫,因为要给世子治病,所以才入了郡王府。难不成在给世子治病之前,我还必须先把宫中礼仪学会?”

白霜一噎,脸色微微涨红。

马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僵滞,子曦重新拿起了医书,安静地倚着车厢看着。

“强词夺理!”白霜冷冷地盯着她,“别以为在我面前做出那些动作,以后就真能成为世子的人。我告诉你,你最好断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那不叫痴心妄想。”子曦没有抬头,嗓音亦是波澜不惊,“楚御苍是我的人,我只是提前告诉了你这个事实。”

此言一出,白霜顿时震惊地呆住。

楚御苍是她的人?

好一个……好一个狂妄自大,不知廉耻的山野女子。

她怎么敢,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身为一个世家贵女,白霜从小就被要求行为端庄,举止有度,言语更是需要斟酌再三。

任何会有损优雅娴熟形象的言辞,都不能出自她的口中。

然而此时怒火攻心,她几乎要克制不住,一句“不要脸”差点脱口而出,却被她死死地压下。

双手一点点攥紧,白霜目光阴沉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很想问问她可知什么叫白日做梦?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她却聪明地不再说话。

跟一个伶牙俐齿完全不懂教养为何物的野丫头说话,除了降低她的身份,惹了一肚子怒火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她这般能说,就让她去太后面前说好了,只希望进了宫她还能有这般胆色勇气。

马车在内城外停下。

下了马车,白霜沉默地领着子曦往太后宫里走去,身后跟着白霜的四个侍女和青黛、秋雁二人。

眼角余光悄然打量着子曦的神情。

见对方面上并未流露出紧张局促之色,反而一派淡定从容,就好像威严庄重的大内皇宫于她而言,跟山间野林也没什么区别。

第77章 太后宣召4

白霜几不可察地皱眉。

子曦这般倒不像是强装出来的淡定,她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女子?

怀着这样的疑惑,两人很快到了太后宫里。

作为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太后的寝宫自是华丽贵气,金碧辉煌,殿内充满着尊贵奢华的气息。

贴身伺候太后的顾嬷嬷去内殿禀报,回来之后,淡淡笑道:“白姑娘,太后昨夜睡得晚,精神有些倦怠,这会儿还没起,请白姑娘稍等片刻。”

白霜温声道:“没事的,让太后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转头朝子曦道:“子曦姑娘请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太后。”

“没关系,太后休息要紧。”子曦笑了笑,微微欠身,“我等会儿再过来也可以。”

说罢,竟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什么?

顾嬷嬷愕然,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觐见太后,什么时候还有等会儿再过来的说法?

白霜也完全没料到子曦会是这般反应,诧异之后,见对方居然真的往外走去,不由皱眉开口:“子曦姑娘。”

子曦转过身,不解地看着白霜。

“太后召你过来问话,你怎能自行离开?”

“但太后还在休息,不是吗?”子曦蹙眉,似乎完全不明白先离开有什么不妥,“有人在这里等着,太后可能会睡不好。我暂且离开,让太后好好睡,养好了精神再见我也不迟,我不着急的。”

你不着急……

白霜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谁管你着不着急?合着你还没弄清楚是谁要见谁吧?

就算是宫里的嫔妃到了此处,赶上太后正在休息,也得乖乖地等着,谁敢自己离开?

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

“白医女,世子的病情比较不稳定,我不能离开太久。”子曦平静地看着神色有些青白的白霜,淡淡一笑,“况且我待在这里,确实影响太后休息。”

“这位姑娘就是治好苍世子的大夫?”顾嬷嬷目光落在子曦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太后召见姑娘,是对姑娘的抬爱,姑娘就算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能这点时间都不能等吧。”

果然不愧是伺候太后的嬷嬷。

这说话的深度就是跟大家闺秀不一样,两句话就把话中的重点放在了“不能等”三个字上。

不愿等,不能等,这是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子曦心里很清楚,太后这是故意把她召来却又晾在这儿,想给她个下马威。

白霜和顾嬷嬷心里同样很清楚。

但,那又如何?

大不敬的帽子扣在任何人头上,都会使人惶恐。

对子曦,却不起任何作用。

“非不能等,只是不想扰了太后休息。”子曦淡笑,言语神情不卑不亢,“而且方才我已经说了,世子的病情不太稳定,我不能离开他太久。”

顾嬷嬷目光微冷,不动声色地跟白霜对视了一眼。

白霜淡淡道:“世子的身体似乎已好转不少。”

“的确有所好转。”子曦点头,神色平静,“却也随时可能病发。”

第78章 太后宣召5

白霜顿时没了话,脸色不由难看三分。

“子曦姑娘还是稍等片刻吧,太后很快就来了。”顾嬷嬷说着,转身就入了内殿。

子曦笑了笑,倒也没再急着离开,转身打量着寝宫内设。

白霜冷眼看着子曦,见她神情姿态闲适,没有半点身在宫中该有的拘谨,看起来很有一种云淡风轻般的怡然自得。

不由轻抿了唇角,眼底色泽晦暗不明。

不大一会儿,内殿传来一阵脚步声,顾嬷嬷恭敬的声音响起:“太后您慢点走,小心脚下。”

话音落下,紧接着传来珠帘响动的声音。

一个打扮隆重的中年美妇人搭扶着顾嬷嬷的手背,慢慢从内殿走了出来。

女子着一件绛红色华贵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角轻垂曳地,行走间发出摩擦的声响。红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细细银线勾勒出精致轮廓,雍容华贵。

头插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腕戴独山透水碧绿翡翠镯子。

耳垂和颈项上同样饰物华丽,衬得太后这张保养得极好的姿容,无端多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

子曦见了第一眼就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太后。

而对于已确定不喜欢的人,她连费心敷衍的心思都没有。

“参见太后娘娘。”白霜恭敬地行礼,姿态优雅而秀美,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启禀太后,这位就是医好了苍世子的大夫,子曦姑娘。”

太后在顾嬷嬷搀扶下,缓缓走到主位落座。

白霜走到太后身后,轻捏着太后的肩膀,柔声细气地笑道:“太后这几日担心世子,也没能吃好睡好,如今世子病情好转,太后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太后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苍儿前些日子病重昏迷,哀家可真是悬着一颗心呢,如今倒是真的能安心了。”

说着,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盏,揭开茶盖,缓缓呷了口茶。

放下茶盏,她才慢悠悠地抬眼,看向站在殿中的少女。

眸心微细,她诧异对方竟是如此一个绝色脱俗的小姑娘。

“你就是治好了苍儿的女大夫?”语气透着几分冷漠,以及高高在上的威严,“叫什么名字?”

“民女子曦。”从容自若地欠身见礼,少女语气恬淡平静,“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皱眉,偏头淡问:“霜儿在来的路上,没提点一下这位姑娘宫中的礼仪?”

“回禀太后娘娘。”白霜主动请罪,“臣女知错,臣女以为子曦姑娘应是懂得宫中规矩的……”

“是民女的错。”子曦淡淡一笑,“民女以为太后只是想知道世子的病情,是以对礼仪并没放在心上,跟白医女无关。”

顿了一下,子曦从容浅笑:“况且民女自小野惯了,这么一段短短的路程,民女就算现学也是来不及,与其学个不伦不类,倒不如不学。想来太后宽容,应该也不会追究民女这点小小的不足。”

不卑不亢的一番话说完,把太后所有的不满都堵了回去。

第79章 雷霆大怒1

小小的不足?

觐见太后却不行礼,分明就是大不敬的罪名,在她眼里,却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足?

侍立一旁的宫女们皆低眉垂眼。

顾嬷嬷则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当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小大夫?

看起来似乎不太像。

原本不管什么身份的女子见到太后都必须行礼,毕竟哪个人的身份能贵过皇上和太后?

她不行礼倒也罢了,一番话即便不怎么中听,却也说的让人跳不出破绽,用“山野女子不懂礼仪”来为自己开脱,又以“太后宽容,不会追究这点小小的不足”来堵勒太后的嘴。

太后难道还能直接说,哀家并不宽容,你必须下跪行礼?

显然是不可能的,况且她还是苍世子的大夫,太后就算要敲打,也不可能在这点小事上发难。

“小姑娘倒是挺伶牙俐齿的。”太后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听白霜说,你治好苍儿的病,所用之法用点特别。哀家想知道,你的医术是怎样个特别法?”

“回禀太后,民女用的乃是独家秘方。”子曦清淡淡地笑言,“无法对外人道也。”

白霜神色微沉,想到这个人的无耻……

眼底一丝阴冷的色泽划过,她却只是安静地服侍着太后,并没有擅自开口。

太后有些愕然,似乎没料到眼前这个少女居然敢直接拒绝透露——虽然她也并非真正关心她所谓的独家秘方。

然而,这少女的态度着实让她喜欢不起来。

“苍儿是哀家的孙子,哀家心系他的身体,这几日彻夜难眠。”太后淡淡一笑,“多亏了子曦姑娘……你的名字叫子曦,不知姓什么?”

子曦淡道:“姓子,名曦。”

子姓。

太后偏头看了看顾嬷嬷,却很快收回目光,“子曦姑娘,有些话你听了可能不高兴,但哀家觉得应该早些提点你。”

“太后有话,但说无妨。”子曦道。

“哀家的孙儿身份高贵,拥有纯正的皇室血统,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太后目光盯着子曦,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且清晰无比,“他以后要娶妻,要纳妾,都得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子曦挑眉:“太后这话里的意思,民女不太明白。”

“子曦姑娘能治好孙儿的病,哀家很高兴,也愿意赏赐子曦姑娘一些金银珠宝。”

太后淡淡笑着,面上却带着冷漠疏离之色,“但是如果子曦姑娘抱着其他的想法,那么哀家只能告诉你,最好什么想法也别有。”

闻言,子曦轻轻一笑。

太后眉目一冷:“你笑什么?”

“民女以为,今日太后宣召民女来此,只是为了关心世子的病情。”子曦敛了笑,抬眼平静地看着太后,“原来并不是。”

“放肆!”顾嬷嬷厉声开口,“子曦姑娘,你敢如此跟太后说话?”

子曦目光微转,清淡淡地瞥了一眼顾嬷嬷,“敢问,我如此跟太后说话有何不妥?”

“你——”

“顾嬷嬷。”太后淡淡开口,制止了顾嬷嬷的愤怒,“子曦姑娘,苍儿现在病情如何了?”

第80章 雷霆大怒2

子曦道:“有所好转。”

“哀家打算给他赐一门婚事。”太后端起茶盏,纤长手指上戴着的紫玉护甲发出慑人的寒光,“苍儿身份高贵,应该配西陵权贵家里的千金闺秀。”

子曦挑眉:“太后要给自己的孙儿赐婚,民女自然无权干涉,但既然说到贵女……民女有句话不吐不快,希望太后莫要怪罪。”

太后手指握着茶盏,语气淡淡:“你想说什么?”

“如果民女没有来这一趟帝京,没有入郡王府给世子治病……”子曦微微一笑,“若世子就此病重身亡,西陵权贵之家的贵女们是否愿意嫁过去,给世子当遗孀?”

“放肆!”

砰!

太后霍然起身,手里茶盏狠狠地砸了出去,杯盏碎裂,茶水溅了一地。

太后阴气沉沉地盯着子曦,“子曦姑娘,别以为哀家不敢治你的罪!”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做了十几年太后,沉淀了浓厚威严的太后,雷霆一怒之下,威压自然不可忽视。

顾嬷嬷等一干宫女骇然,齐齐跪下:“太后息怒!”

殿上弥漫着让人不安的压抑和紧绷的气氛。

空气仿佛也骤然凝结成霜。

“太后娘娘,气大伤身。”白霜轻抚着太后心口,低声安抚,“请太后保重身子。”

太后眉眼阴沉,怒火沉沉地看着子曦。

“太后为何如此生气?”子曦不解地道,丝毫不受对方暴怒所影响,“民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果她没有来西陵。

如果楚宸现在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么西陵帝京的贵女们,有谁愿意嫁过去,随时做好当遗孀的准备?

有吗?

如果没有,又凭什么在她把楚宸的病治好之后,就想当然的捡便宜?

子曦当然不会告诉她们,楚宸从始至终就是在装病。

“子曦姑娘。”白霜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冷地转头看子曦,“你方才所言分明就是大逆不道,还不跪下向太后请罪?”

“白姑娘觉得我如何大逆不道?”子曦平静淡笑,“或许我说的话不是很中听,但忠言向来逆耳。太后若是不想听这些,民女不说便是,何必大发雷霆?”

太后闻言,神情越发阴沉,面上如罩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子曦姑娘仗着能救治世子,就完全可以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白霜扶着太后在主位坐下,给他重新倒了杯茶,然后冷冷开口。

“白姑娘大概误解了我的意思。”子曦淡笑,神色径自淡然从容,“我并没有对太后不敬的意思,如果白姑娘觉得我哪儿说的不对,可以直接指出来。”

白霜神情一滞,攥了攥掌心,然后淡淡开口:“太后方才说的那些,也是为了世子身体着想。”

子曦想了想,不解地道:“治病和成亲,不知有何关联?”

白霜道:“如果能借着成亲的喜气冲走病魔晦气,世子兴许就能好了呢。”

“原来太后说的是冲喜。”子曦漫不经心地一笑,“这个方法可以试试。”

第81章 雷霆大怒3

白霜一愣。

“但民女只是个小小的大夫,太后想要给世子赐婚,让他成亲冲喜,没必要跟民女说。”子曦嗓音清淡,“民女无权左右太后的决定。”

这句话说得还算知晓好歹……

虽然听着还是有些怪异。

白霜眉头拧了拧,忍不住转头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沉默了片刻,神色依然有些不虞:“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干涉世子成亲?”

“太后说笑了,民女哪有权利干涉世子?”子曦淡笑,“若成亲真能治好世子的病,民女高兴都来不及,如此也算是功成身退,可以早些离开郡王府。”

“所以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对世子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想法?”太后冷冷又问。

子曦抬眸,定定地注视着太后:“不知太后所说的不该有的想法,指的是什么?”

“妄想成为世子的人。”太后直接了当地道,“不管是为妻还是为妾。”

子曦了然轻笑:“如果太后安排给世子成亲冲喜的姑娘,真的能治好世子的病,那民女对世子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

太后神色微变,眸光如冰般注视着她。

把她说的话从头到尾细想一遍,太后神色逐渐阴冷:“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给世子赐婚,你就不再插手世子的病?”

子曦点头,“民女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好一个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在威胁哀家?”太后咬牙,字字如吐冰渣,“简直好大的胆子!”

“子曦姑娘。”白霜神色几番变换,此时终于忍不住冷冷斥责,“就算你医术精湛,也不能在太后面前如次说话!还不跪下赔罪?”

“白姑娘为何总是让我下跪?”子曦眉梢轻扬,“人虽有尊卑,可我不觉得自己犯了何罪,居然需要以下跪的方式来赔罪?”

白霜冷道:“你冒犯太后,难道不需要请罪?”

子曦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在就事论事,希望太后有什么话也能心平气和地说。暴躁只会让太后失去风度,也不利于谈话。”

太后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自从她做了太后,从来没有人……包括她的儿子在内,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如次说话。

从来没有。

简直该死至极。

而子曦似乎觉得她受的刺激还不够大似的,淡淡道:“我原本以为太后叫我进宫来,是真的担心世子的病情,想问我关于世子的病体恢复状况,但是现在看来不是。”

笑了笑,“我只是个大夫,除了治病救人,其他事情不归我管,若太后没什么别的事,那民女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白霜语气冰冷,“子曦姑娘太目中无人了,你当真以为这大内皇宫是你家,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然你想怎样?”子曦转过身,目光清淡淡地看着她,“白姑娘是对世子有意,想要嫁给世子?”

未料到她话题突转,白霜神色一变。

第82章 初次交锋1

“白姑娘喜欢谁,大可以去追求,亦或是如果太后有意赐婚,民女也干涉不了。”子曦说着,云淡风轻般笑了笑,“可我的想法如何,我觉得白姑娘也干涉不了。”

白霜神情骤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子曦道,“我能治好世子的病,那就是对他有救命之恩。清郡王和王妃曾承诺我,可以在不触犯律法的前提之下,提出任何要求,所以就算我真的对世子抱有什么想法,白姑娘也管不了。”

“你——”白霜咬牙,脸色青白交错,“你简直恬不知耻!”

“白霜管不着,哀家能管得着吗?”太后冷冷道,“苍儿是哀家的孙子,哀家若是给苍儿赐婚,就算是他的爹娘也不敢违抗。”

“太后说的很对。”子曦偏头,目光淡然地看向太后,“但方才民女也说了,若太后觉得赐婚管用,冲喜能治好世子的病,那么世子的病便可以交给那位冲喜的世子妃负责,民女不会再插手。”

“你威胁哀家?就不怕哀家治你死罪?”太后气得呼吸急促,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子曦,“你以为哀家当真就治不了你?!”

子曦道:“太后想听实话?”

太后一僵。

她简直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我既然敢来帝京,敢踏进郡王府,就不担心任何问题。”子曦淡笑,“就像我今日敢孤身一人进宫,而完全不必对太后卑躬屈膝是一样的道理。若我真的怕,也就不会这么做了。”

太后脸色铁青,气得快要说出话来。

白霜也完全没料到,这个山野丫头在太后面前居然也这般肆无忌惮,到底是有所倚仗,还是根本不畏死?

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白霜努力想维持大家闺秀的高雅端庄。

可她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本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今日却需要耗费最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

“世子的病虽然有所好转,但并未痊愈。”子曦淡淡道,“接下来的日子里还需要静心调治,所以民女暂时会待在郡王府,也希望尽量不要有不相干的人打扰。”

说罢,她微微欠身,姿态如行云流水:“民女告辞。”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转身往外走去,没有开口阻拦。

白霜也没有说话。

然而到了殿外,子曦却走不了了。

因为殿阶下站着一个人。

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容貌清丽绝尘,眉眼冷漠如霜,身段修长纤瘦。

一袭玉涡色的金丝织锦束腰长裙,勾勒出女子纤瘦的蛮腰,肩上系着一件酱红色狐狸毛披风,衬得女子气势铮铮。

此时她只沉默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比腊月寒冬更冷的气息,自她周身缓缓倾泻而出。

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低。

子曦眉梢轻扬,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西陵长公主楚凝。

早晚得有一见,却没想到这一面来得如此之快。

子曦打量楚凝的同时,楚凝也沉默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子。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在比赛谁的耐性更好似的。

第83章 初次交锋2

楚凝身后,跟着御林军十余人。

他们不是楚凝的人,只是奉了皇帝的命令,随着长公主来太后宫里走一趟。

至于皇上让长公主来干什么,他们并不清楚。

太后搭扶着白霜的手,慢慢从殿中走了出来,站在殿门前,冷眼瞧着眼前一幕。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空气凝滞紧绷的感觉,让御林军都不自觉地提起了一颗心,甚至忘了跟太后行礼。

子曦今年十五岁,还是个妥妥的少女,虽眼下是个大夫身份,在白霜和太后眼里甚至只是个山野女子,但谁都否认不了一点——

这个女子长得很美。

在西陵公认最美也最冷的长公主面前,她的容貌竟也没有逊色分毫,比起楚凝形于外的冷漠,反而更显得几分平和沉静。

楚凝十九岁,作为西陵人人畏惧的长公主,她美貌和实力并存,周身气势也强。

走到哪里都自然而然地释放出刺骨的寒气,即便是在夏季,站在她周遭三丈之内的人,也仿佛能感受到冬日寒凉的空气来袭。

但是此刻,这位才十五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感官迟钝,还是压根无惧这股寒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楚凝。

神态闲适,眉眼沉静,绝美脱俗的小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悠然。

众人惊诧地发现,这两人站在这里,不管是气势还是容貌,居然都不分轩轾。

这个发现,让太后缓缓眯起了眼。

不对。

这个少女的身份,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大夫这么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子曦嘴角轻扬,主动举步上前几步,跟长公主楚凝并肩相对而立。

“长公主殿下。”嗓音淡淡,听起来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招呼,“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楚凝没说话,眉梢眼角寒气浓重。

“公主府接连死了两个人,皇上方才召了长公主问话?”子曦嗓音微低,只有长公主能听到,“所以长公主过来这里,是因为皇上的意思?”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美眸阴鸷冷酷,绝美容颜似包裹在一层寒冰之下。

“死了两个人,长公主应该并不在乎。皇上的质问,公主也可以不在乎。”子曦唇畔微扬,嗓音越发清淡如水,“可驸马最近性情有些变化,长公主心里是否觉得奇怪?”

楚凝还是没有说话,一如传言之中冷漠寡言,不近人情。

但是子曦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落音之后,楚凝周身气息发生了几不可察的一点变化。

很轻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但确实存在的一点细微变化。

子曦于是敛了笑意,微微偏头,“还有件事,长公主可能更感兴趣。”

楚凝神情冷漠如常。

“苏驸马身体里潜藏着一种剧毒。”子曦道,“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剧毒发作起来的时候……”

声音微轻,带着点叹息意味:“长公主绝对不会想知道,剧毒发作起来的时候,是怎样一幅惨烈画面。”

楚凝终于有了反应。

缓缓转头,她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子曦。

第84章 初次交锋3

“公主不信?”子曦淡笑,“回去问问驸马,或者问问你府上那位楚大夫,公主自然就会信了。”

话音落下,楚凝眸光微敛。

沉默持续了片刻,她道:“你胆子很大。”

不但敢夜闯长公主府,此时还敢如此直言不讳,胆子的确很大。

“公主过奖。”子曦转头看向前方,神色清淡,“我在意的是楚宸,公主在意的是驸马。所以你跟我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仇怨。”

说完这句话,子曦优雅颔首:“公主留步吧,子曦告辞。”

说罢,她径自举步离去,浑然不去理会周遭众人震惊的眼神。

就这么施施然走了。

御林军迟疑地看着长公主,等着她的指示,却见长公主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子曦渐渐走远,身后只安静地跟着她的两个侍女。

“楚凝。”太后回过神之际,皱眉开口,“方才那位子曦姑娘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没想到那个姓子的大夫居然胆大到连楚凝都不怕。

亦或是,她根本不认识楚凝,所以才无所畏惧?

然而她方才却站得离楚凝那么近,悄悄跟她说了些什么?

太后看着楚凝,眉眼不怒而威。

楚凝却并没说话,静静地站了片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楚凝自己知道,她在想子曦方才说的那番话。

以及,评估子曦的本事。

至于她跟楚宸的关系,楚凝不感兴趣。

没过多久,她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并未理会太后的询问。

太后神色瞬间又冷若冰霜,戴着尖锐护甲的手指悄然攥紧,阴沉沉地盯着楚凝离去的背影……

子曦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皇宫。

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子曦姑娘。”坐在车夫位置的少年朝她招手,“我奉殿下之命来接子曦姑娘回府。”

子曦抬眸看去,原来是楚宸身边的小厮兼书童,莫书。

笑了笑,她举步朝马车走去。

莫书跳下马车,在车旁跪下,端正地俯身:“子曦姑娘踩着小人的背上去吧,小人跪得稳,不会摔着姑娘的。”

子曦垂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提起他的后衣领。

“起来。”她淡笑,“我不需要。”

说着,身子轻跃,轻盈跃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弯腰进了马车。

莫书看得有些眼呆:“子曦姑娘居然还有这般身手?真是了不起。”

“我家小姐了不起的本事多着呢。”青黛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莫书嘻嘻一笑:“青黛姑娘说的是。”

子曦进了马车,才发现车里有个不听话的少年正斜倚着软榻,冲着她笑得一脸无辜。

“你……”子曦蹙眉,走过去直接拎起了他的耳朵,“我的话对你不起作用是不是?”

“轻……轻点。”楚宸嘶了一声,软声讨饶,“我错了。”

子曦定定地注视着他片刻,松手放开了他的耳朵。

转过身,优雅闲适地在一旁落座,子曦道:“你来干什么?”

听到车内的动静,秋雁和青黛面面相觑,收回了正要跨上马车的脚步,识趣地决定她们还是走着回去比较好。

第85章 红衣风华

莫书很快赶着马车驶离了宫门。

这条通往皇宫的御道宽阔,这个时辰人少车也少,路上安静得很。

“我担心你。”楚宸倒是不曾隐瞒,也没隐瞒的必要,“万一太后或者皇上对你不利,怎么办?”

说着,他起身挪到子曦身边坐下,嗓音温软:“万一发生点什么,我待在府里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会恨我自己的。”

“皇帝和太后都没那么蠢。”子曦嗓音淡淡,却透着几分温和包容,“我是你的大夫,你的病还等着我救呢。进宫第一天就对我不利,这是明摆着要跟郡王府撕破脸?”

楚宸知道子曦说得有道理。

但他就是不放心。

这个可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万一有个什么……哪怕就是被人碰破一点皮,他都会把那个碰破她皮的人给弄死。

“太后没有为难你?”

“如果我说她为难我了呢?”子曦挑眉,“你要如何?”

楚宸神色微变,眼底划过寒芒:“她真的为难你了?”

“她为难不了我。”子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很自然的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亲昵意味,“别动不动就这么冲动,她毕竟是你的长辈,你总不能把她也杀了。”

“宁王也是我的长辈,不照样杀了。”楚宸被她摸得心情好,唇角绽开了一抹笑,“任何敢找你麻烦的人,管他是谁,一律弄死。”

真正在乎他的人才不会为难他在意的人。

那些假仁假义的,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就别怪他手段无情。

“要不要我先把你弄死?”子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儿,小心我让你连喝三天苦药。”

“你才舍不得弄死我。”楚宸笑了笑,少年的笑容干净而纯粹,像是被大雨冲洗过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子曦眉眼一柔,不由也染了几分笑意。

马车沉稳地行驶着,子曦挑开布帘看了看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正要说话,忽然视线中映入一道红色修长的身影。

红衣飘飘,似绽放了万千风华。

子曦蓦地一怔。

正要定眼看去,却见那道红色身影以疾影流星般的速度消失在视线中,刹那间失去了踪迹。

子曦蹙眉,眼底划过一道怔然之色。

“子曦?”楚宸察觉到一样,起身靠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朝外看去,“怎么了?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子曦放下车帘,转头静静地看着楚宸,须臾,缓缓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楚宸心里生出一些怪异的情绪,却没再多问。

莫书赶着马车从郡王府后门入府,径自到了曦宸院才停下。

“子曦,你抱我下去。”楚宸嗓音软软地开口,“府里有皇上眼线,万一看见我完好无损地自己上下马车,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子曦睨了他一眼:“你这曦宸院里眼线早被你控制了,以为我不知道?”

楚宸笑了笑:“我是病人嘛。”

“你娘还在你的屋子里?”

楚宸一愣,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他陷入昏睡的娘,于是只得认命地伸手:“算了,你还是扶着我进屋吧。”

子曦淡笑,伸手把他扶下马车。

第86章 宁王府验尸

离开皇宫之后,楚凝并没有直接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宁王府。

方才进宫时,皇上的确当着林太师的面,对府中那二人的死敲打了她一番——林太师寻死觅活,求皇帝给他一个公道。

皇帝自然而然要拿楚凝问话。

不过楚凝并不在意。

即便皇帝雷霆震怒,胆战心惊的人也永远不可能是她。

去宁王府,是因为皇帝让她协助锦衣卫查宁王的案子,用官面上的话就是将功赎罪。

楚凝不置可否。

走一趟宁王府,也耽误不了她多少时间,所以也就没有拒绝。

踏进宁王府时,她的身边就跟着两个锦衣卫——

锦衣卫奉旨查探宁王的死因,皇上只给了三日时间。

宁王府里眼下一片冷凝压抑的气氛,下人们神色惶惶,见到长公主到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案发地点是在浴池。

王府管家领着长公主前往宁王沐浴的地方,边走边解释:“王爷习惯晚膳之后沐浴,然后去青楼坐坐。昨晚下人算好时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府外,王爷沐浴却迟迟没有出来,下人虽有心催促,可碍于王爷不许打扰的命令,也不敢擅自打扰。”

所以等了好长时间,他们才察觉到不妥。

宁王的贴身侍卫前去请示的时候,发现宁王死在了浴池里,尸体都泡了好一会儿。

宁王府顿时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个个惊惶交加。

可半夜三更,宫门已经关了,消息无法递到宫内,只能等到早上开宫门之后。

楚凝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到了浴殿。

宁王的尸体已从池子里被捞了上来,平放在浴池边上的地砖上。

尸体泡得发胀,自然没什么美观可言。

锦衣卫上前验尸,道了一声“王爷,属下冒犯”,然后蹲下身,小心谨慎地掀开了衣服。

致命伤口是脖颈正中心的要害处,伤口很清晰,一招毙命。

楚凝沉默地查看了伤口,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暗器所伤。”她语气淡漠,“宁王的死应该是江湖高手所为,暂无可锁定的目标。”

身边锦衣卫:“……”

就这样?

皇上让长公主协助锦衣卫查明宁王死因,结果长公主就只给了这么一个答复?

“其他的呢?”锦衣卫之一恭敬地询问,“殿下是否能看出,这伤口是什么样的暗器制造出来的?”

“薄刀或者匕首的尖端。”楚凝转身环顾了一眼浴殿之内,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转身往外走去,“回去告诉你们统领,宁王的死让他自己去查,本宫不再理会。”

亲自来走这一趟,已经给足了皇帝面子,别再要求更多。

两名锦衣卫闻言,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果然是六亲不认的长公主。

宁王好歹也是她的皇兄,对他的死无动于衷有就罢了,居然连协助查一下凶手都不乐意……

宁王的死因只怕并不好查,连长公主都说无法锁定目标,而且若真是江湖中人,目标那么大,去哪儿寻找凶手?

第87章 登门问罪1

但是不管难不难,锦衣卫奉旨查案,而且查的是宁王的案子,自然得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

离开宁王府之后,楚凝回了长公主府。

“殿下。”管家守在门外,见到楚凝回来,立即上前禀报,“丞相府的大公子和林太师家的大公子来了。”

楚凝转头,冷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许管家头皮发麻,垂眸解释:“林公子和苏公子都是权臣家里的嫡长子,老奴拦不住。”

虽然二人没有递上拜帖,但公主殿下不在府上,两位公子提出想见驸马……再者他也通报了驸马,是驸马答应见的……

楚凝面无表情地往府中走去。

“关于亭越的死,驸马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麒麟院主厅里,身着一袭华丽锦袍的男子站在厅中,冷冷看着坐在主位上喝茶的苏瑾,薄唇紧抿,神色冷鸷。

除了他之外,左边的椅子里还坐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袍服的男子,此时亦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瑾。

两人的年纪约莫都在三十岁上下,仪表堂堂,算是如今西陵帝京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佼佼者……

苏瑾端着茶盏,垂下的眸子里浮现邪肆讥诮的光泽。

这些佼佼者啊,他从地狱中爬回来,就是来索取这些佼佼者的性命。

一个一个……全都跑不掉。

轻刮着茶水面上浮着的一层茶沫,苏瑾动作闲适悠然,俊雅出尘的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

得了消息施施然而来的几位侍君,此时正站在厅外,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戏。

“苏驸马。”男子冷冷的,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请给我个解释。”

解释?

“林公子公然在府中杀人,且杀的还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所以他的死……难道不是自找的么?”

抬起眸子,苏瑾波澜不惊地看着眼前这位林家大公子,薄唇徐徐扬起清浅的笑意,“敢问林大公子,有什么问题?”

身着藏青色袍服的男子正是林府大公子,林亭越的哥哥,林亭轩。

此言一出,林大公子神色骤冷:“你的意思是,亭越咎由自取?”

“不然呢?”苏瑾眉眼沉静,却无端让人觉得邪魅诡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林公子公然跟公主身边的侍女苟且,且还将她杀害,既触犯了国法,也违背了公主府的规矩……”

茶盏送到唇边,悠悠然轻啜了一口,“公主只是杀了他,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此言一出,厅中空气骤然凝结。

林亭轩眯眼,神色冰冷地看着苏瑾。

站在厅外的几个男人也齐齐一呆,不敢置信地盯着坐在那里闲适喝茶的男子。

这人真是苏瑾?

不、不可能……

两日前这位苏驸马还一副清高冷傲,不屑于理会任何人的模样,对公主的态度更是形同空气——当然,因为如此也没少被公主鞭打。

可今日……不,应该说从两天前那个晚上,似乎突然间就不一样了。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88章 登门问罪2

那晚因为出言不逊而被公主当场杀了的杨公子且不算,短短两日之内,又死了一个林公子……

众公子神色微沉,不由自主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苏瑾,你怎么敢大公子这般讲话?”坐在左边椅子上的男子皱眉,不满地看着苏瑾,“还不跟大公子赔罪?”

苏瑾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亦是他的嫡兄,苏钰。

突然轻笑了一声。

苏钰一怔,神色陡然沉了下来:“你笑什么?”

“我在笑,大哥到如今还认不清身份。”

苏瑾温笑晏晏,说出口的话却让苏钰神色微变,皱眉冷冷道:“苏瑾,你什么意思?”

苏瑾叹了口气:“我身为长公主的驸马,乃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就算没有任何官爵在身,大哥和林公子也该对我恭敬有加吧?”

此言一出,苏瑾和林亭轩齐齐变了脸色。

“可我瞧着,大哥和林大公子今日却似乎是来兴师问罪的?”苏瑾扬眉,眼底带着几分肆意的嘲弄,“敢问你们,有何资格对我这般质问?”

林亭轩攥紧了手,看着他的眸光一点点变得森冷。

沉默中,厅外蓦地响起一声嗤笑:“苏驸马,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苏瑾徐徐抬眸,目光落在厅外身穿白色锦袍手持折扇的男子身上。

“陈侍君,难道我不该把自己当回事?”他问,语气闲适。

“该,当然该。”白衣锦袍的男子愉悦地笑了笑,“身为驸马却能被长公主当成畜生一般鞭打发泄,您当然应该把自己当回事,放眼整个公主府,也只有您有此荣幸呢。”

说完,视线一扫:“你们说是不是啊?”

“陈侍君说得有道理。”另外一个男子道,“我们这些侍君可都没有驸马那般福气,能被长公主三天两头鞭打呢,哈哈哈……”

苏瑾淡淡一笑:“陈侍君和安侍君如果觉得这是福气,稍后我会向公主建议,把福气分一点给你们,不必谢我。”

说话的两位侍君脸色一变,随即鄙夷冷笑:“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听到外面两人的话,苏钰和林庭轩对视了一眼。

看来苏瑾在公主府的地位,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尴尬。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苏瑾,我希望你能跟林大公子赔礼道歉,为你刚才的出言不逊。”苏钰冷冷道,“以及,对林小公子的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瑾斜倚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赔礼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苏瑾。”苏钰咬牙,“我命令你,道歉!”

“至于林小公子的死……”苏瑾压根不理会他的叫嚣,慢条斯理地道,“我倒是可以给一个解释。”

林亭轩目光沉冷,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他仿造我的笔迹写了一封密函呈到龙案上,诬陷公主有谋逆之心……”苏瑾说着,唇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容,“当然,皇上圣明,知道公主并无谋逆之心。”

第89章 登门问罪3

空气似乎有些凝结。

林亭轩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冷冷地直视着苏瑾。

“可这份密函却让公主以为是我写的。”眸光轻抬,苏瑾语气悠然看着林亭轩,一字一字,清晰吐出唇畔:“所以呀,他、死、有、余、辜。”

“苏瑾,你该死!”

伴随着这句冰冷刺骨的话落音,一道寒光划过眼前,利剑出鞘的刺耳声尖锐钻入耳膜,让人脊背生寒。

噗呲一声。

剑尖刺入肉体的声音传来,站在旁边的苏钰急急大吼了一声:“亭轩,住手!”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飞身入厅,快得几乎让人眼花。

铺天盖地的寒气如龙卷风般涌入,林亭轩只觉耳畔传来一阵破风的声音,尚未回过神来,突然一阵剧痛传来,他已经被踹飞了出去。

砰。

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地撞到在门板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天地安静。

周遭仿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林亭轩眼前阵阵发黑,狼狈地趴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地溢出鲜血,脸色惨白如雪。

苏钰以及站在厅外的公子们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一般,呆呆地看着厅中一幕,什么反应也做不出。

被楚凝踹飞出去之后,因为惯性,林亭轩手里的长剑脱手掉在了地上,剑尖染了一点血。

楚凝面无表情地走到苏瑾面前,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心口伤处。

“殿下。”苏瑾长身立起,唇角很自然地弯起了一抹笑,“回来了?”

楚凝没说话,视线微微下移,落到了他的前胸。

苏瑾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淡淡一笑:“刺得不深,没有什么大碍。”

说着,还主动伸手解开了外袍,让楚凝看清那个伤口,“只是皮外伤。”

顿了顿,他又温声补充了一句:“幸亏殿下来得及时。”

确定伤口的确没有大碍,楚凝收回落在他心口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苏瑾垂眸:“抱歉,我……”

楚凝淡淡转过头。

冰冷的眸光不辨喜怒,却让厅外的几个男人从脚底冒起一股寒气。

眸光微垂,她看向地上的林家大公子:“谁允许你们擅自踏进本宫的府邸?”

语气冷如寒冰,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林亭轩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湿了衣裳,缓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亭越遭驸马算计而死,臣只是想问问他——”

“你可以直接来问本宫。”楚凝冷漠地截断了他的话,“林亭越是本宫杀的,你想说什么?”

林亭轩捂着胸口,艰难地站起身,“殿下……为何要杀他?”

“因为他该死。”楚凝目光冰寒,“刚才驸马已说得很清楚,你听不明白?”

林亭轩咬牙,压下溢出喉咙的血腥气:“他是丞相的儿子,就算犯了错,也该上报皇上——”

“本宫府里的人,做错了事,自有本宫来处置。”楚凝道,“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林亭轩一噎,神色顿时变得僵硬难堪。

第90章 幡然醒悟1

“诬陷驸马之罪,本宫只处置了他一人,没有牵连到太师府,你应该感谢本宫的仁慈。”

楚凝视线微转,嗓音仿佛从冰雪天地里浸润出来一般,“如若再继续纠缠驸马,本宫直接去找林太师问个明白。”

林亭轩闻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神色越发僵硬。

长公主不但武功高强,手中更是握有莫大权柄,如果她真要把诬陷驸马的罪名扣到太师府身上……

即便他的弟弟是被皇上赐给长公主的侍君,皇上也没有足够的理由阻止长公主问罪。

所以,亭越就这么白死了?

林亭轩心有不甘,然后衡量轻重之后,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林亭越的仇,以后慢慢讨回来,可眼下若真的跟楚凝撕破脸,最后得不偿失的一定是太师府。

“是,臣以后不会再以此事纠缠驸马。”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臣告退。”

说罢,忍着浑身骨头碎裂般的剧痛,一步步朝厅外走去。

跟着来的侍卫连忙上前扶住他。

苏钰这才回过神,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苏瑾。

这个弟弟,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清冷孤傲,目空一切,时时刻刻维持着读书人的清高气节,厌恶长公主,宁死都不愿意跟长公主多说一句话。

以前若是遇上被林亭越或是其他人陷害,他不会为自己辩解,任由长公主误会也不会主动跟她解释什么。

可今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瑾弟。”他缓缓开口,“你跟公主殿下和好了?”

苏瑾转头,淡淡看着他。

“瑾弟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苏钰笑了笑,“只是替你高兴,虽然失去了参加朝廷科考的机会,但依附于长公主也总能保你一世平安,一生荣华,你能早日想通,我挺高兴的。”

不动声色的挑拨离间……

只是这把戏未免太拙劣,苏瑾早已不是以前的苏瑾。

“我也挺高兴的。”苏瑾嘴角微扯,“庆幸自己幡然醒悟,庆幸……还有修补感情的机会。”

说着,他走到楚凝身边,伸手握着她的手,垂眸道:“我以前很愚蠢,觉得读书人就该考取功名,如此才能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可现在我想通了,世人跟我何干?我为什么要向他们证明自己?”

抬起楚凝的手,苏瑾垂眸细细地看着。

白皙纤长,看起来是一双保养极好的手,可掌心因为长期练武而磨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摸起来没有闺秀千金那般柔软细致,却是她绝对实力的象征。

“殿下能给我一世荣华,保我一生平安,这些就算是考取功名也换不来的富贵。”苏瑾抬眸,目光融融看向楚凝,“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厅外一群公子们完全听呆了,魔怔了,如见鬼一般看着苏瑾。

不,应该是苏瑾魔怔了……

否则他怎么会说出如此一番柔情脉脉的肉麻话?

如此煽情,让骨头都一阵阵酥麻……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突然间开窍了?

——

完,晚安~

第91章 幡然醒悟2

而听着苏瑾一句句言语出口,苏钰双手点点握紧,唇边的笑意也变得僵硬了几分,“是、是吗?真高兴你能这么想。”

“大哥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苏瑾转头,目光含笑看着苏钰,“丞相府以前对我的恩典,父亲嫡母和兄长对我的照顾,我以后一定会慢慢还给你们,十倍百倍,绝不亏欠。”

笑意彻底僵在唇角,苏钰抬眸,目光幽冷地看着苏瑾。

苏瑾唇畔噙着一抹温润的笑。

可这样的笑容看在苏钰眼中,却跟毒蛇的信子一样,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苏钰悄然咬紧了牙关,极力维持的镇定中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惊惧。

沉默了片刻,他垂眸掩去眼底色泽,压下心头所有情绪。

“臣今日冒昧打扰,还请殿下恕罪。”转过头,苏钰朝楚凝躬身,“臣先告退。”

话落,良久不见楚凝有所反应,苏钰便转身离开了大厅。

无人阻拦,任他离去。

走了两个人,厅里瞬间空荡了许多。

苏瑾抬眸看向厅外,唇畔依然含着春风般的笑意。

可他的目光投过来,厅外的公子们竟齐齐打了个冷战。

众人后悔过来看了这出热闹,此时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殿下,我……我们也先告退……”

“别急着走。”苏瑾举步轻移,走到门口位置,斜斜倚着门框,“刚才似乎有人说,本驸马如畜生一般被公主殿下鞭打发泄,还说这是荣幸……”

微微偏首,苏瑾邪肆勾唇:“殿下,我想把这份荣幸分一点给陈侍君和安侍君,不知是否可以?”

此言一出,方才说话的陈侍君和安侍君脸色骤变。

“殿下!”慌忙转头看向长公主,两人齐齐开口,“臣下绝无冒犯驸马之意,请殿下明察——”

“可以。”

两个字,简短而淡漠,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让人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安侍君和陈侍君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抬起头,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眼底被惊惧代替。

楚凝走到苏瑾身侧,抬眸看着几人。

对上她那双幽深冰冷的眸子,几个身段高挑的大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就算没有被降罪的人,脸色也不由自主地白了三分。

楚凝语气淡漠,出口的言语让两人神色瞬间惨白:“来人。”

气势森冷的黑衣侍卫跪在厅外,“殿下。”

楚凝姿容绝世,傍晚的阳光照在她如画清冷的眉眼之间,把这个女子绝世风华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然而,跟这般风华完全不相符合的,却是刺骨冰冷的的嗓音:“把安侍君和陈侍君二人带下去,每日鞭打五十。什么时候断气,什么时候停止。”

话音落下,几位侍君神色齐齐骤变。

安侍君和陈侍君二人惨白如纸,砰地跪下叩首:“殿下饶命!属下知错,属下以后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呃!”

两个黑衣人上前,手起手落砍在二人后颈,直接将两人打昏带了下去。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第92章 幡然醒悟3

其他几人神色皆是凛然,不由自主地垂了眸子。

苏瑾悠悠然看着眼前还剩下的四个人,目光落在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身上,淡淡轻笑:“颜侍君。”

“啊?”

少年抬头,很快意识到不妥,连忙垂眸:“驸……驸马,我……我没有冒犯驸马,我……”

“不用紧张。”苏瑾语气闲适,透着几分散漫意味,“我这麒麟院还缺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厮,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过来?”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咽了咽口水。

他很想说不愿意,他是公主的侍君,又不是服侍人的下人,可……

可是他不敢拒绝。

“我……我愿意,谢……谢驸马赏识……”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他砰的一声跪下,“小人见……见过驸马。”

算了,下人就下人吧,总比丢了性命的好。

况且公主那么冷的性子,他就算继续当个侍君,这辈子只怕也没机会获得公主宠爱,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驸马。

好歹,好歹驸马也是个读书人,而且看起来很好相处——虽然他刚才还在笑着的时候弄死了两个人,但他弄死的都是得罪过他的人。

自己没得罪过他……吧?

这般想着,心里却突然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起来吧。”苏瑾语气淡淡,“先去帮我把书房整理一下,再把我屋子里的床铺收拾整齐,麒麟院里里外外都安排人打扫干净。”

颜言起身,丝毫不敢对此命令提出什么质疑,恭敬地应了声是,就退下干活去了。

苏瑾目光看向其他三人。

三人的神经刹那间绷了起来。

漫不经心地抬手撩了撩发丝,苏瑾笑得一脸牲畜无害:“本驸马宽宏大量,以前所有的过节可以既往不咎。”

三人悄然松口气,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刚要开口说些感谢的话,却听苏瑾接着道:“各位是公主殿下的侍君,也就相当于是侍妾,本驸马是正宫原配,以后晨昏定省,奉茶问安,希望各位莫要忘了。”

此言一出,三人蓦地抬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苏瑾。

虽然侍君跟侍妾约莫是一个意思,可要他们堂堂大男人跟小妾一样对他晨昏定省,卑躬屈膝……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位都是聪明人。”苏瑾不以为意,唇畔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若是惹了本驸马不高兴,以前本驸马是什么样的待遇,你们照样来一份——不必谢我,同为公主殿下的人,本该分享这份福气。”

说完,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本驸马最近正好无聊,时不时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有些手痒痒,你们应该没忘记自己以前都做过什么……”

三人闻言,刹那间神经又绷了起来。

说句实在的,要说罪大恶极的事情他们还真没做过,可此前每次驸马落魄被打的时候,他们幸灾乐祸地看戏却是不止一次。

而瞧着长公主殿下对驸马的态度……不,应该说,驸马对长公主殿下的态度,当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第93章 幡然醒悟4

驸马在殿下面前学乖了,是不是代表,以后长公主殿下对驸马也会改变态度?

想起那晚被公主一鞭子要了命的男人。

想起之前林亭越的死。

又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连太师府的大公子都差点命丧公主之手。苏瑾一句话,安侍君和陈侍君就要被鞭打至死……

三人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悄然抬眸看向苏瑾。

丝缕寒凉之气萦绕在眉眼间,衬得对方温雅如画的眉眼也让人望而生畏。

三人心里一沉,连忙垂眼,心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权衡轻重,究竟是性命重要,还是尊严重要?

“我有点累了,殿下陪我回房可以吗?”苏瑾微微偏首,大手握着楚凝的手。

楚凝瞥了他一眼,淡漠点头。

苏瑾笑了,原本总是带着孤傲冷漠的眉眼,此时似染上了无边风华,让人惊艳。

楚凝眸心光泽微动。

苏瑾很快转头看向三人,语气悠然:“本驸马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觉得以前太作了,作天作地,以至于你们都不把本驸马放在眼里。”

三人闻言,心头顿时生出一阵不怎么好的预感。

“即日开始,所有让本驸马不高兴的人……”苏瑾弯了弯漂亮的手,嗓音清雅散漫,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寒意,“有一个,弄死一个。”

无情,浸润进了骨子里,让人遍地生寒。

“各位,且好好记着这句话。”

丢下这句话,苏瑾挽着楚凝的手,施施然举步离去。

被撇下的三位侍君转过头,盯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公主殿下以前对苏瑾狠起来的时候,一顿鞭子能抽得他鲜血淋漓,昏迷数日不醒,这两日倒是对他有求必应了?

“难道公主喜欢温顺的?”蓝侍君若有所思地开口。

“看不出来吗?公主是喜欢驸马的温顺。”沈侍君瞥了他一眼,一盆凉水浇去他跃跃欲试的心态,“你就算跪侍殿下,殿下大概也不会看你一眼。”

身着一身浅蓝色袍服的云侍君皱眉,眼底浮现深思:“比起如何取悦殿下,我倒是更奇怪,苏驸马脑子怎么突然开窍了?难不成是受了神灵点化?”

还认真审视了自己的身份……

此言一出,其他二人不由皱眉。

神灵点化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此事的确奇怪。

以前不止一次挨过公主的鞭子,也没见苏瑾屈服过,两日前为什么在被鞭打的时候就突然想通了?

“而且……”云侍君转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二人,“如果换做是你们,照着以前公主对他的态度,你们会觉得这是喜欢吗?”

“怎么可能?”蓝侍君想都没想,直接否认,“对自己的丈夫动辄一顿鞭子,甚至次次打到昏厥为止,谁会认为这是喜欢?”

除非脑子坏了,或者是有被虐待的倾向?

“但是苏驸马似乎很笃定,公主对他有求必应。”云侍君道,“他为什么能如此确定?”

其他二人皱眉,心头被谜团包围。

第94章 隐形剧毒1

两人一路安静无声地回到朱雀院。

冬日里虽是草木稀疏,公主府里却处处透着春色生机,庭院里梨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两人发梢肩头,映出一幅绝美的画面。

进了屋子,苏瑾转头看向楚凝。

迟疑了片刻,他温声道:“公主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他这两日的表现太反常,她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

只是……

如果她真的问了,自己该如何解释?

楚凝走进内殿,沉默在窗边檀木雕花矮榻上坐了下来,抬眸看着还站在房中的苏瑾,语气淡淡:“过来。”

苏瑾一怔,沉稳地举步走了过去。

楚凝伸手指了指对面,“坐。”

苏瑾没说什么,垂眸掩去眼底异样情绪,安静地坐了下来。

“你身体里,藏着剧毒?”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苏瑾一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楚凝。

楚凝面无表情,只沉默地看着他。

绝美姿容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是这种沉默间难掩威压的眸光,却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迫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然而……

苏瑾缓缓垂下眸子。

俊雅的脸上褪去了几分色泽,显得有些苍白,双手也有些微颤。

梦境中痛苦惨烈的一幕浮上脑海,几乎要吞噬掉他所有的平静和理智。

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沉默维持了冗长时间。

“楚凝。”不知过了多久,苏瑾才慢慢扯出一抹笑,艰涩地开口,“我……其实很想,很想跟你白头到老,真的。”

重活一世回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她共白头。

可是这个想法,此生可能依然无法实现。

楚凝神色微冷,周身温度以苏瑾能感觉到的速度急速下降,使人如坠冰窖。

“我体内的确隐藏着剧毒。”单手撑着额头,苏瑾垂眼,唇畔浮现一抹悲凉讥诮的笑意,“无药可解。”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下的毒?”

“下毒之人……我知道是谁,但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抬眸,抱歉地看着她,“楚凝,这两年我们错过了,是我不好,坚守着不该有的自尊和骄傲,生生浪费了两年的时间。”

楚凝皱眉。

“这个毒,暂时于性命无碍。”他道,“虽然我不清楚你是如何知道的,但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再骗你。”

顿了顿,“我大约能活到三十岁。”

他今年二十四岁,还能活六年。

让他活六年的不是这种毒,而是下毒的那个人。

时间没到,他还不能死。

时间到了,他想活也活不成——当然,他的死不是最终目的。

拉着楚凝一块死,才是那个人想要的结果。

曾经他不知道,所以无力改变结局,可现在他什么都清楚。

所以,不会再任人操纵。

楚凝眸心微沉,耳边回响着那个少女的话:长公主绝对不会想知道,剧毒发作起来的时候,是怎样一幅惨烈画面。

“什么毒?”她问,语气冷冷。

苏瑾一怔。

什么毒?

世间最恶毒,龌龊,阴辣的,剧毒。

——

更新完,晚安,么么~

第95章 隐形剧毒2

苏瑾伸手提起矮几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

俊雅的姿容染上了几分悲怆,几分无望,几分蚀骨的恨意。

“公主还是不知道为好。”他嗓音沙哑,语调中听得出情绪的压抑,“我不想让公主为我费心。”

楚凝语气淡漠:“如果你不想说,我让楚延过来。”

苏瑾微震。

“这种毒很罕见……”良久,苏瑾低声开口,带着几分祈求,“公主给我留一点尊严,可以吗?”

楚凝又皱了皱眉,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苏瑾从矮榻上起身,缓缓屈膝跪于楚凝面前,垂眸执起她的手。

楚凝低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苏瑾静静地看着楚凝的手,仿佛上面突然生出了一朵花来。

“殿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苏瑾扬起一抹云淡风轻般的笑意,抬眸看着楚凝,眼底阴霾已消失,“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有足够的勇气,好吗?”

楚凝定定地看着他。

“等我有了足够的勇气,我一定会告诉殿下。”他道,“还有六年,殿下暂时不用担心。”

“这种毒,”楚凝开口,语气微顿,“会定时发作吗?”

苏瑾摇头:“不会。”

不会发作,因为这种毒不是为了控制他,也不是为了折磨他让他痛苦,而只是隐藏在他体内的一颗筹码。

在最关键的时候,成为摧毁她的利器。

那个人,从始至终要对付的人,只有她。

所以暂时他不能说。

苏瑾轻轻地闭了闭眼。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利用他,来摧毁她。

她是长公主,是连天子都奈何不得的人,她是西陵臣民都畏惧的人,是西陵的守护神,不能被这么一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毁了。

她绝世风华,天下无双。

她是他这一世发誓要好好爱着,绝不能辜负的女子。

“起来。”楚凝开口,“去床上躺着。”

苏瑾回过神,抬眸跟楚凝对视着。

“不想说就不说,去躺着,我给你换药。”

“殿下。”苏瑾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我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不需要换药。”

楚凝又皱眉。

“我想跟殿下聊聊。”苏瑾心神微定,暂时抛开心头杂念,语气沉稳地问出了心头疑问,“殿下如何知道我身体里藏有剧毒?”

这种毒是隐形的,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觉。

大夫把脉也诊不出来。

殿下怎么会突然间知道他中毒的事情?

楚凝语气淡漠:“今日在宫里,遇上一个人。”

苏瑾诧异:“在宫里遇上一个人?”

“嗯,一个女子。”楚凝淡道,“郡王府的一个女大夫,刚入帝京三日,为了楚御苍而来。”

一个女大夫?

苏瑾诧异:“她怎么会知道……”

什么样的女大夫,刚入京三日就知道他身中剧毒的事情?

“本宫处置林亭越那晚,她来过公主府。”楚凝道。

苏瑾闻言更诧异,来过公主府……这意思是说,那个女子来过一趟公主府,见到他的面,然后就看出他中了毒?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第96章 角色颠倒

在子曦姑娘妙手回春之下,世子殿下的身子一天天见好,郡王府里一扫往日阴霾,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进进出出,郡王妃脸上的笑容也明显多了起来。

这几天天气特别好,暖阳高照,照得人格外舒服。

子曦提议在院子里放一张躺椅,把世子殿下扶到外面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毕竟病人闷在屋子里久了,对身体不好,精神也不好。

晒晒太阳有益于身心健康,心情舒畅。

世子殿下自是欣然同意,还要求大夫贴身陪聊,顺兼伺候茶水瓜果。

于是就出现在此时这样一幕。

“子曦,我想吃梨。”

子曦端着果盘,纤纤玉手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梨送进世子殿下的嘴里。

世子笑得眉眼弯弯,“好甜。”

顿了顿,“子曦,我想吃橘子。”

子曦放下果盘,不疾不徐地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掰下一瓣塞到某人嘴里。

站在一旁的秋雁脸色狂黑,颇为无语地瞪着那个如大爷一般自在的少年。

他倒真是敢把小姐当成侍女一样指使。

楚宸自然不会理会一个小侍女的腹诽。

慵懒懒地躺在椅子上,眯起眼,阳光照在他如玉般精致无瑕的脸上,眉眼间光华流转,清贵出尘,如诗如画。

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抬起一只手盖在眼上,遮去了刺眼的阳光,如琉璃般漆黑漂亮的眸心映着细碎的光。

心情却比这明媚的太阳还要璀璨。

“子曦。”少年嗓音柔柔,如棉花糖一般软糯,“今天阳光好暖。”

子曦坐在他身边的椅子里,淡笑不语。

“梨子很甜,橘子也特别好吃。”少年又道,嗓音里能听得出清晰的满足,“我好喜欢这样的日子。”

可惜只有半年,半年之后她就要离开了。

子曦嗯了一声,悠然闲适地开口:“我记得某人说过,要在这半年里让我倾心……”

空气倏然一静。

“怎么现在看来,却是我一个劲地在伺候你?”子曦挑眉,凝视着躺椅上的少年,“你不觉得角色颠倒了?”

楚宸:“……”

秋雁不动声色地瞥了某人一眼。

盖在眼上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少年转过头,嘴角扬起一抹无辜的笑容:“我现在是病人嘛。”

子曦睨了他一眼,又掰了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

“小姐。”秋雁淡然开口,“天气凉,病人要少吃凉的。”

楚宸嚼了几下,咽下酸甜的橘子汁,眨了眨眼:“秋雁姐姐,今天阳光好,气候暖,我吃一点没关系的。”

顿了一下,“病人适当吃点水果,有助于病情恢复。”

秋雁:“……”厚皮脸,谁是你的姐姐?

子曦笑了笑:“少吃一点。”

说着将没吃完的橘子放在果盘里,靠在椅子上,悠闲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阳光静谧撒落在两人身上,少女姿容娇美,清丽绝尘,少年温润如玉,丰神俊秀。

此情此景,仿佛一副绝美的画卷。

脚步声定格在院门口,目光落在庭院中两人身上,似是怕打破了这份美好静谧,安静而悄然地退了出去。

第97章 朱砂去哪儿了?

午膳时分,郡王妃亲自领着侍女送来了午膳。

荤素搭配,很丰盛精致的八道菜。

因为最近楚宸的身体好了许多,饮食已经无需太过清淡,所以郡王妃特意命人准备了一桌子好料,感谢子曦姑娘救命之恩,也顺便给儿子补充营养。

待侍女把精致的菜肴在桌上摆放好,郡王妃笑了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下。”

楚宸躺在椅子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三日后是皇后的整岁生辰,皇上准备大操大办,命皇族宗亲和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进宫参加生辰宴。”郡王妃说着,看向子曦,“苍儿的身体能否进宫?”

楚宸蹙眉,皇后的生辰?

“我不——”

“进宫没问题,有我作为随身大夫陪在世子身边,王妃可放心。”子曦淡笑,“皇后生辰是大事,理应去的。”

楚宸闻言,默默闭了嘴。

子曦说能去,那就一定能去。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郡王妃道,“有我跟王爷在,也可以照应你们一下。”

子曦点头,朝楚宸道:“世子这两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别太累着了。”

楚宸现在只管吃饱睡好,什么也没做,能累什么?

郡王妃在曦宸院待了片刻,与儿子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离开了。

用完午膳,楚宸继续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子曦坐在一旁,屏退了院子里的洒扫侍女,只留下秋雁和青黛在身边。

“许多事情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子曦道,“与其畏畏缩缩,不如直面敌人。”

楚宸偏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单独与你相处,不想去应付外面那些人,倒不是因为什么装病不敢面对。”

半年时间太短了,都不够他用来跟子曦相处,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况且还没进宫,他都能想到进宫之后将要面对什么。

“其实是我想进宫。”子曦悠然道,“我一个山野大夫,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大世面,宫宴这种庄重正式的场合更是没见识过,这次去见识见识也挺好的。”

楚宸:“……”

他发现子曦挺适合去写话本子的。

以前在东陵时,他觉得小公主挺温婉,漂亮沉静像个小仙女。

小公主登基那日,穿着一袭合身的龙袍,虽身段纤细,眉眼犹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纯真稚气,可绝美的眉眼染了几分威仪,显得那般尊贵出尘。

眉眼间一点朱砂夺目耀眼,倾泻出高不可攀的明艳贵气。

楚宸却从未想过,小仙女也擅长睁眼说瞎话,而且说得连嗝都不打。

不过子曦说想进宫,那一定是有进宫的理由。

前几日已经去见了一次太后……很显然,子曦的目标不是太后,那么她真正想见的人是谁?

楚宸目光微转,落于子曦额间:“子曦,你眉间朱砂去哪儿了?”

子曦有些意外他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淡笑,“藏起来了,否则太显眼,很容易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楚宸点头,说的也是。

第98章 长公主登门1

太阳渐渐西下,阳光失去了正午的温度,子曦让楚宸回房去床上躺着。

刚进屋不到一盏茶功夫,郡王妃再次驾临,并带来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意外的消息。

“苍儿,你姑姑来了,要见你。”

楚宸抬眸,“哪个姑姑?”

“还有哪个姑姑?”郡王妃眉头微皱,“自然是长公主楚凝。”

楚宸闻言蹙眉,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子曦,随即不解地道:“她来干什么?”

郡王妃摇头,她也不知道楚凝怎么突然来了。

虽然楚凝是王爷最小的妹妹,可这位公主殿下性子冷得像冰,没有重要大事的是时候,从不主动跟任何人来往。

长公主宫外立府之后,一年也来不了郡王府两次。

谁知道今天是什么风把这个祖宗刮来了?

子曦唇角微扬,她倒是清楚长公主来此所为何事,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世子的姑姑,有可能是来探病的吧。”子曦道,“兴许也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

她说得淡定,郡王妃听了却神色微冷。

皇帝这是有多关心苍儿的身体?

“姑姑既然来了,娘就让她过来吧。”楚宸笑了笑,“我今天精神还不错,刚好可以跟姑姑好好谈谈心。”

郡王妃闻言,嘴角一抽。

跟长公主楚凝谈心?

那还不如自己端着一盆冰块自言自语。

轻轻叹了口气:“那娘就让她直接过来了。”

楚宸点头。

郡王妃转身离去。

长公主突然驾到,郡王妃在没弄清情况之前,自然不可能直接就把她带来,至少要让儿子做一下心理准备。

不过现在看来,苍儿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安,也没觉得那位长公主是个多凶神恶煞的人。

不大一会儿,长公主楚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曦宸院。

看着轻合的房门,楚凝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本宫有些事情,要与御苍和他的大夫单独谈谈,请皇嫂回避一下,顺便带走这里所有的侍女。”

郡王妃闻言,下意识地皱眉,“殿下。”

楚凝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不容反驳:“本宫有点私事要跟他们谈谈,请皇嫂回避。”

郡王妃神色微变,刚要说话,却注意到她口中说的是“私事”两字,不由一愣。

私事,那就应该不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

“苍儿大病初愈,还不能消耗太多精神。”她道,“请殿下长话短说。”

楚凝淡漠嗯了一声:“本宫心里有数。”

说完,径自举步踏上门前石阶。

吱呀一声。

恰在此时,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子曦倚着门板淡笑:“长公主殿下,又见面了。”

郡王妃讶异地看着子曦,她跟长公主已经见过了一次?

什么时候的事?

子曦递给郡王妃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侧过身子:“长公主请进。”

楚凝没说话,脚下微抬,沉默地跨进屋子。

楚宸的屋子宽敞干净,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不重,却的确存在。

楚凝走到床边,目光淡漠:“身子如何了?”

楚宸乖巧浅笑:“已经好很多了,多谢皇姑姑关心。”

第99章 长公主登门2

楚凝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好很多了。

这句问话,不过是个开场白。

问候一句之后,她转头看向子曦:“你应该知道我今日来的目的。”

子曦温言浅笑,伸手指了指外间:“长公主殿下去外面坐着谈?”

楚凝点头,一语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去,然后撩衣在桌子旁落座。

子曦提茶壶倒了盏茶递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转头看向内室,“世子要喝茶吗?”

楚宸撇了撇嘴,摇头:“不喝。”

子曦于是没再理他,径自在楚凝对面坐了下来,淡淡道:“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人,外面也无隔墙之耳,公主殿下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楚凝不喜绕弯子,开门见山:“驸马体内的剧毒,有无可解之法?”

此言一出,躺在床上的楚宸顿时诧异。

苏驸马中了毒?

“办法倒是有。”子曦说着,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端看殿下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你想要什么?”

楚凝神情淡漠,对于子曦居然敢跟她谈条件,似乎完全没有讶异或者恼羞成怒。

“暂时还没想好。”子曦浅笑,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苏驸马的毒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作,殿下可以不必着急。”

顿了顿,“不过想要解驸马的毒,公主首先得确保能解毒的人活着。”

楚凝微默,须臾道:“你要本宫保护你?”

“我有自保的能力。”子曦语气平和,“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公主别与我为敌,当然,若能在我有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下帮助,那自然是更好。”

楚宸咋舌。

不愧为子曦,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跟楚凝谈条件。

好吧,他家女皇陛下本来就无惧任何人,身份如此尊贵的女子,别说楚凝了,就是西陵、南陵和北陵皇全来,她也依然能维持一国之君的威仪。

这般一想,楚宸顿时觉得无比的骄傲。

“还有件事,”子曦垂眸喝了口茶,云淡风轻般开口,“我无意挑拨离间,但有些事情还是觉得让殿下知道比较好。”

抬眸看向楚凝:“若我没有猜错,驸马并没有告诉他体内的毒是谁下的,对吗?”

楚凝面无表情:“你知道是谁?”

“苏驸马不告诉殿下,是怕殿下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子曦说着,微微一笑,“比如弑君。”

话音落下,楚凝神色骤冷。

“弑君一事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长公主做了这样的事情,只怕代价也不会小。”

楚凝没说话,眼底却有暗黑的光泽涌动。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道:“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很简单。”子曦道,“因为他体内的毒是宫内禁品,早该在多年前就禁止使用,若被人发现擅自使用这种毒药害人,应当被处以凌迟之刑。”

笑了笑,“当然,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对一国之君用刑。”

屋子里的空气骤然寒凉。

中午时晒太阳的那点温暖,此时终于被这个女子周身散发的寒气驱散殆尽,片点不留。

第100章 长公主登门3

说完了几句话,子曦取了另外一个茶盏,倒了杯热茶起身送到内室。

“世子,喝口茶。”压压惊。

楚宸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分明写着:我很淡定。

子曦将茶盏递到他唇边,伺候得很是周到。

楚宸喝了口茶,然后抬起头,“亲亲。”

子曦温柔地笑笑,直接伸手拧着他的耳朵,转了个圈。

楚宸疼得吸气:轻点,轻点。

子曦放开他的耳朵,转身回了外面。

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子曦淡道:“公主殿下只关心驸马体内的剧毒,却从始至终没有问一句苏驸马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这一点,我挺佩服公主的。”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毫无缘由地发生了性情变化之后,言行举止都跟以前大相径庭,都会引发别人的怀疑。

而苏驸马更是长公主的丈夫,枕边人。

她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疑惑?

从进门到现在……或者可以说,从苏驸马性情发生变化开始,楚凝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也没有对他的身份和行为产生任何的怀疑。

就好像一切异常都发生得理所当然,亦或是,她根本不在乎苏驸马性情大变的原因?

“本宫想知道,驸马中的是什么毒。”

子曦微默,“驸马没告诉殿下?”

楚凝摇头。

“这件事还是由驸马亲口告诉殿下比较好,我不便多言。”子曦道,“这是在维护驸马的尊严。”

尊严……

楚凝敛眸。

……殿下给我留一点尊严,可以吗?

几日前,苏瑾的话回荡在耳边,此时这个少女亦如此说着。

什么样的毒,可以让人连尊严都没有?

宫廷禁药。

楚凝放下茶盏,沉默地站起身,目光落在子曦面上:“你会在西陵留多久?”

“半年。”

“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会调查你的身份,但是在你离开之前,把驸马的毒解了。”楚凝语气平静淡漠,“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长公主楚凝的人情可是很难欠的。

子曦嘴角溢出一抹笑:“殿下且放心,苏驸马的毒我能解,但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楚凝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苏驸马体内的毒,大夫诊脉诊不出来,也没有任何毒发的迹象,所以本不该这么早被发觉。”子曦解释,“按照道理来说,就连驸马自己,这个时候也不该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

可苏驸马却偏偏知道……这是他最近性情大变的原因?

楚凝微默。

心下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驸马中毒的事情泄露了消息,且不管能不能解毒,幕后下毒知道一旦知道消息走漏,等于他的计划已经被破坏。

或者说,原本的计划极有可能因此而被提前,叫做狗急跳墙,或者破釜沉舟。

如此一来,驸马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屋里安静了片刻。

“本宫告辞。”楚凝说着,转身就出了房,连送客都省了。

子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淡淡一勾,返身进了内室。

“子曦。”少年纠结着眉头,“苏驸马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第101章 从地狱回来的人

“这是什么语气?”子曦敲了敲他的脑门,语气淡定,“拈酸吃醋也要找准了人,难道我对苏驸马还能有什么想法不成?”

楚宸闻言讪讪,无辜陪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奇怪。”楚宸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你才刚来三天,怎么会对苏驸马的事情如此清楚?”

因为,我们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

子曦神色微怔,很快回过神,伸手又敲了楚宸一记爆栗子:“大人的事情,小孩少关心。”

楚宸嘴角一抽,“子曦,我们俩到底谁是大人?”

他都已经十八岁,嗯,还差两个月不到,过了腊月初八就真正十八岁,算是个成年男子了。

而子曦今年才十五岁,明年亲政……好吧,对于女子来说,也算是成年了,但不是还差六个月吗?

“年龄不是问题。”子曦淡淡道,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脑子才是。”

说着,转身施施然离去。

楚宸皱眉,琢磨着子曦这句话的意思。

脑子才是?

意思是说,他没脑子吗?

……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

清郡王夫妇一早起来就命人备好了进宫的马车,马车里收拾得齐整。

为了照顾儿子虚弱的小身板,马车里被褥干净齐整,瓜果茶水都有,熏香炉里青烟袅袅,一派温暖舒适。

“子曦姑娘。”郡王妃走过来,朝子曦歉然一笑,“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苍儿身体如此,还得劳烦子曦姑娘贴身照看一下,我感激不尽。”

子曦温言浅笑:“王妃不必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

郡王妃再三道谢,才转身走到前面的马车旁。

站在前面等候的清郡王朝子曦颔首,然后扶着王妃一道进了马车。

子曦返身进了车内。

少年倚在软榻上,眉目俊俏雅致,比正常人稍显苍白的容颜,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子曦。”少年嗓音软软,像纯真无害的小兔子,“你别怕,宫里要是有人敢找你麻烦,我一定要他好看。”

子曦嘴角微抽,轻飘飘地抬眸看着他。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别人不要你好看就已经不错了,你能要谁好看?”她道,“你还是乖乖地当你的病人,别给我惹事。”

楚宸不满地撇嘴:“我这怎么能叫惹事?男人保护自己心悦的女孩,不是正常的事情?”

男人保护喜悦的女孩……

子曦有些恍惚。

听起来只是一句哄人的话,却能让很多女孩子心花怒放。

而这个少年,曾经却是用自己的性命和几乎已到手的江山为代价,做到了这句承诺——自然,那个时候他并没有亲口承诺过这句话。

重活一世回来,她心知肚明,他说这句话时是发自真心的,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真心想护她一世。

可她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

这一世,她要护他周全,让他真正做一个干净不然无垢的无瑕少年,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他——

即便,是他至亲之人。

第102章 进宫1

“子曦,你在想什么?”楚宸眉心微蹙,心头忍不住生出丝缕异样的感觉。

总觉得子曦心里藏着一些秘密……

“……没什么。”子曦回过身,云淡风轻般笑了笑,“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把脉?

楚宸不解,把什么脉?

她不是知道他在装病吗?

“听到没有?”子曦皱眉,“手伸出来。”

楚宸乖乖地伸出手。

子曦纤指搭上他的腕部,细细地感受一会儿指尖下的脉象。

比起刚来那日,脉象有了细微的变化,能探知到一点清浅的,几不可察的异状。

子曦良久没有说话。

马车慢慢朝宫门驶去,路上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寒暄的声音也增多了,再然后……马车停了下来。

皇宫到了。

皇亲国戚和朝廷官员们的马车整齐地停在宫门外,他们来得早,此时还有些。

清郡王和王妃走到后面的马车前,掀开帘子:“苍儿,子曦姑娘,到了。”

子曦先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扶着楚宸,随手拿起放在马车里一件厚实的狼毛披风,细致地披在了楚宸肩头。

马车外已经站了一些人,似乎都不急着进宫。

诚然,楚御苍这位郡王府小世子的身子骨很弱,之前不知得了什么病,连御医都无计可施,因此也让原本应该离开帝京前往南疆的清郡王不得不逗留在京。

权贵们甚至在猜测,这位小世子还有几日可活……

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夫,却出人意料地治好了楚御苍的顽疾。

权贵们难免都诧异,不由对这位女大夫生出了一些好奇,今日借着进宫参加宫宴的机会,刚好打算见识见识。

却没想到,马车里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少女。

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好一个标志脱俗,清丽绝世的美人。

权贵们都诧异。

随即一想,这个少女应该不是那个妙手回春的女大夫。

谁家这么年轻的女子就拥有了高超的医术?

然而,当清郡王和王妃二人对女子那般客气有礼,且少女对楚御苍照顾得无微不至时,他们心里的震惊便无法抑制地弥散开来。

“小心点,别着凉了。”子曦扶着楚宸下了马车,帮他系好了披风,可谓体贴入微。

今日进宫参宴的不只男人,很多女眷也都要进宫。

此时见着这一幕,纷纷露出羡慕嫉妒,甚至是敌视的眼神。

“王妃,这位就是治好世子殿下的女大夫?”

一个身穿枚红色华丽裙装的妙龄女子走过来,温文有礼地冲着郡王妃福了个身,目光转向子曦,眼底流露出些许探究。

“福平小郡主。”郡王妃笑了笑,“对,这位子曦姑娘就是治好了苍儿的大夫。”

说着,她转头看向子曦,“子曦姑娘,这位是海郡王的女儿,福平郡主,萧晴雪。”

子曦颔首:“萧姑娘。”

萧晴雪几不可察地蹙眉,随即优雅淡笑:“子姑娘医术很厉害,晴雪佩服。”

除了医术,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了吧。

——

更新完,晚安~

第103章 进宫2

容貌是生得不错,可基本礼仪都不懂的女子……想来清郡王夫妇也只是把她当成大夫看待而已。

“萧姑娘过奖。”子曦淡道,“外面风大,世子殿下身体虚弱,我们先进宫去了。”

话落,便扶着楚宸的胳膊,举步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肖雪晴转头,神情微微有些难看。

她大概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医女,居然敢如此直接地落她的脸。

她刚寒暄了两句,话都还没说完……

“小姑娘挺有个性。”不远处传来一个揶揄的男子声音,带着些许调笑意味,“虽说是大夫,可男女授受不亲,小姑娘该懂得避嫌啊。”

楚宸和子曦转过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比起楚宸要健硕一些,容貌长得还算端正,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摇啊摇,看起来倒是仪表出众,风流倜傥。

只是说话时的语调,以及嘴角挂着的笑容,莫名地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楚宸神色一冷。

子曦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她淡淡一笑,语调波澜不惊,“公子此时盯着我这个小女子看,且还出言戏弄,是不是该把那双招子挖了,顺便把嘴巴也缝起来?”

话音落下,空气陡然一静。

清郡王夫妇诧异地看着子曦,没想到这个平时里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怼起人来如此不留情面。

虽然怼得很好,可……

蓝袍男子神色蓦地僵住,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冷冷地看着子曦,“女大夫,你可知道我是谁?”

子曦悠悠挑眉:“男人,你可知道我是谁?”

楚宸噗嗤一笑。

子曦斜睨了他一眼,瞥着少年弯如月牙的眉眼:“你笑什么?”

楚宸原本心里已经动了怒,此时被子曦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一通怼,心情瞬间大好,决定继续伪装柔弱小白兔。

“没有。”他摇了摇头,“就是觉得你说话很有趣。”

对面的男子脸色铁青,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而旁边站着的权贵们都目瞪口呆,大概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女子这般说话……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虽然没有时下女子该有的端庄淑雅,但或许这就是山野中陶冶出来的真性情?

“对了。”子曦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男子,“我叫子曦,身份是大夫,你叫什么?莫名其妙为难于我,我总要知道您的身份才行。”

“怎么?”男子闻言,倒是阴冷地笑了,“小姑娘还打算以后找我算账不成?我叫萧凌翼,海郡王府上长子,萧晴雪的兄长,你记好了。”

子曦了然,原来是想替妹妹讨回颜面。

“萧公子……”她勾唇,云淡风轻般笑了笑,“初次见面,幸会了。”

“清郡王府里的大夫真是好规矩。”他语气阴冷,带着一种莫名的轻视,“晴雪,我们走。”

萧晴雪冷冷地看了一眼子曦,带着侍女转身离去。

第104章 进宫3

这点争执对于权贵们来说不算什么。

虽心里有些想法,但清郡王和海郡王皆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他们还是只负责看戏为好,得罪了谁都没什么好处。

况且清郡王夫妇都在,他们也不好对一个小姑娘提出什么指责。

一行人很快踏进宫门,往今天举办生辰宴的大殿走去。

“子曦。”楚宸虽然心里暗爽,却也觉得有些疑惑,“你今天举止有些反常。”

如萧凌翼那种货色,若是在以前,子曦大概会直接无视,根本不可能理会他,更不可能出言如此犀利,怼得对方颜面无存。

子曦漫然淡笑:“这才刚刚开始,以后的反常会更多。”

啊?

“为什么?”楚宸意外又好奇。

子曦这是要在西陵大杀四方?

因为要光明正大地护着这只纯洁小白兔,子曦暗道。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她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楚宸哦了一声,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不过宫里人多,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皇后整岁生辰乃是大事,虽然最近皇室中死了一个宁王,皇上心情不是很好,却也不能因此而委屈了一国之母。

况且说到底,宁王也不过是位闲散王爷,品性德行有亏,为国事操劳的皇帝陛下平日里兄友弟恭做得不错,却还不至于当真为此大动干戈。

殿上人已经到了许多,宴会上男女有别,尊卑有序。

坐席都是按着身份和男女之辈排开的,楚宸是郡王府世子,按规矩应该跟贵公子们坐一桌。而子曦身为大夫,虽没品级也没地位,但她是苍世子的大夫,所以理所当然跟贵女们坐在了一起。

类似这种宫宴,虽然男女分开坐,却也没有把男女之别分得太严,毕竟帝后是一起出席,男女之间的坐席也只是隔着一道镂空的屏风。

因表面上还要顾忌着楚宸的身体,所以清郡王的位置与楚宸很近,而郡王妃则照看着子曦,因此两人之间的坐席也仅有咫尺之距。

落座之后,同桌的几个女子目光齐齐朝子曦看过来,眼底不乏惊艳、好奇、探究、嫉妒和敌视。

总之,各种眼神都有。

不过子曦很是从容自在,半点没有露怯。

“你就是郡王妃新来的女大夫,子曦姑娘?”旁边一个娇俏柔软的少女开口,漆黑的大眼里明显写着好奇,“你好厉害呀,居然连苍世子的病都能治好。”

子曦温和浅笑,“这没什么——”

“谁知道用了什么歪门邪道?”隔壁一个女子冷冷开口,不客气地打算了子曦的话,“连御医都没办法,我就不信她当真这么厉害。”

子曦抬眸。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冰蓝色云纹连珠锦衣的女子,容貌娇美,约莫十六七岁左右,眼神蛮横,带着显而易见的鄙视不屑。

子曦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之前娇俏绵软的少女:“没什么厉害的,术业有专攻,我只是恰巧对世子殿下的病情有过了解。”

第105章 争锋相对

她说话时轻声漫语,嗓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舒服的平和力。

可即便如此平和温柔,在座的女子们也分明感受到了她对蓝衣女子的漠视,气氛顿时就有些微妙。

蓝衣少女神色僵了僵,怒视着子曦:“女大夫,本郡主跟你说话,你哑了?”

子曦转过头,看向对方:“你在跟我说话?”

“这里还有其他的女大夫?”

语气冷冷,“女大夫”三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听着格外刺耳。

子曦却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浅笑:“抱歉,我素来只跟有教养的人说话。”

此言一出,桌上气氛瞬间凝滞。

“你!”蓝衣女子咬牙,美眸里几乎喷出火来,“你好大的胆——”

“娇娇,注意仪态。”坐在蓝衣女子身边的少女淡淡开口,“御宴上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蓝衣女子闻言,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只憋得脸色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子曦,却不得不愤愤地压下心头怒火。

说话的女子看起来温婉端庄,着一袭石榴红的如意云纹缎裳,乌发如瀑,头上插着琳琅朱翠,打扮得也极为隆重。

今日是皇后生辰,打扮隆重穿得明艳一点也是应该的。

此女看起来沉稳,说话也显然很有分量。

不过子曦对她也不感兴趣,伸手端过面前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动作优雅从容,并没有山野女子的粗鲁之气。

桌前的女子们都暗中打量着她。

而郡王妃那一桌,有身份的贵妇人亦是迫不及待地询问着世子病愈的事情。

郡王妃含笑答着:“对,苍儿最近身体见好,能下床走动了,多亏了子曦姑娘。”

然后贵妇人个个道着恭喜,并转头看向这一桌的子曦。

清郡王虽然从亲王被降为郡王,可他依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是皇帝的兄长,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握有西陵最大的兵权。

在帝都皇亲国戚之中,清郡王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楚御苍是郡王府唯一的嫡子,没有庶兄庶弟争权夺位,没有后院小妾通房让人膈应。

对于贵族圈子的大家闺秀们来说,清郡王府是很多人挤破头都想嫁进去的府邸。

况且苍世子又是帝都少见的俊俏少年,性子温软好相处,说得更远一点,以后成亲之后,丈夫这般性子也比较好拿捏……

众人心头这般想着,目光就忍不住又落到了子曦的身上。

听白霜说,这个女大夫对苍世子也有些想法,而且野心还不小,似乎根本不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妾室。

想到这里,女子们看着子曦的眼神就都多了些微妙的敌意和鄙夷。

而男席上这边,宫门外跟子曦发生过口角的萧世子冷眼看着楚宸,淡淡道:“恭喜苍世子顽疾渐愈,那位子曦姑娘当真是位妙手神医。”

楚宸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端着茶盏轻饮。

萧凌翼有些下不来台,脸色顿时就难看了些,“苍世子似乎对我很不屑。”

楚宸语气淡淡:“我哪敢对萧世子不屑?万一萧世子又迁怒于我的大夫……”

第106章 暗潮汹涌1

桌上气氛微凝。

“毕竟萧世子别的本事没有,为难人家小女子倒是热衷得很。”

楚宸这话说得委实不怎么客气,甚至带着点讥诮意味,听得桌上众人一愣。

为难人家小女子?

众人落在萧凌翼面上的目光意味深长,让他神情顿僵,脸色乍青乍白,好不狼狈。

握着酒盏的手微紧,萧凌翼冷冷盯着楚宸:“我只是说了实话,虽然不中听,却也谈不上为难吧?”

他倒是没想到,堂堂郡王府世子居然会为一个女大夫出头。

虽然那个女大夫容貌很美,也救了苍世子的命,可在他们这些生来金贵的人眼中,大夫有机会给他们治病都是荣幸,纵然感激她的医术精湛,也最多许以一些赏赐。

谁又会真正把一个大夫的委屈放在心上?

楚宸薄凉一笑,敛眉不语。

显然是懒得再搭理他了。

萧凌翼神色本不虞,身为权贵家公子,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

既然人家都不屑于搭理他了,他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

然而思及妹妹对楚御苍的恋慕,以及清郡王手里的兵权,他端着酒盏沉默了片刻,终是慢慢敛了面上神色。

抬眸看向楚宸,他淡淡开口:“今日之事,是凌翼之过,望苍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端起酒杯起身,朝楚宸道:“凌翼谨以此杯给苍世子赔罪。”

话落,仰头一饮而尽。

“既然萧世子已经赔罪了,苍世子就莫要计较了。”旁边一个男子打圆场,“请苍世子喝了这杯,大家都还是好朋友。”

好朋友?

楚宸淡笑:“本世子身体虚弱,不能喝酒,还请见谅。”

萧凌翼闻言,表情顿时淡了下来。

“寻常的酒不能喝,就让人给世子拿杯果酒来吧。”席间一个男子开口,“果酒是为女子准备的,不会醉人,对身体也没什么影响,苍世子应该能凑合着喝。”

说话的人是苏丞相的长子苏钰。

苏丞相位列文臣之首,虽比不得皇亲国戚,但手中权力大,即便是郡王也得给几分面子。

而苏钰现在亦是在户部历练,年轻的公子们很多都以他为马首是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商议,也不是征询,似乎就是这般决定的。

吩咐侍女去拿果酒时的语气是命令,带着一点强制性的意味。

楚宸眉梢轻挑。

他此前几年都在东陵,回来之后就病倒了,因此很少出府,与这些公子们也几乎没打过交道。

然而,他们是不是因此就觉得自己很好说话?

侍女很快端来了一杯果酒,梅子味的,在苏钰示意下,果酒被放在了苍世子面前。

“世子殿下请。”苏钰转头看向楚宸,面上带着和事佬般的笑容,“还希望世子能给大家一个面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酒泯恩仇。”

楚宸托着下巴,淡淡摇头:“我家大夫不让喝。”

苏钰脸色笑意一僵。

“苍世子,这是果酒,不伤身的。”另外一人道,“还望世子能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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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

第107章 暗潮汹涌2

楚宸还是摇头:“子曦说了,我的身体不能喝酒。”

席间众人闻言,眼底便浮现一抹鄙夷之色。

“世子这是看不起我们?”苏钰摩挲着面前酒盏,语气有些晦暗。

“萧世子都赔礼道歉了,苍世子若是不给面子,未免显得有些小肚鸡肠。”隔壁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开口,“男子汉本该气度恢弘,况且仅为了一个大夫,也不值当。”

“是啊,清郡王可是武将,苍世子可不能失了武将风范。”

“若苍世子嫌我不够诚意,那本世子再喝一杯。”萧凌翼见有人助威,心里不免有了底气,从侍女手里接过一杯酒,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喝完,将杯子倒置,朝众人示意。

“萧世子爽快。”

“本世子喝了,苍世子……”萧凌翼说着,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苍世子随意吧。”

这句话一出,桌上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了楚宸面上,眼底意味不言而喻。

楚宸沉默地盯着眼前的酒盏。

迟疑了一会儿,他道:“真不伤身?”

“保证不伤身。”

苏钰眼底划过一抹轻视,“世子就别犹豫了,一杯果酒而已。”

楚宸又迟疑了一瞬:“那我喝一杯?”

苏钰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萧凌翼不动声色地跟苏钰对视一眼。

随即,就见楚宸端起了酒盏,少年手指修长白皙,此时握着白玉酒盏,看着真真是赏心悦目。

桌上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楚宸的动作。

席间有些人对这位世子其实算是陌生的。

郡王府十二岁就去了东陵,去年才回来,刚回来并病倒在床——虽身为郡王府世子,皇上的亲侄子,可到底未曾真正融入帝京贵族公子的圈子里。

而且,这般虚弱无用,也难免让心高气傲的公子们有些瞧不起。

果酒在少年修长的指间,缓缓送至唇边。

然而,还未及饮下,却见斜里伸来了一只手,握住了他手里的白玉酒杯。

楚宸眸心几不可察地闪过一点笑意。

时间掐得刚刚好。

面上却浮现一抹疑惑,转过头,顿时心虚地开口:“子曦。”

桌上公子们都愣住了。

“苍世子身体刚刚好了一点,不能喝酒。”少女嗓音温淡,透着波澜不惊的气息,“各位别勉强他。”

桌上众男子都转头,目光幽深地看向这个少女。

而女子席位那边,也有不少人正在紧张地关注着此处,心里恼恨子曦的不自量力,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跟苍世子这般亲近。

简直完全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端庄矜持。

“世子殿下,我跟你说了不能喝酒,你怎么不听呢?”子曦垂眸,望进少年眼底的无辜。

“我没喝。”楚宸伸手一指,“是他们偏要我喝。”

话音落下,席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男人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苍世子,知道他无用,却没想到无用到被大夫斥责就迫不及待告状的份上。

好歹是个男人吧?

苏钰目光落在子曦面上,眼神微微有些失神。

第108章 暗潮汹涌3

“子曦姑娘。”萧世子抬眼,神色不咸不淡,“本世子只是想就着方才在宫外发生的事情道个歉,并没有要逼迫苍世子喝酒的意思。”

顿了顿,“而且我们给他拿的是果酒。”

“果酒也是酒。”子曦语气淡淡,“而且如果我没记错,萧世子得罪的人是我。”

萧凌翼眼神微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萧世子若真想道歉,也应该是跟我道才对。”子曦嗓音清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你觉得苍世子可以代替我接受你的歉意?”

众人:“……”

这女大夫好大的的胆子,居然敢跟萧世子这么说话。

萧凌翼目光冷然,“那么现在,本世子要跟子曦姑娘道歉,子曦姑娘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歉意?”

“并不愿意。”子曦淡笑,嗓音平静而淡漠,却仿佛透着对对方的绝对不屑。

萧凌翼蓦地一僵。

“没有诚意的道歉很虚伪,”子曦一字一顿,“我素来也不觉得口头的道歉,具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众人:“……”

萧凌翼的脸色很难看,却丝毫发作不得。

人家只是不接受他的道歉而已。

子曦似乎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伸手从旁边侍女的托盘里提起茶壶,取了个茶盏。

不疾不徐地倒了杯热茶,沉稳而从容地放在楚宸面前,“今天你只能喝这个。”

楚宸点头,“好。”

子曦拍了拍他的头:“世子要听话,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楚宸依然点头,俊俏如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看起来真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子。

众人:“……”

子曦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

桌上男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们从没有面对过这种局面。

堂堂一个郡王府的世子,对一个小女子如此言听计从……好吧,或许对方不仅仅是个女大夫,还应该在前面加上一条,绝世无双的美人大夫。

这般想着,他们忍不住转头看向离去的那个小女子。

的确很美啊。

如果是他们,被这样的美人大夫救了命,大抵也是愿意言听计从的。

楚宸端着茶盏,安静地喝了一口。

再没有人来敬酒赔罪了。

“苍世子还真是听话。”苏钰眸心微细,意味不明地开口,“子曦姑娘说什么,您就听什么?”

“是啊。”楚宸点头,“子曦医术精湛,若没有她,说不定我现在已经魂归地府,与各位阴阳两隔了。”

众人:“……”

“如果她要以身相许呢?”

此言一出,其他男子纷纷皱眉。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女儿家的名节不容玩笑,况且苍世子父母健在,还有太后和皇上。

婚姻大事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说句现实点的话,帝都权贵家里的小姐们多少都翘首以盼,等着嫁进郡王府呢,就算美人大夫对苍世子有救命之恩,可身份如此低微,最多也就是个妾……

“你说反了。”楚宸挑眉,“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第109章 千岁之寿1

众人闻言,竟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这么想,这位世子或许是太太纯了,没见过世面,大夫治好了他的病,就真把对方当成了恩人……

好吧,如果换做是他们,也会这么做的。

毕竟女大夫实在是个美人。

可从来以身相许的,都应该是女子不是吗?

坐在亲王权贵那一桌的大多是年长重臣,就算看到了这边的争执,也不会太过关注。

小辈之间一点点矛盾隔阂,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唯有清郡王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状很自然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对子曦的身份不由更多了一层猜测。

苍儿跟子曦姑娘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是刚认识了几天的病人跟大夫,而更像是老熟人。

对,之前晚晚说,子曦姑娘跟她提过,说是以前见过苍儿。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后宫娘娘们到——”

内侍高亢的声音响起,殿内瞬间一静。

众人随即站起身。

子曦目光落在进殿的帝后身上。

殿上暗潮汹涌已经几个来回了,这对帝后才姗姗来迟。

一身龙袍的皇帝长得英武不凡,五官英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眉目不怒而威,颇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而皇后一袭隆重华丽的凤袍,容貌明艳高贵,端庄威严,她的手里还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唇红齿白,着一袭华贵的皇子服饰。

再后面,是几个后宫女子。

她们约莫是早早去皇后宫里请安,然后跟着皇后一道过来的。

子曦视线微移,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容貌清尘的女子。

着一袭樱红色的华丽宫装长裙,头发梳成了后宫嫔妃流行的发髻,容貌清尘如出水芙蓉,身姿纤弱,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五官轮廓确与郡王妃有五分相似。

可没有人会把她跟郡王妃想在一块儿,就算有人看出她们相似之处,只怕也以为是巧合。

因为两人气质完全不同。

何况这世上出现不相干的两人有相似容貌,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有的人甚至长了七八分像。

皇上携皇后及一干嫔妃,依次落座。

皇后生辰,自然是以皇后为主角,皇帝端起一杯酒,说了开场白:“今日是大喜之日,朕先干一杯,贺皇后千岁之寿。”

皇亲贵胄们连忙举杯,纷纷祝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面上染了笑,恭敬地朝皇帝谢恩,然后谢过皇族众人和群臣,“各位请落座。”

众人谢恩落座。

跟皇帝皇后比较亲的小辈们,陆陆续续端着酒水上前贺寿,说一些讨喜的恭贺之语。

皇后笑意盈盈地听着,间或跟小辈们聊上几句。

寿宴是热闹的场合,虽有尊卑但规矩没那么严,大家可以放开吃喝,也可以欢快地畅谈。

所以殿中很快又是一场喧闹。

“子曦姑娘。”对面那个穿着石榴红如意云纹缎裳的女子开口,语调清冷,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沉着,“苍世子的病什么时候能痊愈?”

子曦抬眼,淡淡一笑:“说不好。”

第110章 千岁之寿2

“说不好?”女子轻蹙黛眉,“你不是大夫吗?”

子曦漫不经心地点头:“我是大夫,但不是神仙。”

这句话一出,女子脸色青了一瞬,显然有些下不来台。

不过到底是世家女子,很快就敛了面上神色,目光平淡淡地看了子曦一眼,须臾又道:“作为一个大夫,姑娘对世子的管束似乎逾越了本分。”

方才她去阻止苍世子喝酒的那一幕,不止男子们诧异,这边姑娘们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一个小小的大夫,凭什么那般跟世子说话?

而苍世子,又为何对她如此言听计从?

子曦语气波澜不惊:“作为大夫,我只是对自己的病人负责。”

“可姑娘的语气,似乎不像是在对待病人。”

“那像什么?”

女子扬了扬下巴,语气沉着:“世子身份尊贵,姑娘就算是大夫,难道不该对世子恭敬一点?”

子曦觉得好笑。

她也的确笑了,单手撑着下巴,平静地看着对方:“我跟世子如何相处,是我们自己的事情。郡王和王妃都没说什么,由得你来指手画脚?”

话音落下,仿佛整个桌上的女子都安静了。

她们皆不敢置信地看着子曦。

显然无法相信,这般一个虽然美貌但无权无势的小大夫,居然敢在这个贵女云集的场合如此讲话。

她就不怕得罪了权贵,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眼下她是世子的大夫,旁人看在郡王的面上暂时不会动她。可世子的病总有好的那一天,等郡王府不需要她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帝都权贵之地,想要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大夫,简直太容易。

气氛一时凝滞,对面的贵女神色冷沉,目光里含着威压。

过了良久,才有个女子开口,打破了沉寂:“子曦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说这句话的人是萧晴雪。

原本她只是静静地看戏,不想随意出风头,毕竟这是宫宴。

皇帝和皇后都在,在帝后眼皮子底下跟人起争执——哪怕只是跟一个小小的大夫起争执,闹大了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她只想安静地看热闹,就算桌上剑拔弩张也跟她没关系,甚至期待着闹得越大越好,反正最后难看的人也不可能是她。

但她没想到,这个大夫实在是个唇舌犀利的,几句话就让别人哑口无言。

矛盾既然已经产生,若就此平息了下去,岂不是太可惜?

所以肯定需要火上浇油一把。

“这位是太后的侄女,国舅家的嫡大小姐,唐婉君姑娘。”萧晴雪看着子曦,目光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子曦姑娘对婉君不敬,若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你觉得自己该如何解释?”

解释?

子曦依旧撑着下巴,目光不疾不徐地瞥了萧晴雪一眼,随即转开眸子。

“为什么要跟太后解释呢?”她开口,嗓音清淡悦耳,却似乎透着一丝不解,“大家都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学着三岁孩童,有了不开心的事儿,就去尊长面前告状,寻求庇护?”

——

更新完~

第111章 千岁之寿3

萧晴雪顿时哑口无言。

方才她那句话的确是拿出来威胁,甚至是带着点威慑的意味。

可她完全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大夫不但不接受威胁,反而直接讽刺了她一通。

虽然她的语气听着并没有讽刺的意味,可在场的女子们都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揶揄嘲弄?

是啊,她们都是帝都权贵家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有良好的教养仪态,有处理事情的手腕和气度,若一言不合就告状,似乎的确显得小家子气——

虽然告状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

世家贵女若在外受了气,哪个不是回家请求父兄母亲替自己主持公道?而唐婉君背后有太后这么一个大靠山,不好好利用她傻吗?

可事实虽然是事实,但一句“大家都不是小孩子”直白说出来,顿时让这些平素里自诩有气度有涵养的大家闺秀们不说话了。

毕竟她们以后都是要嫁进权贵之家做当家主母的,没有一点气度,只会告状,说出来只会让人轻视。

“子曦姑娘说得对。”唐婉君开口,神色高雅从容,面上隐隐的不悦已经消失,“都不是小孩子,所以学不来告状这一套。但我的身份比你高是事实,子曦姑娘如此跟我说话,是否不太合适?”

子曦缓缓喝了口茶,拿筷子夹起盘子里一粒丸子,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碗中。

然后她不疾不徐地抬眸:“唐姑娘如何确定,你的身份就比我高?”

此言一出,唐婉君一愣,“你说什么?”

其他女子也齐齐转头看向子曦。

“唐姑娘大概是觉得,我只是一个小小大夫,无权无势,所以身份很低微。”

子曦抬眸,漆黑的瞳眸平静无波,没有丝毫面对权贵时该有的畏怯或者恭敬,“大夫的确无权无势,但我并不需要倚靠着你讨生活,不是吗?”

唐婉君沉默地看着她。

一桌子的贵女都略微震惊地看着她。

甚至另外一桌上的权贵家夫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因此在听到这个少女对着国舅家的女儿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时,忍不住诧异于这个姑娘的胆大。

然后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跟清郡王妃悄悄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我是凭自己的双手和医术获得认可,或者说,也用以谋生。”子曦淡淡一笑,单手支着下巴,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敢问,我应该是什么语气跟唐姑娘说话?”

唐婉君娇美的容色已彻底僵住。

她冷冷地看着子曦,就算不说话,也能让人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可惜对于子曦来说,这点怒意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压力。

她甚至确定,就算如何不悦,在座的这些女子们也并不敢把脾气发出来——因为这是御宴。

就算仗着太后势力而不怕惹怒皇上,她也要顾忌自己大家贵女的身份和涵养。

所以说完了这番话,子曦便神态自若地低头咬了口丸子,安静地咀嚼起来。

端的是淡定从容,一派云淡风轻般怡然闲适。

第112章 千岁之寿4

桌上女子们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微妙。

这个女大夫,似乎不是个好拿捏的人,她若真的对世子抱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且方才苍世子对她言听计从的态度……

唐婉君微微抿了唇瓣,手指悄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不,郡王妃绝不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大夫,就算她治好了苍世子的病,最多……

最多,给个妾的身份,已经是顶破天了。

“子曦姑娘。”内侍穿过席桌,来到子曦身边,“皇后娘娘有几句话想问问姑娘,请姑娘随我来。”

子曦抬眸,转眸看了一眼前面主位上的帝后,淡淡颔首,便起身随着内侍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萧晴雪冷冷咬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大夫。”

真以为救了苍世子,就能以救命恩人自居了?

唐婉君没说话,目光追随着子曦离去的背影,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

一个女大夫……当真会有这么沉着不惊的气度?

或许她需要命人查查这个大夫的来历。

“皇后娘娘。”内侍躬身站在一旁,“子曦姑娘来了。”

宴席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悄然移到了前面,沉默地注视着那个被皇后召见的少女。

清郡王放下了手里的酒盏,随时准备在子曦不小心惹怒皇后时上前解围——毕竟子曦之前说过,不会给任何人行跪礼。

这也许会让帝后不悦。

楚宸端着手里的茶盏,安静地喝着,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子曦的方向。

桌上苏钰和萧凌翼也转头,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眸心若有所思。

“民女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子曦微微欠身,以一种优雅却绝对不卑微的姿态,朝帝后见礼,“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千岁千千岁。”

一袭奢华凤袍的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头戴华丽凤冠,沉默地打量着面前少女。

心头暗暗惊奇,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大夫居然生得如此绝色脱俗,就算比起在场的世家贵女们,竟也毫不逊色。

然而惊奇之后,她不由皱起了眉。

“子曦?”皇后淡淡开口,语调中自然流露出端庄威严的气度,“这是你的名字?”

子曦点头,“民女子曦。”

“你进宫之前,郡王和郡王妃没有教过你宫里的礼仪?”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侧倚着龙椅扶手,目光沉沉地落在这个少女的面上,接触到少女清丽绝俗的容貌,眸光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精致的黄金酒杯。

“郡王妃提点过。”子曦波澜不惊地开口,“不过民女救治苍世子时曾有言在先,帝都权贵众多,民女只以救人而来,不懂礼仪,也没有学习的心思,亦不想应付任何跟治病无关的事情,所以还请皇后见谅。”

不卑不亢的一番话说完,周遭几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帝眸心微细。

皇后面上神色敛尽,眼神变得喜怒难测。

隔得近的嫔妃们则不约而同地转头,诧异地看着这个胆大的小姑娘。

第113章 千岁之寿5

子曦的这番话说得很平静,巧妙地把郡王夫妇的责任摘了出去,亦同时告诉帝后,这是我治苍世子的条件,就算你是皇后,也别指望我给你下跪。

我来帝都是治病的,不是为了应付你们这些权贵。

虽然她嗓音温柔,语调委婉,可话里的意思无疑就是这么个意思。

皇后听完,心头一股无名火便升了起来。

大概翻遍整个帝都,也没有哪个女子敢在她面前如此说话,就算是太后的侄女唐婉君,到了她的面前,也得恭恭敬敬,丝毫不敢越了规矩。

官大一级压死人,于后宫也是。

她是正宫皇后,后宫里再得宠的嫔妃在她面前都得俯首帖耳,更何况是帝都权贵家里的小姐们。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此时却被一个小小女大夫落了颜面。

皇后忍不住攥紧了手,却偏生这股气又发作不得,因为人家的语气并又没有一点可以指责的地方,不懂礼仪,也没心思学,来帝都只为治病——是啊,大夫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人家说得也没错。

可这句话听着,怎么就这么窝火呢?

治病救人的大夫到了帝后面前也该下跪,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太医院的太医们还得战战兢兢呢。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皇后憋了好半晌,才淡淡道:“本宫觉得子曦姑娘看起来很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度,兼之这容貌也是上乘,出身应该不低吧。”

“娘娘过奖了。”子曦淡笑,“民女就是一般家里的女儿,出身一般,因自小学医,秉持着治病救人的心怀,是以比一般女子看着沉稳了些,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皇后:“……”

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后压下心头恼怒,扬起一抹端庄的笑意。

转头看向皇帝陛下:“皇上,您可有什么话想问问子曦姑娘?”

而立出头的皇帝陛下看着还很年轻,样貌跟清郡王有些相似,都属于英武俊挺的类型,不过他比清郡王明显更有威严。

自然,他是皇帝,就算是装也得装出威严来。

听到皇后的话,他目光在子曦面上打转了一周,语气淡淡:“苍儿的病恢复得如何了?”

“还不错,最近能下床走动了。”子曦敛眸,语气平稳,“不过世子的身体状况有些不稳定,民女至今还在寻找病因。”

“寻找病因?”楚寰皱眉,眼底划过晦暗之色,“你的意思是说,还不确定苍儿的病因?”

“是的,皇上。”子曦道,“民女暂时只用了祖传之法调养着世子的身体,最关键的病因还未找出来,暂时只能吊着他的性命,没办法使其痊愈。”

“这么说来,子曦姑娘的医术其实也一般般?”皇后淡笑,“本宫原本还以为,能治好太医都无计可施的苍世子,子曦姑娘的医术定是了得,原来并非如此。”

“医术博大精深,谁也不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子曦不以为意地淡笑,“至少民女能吊着世子的命,以后慢慢寻找根治之法,否则一旦不治身亡,那么就算有神医在世,也不能让世子起死回生,不是吗?”

第114章 千岁之寿6

这意思是说,那日如果不是她及时到来,太医院面对楚宸的病情束手无策,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不治身亡。

而一旦如此,就算以后清郡王找来了神医,也不可能让死去的人再活过来。

毕竟活死人肉白骨只是夸张的说法,人死气断,就算有灵丹妙药也无济于事。

皇后凤眸微眯,终于忍不住恼火:“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跟本宫说话?”

今日是她的寿宴,这个小大夫真真是胆大包天,句句给她找不痛快。

子曦抬眸,眸光平淡地看着皇后:“民女哪句话说得不对,还请皇后指正。”

“你——”

“行了。”皇上打断了皇后的话,幽深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少女,“听说你救治苍儿,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清郡王必须留在府中半年?”

子曦点头。

“为什么?”

“世子的病情比较复杂,民女虽然还未得知病因,但既然太医都束手无策,显然是顽疾无疑。”子曦道,“待民女以后寻找出病因,所需的治病药材也必然复杂珍稀,若清郡王不在家中,恐日后寻找药材时遇到阻碍。”

顿了顿,“郡王妃虽然也能主持大局,但女子做起事来,总有些不方便,也没王爷想得周到。”

这个解释,楚寰也不知信了没有。

沉默了片刻,他道:“宫中珍贵药材无数,若以后真有需要用到的时候,只需让郡王妃说一声,朕即刻就会让人送过去。”

子曦摇头轻笑:“皇上其实应该明白民女的意思。没寻到世子的病因之前,变数太多,民女是不敢担那意外之险。”

皇上微默,神情有些幽深难测。

“民女只管治病,以及要求清郡王满足民女给世子治病所提出的条件。”子曦不疾不徐地欠身,“至于其他的,民女无权过问,也不敢随意做主。”

楚寰噙着酒杯,眸光微敛,覆住眼底一抹难解的幽光。

大殿中响着绵绵不绝的乐声,皇帝这里的情况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但大多人还是在低声谈论,交头接耳。

楚寰目光掠过殿中某些方向,随即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有件事朕心里一直奇怪。”楚寰抬眸,沉冷的目光再度落于少女面上,“此前宁王去过郡王妃探苍儿的病,姑娘可还记得?”

说话间,他目光如炬,牢牢锁住子曦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可少女闻言,却是一副讶异的神色:“宁王?”

楚寰缓缓点头。

“宁王的确去过,民女记得。”子曦道,“宁王去探病的时候,世子刚刚恢复了一点精神,还不能下床走动,所以宁王进世子房中探望的时候,民女刚好也在。”

楚寰淡淡道:“可后来宁王死了。”

子曦皱眉:“宁王死了?”

“此事你没听说?”楚寰眼神微深。

“民女只是个大夫,而且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世子的病情,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子曦不解地看着皇帝,“宁王怎么会死?”

第115章 千岁之寿7

楚寰语气淡淡:“被人刺杀身亡。”

子曦沉默,须臾,平静地道:“皇上问民女这个问题,民女心头很是不解。”

“没什么,朕只是随口问问。”楚寰转开了话题,“苍儿的病,大概需要多久能治好?”

“说不准。”子曦道,“若顺利的话,或许三两个月民女能找出病因。若不顺利,也许需要半年。”

说到这里,子曦黛眉微蹙:“民女明白皇上担心苍世子的身体,民女是大夫,也心系着世子的病体,所以还请皇上放心,民女会尽快找出病因,早些还世子一个健康的身体。”

楚寰闻言,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你有心了。”

子曦淡笑:“若无其他的事情,那民女先退下了。”

楚寰点头。

子曦欠身颔首,优雅转身之际,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不远处那位酷似郡王妃的玉嫔面上,随即脚步沉稳地往自己的坐席走去。

清郡王收回了视线。

楚宸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唇边含了几分笑。

他家女皇陛下就是威武,就算眼下只是一个大夫身份,也无惧皇帝皇后的威慑。

不卑不亢间却也能让人窝火,然偏偏言语温婉让你发作不得,就算憋一肚子火也只能乖乖忍着。

回到坐席上,气氛似乎已跟之前有些不同。

子曦神色淡定地坐下来,也不理会旁人投过来的眼神和想法,神情一派从容。

唐婉君和肖雪晴对视了一眼,心头想法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个女大夫,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们。

“这位子曦姑娘,只怕不是寻常的大夫身份。”皇后低声道,“皇上应该派人查清她的身份来历。”

楚寰目光穿过众人头顶,落在那个淡定自若的少女身上,没有说话,眼底却有难解的色泽划过。

皇后转头间,瞥见皇上的神情,微微一怔:“皇上?”

楚寰转过眸子,“什么事?”

皇后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淡淡笑道:“子曦姑娘容色绝艳,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皇上若对她动了心,待查清她的身份没有问题,倒是可以纳进宫来。”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为了治病而来的少女若进了帝王后宫,那么便是皇帝的女人,到时候……

皇后冷冷一笑,到时候她一定不介意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宫廷礼仪。

楚寰没说话,敛眸轻晃着手中酒盏。

帝王风流是正常,天下女人只要他想要,哪个敢不顺从?

眼下正是初冬,待过年开春选秀之时,楚御苍的病应该会有所起色,到时候就让这个少女进宫好了。

不过……

抬眸又看向少女落座的方向,楚寰心头微微有些不悦。

男女授受不亲。

纵然是治病,可到底也有男女之别,稍后或许应该提点一下他的皇嫂,应该让子曦和楚御苍保持点距离才行。

他可不希望自己看中的女人与别的男子太过亲近。

就算是侄儿也不行。

第116章 刺客1

到底是御宴,虽有些小摩擦,但并没有闹出太大的风波。

苍世子因为身子虚弱,所以提前退场,在跟皇上皇后请罪告退时,皇上跟他说了一句话:“苍儿可以安心调养身子,待来年开春,让太后给你物色一门好婚事,兴许以后这身体就越来越好了呢。”

楚宸微愣,平静地笑了笑:“侄儿这身子时好时坏,暂时也没个准儿,可不敢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只能多谢皇叔好意了。”

楚寰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早些回去歇着吧。”

“侄儿告退。”

说着,转身就跟子曦一道往外走去。

大殿中诸多视线随着两人的背影而微转,对于楚御苍提前退场并不意外,他是清郡王府的世子,又是皇帝疼宠的亲侄儿,身体不允许,自然可以提前离场。

皇上皇后不会怪罪,其他人更不敢说什么。

子曦一路轻扶着楚宸,走到大殿外面,明媚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

然而伴随着暖阳而来的,却是迎面骤袭而来的两柄森冷寒剑。

尖锐杀气毫无征兆地破风而来!

一柄指向楚宸,一柄指向子曦,杀气凛冽,如寒风刮骨。

楚宸瞳孔骤缩,脸色刹那间变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子曦把楚宸而身后一推,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凌空一甩!

啪!啪!

强劲的真气灌注在鞭子上,两道人影蓦然被甩飞了出去,哐当两声,利剑脱手飞出去掉在地上,两道人影也重重摔倒在殿外玉阶下。

而伴随着楚宸跄踉摔进殿里的声音响起,殿里顿时陷入一阵慌乱。

“世子殿下!”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女大夫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推到世子殿下?简直岂有此理!”

清郡王穿过人群,疾步走到楚宸身边,把他扶了起来:“苍儿,怎么了?”

楚宸伸手殿外,俊俏如玉的脸上一片苍白,显然惊魂未定:“有……有刺客!”

清郡王脸色一变,连忙走到殿外,其他权贵也连忙走了出去。

郡王妃神色惊惶,上下打量着儿子,“苍儿,你没受伤吧?”

“娘,我没事。”楚宸摇头,“您别担心——”

“王妃。”萧晴雪皱眉,冷冷开口,“刚才我看到是那个子曦姑娘直接把世子推倒在世上,世子如今身体虚弱,哪经得起这么粗鲁的一推?”

“世子方才说外面有刺客?”唐婉君脸色微紧,眸光关切地看着楚宸,“世子没什么大碍吧?”

楚宸淡道:“我没事。”

唐婉君看向殿外,蜂拥出去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她蹙眉猜测:“或许子曦姑娘是看到刺客来了,慌了神,所以才推了世子一把。”

顿了顿,她看向郡王妃:“子曦姑娘应该不是故意的。”

就算不是故意,这般使劲一推把世子摔到在地上,也足够郡王妃心疼了,毕竟苍世子现在身体金贵是事实,可容不得磕磕碰碰。

郡王妃表情的确有些心疼,却并没有接她们二人的话。

“娘,我想去外面看看。”楚宸面露担忧,“有刺客,子曦姑娘可能受伤了。”

第117章 刺客2

走到殿外的清郡王看到殿阶下情景,顿时一愣。

那个温温柔柔的美貌少女,一脚踩着这个刺客,一手弯腰掐着另外一个刺客的脖子,冷冷地道:“为什么要刺杀世子?谁派你来的?说!”

殿中一片慌乱,这场刺杀自然也惊动了皇上和皇后,二人在重臣簇拥下走了出来。

闻风走出来的男人们神色微凛,神色却还能镇定,女子们则纷纷惊惶不安,一时之间,殿门外站满了人,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阶下少女。

少女一人制服了两个刺客这件事,显然是比宫宴上出现刺客更让人震惊。

皇帝冷眼看着,眼底色泽越发晦暗不明。

“皇上。”清郡王皱眉,转头看着楚寰,“这两个刺客出现在这里很是奇怪,臣能否去问他们几句话?”

楚寰点头:“皇兄请便。”

清郡王道了声谢,就拾步往阶下走去。

“子曦姑娘。”清郡王走过去,看着少女,“本王来问他们。”

子曦转头,刚要颔首,却忽然两声异响。

再转过头去,两个刺客嘴角溢出黑血,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服毒自尽。

清郡王见状,缓缓皱起了眉。

子曦平静地收回了自己掐在刺客脖子上的手,也收回踩在另外一个刺客胸口的脚。

然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语气淡淡:“他们畏罪自杀了。”

话音落下,大批的御林军刷刷赶来,气势凛然,匆匆瞥了一眼已经服毒身亡的两名刺客,

随即在阶前跪下:“属下等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惊了。”

子曦眸光轻扫过姗姗来迟的御林军,静默不语。

楚寰负着手,缓缓从殿阶上走了下来。

目光落在那两个刺客身上,冷声命令:“把这两个刺客带下去,务必尽快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卑职领命!”

楚寰挥挥手,御林军动作利索地把两个刺客的尸体拖了下去。

清郡王沉默地看着他们把已经死透的刺客拖走,面色冷沉,却不发一语。

“子曦姑娘好身手。”楚寰目光落在她手里银色的鞭子上,“真巧,朕的皇妹,西陵长公主也喜欢使鞭子。”

“是吗?”子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鞭子,随即漫不经心地朝腰间一缠,“这其实不是鞭子,是软剑,当然,也可以当做鞭子使用。”

楚寰顺势瞥向她的腰间。

少女的腰很细,身段玲珑有致……

目光闪了闪,他道:“这柄软剑倒是挺特别,缠在腰上完全看不出是件武器。”

看起来倒很像是普通的腰带。

“这是学医时,师父给我的防身武器。”子曦道,“师父说山下有很多坏人,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多一些防身功夫,多一件防身武器,可以保护自己。”

清郡王闻言,不由好奇地看向子曦:“姑娘的师父是……”

“师父他老人家性情古怪,不愿意透露名讳来历。”子曦浅笑,“还请王爷恕罪。”

清郡王不以为意地摇头:“无妨,子曦姑娘也是尊师重道,没什么可怪罪的。”

第118章 晕倒

话落,他随即敛了面上神情,语调微冷:“只是不知方才这刺客——”

“刺客好像是冲着我跟苍世子一起来的。”子曦皱眉,转眸看向不远处的两柄剑,“两剑同时袭来,一柄刺向世子,一柄刺向民女,倒让我无法判断他们想要的到底是谁的命。”

清郡王闻言,眉头不由皱得更深,眼底泛起深沉的光泽。

纵然他是武将,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有人在宫宴上公然刺杀他的儿子,这对于清郡王来说,依然是一件让他无法保持平常心的事情。

他就御苍一个儿子……

楚寰负手看着子曦,眼底光芒流转,语气有些幽深:“姑娘看着文文弱弱,却没想到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子曦摇头淡笑:“皇上过奖了,民女并不算高手。”

楚寰不置可否,淡淡道:“宫里有规矩,除了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之外,任何人进宫都不准携带兵器。”

“啊?”子曦微讶,伸手指着自己腰间,“皇上说这个?”

楚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腰间,缓缓点头。

“这个不算兵器,民女一般都是拿来当腰带用的。”子曦语气淡淡,“况且真正的武功高手,就算没有兵器也照样能杀人于无形。”

楚寰闻言,眸心冷光一闪,正要说话。

“子曦!”神色苍白的楚御苍从殿阶走下来,脚步匆匆,“子曦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说话间,他迫不及待地走到子曦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子曦,见她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嗯,我没什么事儿。”子曦抿唇浅笑,随即蹙起黛眉,“世子殿下怎么样了?”

“我——”

“刚才我情急之下推了世子一把,世子是不是摔倒了?”子曦像是后知后觉一般,连忙查看着楚宸身体,“有没有摔伤?”

“我没事,就是摔得有点疼。”少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眉眼微弯,瞳眸干净不染一丝杂质,“不过我是男子嘛,摔那一下也无妨。”

楚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二人的互动,瞳眸微微眯起。

有些太亲昵了……

“苍儿没事吧?”很快收回心神的楚寰淡淡开口,“有没有受到惊吓?”

楚御苍摇头:“侄儿没事,皇叔放心。”

说罢,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幸好方才子曦将我推开了,虽然摔了一跤,但避开了刺客的剑,万幸万——”

话未说完,少年突然脸色刷白,死死地拽着子曦的手腕,痛苦地弓起身子,面上冷汗涔涔:“子,子曦……”

子曦微惊:“世子!”

清郡王脸色一变:“苍儿!”

楚寰皱眉:“苍儿!”

殿上匆匆跑下来数人,“苍世子!”

“世子殿下!”

“苍儿!”郡王妃急忙跑过来,神色焦灼。

耳朵里听着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楚宸眼前一黑,软绵绵地晕倒在子曦怀里。

场面顿时陷入了一团乱。

“来人!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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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晚安~

第119章 直觉是对的

“没有时间等御医了。”子曦一把抱起了少年,语气格外冷静,“王爷,王妃,民女的针具都在世子府,必须先带世子回去。”

闻言,清郡王转头看向楚寰,语气微急:“皇上,苍儿身体要紧,请容臣等先告退。”

楚寰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一下,目光从少年惨白的脸上掠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御医本就对楚御苍的病情无能为力,这个时候若说等太医来,理由未免太苍白。

得到应允,子曦片刻没有再逗留,直接抱着楚宸施展轻功往宫门方向疾掠而去。

清郡王和王妃二人也很快跟帝后告退,加快脚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王爷。”郡王妃边走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听得出明显的不安和害怕,“苍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清郡王力持镇定地安抚:“你别担心,有子曦姑娘在,苍儿会没事的……”

楚寰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夫妻二人,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黑色泽翻涌。

殿阶上站着诸多权贵,个个沉默地看完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里各有所思。

从刺杀到世子病发,他们才得知,原本那个绝色温婉的少女不止医术了得,还习得一身绝顶高深的武功。

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呢。

甚至于,面对事情时流露出来非一般的冷静气度,都让人无法相信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

这个女子进入清郡王府,当真只是为了给楚御苍治病?

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

唐婉君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这个女子的身份来历很可疑。

她就说,一个小小的女大夫,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敢跟出身高门贵胄之家的贵女们那般说话?

看来是有足够的倚仗……

子曦抱着楚宸走到宫外,等候着马车前的青黛微微一惊,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小姐,世子怎么了?”

“车帘掀开。”子曦吩咐。

青黛连忙掀开车帘,子曦抱着楚宸钻进了马车,“回郡王府。”

“是,小姐。”

车帘被放下,青黛坐上马车,双手拉着缰绳轻轻一甩,“驾。”

马车掉头,很快离开皇宫往郡王府方向行驶而去。

香炉里青烟袅袅,清冽香气弥漫在车内。

马车轱辘轱辘行驶在通往郡王府的路上。

车里有片刻的静谧。

被平放在榻上的少年睁开眼,漆黑瞳眸泛着别样的纯净色泽,眸心映着子曦那张绝尘脱俗的容颜,他唇角微微一扬:“子曦。”

“醒了?”子曦倚着软榻一侧,唇畔噙着温柔笑意,“清郡王和王妃应该都在后面的车里了。”

儿子病发,就算原本打算留在佛宫里等宴会结束,这会儿也不可能了。

楚宸坐起身,伸手懒懒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下次宫里再有什么宴会就不去了,就说身体不适,跟那群人演戏简直太累。”

“我怎么觉得你分明就是乐在其中?”子曦扬眉。

第120章 小兔子要纯洁

“哪有?”楚宸撇嘴,“要不是楚寰欲以私带兵器的罪名为难你,我也不至于装病。”

私带兵器?

楚寰是没有其他借口可找了,想借机发难,亦或是又想找个由头敲打他父王,反正不管怎么说,没安好心就是了。

“他奈何不了我。”子曦语气淡淡,“不过今日的刺杀,应该是他一手安排的。”

楚宸同意地点头:“故意制造了一个障眼法,让人猜不透刺客到底是要刺杀谁,偏偏两柄剑朝又来得猝不及防,快得让我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在正常人看来,子曦肯定是不会武功的。

而两柄剑同时对着二人而来,楚宸如果当真体力不济,那么就算他能侥幸躲得过刺向自己的那把剑,大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子曦被杀。

若子曦真被杀了,就不会再有人能治好楚宸的病。

而倘若楚宸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甚至是伪装的,那么他情急之下为了救子曦,必然暴露了自己装病的事实。

欺君之罪扣下来,清郡王府一家子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深沉的心计,好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可惜楚寰万万没想到,子曦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少女却是会武功的,不但护得了世子,还能瞬间制服了两个刺客。

甚至直接让那两个刺客服毒身亡了。

“这会儿他应该气得要呕血了吧。”楚宸在车内毯子上坐下,腕袖提起茶壶,倒了盏茶,“子曦,你喝茶吗?”

“不喝。”子曦摇头,“今日的寿诞,帝后二人都不痛快。”

“不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不会痛快。”楚宸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宫宴上遇到刺客,那些权贵们心里不定怎么后怕呢,他们可不知道这出闹剧是他们家皇帝陛下故意安排来对付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眸光微冷。

想起方才楚寰看子曦的眼神——那是一种猎人在看猎物的眼神,也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而这种眼神,却出现在楚寰看子曦的时候。

心头熟悉的杀意忍不住又涌了上来,楚宸眼底邪肆的幽光隐现,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紧了茶盏。

……忽然觉得手又痒了,想杀人怎么破?

“楚宸。”子曦嗓音淡淡响起,透着云淡风轻般的温和,“小兔子要纯洁,不能沾染血腥,别又在心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可一国之君就是那么好杀的?

杀人容易,可皇帝若死,这西陵江山还不立即就乱了套?

邪肆的幽光自眼底消逝,转眼便没了痕迹。

“我没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楚宸抬眸,一双亮晶晶的黑眸看着好无辜,跟懵懂孩童的眼神一样纯净无垢,“子曦,你今天暴露了会武功的事实,以后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子曦漫不经心地摇头,随即淡淡笑了笑:“不过今日长公主和她的驸马,似乎并没有出现在宫宴上。”

第121章 演技真好

“楚凝性情怪异,本就不喜欢热闹。”楚宸喝完了茶,起身挪到子曦身边坐着,“况且区区皇后的寿诞,还请不动她。”

子曦笑了笑。

“听起来比皇帝谱还大。”

连皇帝都到场,长公主楚凝却完全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生在皇族却能做到随心所欲到她这般地步,也算是天下少有了。

楚宸转眸,漆黑的眸光里似是浸染了一层蜜糖。

甜丝丝,情意融融,“子曦。”

子曦嗯了一声,挑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被你保护的感觉。”楚宸羞答答地开口,少年如玉的脸庞白皙俊美得没有一丝瑕疵,“以后你会一直保护我吧?”

子曦神情微顿。

眉梢轻扬,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锁在他脸上,“你希望我保护你?”

少年点头。

子曦神情又顿了一下:“不会觉得没面子?”

“怎么会?”楚宸皱眉,“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

“既然如此,好啊。”子曦清润笑开,眸光晶莹如朝阳下的玉露,泛着点点细碎的光,“以后我保护你。”

楚宸呆了呆:“……真的?”

“真的。”子曦抬头,像是摸宠物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给我惹事就行。”

今天在皇帝和权贵们面前展露出真正的实力,本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护着这人。

否则,她不是没有其他办法避过刺客。

楚宸还想说些什么感天动地的话,然而,马车已经到了郡王府门口。

青黛掀开布帘。

“小姐,到了。”

楚宸双眼一闭,如睡美人一般晕倒了子曦怀里。

青黛嘴角一抽:“……”演技真好。

子曦抱着楚宸下了马车,脚下飞快地走进大门,直奔曦宸院而去。

“子曦,你走得慢点。”少年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嗓音温软,仿佛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么着急做什么?人家想让你多抱一会儿。”

子曦嘴角轻抽,垂眸看了他一眼。

转角走进了曦宸院,脚下片刻未停地进了屋子,子曦把少年放在床上,“躺着。”

青黛和秋雁跟了进来。

“秋雁,把我带来的针具拿过来。”子曦转头吩咐,“青黛,去照着之前我给你开的方子,再给世子熬一碗药过来。”

二人领命而去。

“拿针具干什么?”楚宸抬眸看着子曦,“不会真要给我扎上几针吧?”

“这次在宫里现身,闹出的动静有点大,晚上或者明日,必然有人来府中探望你的病情。”子曦在床边的榻上坐下,“而且这次来的绝对不止一两个人,做戏要做足。”

子曦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有吃饭的家伙才行。

没有药箱,起码也得备一套针具在身边。

楚宸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至于你……”子曦微微一笑,“继续装病吧,柔弱的小兔子。”

楚宸浅笑:“遵命,我的女皇陛下。”

秋雁很快拿来了针具。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子曦抬眸朝秋雁示意。

秋雁点头,转身守门去了。

第122章 用心良苦

楚宸当然不会给子曦惹事。

所以他明白子曦这句话的深层意思,你别动不动就杀人,想做小白兔就要有小白兔的样儿,兔子是素食动物,不能动辄见血腥。

少年满口答应下来,模样温顺极了,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在最快的时间里,把宫里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拉下皇帝宝座。

敢盯着子曦乱看,他或许应该考虑先把他那双招子剜去。

清郡王和王妃被拦在了门外,秋雁语气很定:“我家小姐正在给世子救治,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王妃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切地道:“苍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王妃放心。”秋雁语气很沉稳,让人听着信服,“有我家小姐在,就算世子只剩下一口气,也绝不会让他去见阎王爷的。”

让死人活过来不可能,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让他死。

况且……

秋雁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世子殿下如今活蹦乱跳呢,他的柔弱都是装出来的,只为了博得小姐的怜惜。

想到这里,秋雁忍不住又有些不解。

小姐对世子殿下的在乎是不是有点奇怪?简直把他当成孩子在宠了。

这是为什么呢?

以前世子在东陵做伴读的时候,小姐对几个伴读好像都一视同仁,没表现出对这位世子的过分偏爱。

为何登基之后,反倒万里迢迢跑来了西陵,护着这位世子?

秋雁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去想,专心致志地做起了自己的门卫。

“晚晚,有子曦姑娘在,苍儿会没事的。”清郡王虽然也焦灼,不过听着秋雁的话,倒是安心了不少,“我们先去那边坐着,不要打扰子曦姑娘施针。”

方才子曦说她的针具都在郡王府,所以这次苍儿应该是需要施针才行救醒。

清郡王沉沉叹了口气。

子曦姑娘的要求是对的,他不能离开。

苍儿的病情还不稳定,如果三五不时地发作一次,晚晚一个人在家,这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将有多煎熬?

而倘若万一,万一苍儿有个三长两短……

清郡王心头沉重,不愿意再想下去,更不敢想象自己如何面对那样的结果。

秋雁看着清郡王夫妇去了暖亭里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这般折腾这对爱儿心切的爹娘于心不忍,但她相信世子和小姐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说不定……

秋雁眉头微皱,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说不定,世子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呢。

让爹娘提心吊胆,时刻不能离开他身边半步,反正儿子不会死,他们无需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虽然时刻悬着心,但总比……

总比什么?

总比去了战场,马革裹尸要来得好吧?

秋雁转头看着房门,总觉得世子殿下似乎也挺让人心疼的,为了保全自己的父亲,可谓是用心良苦。

“为了让父王留在府中,本世子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屋子里,倚在床头的世子殿下也发出如此惆怅的感慨,“本世子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

更新完,晚安~

第123章 娘胎里带出来的毒

子曦嘴角轻抽,慢条斯理地拿过秋雁送来的用具。

长条形的黑色玳瑁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整齐罗列着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泛着锃亮的寒光,看起来应该有十五六根……

嗯,楚宸数了数,一共十六根。

“子曦。”他眉头抽了抽,纯净漆黑的眸子盯着这些金针,“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这些金针只是拿来做做样子?”

子曦抬眸,眸光落在他面上,迟疑了片刻,“楚宸。”

“嗯?”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身体里真有一味毒,你会作何感想?”

楚宸一呆,抬眼看着子曦。

子曦也定定地看着他,剔透清睿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玩笑意味,而是十足的认真。

“我身体里有毒?”楚宸不确定地看着子曦,眉心攒紧,显然根本没料到这个结果,“怎么会……”

“是真的。”子曦平静地道,嗓音柔和,“虽然我能解你的毒,但我觉得比起解毒,你应该更想知道是谁下的毒。”

楚宸没有说话,眉头紧了松,松了紧,反反复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不会是皇帝吧?”

但是,似乎不太可能。

他十二岁就离开了西陵,去年回来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甚至连宫里都没去过,期间皇帝来探望过一次,也带来了宫里好些珍贵的药材。

但太医摸不清他的病症,开始时给他开的药大多以补药居多,以及一些清热解毒的汤药,都是父王验过无毒之后才让他喝下的。

再后来,病情一直没有起色,反而一天天虚弱下去,那些药父王就再也没有让他喝过了。

而且府中负责煎药的人都是可靠的人,并且除了父王之外,另外还有一人帮他验毒……

“子曦。”楚宸轻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如果上次不是你突然到来,我重病如斯,该用什么办法来应付这一轮?”

子曦道:“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神医吧。”

楚宸点头:“神医自然算不得神医,但他精通解毒之法,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

如果当日不是子曦来郡王妃,他的手下也会以神医的身份进府,然后帮他吊着性命,往后的一切依然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子曦的到来于他而言,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虽然原本的计划取消了,但跟子曦配合的新计划丝毫不比以前的逊色,而且能光明正大地跟子曦朝夕相处,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想到这里,楚宸心情明显好了一些,对中毒的事情反倒想开了。

放松了身子倚在床头,他开始冷静地分析判断:“如果我身体里有毒,至少应该不是这一年里中的毒。”

这一年里,任何人都是没机会下手的。

子曦没说话。

“有没有可能是在东陵时被人动了手脚?”楚宸猜测,“不过以前在东陵做伴读,我貌似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楚宸。”子曦开口,嗓音淡而平静,“你的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楚宸蓦地怔住。

第124章 金针封脉1

话音落下,楚宸似是听错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子曦。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怎么可能?

楚宸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这个可能性,然而他心里却分明清楚,子曦不可能骗他,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那么……

“十八年来,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楚宸蹙眉,显然对此表示不解,“难道是我娘在怀我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

亦或是,被人谋算?

子曦把不远处的花梨木雕花大椅挪了过来,在床边坐下,淡淡道:“你先把衣服脱了。”

少年眨眼:“脱衣服?”

子曦抬手敲了他脑瓜子一记:“想什么呢?脱衣服扎针。”

楚宸哦了一声,撇撇嘴,起身把袍子脱掉,又把里面的白色贴身里衣也褪去,然后眨着眼问子曦:“裤子要脱吗?”

子曦:“……”

空气静默一瞬。

然后子曦直接抓起少年指尖,一针刺下去,血珠子直接沁了出来。

十指连心。

楚宸疼得嗷嗷叫,“子曦,你招呼一声再扎呀,我还没准备好。”

“这一针是惩罚你的。”子曦不疾不徐地瞥了他一眼,“躺下。”

楚宸闭了嘴,乖乖地在床上平躺了下来,再不敢乱说话。

安静下来,心里忍不住开始思索子曦说的话。

从娘胎上带出来的毒……

可他父王和娘亲看起来都很健康,至少楚宸有记忆一来,从未听说过娘亲身子不适——偶有不适,也就是染了风寒之类的,喝几贴汤药就行。

父王前些日常往边疆,武将受伤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可说的,可也没听说父王体内有陈年剧毒。

所以他的毒,到底是如何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心口传来微微的刺痛,楚宸回过神,头没敢动,眸光却朝子曦的方向转过去:“子曦,这是要干什么?”

子曦专注地把一根细细的金针刺进去,待金针完全没入体内,她才淡淡道:“用金针封住大脉,压制住毒素蔓延,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不能动用武力。”

“毒素蔓延?”楚宸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毒素发作的事情,不应该是心口疼痛或者丹田无力,亦或是其他一些自己能感知到的症状?

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等你有感觉的时候就晚了。”子曦语气淡漠,眉眼间似有丝缕幽深寒凉的气息弥漫。

楚宸心神微凛,从她的反应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寻常。

子曦取了另外一根细如发丝的金针,却没急着动作,而是平静地看着楚宸:“你信我吗?”

楚宸一怔,“当然。”

顿了顿,少年嗓音微轻:“子曦,我不信你信谁?”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爱慕的姑娘,就是把这条命给她都愿意,怎么可能不信?

“若是信我,你的身体状况暂时别告诉任何人。”子曦垂眸,缓缓下了第二根针,“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只有你自己知道。”

楚宸眉眼轻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底所有情绪。

第125章 金针封脉2

少年肌肤白皙,剔透细腻如上等瓷玉,五官俊美精致,淡墨如画。

此时安静下来的模样,就像古画卷中走出来的贵公子,眉眼如烟如雾,无意识地染了上三分恬淡忧郁气息。

……无端的让人生出一丝心疼。

子曦沉默了一瞬,随手又取出一根金针:“这个毒,还有不到两个月就会发挥作用。”

楚宸没说话,心绪却被拉了回来。

“我来的那日,脉象还没有异常,这几日却隐隐有了些感觉。”子曦平静地道,“这是因为毒素已开始一点点往心脉蔓延,蔓延的过程会是两个月。”

“两个月?”楚宸抬眼,素日璨华生辉的眸心,此时只余怔忡。

“嗯,两个月。”子曦平静地点头,“如果我所料不错,此毒会在你生辰当天侵蚀心脉。”

生辰当天……

楚宸闻言,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

出生时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在身体里潜伏十八年,然后十八岁生辰当日毒发……毒发之后呢?

直接身亡?

下毒的人,谋害他的目的是什么?

楚宸望着帐顶,一时没什么头绪。

金针一根根进入体内,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不知为何,此时他突然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总觉得……王府里的平静很快就将被打破。

楚宸想到爹娘只有自己一个儿子。

如果他死了,爹娘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甚至母亲有可能一蹶不振。

郡王府将后继无人。

就算父王手里还掌管着兵权,对于皇帝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可畏忌的了。

况且皇帝完全可以利用他的死亡,来削弱甚至直接收缴父王的兵符——丧子之痛,这个理由足够。

然而,十八年前,当今皇帝也不过才十五岁,还是个未登基的少年皇子。

父王那时已经领兵上过战场了,是个铁铮铮的武将。

楚寰那时候有机会做手脚吗?

“楚宸。”纤手抚上少年安静疏淡的眉眼,子曦的嗓音听着格外能安定人心,“别想那么多,你心中所想,或许皆是错的。”

楚宸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子曦。

子曦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嗓音柔和,仿佛浸润了骨子里:“一切有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陪在你身边。

楚宸静静凝视着她,良久,才轻轻点头:“嗯,有子曦在我身边,没什么是我不能面对的。”

眉眼微微舒开,他淡笑:“这个毒,是不是发作了就会立即身亡?”

子曦摇头:“……不一定。”

原本按照下毒之人的想法,显然是打算在他十八岁就要了他的命。

但前世楚宸并没有死。

只是后来上战场时,身子一直孱弱,托着病体周旋于战场和朝堂之中。

这一世重生回来,见识了楚宸扮猪吃老虎的计策,子曦原以为前世的孱弱是装出来的,然而此时她已经可以确定,那不是伪装。

而应该是剧毒侵入心脉却尚未真正发作之前,恰巧有神医给楚宸解了毒,但身体已经受到了毒素戕害,以至于落下了病根,也折损了他的功力。

第126章 同病相怜

楚宸转眸,见子曦收起了她的针具,“这样就好了?”

“好了。”子曦点头,“接下来的时日你不能动武,等我找到这毒的解药,才能给你解除金针的压制。”

楚宸道:“那我现在能坐起来吗?”

子曦道:“可以自由活动。”

楚宸坐起身,靠在床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我觉得,我跟苏驸马还真有点同病相怜。”

苏驸马也被人下了毒,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所为,却也未免太巧。

子曦微默,随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爹娘在外面应该等得焦灼了,让他们先进来看看你。”

楚宸点头。

子曦转身走去开门。

然后楚宸摸了摸自己的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子曦似乎很喜欢揉他的脑袋。

这是……把他当成小孩,还是宠物?

不过感觉挺不错的。

楚宸眉眼微弯,暂时抛开了心头阴霾,只想着若能与子曦一辈子如此,该有多好?

“苍儿!”

郡王妃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到了床边,“没事了吧?”

楚宸抬眼浅笑:“父王,娘亲,我没事了。”

“真没事了?”郡王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见他脸色健康红润,没有一丝之前在宫里时候的苍白痛苦之色。

心不由放下大半,却又不免生出一丝古怪。

“子曦姑娘用了什么方法,让你好得这么快?”她有些惊奇。

楚宸面不改色地摇头:“刚才我昏过去了。”

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清郡王也觉得奇怪,目光落在他完全没有一点苍白之色的面上,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点头道:“醒了就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孩儿方才睡了一觉,现在不累。”楚宸说着,转头看向外面,“子曦呢?”

“她回了涟漪轩。”郡王妃在旁边坐了下来,柔声笑着,“子曦姑娘体贴,说你现在精神不错,我们可以与你说一会儿话。”

楚宸面上浮现一抹歉然:“对不起,让父王和娘亲担心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郡王妃忍不住面露心疼之色,“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受病痛折磨,也不知这是什么病?唉,也亏得子曦姑娘医术好,否则我们岂不是……”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清郡王原本打算先出去,让他们母子好好说说话,此时见自己妻子情绪有些激动,便止住了脚步。

“晚晚,子曦姑娘正在寻找病因,说不定苍儿的病很快就好了。”

“我知道。”郡王妃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有些不平,“那些权贵家里那么多孩子,个个都健健康康的,整日凑在一起挖苦这个,挤兑那个,也没见几个务正业的,可怜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却——”

清郡王眉头皱起,忍不住有些无奈:“晚晚,你在胡说什么?”

人家几个孩子就不能健健康康的了?

这是什么歪理?

“娘,我福大命大,没事的。”楚宸说着,眉眼堆了笑,“说不定我是因祸得福呢。”

第127章 提前打算

“因祸得福?”郡王妃抹了抹眼泪,没好气地看着他,“你能得什么福?娶个美娇娘回来,早些让我抱上孙子?”

楚宸笑了笑:“等我病好了,就娶个美娇娘回来。但是先说好……”

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王,又看了看王妃,楚宸低声道:“我的终身大事我想自己做主,不要任何人替我安排,父王和娘亲能答应我吗?”

反正就算不能答应,他的婚事也不会让别人做主的。

提前打声招呼,让爹娘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你的婚事?”郡王妃意外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迟疑了一下,不由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生在皇族,想要自己做主婚事,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清郡王下意识地皱眉,似乎已经猜到了儿子的心思,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却什么也没问。

只沉默了片刻,他便点了点头:“只要你能真正好起来,婚事便全由着你自己做主。”

至于皇上和太后那边……

若他们真要掺和,他这个带兵的王爷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谢谢父王。”少年笑得一脸开怀,就像寻常十八岁少年郎一样,眉眼清润,丰神俊朗。

尚未沾染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不曾染过战场的血腥。

如此单纯而容易满足。

清郡王沉默地敛了眼睑,心里忍不住想,以苍儿这样的身份来说,单纯或许不一定是好事。

“你呀。”郡王妃见儿子开心,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心里却不由生出了些想法,苍儿……这不是喜欢了子曦姑娘吧?

虽说有救命之恩,可到底才认识几天……哦不,子曦说他们以前见过,所以,儿子是什么时候对子曦动了心的?

子曦姑娘呢?

她对苍儿是单纯地当成病人,还是也喜欢苍儿?

清郡王夫妇二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题。

……

子曦并不知道那柔弱少年已经利用生病之便,开始为以后婚配之事提前做打算了。

留给清郡王夫妇陪儿子说话的时间,她回到涟漪轩,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药材的名字,然后交给秋雁。

“现在去抓药。”她道,“抓回来研磨成粉。”

秋雁领命而去。

子曦安静地在案前站了一会儿,抬眸望着窗外,树叶凋零的季节,似乎总会有很多事情发生。

绕过书案,子曦走进内室,独自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想到楚宸体内的毒,她忍不住蹙了眉头。

若有可能,她是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少年受到伤害,可如果她的判断没有错……

放松了身子,子曦倚着软榻,撑着头看向窗外,脑子里恍惚浮现前世那一幕。

冰冷残酷的鲜血,成为记忆中无法磨灭的一抹妖艳色泽,男子屈下的双膝,弯下的脊背。

骨头断裂的声音仿佛还清晰回荡在耳边……

无止境的寒气一阵阵袭来,子曦无法承受般闭上了眼,唇色发白,白得失去了所有血色。

第128章 刻骨铭心的恨1

前世的君子曦太蠢。

蠢到她一度怀疑,自己来这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亲手葬送祖上传下来的江山基业?

还是为了亲眼见证男人的柔情是多么虚弱恶心?

明明是君临天下的女皇,明明可以坐拥后宫美男三千,她却偏偏相信所谓的两情相悦,相信那个人的柔情似水,以至于十二年独爱一人,与其共享江山朝政。

岂料十二年温言软语,却不过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

最终,她刻骨铭心地尝到了愚蠢的代价。

她以为真心喜欢她的那个温润男子,用了十二年筹谋,最终把她逼得国破家亡。

含笑晏晏间,温柔地杀了她身边一个又一个忠臣,一步步架空了她的权力,直到最后……

“如果楚将军不想看到女皇陛下被凌辱……且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那么最好管束好自己手下的将士,否则……”

否则什么?

子曦看到穿着一袭玄甲战袍的男子率着铁骑而来,风尘仆仆的脸上布满了憔悴,眼底是不知几夜没睡攒下的血丝。

他与将士们如无人之境般率兵攻破了皇城,击碎了男人所有的阴谋,即将踏破皇城……

却最终,败在了男人无耻龌龊的手段之下。

“如果楚将军不想看着女皇被当中凌辱,就乖乖的别反抗。”

否则就让堂堂东陵女皇在自己的宫婢们面前,在宫外这些将士们面前,如青楼妓子一般被撕碎衣衫,当中凌辱!

“只要楚将军不反抗,本相以男人的人格担保,绝不伤害女皇一丝毫发。”

就这么两句话。

一句威胁,一句承诺。

却比任何锦囊妙计都管用。

连子曦都没有料到,最终导致男子功亏一篑的会是她。

从没有哪一刻,她是如此的恨自己。

恨自己愚昧眼瞎。

国破家亡她可以认为是自己的过失,是她爱错了人,信错了人。

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被杀,她依然认为是自己的过失,身为女皇,她没能保护自己的臣民,没有护好自己的家国。

那个男人欺骗了她十二年,她觉得是自己愚蠢无知,没有分辨忠奸的能力。

然而……

看着身姿挺拔的男子被逼下马,看着他当着千军万马被逼下跪,看着他被粗重的棍子一下下砸在脊背上,砸断了脊骨,再也支撑不住挺直的身躯。

鲜血从他嘴里溢出。

他麾下的将士们几乎肝肠寸断,眼睛都要爆裂开来,却被他死死地喝止。

“任何人,不许……不许轻举妄动!”

这是他对将士们所说的,唯一一句话,一个死都不可违背的命令。

她开始生出了恨,强烈的憎恨。

恨不得把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残忍如斯的男人碎尸万段。

子曦真恨啊……

恨自己愚昧昏庸,恨不能立即自我了断,也好过亲眼看着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子在自己的将士们面前,被一寸寸夺去了尊严,被一寸寸击碎了傲骨。

他却仿佛丝毫不怨不怒,从始至终用一种温柔而又自责地眼神看着她。

第129章 刻骨铭心的恨2

子曦从没有哪一刻会觉得,天地间安静得可怕。

安静得,只听得到沉木杖砸断脊梁的脆响。

她也从没有觉得,空气是如此纯净,无需用心分辨,就能清晰嗅到飘散在空气里,浓烈而又残酷的血腥味。

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在心里泣血般悔恨。

而身边的男人,眉眼温润如魔鬼。

最后的最后,他趴在地上已经起不来,颤抖惨白的唇瓣只发出破碎的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

没能护下你的江山,你的亲人。

他的声音太低了,低到她只能分辨他的唇形,而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传递。

楚宸……

她颤抖着唇,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阻止他做出这么傻的举动,为了一个亡国之君而如此糟践自己的性命尊严,不值得……

她这条命,本就该随着江山臣民一起沦亡,不值得你付出宝贵一命……

真的不值得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傻?

可她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她的功力被药物封住,喉咙里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朝外溢出的血……

越来越多,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身后那些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却从不流泪的将士们,个个泪如雨下,恨得咬牙切齿……

“楚宸!”

子曦惊醒之后,又是一身冷汗。

眼底划过一抹惊魂未定般不安之色,子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顺平急促的呼吸。

抬手撑着额头,她闭上眼,轻轻地喘息,让自己失控的情绪平静下来。

心口跳得很厉害……

她伸手捂住心口位置,感觉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从这里席卷而来,让她一度要失控。

然而……

她庆幸,那只是一场梦。

子不语,怪力乱神。

纵然梦中经历了整整十二年,可子曦会在心里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是上天给她的预警。

过年她要亲政,为了不让小人当道,为了让她警醒,所以才让她做了那样一个梦。

对,就是一个梦。

就是一个梦……

“小姐。”青黛从门外走进来,携裹着丝缕药香,“汤药已经熬好,给楚世子喝下——”

声音微顿,青黛走近榻前,担忧地看着子曦苍白的脸色:“小姐,怎么了?”

子曦摇头:“没事,刚才小憩了会儿,做了个噩梦。”

青黛闻言松了口气,转身给子曦倒了盏茶,“梦境都是相反的,小姐别放在心上,噩梦说不定是代表好事呢。”

噩梦代表好事?

子曦敛眸沉默,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噩梦过去了,迎来了阳光明媚,可不是好事吗?”

噩梦过去,她的人生还很长。

没必要纠结于一段尚未发生过的事情——就算曾经发生过,如今,那一切已经不存在了。

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梦而已。

只是这场梦,留给了她太深刻,仿佛要刻进骨髓里的印记。

永生无法磨灭。

“汤药给世子喝下了?”她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

青黛点头:“喝了。”

——

跟大家说一下,帝沧澜那本书25号我会有一次爆更,也就是下周六,大概12月份能完结。

为了存稿,这本暂时三更。

等魔帝完结,这本再补更。

最后,新书需要活跃,小可爱们看完了给了意见,让我知道追读的人有多少,给我点信心和动力,么么哒~

第130章 刻骨铭心的恨3

喝完了药,楚宸说想休息一下,清郡王夫妇交代莫书好生伺候着,便起身离开了曦宸院。

莫书面上恭敬地应下,心里却想着,自从子曦姑娘来到府中,伺候世子殿下的活,子曦姑娘和她的侍女已全部包办。

他这个世子贴身书童都成了负责打杂的小厮了,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果不其然,郡王夫妇前脚一走,后脚楚宸就穿衣起身,径自到了子曦的院子。

这是子曦住到这里之后,楚宸第一次来涟漪轩。

站在庭院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好一会儿,小桥流水,假山花园,风景很好。

院子里的花园矮墙上,摆放着刚搬来不久的几盆养得极好的水仙。

看来看去,楚宸也没挑出什么明显的瑕疵,可见娘亲并没有怠慢了子曦。

楚宸觉得挺满意的,转身走到门前,抬手敲门,“子曦,我进来了。”

屋里静了一瞬,须臾,青黛过来开了门。

“世子殿下。”她微微福身,“您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

“我想跟子曦说说话,你先出去一下。”楚宸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合适,连忙改了口:“麻烦青黛妹妹先离开一下,我跟子曦说点悄悄话。”

青黛妹妹?

青黛嘴角一抽,转头看了她家小姐一眼。

子曦点头。

青黛收回视线,又福了个身,带上房门走出去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子曦眉梢轻挑,语气玩味。

楚宸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语气温软:“就是想你了,不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子曦静静端详着少年容颜。

相比起十二年后的成熟稳重,眼前这个少年显然还带着几分青涩,五官太过精致漂亮,所以纵然明知他的温善纯洁是伪装,也依然会觉得,他真的太过干净。

干净到像是从未沾染过世俗无垢,也没有真正接触过尔虞我诈的阴谋算计。

他不笨,也不蠢,心里对很多事明镜似的了然。

可怎么就……

怎么会在那个时候,犯下如此糊涂的错误?

糊涂到为了一个亡国的女人赔上了性命,甚至是以那般惨烈的方式……

只为了保全她已廉价的清白和尊严。

“子曦?”楚宸神情微紧,盯着子曦怔然苍白的神色,担忧地伸手摸上她的额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温热的触感让子曦回过神,视线里映入少年眼神里的忧心忡忡,又是一怔。

随即拿下他的手,子曦缓缓摇头:“我没事。”

没事?

楚宸眉心微蹙,心头划过一抹隐忧。

若当真没事,她方才的脸色怎么怎么难看?

“你不在屋里好好休息,怎么来我这里了?”子曦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端起来轻啜一口,“你爹娘离开了?”

楚宸点头,面上浮现一抹赧然,“子曦,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子曦听出他语气有些异样,不由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事?”

“刚才我跟父王说好了,以后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第131章 贴身大夫

少年说这句话时,语调带着些许轻松欢快,“他们不能强迫我娶任何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子。”

子曦闻言微默。

身为郡王府世子,楚宸的婚配自由并不会那么容易得到,尤其是皇上对清郡王府势力格外忌惮。

别说婚事,就算只是交个朋友,跟谁家公子来往密切,或许都会成为结党营私的一个借口。

楚宸想要得到婚配自由,他的父王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去争取。

而这种代价,最直接的就是军功军权。

当然,以楚宸目前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去皇上面前争取这些,暂时也还不着急。

而楚宸借着身体不好的机会,跟他爹娘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也不是为了以后能够想娶谁就娶谁。

而是为了那么一天,他要去给女皇做侍君时,他的爹娘别反对——毕竟做了女皇的侍君就相当于入赘,而且还是没有正式名分的那种入赘。

以后生下的孩子不能性楚,更是跟着子曦姓君。

就算清郡王夫妇如何开明,到时候只怕也不会轻易答应。

这才是楚宸真正的想法。

而子曦呢。

子曦当然不会这么想。

不过,心里虽然明白少年的打算,她却并没有戳破,而是浅笑:“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楚宸目光融融地瞅着她:“这还用问?”

子曦抿唇轻笑,却没说什么。

低头喝了口茶,她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回房休息去吧。”

这已经是下午了,只怕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探病,别穿帮了才是。

“那你陪我一起去。”楚宸道,“你是我的贴身大夫,时刻不能离开我左右。”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贴身大夫了?”子曦挑眉。

“就是贴身的。”少年开始耍无赖。

“楚宸。”子曦目光淡定地看着他,嗓音沉静,“你还比我大三岁。”

楚宸:“……”

所以呢?

大三岁怎么了?

“子曦,你是嫌我老吗?”楚宸皱眉。

“不是。”子曦摇头浅笑,“我的意思是说,大三岁的你,是不是应该比我成熟一点?”

耍无赖可不是个成熟男子该有的行为。

至少前世的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无赖的潜质。

楚宸凑过去,冷不防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是你要我做小白兔子的,兔子哪有几个成熟的?”

子曦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抚唇。

随即美眸微眯:“楚宸,你敢轻薄朕?”

楚宸瞬间一静,悄悄地觑着她的神色,见子曦似乎不悦,弱弱地解释:“我这不是轻薄……”

“不是轻薄?”子曦神色平静,平静到有些高深莫测,“那是什么?”

“是喜欢。”楚宸辩解,“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一时没有把持住。”

“因为喜欢,所以就没有把持住?”子曦眉梢微扬,“那你胆子要是再大一些,是不是直接把我——”

砰的一声。

少年双膝落到了地上。

漂亮的姿容微白,少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嗓音难得的发紧失控:“不,楚宸不敢!我不敢的……”

第132章 最重要的位置

子曦因他突然间的动作而一怔。

少年眼底有着明显的惶然不安,是被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吓的?

眉头轻皱,子曦有些后悔与他玩笑:“起来。”

楚宸迟疑地看着她,低声道:“楚宸不敢生出任何冒犯陛下的想法。”

“我知道。”子曦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是我不好,方才不该跟你那么说。”

这个少年爱她爱得小心翼翼,从前世他一直隐藏的感情中可以看得出来。

自从领命上了战场之后,他常年驻守边关,可每次东陵皇族有重要的活动,他都会以臣子身份去拜见。

纵然他根本不是东陵臣民。

却只是因为有过那几年的伴读经历,以至于他曾说:“臣永远是陛下的臣。”

她只是笑而不语。

毕竟有个人时常在耳边,提起楚将军如何骁勇善战,如何用兵如神,甚至时常不动声色地表达楚将军有废帝自立的实力。

作为女皇的子曦不是没有判断能力,可说这些话的那个人言语温柔,又是她心头挚爱,她自然偏信了他的话。

虽然就算楚宸要废帝自立,废的也是西陵皇帝,可作为东陵女皇,对于拥兵自重的将军自然喜欢不起来。

所以每每见到他,听到他的话,她心里都在想,或许他只是基于往日情谊,以及表达自己一个忠诚的态度。

以至于她忽略了,那个男子每次看她的眼神里,小心翼翼压抑着的情愫。

所谓去拜见,所谓的忠诚,不过是他想见她的借口,可她一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明白他隐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真心——却是以他的惨死为代价。

自往事中回神,子曦看着眼前依然爱得小心翼翼的少年,他可以耍无赖,可以装柔弱,可一旦涉及底线问题,却依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卑微的位置上。

冒犯……

或许在他心里,她从来就是高不可攀的女皇,而他,从始至终都只抱着能在她身边有个一席之地就满足的心态。

“楚宸。”子曦开口,嗓音沉静而柔和,“我不想骗你,我对你暂时并没有生出多深沉的爱,但我可以承诺你,如果这辈子我还能爱上谁,我定会尽可能地使自己爱上你。”

楚宸抬眸,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辈子还能爱上谁……

为什么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悲凉的味道?

“如果我没有了爱人的能力,那么……”子曦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须臾,纤手轻轻勾画着少年清俊如画的眉眼,“我身边的那个位置,也一定是留给你的。”

她亏欠他一份爱情,亏欠他一条命。

余生她会尽可能地补偿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能爱上他,自然他们都会好。

若不能……

子曦摇头,在心头否定了这个可能,这么美好的少年,她怎么会不爱呢?

前世眼瞎,这一世难不成还眼瞎?

“身边的位置?”楚宸呐呐地开口,“那……那个丞相怎么办?”

第133章 秋雁姐姐真贴心

说真的,对于子曦说现在没有爱他,楚宸并不觉得意外或者难过。

子曦才来郡王府几日,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爱上他。

若真爱上了,他才会觉得奇怪。

只是他觉得不对劲,子曦说这些话的语气很奇怪,她话里的意思也很奇怪。

爱人的能力……

怎么会没有爱人的能力?

不管是谁,不管性情如何,不管身份尊贵还是卑微,每个人都会有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可能,只不过爱的程度不同而已。

子曦虽然是女皇,可她也是个才刚刚十五岁的少女。

哪个少女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

而且之前不是说,她很喜欢东陵那个温润如玉的丞相吗?

可此时她的表现,她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却分明给人一种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悲凉哀伤之感。

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是否有人伤害过她?

敏感的少年此时明显察觉到了几分古怪,而直接钻进他耳朵里的却显然是那句“身边最重要的位置”。

从私心里讲,他不是没幻想过,可他不敢想。

他知道子曦心里最喜欢的那个人是东陵丞相,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很奇怪。

如果她把最重要的位置给了他,那位丞相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子曦嗓音平淡,“你管得了自己,还能管得了其他的人?”

“才不是。”楚宸连忙摇头。

要是有可能,他巴不得那个劳什子的丞相去死才好。

若不是担心惹怒子曦,他甚至恨不得把那人直接暗杀了,省得他霸占着子曦一颗芳心。

“小姐,世子。”秋雁匆匆走进房来,“萧家兄妹来了。”

楚宸皱眉,“他们来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探病。”子曦瞪了他一眼,拉着楚宸的手转身往外走去,“赶紧回你床上躺着去。”

秋雁跟在二人身后,“小姐不必着急,他们二人才刚进了王府大门。”

楚宸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秋雁姐姐真贴心。”

秋雁嘴角一抽,不疾不徐地又禀报了一件事:“小姐,丞相府递了帖子到长公主府,请苏驸马今晚回去给他的父亲拜寿。”

“拜寿?”子曦颇感意外,“苏丞相的寿辰跟皇后同一天?”

“好像是的。”秋雁点头,“而且好像还是五十整寿。”

又是一个整寿……

子曦转头看向楚宸:“今天是苏丞相的寿辰,你知道吗?”

楚宸皱眉,随即才缓缓点头:“听说过。”

他跟苏丞相也没什么往来,之前隐隐听过,苏丞相的寿辰跟皇后是在同一日,所以为了避免抢国母风头,苏丞相会跟群臣一起进宫参加宫宴,为皇后祝寿。

宫中散宴之后,苏丞相回到府里,苏夫人才开始安排准备他的寿宴。

“还真是巧。”子曦淡笑,“当朝丞相跟国母同一天生辰,这苏丞相应该觉得挺荣幸的。”

“荣幸?”楚宸皱眉,“作为当朝一品重臣,却连自己的寿宴都不能大办,荣幸在哪儿?”

第134章 苏相大寿1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他这般谦卑退让,说不准能让帝后生出体恤歉疚,进而给一些其他的补偿。”子曦道,“再说,放在晚上庆祝也没什么不可以,大臣们该去的还是会去。”

毕竟是当朝丞相,位列百官之首,大臣们谁敢不给面子?

今晚上丞相府应该会很热闹。

而此时的长公主府中,苏瑾半躺在公主殿的软榻上,修长指尖捏着烫金的帖子,静静垂眸看了良久,仿佛这帖子上能看出什么花来。

清俊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眼底却如海浪般,不停翻涌着阴冷幽深的色泽。

“公主殿下。”侍女恭敬行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子里冗长的静默。

苏瑾抬眸,看着一身玄色束腰轻袍的清丽女子挟裹着寒风走了进来,不疾不徐地自榻上起身迎了上去,嗓音清魅悦耳:“殿下回来了。”

说着,便抬手帮女子除下身上披风,转身挂在紫檀木衣架子上。

楚凝走进内室,瞥向矮几上他随手搁置的请帖,“苏相寿辰?”

苏瑾神情微顿,也转头看了那帖子一眼,点头:“嗯。”

“怎么没去?”

苏瑾转眸,眸光定定地看着她:“我在等殿下一起去。”

过去两年苏相的寿宴,苏瑾都是一个人回去的,他是庶子,虽不受家中重视,但为人子孝道为先。

父亲的寿宴,说什么都是要回去的。

往年不跟楚凝一起去,是因为他觉得驸马的身份丢人。

庶子虽没什么地位,可丞相家中庶子依然有考取功名的权利,他以前自诩为读书人,清高自傲,不愿意承认自己驸马的身份,自然更不可能跟楚凝以夫妻身份回去给父亲拜寿。

然而今年不同。

“殿下知道我那位嫡兄一直对我不友好,之前在公主府中又吃了亏,今晚我若独自回去,只怕会被他们欺负。”

苏瑾抬手,修长手指理了理楚凝鬓角发丝,嗓音低沉慵然:“殿下可否陪我一起去?”

楚凝抬眸,沉默地看着他。

苏瑾嘴角轻扬,眼角眉梢倾泻出着星辰般璀璨的光华。

楚凝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两人带上贺礼,坐了马车一起前往丞相府。

他们来得不算早。

这个时辰该到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丞相府外停了好多辆马车,进进出出的皆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高官重臣。

然而即便如此,当长公主府的马车在大门外停下时,空气依然几不可察地静了一下。

车子刚停下,坐在车内的楚凝和苏瑾尚未下车,外面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子戏谑的声音:“咦?这不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苏瑾正要起身,听到这个声音却忽然一顿。

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道冷光,他不疾不徐地又坐了回去。

“苏丞相大寿,作为儿子,苏驸马怎么这个时辰才到?”男子啧啧一声,话音嘲笑与鄙视的意味甚浓,“不会是根本不想来,却又担心被人说不孝,所以才磨叽到现在吧?”

第135章 苏相大寿2

这个声音苏瑾再熟悉不过。

户部尚书季司礼的儿子季孟阳,跟海郡王府世子萧凌翼,以及苏家嫡子苏钰皆是好友。

曾经他还没入公主府之前,季孟扬为了讨好苏钰,常常变相地奚落,嘲讽,甚至是设计陷害于他。

那时候苏瑾心高气傲,身为庶子,被认为没资格跟这些金贵的嫡子们交往。

苏瑾也不屑于对他们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因此没少在他们手里吃亏。

此番借着寿宴的机会,苏瑾正想着该如何回报这些人曾经带给他的羞辱。

倒是没想到,刚看到了自己的马车,季孟阳就迫不及待地来展现他的愚蠢,自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苏驸马怎么不下马车?”季孟阳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挂着墨绿色圆形玉佩,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疾不徐地轻摇着。

眉眼轻挑,嘴角挂着轻慢的笑意,颇有几分风流倜傥大家公子的气派。

当然也少不了目中无人的气派。

“苏驸马莫不是听到我家公子的声音,吓得不敢出来了吧?”旁边的小厮跟着哄笑,“公子,我们进去吧,何必待在这里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季孟阳一扇子敲在小厮头上,“人家可是堂堂驸马,皇亲国戚呢,是你能随便乱说的吗?”

小厮讪笑着:“是,是,小人说错了,苏驸马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着呢。”

“这句话可就说错了。”旁边一个穿着天蓝色锦袍的男子酸溜溜地开口,“苏表弟性情高傲,根本不屑于驸马这个身份,没看他以前每次回府,从来都不跟长公主一道来?”

“不跟长公主一道来?”季孟阳摇头,语调夸张地调高,“应该是长公主不愿意陪他一道回来吧?我可是听说长公主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喜欢以鞭打驸马为乐……”

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一顿。

忍不住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瞧我这个脑子,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驸马该不会是伤势太重,所以才不敢下马车,担心被人看到他满头满脸的鞭痕吧?”

对面的男子闻言,面上浮现兴味表情:“有可能吗?”

“有没有可能,让苏驸马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季孟阳说着,看着马车青色的布帘,笑了笑,“苏驸马,大家都是熟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既然来了,总不能一直躲在马车上不见人吧?”

苏瑾老神自在地听完,转头:“殿下,我们该下去了。”

楚凝没说话,眉眼如罩寒霜。

苏瑾便伸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俊美姿容。

唇角的笑意带着几分邪肆冰冷之气:“劳季公子挂心,本驸马并没有被公主殿下鞭打得满脸伤痕,也没有不敢出来见人。”

季孟阳瞳眸微缩,沉沉地注视着他。

苏瑾说完,从容淡定地弯腰走出车厢,下了马车,嗓音听着很闲适:“之所以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是为了听听季公子是如何挂念我的。”

——

更新完,晚安~

第136章 苏相大寿3

话音落下,马车周围短暂地静寂了一下。

季孟阳眸光微细,眸光带着些许审视意味地落在苏瑾面上,刚要说话,却见苏瑾姿态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转过身,亲自掀开了帘子。

“公主殿下。”嗓音柔和,似含绵绵情意。

这四个字一出,季孟阳脸色骤然一变。

下一瞬,楚凝的身影自马车里走了出来,身姿沉稳,容颜绝美冷漠,眼神如寒冰般从季孟阳面上掠过。

仿佛被一层慑人寒气刮过脸颊,季孟阳脸色一点点发白,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楚凝垂眸,素手朝着苏瑾的方向轻抬。

苏瑾会意,躬身把手伸了出来,就好像宫里贴身小太监伺候太后一样。

可此时他这样的动作却完全不让人觉得卑微,反而有一种别样的亲昵意味。

楚凝搭扶着苏瑾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冷冷的眸光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只觉得头皮要炸裂开一眼,肌骨发冷,如坠冰窖。

长公主的气势比起宫里的皇帝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所到之处,绝对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而今日之后,曾经被传得最多的这句话约莫是要改个说法了。

季孟阳低头跪了下来:“臣参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人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跪地叩首:“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也不知是要表达自己对长公主的绝对敬仰,还是用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恐惧,众人齐呼的参拜声响亮震天。

连已经进府的人几乎都惊动了。

楚凝寒冰般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不发一语,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参拜声落音,周遭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安静无声。

不管是围观的宾客,还是站在外面招待贵客的侍女管家,此时齐齐跪在楚凝和苏锦脚下。

这般场面,这般气势,众人垂首时也难掩的惊惧不安。

都是因为楚凝,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个女子。

他的妻子。

苏锦忍不住有些想笑,突然开始佩服自己前世的胆量。

在人人对楚凝畏惧入骨的时候,唯有他这个驸马有勇气一次次惹怒她,挑战她的底线。

虽然每次惹怒她都是换来一次鞭打,可他算是真正明白了,陈侍君和安侍君说得对,也只有他,才有拥有被楚凝鞭打的幸运——

毕竟若是换做其他人,惹怒一次就去见了阎王,哪还有第二次?

只是。

苏瑾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的幸运太血腥,他觉得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好。

一片死寂中,楚凝慢慢垂眸,看向跪在自己前面最近的男子。

语气冷漠,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你,抬起头。”

声音落在自己头顶上方,季孟阳想忽视都不可能。

忍着心头强烈的恐惧,他慢慢抬头,却只敢把视线落在楚凝的裙摆上:“长……长公主殿下,臣方才……方才是在跟驸马开玩笑……”

楚凝语气阴冷:“你叫什么名字?”

“臣季、季孟阳,季尚书的——”

第137章 苏相大寿4

“本宫不想知道你的身份。”楚凝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个名字,便足以去找阎王报到。”

话音落下,伸手抽出了腰间的鞭子。

季孟阳闻言微愣,慢了一拍才听懂她话中的意思,顿时浑身剧震。

不敢置信地抬头,他脸色刷白:“长公主殿下,臣……臣是季尚书的嫡子,也是朝廷命官,长公主不……不能杀我……”

“没什么不能。”

伴随着这淡漠无情的言语落地,眼前光影一闪,楚凝手中长鞭如灵蛇般绞上了对方脆弱的脖子。

季孟阳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凝固,恐惧地求饶:“殿下!长公主殿下,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殿下饶命!驸马,驸马我错了!不该冒犯驸马……”

鞭子一点点收紧,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头顶。

季孟阳脸色惨白,往前跪爬两步,猛地伸手抱住苏瑾的腿,“驸马,驸马我错了,驸马饶了我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驸马——”

空气里仿佛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死亡气息。

片刻之前的喧闹,此时已化作一团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人人恐惧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身子还隐隐颤抖。

皇帝要杀人,尚且需要给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长公主殿下要杀人,却是连理由都不需要,她想杀就杀——况且,冒犯驸马的罪名,本身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方才跟季孟阳一唱一和的男子已吓得面如土色,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去。

苏瑾慢慢垂眸。

看着前一瞬还无比嚣张对他冷嘲热讽的人,此时卑微如犬一般跪在这里求饶,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薄唇微扬,他缓缓伸手握着楚凝握鞭的手,削薄唇角勾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殿下,我觉得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季孟阳陡然静了下来,抬起头,惊惶不安地看着苏瑾。

眼底既有对不用死的希望,又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楚凝偏首:“你想怎么处置他?”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一震,长公主这是在征求驸马意愿?

一向冷漠不近人情的长公主楚凝,什么时候跟驸马感情这么好了?

所以她处置季孟阳不是因为他在背后编排公主,而是因为他冒犯了驸马?

“今日毕竟是父亲的寿辰,见血不太好。”苏瑾语气淡然,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既然季公子如此期待本驸马被鞭打,那就把这份期待用在他自己身上吧。”

语气微顿,他嗓音更轻了一些:“本驸马喜欢这种公平的方式。”

说罢,悠然抬手:“来人。”

空气凝滞了一瞬。

两个黑衣侍卫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单膝跪在楚凝和苏锦面前:“请驸马示下。”

“这个人,打他两百鞭子。”苏锦修长手指一指,“留他一口气,别让他死了就行。”

“是!”

季孟阳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苏驸马,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对我动用私刑!”

第138章 苏相大寿5

“季公子弄错了。”苏瑾优雅地摇头,温声浅笑,“这不是私刑,而是对你冒犯公主和本驸马的惩罚而已。”

话落,他慵懒提醒了一句:“千万记得,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

黑衣手下恭敬地领命。

不能见血,会比见血的伤势更重。

这一点,经常执刑的人都清楚。

两个黑衣侍卫很快把季孟阳拖到一边,抽出随身携带的长鞭,劈头盖脸地对着季孟阳抽了下去。

伴随着季公子发出的惨叫声,周遭一干人等脸色齐齐刷白。

大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瑾没有理会,转眸看向那个身穿天蓝色锦袍的男子。

“沈公子对本驸马似乎也有些看不起。”

那天蓝色锦袍的男子抬头,脸色惨白,却强自镇定,“我……我没有……”

“沈公子乃是兄长的表弟,嫡母的侄儿,便是看在这一层关系上,本驸马也不会与你过分计较。”

对上沈桦蓦地松了口气的表情,苏瑾微微一笑,云淡风轻般抬手,“沈公子就不必使鞭子了,掌嘴一百就好,让他明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是!”

又一黑衣侍卫现身,在沈桦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清脆的耳光就直接扇了上去。

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清脆。

“苏瑾,你放……放肆,啊呜!”沈桦被打得一懵,剧烈的疼痛让他破口大骂,“姑母……知……知道你这样对我……啊!呜,呜……姑……不会放过……啊,呜……”

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他叫嚣得越厉害,嘴巴子扇下去的力道越重,声音也越来越破碎。

只几下功夫就让沈桦嘴角破裂,双颊肿胀,紫青一片。直到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里,喉咙里只发出呜呜呜的痛苦嘶叫。

“住手!”凌乱的脚步声纷沓而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喝响起,“这里是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今日的寿星,丞相府的当家主人苏相急匆匆跨出大门,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苏相的正牌夫人沈氏,苏家嫡子沈钰,户部尚书季崇,也就是季孟阳的父亲,以及一干身份贵重的朝中大臣。

走出大门一看眼前这阵仗,左边季家嫡子被鞭子抽得惨叫,右边沈桦被掌嘴掌得惨不忍睹。

苏相差点气昏过去。

沈氏一看被打的人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子,顿时脸色一变,“给我住手!反了你们了!住手!”

而季尚书则下意识地就要冲到儿子身边去,“阳儿!”

眼前这混乱的情况,几乎算是陷入了一场兵荒马乱。

“父亲,母亲。”男子温润柔和的嗓音响起,如三月里春风沐雨般暖人,“我与长公主一道而来,给父亲祝寿,祝愿父亲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话音落下,所有人面上激动的情绪一瞬间冷却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去。

长公主楚凝沉默立在马车前,修长纤瘦的身姿却如不可撼动的山峦,眉眼间散发千年冰川一般刺骨的寒气。

依旧是那般让人望而生畏的阴冷气势。

第139章 苏相大寿6

苏相心里蓦地一个激灵,连忙率夫人、儿子,以及身后众官员躬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臣等有失远迎,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当朝丞相很威风,位列百官之首,在朝上可以呼风唤雨,连皇上都给三分薄面。

然而在长公主楚凝这个煞神面前,丞相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今日若是得罪了她,只怕喜事也要变丧事。

“殿下。”苏瑾握着楚凝的手,嗓音柔和温润,“在这儿也站了好一会儿了,我们进去里面坐吧。”

这句话钻入众人耳朵里,苏相及夫人沈氏皆不敢置信地抬头。

苏瑾清楚他们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却并不在意,径自含笑看着楚凝。

楚凝淡淡点头。

跟他一起举步往府里走去。

“长公主殿下,请稍等。”苏相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臣敢问,季公子和沈桦犯了何事,要被如此惩罚?”

“苏瑾。”沈氏目光如利剑般看着眼前庶子,“今日是你父亲的寿诞,你这是上门来砸场子吗?”

苏瑾微笑:“嫡母误会了。”

“误会?”沈氏心急如焚,当着楚凝的面,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脾气,“那么沈桦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掌他百下?”

“还有犬子。”季尚书听着儿子被鞭打的惨叫声,急得脸色青白,“如果犬子有冲撞驸马的地方,下官给驸马赔罪,还请驸马大人有大量,饶了犬子这一次。”

苏瑾淡淡一笑,正要说话。

“他们冒犯的是本宫。”楚凝语气冰冷,眉梢如罩了一层寒雾,“本宫是否有权处置他们?”

此言一出,沈氏和季尚书脸色齐齐一变。

身后跟着出来的大臣们呼吸一凛,不由自主地垂了眼,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这个煞神。

“长公主殿下,今日是臣的大寿。”苏相放低了姿态,“他们冒犯殿下本该教训,但他们也是臣的客人,殿下能否看在臣的面上,饶了他们一次?”

季尚书躬身,语气急切:“臣替犬子给殿下赔罪,求殿下高抬贵手,饶犬子一命,臣回家之后定用家法狠狠惩治于他,殿下——”

“冒犯了本宫和驸马的人,本宫自会教训。”楚凝语气冷漠,“季尚书要教训儿子,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说罢,冰冷的目光在眼前众人面上一转,“驸马是本宫的丈夫,是皇亲国戚,非尔等之辈可随意侮辱谩骂,今日之后,若再有对驸马无礼之人,下场比照季孟阳。”

天地间仿佛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跪着的人依然跪着,站着的人脊背不自觉地弯得更低。

“爹,爹,救……救我……”季孟阳的惨叫变成有气无力的呻吟,身体趴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脸色透着死灰般的颓白,脸上涔涔的汗水糊了一张脸,“救我……爹……”

季尚书脸色惨然,咬紧了牙关。

苏相的表情很不好看,而最难看的当属沈氏。

看着侄儿一张脸已经肿得不成人形,她又气又急,恨不能把苏瑾这个孽障碎尸万段,然而……

第140章 苏相大寿7

“苏瑾。”沈氏攥紧了手,压下心头怒火,软下语气道,“今日是你父亲大寿,你能不能跟长公主殿下求个情,只当是给你父亲的寿礼?”

苏瑾闻言,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轻笑。

眼下已是黑幕降临时分。

府内外掌起了数不清的灯火,衬得夜晚也如白昼般明亮。

灯光下,男子笑如弯月,容颜清俊逼人,如画的眉眼间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沈氏被他笑得一怔。

“公主殿下素来一言九鼎,嫡母这是想让殿下自己打脸吗?”苏瑾嗓音润润,透着低沉魅惑的韵味,“嫡母若有这个意思,不妨自己与殿下说,我可不想挨殿下的鞭子。”

沈氏脸色一变,急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凝转眸看了苏瑾一眼,淡漠眼底难得地浮现了几分异样色泽。

“寿礼我跟殿下已经备了,聊表孝心,请父亲大人笑纳。”苏瑾说完,平静地转头吩咐,“把殿下准备的贺礼拿过来。”

命令一出,立即有身强力壮的护卫从后面的车上搬下一个被蓝绸覆盖的物件。

群臣虽下意识地抬眼看来,却根本没心思欣赏。

长公主殿下亲自来参加苏相寿诞,已经完全出乎了他们所有的意料,这一来就辣手惩治了两个人,更是让所有人提着心吊着胆。

贺寿的喜气几乎被冲走了大半,眼下谁还有心思好奇贺礼是什么?

况且长公主府库房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碾压其他人。

护卫揭开了蓝绸,众人眼前一亮。

半人高的血红珊瑚树,在灯火下散发出血红色剔透色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贺礼已经送到,看父亲和嫡母的架势,似乎并没有要请殿下和我进去的意思。”苏瑾温润含笑,“那我跟殿下就先告辞了,祝父亲大人万寿无疆。”

说罢,转眸朝楚凝道:“殿下,我们回去——”

“长公主殿下能来,是臣的福分。”苏相连忙压下所有的情绪,侧身让开一条道,“请殿下和驸马里面请。”

楚凝看了苏瑾一眼。

苏瑾心有灵犀般会意,再次伸出手臂,由楚凝搭扶着他的手背一起往丞相府里面走去。

外面的鞭笞声和掌嘴声还在继续。

苏相却不得不招呼着百官进府。

苏钰沉默地转头,盯着跟长公主一起相携进府的背影,阴沉之色自眼底一闪而逝,双手指关节攥得咯咯作响。

季尚书挥挥手,颓然道:“苏相,下官是没心思再进去吃席了,下官就在这里等着,等这个孽障惩罚结束,好早些带他回家去。”

苏相闻言,神情微沉:“本相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不关相爷的事。”季尚书声音颓然无力,“是我平时没教好他,方才定然是对公主和驸马出言不逊了,否则不会落得这么惨,这也是他该得的教训。”

苏相闻言,脸色有些挂不住。

季尚书说平时没教好他,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季孟阳平跟苏钰关系很好。

第141章 苏相大寿8

苏钰以前对于苏瑾的态度,就是季孟阳和沈桦对待苏瑾的态度。

今日出言不逊,未免没有苏钰一份功劳。

而他既然说自己儿子得了教训也是应该的,那么苏钰呢?

苏相想到方才,苏瑾明显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以及周身的气度也跟以前判若两人,甚至,浅笑间下令对沈桦掌嘴一百……

神情莫名就变得阴郁了些。

“相爷进去吧,别管我了。”季尚书看着不远处已奄奄一息的儿子,情绪几乎跌到了冰点,没心情再应付任何事情。

黑衣护卫下手又狠又快,沈桦被掌嘴一百很快就打完,黑衣护卫转身消失。

而沈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焦灼又心疼地道:“桦儿!桦儿,你怎么样?桦儿……来人!把表公子送到他的院子里,即刻请个大夫来!”

沈桦一张脸已经完全没了之前半分模样。

青紫肿胀,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满脸肿出高高的淤痕,嘴角破裂,但是脸上却没有血流出,所有的淤血都在道道可怖的肿痕之下。

苏相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拂袖离开。

若不是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以前总羞辱苏瑾,哪有今天这乱七八糟的一出?

苏相根本不去想自己以前是怎么对待苏瑾的。

甚至似乎已完全忘了,他是如何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功名,且把心高气傲的儿子送进了公主府——

原以为以苏瑾的性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公主府翻身,更不可能对公主妥协。

他们二人名为夫妻,实则就是彼此的敌人,苏瑾永远是反抗公主为荣,而公主素以鞭打折磨苏瑾为乐。

可今日……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相此时压根不会想到,这才只是刚刚开始,相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纵然心情如何糟糕,寿宴该如何办还得如何办。

季孟阳和沈桦是长公主惩治的,他们还敢对长公主不满吗?

况且只是两个不稳重的小辈,虽一时影响了心情,但到底影响不了大局。

宴席不在同一院落,穿过前后通风的敞厅,楚凝就被侍女引着去了女客所在的锦华园,而苏瑾……

“为兄带瑾弟去吧。”苏钰走上前来,挥退了要给驸马引路的下人。

苏瑾转头瞥了他一眼,唇角淡勾:“那就麻烦兄长了。”

男子的坐席设在临湖而建的清风阁。

因前来贺寿的人数众多,年长者跟年轻着亦是分开坐。

苏钰便带着苏瑾一起往年轻人的花厅走去。

“瑾弟今日一回来,就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苏钰语气淡淡,“真是让为兄大开眼界。”

临湖的回廊曲折,廊上灯火绵延,湖中倒映着璀璨的星光。

眼前的景致显得格外美好。

苏瑾温润浅笑:“之前兄长在公主府时,我就已经说过,父亲嫡母和兄长曾经对我的养育之恩,我定会加倍回报。”

微微偏首,侧颜显得俊美邪肆,“今晚只是开胃小菜,珍馐大餐还在后头,兄长敬请期待。”

第142章 讨账的时候到了

苏钰神色僵了一下,明明灭灭的灯火映照下,他的神情无端多了几分诡谲阴冷之气。

“为兄没料到,瑾弟竟是如此厉害。”他说着,语气一字一顿,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样,“长公主现在为你撑腰,所以瑾弟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还不至于。”苏瑾看着前面一盏盏灯火,嗓音清淡而平静,“但是让一些人受到惩罚,还是可以做到的。”

此言一出,苏钰脸颊剧烈抽搐了一下。

花厅里年轻的公子们看到两人走进来,纷纷站起招呼:“大公子。”

目光随即落在许久未见的苏瑾面上,几个年轻男子的眼底浮现一抹轻视,语气也带着些许玩味:“驸马爷大驾光临,我等真是三生有幸啊。”

“是啊,难得看见驸马爷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身穿水绿色绸缎袍服的男子啧啧有声,目光在苏瑾俊美出尘的面上打转,“果然还是公主府的水土养人,瞧瞧咱们这位驸马爷,丰仪出众,俊美非凡,简直是艳压群芳啊,哈哈哈……”

此言一出,厅中随即爆发一阵哄笑。

苏瑾轻负着手,神态闲适怡然地站在那里。

俊美的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显得疏离淡漠,又有几分高不可攀。

对于众人的嘲笑,他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更甚者,像是根本没把眼前这些人放在眼中。

很快爆笑声渐停,厅中公子们面面相觑。

“瑾弟难得回来一趟,各位莫再笑话他了。”苏钰从容地打圆场,从桌上取过一盏酒水,“今日家父寿诞,各位能来都是给我苏钰面子,来,我敬各位一杯。”

在场的公子们闻言,纷纷给面子地端起酒盏:“苏大公子客气。”

“瑾弟。”苏钰端了盏酒水递给苏瑾,转头看着他,“瑾弟难得回来一次,为兄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瑾弟多多包涵。”

苏瑾接过酒盏,神情自若地笑了笑:“兄长客气了。”

众人很配合地喝了酒。

“我还要帮着父亲招待客人,就不留在这里陪诸位了。”苏钰放下酒盏,冲大家告了个罪,“各位不用客气,吃好喝好,改日有时间,我们再单独聚聚。”

“大公子忙去吧,不必管我们。”

“是啊,大公子是这个家里的主事,还是去前面帮衬着老爷子吧,这里有我们呢,定会把驸马爷招待得好好的。”

苏瑾径自含笑听着,尽管这些人话里话外都把他这位驸马当做是外人,他也没有半分尴尬不自在。

诚然,做了公主驸马,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皇族之人,就跟嫁出去的女儿一样,是别人家的人。

然而即便没有成为驸马之前,苏瑾还住在丞相府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人。

被当做外人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区区几句话还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当然,现在的他也已不屑于跟苏家扯上任何关系,之所以回来拜寿,不过是想告诉这里的人。

讨账的时候到了。

第143章 仗势欺人的感觉,挺爽

苏钰跟众人颔首告辞,然后转身离去。

苏相大寿,酒菜自然都是极为丰盛的,苏瑾被邀请落座之后,也没过分矜持,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其他公子们表情却都有些微妙。

众人对视了一眼,随即眼睛看向苏瑾:“公主平时都没让驸马吃饱过?”

苏瑾抬眸:“此话怎讲?”

“驸马一上来就是吃,难道没一点跟我们交谈的欲望?”水绿色绸缎锦袍的男子道,“还是说,驸马根本瞧不起我们?”

苏瑾静了一瞬,随即坦然浅笑:“的确有点看不起。”

男子闻言,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苏瑾,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本驸马不是什么东西。”苏瑾眉梢轻挑,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阴冷,“却是能要你命的人。张公子,你要不要试试?”

说话的男子名叫张怀远,是礼部尚书张励的儿子。

苏瑾这句话落音,张怀远面上表情骤然凝固。

桌上其他公子眉头微皱,神色一瞬间都有些阴沉。

“本驸马跟你们没什么可说的。”苏瑾指了指桌上的珍馐美食,姿态从容雅致,“各位安安静静地让本驸马吃饱饭走人,大家各自相安无事,否则……”

唇畔笑容多了几分邪肆,他眉头扬了扬:“本驸马近来性情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各位只怕不希望看到本驸马发火的后果。”

“发火的后果?”张怀远回过神来,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吓唬谁啊?真以为我们怕了你?”

嘴上虽然说着不怕,可厅里的气氛明显沉寂了一些。

在场的也并不全部都是没脑子的蠢人,有几个还是有些眼力劲的——比如说,斜对面那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公子。

目光沉沉地落在苏瑾面前,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淡道:“苏驸马的确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是因为近日深得公主宠爱,所以才有了底气?”

这句话说出口,其他人面上忍不住又露出了鄙夷之色。

靠着女人的势力嚣张,算什么男人?

他们觉得苏瑾一定不会承认,毕竟以前每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长公主,苏瑾都会露出一副读书人自尊受辱的表情。

然而此番他们却显然料错了。

苏瑾瞥了说话的男子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是啊,最近长公主殿下对我有求必应,所以才让我才有了底气。”

众公子:“……”

说好的清高自傲,说好的读书人的尊严傲骨呢?

目光淡扫,苏瑾悠然浅笑:“本驸马今日跟公主来苏府的目的是为了给父亲拜寿,以及吃喜宴,而不是为了陪你们聊天,也不是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各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此言一出,桌上公子们脸色骤然凝固。

长公主也来了?

众人忍不住又各自对视着,心头皆感诧异。

苏瑾不再理会他们的反应,径自优雅地吃饭,心里忍不住想,其实这种仗着别人的势狐假虎威的感觉,嗯,挺爽。

第144章 吃软饭1

苏家除了苏钰和苏锦之外,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一个是主母沈氏所出,今年十三岁,一个是小妾刘氏所出,今年十四。

此时苏钰和两个妹妹皆在正厅中给父亲祝寿,父慈子孝,兄友妹恭,一家人其乐融融——沈氏就算因为侄子的事情而心里不痛快,当着众宾客的面,也要强颜欢笑。

唯独苏瑾这个曾经的庶子,如今的驸马爷,以客人的身份待在离主厅远远的花厅里,陪一干跟他完全不相干的公子哥儿们吃饭。

当然,苏瑾并不在意这一点。

虽然以祝寿的名义而来,但他并不想看到苏家的任何一个人。

他的目标是在一年之内,让整个苏家从西陵帝都消失,寸草不留。

扳倒了苏家,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

眼底划过一抹残冷寒芒,苏瑾垂眸吃饭的模样却还是从容雅致,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抬手举足间,比出身良好的世家贵公子还要优雅有气度。

厅中静了须臾之间。

张怀远手中筷子一指,指着桌子最中间的那道被荷叶包起来的食物。

“驸马爷要不要尝尝这道荷叶煲饭?”

众人闻言,皆抬眸顺着他筷子指的方向看过去。

苏瑾唇畔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美味的东西,自然都可以尝尝。”

张怀远招手,示意厅中伺候的侍女过来打开荷叶,然后淡淡解释:“这荷叶煲饭其实还有一个典故,驸马可有兴趣听听?”

“哦?”苏瑾似是来了兴趣,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张公子不妨说说。”

其他人心中明知张怀远目的不纯,却也无人开口阻止。

荷叶煲饭的典故……

在场的都是读书人,可学识有高有低,也不是所有典故他们都听说过的,因此心中既有几分听故事的兴趣,也有一些想看笑话的意思。

“据说是以前有个有钱的女子,包养了一个年轻男人……”

随着这第一句话出口。席间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各自垂眸,面上的表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张怀远淡笑:“这个有钱女人因为年纪大了,牙口不怎么好,有一次两人出去吃饭,酒楼里小二就体贴地问了一句,饭是要软的,还是要硬的。”

苏瑾淡笑着接了一句:“既然是牙口不怎么好,那自然是要吃点软的了。”

“是啊,那个男人也是个体贴妻子的人,就随口说了句,要软的。”张怀远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后来小二就说了,夫人牙口不好,吃软的正常,公子年纪轻轻的,难道也要吃软饭?”

话音落下,满厅寂静。

张怀远笑盈盈地看着苏瑾,“驸马要不要尝尝这荷叶煲饭的味道?”

苏瑾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煲饭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低头尝了一口,“很不错。”

话落,他抬眸看着张怀远,“所以张公子说这个典故,是想讽刺我吃软饭吗?”

张怀远闻言,笑意瞬间凝固。

第145章 吃软饭2

他的确是借着荷叶煲饭来讽刺他吃软饭,是因为心里清楚苏瑾性格要强,有读书人的傲气。

被人这般暗讽,苏瑾面上必定挂不住。

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点出来。

“张公子。”苏瑾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方才我跟公主来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一件事,我忘了与各位分享。”

众公子皱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户部尚书家的季公子,各位应该都认识,还有苏夫人的侄子沈桦,你们应该也不陌生。”

苏瑾眸光淡扫,漫不经心地勾唇浅笑:“他们今晚本该坐在这里与你们共饮,畅聊人生,可是这二人却并未出现,诸位就不觉得奇怪?”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瞬间怔住。

随即黄袍男子皱眉,若有所思地盯着苏瑾:“方才府外发生了什么事?”

“季孟阳因为冒犯本驸马,被赏了两百鞭子。”苏瑾不疾不徐地道,“这会儿可能已经打完了被季尚书带回家了吧,毕竟长公主府的护卫,效率还是很高的。”

两、两百鞭子?

众公子表情瞬间变了。

张怀远脸色发白,表情不自觉地露出些许惊惧。

“至于沈桦……”苏瑾手肘撑在桌子上,姿态悠闲地托着下巴,“本驸马看在嫡母的面子上,只让人赏了他一百个耳掴子,最近几日大概是没法见人了。”

众人闻言,神色彻底变了。

看着苏瑾的眼神再不复丝毫轻视,而只余呆滞震惊。

连沈氏最喜欢的侄子都被赏了一百个嘴巴子?

苏瑾他真敢……

不,他是驸马,他自然敢。

只是以前他从未把自己当成过驸马,不愿意跟长公主牵扯上任何关系,自然更不屑于用驸马的身份压人。

今日是怎么了?

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张怀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嗓音发颤:“是,是吗?我说……他们怎么到这会儿还没见着人影?原来是……冒犯驸马当真是有眼无珠,该……该罚,呵呵,该罚。”

“张公子看起来挺明事理的。”苏瑾云淡风轻般一笑,随即将碗筷推开,从容站起身,“本驸马吃饱了,这份荷叶煲的软饭味道很不错,你们可以尝尝。”

说罢,不紧不慢地挪开了自己的凳子,从容转身离开了花厅。

厅里气氛僵滞了很久,众人目送着苏瑾高挑挺拔的身影渐渐离去,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十几位平素能言善辩的公子们,此时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以前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只会跟长公主唱反调,甚至经常惹怒长公主而被鞭打重伤的苏瑾一点儿也不可怕。

因为他是读书人,还是苏家庶子。

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可以踩他一脚,谁都可以对他冷嘲热讽。

甚至于苏家的小厮,都从来不把这位庶出的少爷当回事。

被欺负被羞辱被嘲讽了,苏瑾不会搬出长公主撑腰,长公主也从不会给他出气——当然,大半的原因是苏瑾就算在外面受了气,也不屑于告诉楚凝。

可如今……

第146章 地狱爬回来的人

如今的苏瑾,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居然懂得借着长公主的势来惩罚对他不敬的人,若以后都是如此……那么谁还敢轻易得罪于他?

长公主驸马……

苏瑾不屑一顾的时候,这个身份什么都不是。

他要认真当回事的时候,这身份……就算是苏相和沈氏,也得在他面前矮上一截。

苏瑾很快到了前院。

短时间之内他要对付的人,只有苏相和他的夫人,以及他们的嫡子苏钰。

花厅里那些只知附庸风雅,以及以嫡子身份打压庶兄庶弟的公子哥们,他还不放在眼里,也没心情与他们过分计较。

言语上敲打一番,以及今晚之后他们确定季孟阳和沈桦的确受了罚,以后自然会收敛,只怕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胆子在他面前逞威风。

苏瑾薄唇淡勾。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很可怕。

他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即便是如何善良无知懦弱的人,在被逼入绝境几欲疯狂的时候,都会做出他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

何况是他这个读过书,脑子还算清楚,又有长公主府势力撑腰,可以正大光明使用特权的人……

想要整死谁,那简直易如反掌。

前院里很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觥筹交错的喧哗。

今天的寿星,苏家当家主子苏相坐在首座,旁边是他的妻子沈氏。

苏钰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苏钰的妹妹苏玥坐在离沈氏最近的地方,正在温言软语地跟沈氏说话,展现出小女儿家的娇态。

沈氏跟女儿说话时神色明显好了一些,因侄子被当众掌嘴的阴郁散去了不少。

而庶妹苏依在规矩地坐在一旁,长辈说话时她就安静地听着,面上带着恭顺的笑意,沈氏要提点她规矩时,她恭敬地点头应是,还要谢谢母亲教诲。

总之远远看上去,一家人其乐融融,说不出的轻松和谐。

苏瑾嘴角微扬,随手从旁边端着托盘走过的侍女手中取过一盏水酒,靠在廊中独自啜饮。

抬头望了望天上残月,心头竟无端生出几分寂寥之感。

寂寥?

苏瑾薄唇挑了挑。

自己以前可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住在公主府两年也没跟谁交谈超过十句话,这会儿倒是矫情起来了?

哦对,因为楚凝不在身边。

看着眼前这副热闹的场景,他忽然开始想念楚凝——虽然才分开不过一小会儿,可突如其来的想念是如此真实。

苏瑾摇头笑笑,酒盏修长指间缓缓转动着。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苏瑾蓦地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微微愕然之后,随即唇角弯起了一个很真实的弧度。

这算是心有灵犀?

他刚开始想念楚凝,这个女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吃饱了,独自出来待一会儿。”他道,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夜晚风挺大,我去给父亲大人敬杯酒,我们就回去吧?”

楚凝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苏瑾唇边笑意加深,嗓音柔和:“好。”

第147章 余生要做三件事1

穿过厅外忙碌的人群,以及进进出出敬酒恭贺的官员们。

苏瑾迈着一双长腿,跨进了厅门。

“父亲大人。”

温润的嗓音响起,厅中所有温馨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彻底归于寂静。

苏相和沈氏同时抬眼,瞳孔骤缩,不发一语地看向走进来的苏瑾。

沈氏忍不住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苏瑾个子真的很高,比苏钰还要高上半个头——这也是他除了学识之外,明显胜过苏钰且让苏钰厌恶他的地方。

因为苏钰每次站在苏瑾面前,都需要微微抬头才能跟苏瑾平视。

这让他极为不喜,明明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嫡长子,明明他才是兄长,为什么不是苏瑾仰望他?

苏瑾身上的一切都让他嫉妒愤恨,明明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子,却偏偏有那般惊才绝艳的才华,那样风华万丈的光芒……

“儿子特来敬父亲一杯酒,恭贺父亲大人寿诞。”苏瑾双手举着酒杯,微微躬身,“儿子先干为敬,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浅浅一笑,率先干了杯中之物。

苏相目光沉沉地看着苏瑾,须臾,淡淡道:“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

“孝心是做给别人看的。”苏瑾抬眸,漫不经心地笑看着自己的父亲,“或者说,这只是一个形式,谈不上什么孝心,父亲也不必太过当真。”

苏相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父亲位高权重,乃是文臣之首,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苏瑾扬唇淡笑,“意思是说,儿子其实是个不孝子,父亲不必太把儿子的话当真。”

说话间,眼底却是一片阴冷邪肆的寒光。

苏相气得脸色青白,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苏瑾不疾不徐地走近两步,目光掠过苏相和沈氏,唇畔笑意带着几分莫名的阴冷嗜血意味。

“今日来此,儿子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告诉父亲和嫡母……”温润的嗓音微微压低,却透着绝对的冰冷,“以前的苏瑾已经死了,以后的苏瑾……余生有三件事要做。”

眼底寒光一闪,苏瑾勾唇,一字一顿:“第一件事,就是不遗余力地让苏家覆灭。”

“孽障!”苏相猛地砸了手中酒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额头青筋暴跳,“苏瑾,你给我滚去祠堂——”

“苏相。”仿若寒冬过境般阴冷的嗓音响起,瞬间浇熄了苏相沸腾的怒火。

僵硬地看着站在厅外的女子,苏相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容:“长公主殿下。”

楚凝语气淡漠:“不知苏相想让本宫的驸马滚去哪里。”

苏相语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臣不是那个意思,长公主殿下……许,许是听错了。”

想让苏瑾滚去哪里,自然是滚去苏家祠堂。

然而苏瑾如今是长公主的丈夫,不再是苏家家法能管得了的人……

这个认知,让苏相几乎憋出了内伤。

以前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儿子,如今打不得骂不得,即便被他气得暴跳如雷也只能忍着,还得小心翼翼地赔不是……

满朝文武,只怕也无人比他更窝囊。

第148章 余生要做三件事2

苏瑾优雅从容地笑着,再一次确定,仗势欺人的感觉无比美妙。

沈氏看向苏瑾的眼神堪比毒蛇,然而目前来说,她也只能用眼神来表达一下她心里的怨恨——

至于把苏瑾关进苏家祠堂,罚跪思过,藤条处置,不许吃饭,甚至当着苏家所有下人面对他施以杖责……

她也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想而已。

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因为如今的苏瑾,早已经不是她想处置便能处置的苏家庶子,而是高高在上的驸马。

“父亲大人留步吧,我跟公主殿下就先告辞了。”苏瑾说着,转身正打算离开,忽然间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苏钰。

“对了,兄长过年开春还要参加春闱考试,我在此先预祝兄长能旗开得胜,为苏家争光。”苏瑾云淡风轻般笑着,随即颔首,“告辞。”

提到春闱,苏钰脸色越发僵滞,却只能强颜笑着:“多谢瑾弟吉言。”

苏瑾转身走到了外厅外,伸手握着楚凝的手:“殿下,我们回去吧。”

楚凝面无表情地点头。

憋着一肚子火,以及因苏瑾那句话而生出的不安,苏相携夫人沈氏以及嫡子,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长公主和苏瑾。

今晚的大寿,欢喜之气全无,只剩下满腹的糟心。

苏相脸色阴沉沉如乌云密布,想着苏瑾那句“不遗余力地让苏家覆灭”,心头如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瑾……

胸中杀气顿现,他眼底浮现一丝冷芒。

……

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里,苏瑾托着腮,安静地凝视着楚凝清丽绝美的容色。

“殿下没什么问题想问我?”他敛了面上笑容,淡淡问道。

今晚他的言行举止跟以前大不相同——虽然这段时间他的表现跟以前都不一样。

但这是在苏府,是自己以前的家。

他的举动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表达了对苏相的不善,跟以往低调沉默的性子完全不符。

楚凝瞥了他一眼,想到他方才提到的秋闱,沉默片刻,语气淡冷:“你想参加春闱?”

苏瑾愕然抬眸,春闱?

“如果你想参加,本宫可以安排。”

苏瑾眨了眨眼,失笑着摇头:“我不想参加。”

楚凝微默,似是有些意外,但她素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闻言只淡淡道:“为什么?”

以前他闹别扭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失去了参加科举的机会?

“因为我忽然间想通了。”苏瑾唇角勾了勾,笑得风华绝代,“我觉得吃软饭也挺好的,不那么累,不必理会朝堂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不必跟一群虚伪的官员打交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也不可能出入朝堂,去效忠一个面目可憎的君王。

身无官职,悠闲地待在公主府里,他才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好自己余生要做的三件事。

楚凝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直到马车到了长公主大门外,她才淡淡点头:“你高兴就好。”

第149章 苏钰的才学

提起春闱,就不得不提起另外一件事。

没入驸马府之前,苏瑾待在家中虽没什么地位,但苏相是天子近臣,家中庶子也不能目不识丁。

因此在读书上,他从没有压制过苏瑾。

不过很显然,作为嫡子的苏钰读书天分是不如苏瑾的,所以三年前参加考试,从年前秋闱到过完年的春闱,苏家一直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秋闱时苏家庶子得了头名解元,而到了过年春闱,苏家嫡子苏瑾得了会元。

虽说不是同一人连中两元,但两元皆出自苏家,苏相脸上放光,文武百官皆夸苏相教子有方,就连皇上都亲自褒赞。

最后殿试时皇帝应了呼声,直接钦点了苏钰为状元。

一时之间,苏钰荣宠万千,风头无两,京都所有学子们几乎都以他马首是瞻。

皇帝亦是龙心大悦,当即就命苏钰去翰林院历练,来年表现好了,成为天子宠臣自不在话下。

然而圣旨刚下了没多久,苏钰的才学水品就受到了质疑。

有人呈上密旨,状告苏钰春闱时身份造假,乃是由庶弟苏瑾代考,会元实则应该由苏瑾夺得。

除了密旨之外,坊间也出现了类似传言,一时之间沸沸扬扬,闹得格外严重。

苏相雷霆大怒,当即命人查出到底是谁幕后指使,可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而碍于苏相的势力,真正敢作证苏钰身份造假的官员也没几个。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但臣民对状元的学识却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无奈之下,皇帝下旨状元来年重考一次,也是看在苏相的面子上才给的这次机会。

秋闱三年一次,皇帝等于是给了苏钰三年努力学习的机会。

臣民虽还有不服,却也并不敢悖逆圣旨。

而倘若三年之后再考,苏钰无法以真才实学夺得状元,那么以前所取得的所有头将衔全部作废,并以欺君之罪论处。

当初事情闹大的时候,苏瑾已经被送进了公主府——而事实上,那次考试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份应考,可最后成绩却变成了苏钰的。

当然,在成绩还没出来之前,他就已经进了公主府,以至于后面很多事情他根本不知情,只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苏钰顶替了,而他被困在公主府里,对一切都已无能为力。

他的成绩成了苏钰的成绩,他的荣耀成了苏钰的荣耀……

也因此,他把一切都归咎了到长公主楚凝的头上,对她百般怨恨,从踏进长公主府第一天开始,就不断地忤逆挑衅她,对她不屑一顾。

直到苏钰考试作假一事闹大,他心里觉得无比痛快,觉得弄虚作假之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然而,这一点也没有减少他对楚凝的恨与厌恶。

如今想来……

“殿下。”苏瑾自往事中回过神,抬眸看着楚凝,“两年前苏钰被密报考试作假,此事跟殿下是否有关?”

以苏相位高权重的身份势力,除了长公主楚凝之外,谁敢轻易得罪他?

第150章 心口疼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苏钰作假。

真正敢站出来举报的,或许也找不出几人。

而倘若是其他人,即便有胆子举报,这两年也早就被苏相秘密整死了。

所以除了楚凝之外,苏瑾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操控这事。

楚凝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下车。”

苏瑾眉眼微动,唇角就扬起了一抹笑。

所以说,即便那时候自己经常惹怒她,她惩罚他的时候毫不手软,却还是在背后默默地做了一些维护他的事情?

苏瑾回想这两年在公主府的日子,越发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殿下。”他抬眸看着楚凝,眸光柔和,“听说苍世子今日在宫中顽疾发作,我们既然已经出来了,就顺道就探一下病情?”

楚凝正要起身下车,闻言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

淡淡下令:“去清郡王府。”

车夫正站在马车前,准备恭候公主和驸马下车,听到这个命令,他愣了一下,才道:“是。”

跳上车,很快调转马车,往清郡王府的方向而去。

……

楚宸柔柔弱弱地靠在床上,精致的容颜透着几丝苍白。

子曦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细心地以白玉勺子一口一口喂到他嘴边。

楚宸一边吃着燕窝,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子曦,仿佛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完全把别人当成了空气。

萧家兄妹站在一旁,脸色忍不住发青。

“子曦姑娘。”萧凌翼扬起一抹自认为风度翩翩的笑容,“苍世子身边有侍女,有小厮,应该不必劳烦大夫亲自喂食吧?”

而且楚御苍现在看着好好的,没断手也没断脚,哪里需要被如此伺候?

“子曦。”楚宸捂着心口,眉头微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心口疼。”

“心口疼?”子曦连忙放下燕窝,纤手轻抚着楚宸心口位置,“这里吗?”

楚宸弱弱地点头:“嗯,就这里,你给揉揉。”

子曦连忙给他揉了揉。

萧凌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额头隐隐冒出青筋,嘴角却不得不继续保持着上扬的弧度:“苍世子这身子骨,是不是太弱了些?”

“嗯,是啊。”楚宸虚弱地点头,“不能受气,不能上火,还不能太激动,否则心口就会疼。”

萧凌翼:“……”

萧晴雪走到床边,温柔地笑道:“我觉得啊,世子还是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保持心情舒畅,这样病才能好得快些。”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簪花的帖子:“过几日就到了梅花节,今年梅花节我跟兄长做东,在梅花山举办诗酒会,还望世子到时候能参加。”

楚宸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帖子,转头看向子曦,嗓音透着温软:“子曦,你要去吗?”

萧晴雪神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可以啊。”子曦浅笑,“就当出去赏赏风景,晒晒太阳了。”

楚宸点头,伸手从萧晴雪手中接过帖子,随手放在一旁。

第151章 太亲密

“世子刚回来西陵,以后要接下清郡王府,也应该跟世家公子们多接触接触了。”萧晴雪温言笑着,“那我跟兄长就不打扰世子了,先告辞。”

楚宸语气客套而疏离:“不送。”

萧晴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嘴角却扬起一抹完美而端庄的笑容:“世子身体不爽利,就先躺着,养好身子最重要。”

说着,转头朝萧凌翼道:“大哥,我们先回去吧。”

萧凌翼点头,目光有些幽深地掠过坐在床前的子曦,须臾便垂眸掩去眼底异样的色泽,跟萧晴雪一道往外走去。

……病人总免不了有几分特殊待遇。

萧凌翼暗道,既然是大夫,那么伺候病人——固然有些失去了分寸,却也是可以忍受的。

但,仅此而已。

思及早上在宫外相遇时,这女子伶俐的口舌,萧凌翼心头生了几分不悦,也有几分后悔。

早知道不该那么冲动。

小姑娘性子野,说话没什么分寸,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以后进了夫家的门,有婆婆和夫君严苛教导,自然会懂得什么是规矩。

可早早地与她争辩那些,显然会让她先入为主地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而且,一个小小的大夫却生得如此绝色,且敢孤身一身来到权贵遍地的都城。

究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背后势力强大,所以才无所畏惧?

步出曦宸院的亭廊,萧凌翼心头还在不断地思索。

“大哥。”萧晴雪走在兄长身边,压低了嗓音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楚世子跟那个女大夫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太寻常?”

“的确有些太亲密。”萧凌翼语气微沉,“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她性子太纯,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若真是山野来的女子,没接触过世俗礼教,便很正常。

“我觉得不对。”萧晴雪摇头,眼底划过深思,“就算不懂礼教,可那个女子毕竟只是一个大夫,他们才相识几天而已,为什么举止可以如此亲密?”

再怎么不重视礼教,可以前陌生的两个人,难道只因为治个病,就能马上变得熟稔且亲密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萧凌翼转头,眉眼间浮现若有所思,“他们二人极有可能以前就认识?”

萧晴雪没说话,表情却似乎已是默认。

虽然她跟楚御苍接触的不多,但身为一个女子,她有独属于女子的敏锐。

就算如何单纯的少年和小姑娘,只经过短短几天的相识,也不大可能在独处的时候——甚至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也完全不避。

那么自然地流露出亲昵,甚至是一种撒娇和依赖。

想到方才楚御苍在那女子面前娇弱的神态,萧晴雪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楚御苍在东陵待了六年,回来病倒了。”萧凌翼语气淡淡,“如果子曦真是他认识的人,那么极有可能……”

萧晴雪蓦然醒悟:“子曦极有可能来自东陵?”

这个判断,让兄妹二人心头一凛。

第152章 你笑什么

楚宸倚着床头,沉默地瞅着子曦,漆黑的眸光里似有一丝不满。

“怎么了?”子曦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化,眉梢轻挑,“谁惹了你不高兴?”

“那个姓萧的。”楚宸眸色微冷,眸心掠过肃杀之气,“他看你的眼神,很欠揍。”

子曦闻言,慢条斯理地挑眉浅笑:“男人见到容色好看些的女子,难免多看两眼,因为这点事就不高兴,不值得。”

楚宸撇嘴:“我不喜欢他。”

“也没人让你喜欢他。”子曦说着,拿起桌上的请柬,“梅花节是西陵比较重要的日子?”

楚宸道:“对于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小姐们来说,的确是个重要的日子。”

反正他是没参加过。

瞥了一眼子曦手里的帖子,楚宸道:“说真的,世家公子贵女们虽然表面上看着高雅贵气,端庄守礼,但凑到一起却跟小战场无异。子曦,你只怕不会喜欢那种气氛。”

男人们喜欢争权夺利,世家公子们都是新一代权力中心的新贵,自然都有争强好胜的心思。

不是暗中较劲,就是拉帮结派。

而女子们则大多是家族联姻的重要利器,心里早早地就盘算着嫁给谁对家族最有利——

当其中有两个人选中同一个目标时,那么自然,她们就会成为彼此的敌人。

所以类似于梅花节、赏花会这种节目,楚宸一般懒得参加,不想应付那些表面客气有礼,实则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是要捅刀子还是拉拢你的人。

“梅花节,我们就只是去赏花。”子曦捏着外观精致的请帖,语气淡然,“你整日闷在府里也确实不好。出去透透气,看看风景,有助于你的身体恢复。”

楚宸静静看着她片刻,眉眼微弯:“你说得对。”

如果能在风景优美的地方,跟子曦有进一步的发展,比如说牵牵小手,亲亲小嘴,花前月下一番,那自然更好。

“至于其他什么气氛之类的,跟我们也没关系。”子曦语气平静地道,“就算真有谁不长眼地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有我护着你,你也不必担心露出破绽……你笑什么?”

抬眼间瞥见少年笑得一副狐狸似的模样,子曦玩味地挑眉。

楚宸摇了摇头,刚要说话。

外面莫书恭敬的声音响起:“殿下,长公主和驸马来访。”

楚宸皱眉,眼神微妙地看着子曦:“我这姑姑以前一年半载也不来王府一次,这几日……怎么像是来上瘾了?”

虽说这才是第二次,不必大惊小怪。

但对于长公主楚凝来说,短短几日之内连续两次登门,已经足够让人诧异了。

“跟驸马一起来……”子曦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色,“我想,我应该能猜到他们为什么来。”

楚宸沉默。

想到此前楚凝来那一次,是为了驸马身上的毒。

而这一次……

上次子曦跟楚凝说过,苏瑾体内的毒暂时不会发作。

所以,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着急过来询问解毒一事。

第153章 祥瑞

楚宸和子曦出了房门,在曦宸院外的暖亭里接待了楚凝和她的驸马。

暖亭里掌了灯火,只有他们四个人,侍女已被遣退。

“今晚应是苏相寿诞,姑父没去给苏相拜寿?”楚宸亲自挽袖给楚凝和苏瑾斟茶,嗓音润和雅致。

苏瑾眉眼清俊,俊雅无双:“刚从苏府出来,听闻世子身体不适,特过来看看。”

“多谢姑父挂念。”少年适时地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多亏了有子曦在,否则我这会儿只怕就不能完好地出现在姑父面前了。”

“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苏瑾端起茶盏,温润浅笑,“或许子曦姑娘就是上天派来世子身边的祥瑞。”

祥瑞……

楚宸眉眼微弯。

这个用词,他很喜欢。

子曦就是他的祥瑞,是他一辈子的幸运和福气。

“托姑父吉言。”楚宸端起茶盏,朝苏瑾举杯,“侄儿不能饮酒,就饮茶代酒敬姑父一杯。”

苏瑾端起茶盏跟他示意,然而各自浅浅啜饮一口,姿态从容雅致,贵气端方。

子曦和楚凝各自安静地坐着,面上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子曦是柔和沉静,楚凝是淡漠疏冷。

而苏瑾和楚宸二人往日其实并无交集,只是这几日里,发生在两人身上的事情都比较出人意料。

所以他们此时才有机会坐在这里,彼此看似愉快地聊着天。

只是这二人明明外表看起来都属于温和无害的那种——一个像是翩翩君子,一个似是柔弱兔子。

彼此寒暄时也都客气而礼貌十足。

但他们如今各自的本性……

一个能在含笑间要了林亭越的命,一个能以无害柔弱的面孔弄死自己的亲皇叔……

算了,还是只看表面吧。

“今日来此,除了探病之外,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子曦姑娘。”苏瑾视线微转,目光温和地看着子曦,“子曦姑娘知道我中毒一事?”

子曦缓缓点头,对他的问题显然并不觉得意外。

苏瑾微默。

这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少女,居然真的知道。

心头微微沉吟,苏瑾转头看向楚凝:“殿下,我想跟子曦姑娘单独谈谈。”

楚凝闻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随即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起身离开了暖亭。

楚宸撇了撇嘴,也很配合地起身走了出去,并且体贴地带上了暖亭的门。

封闭的亭子里。

苏瑾和子曦相对而坐。

面上温善的笑容微敛,苏瑾淡淡道:“不知姑娘如何看出我中了毒?”

子曦啜了口茶,嗓音散漫:“因为我有一点小小的异能。”

小小的异能?

苏瑾眉眼微动。

“驸马不必深究这些。”子曦道,“驸马想知道的,应该也不是这些。”

苏瑾平静地看着她:“此毒是否可解?”

“长公主回去没有跟你说?”子曦挑眉,“此前她来过一次,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苏瑾沉默地敛眸,丝缕无法言喻的滋味浮上心头。

楚凝的确没有告诉他。

她素来如此,就算是为他做了什么,也从不主动在他面前说起。

第154章 为了楚宸而来

就如同他,以前每每被设计陷害,也从不会在她面前替自己辩解一样。

他们以前真的错过了很多很多。

苏瑾回过神,安静地打量着眼前少女。

他的眼神很纯粹,就只是一种打量,不含别的,因此不会让人觉得厌恶。

对于眼前这个少女的出现,苏瑾心里是觉得奇怪的。

虽然以前他很少走出公主府,也不曾理会外面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他分明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清郡王已经领兵去了战场,不久之后就传来了战死的噩耗。

这在当时是震动了整个朝野的事情,他就算如何不问世事,也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

郡王妃受不住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走了。

可眼下……

清郡王却还好好地待在王府,并没有去战场。

这个少女出现的时间,以及她得知自己身体里被种下的毒……

“长公主还在外面等着,驸马打算就这么看着我?”子曦浅笑开口,娇婉的嗓音里带着些许揶揄,“不担心惹得长公主不悦,回去再吃上一顿鞭子?”

苏瑾闻言,眉梢轻挑。

这个少女居然也知道他挨过楚凝的鞭子。

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他云淡风轻般笑道:“楚凝不会为了这点事情不悦。”

顿了顿,“子曦姑娘气度不错,不像一个寻常的大夫。”

连公主和驸马的玩笑都敢开,足以说明她勇气可嘉。

寻常女子,谁有这般胆量?

“我是一个不太寻常的大夫。”子曦语气淡定,“所以才能治好楚宸的病,也能看出驸马中了毒。”

“楚宸?”苏瑾眉眼微动。

“别人喜欢叫他苍世子,我喜欢喊他楚宸。”子曦似乎并不介意让苏瑾知道,她跟楚宸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我这一趟来西陵,就是为了楚宸而来。”

苏瑾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为了楚宸而来西陵。

显然,这个少女不是西陵人。

且她能如此自然地直呼清郡王府世子的名讳。

苏瑾眼底划过一抹深思,想到楚御苍曾待在东陵六年……

去年从东陵回来,恰逢东陵女皇登基之时。

“驸马不必猜测我的身份。”子曦淡淡一笑,“我的身份于你,于长公主来说,都没什么影响,我想你今日想跟我谈的,应该也不是我的身份来历问题。”

苏瑾闻言,抛开脑子里无关紧要的一些判断,缓缓点头:“我就是想跟姑娘确认一下。”

“确认驸马身体里的毒?”子曦淡笑,“这个毒,非常阴辣歹毒,但暂时不会发作。”

苏瑾道:“姑娘觉得,应该什么时候发作?”

“若无人为操控,这个毒可以在体内潜伏十年而不会被人察觉。”子曦道,“此毒发作的时候……”

说到这里,子曦停了下来,抬眸看着苏瑾:“介意我直言?”

苏瑾微震,唇角不自觉地抿紧。

这个少女,当真通透得让人觉得可怕。

“作为一个身心正常的男子,说不介意是假的。”苏瑾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可即便介意,也不得不去面对。”

第155章 共同的敌人

今日来此,探病只是一个借口。

苏瑾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个少女。

而既然来了,他自然就没打算再藏着掖着。

“如果驸马做了决定,那么我便告诉驸马也无妨。”

子曦语气很平静。

但是这句话落音之后,暖亭里的空气却仿佛忽然凝滞。

苏瑾敛眸,手指一根根攥紧了茶盏,指关节泛了白。

“这种毒,名字就不说了,跟青楼之地惯用的低俗阴毒之物类似,上不得台面。”子曦语气淡淡,“青楼勾栏之地,控制馆中性情刚烈的女子或男子的药物种类很多,琳琅满目,数不胜数,但性质大多相似。”

苏瑾的手越发攥得紧了。

“驸马身体里这种算是比较独特。”子曦垂眸,没去看对面男子几要失控的神态,“这种毒的独特之处在于,不会立时发作,下在体内不会被人察觉,无药可解,且……即便是男子中了毒,也必须——”

咔嚓。

茶盏在手中生生被捏碎的声音清晰响起。

子曦抬眸,修长白皙的手掌被鲜血染红,血滴顺着瓷片一滴滴落到桌面。

暖亭的门被打开,听到动静的楚凝如风般刮了进来。

修长身姿沉默立于一旁,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

苏瑾低垂着眉眼,看着碎裂的茶盏,流血的手掌,像是失了魂般怔然。

过了没多久,楚凝不发一语地走了过去,掏出洁白柔软的帕子,提起茶壶倒了些茶水沾湿,然后沉默地拉过苏瑾的手。

挑出扎在肉里的碎瓷,简单擦拭了血迹,以另外一片干净的帕子包扎了一下。

子曦静静地喝茶。

知道楚凝不发一语地再度离开暖亭。

苏瑾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淡淡笑道:“抱歉,方才我失态了,让子曦姑娘见笑。”

“任何人在经历过驸马的事情之后,都不可能保证自己不失态。”

子曦语气依然平静。

然而这句话一说出口,苏瑾却如遭雷击一般,震惊地盯着她。

若说之前得知她能看出他中了毒,以及方才她能说出他所中何毒,已经足够让苏瑾感到诧异。

那么此时,子曦听似云淡风轻般的一句话,却无疑让苏瑾感到不敢置信。

“不知子曦姑娘……”他有些艰涩地开口,“此言何意?”

经历过他的事情?

她的意思是说,她知道他经历过何事?

然而,怎么可能?

那只是一场梦。

一场可怕的噩梦。

“世间有些事情,很离奇。”子曦淡道,“有时候会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算不敢相信,也必须得信。”

唇畔扬起一抹清透的弧度,子曦嗓音沉静:“驸马余生想跟公主好好过日子,前提是必须除掉你们的敌人。而我,想要保护楚宸,前提也是铲除对郡王府生有恶意的人。”

苏瑾沉默了很久,才压下心头急促翻涌的情绪。

“所以……”他缓缓开口,语调不自觉地轻松了一些,“我们其实拥有共同的敌人?”

第156章 盟友

子曦眸光沉静,唇畔含笑:“可以这么说。”

“最后呢?”苏瑾淡问,“姑娘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最终的目标?

子曦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淡然:“苏驸马只要知道,我能解苏驸马的毒,我可以让你跟公主余生好好过日子。其他的,驸马不必过问。”

苏瑾微默,心里不由对少女的身份重新有了一番计较。

可这些,的确与他无关。

他只要知道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以及他的想望可以达成,其他的,的确无需过问太多。

想到这里,苏瑾淡笑起:“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子曦姑娘了。”

“苏驸马不用客气。”子曦也起身,与他一道转身走出暖亭外,“我们只是彼此合作的关系,谁也不欠谁。”

彼此合作?

苏瑾无声点头。

对,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共同要铲除的目标。

所以他们的确是合作关系。

楚凝站在不远处长廊上,看到苏瑾和子曦二人从暖亭中出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谈完了?”

“谈完了。”苏瑾握着她的手,温言浅笑,“殿下冷不冷?”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

如楚凝这般内力高深的人,眼下初冬这点冷空气对她来说,能算得了什么?

可即便是废话,却也是彼此增进感情的一种问候方式。

“晚上空气寒凉,公主和驸马还是早些先回去吧。”子曦道,“我进屋去看看世子。”

苏瑾点头,“那我们就告辞了。”

子曦颔首,刚要离开,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我觉得驸马以后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

苏瑾讶异地看着她。

“既然驸马已经想通了,那么何妨把仗势欺人这点表现得更彻底一些?”子曦扬唇浅笑,“及时报仇比韬光隐晦要爽得多。”

苏瑾闻言,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容颜脱俗的少女。

须臾,他浅浅勾唇:“子曦姑娘说得不错,苏瑾记下了。”

有楚凝这么一个强大的妻子,且这个妻子对他还有求必应,他为什么不能尽情地仗势欺人?

男人的尊严和骄傲算什么?

前世他不就是因为太在意尊严傲骨,所以才落得那般下场,甚至连累了楚凝。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那么蠢。

楚凝已经足够强大,他就算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做到比她更强,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情?

看着少女转身入了房。

苏瑾收回视线,转头看着楚凝,顺势挽住她的手:“殿下,我们也回去吧。”

楚凝没说话,转身与他一道离开了郡王府。

房门开合的声音让倚在床头的楚宸抬眸,眉眼浸润着绵绵情意:“子曦,他们走了?”

“嗯。”子曦走过去,在床边软榻上落座,“我们多了一个盟友。”

“盟友?”楚宸托着腮,“其实我挺想知道,苏驸马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或许,他跟你一样。”子曦浅笑,掩去眸子里了然的色泽,“做了一个神灵示警的梦。”

第156章 以后别再反驳本宫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宫里的圣旨就传到了长公主府。

内侍恭敬地道:“皇帝命殿下带驸马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

苏瑾面无表情地看了内侍一眼,没有说话。

心里却明白,定是昨晚在丞相府闹出的事情惊动了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大概想借机敲打一番……

“去回禀皇上,本宫稍后会去。”楚凝语气冷漠,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内侍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地想提醒一句,需得带着驸马一道进宫。

然而思及眼前这人是长公主。

内侍默默地吞回了不该说的话,恭敬地行礼告退:“奴才告退。”

反正话已经带到,其他的都是长公主和驸马自己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可不敢在长公主面前卖弄自己的胆量。

苏瑾目送着内侍离开,须臾,转头看向楚凝:“我去换身衣服,然后跟殿下一道进宫。”

楚凝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朱雀院走去:“你留在府里。”

留在府里?

苏瑾讶异地一下,随即跟上她的脚步,“可皇上让我们一起进宫。”

“本宫说的话,你应该能听懂。”楚凝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以后别再反驳本宫。”

苏瑾错愕地看着她。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微妙。

良久,苏瑾抿唇浅笑,嗓音清润柔和:“好,以后都听殿下的。”

楚凝收回视线,举步复行。

跟在她身后的苏瑾摇了摇头,心里忍不住想,这么冷的性子,这么冷硬的说话方式,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不知道吗?

若非他重活了一世。

怎么可能从这句强制性的命令中,听出她其实是在维护他?

昨晚的事情发生在丞相府,虽说是由季孟阳和沈桦挑衅在先。

但驸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命人对季尚书的儿子动用私刑,且这件事还发生在苏相的大寿上。

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以后,长公主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林亭越被杀,林太师已经在御前哭诉了一回,然后林亭轩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却被打伤,接着两个侍君被鞭打至死……

皇帝大概也忍无可忍了吧?

他若要问责,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苏瑾。

毕竟一个丞相府的庶子,肯定要比楚凝这个长公主好拿捏,而且很多事情确实因苏瑾而起。

可皇帝自认为了解长公主和驸马。

楚凝却也并不是个傻子。

进屋换了衣服,楚凝淡淡道:“待在本宫的院子里,哪儿都不许去。”

苏瑾闻言,似乎想说些什么。

然而想了想,他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楚凝很快转身走出了房门。

苏瑾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端起茶盏,缓缓呷了口茶,苏瑾唇角慢慢溢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被人庇护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前世作了那么多年,几乎每一天都在作死,整日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

这一世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好好计算着让该死的人去死。

而他和楚凝,或许……当真可以白头到老呢。

第157章 兴师问罪1

今天早朝事务少,皇帝早早就下了朝。

楚凝身份尊贵有特权,可随时出入皇宫,连御书房重地也可自由出入——当然,大多时候,她并不会过分使用自己的特权。

因为寻常没什么事,她根本不会主动踏进御书房。

而今日她进入御书房时,御书房里已经候着几个老臣。

林太师,苏丞相,季尚书,以及御史台的几位御史。

听到内侍急急喊了一声“长公主到”,御书房里几个老臣刹那间停止了交谈。

而内侍的话刚落音,长公主楚凝已跨进了门槛。

众人齐齐转头,连同坐在御案后面的皇帝,不约而同地看向走进来的女子。

绝色清丽的容颜,修长纤瘦的身段,着一袭合身的玄色束腰长袍。

永远冷漠疏离的神情,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随着她的踏入,御书房里的空气温度仿佛骤降,几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老臣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长公主楚凝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冰封千里的寒冬——这是满朝文武公认的事实,绝没有半点夸张。

待冷空气在御书房里适应了片刻。

林太师几人才微微躬身:“臣等见过长公主殿下。”

在场的皆是朝堂重臣,非正式场合,即便是见到皇后也不必大礼参拜。

但楚凝的身份却非后宫女子可比。

即便是林太师和苏丞相在她面前,也不敢倚老卖老。

楚凝没说话,径自走到御案之前,没有表情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朕下旨召见的是两个人。”楚寰目光沉沉地看着楚凝,“驸马为什么没来?”

楚凝淡道:“驸马身子不适,本宫命他在家休息。”

“身子不适?”楚寰皱眉,“昨晚上不是还还好好的?”

好到可以在苏相的寿宴上发威,这会儿怎么就身体不适了?

“昨晚回府之后就染了风寒。”楚凝嗓音平静,语调沉稳而淡漠,“皇兄有什么话,直接跟本宫说就可以。”

楚寰闻言,眼底划过一丝阴沉冷芒。

转眸看了看几位老臣,他淡淡道:“驸马最近的行径似乎有些越了分寸。”

楚凝皱眉:“如何越了分寸?”

“身为长公主驸马,一言一行须得符合自己的身份。”楚寰语气不怒而威,“前些日子在府中闹出那么多事儿,朕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闹到苏相府上去了。他眼中可还有国法,可还有为人子的孝道?”

楚凝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淡淡道:“本宫并不认同皇兄的指责。”

林太师和苏相一干老臣低眉垂眼地候在一边,纵然心里有许多愤慨,此时却并不敢随意插话。

楚凝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主,别以为他们是朝廷重臣,她就不敢动手。

她杀人的时候,眼角都不会抬一下。

“本宫府中的事情,皇兄既然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本宫暂且不提。”楚凝语气冷漠,“说到为人子的孝道,昨晚驸马去丞相府,本是为了给丞相祝寿。”

第158章 兴师问罪2

转头向苏丞相,楚凝语气冰冷:“苏相,这一点是否属实?”

苏相神色微沉,“的确是事实,不过——”

“苏相承认是事实就好。”楚凝显然没兴趣听他说什么不过,转头看向季尚书,“季尚书昨晚回去之后,可有问一下自己的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季尚书脸色变了变,低头道:“臣……犬子昨晚回去就昏迷了,至今未醒……”

足足两百鞭子下去,而且执鞭的人是公主府的侍卫,力道不曾有丝毫放水。

没死已经是造化了。

楚凝眉头微皱,语气骤冷:“所以说,季尚书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何事?”

“不!不不,臣……臣知道。”季尚书脸色发白,连忙开口,“虽然犬子昏迷未醒,但……臣,臣问了犬子身边的小厮,知道是犬子先……先言语冒犯了驸马……”

楚寰坐在御案后,唇角抿紧,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三分。

林尚书根本不敢转头去看皇上。

身为朝廷朝臣,他在长公主面前如此畏缩,实在有失文臣尊严。

可面对长公主楚凝,谁还能顾及到所谓的尊严和傲骨?

能保得性命就不错了。

昨晚他的儿子还留了一口气,要是今天惹怒了长公主,说不定明天他的儿子连一口气都没有了。

“皇兄方才说到国法。”楚凝视线微转,清冷眸光落回楚寰面上,“季尚书儿子以下犯上,言语羞辱驸马,本宫对他略施薄惩,不知犯了哪条国法?”

楚寰握紧了龙椅的扶手,皱着眉头道:“不管怎么说,身为驸马,即是皇室中人,代表的是皇族的颜面,行事该大度一些,睚眦必报有失男儿风度。”

此言一出,林太师和苏相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有失男儿风度?

比起方才的有违孝道和国法,这一句有失男儿风度,简直太过轻描淡写。

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他们以为几人一起到皇上面前闹上一番,总要给苏瑾几分颜色看看。

却当真没有想到,长公主会对她的驸马如此维护。

简单几句不疾不徐的质问下来,连皇上都被压了气势,他们这些人,谁还敢开口?

况且……

林太师咬牙,忍着心头不甘。

他的小儿子虽说是长公主府侍君,可那也是皇上的意思,否则堂堂太师府嫡子,何至于去给公主当侍君?

如今亭越在长公主里不明不白地死了,皇上却拿长公主无可奈何,叫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驸马自然有着他的风度。”楚凝淡道,“但是羞辱驸马,便是在羞辱本宫,本宫断不会轻饶。”

话落,她也不理会楚寰瞬间僵冷的神色,淡漠道:“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本宫就不打扰皇兄和各位大臣议事了,告辞。”

话音落下,她径自转身离去。

楚寰眼神阴冷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抓起案上茶盏,狠狠地砸了下去。

茶壶碎裂的声音,让林太师和苏丞相都惊了惊。

御书房里几人瞬间跪下:“皇上息怒!”

第159章 阴云沉沉

息怒?

楚寰目光冷冷落在眼前几个老臣身上。

长公主没来之前,林太师和苏相都言辞激烈地告状,御史们一个个也义正词严。

长公主来了之后直到离开,他们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楚寰目光阴怒地目光盯着眼前这些在外面威风八面的老臣,眼底阴霾一波接着一波翻涌而上。

察觉到天子雷霆之怒的林太师,心里当真是苦涩难言。

他的小儿子奉了皇上的意思进长公主府,为的是做皇上的眼线,可如今亭越死了,皇上却连一个交代都没有。

而长公主楚凝……

林太师对楚凝是既恨又怕。

小儿子死在公主府,而大儿子之前去公主府找驸马问罪,最后却带着一身重伤回家。

如今的林太师,哪里还有勇气去跟楚凝硬碰硬?

连皇上都拿她无可奈何……

而苏丞相心头亦是阴云沉沉。

最近出事的不仅仅只有林家,苏家也同样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性情突然大变的苏瑾,让苏相父子意识到了不安。

昨晚寿诞上发生的事情,以及苏瑾临走前的那番话,让苏相这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几十年的老臣,也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若那番话是苏家庶子苏瑾所说,他不会当一回事,只会以大不敬的罪名把苏瑾关进祠堂,或者以家法直接把他打死了事。

可那番话是出自长公主驸马的口中。

长公主是什么人,她的本事有多强大,西陵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而她对苏瑾的维护,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样情况下,苏瑾说出口的那番预言似的威胁,谁也不敢把他当作是虚张声势。

苏相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家毁在苏瑾手上。

昨晚客人散尽之后,他躺在床上想了一宿没睡着,结合这些日子发生在长公主府中的那么多事情,他以为皇上的怒火已经凝聚得足够深沉。

况且,皇上一直以来就想除掉长公主。

所以他和林太师才一起到御前告了楚凝和苏瑾,甚至不惜把御史台的几位御史都搅了进来——

他以为借着昨晚的事情,定然能让这些在朝堂上正义凛然的御史们,好好弹劾长公主和驸马一番。

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却以这样的结尾收场。

长公主楚凝冰冷无情,目中无人,不但从不把大臣放在眼里,连皇上她也照样不放在眼里。

林太师和苏相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难道真的无人能奈何得了楚凝和苏瑾?

御书房里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

林太师和苏相都有自己的私心,一个想报仇,一个先下手为强。

而身为皇帝的楚寰,又何尝不是心心切切地想除掉楚凝?

虽然楚凝是个女子。

可毫无疑问,她比清郡王更让楚寰预感到一种强大的威胁,也更让他不安。

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楚寰眼底沉黑诡谲的色泽翻涌,一道阴冷肃杀的冰芒自眼底划过。

若实在不行,那么对付楚凝的计划……或许,只能提前……

第160章 梅花节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

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尤其到了中午时候,明媚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舒服。

这般好的天气的确适合出游赏花。

接到帖子的第四日,楚宸和子曦坐上备在府外的马车,前往郊外梅花山。

梅花节是陵国特有的节日,延续了近千年,即便后来陵国分离成四国,梅花节也并没有被任何一国取消。

只是日子略有改变。

东陵的梅花节是在腊月里,正值隆冬。

四陵国之中,西陵的梅花节算是来得最早的,从十月二十延续到十月底,气候还没到最冷时分,漫山的梅花却已开得如火如荼,美妙极了。

马车宽大,榻上铺着柔软的褥子,车厢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封闭里的空间里暖融融的舒服。

楚宸穿着厚实的白色皮毛披风,到了车内就顺手把披风脱了下来,斜倚在柔软的榻上,静静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子曦。

马车缓缓往城外方向驶去。

今日子曦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广袖云罗束腰长裙,衬得少女纤腰如柳,不盈一握。

如缎般的青丝以水蓝色缎带轻挽,乌发如瀑垂落肩后,如画的眉眼间萦绕着一种不染人间烟火般的出尘清贵之气,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少年看得有些呆了。

直到一双素手伸过来,拿着丝帕擦拭着他的嘴角,嗓音柔软带笑:“口水流出来了。”

“啊?”

少年一呆,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抬眼却瞥见子曦含笑的瞳眸,顿时了悟。

“子曦,你捉弄我?”

虽说食色性也,可他好歹也是个君子,怎么可能对着子曦流口水?

子曦浅笑:“谁知道你这么好骗。”

少年情怀总是诗。

楚宸还有一个多月才满十八岁,而子曦过年开春才十六。

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到底年纪还小,情感似乎还处在少年懵懂的岁月里。

因此即便与心爱之人共处一室,彼此间萦绕的依然只是朦朦胧胧的旖旎美好,仿佛隔着一层雾纱,而不曾生出属于成年男子常有的,难以克制的冲动。

两人轻声说笑着,气氛轻松融洽。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梅花山脚停了下来。

秋雁和青黛过来打开布帘,子曦拿起楚宸的披风替他系上,然后由秋雁扶着他下了马车。

而子曦则随手拿起自己随身带着的深红色大氅,跟着走出马车。

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梅花林,或粉或白,开得极好。

山脚下有个中年男子守着,见到清郡王府的马车到来,连忙走上前来,恭敬地道:“世子殿下,我家世子和小姐已经在山上恭候了。”

楚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带路吧。”

“是。”

两人随着中年男子往山上走去,沿着层层石阶蜿蜒而上,清冽的梅花香味弥漫在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梅花山很大,山上植梅数千株,品种繁多,越往上走,就能看到越来越多颜色的梅花,骨里红,胭脂,长枝,玉碟,送春……

各种品类颜色的梅花争相斗艳,美丽至极。

第161章 人模人样

每年的梅花节里,山上都会吸引很多年轻的男女前来赏梅。

但最初两天,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们并不会来。

因为这两日里帝都权贵家的年轻公子和贵女们会在这里举办一些活动,不喜闲杂人等打扰,山脚下会有护卫守着,只有收到帖子的人才能进入梅花山。

虽说有些不公平,可世间不公平之事太多,这样的事情反倒不稀奇。

身份尊贵之人在许多时候都有特权,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只能接受。

很快到了山上平地之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不远处亭台楼阁耸立,曲廊幽深,六七个打扮清新脱俗的少女站在廊中低声交谈。

另一边的亭子里,闲适坐着几个年轻的公子。

空阔的平地上已摆上了桌椅,萧家兄妹正在指挥侍女们把美酒佳肴摆上桌。

一条小溪自眼前蜿蜒而过,流水潺潺,清冽的梅香飘散在空气中,与酒香交融,闻之欲醉。

“世子,小姐。”中年男子过去禀报,“苍世子来了。”

萧凌翼和萧晴雪同时转头,看到楚宸和子曦相携而来,两人面上神情皆是一顿。

随即萧凌翼扬起一抹笑意:“苍世子,子曦姑娘。”

楚宸微微颔首,笑得一副不解世事的模样:“萧世子。”

“苍世子。”萧晴雪福身见礼,嗓音柔婉,“苏公子和林公子他们都在暖亭里,苍世子先去跟他们坐一会儿,这里马上就好。”

顿了顿,她体贴浅笑:“苍世子刚回来西陵不久,又因为身子的缘故常闭于府中,对很多世家公子都不熟。可世子以后要接下郡王府,也该经常出来走动走动了。”

楚宸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转眸看向子曦,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去吧。”子曦温婉一笑,抬手给他系紧了披风,“注意保暖。”

楚宸点头,转身往暖亭里走去。

“子曦姑娘对苍世子的身体真是上心得很。”萧晴雪淡淡笑着。

子曦浅笑:“我是世子的大夫,理应时刻关注着他的身体状况。”

“可是本国舅怎么瞅着,子曦姑娘不像是一个大夫,反倒更像是尽心讨好主子的……侍妾?”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语气里尽是鄙夷不屑。

子曦转身,看着眼前身着一袭花色锦袍的男子。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还算端正,只是子曦看着此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那个已经去了地府的宁王。

两人最大的相似之处就在于,皆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而男子近距离看着子曦容颜,顿时呼吸一窒。

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

他后院里搜集的那么多女子,与眼前这个小美人一比,顿时全成了庸脂俗粉。

子曦蹙眉,言语淡淡:“这位公子长得人模人样,可言语却是如此粗俗无忌,比市井泼皮更污秽不堪,实在浪费了这身华裳。”

此言一出,周遭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男子脸色一变,眯着眼怒视子曦:“你说什么?”

第162章 凤小国舅

“我家小姐说,公子长得人模人样,言语却比市井无赖更粗俗不堪。”

站在子曦身后的秋雁冷冷开口,“以我看,不但侮辱了身上这件华裳,更侮辱了这片美丽的梅花山。”

不知死活的登徒子,真以为她家小姐好欺负?

也不去打听打听,宁王是怎么死的。

“哪来的贱婢?”男子脸色暴怒,转头怒喝,“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打死!”

“公子好大的威风。”子曦漫不经心地轻笑,看着不远处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两个侍卫,清丽容颜没有流露出丝毫紧张不安之色,“我的侍女,只怕不是谁想打死就能打死的。”

话音落下,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已经到了眼前,齐齐看向男子,似是在等待指示。

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子曦,一时有些恼怒,又有些下不来台。

他在等着子曦求饶。

可她说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方才发难,一半是生气,一半是为了给这个美人一个下马威,让她主动说些软话——在他看来,女子大多都是娇贵而胆小的。

况且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

遇到权贵暴怒,她不是应该立即变了脸色,楚楚可怜地认错?

可眼下的情况,为什么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子曦姑娘。”看足了戏的萧晴雪,此时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这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西陵小国舅爷,姓凤。”

之所以叫小国舅,是因为除了这位之外,还有一位唐大国舅,乃是太后的弟弟。

太后比皇后尊贵,且长了一辈,那位国舅爷自然比这位身份更高一些。

只是那位唐国舅年纪不小了,自然不会来这种小辈的场合上凑热闹。

“小国舅爷?”子曦挑眉,“皇后的兄弟?”

萧晴雪点头,以为子曦听到这句话之后,会迫不及待的跟国舅赔罪。

毕竟皇后弟弟这个身份,就算在今日所有的公子之中,也算是足够尊贵的。

然而她料错了。

“既然是国舅爷,一言一行便更应该符合自己的身份,符合大家族里的教养风范,否则岂不是给皇后脸上抹黑?”

子曦言语清淡,显然并不受对方的身份所影响,“如果皇后娘娘知道自己的弟弟仗着她的身份在外面胡作非为,想来定不会高兴。”

萧晴雪脸色一僵。

而听到这句话的小国舅一愣之后,反倒消了怒火,顺着台阶笑道:“子曦姑娘说得对,皇后姐姐素来教导家族子弟,在外必须严格遵守规矩,不可有行为悖逆,不可仗势欺人。身为皇后之弟,本国舅一日不敢或忘皇后训导。”

说吧,对着子曦深深一揖:“多谢子曦姑娘提醒,在下愿以茶代酒,为刚才的无礼冒犯赔罪。”

萧晴雪愕然看着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茶代酒赔罪?

赔罪的人不应该是这个女大夫吗?

这位凤小国舅素来肆无忌惮惯了,何曾有过如此彬彬有礼的时候?

而且,还是在被人毫不留情的谩骂一通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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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凤小国舅2

萧晴雪愕然间,凤小国舅已经命旁边侍女倒了一盏茶过来。

他接过茶,无比谦恭客气地双手将茶盏端着,送到子曦面前,极有风度地欠身:“请子曦姑娘大人有大量,宽恕在下方才的无礼。”

子曦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小国舅知道自己失礼,我也就不计较了,至于喝茶……就免了吧。”

说罢,朝秋雁道:“我们去那边坐着。”

秋雁哎了一声,连忙跟着子曦转身往前面亭廊上走去。

凤国舅端着茶盏,见子曦丝毫面子都不给他,竟也没有生气,而是把茶盏放回了侍女的托盘中。

静静站了片刻,他不疾不徐地跟了过去。

萧晴雪捏着手里的帕子,转头看向子曦的方向,银牙暗咬。

“或许我们的判断是对的。”萧凌翼站在妹妹身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听到,“这位子曦姑娘来历不凡。”

面对身份尊贵的国舅都能面不改色,寻常人谁有这般勇气?

“既然她来历不凡,那大哥暂时还歇了自己的心思吧。”萧晴雪蹙眉,语气淡淡,“让凤小国舅先去探探底。”

萧凌翼闻言,眼神暗了暗。

让凤国舅探探底?

谁不知道凤国舅是个喜欢搜集美色之人?仗着皇后的势,后院里养了多少女人。

他今日对子曦的态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意图。

若最后,让他得逞了呢。

“国舅爷似乎挺倾慕子曦姑娘。”

冷香亭中,苏钰目光追随着凤国舅,见他往子曦所在亭廊中走去,眉头微挑,“不过子曦姑娘生得一副绝世容颜,凤国舅喜欢也是正常的。”

收回视线,苏钰看向楚宸:“苍世子觉得呢?”

楚宸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子曦的方向。

凤敏之走到了亭廊里,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轻摇,朝子曦身侧缓缓走近。

漆黑的瞳眸里,一抹残冷的光划过,楚宸抿紧薄唇。

“苍世子?”

耳畔响起苏钰虚伪的声音,楚宸掩去眼底色泽,转头看向对方:“怎么?”

“苍世子这几日身体好些了吧?”苏钰起身,随手从地上提了一个酒坛子,“昨日在宫中病发,按理说我们应该去探望世子,可昨晚家父大寿,我没能走得开,还望苍世子莫要怪罪。”

话落,亲自斟了一盏酒水递给楚宸:“饮着梅花酿,赏着梅花,乃是梅花节上最大的享受。”

楚宸端着酒盏,放在鼻尖轻嗅:“很香。”

“谨以此杯,聊表我等心意。”说着,苏钰转头看向亭中其他公子,“我们一起敬苍世子一杯,如何?”

“好啊。”

众公子纷纷举起酒盏,朝楚宸示意:“敬苍世子一杯。”

楚宸斜倚着亭中长椅,修长手指执着酒盏,唇角慵懒勾起:“本世子病体未愈,多谢各位好意,但无奈——”

“跟苍世子一起喝酒,怎么能少了我?”亭外传来萧凌翼清朗的嗓音,恰好打断了楚宸的拒绝,“苏钰,给本世子也斟上一杯,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第164章 凤小国舅3

“子曦姑娘人美,气度也佳。”

凤敏之站在子曦面前,扬起一抹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那边胭脂梅开得极好。”手中折扇遥遥一指,他语调温和,如翩翩绝世佳公子,“不知子曦姑娘是否愿意赏脸,与我一同前往观赏?”

子曦手持随身携带的医术,静静地低头翻看着。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照看世子的身体。”她嗓音淡淡,透着沉静淡泊之气,“对赏梅什么的,没什么兴趣。”

凤敏之笑容微僵,随即又道:“可既然来了,子曦姑娘还是应该看看,这漫山的梅花开得如此之好,只坐在这儿多无趣。”

子曦抬头。

凤敏之一喜,瞬间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然而子曦却并不是看他,而是转头望向对面的冷香亭,黛眉微蹙:“秋雁,去告诉世子,他的身体不能饮酒。”

秋雁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是。”

话落,她看向凤敏之:“男女授受不亲,小国舅还是去男子那边坐着吧。”

凤敏之阴沉沉地看着她,皮笑肉不笑:“你这个侍婢挺大胆。”

废话。

秋雁刚要再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萧凌翼和苏钰齐齐朝楚宸举杯的一幕,顿时身子一闪,眨眼到了冷香亭外。

“苍世子。”秋雁语调清淡,只陈述事实一般平静的语气,“我家小姐说了,你这身体还不能喝酒。如果今日你犯了规矩,她就不管你的病了。”

话音落下,周遭伺候的侍女,以及亭廊中低声交谈的贵女们,皆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这侍婢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朝苍世子叫嚣。

亭廊中贵女们的目光不由落在子曦身上。

她们方才故意坐在一起交谈,就是存着冷落这个女大夫的心思。

本以为子曦会主动找她们攀谈拉关系——毕竟在场的贵女,哪一个都是京都有权有势家里的女子,随便攀上一个,于她都是与有荣焉的事情。

然而她们却不曾想,这个女大夫居然无视了她们,独自坐在一处看书。

再然后,凤国舅跟了过来。

她们才恍然,原来这个女大夫是为了凤国舅。

在场的贵女们都知道凤敏之是个怎样的人,风流好色,家中侍妾无数。

所以纵然他是皇后胞弟,正儿八经的贵女也根本对他不屑一顾。

可子曦不知道凤国舅的为人。

就算知道,或许也无关紧要。

毕竟一个小小的女大夫若能攀上权贵,那以后便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风流一点算什么?

反正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成为正室。

贵女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子曦的目标就是凤国舅。

然而听到她的侍女如此大胆地苍世子说话,且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

忍不住纷纷感到诧异,不约而同地转眸看向苍世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侍婢威胁,苍世子定会恼羞成怒的吧?

虽然子曦是他的大夫,对他有着救命之恩,可也不该过分越了分寸……

萧晴雪唇角微挑,眼底划过一抹幸灾乐祸。

第165章 你这人真可笑

这对主仆二人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今儿来梅花山的都是权贵,她一个小小的大夫,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更何况,还是一个侍女。

“这侍女胆子不小。”苏钰脸色冷了下来,目光阴沉地盯着秋雁,“小小贱婢,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叫嚣?”

秋雁眯眼,眼神毫不畏惧地盯着苏钰:“我跟苍世子说话,与你何干?你骂谁贱婢呢?依我看,骂别人贱者,自己才是真的贱。”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滞。

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不但周遭伺候的侍女们鸦雀无声,神色惊惧。

就连亭廊中的几个贵女,以及冷香亭中的世家公子们,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居然连苏丞相的嫡子都敢骂?

她是活腻味了吧?

唯有楚宸,嘴角不经意地泄露出了一丝笑,抬头看向对面的子曦,眼底划过一丝柔光。

当然,此时个个都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而苏家大公子苏钰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你说什么?”森冷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你这人真可笑。”秋雁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耳朵也不好使,又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居然还需要我连着说两次?”

话落,她似乎完全不想跟这个人再多说什么,径自转头看向楚宸,“世子殿下,我家小姐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楚宸静静点头,无比配合的模样:“记下了,不能喝酒。”

秋雁哼了一声,足下一闪,瞬间又回到了子曦身边。

“小姐,世子说他记下了。”

秋雁无视凤小国舅已然呆滞的表情,恭敬地跟子曦汇报。

子曦点头,随即继续垂眸看书,表情镇定,一派泰然自若。

似乎并没有听到,方才自家侍女对着苏家大公子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

苏钰死死地攥紧了手,恨不得立即命人将那个贱婢拖下去凌迟处死。

然而……

“苏大公子心胸开阔,气度恢宏,别跟一个小小的女子计较。”

楚宸将酒盏放在桌上,随手取了个茶盏,转头命侍女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边慢慢啜饮。

嗓音清淡平静:“山野来的小女子,不懂什么规矩,也没有尊卑之分,更不识苏公子的身份,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好一个情有可原。

苏钰神色阴沉,满腔肃杀之气。

可听了楚宸这番话,却只能收回阴气沉沉的目光,冷冷咬牙:“山野女子,果然没有一点教养。”

楚宸抬眸,注视着他青白交错的脸色,淡淡一笑:“本世子倒是觉得这婢女挺有趣,虽说粗鲁了一点,但也是因为苏公子先出言不逊在先,不是吗?”

苏钰闻言,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度阴沉起来,他目光如剑般射向楚宸。

“苍世子这句话什么意思?”

第166章 教养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楚宸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看着苏钰,“本世子难道说的不对?”

“苍世子。”萧晴雪吸了口气,强笑着开口,“方才那个侍女身份卑贱,怎能跟苏公子相提并论?”

按照规矩,一个小小侍女居然敢以下犯上,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苏公子出言不逊,让苏公子颜面尽失。

就算不被弄死,至少也应该是严厉惩处一番。

“身份卑贱?”楚宸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萧晴雪,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萧姑娘莫要忘了,子曦是本世子的救命恩人,她的侍女也算是本世子的客人,你凭什么说她身份卑贱?”

萧晴雪闻言一呆,俏脸霎时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苍世子,我……”

“小妹言语失礼,还请苍世子莫要见怪。”萧凌翼出声解围,语气淡淡,“不过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在场的都是权贵世家的公子小姐,没有谁会把一个小小的侍女当成客人。”

目光远远往亭廊里一瞥,他不疾不徐地道:“况且,还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侍女。”

“萧世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楚宸平静地笑了笑,“刚才本世子话说得比较委婉,是为了给各位公子留一些颜面。可既然萧世子言语直接,那本世子也就直白地说了。”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他淡淡开口,嗓音不咸不淡:“若说没有教养……身为世家贵公子,朝廷一品大员的嫡子,苏公子出言不逊在先,又有何教养可言?”

话音落下,空气倏地一凝。

“苍世子!”苏钰脸色如罩寒霜,眸光阴沉而冷怒,“请注意你的措辞。”

楚宸挑眉:“本世子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还是说……此话说到了你们的痛处,让各位难堪了?”

萧凌翼冷道:“苍世子莫要忘了,你也是权贵家的嫡子!”

冷冷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在场的公子们神色都有些不虞。

亭中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侍女们低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喘上一下。

站在亭廊上的贵女们沉默地注视着这里,没料到最先起争执的,居然是两位世子和苏家大公子。

而引起这一切争执的源头……

贵女们转头,看向还坐在不远处的子曦。

清丽绝世的小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径自事不关己地坐在那里,仿佛暖亭里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贵女们突然就生起了一些怒意。

“子曦姑娘。”凤敏之饶有兴味地盯着对面冷香亭,觉得自己英雄救美的时刻到了,“苍世子似乎遭到了围攻,你不担心他的小身板受不住刺激?”

秋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看到她家小姐安然坐在这里,谁敢欺负世子试试?

“子曦姑娘。”凤敏之垂眸注视着眼前少女,眼底精光微闪,淡笑着开口,“需要本国舅去替苍世子解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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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清清白白1

萧凌翼话音落下之后,亭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众多世家公子皆沉默不语。

只有苏相之子苏钰面上犹有薄怒,盯着斜倚着亭柱的少年,声音微冷:“苍世子大概是离开西陵太久,忘了自己乃是西陵郡王之子的身份。”

“本世子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修长手指旋转着手中杯盏,少年嗓音散漫,却透着几分孤傲:“可记得自己的身份,不代表就能随意轻侮他人。”

听得此言,萧凌翼蓦地发出一声嗤笑:“苍世子还真是个心善之人呢。”

虽然海郡王手无兵权,但亦是郡王之尊,萧凌翼和楚御苍同为世子,即便比起楚御苍正统的皇族血脉要矮上一截。

可打从心底里,他就瞧不上这个病秧子似的苍世子。

若不是因为性子软懦好拿捏,兼之清郡王手里掌有兵权,萧凌翼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削薄的唇角轻扬,少年摇晃着茶盏,眉眼浅淡:“今日各位都是来赏花的,保持好心情最重要,别伤了和气。”

“苍世子这话说得动听。”萧凌翼冷笑,“若非苍世子方才挤兑苏钰,我等谁愿意伤了和气?”

苏钰眉眼微抬,沉稳的语调里透着锋锐:“苍世子是不是自觉身份贵重,所以才不把我们这些世家嫡子放在眼里?”

这句话就有些重了。

世子公子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凛然。

清郡王手里握有重兵,本就是为皇上所忌惮,而朝臣重臣又都是知道皇上心思的。

清郡王平素为人行事低调,让人捉不到把柄,可楚御苍跟他父亲却不一样,虽性子看起来随性一些,却一直与世家公子们疏远着。

不把世家嫡子放在眼里,往轻了说是傲慢,目中无人,往重了说……

往重了说,难免有些敏感。

权贵世家嫡子们行为无不小心谨慎,轻易不敢落了别人口舌——当然,如苏钰和萧凌翼这般,父亲皆位高权重,他们的身份在年轻公子圈子中又都是顶尖的。

谁也不敢轻易编排他们的不是。

可楚御苍显然不一样。

多年未曾待在西陵,他与京都公子们本就有隔阂,此番若得罪了苏钰和萧凌翼——就算他的身份更贵重一些。

只怕也讨不了任何好处。

“大哥。”萧晴雪皱眉,维护着少年,“苍世子多年未在京都,现下身子骨又不好,他也不是故意要与苏钰为难,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啧啧啧,雪晴妹妹倒是维护苍世子。”旁边一个男子酸酸地开口,“这是在维护自己的心上人吗?”

肖雪晴俏脸一红:“安子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虽是斥责怒骂,可语气里的小女儿娇态显露无疑。

说话的男子扬唇一笑,垂眸喝了口酒。

楚宸漫不经心地抬眸,瞥向说话的男子:“安公子莫要拿我名声说笑,我与萧姑娘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关系。”

此言一出,萧雪晴愕然,瞬间涨红了脸,羞愤交加。

第168章 清清白白2

安子峻蓦地被酒呛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苍世子好直白的说话方式。

“苍世子,你什么意思?”萧凌翼怒容满面,“我萧家嫡女是否身份配不上你,所以你才如此羞辱于她?”

秋雁站在亭廊中听得他们说话,简直要目瞪口呆了。

“小姐,他们好过分。”

难道姻缘也要强买强卖不成?

世子不过说了句两人没什么关系,这也能成为他讨伐的理由?

简直欺人太甚。

“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世家公子都是这样的。”凤敏之不疾不徐地开口,“学识气度不见有多少,附庸风雅,拉帮结派倒是在行得很。”

秋雁转头,皱眉看着他:“这位国舅爷,你是男子吧?能不能别老站在这里,让别人看着误会了怎么办?”

凤敏之神色阴冷:“你这个侍女怎么说话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因为有着方才苏钰的教训,凤敏之极力忍着,才咬牙吞下了怒骂一声“贱婢”的冲动,只冷冷地看了一眼秋雁,“我在与你家小姐说话,你待一边去。”

一点眼色都没有,难怪被骂贱婢。

为了在子曦面前留个好印象,凤敏之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克制,这要是在凤家,这贱婢早就被拉下去乱棍打死。

“我没有分寸?”秋雁冷笑,“是你应该懂得男女授受不亲才对。”

跟个花蝴蝶似的粘在小姐身边,没有分寸的人到底是谁?

“你放肆!”凤敏之恼羞成怒,蓦地抬手就往秋雁脸上掌掴而去。

然而尚未碰到秋雁,手腕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脸色刷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子曦,“你……”

一缕针尖般细微的真气钻入他的腕脉,子曦甩开他的手,语气微冷:“凤国舅还请自重。”

话音落下,她转身举步,走下亭廊石阶。

凤敏之正要伸手拦住她,然而手腕里细细麻麻如蚂蚁撕咬的剧痛传来,他脸色一白,左右蓦地抓住了右手的手腕,额头冷汗涔涔。

眼前一个女子阻止了子曦的脚步,“子曦姑娘。”

子曦抬眸,语气淡淡,“唐姑娘。”

挡在面前的女子容颜娇美,身着一袭白色广袖云罗束腰长裙,衬得肌肤肤白娇嫩,身段纤细。

正是此前在宫里遇到过的,太后的侄女唐婉君。

“亭子里的一幕子曦姑娘也看到了。”唐婉君语气高傲,“此事皆因你的侍女而起,子曦姑娘不觉得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给你们一个交代?”子曦唇角微勾,“唐姑娘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言罢,并不理会唐婉君瞬间僵硬的表情,径自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不疾不徐地踏上石阶,走进冷香亭里。

子曦清冷的眸光漫然扫过,最后目光落在萧凌翼面上:“萧世子。”

萧凌翼转头,随即一怔,“子曦姑娘?”

她怎么会过来?

子曦语气淡淡:“皇上或者太后,可曾赐婚于苍世子和令妹?”

萧凌翼皱眉,“不曾。”

圣旨或懿旨,皆不是可随意乱说之事。

第169章 气势

子曦唇角微扯,平静地道:“苍世子和令妹打小可曾有婚约在身?”

萧凌翼表情微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萧晴雪死死地攥紧手里的帕子,一张俏脸青白交错,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子曦闻言,唇角微挑:“那么,苍世子说他和令妹之间清清白白,此话何错之有?”

萧凌翼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有误会本该及时澄清,这才不失为君子风度。”子曦道,“况且于女子名誉,亦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损伤。”

唇角微挑,子曦嗓音清淡:“萧世子觉得澄清真相,是对令妹的羞辱?”

萧凌翼语塞,表情有些难看。

亭子里的公子们齐齐诧异地看着子曦,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大概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女子居然有这么大勇气,敢直接质问萧世子。

子曦走到楚宸身侧,淡淡道:“手伸出来。”

楚宸放下茶盏,不发一语地伸出手腕,看起来听话得很。

众公子不动声色地对视着,突然有些脑抽的感觉。

子曦撩开他的袖子,纤指搭上他的腕脉,细细地把脉片刻,抬眸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宸摇头,看起来格外温顺。

子曦似乎这才放下了心,细细地整理好他的袖子,然后放开他的手腕。

转头看向苏钰,嗓音依然清淡悦耳,如冰击玉石:“苏公子好大的威风。”

苏钰一愣,随即眸光冷冷地注视着他:“姑娘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子曦眉梢轻挑,“只准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应该就是苏公子吧?”

苏钰神色铁青。

“苏公子辱骂我的侍女在先,我的侍女反击在后,为何最后,却成了你攻击苍世子的理由?”

子曦眉目清冷,眸光清透平静地直视着苏钰:“苏公子是在仗势欺人,还是故意想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这四个字一向是男人在不耐烦自己妻妾时,经常性使用的词汇。

此时却有一个小小女子,把这个词掷在了苏相嫡子苏钰的脸上。

众公子们目瞪口呆。

方才说话的安子峻神色更是微妙。

他的双眼悄然看了看安静坐在一旁的楚御苍,却不妙地发现,这个少年正瞬也不瞬地少女子曦。

眸光温润,眼底熠熠生辉,似是装满了星光,毫不掩饰属于少年的倾慕。

原来苍世子已心有所属……

安子峻了然敛眸,怪不得急急澄清跟萧家女清清白白,没有任何关系呢。

“子曦姑娘未免太放肆。”苏钰声音阴冷,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你一个小小的女大夫,谁给你的勇气来质问我?”

“苏公子这就恼羞成怒,打算以权压人了?”子曦淡笑,嗓音云淡风轻般从容,“名门世家贵公子,涵养也不过如此。”

苏钰暴怒:“你放肆!”

“众位今日邀苍世子来赏花,若苍世子身体有个什么意外。”子曦环顾一周,语调清晰而平静,“各位只怕担不起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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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仿佛寒霜般凝滞。

冷香亭里几位公子神色沉冷,个个不发一语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少女,沉默压抑的气息笼罩在亭子里,令人不安。

苏钰脸色一阵阵青白,额头青筋暴跳,眼底肃杀之气浓烈。

萧凌翼抿紧了唇角,深沉的眸光落在少女沉静脱俗的面上。

阳光照着少女的姿容,衬得她眉眼光华流转,清贵明艳不可方物。

这个少女……

萧凌翼再一次在心里坚定了想法,这个少女,绝不是寻常的大夫。

萧雪晴站在亭子里,唐婉君站在亭子外。

两人都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个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夫说的。

这么多权贵在此。

她居然敢……

她真的居然敢跟贵族公子如此说话?

气氛紧绷,仿佛一触即发。

唯有那容颜如画的少年,身姿闲散地靠着亭柱而坐,眉眼温煦如春风,神色透着点沐浴在阳光中的慵懒。

修长食指提起茶壶倒了盏茶,一片静默之中,他起身走到子曦面前。

“说了这么多话,定是口渴了。”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他伸手递上自己的茶,“喝口茶润润喉。”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瞬间打破了亭中沉寂。

苏钰、萧凌然和安子峻,甚至是其他不曾参战的公子们,皆转了目光,有些惊讶地注视着这位清郡王府的世子。

苍世子亲自给一个女大夫斟茶?

子曦接过茶盏,优雅喝了口茶,顺手摸了摸他的头:“谢谢。”

众人一呆,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摸头?

这又是什么梗?

萧凌翼和苏钰也齐齐愕然。

虽依然不发一语地盯着眼前少女,眼神却是晦暗不明,看得出眼底冷怒之气在极力压抑。

“行了,我们方才不过都是开个玩笑。”一片安静之中,安子峻开口打了圆场,“各位都是有涵养有气度的名门贵公子,可不是喊打喊杀的江湖草莽,别伤了和气。”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淡淡笑道:“今日来赏花的,凌翼和雪晴妹妹还准备了曲水流觞活动,我们也别干坐着了。”

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苏钰和萧凌翼对视了一眼。

虽心头还有恼恨,可他们却不是没脑子的人。

今日的事情若真闹大了,对他们没好处——苍世子身体不好,仅这一点就是绝佳利器。

万一他真有个好歹……

想到那天在皇后寿诞的宫宴上,因为遇到刺杀而突然病发晕厥的一幕,萧凌然心头一凛。

纵然如何看不上楚御苍,可奈何人家有个手握重兵的父亲。

如果楚御苍今日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所有人,只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萧凌翼扬起了一抹笑,转头看向楚宸,“只是一场误会,还望苍世子别介意。”

楚宸漫不经心地扬唇:“本世子不会介意的。”

方才苏钰有句话说对了,他的确没把这些世家贵公子放在眼里。

这样一群货色,值得他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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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无惧权贵1

苏钰面上却明显还有些不甘。

他堂堂苏相嫡子,被一个低贱侍女指着鼻子骂,又被一个女大夫指着鼻子警告,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可以有风度,可这个时候若保持风度忍下了,以后只怕脸面就没了。

眼底一道阴鸷光芒划过,苏钰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亭廊上抱着手腕的凤国舅。

“小国舅好像身体不适。”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凤国舅还待在方才子曦待过的地方,且蜷缩着身体坐在长椅上,那姿势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因为一直不曾出声,而方才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楚宸身上,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凤国舅。

苏钰这句话点醒了众人。

萧凌翼眉头微皱,不由自主地抬脚走了过去。

其他公子也纷纷走下冷香亭,神色微变,快步朝亭廊那边走去。

凤国舅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要是在这里有什么闪失,皇后怪罪下来,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萧雪晴也跟着过去了。

唯有唐婉君还站在冷香亭外,目光定定地看着子曦:“国舅的异常,跟子姑娘有关吧。”

说这句话时,她眼底仿佛浮现毒蛇一般阴冷的寒光。

“唐姑娘有何证据?”子曦挑眉,语气格外平静,“凤国舅是什么情况唐姑娘还不知道,就在这里胡乱指责?”

“我不会胡乱指责谁,只是事关凤国舅安危,谁也不敢大意。”唐婉君淡淡一笑,“若皇后问起,我只会把我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知皇后娘娘。”

之前宫宴上,皇后对这个女大夫就生出了不喜。

此番若是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这里受了委屈,只怕不会再忍着了。

子曦微笑:“请便。”

唐婉君神情一滞,落在子曦面上的目光不由变得审视。

是真的不惧,还是故作镇定?

“子曦,我们去赏花吧。”楚宸转眸看着子曦,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来了一趟梅花山,不去看看梅花未免太可惜。”

子曦眉眼轻弯,笑容如冰雪初融,“好啊。”

说着,细心地伸手拢了拢他身上的披风,“你身子骨虚,不能在外面待时间就,我们逛一会儿就回去。”

唐婉君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对面安子峻扬声开口:“子曦姑娘,你是大夫,烦请过来看看凤国舅。”

子曦转头。

围在凤国舅身边的人都在看着她,个个皱着眉,显然不知是什么情况,指望她这个唯一的大夫能想个办法——

虽然他们很多人心知肚明,凤国舅的异常跟她脱不了关系。

可那又如何?

子曦敛眸淡笑。

别说这些不懂医术的公子哥们,就算是太医院的那些太医来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去皇后面前告状?

尽管去。

淡定地举步走到亭廊上,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可子曦却并没有靠近。

凤国舅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左手一只死死地抓着右手,右手腕上鲜血淋漓。

第172章 无惧权贵2

右腕上被他自己的左手生生抓出来的道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凤国舅一声不吭,只死死地咬着牙,喉咙里发出急促而痛苦的低喘。

看起来像是在忍痛。

可只有子曦知道,凤国舅并不是骨头有多硬气,而是这会儿全身经脉剧痛到麻木,身体无法动弹,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凤国舅的情况看着很古怪。”安子峻皱眉,目光落在凤敏之惨白如纸的脸上,“小国舅,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怀远也觉得不对劲,小声道:“看起来像中毒,却跟中毒症状又不太一样。”

中毒之人脸色一般会发青或者发黑,吐出来的血颜色也不正。

但是凤敏之只是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并没有吐血症状。

这些贵公子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否则面对这般诡异的情况,只怕早慌得六神无主了。

可即便还能保持面上的镇定,他们心里也都在打鼓。

凤国舅的情况很古怪。

子曦漫不经心地斜倚着廊柱,嗓音淡淡:“凤国舅没什么大碍,回去闭门半月,戒荤戒色,修身养性,不适症状自可痊愈。”

凤国舅缓缓抬眼,盯着子曦的眼神充满阴狠怨毒,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想惨叫:你这个妖女,对我施了什么妖法?

你给我等着……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然而,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着一般,他极力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而四肢经脉里如火烧灼,如无数钢针穿刺,百般痛苦,而这种痛苦中又带着一种虫蚁蠕动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想死命地抓挠……

众人注意到凤敏之的眼神,不由齐齐看向子曦。

楚宸眼底闪过一抹杀机,心里暗自计算着弄死凤敏之的最佳时机。

“子曦姑娘。”苏钰目光沉沉地盯着子曦,“小国舅刚才是跟你在一起的,为什么突然间变成了这般模样?”

“苏公子。”楚宸皱眉,“请你注意措辞。”

“注意措辞?”苏钰冷笑,“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

“苏公子说得对。”贵女之中一个身穿杏黄色袄裙的女子走了过来,“方才凤国舅一直跟子曦姑娘待在一处,我们可都是看着的。”

温文雅致地朝楚宸福身行了个礼,女子道:“子曦姑娘刚一离开,凤国舅就成了这副模样,说此事跟子曦姑娘无关,只怕不太能让人信服。”

“苍世子。”唐婉君走了过来,微微扬起下巴,“这件事我也可以作证。”

“对,我们也看到了。”其他贵女纷纷点头,“方才凤国舅的确跟子姑娘在一起。”

萧雪晴面无表情地看着子曦:“凤国舅可是皇后最宝贝的弟弟,子曦姑娘如此暗算他,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只怕……”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子曦面上,意味不言而喻。

楚宸冷冷看着他们,正要说话。

子曦倚着廊柱,却漫不经心地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凤国舅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暗算他?”

第173章 无惧权贵3

“当然是因凤国舅想占姑娘的便宜。”杏黄色袄裙女子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讪,强自哼道:“总之这件事与你脱不了关系!”

凤国舅想占子曦的便宜。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凤敏之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

可凤敏之缠着子曦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解围,此时凤国舅出事了,就一个个都跑来讨伐子曦?

楚宸垂眸,目光落在凤敏之的脸上,眼底冰剑般残冷的杀机一闪而逝。

虽然方才在冷香亭里他就看到了凤敏之逾越的行为,心里也确实定了凤敏之的死路。

可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却依然让楚宸忍不住眼底生寒。

他在思索应该把凤敏之油煎火烤,还是大卸八块?

亦或是,一根根抽出他身体里的骨头,让他化作一滩肉泥……

还有在场的这些人,他应该怎么回报他们才合适?

“凤国舅想占我的便宜?”子曦淡笑,眉眼清贵如画,“可我的便宜,就那么好占的吗?”

漫不经心地伸手指了指凤敏之,子曦语气清淡:“当务之急还是先送凤国舅回府吧,请个太医过来诊治一下,否则皇后怪罪下来,你们在场的……”

“子姑娘说话真有意思。”唐婉君冷笑,“皇后怪罪下来,那遭殃的也是子曦姑娘,跟我们有何关系?”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楚宸:“苍世子就由着子姑娘仗着郡王府的势胡作非为,不惜触怒皇后娘娘?”

楚宸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般抬头,语调坚定:“我相信子曦。”

“什么?”唐婉君皱眉。

“凤国舅的症状既不是中毒,也没受伤,跟子曦有什么关系?”楚宸眉头微锁,缓缓抬头看了一周,“你们不会都以为是子曦动了什么手脚吧?”

“苍世子——”

咚的一声。

凤国舅从椅子上滚下来,昏过去了。

萧凌然脸色大变,忙蹲下身子:“小国舅!小国舅!”

凤敏之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却已经陷入了昏迷。

“凤府的下人哪儿去了?”苏钰皱眉环顾四周,“小国舅的贴身小厮和护卫呢?”

他并不知道,为了单独与美人相处,凤敏之故意遣退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和护卫,让他们去远远的地方等着,不要来打扰他的好事。

此时凤府的护卫还没发现自家主子出事了。

“他没事儿,只是暂时疼昏过去了。”子曦语气淡定,“如果你们不把他送回府里去,半个时辰后他会再醒过来,会继续痛苦。”

“子姑娘到底想干什么?”苏钰脸上如罩了一层阴霾,语气森然,“今日是梅花节,子姑娘故意来给我们找不痛快?”

方才的出言不逊他姑且忍了,可胆大包天到暗算凤国舅?

哼,这次只怕神仙也保不住她。

“子姑娘就算仗着医术好,能治好苍世子的顽疾,却也不该如此放肆。”唐婉君冷冷道,“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西陵皇权不是你能肆意挑衅的。”

第174章 无惧权贵4

“唐姑娘说得没错。”安子峻开口,语气微微沉冷,“子姑娘,你医术好,能治苍世子的病,对清郡王府来说有恩,清郡王和王妃都感念你的医术救了世子的命,但皇后并不欠你的情。”

顿了顿,他像是在劝导一般:“若是惹怒了皇后,就算是清郡王,只怕也保不住你。”

“就是!”萧雪晴冷冷嗤笑,“一个小小的大夫,难得有机会踏进京都权贵之地,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有了通天的本事?”

今日在场的这些人,随便哪一个,跺跺脚都能轻松把她碾死。

“就算子姑娘对苍世子有救命之恩,可说到底,依然还是个小小的大夫,居然敢在权贵之中撒泼,子姑娘是想见识一下什么叫雷霆之怒?”

“别说只是救了苍世子的命,就算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伺候了太后数十年,也不敢如此嚣张跋扈!”

“子姑娘太过分了!”

“简直目无君王权贵,如此山野女子,理应关押大牢待审!”

“子姑娘就算自己不想活了,也不该牵连郡王府。”萧雪晴冷冷地指责,说完转头看向楚宸,黛眉紧蹙,情真意切地劝道:“世子殿下还请为郡王府着想。”

众人越说越激动,讨伐之声也越来越激烈。

优雅从容有涵养的世子公子和贵女们,此时一个个神情气愤,语气激烈,犹如刑场上斩杀忠臣时那些疯狂叫好的愚民。

没有丝毫教养和气度可言。

楚宸神色微怒:“本世子方才已经说了,这件事跟子曦没关系,你们不要觉得她一个柔弱女子好欺负。”

秋雁冷冷一笑,“这么多人都在场,凭什么凤国舅一出事就赖在我家小姐身上,就因为我家小姐是大夫?”

子曦只是静静地听着,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眉眼沉静淡泊,漆黑幽深的瞳眸里却是一片平静无波,毫无笑意。

在这些世家公子和贵女眼中,大夫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比他们府中的侍女身份稍微高那么一点。

得罪了权贵,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

子曦红唇轻勾,目光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众人。

她的过度安静和淡定,让激动的众人同感不快,却好像一记记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收到任何预期中该有的反应。

众人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但一双双冷怒阴沉的眼神,还紧紧地锁在她的面上。

眼前这个少女太淡定了。

淡定到让人觉得不正常,所有的讨伐在她面前都显得软绵无力。

他们没有从少女面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惧和不安。

楚宸也没再说话,安静地站在子曦身侧,做一个温顺乖巧的兔子——纵然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此时都疯狂地涌起了杀意。

他的面上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那么的温润俊雅,贵气端方。

“还请子姑娘先治好小国舅。”安子峻抱拳,语气无奈地规劝,“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一片静默之中,子曦终于漫然开口:“若我无惧权贵,你们又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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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无惧权贵5

什么?

安子峻愣住。

苏钰和萧凌翼同时愣住。

其他公子和贵女们也瞬间僵住。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少女的面上,过度的震惊让他们快遗忘了地上昏迷的凤国舅。

“权贵二字听着很风光显赫,似乎无所不能。”子曦笑了笑,笑容却透着一种淡漠气息,“抬出‘权贵’这两个字,是不是世间苍生都得匍匐在你们脚下?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大恶极?”

唇角染了几分讥诮意味,子曦眸光轻扫:“既然你们无所不能,那么此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恕本姑娘不奉陪。”

说罢,转头看向楚宸,“我们回去。”

楚宸不发一语地点头,随即跟着她一道转身离去。

身后众人似乎呆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相携离去,过了好大一会儿,萧凌翼才首先反应过来,急急道:“来人,去追上他们!”

有护卫沿着下山的路快速追去。

这一惊呼同时震醒了其他人,众人纷纷回神,低头看着地上的凤国舅。

“这……我们该怎么办?”

萧雪晴最是六神无主,今日梅花节是她和兄长主办,什么热闹都还没开始,却遇上这样的事情。

万一凤国舅有个三长两短,子曦固然逃脱不了罪责,可她和兄长只怕也同样难脱责任。

安子峻当机立断:“把凤国舅送到凤府,命人进宫告知皇后娘娘,让皇后定夺。”

萧雪晴一惊,神色有些不安:“可如此一来,皇后必定震怒……”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安子峻神色冷沉,“就算是要请太医,也必定要让皇后知道,况且凤国舅送回府上,如此模样……”

语调微顿,安子峻皱眉:“如此模样,就算我们不说,皇后也会很快知道。”

萧凌翼握紧了拳,嘴角抿得泛了白。

他当真没有算到,子曦居然真有这么大胆子,不但对凤国舅下手,且就这么丢下人走了?

不管不问,不怕皇后震怒杀了她?

“子姑娘说凤国舅没有性命之忧。”安子峻神色微缓,难得地还能保持语气沉着,“先回禀皇后给国舅请个太医看看,若太医也无法,我们之中……谁有那么大面子,能请得动子姑娘给他诊治?”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虽然他们没有证据,但心里却清楚,必定是子曦对凤国舅动了手脚。

今日大家闹得如此不愉快,苍世子和子曦受了一肚子气,此时更是直接撂挑子走人。

他们的面子……

方才没听人家说,若我无惧权贵,你们又待如何?

此时已经坐上马车的子曦和楚宸,却浑然不去猜测那些公子们的想法。

倚在马车上,子曦看着依然安静的少年,淡淡道:“楚宸,你怕不怕?”

“怕什么?”楚宸抬眼,漆黑里的眸子很静,“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凤国舅的事情一定会被皇上和皇后知道。

甚至这对帝后会雷霆震怒。

然后清郡王府极有可能因此而遭到训斥,惩罚,或者其他更严重一些的后果。

第176章 无惧权贵6

但楚宸选择相信子曦,相信她做的这一切,相信她有着自己的理由。

况且。

楚宸自己,也是想弄死凤国舅的。

“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子曦开口。

楚宸点头:“凤家的宝贝疙瘩,皇后对他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宠。”

所以才养得凤敏之横行无忌,把风流好色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

子曦淡笑:“皇后只有一个儿子?”

上次在宫宴上,皇后手中搀着的那个孩子,想来就是她的儿子了。

“皇室之中暂时只有一个皇子。”楚宸道,“就是皇后所出。”

其他嫔妃尚无所出。

“所以皇后这个位置坐得很稳。”子曦点头,“轻易无法动摇。”

便是连皇上,对待这位既是国母又是唯一皇子母亲的女子,也得尊重三分的。

楚宸附和:“是,暂时没有人能动摇皇后的位置。”

“那就好办了。”子曦浅笑,倚着车厢,“我今晚要去长公主府一趟。”

楚宸没问好办了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子曦,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什么世家公子,什么贵女,什么皇权富贵,都不如眼前这个少女鲜活的眉眼,让他在意。

跟子曦预料的一样。

在护卫没有追回子曦之后,苏钰和萧凌翼第一时间把凤国舅送回了府,并简直说明了情况,再三保证国舅无性命之忧,只是暂时昏睡了过去。

然后苏钰、萧凌翼兄妹和唐婉君四人一起进了宫,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有多震怒自是不必细说,当即下了懿旨让太医院几位主事太医前往国丈府,然后才一五一十地问清楚了在梅花山上发生的事情。

听完之后,自是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萧家兄妹。

亲弟弟出事,凤皇后自是坐不住了,很快去跟皇上禀报了此时,并请旨出宫。

她要亲自回过丈府一趟,不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她无法安心。

宫里发生的事情,楚宸和子曦不知道,但是能猜到。

午膳之后,子曦又要求楚宸坐在外面晒太阳,还喂了他一些水果,少年吃得享受,眉眼泛着满足的笑意。

看得一旁秋雁嘴角直抽抽。

子曦跟楚宸在府中风平浪静地待了半日,仿佛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他们无关。

当然,不可能真的无关。

皇后只是太牵挂自己的弟弟,暂时没时间问罪,她需要太医确定凤敏之的状况之后,再来决定如何处置子曦,顺带敲打一下清郡王府的世子。

清郡王下午也召进了宫。

半日光景很快过去。

国丈府中,那些自称医术精湛卓绝,钻研了半辈子医术的老太医再一次遇上了难题。

他们诊不出凤国舅的症状。

“小国舅的身体好好的,脉象平稳,没有任何生病中毒的征兆。”

这是几个资历老的太医接连诊脉之后,得出的一致结论。

没有任何生病、中毒或受伤的迹象,那么也就无从对症下药。

可凤敏之从山上被送回来之后,醒过一次,痛苦难耐,一句话说不出来,之后生生又痛昏过去一次。

皇后脸色沉了下来。

第177章 昙霜

夜幕降临,乌云笼罩世间万物,天地间弥漫着一种让人压抑的气息。

朱雀院内灯火通明,气氛透着持续了数日的静谧和谐。

苏瑾一袭白色轻袍侧卧于软榻之上,墨发如瀑,雅致温润的姿容在灯火映照下,倾泻出几分惊若天人般的邪肆俊美。

面前几案上一张白纸展开,上面以青松劲竹般字体记录着一些人名,若细看便会发现,无一不是朝中手握大权的重臣。

盯着这些名字看了许久,苏瑾眸心掠过一道肆冷的光芒。

微微抬眸,外间长案后面,长公主楚凝倚坐在椅子里,沉默地垂眸翻看着一张张情报。

一张看完,便随手丢进了熏香炉里焚尽。

火苗吞噬着纸条时,明亮的火光映着女子清冷绝艳的容颜,无端地让人心头涌起一种妖异绝美的心惊之感。

似是注意到了不远处安静凝视着自己的视线,楚凝抬眼看了过来。

苏瑾微怔,唇角便自然扬起一抹浅笑。

楚凝眉头微动,正要说话,忽然转眸看向门外。

外面漆黑一片,静得听不到丝毫声响,却有一人穿着夜行人,步履从容地跨进门槛,冲着楚凝微微一笑:“长公主殿下。”

来人身段纤细,容貌倾城绝色,眉眼如画,一双漆黑清睿的瞳眸透着平和沉静的光泽。

听到少女的声音,苏瑾讶异了一下,起身走向外间。

看着穿着一身黑衣的子曦立于门前,苏瑾眉梢轻挑:“子曦姑娘这个时辰来此,是有要事?”

来人正是子曦。

若不是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违和,她此时的神情姿态看起来就像在自家后院一样悠闲自在。

“驸马。”子曦微微欠身,从容自若地告了个罪,“冒昧打扰,还请长公主殿下和驸马海涵。”

苏瑾淡笑着抬手:“子曦姑娘请坐。”

子曦道了声谢,便往长公主案前走去。

苏瑾随手关了房门,转身前去泡茶。

“我今夜来此,有件事需要长公主帮忙。”子曦站在案前,语调沉着,透着波澜不惊的气度,“西陵大内皇宫里有一味珍稀丹药,名为昙霜,不知长公主能否为我取来?”

苏瑾泡茶的动作一顿。

昙霜?

“作为交换,除了替驸马解毒之外,我还可以帮长公主除掉一人。”子曦嗓音清淡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先帝遗诏之下,长公主杀不得的那人。”

苏瑾的手蓦地一抖。

先帝遗诏之下,长公主杀不得的那人?

猝然转头,苏瑾震惊地看着子曦,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你要昙霜做什么?”楚凝眉头微皱,疏冷的面上似有不解,“昙霜不是治病药材。”

“我知道。”子曦淡道,“我不是用它来治病。”

不是治病,而是解毒。

当然,昙霜也不是什么毒都能解的。

苏瑾定了定神,倒了杯茶,走过去递给子曦。

子曦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可以替你取来。”楚凝道,语气淡漠,“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身份。”

第179章 除死无大事

长公主楚凝的朱雀院外,暗中隐藏的高手暗卫皆是心腹,皇帝安排的那些眼线进不得此处。

因此他们说话并无需顾忌什么。

“我的身份,长公主早晚会知道的。”子曦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我还是那句话,长公主要护着自己的驸马,我要护着楚宸,因此,我们拥有同一个敌人。”

长公主要护着自己的驸马……

苏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太理解这个少女怎么能把这样的话说得如此淡定。

时下制度男尊女卑,男人强大,女子都是柔弱的。

便是西陵那些饱读诗书的世家贵女们,也无不希望找到一个位高权重的如意郎君,来保证自己后半生的荣华。

虽然楚凝身份尊贵,本事强大,苏瑾重生之后,已经接受自己将被庇护在一个女子羽翼之下这个事实,并且完全可以以此为荣。

但这句话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来,依然让人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而且她还说,我要护着楚宸。

所以很明显,这个女子绝不单单是为了给楚御苍治病而来,她的身份也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个大夫。

然而……

以楚御苍的身份,她能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要保护他,可见除了实力以外,她的身份应该会比楚御苍更贵重。

心里念头微转,心思敏锐头脑灵活的苏瑾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头一凛。

“昙霜你什么时候要?”楚凝没再勉强,淡淡问道。

“今晚宫里有些乱,是个好时机。”子曦说着,“我明晚过来取药,顺便给驸马解毒,希望驸马有些心理准备。”

苏瑾一怔。

明晚就解毒?

为什么这么急?

“我的毒,不着急。”他强笑,有些艰难地开口,“短时间之内,没有什么危险。”

子曦淡淡摇头:“狗急了会跳墙。”

就这么短短一段话,说完之后,子曦把茶盏放在案上,站起身道:“我先走了,长公主可以和驸马好好谈谈。”

话落,她转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子,直接跃了出去。

光明正大地来,等于是把自己深不可测的实力暴露在长公主面前,这是子曦跟对方合作表露出来的诚意。

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苏瑾在案前站了片刻,抬头对上了楚凝没什么情绪的双眼。

“殿下。”他薄唇泛白,嗓音艰涩,“我此前做过一个梦。”

人死了,能重生吗?

苏瑾不知道,他心中清楚自己是死而复生,而不是做了什么梦。

可重生一事说出来,该有多荒谬离奇?

纵然是楚凝这般女子,只怕也无法相信吧?

“什么梦?”

苏瑾闭了闭眼,俊美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双纤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苏瑾睁开眼,对上楚凝沉冷的眸子:“除死无大事,什么样的屈辱值得你如此软弱?”

苏瑾怔住。

除死无大事……

混沌的脑子因为这句话而蓦然惊醒,苏瑾静静地看楚凝,好一会儿,才勾起唇角,笑得眼眶发红。

是啊,除死无大事。

不管重生有多离奇,不管曾经的事情有多屈辱,至少眼下他们都活着,都活得好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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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不堪回首的记忆1

月色浓稠黑暗,屋子里一片静谧。

苏瑾回到榻前躺下,压下心头思绪,敛眸安静了良久,心头一片沉沉。

脑子里浮现曾经那惨烈一幕,只觉浑身经脉似是被架在火上烘烤,皮肉焦灼,五脏六腑又像是燃烧着一团团火球。

筋脉剧痛,血液沸腾,千万只虫蚁在体内撕咬……

“苏驸马体内的毒,叫血莲,花开千瓣,瓣瓣吸血。”男人低沉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眼神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眼前女子,“毒发的滋味很奇妙。”

女子转头,沉默地注视着床上痛苦抽搐的男子,红唇抿紧。

像是身体要爆裂,所有的血液都往外挤压,又像是无数的毒蛇虫蚁在身体里疯狂撕咬……

伴随着烈焰焚身的极致痛苦,经脉被烧焦的感觉……那么清晰,挥之不去……

男子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冷汗覆盖了整张脸,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发丝凌乱,双眼迷离,似是欲火焚身而得不到纾解……

“解药。”女子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解药?”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笑了笑,一副温柔好兄长的模样,“皇妹,解毒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朕手里的解药——当然,只有一颗。”

女子冷冷看着看他。

男人不受影响,笑容阴冷:“皇妹若肯交出手里的兵权,并自废武功,朕倒是可以把解药给他。”

楚凝沉默,眉眼色泽却明显更冷了些。

“若皇妹舍不得,还有一种解毒方法。”男人淡淡笑着,“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好好伺候驸马……药性太烈,一两个怕是不够,女子可不行,必须得男人……”

女子目光倏地冷下,如腊月寒冬的冰雪,刺骨生寒。

黄袍男人却浑不在意,温柔笑容里裹着阴冷残忍的笑意,似毒蛇滋滋吐出的信子:“其实依为兄来看,皇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苏驸马付出如此代价。”

毕竟西陵才貌出众的男子很多,长公主想要哪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苏驸马厌恶长公主众所周知,这么多年楚凝的鞭子打在他身上最多,次次不打到昏迷绝不罢休。

可这么多年也没见把他驯服……

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也就懒得再多说了。

定定地注视着女子冰冷的眉眼,他笑了笑:“还是为兄替皇妹定夺吧,省得皇妹为难。”

话落,他轻轻抬手,几个人高马大的宫廷侍卫走了进来。

黄袍男人嗓音温柔:“好好伺候驸马,务必让他享受到……欲仙欲死的美妙滋味……”

“属下遵旨。”

宫廷侍卫虽然不敢抗旨,然而当着煞神一般的长公主的面,对她的驸马做那般之事……

几人刷白着脸,胆战心惊地朝床边走去,看见床上几乎失去理智的男子,只迟疑了一瞬,就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裳。

然而,不等他们有下一步的动作,一阵劲风袭来,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几人已齐齐倒地暴毙。

第181章 不堪回首的记忆2

药性残酷而太阴辣。

苏瑾真正尝到了地狱般的滋味,比凌迟剔骨抽筋拨皮还要残忍的刑法,生不如死。

他恨不得立即死去。

然而,虽然头脑还残留着一丝清醒,可偏偏四肢无力,他连自尽都做不到,漫天悲哀和绝望痛苦将他死死的包围,无法逃出生天。

脑子里残留的一丝清醒,不但能把这种痛苦感受到极致,亦能清晰地听到……

清晰地听到,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如何用卑鄙龌龊的手段威胁他的妹妹。

清晰地听到,那个清冷的,让苏瑾厌恶了整整八年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答应。”

短短的三个字,透着女子一贯以来的冰冷淡漠,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没有一丝慌乱,听不出任何的愤恨不甘。

就这么淡淡地,平静地,冷漠地出了三个字,“我答应。”

苏瑾震惊得忘了呼吸。

这一刻,浑身经脉撕裂般的痛苦都要被他遗忘。

身体里熊熊烈火也没有烧尽他的理智。

“不!”嘶哑破碎声里迸出蹦出艰涩的一句话,“我……我不需要……不需要你救,让我去死,放过我,让我去死吧……楚凝,我不稀罕……”

死了,就什么都解脱了。

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全部随风逝去,他们谁也不欠谁,下辈子别再相见。

“不稀罕你……救,楚凝,就算……就算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我依然会恨你……我还是会恨你……”

所以,别答应他的条件。

别犯那么愚蠢的错。

交出兵权,废了武功……这意味着什么?

楚凝,你不是不知道。

别犯这么蠢的错……

千万不要……

“嘘。”黄袍男人无视倒地的几具尸体,极为温柔的开口,“苏驸马不要公主救,难道喜欢被男人上?”

苏瑾瞳孔骤缩。

“楚凝……你杀了我吧……”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袭来,脸上不断地冒出涔涔的汗水,脸上如红色的绸布,声音越发嘶哑,“楚凝,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你,这一次……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让我解脱,你也不必因此而遭受任何威胁。

无坚不摧的长公主楚凝,不该被任何事情击倒。

不该接受任何人的胁迫。

楚凝,我恨了你八年,厌恶你八年。

我不屑成为你的软肋。

不屑承你的情。

我不屑跟你有任何牵扯……

我也不想欠你一丝一毫。

然而,长公主楚凝答应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阻止。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君王淡笑提醒,“皇妹可以现在回去取去兵符,驸马先留在宫里。”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苏瑾,不是男人眼里的哀求和拒绝,无视他嘶哑破碎的喉咙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阻止。

她转身离开。

取来了兵符换解药,然而兵符到了帝王手里,却只换来了一句话,“先废武功。”

“解药!”楚凝声音冰冷。

“皇妹是在威胁我吗?”帝王露出阴冷的冷笑,“来人!长公主叛逆,给朕拿下!”

第182章 不堪回首的记忆3

皇帝话音落下之际,大殿内外被齐刷刷涌出来的禁军包围,一柄柄交叠的刀剑泛着森冷的寒光。

除此之外,内殿里还走出来一群朝廷重臣。

以苏相和林太师为首,身后跟着海郡王,镇国公,几位御史,六部尚书之中的三位……

“长公主殿下辜负了先帝信任,辜负了陛下器重,今奉先帝遗诏,剥去长公主封号及掌兵之权,楚凝,还不束手就擒!”

林太师语气沉重:“公主殿下若俯首认罪,皇上仁慈,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定会从轻发落。”

苏相语重心长:“臣等愿意替公主殿下求情,只要殿下不再反抗。”

“公主殿下认罪吧,谋逆乃死路一条,今日只要公主认罪,看在公主往日功绩上,我等愿为公主求情。”

“请公主认罪。”

“公主就认罪了吧……”

大殿上,伪善之臣假仁假义的叫嚣此起彼伏。所有的劝说,不过都是因为忌惮着楚凝的武功。

他们希望楚凝自己认罪,而不是反抗力拼。

纵然双拳难敌四掌,楚凝最后必定力竭,可这些皇帝的爪牙们哪个不怕死?

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能不死,自然谁都不想死。

使出吃奶的力气咬破舌尖,苏瑾极力地想保持一丝清醒,然而相比起身体阵阵火烧火燎的痛苦,以及被**控制的偾张血脉即将爆破皮肤的剧痛,咬破舌尖这点痛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

一片昏昏沉沉之中,苏瑾……终于明白了。

今日的毒计虽然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然而问罪长公主却需要足够多,分量足够重的大臣配合。

楚凝身份特殊,尊贵异常,若无苏相、林太师和镇国公支持,皇上不会有这么大的底气走这一步。

他们都是皇帝的帮凶。

而自己……自己恨了楚凝八年,最终却成了皇帝害她的一颗棋子……

“解药!”

面对着满殿的朝臣和禁军,楚凝视若不见,只目光冰冷地盯着黄袍男人,一步一步往他跟前走去,声音阴鸷冷酷。

君王面上闪过一丝忌惮,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冷笑道:“朕已经说了,你自废武功,解药马上就可以给他。”

楚凝并不相信他的话,眼底寒光一闪,身体如鬼魅般掠至楚寰跟前,素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解药!”声音阴寒,犹如来自修罗地狱。

“皇上!”

“公主殿下住手!”

“长公主使不得啊!”

“长公主殿下!”

苏相和林太师纷纷色变,双眼惊恐地盯着楚凝的动作。

乌压压的禁军持剑逼近,楚凝视而不见,阴鸷冷酷的眼神锁在君王面上:“解药!”

“没……没有解药……”君王脸色发青,呼吸困难,被掐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来,却仍然自喉咙里发出一丝粗噶的冷笑,“楚凝,你……你已经输了,朕就算死了,还有太子可以登基,但……苏瑾若死了……”

说到这里,他自牙缝里挤出命令,“来……来人!先砍下苏驸马一条胳膊……”

第183章 不堪回首的记忆4

话音落下,离得最近的禁军统领手起手落,一剑砍向苏瑾。

噗——

一条手臂被齐肩削下,血色如雾般狂喷而出!

苏瑾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如濒死的鸭子一般,身体急促地抽搐,却痛得连昏厥都做不到。

如缎般富有光泽的发丝此时凌乱如枯草一般,覆盖满脸,温润俊雅的姿容只余一片狼藉惨淡。

妖艳的血色是死亡即将来临前的颜色。

楚凝眼底血色翻涌,杀气弥漫在周身,如魔魅,如厉鬼。

“放开陛下!”禁军统领的剑横在苏瑾后颈,只要稍一使力,就能把这人的脑袋砍下,“弑君大罪,当凌迟处死!长公主若能认罪俯首,陛下还能饶你们全尸。”

素手死死地掐着楚寰的手,那人因呼吸困难而脸色发青,却依然不怕死似的,“砍……砍下他……另一条胳膊……”

禁军统领得令,根本什么都不管,直接剑起剑落,朝苏瑾另一边胳膊砍下——

砰!

楚凝凌空而起,一脚踹飞了楚寰,身体如离弦之箭闪至苏瑾跟前,速度快得如鬼魅。

禁军统领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气踹出了大殿。

身体从众人头顶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传入众人耳膜。

握着剑的禁军神色齐齐一变,眼神越发不安地盯着楚凝。

手里的剑握得更紧。

而另一边。

苏相和林太师一左一右扶着楚寰,终于得到喘息,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从青白到爆红,咳得满脸痛苦之色。

苏相和林太师小心翼翼地给他顺着气。

楚寰死里逃生,嗓音破锣似的难听,却透着阴冷嗜血:“长公主谋逆弑君,罪该万死,连同她的驸马一起……通通给朕剁、成、肉、碎!”

庄严华丽的大殿顿时化作修罗场。

苏瑾浑身无处不痛,各种各样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已不堪一击的神经。

失血过多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虚弱无力,只有身体不断的抽搐,昭示着他此时正在承受的痛苦。

无神的眼睛里,映着那个女子如煞神一般冰冷的表情,绝美的容颜染上越来越多的鲜血,妖艳而冷酷,却早已看不清本来容色。

森冷的寒光在瞳眸里交汇,刺耳的兵器撞击摩擦声不停地钻入耳膜。

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指尖偶尔颤动一下,生命力一点点流失……

他知道,那个让他恨了八年也折磨了他八年的女子,生命力也在一点点流失……如此多的禁军,如此多的刀剑……

如此浓烈的血气……

皇帝不会让她活着。

哪怕赔上所有禁卫军的性命,他也一定不会让楚凝活着走出皇宫……

死了。

就都死了吧。

苏瑾呼吸声渐渐低弱,无力,直至彻底变得虚无。

脑子里昏昏沉沉残留的,只有一个疑问……

楚凝,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明知这是皇帝设下的毒计,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

为了我这样不识好歹的人……赔上性命,值得吗?

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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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轮回

窗外一轮明月慢慢升了上来,从灯火明亮的屋子朝外看去,夜色依然漆黑,仿佛伸手不见五指。

内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苏瑾脸色苍白,牙齿狠狠地咬紧了肉里,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个梦,太真实……”他嗓音低哑,带着前所未有过的苍凉,“以至于我……午夜梦回,常常觉得压抑,有种窒息的感觉。”

楚凝皱紧了眉,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狼狈痛苦,清丽的姿容却是一派淡漠。

苏瑾又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胸腔内所有要喷发的情绪,慢慢地压了回去。

太痛……痛得支离破碎,几乎无法忍受,却也……只能承受……

经脉被撕扯的痛,血液被烧灼的痛,五脏六腑被毒蛇虫蚁撕咬的痛。

欲火焚身的痛,断臂的痛。

以及,看着她绝美的面上不断被鲜血染红时,肝肠寸断般悔恨的痛……

历历清晰。

苏瑾抬起眸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女子。

须臾,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楚凝,我很庆幸……”

伸手握住她纤细却带着细茧的双手,苏瑾低低地开口:“很庆幸,庆幸那只是一场梦……”

否则,即便入阿鼻地狱,他也将带仇恨堕入魔道,永世无法超生。

楚凝没说话,垂眸看着他的头顶。

梦境么……

眸心深沉而幽冷,楚凝心头盘旋着一些明显的疑点。

若只是梦境,为何可以把时间、地点、甚至是支持楚寰的那几个重臣都记得那么精准?

若只是梦境,他如何在梦醒之后,就确定自己真的中了毒?

若只是梦境……

楚凝眸心浮现一抹深思。

若只是梦境,这场梦出现在什么时候?

想到那次被她鞭打重伤,他突然间一改以前孤傲难驯的固执,开口喊的那一声“楚凝”……

若只是一场梦,他此时想到梦境时只会是心有余悸,何至于如此痛苦悲凉?

楚凝抿唇,眸光恢复了淡漠,右手缓缓抬起,抚了抚他的头顶:“有我在,不会让你陷入那般险境。”

淡漠嗓音响起,苏瑾怔住。

随着这句话钻入耳膜,进入心尖,集聚在五脏六腑里的郁结之气仿佛瞬间散去。

苏瑾蓦然发现,面对过往,似乎并不是一件多艰难可怕的事情。

噩梦,放在心底永远是噩梦,如魔鬼般日夜折磨着他的身心意志。

然而把噩梦说出来,却仿佛是释放出一场暗黑的雾霾,待朝阳出来,雾霾慢慢散去,心头又是一片晴朗白昼,阳光普照。

除死无大事……

想着这个女子云淡风轻般的言语,苏瑾笑了笑:“是啊,除死无大事。”

谁让他拥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妻子?

他自己也不得不变得强大起来——即便做个让她庇护的人,也不能是畏畏缩缩的小男人,不是吗?

苏瑾站起身,慢慢地伸手环着女子的腰,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楚凝……”欠你的太多,该用一辈子来偿还。

低低的叹息溢出唇畔,带着历经了一时轮回的沧桑。

第185章 皇后有请1

趁着夜色回到清郡王府,脚下刚踏近曦宸院,子曦便听到一声阴柔急切的嗓音响起。

“世子殿下,您行个方便,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而来,可不敢怠慢了差事。”

子曦眉梢轻挑,脚下便慢了下来。

心念微转,她转身绕了个方向,径自往自己居住的涟漪轩而去。

刚踏进院里,秋雁就迎了上来,“小姐。”

“情况怎么样?”子曦脚下不停地往屋子里走去,“皇后的人来了多久?”

“刚来。”秋雁道,“他们奉了懿旨,无需通报清郡王和王妃,直接命府中护卫带路入了曦宸院,不过府中下人随即就去禀报了郡王和王妃。”

这会儿郡王和王妃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快就会过去曦宸院。

不过凤国舅下午出事的事情,清郡王已经知道了,所以这会儿夫妻二人应该都有了心理准备。

子曦没说什么,进了屋子开始换衣服。

她提前算准了时间,并且命秋雁也安排人盯住了国丈府。

离开王府之前,皇后的懿旨还没有下,以她的身手去长公主府来回一趟用不了多长时间。

就算皇后即刻命人过来传令,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褪去一身夜行衣,换上了青黛从架子上拿来的月色长袍,子曦坐在梨木雕花软榻上,放松身体半躺了下来。

接过青黛递过来的香茗啜了一口,她淡淡道:“国丈府现在什么情况?”

“皇后下午就带着几个御医去了。”秋雁回道,“不过太医院几个老太医接连诊脉,却没有一个人能诊出病因来,个个都说凤国舅身体好得很,脉象平稳,身体健康,既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更不像是生病。”

子曦淡笑。

他们要是能诊出病因才奇了怪。

“皇后气得脸都青了,发了好大一场雷霆之怒。”秋雁笑得幸灾乐祸,“后来凤国舅醒了一次,痛苦加剧,皇后命令他们立即想办法,可太医诊来诊去也诊不出病因,只好先开了一点止疼的药膏,抹在凤国舅被抓伤的手腕上。”

止疼的药膏?

子曦微愕,随即淡笑:“西陵这些庸医……”

凤敏之手腕被抓破,是因为经脉痛痒难耐所以才忍不住抓破了手腕,止痛的药膏抹在皮肤上,有何用?

“不过止痛的药膏对凤国舅并不起作用,疼了一个多时辰,就又晕过去了。”

子曦嗯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皇后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秋雁皱眉,“虽然震怒,但她似乎心知肚明,凤国舅这种奇怪的症状连太医都无计可施,她最后只能求助于小姐,所以才没敢贸然来郡王府问罪。”

子曦端着茶盏,语气微凉:“没来问罪,是因为她没有证据。”

清郡王到底也是皇帝的哥哥,手掌兵马大权,就算是皇后要问罪,也得掂量清楚。

凤国舅既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如此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若仅凭着那几个公子小姐的一面之词就来问罪,只怕最后不好收场。

第186章 皇后有请2

“子曦姑娘。”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侍女恭敬的声音,“您歇下了吗?”

子曦抬眼,朝秋雁点头示意。

秋雁前去开门,“何事?”

侍女低眉垂眼地站在门外:“王妃请子曦姑娘去曦宸院一趟。”

“知道了。”秋雁说完,顺手关上了门。

子曦静静捧着茶盏,茶水袅袅上升的雾气氤氲了少女如画的眉眼,显得朦胧雅致。

端着茶盏送到唇边,不疾不徐地把半盏茶喝完。

子曦放下茶盏,从榻上起身。

青黛取来了雪色毛边大氅,披在子曦纤细的肩头。

子曦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曦宸院,子曦才看到除了说话的小太监之外,院里还站着几个身躯健硕的宫廷侍卫。

清郡王一身深青色袍服站在廊下,身姿峭拔,眉眼温雅沉着,周身流露出一种岳峙渊渟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折服。

子曦走过去,对着清郡王微微欠身:“王爷。”

闻声,那个传令的小太监和侍卫都转头朝她看来。

“子曦姑娘。”清郡王神色微敛,欲言又止了片刻,随即道:“下午的事情,本王已经知晓,皇后的意思……”

“王爷不必担心。”子曦淡笑,“我先进去看看世子。”

清郡王迟疑了片刻,随即点头。

那个小太监似乎急着想对子曦说些什么,然而清郡王目光朝他一瞥,一股威压逼得他顿时住了口。

皇后还在国丈府等着。

凤国舅还疼得死去活来。

小太监神色焦急,怕耽误了事皇后暴怒,自己这条贱命就交待了。

但是目送着少女朝屋子里走去……

清郡王目光压迫之下,他只能安静地等着。

算了。

再等等吧。

“王妃。”子曦看着坐在床边的郡王妃,礼貌地颔首,“世子殿下怎么样了?”

“刚才睡了一觉,现在醒了。”郡王妃转头,“外面那个公公是皇后派来的,让你去一趟国丈府。”

说着,她转头看了看楚宸,又转过眼看了看子曦,似乎想说些什么。

“娘亲不用担心。”楚宸语气淡淡,“凤国舅的事情跟子曦无关,皇后就算要问罪,也不能仅听萧家兄妹一面之词。况且,皇后要真是想找茬,就让凤国舅疼死好了。”

子曦嘴角一抽,默默瞥了他一眼。

“苍儿。”郡王妃无奈,“别乱说话,外面还有皇后的人在呢。”

楚宸无所谓,“他们又听不见。”

郡王妃站起身,给子曦让地儿,“我先出去了,你们聊。”

说着,给楚宸掖了掖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子曦转头,安静地目送着郡王妃开门走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眼底划过一抹幽深思绪。

然后才收回视线,举步走到床前坐下。

“皇后的耐心不错。”楚宸倚着床头淡笑,漆黑眸子落在子曦面上,“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妥了?”

虽然并不清楚她去长公主府是为了何事。

子曦点头:“办妥了。”

楚宸看着她,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

第187章 皇后有请3

“子曦。”他慢慢开口,嗓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魅悦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子曦看着他,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

“……嗯。”没一会,她轻轻点头,“是有件事。”

“跟我身体里的毒有关?”

子曦沉默。

少年心思剔透,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并不想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但有些事,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不。

应该说,必须提早面对,连缓冲的时间都不够多。

“等我从国丈府回来,再跟你说。”她道,“你今晚就别去了,在家等我。”

楚宸轻轻抿唇,安静了一小会儿,温顺地点头:“你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放心。”

子曦说了这么两个字,就起身出去了。

楚宸倚在床头,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少女走出房门,纤细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他没什么表情地敛眸,依然一动不动地倚着床头,眼底思绪翻涌。

“青黛。”子曦淡淡吩咐了一句,“让厨房烧一锅热水,我让你准备的药材都备好,一个时辰后我回来要用。”

青黛恭敬地点头:“是。”

子曦转头看向清郡王和王妃:“让世子殿下安静一会儿,我回来会给他准备药浴,王爷和王妃早些歇息,这边不必挂心。”

说着,她也不等清郡王和王妃说些什么,就抬脚步下石阶,看向等候了其实没多久,却已忍不住焦急难耐的小太监。

“皇后要见我?”

小太监连忙点头:“对,请子曦姑娘去一趟国丈府。”

子曦笑了笑,“那就走吧。”

小太监震慑在她明艳绝俗的笑容里,听到这句话,慌忙回神点头:“啊?呃,哦哦,好……子曦姑娘这边请。”

子曦很快随着太监离开。

清郡王还站在廊下,注视着方才子曦离去的方向,眉心轻锁,眼底似有深沉不解的色泽流动。

“皇后此时应该是雷霆大怒。”郡王妃似乎明白丈夫心里的困扰,语气平平地开口,“但是她命人来请子曦,这请人的姿态却很让人费解。”

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凌厉和强硬,即便那小太监神情很焦灼,却并不敢催促——与之前在宫里皇后跟子曦说话的态度相比,此番她似乎格外的能忍。

清郡王淡淡点头:“这也是让我奇怪的地方。”

下午得知梅花山一事,他以为皇后大怒之下,郡王府至少也会被问责几句,但最后却并没有。

皇后在忍。

为什么忍?当然是因为凤国舅眼下的身体状况太古怪。

凤敏之是皇后唯一的弟弟,凤家嫡系唯一的血脉,他出了事,皇后不可能不急不怒。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跟下令太医院一样,强硬地命令子曦去给凤国舅诊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国之母下令,子曦怎敢不从?

可只见了子曦一次的皇后,却并没有强制,而只是派人来请。

真的是请。

姿态很谦恭,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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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完~

第188章 胆子很大

室内青烟袅袅。

灯火下,少女一身雪色大氅,头顺长发披散肩后,白色的毛边衬得少女孤高,清冷,淡泊出尘。

早已焦躁不安的皇后看着走进来的少女,停下了不断踱步的动作,转过身,眸光不由自主地凝住。

山野大夫……

究竟是哪个蠢货,敢说眼前这个少女是个山野大夫?

屋子里有数名太医,七八名侍立的宫婢,在子曦踏入房中的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面上。

有些失神,有些震惊,以及感到了些许威压。

“皇后娘娘。”子曦颔首浅笑,语调淡然沉稳,“我们又见面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蓦然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又见面了?

这少女是在跟皇后娘娘寒暄……以一种礼貌却平等的方式?

所有人惊得大气不敢喘。

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们绝对会呵斥少女无礼,见到皇后娘娘居然不跪下。

然而,眼前这个姑娘虽年纪不大。

可她的气度却仿佛与生俱来的雍容,明知道她不行礼是不对的,却无人敢……无人敢把她当成不懂礼仪的女子呵斥。

皇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女看了良久,眼底压抑着狂风暴雨般的怒火。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直到床上昏迷的人再度醒了过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皇后才蓦然惊醒一般转头朝内室看去。

一屋子的太医也齐齐奔向床榻——虽然他们奔过去,压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子曦姑娘。”皇后冷冷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只要你能治好国舅,今日在梅花山上发生的事情,本宫一概不再追究。”

子曦闻言挑眉:“不知皇后娘娘指的是何事?”

皇后微微一窒。

装傻么?

“敏之出现这种情况,子曦姑娘不会说自己不知情吧?”她目光如剑般定在少女面前,眼底的审视意味很浓。

“民女是个大夫。”子曦道,嗓音温婉而沉静,“若皇后娘娘是请我来给国舅看诊,民女姑且可以试上一试。若皇后要兴师问罪……”

皇后目光微凝。

子曦漫不经心地淡笑,“皇后只怕还要拿出点证据才行。“

皇后眯眼:“你胆子很大。”

子曦平静一笑,辨不清喜怒。

内室痛苦的喘息渐渐加剧,虽然无法说话,但溢出喉咙的哀嚎即便隔着一道屏风,也听得分外清晰。

还有太医们七嘴八舌的安抚……

皇后压下心头怒火和阴郁之气,转头怒斥:“你们要是没有办法,就都给本宫闭嘴!”

空气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子曦:“麻烦子曦姑娘先给敏之看看。”

子曦没说话,举步往内室床边走去。

“烦请各位太医让让。”看着几乎把床前那点地儿都包围住的太医,子曦嗓音淡淡,“我给小国舅看看。”

太医们此时不敢倚老卖老,也不该小瞧了少女。

毕竟苍世子的顽疾就是这女子治好的,而当初,他们同样束手无策。

第189章 治病方子

如今遇到了相同的状况,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

太医们让开了位置。

子曦安静地注视着床上不断扭动身体,疼得死去活来也依然说不出话来的凤国舅。

对方虽然已经醒来,但此时只感觉到痛苦,被折磨了半日早已神志不清,根本认不出此时站在床前的子曦。

唇角淡勾,子曦随手取了身上的帕子出来,覆在对方伤痕累累的腕上,静静把了个脉。

须臾,收回手转身。

“让人准备纸笔,我开个方子。”子曦转身淡道,“每日两贴汤药,喝足一月。”

为首的太医闻言,适时地开口问道:“敢问子姑娘,国舅爷这是什么症状?”

“症状?”子曦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太医:“……”

“医书上没有给这种症状一个具体的说法,但能治就成。”

皇后这时才开口:“他什么时候能不疼?什么时候可以说话?”

“稍候开了方子,命人去抓药,先喝了第一贴。”子曦转身走了出去,见有侍女在案上准备好了纸笔,便走过去开始写方子,“明早喝第二贴药,疼痛会减轻。”

皇后皱眉,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喝完一月汤药,身体恢复了正常,方能开口说话。”

皇后闻言,画得精致的柳眉顿时皱紧:“也就是说,敏之一个月之内都说不了话?”

“的确如此。”子曦抬眸,嗓音平淡,“若皇后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倒也不必听我的。”

皇后不由攥紧了手。

太医们都诧异地看着子曦,心头震惊。

这个少女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跟皇后说话?

侍女们把头垂得低低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是第一贴药的方子。”子曦把手里写好的方子递给离得最近的侍女,“照着方子抓药,两碗水煎成一碗,让凤国舅喝下。”

“这是第二贴药的方子。”子曦伸手指了指案上,“明天下午皇后可以派人去清郡王府,我在写第三贴方子。”

“子曦姑娘。”刚才为首的那个太医眉头轻皱,忍不住又开了口,“小国舅每天喝的药,方子都不一样?”

子曦点头:“当然不一样。”

“可……”

“如果太医有意见,可以自己试着给小国舅开个一样的方子。”子曦语气淡淡,“只要能治好小国舅,哪怕是最寻常的药方,也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太医闭了嘴。

“小国舅的病症比较复杂,每一贴药都有不同的药效,需要每天更换配方。”子曦淡淡说完,转头看向皇后,“若没有其他的事,民女先告辞了。”

“等等。”皇后开口,语调沉沉,“敏之的病症是由什么引起的?”

子曦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摇头:“民女只能负责把他治好,其他的,并不清楚。”

说完,优雅从容地颔首,“我先回去了,皇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派人告知于我。”

皇后忍不住抿紧了唇瓣,精致的妆容掩不住脸上的阴沉铁青。

第190章 理想夫婿

她丝毫不怀疑,每天不一样的药方就是为了拿捏住她,避免她兴师问罪。

……真是好一个狡猾的女子。

此时此刻,皇后已然相信了萧家兄妹和苏钰的说辞。

敏之毫无征兆的剧痛,绝对是子曦动的手脚——而那个少女显然也并不介意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实。

一个月……

每天不一样的方子,掌握着敏之的身体状况,轻而易举地杜绝了皇后问罪报复的可能性。

除非太医能想到治好敏之的方法,否则在敏之身体恢复健康之前,纵使她如何恼恨,也不得不暂且忍耐。

皇后想到这里,不由咬了咬牙,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暴怒。

“娘娘……”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天色已晚,该回宫了。”

后宫规矩严苛,皇后今日能出宫都是皇上破例开恩的结果。

逗留在宫外一夜不归,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不必小太监提醒,皇后自己也明白这一点,然而……

床上的凤敏之还在承受一**痛苦。

皇后眉头皱紧,沉默地注视了良久,才道:“去把国丈大人请过来。”

……

子曦来国丈府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青黛,也没带秋雁。

至于暗中跟随保护的影卫,可以忽略不计。

表面上看来,的确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走出主院往府门去的路上,被人拦住了路,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子曦姑娘。”

沉稳而熟悉的,带着一点幽深意味的声音响起,叫停了子曦的脚步。

转过头,子曦看着从长廊上走下来的男子,淡淡开口:“萧世子。”

这么晚了,倒没料到他会在这里。

“子曦姑娘,萧某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萧凌翼神色很认真,只是落在子曦面上的眸光始终舍不得移开,“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子曦姑娘莫要怪罪。”

子曦语气淡淡:“什么问题?”

“子姑娘维护着苍世子,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想成为世子夫人?”萧凌翼言语直白,开门见山,“若子姑娘只是想成为世子夫人,我觉得子曦姑娘选择我,会比选择楚御苍更划算。”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眸光漆黑清透,几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因为皇后回府的关系,府里比平时更安静,大多人一等侍女都去了主院伺候,护卫此时也都调到了主院护驾。

此处倒显得有些空旷,没什么人走动。

显然很方便说话,所以萧凌翼才选择在这里拦住了她。

“清郡王府手里虽掌管着兵权,但楚御苍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能治好顽疾,以后接掌兵权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萧凌翼淡淡笑着,不疾不徐的语调:“若说入朝,他这些年不曾待在西陵,不曾发展过自己的势力,不曾参加过科举选拔,甚至连权贵公子的圈子都融不进去。”

子曦唇角几不可察地挑了挑,依然一言不发。

萧凌翼笑了笑,带着几分轻视:“楚御苍以后只会是一个闲散世子,绝非姑娘家理想的夫婿。”

第191章

子曦笑了一下,没什么情绪:“但萧世子却很希望把令妹嫁给这个闲散世子。”

萧凌翼面上一僵,笑容有些挂不住。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从容:“雪晴喜欢他,没办法。”

“是啊。”子曦点头,然后几不可察地轻叹,“我也喜欢他,所以没办法。”

萧凌翼表情凝滞。

“萧世子留步吧。”子曦举步欲走。

“子曦姑娘觉得,苍世子能娶你为正妻吗?”萧凌翼冷冷在身后开口。

子曦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她还要回去给楚宸药浴。

但这位萧世子真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停下步子,她转头看向萧凌翼:“萧世子觉得不能?”

“当然不可能。”萧凌翼说着,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苍世子是皇室之中,是当今皇上的侄子,别说他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就算他当真想娶你,以子曦姑娘的身份,只怕也不可能成为正妻。”

子曦淡笑,“所以呢?”

“我也喜欢子曦姑娘。”萧凌翼走近一步,语气越发诚恳,“自从上次在宫中一见,我对姑娘就难以忘怀……”

“萧世子已经入朝了?”子曦打断了他的深情款款。

萧凌翼语气微顿,随即点头,带着点傲然:“是,而且我现在——”

“所以,萧世子的婚事能自己做主?”

话头又一次被打断,萧凌翼却并没有不悦,而是点头:“可以这么说,父亲比较尊重我的意愿。”

子曦漫不经心地轻笑:“所以,萧世子愿意娶我为正妻?”

“这……”萧凌翼眼神闪了闪,“我可以让姑娘当贵妾。”

话落,他似乎有些心虚,解释的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名分上虽然低了一点,但正妻该有的,我保证你全都会有,而且我保证这辈子只喜欢你……”

就算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也定然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正妻,以后在仕途上才有个人可以帮衬。

而子曦一个小小的大夫,能当上权贵家里的贵妾,已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贵妾?”子曦笑了。

优雅的笑,淡漠的笑,不屑的笑。

“萧世子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萧凌翼神色微变:“子曦姑娘……”

“回去照照镜子吧。”子曦诚恳地建议,语气却很淡,“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里编织美梦。”

话音落下,子曦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径自举步离去。

萧凌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追上前两步,抓住子曦的手,恼怒地道:“你什么意思?一个小小的大夫,贵妾还不能满足你?你以为楚御苍就能把正妻之位给你——”

眼前银光一闪。

萧凌翼瞳孔骤缩,慌忙缩回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手腕上一阵剧痛传来,他脸色骤然刷白,痛苦地抱着手腕嘶叫:“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子曦语气淡淡,“萧世子堂堂男子,不会这点痛都受不住吧。”

说完,唇角轻挑,“还是建议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

第192章 回去照照镜子2

子曦自认不是天真良善不解世事的懵懂少女,没有太多的宽容之心,却也并不会随手就致人于死地,面对初次冒犯之人,小惩大诫权当是教训。

于凤敏之是如此,于萧凌翼亦如此。

“还是建议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

这句话对于京都贵胄萧凌翼来说,是一句听似温柔而含蓄,实则无比冷酷无情的嘲弄。

优雅有风度的轻视,子曦赏给了萧凌翼。

萧世子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僵白难堪。

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都活在别人的奉承讨好之下,除了宫里的皇子,他几乎算得上是年轻一代贵公子中名副其实的佼佼者。

谁敢如此不留情面地让他回去照照镜子?

也只有这个叫子曦的女子……

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他不客气。

牙齿狠狠地咬着,他目光阴冷地盯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里,萧凌翼也没有开口叫她一声。

即便手腕里传来锥子搅动般的剧痛,也只是死死地忍着。

死死地忍着。

咬牙切齿般在心里发誓,他定要叫这个女子后悔。

要不了多久,定要叫她跪着求他……连同苍世子一起,跪在他脚下。

然而,不可一世的萧世子却并不知道,他今晚失礼的举动和低俗亵渎的言语,已经为他召来了死神的眷顾。

远处一颗高大的树杈上,立着一个融入黑暗的人影,声息尽敛,仿若无形。

将两人的对话和萧凌翼的动作尽收眼底,漆黑的瞳仁里泛起冰剑般无情的肃杀之气。

少女从容姿容地举步离开。

萧世子也匆忙回了自己家——纵然国丈府有现成的太医,但他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皇后知道自己的手腕被子曦弄伤。

因为告状势必就要追究出原因。

所以他必须先回府,让府里的大夫给他诊治手腕。

国丈府的门卫看到奉懿旨而来的少女独自坐上了马车离开。

不大一会儿,萧世子也从府中走出来,门外躬身行礼,亲眼看到萧世子坐上了海郡王府的马车。

在四个护卫保护之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

乘坐着马车回到清郡王府,已经是戌时过半,下车入了府,子曦径自回到曦宸院。

解下肩上雪色大氅递给迎上来的秋雁,子曦正要开门走进楚宸的屋子,却听秋雁在旁低声道:“小姐,世子他……”

房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秋雁的话接着说完,“世子还没回来。”

子曦走进内室,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转头拧眉:“他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秋雁缓缓摇头,“小姐刚离开一会儿,世子就从窗子窜了出去,连衣服都没换,奴婢以为他会跟小姐一起回来。”

因为见识过楚宸的功夫,所以秋雁并不担心他在外面遇到什么危险——即便子曦事前明明吩咐过,要他乖乖待在家里。

子曦皱眉:“厨房热水都备好了?”

“备好了。”秋雁道,“现在就让他们送过来?”

第193章 温柔的悲哀

子曦转头看了看窗外,淡淡嗯了一声。

秋雁出去传达,不大一会儿,就有一桶桶热水被提了过来,侍女送到门外,秋雁和青黛负责往屋子里提,很快就把浴桶装了大半。

除了子曦和秋雁,无人知道世子不在。

子曦把准备好的药材放进浴桶里泡着,缥缈雾气伴随着药香味弥漫在屋子里,有种别样的清新。

子曦看着浴桶里水色渐深,转头又看了看窗外,然后转身在窗边矮榻上坐了下来,吩咐道:“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秋雁点头:“是。”转身走了出去。

子曦倚着软榻,安静地等着。

水是滚热的,冷却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这点时间里,倒是可以用来闭目养神。

子曦撑着额头,闭上眼,浅浅地睡了一小会儿。

做了个梦,梦到很多场景。

十三岁那年皇兄离世,十四岁她登基为帝,登基大典的喧闹历历在目。

明黄色的龙袍是东陵史上从未有过的尺寸。

站在她身边的男子温柔的眼神,十二年如一日的深情爱慕,直至最后……

直至最后,一步步控制了朝权,把她身边心腹能换的换尽,不能换的,用各种手段或杀或贬。

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温情软语抵不过血色残酷,爱一个人有什么错?

爱一个人没错,错在她,爱错了人。

爱错了人,却又被另一个人深深地爱着。

永远忘不了那一双藏着深情的眼睛,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包容,以及,那样虔诚无悔的温柔。

温柔得让她觉得悲哀。

鲜血从脊背渗透出来,慢慢染红了衣衫,冷汗遍布那张俊美如玉却苍白如纸的容颜,骨头断裂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子曦陡然睁开了眼。

无边的悲伤从四面八方袭来,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起来,仿佛身体里每一根经脉都在叫嚣着疼痛……

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

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里无声地告诉自己,那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窗外树梢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子曦转身,伸手拉开了窗子,冷风自窗棂拂了进来,瞬间吹走了脑子里混沌的思绪。

回忆起前世那一幕,她脑子里仿佛有电光闪过。

似乎……有很多关键的东西被忽略了,不,也不是忽略。

而是她这段时间未曾静下心来去思考,思考前世那十二年中被忽略的许多关键。

那个人……仅凭着一个丞相的身份,或者,即便成了掌握实权的皇夫。

可他毕竟不姓君,且手里没有掌握足够强悍的兵权。

控制了朝堂,夺了皇位之后,他该如何堂而皇之地称帝?

掌权和称帝不同。

东陵皇族姓君,皇夫被赋予了治国辅政大权,却到底也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夫,除非他不在乎称帝之后,被天下人冠上一个谋朝篡位的骂名。

可自古以来,并没有谁会真的不在乎——尤其是做了皇帝的人。

眉头微蹙,子曦安静地倚着软榻,眼底浮现深深地思绪。

第194章 死神再降临1

回到王府,萧凌翼罕见地没有先去见他的父亲和母亲,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落。

命人去请来府医,然后他在内室梨木榻上坐了下来,蹙着眉,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右臂。

没有伤痕,但里面就是针扎似的疼痛。

不动还好,一动那股钻心刺骨的剧痛就越甚。

今晚看到的那道银光……萧凌翼猜测,是否真有根针落在了自己的手腕里?

他需要找府医确定一下,若有针在里面,该如何取出?

若没有,这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萧凌翼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正陷入痛苦之中的凤国舅。

然后脊背一凉,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或许今晚他太着急太冲动了。

应该慢慢来的。

他该有足够的耐心,毕竟那个女子,容貌、礼仪、教养、气度都很好。

或许真是出身哪个大家族呢。

而且看起来,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自己能在她面前保持完美的君子风度,先从朋友做起……

一阵冷风忽然从敞开的房门拂进,初冬的夜风已带上了足够的寒气,刮在外露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阵无法控制的战栗。

砰的一声轻响,房门自动关了起来。

就像是被一阵风拂过,然后很自然关上的感觉。

萧凌翼听到声响下意识地一惊,然后若有所觉般抬头。

下一瞬,瞳孔骤然放大。

“你……”眼底迸射出震惊的神色,下意识的就要开口。

可声音刚溢出喉咙,却似声带被掐断了一般戛然而止。

萧凌翼脸色微变。

“萧世子。”明亮灯火下,少年清俊的眉眼勾画出诡谲妖艳的笑意,“手腕很疼?”

萧凌翼睁大眼,看着少年的眼神从震惊到惊惧,再到不敢置信,眼神一寸寸变化。

表情也一寸寸僵硬。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震惊之后,他张嘴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然而喉咙却像被什么硬物死死堵住了一样,一句话发不出来,这个发现让他眼底的震惊逐渐被惊恐所代替。

脸上不安地表情也越发明显。

“萧世子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少年似是猜透了他心里的想法,笑得眉眼弯弯,温柔地替他问了出来。

萧凌翼死死地盯着他,怎么想也想不透,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想跟萧世子澄清一个误会,所以就来了。”少年又笑了一下,眉眼看起来矜贵极了,就跟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听说萧世子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不是姑娘家理想中的夫婿。”

初冬的空气很冷,可萧凌翼身上却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发现自己已不但说不出话来,连身子也无法动弹。

“本世子倒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讨到姑娘家的欢心,毕竟……那些庸脂俗粉,根本入不得本世子的眼。”

少年径自微笑,笑容炫目耀眼,“可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条,我却不得不纠正一下,你看我,现在能从容站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195章 死神再降临2

萧凌翼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少年——说不出话来,当然只能沉默。

惶恐过去,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然后他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楚御苍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是郡王之子,虽然比不上楚御苍这个正统的皇族血脉尊贵,但好歹也是西陵权贵,他的父亲在内阁重臣,是皇上面前最得信任的臣子之一。

楚御苍敢对他如何?

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只是为了澄清一个事实而来。

然而……

萧凌翼眼神很快变了变,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眼神里分明透露出一种意思:苍世子一直以来的虚弱都是装的?那么生病……也是装的?

“萧世子看起来还不算太蠢。”少年依然笑得温柔无害,看起来就跟纯洁小白兔似的,露出的四颗牙齿洁白闪光。

装病?

萧凌翼震惊,唇瓣微启:你这是欺君之罪。

少年看懂了他的唇形,慵懒懒地点头:“是啊,欺君之罪。”

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萧凌翼刚刚冷静下来的心头,顿时又生出一股不详来。

他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轻松淡定地认了欺君之罪,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外人都被楚御苍给骗了?

他这么干脆地承认,就不担心他去皇上面前拆穿了他?

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萧凌翼额上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他极力镇定地看着楚御苍,唇角轻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此时能发出声音来,那么声音也定然是颤抖的。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楚御苍今晚当真是来杀他的,所以才不介意让他知道他欺君的秘密?

不。

他不觉得楚御苍有这个胆子,可……

“死人不会说话。”少年很快打消了他心里的质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今晚就是来杀你的。”

萧凌翼一震,瞳孔忍不住闪过骇然。

“知道为什么吗?”少年近前一步,嗓音轻柔如春风细雨,修长手指却猛地攥住了萧凌翼的右腕,“因为你……该死!”

咔嚓一声。

啊!

惨叫声被死死地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冷汗如瀑般骤然倾泻而来,萧凌翼发出无力而又急促地喘息,脸色惨白如雪。

“这只手犯了什么错,你自己心里清楚。”少年的嗓音还是那么温柔,“而你的嘴巴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少年语气微顿,怡然低笑:“若非时间不够,我真想把你的舌头剪掉,再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拔下来。”

“世子,府医来了。”外面下人恭敬的禀报响起。

萧凌翼猝然抬眸,死死地盯着房门的位置。

“稍等。”少年开口,声音却是萧凌翼的声音,“本世子换了衣服再进来。”

萧凌翼震惊。

门外的下人虽讶异世子自己换衣服,而没有叫人服侍,却并不敢质疑什么,恭敬地应了声:“是。”

便乖乖地等在门外。

少年又低笑一声:“意外吗?本世子擅长的东西多着呢,你不知道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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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死神再降临3

这一刻,萧凌翼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张大嘴想嘶喊,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还是喊不出一点声音。

少年抬手,修长五指慢慢靠近他的脖颈,尖锐之物缓缓划过人体最脆弱的要害之处。

萧凌翼预知到危险,疼痛也唤醒了他对死亡的恐惧,死命地想挣扎:楚御苍,你干什么?你……你不能……

我,我是郡王之子,你杀了我,你自己也难逃一死……

“想让子曦给你当贵妾?”少年的嗓音刹那间变得阴冷,犹如阎王的催命符,“你究竟哪来的胆子敢说出这般蠢话?萧凌翼,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萧凌翼瞳孔睁大,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脖子上突然一阵剧痛传来,仿佛有温热的液体从皮肤里渗出。

他身体蓦地僵住,眼睛一瞬间睁大,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

楚宸冷冷地看着他。

门外又传来了下人催促的声音:“世子,您的手腕怎么样了?府医来——”

“急什么?!”属于萧凌翼的声音冷冷地甩了出去,“在外面候着!”

下人顿时不敢再说话。

楚宸没再耽搁,伸手把萧凌翼提着放到了床上,看着他脖子上那道被利刃深深划开的伤口,冷冷一笑。

便宜你了。

转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子灵活跃了出去,很快没入无边的黑夜之中。

床上的萧凌翼睁大双眼望着帐顶,瞳孔里,还残留着最后的惊恐。

深夜幽静,权贵府邸林立的街道沐浴在清冷月色之下,寒风凛冽,树影凄凉。

走过一处无人的长街拐角,楚宸停下脚步,身姿挺拔而立,如月光下的神祇。

“出来。”语气淡淡,带着命令意味。

话音落下,两道人影鬼魅般出现,屈膝跪于少年身后,“主子。”

楚宸转眸,负手看着眼前二人:“说。”

“一月前,东陵摄政王包围过丞相府,欲以谋反之罪诛杀丞相凤微羽,却被突然驾到的女皇陛下及时阻止。女皇回宫之后,宣摄政王入了寝宫密谈。次日一早,女皇带了两个贴身丫鬟,以及一干影卫高手,悄然离开皇宫往西陵而来。”

这是近期发生在东陵皇朝的,唯一一件算得上异常的事情。

楚宸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摄政王包围丞相府?”

“是。”

“女皇宣摄政王进宫密谈?”

“是。”

“丞相呢?”

“女皇离开东陵之前,并没有跟丞相道别。”

楚宸诧异,皱眉沉思片刻,“所以东陵丞相至今不知女皇已离开的消息?”

“是。女皇离开的消息只有摄政王一人知道。”属下禀道,“东陵朝堂现由摄政王全权负责朝政,对外宣称……”

说到这里,话音却是迟疑。

“宣称什么?”楚宸冷冷瞥他一眼,“谁教你这般吞吞吐吐的毛病?”

“属下知罪。”俯首叩地,请罪之后续道:“对外宣称,女皇龙体欠安需卧床休息。可私底下却有传言,女皇沉迷男色,不思早朝,疏懒朝政,故而才让摄政王大权在握。”

第197章 药浴1

女皇沉迷男色,疏懒朝政?

楚宸古怪地静默一下,心头不由怀疑,这应该是子曦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蹙眉思索片刻,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人:“战青。”

“是。”战青恭应一声,开始禀报:“南疆驻守军队之中有个骁骑将军叫厉帆,出自锦衣卫,奉皇帝之命混入军中已有两年之久。”

厉帆……锦衣卫……

楚宸目光骤冷,只沉默了一瞬,便冰冷道:“一个月之内,取此人首级。”

“是。”

幽寒眸光自二人身上掠过,“还有其他的消息?”

“属下察觉到最近几日,皇城之中有个可疑男子出现。”

“可疑男子?”楚宸皱眉。

“是,暂时他的身份还没有查出,但可以肯定不是西陵人士。”属下说完,补充了一句,“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喜穿一身红衣,容貌俊美,武功很高,目的未明。”

楚宸在脑子里搜索着属下描述的这个人,发现自己认识的人之中,并没有谁能画上等号。

于是暂且作罢。

“还有吗?”

战青迟疑了一下:“子姑娘……之前命人查过王妃。”

楚宸神色微变,眼底划过一丝异样情绪。

耳畔响起那句“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他嘴角微抿,沉默地凝望着夜色片刻。

然后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

没再多做耽搁,楚宸很快回到王府,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回了曦宸院,从窗子跃进了房间。

子曦已经在房里候着了,楚宸并不意外。

不过还是有点心虚。

“世子这是去哪儿了?”等火下,少女的瞳眸格外明亮,也格外冷静睿智,“如厕?”

楚宸嘴角微抽:“……”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很浓,伴随着一屋子的热气。

转头瞥了一眼已经泡好的水,为他准备的药浴,伸手探进去试了试水温。

视线很快回到子曦面上,他支吾了一下,诚实乖巧地摇头。

子曦没再问,“先把衣服脱了,进去泡澡。”

楚宸嗯了一声,忙不迭开始脱衣。

外袍很好脱,没什么压力,脱到里衣时,他扭捏地看着还坐在软榻上的子曦,“全脱?”

子曦挑眉:“你要穿着衣服泡澡?”

当然不。

楚宸默默闭了嘴,安静地把里衣裤都脱了下来,只剩下一条亵裤。

身躯修长挺拔,劲瘦匀称,没有丝毫赘肉,肤色偏白,线条流畅而漂亮。

俊脸泛了一点红,抬眸看见子曦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楚宸悄默默地躲在浴桶后面,借着高大浴桶的遮挡,迅速地把亵裤扯下来,然后背对着跨进浴桶。

嗯,不过还是无法避免地让子曦看到了紧致挺翘的屁股。

水温刚好,楚宸叹口气,身体靠着浴桶边缘。

“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去哪儿了?”

楚宸眨眼,很想装傻,但是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行踪是否在子曦的掌控之中?

万一她知道自己去干了什么,他再撒谎的话……

“出去办了点事,”他道,“不是很要紧,就耽搁了一点时间。”

第198章 月牙胎记

子曦起身走到外间,拖了张椅子过来,顺便把床头的几案搬了过来。

针具放在案上。

子曦在椅子上落座,沉默地看着楚宸,语气清淡:“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动用武力?”

楚宸微怔,蓦然想起子曦那晚下针时说的话,一时无言。

“我……”轻咳了一声,他面上浮现一抹愧疚,“我错了。”

虽然子曦可能还不知道他去杀人的事情,但方才出府用了轻功,也算是武力的一种。

子曦目光清冷,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想到了某些事情,不由轻叹。

算了。

“把手伸出来。”她道,“两只手。”

楚宸照做。

子曦从针匣子里取出一根细小的银针,找到左臂上一处穴位,精准地把针刺了进去。

然后又取一根,刺进了右臂。

随着两根银针入体,楚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经脉似有被封住的迹象。

抬头看了子曦一眼,却没说话。

“好了。”子曦语气平静,“站起身,把腿伸出来。”

楚宸依然照做,没有问上一句,以行动表示了对子曦的绝对信任。

右脚伸出来搭在浴桶上,白皙修长的腿,肌肤上几乎看不到毛孔。

子曦身下的椅子朝后挪了挪,拿毛巾给他简单擦拭了一下脚上的水,拿着针正要刺进脚底穴位,目光却忽然凝滞。

拿着针的指尖一颤,银针从指间掉落地上,她却完全无所觉一般,目光呆滞地盯着他脚底的一个月牙形胎记。

半个指甲大小的印记,深红色,像是血的颜色。

印在白皙脚底,显得格外醒目。

“子曦?”楚宸察觉到异常,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失常的神态,“怎么了?”

子曦恍惚回神,目光往上微移,对上少年忐忑而不解的眸光,没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一般,安静如雪。

楚宸唇角一点点抿紧,看着子曦眼底从未有过的震惊,心里突如其来的不安一重盖过一重。

不知过了多久,子曦慢慢垂眸,目光又落在那个月牙形胎记上,纤细的手指缓缓伸出,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胎记。

是真的胎记,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烙印印上去的。

很平滑细腻的触感,生来就有。

“……子曦?”

子曦深深地吸了口气,唇角缓缓地,扬起了一抹笑。

带着安抚意味。

“这个胎记……很漂亮。”

胎记?

楚宸皱眉,把脚缩回来,脚底翻转,自己看了一眼。

的确有个月牙形胎记。

“怎么会有胎记?”他皱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脚底还有个胎记?”

“以前没有吗?”子曦也皱了眉。

楚宸把脚放进水里,看着她,缓缓摇头:“从未见过。”

这个胎记,会跟他身体的毒有关系吗?

“……楚宸。”子曦开口,嗓音似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静柔和,“我觉得……你应该是坚强的,不管以后要面对什么,你都可以承受。”

楚宸眉心蹙起,心里不安的感觉越甚。

第199章 怎么个不客气

漆黑平和的目光落在子曦面上,四目相望,有一种无言的信任弥散在眼底。

片刻,少年应了一声,“嗯。”

他的柔弱只是一种蒙蔽世人的假象,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并且纵容着他的伪装。

然而……

抬起头,少年凝视着子曦眉眼,眸光微黯:“陛下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陛下?

因着这个称呼,子曦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什么话?”

“陛下说,如果这辈子还有可能爱上谁,那么会尽可能地爱上……我。”

“自然是作数的。”子曦浅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楚宸闻言,轻轻地吁了口气。

只要她在身边就好,有她在……其他的,或许也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沉默了片刻,他又迟疑着开口:“子曦,你是不是怀疑我娘……”

“嗯。”子曦没有犹豫或者试图隐瞒的意思,“你娘身上,应该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顿了顿,“虽然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因为真相极有可能不那么美好,会让你痛苦。”

楚宸眼神有些茫然。

“把脚伸过来。”

楚宸回过神,不发一语地重新把脚伸出来,搭在浴桶边上。

子曦埋头扎针。

楚宸目光平和地盯着她专注的神情,看了片刻,转头望向窗外。

夜很宁静,可以让美好的事物越发静谧柔和。

夜也很残忍,可以将痛苦和孤独无限放大。

“换一只脚。”

楚宸叹了口气,把右脚缩回来,换了左脚上去。

“今日开始,不得再动用武力。”子曦语气淡淡,却带着警告,“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

楚宸有些讶异,又有些莞尔的感觉。

不客气?

他大概没料到会听到子曦说出这样的威胁来,暂时抛开那些可能存在,眼下却还尚未到来的不美好,眨了眨眼,不由感到好奇:“怎样不客气?”

子曦被他问得一愣。

抬起头,眸光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楚宸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真的特别好奇。

子曦嘴角不由一抽。

自己说的那句话,只是想告诉他不得再动用武力,警告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却还真没想过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此时听楚宸一问,她愣了片刻之后,目光在他**的身上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阵,那别有深意的眼神直看得楚宸一阵难为情,忍不住想往水里缩去。

正当他以为子曦要说一些轻薄言语时。

她却淡淡道:“把你屁股打烂。”

楚宸如遭雷劈:“……”

他一定听错了。

温柔如水,端方优雅,气度清贵出尘的子曦,绝不可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话落,子曦继续埋头扎针,待完成最后一步抬起头来时,可怜被吓傻的楚宸还处在一片凌乱傻呆的状态之中。

子曦叹了口气。

纵然明知是蒙蔽世人的纯真柔弱,可若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纯粹,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而。

这个少年的天塌地陷,也许已经离得不远了。

——

今天更新完~

第200章 真相不美好1

药浴泡了半个时辰,期间添了一次热水。

半个时辰之后,楚宸从浴桶里出来,擦干净身体,披上一件宽大的外袍移驾至内室床榻上。

“楚宸。”子曦站在床前问他,“你跟你的娘亲感情很深?”

这句似乎是废话。

子曦来到清郡王也有了些日子,自然能感觉得到王妃对儿子深沉的爱——跟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一样,对自己孩子的爱毫无保留。

然而即便是废话,她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

楚宸微愣,随即点头:“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到大对我也算宠爱有加。十二岁那年离家去东陵为伴读,娘亲觉得没有保护好我,让我小小年纪就被当做质子送往东陵帝都,对我既是愧疚又是思念。”

笑了笑,“回来之后她就想加倍补偿我,再加上我身体的缘故,她几乎对我有求必应。”

子曦闻言,沉默了一阵。

“如果你身体里的毒……”迟疑了片刻,她眸光平静地注视着楚宸,“是你娘故意为之——”

“怎么可能?”没等她说完,楚宸诧异地打断了她的话,“子曦,这……怎么可能?”

子曦没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楚宸神色微紧,却缓缓摇头:“子曦,你说这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我相信。可我娘应该不可能自己给自己下毒,只为谋害自己的儿子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子曦说他娘亲身上有秘密……

如果他的毒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么他相信,或许娘亲身上真有什么秘密,亦或是以前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甚至他也相信,子曦所说的不美好——既然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当然不太可能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可娘亲自己给自己下毒……

楚宸就算在心里想过一万种可能,也绝对不会想到这种可能性上去。

如果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子曦,楚宸甚至会冷笑着嗤一声荒谬。可说这番话的人偏偏就是子曦,所以他只能猜想,她是不是搞错了?

“我也希望自己弄错了。”子曦淡淡道,“距离你十八岁的生辰仅剩下一个月,我必须提前给你一点心理准备,怕你骤然知道真相之后接受不了。”

楚宸一怔。

垂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袍。

“我暂时只能告诉你,也许你一直以来所认为的母慈子孝,根本就是一个假象。”子曦嗓音平静,却始终透着一丝细不可查的叹息意味,“你今晚……先好好想想,但是也别想太多,等我查清楚所有真相……”

“子曦。”楚宸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是在提醒她,“娘亲只有我一个儿子。”

子曦沉默。

“她只有我一个儿子,为什么要害我?”楚宸蹙眉,“这根本说不通。”

只有一个儿子……

子曦敛眸,眼底神色怔然。

“子曦?”楚宸直起身子,伸手握着她微凉的纤手,询问的语气礼不自觉地带了些许担忧,“你怎么了?”

第201章 真相不美好2

“有些事情……我还需要查证。”子曦望着他的眼,“你不妨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多想个几遍,我不要求你琢磨出什么东西出来,只是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一个面对最糟糕结果的心理准备。”

说完了这句话,她站起身,“你先休息。”

话落,她转身走了出去,留给他足够安静的空间。

楚宸没有开口挽留。

此时他的确需要好好想想,这几日子曦塞给他的信息量有点大——大到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脑子里其实是有些混乱的。

若非子曦方才的这番话,楚宸今晚应该思考的,是关于子曦和东陵丞相之间的事情——为何子曦离开东陵,没有告诉她最喜欢的丞相,而只有东陵摄政王一人知晓?

丞相是她心悦的男子,可摄政王半夜带兵包围丞相府,欲置丞相于死地,子曦知道之后为何没有怪罪摄政王,反而召摄政王寝宫里密谈,且之后就一声不响地来了东陵?

楚宸甚至不知道,子曦如此精湛的医术是从何而来——以前在东陵做伴读时,他并没有见她潜心习过医。

也有些想不通,她过年开春就要亲政,此时离开东陵,就不担心大权旁落,让摄政王越发坐大,乃至于过年根本无法顺利拿回亲政大权?

她说来西陵有任务,她的任务是什么?

楚宸静静倚着床头,脑子里越想就越是一片纷乱。

从发现自己身体里有潜藏的剧毒,到确定这种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直至今晚……

她问出:“如果是你娘亲故意为之……”

这句话里潜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的母亲要谋害自己的儿子——而且早在十八年前就做了准备?

怎么可能……

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这句怎么可能……

这话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说,他都不会也不可能相信。

可子曦……没必要骗他……

退一步讲,如果他娘当初不想生下他,可以提前预防,就算不小心有孕,也可以吃滑胎药,而不至于多此一举给自己下毒——让他多活十八年。

而且他娘这些年来对他的疼爱是真心还是假意,楚宸不可能感觉不到——没有哪个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在十八岁生辰当日毒发身亡。

而子曦……

纵使她来西陵时,身边有诸多暗卫高手暗中跟随而来,可以替她查出许多她想知道的事情。

可她为什么会怀疑到母亲身上?

就算确定他中的毒是生下来就有——她为什么就能确定,是娘亲自己动的手?

因为……脚上的胎记?

想到方才子曦看到他脚底胎记时的失态,楚宸脑子里恍惚有道光闪过。

他缓缓垂眸,看向自己屈起的右腿,伸手扳过自己的右脚掌,目光落在脚底那个月牙形的印记上。

子曦以前见过这个印记?

若是第一次见,她不可能露出那般失态的反应。

所以也就是说,她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也看到过同样的胎记?

那个人是谁?跟他会是什么关系?

第202章 真相不美好3

子曦回到涟漪轩,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夜色很浓,窗外寒风凛冽,树影婆娑。

早到了该就寝的时刻,可子曦却没有一点困意。

前世她对西陵了解太少,除了楚宸之外,她对其他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而今才发现,有太多被忽略的真相等着她去挖掘——

而这些谜团之下,显然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

“小姐。”秋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有些微妙,“萧世子死了。”

子曦蹙眉。

萧凌翼死了。

怎么死的?

还能是怎么死的?

总不可能是突然暴病而亡。

抬手揉了揉眉心,子曦忍不住想,她家这只小兔子太凶残了怎么办?

……算了。

这件事不重要。

“告诉凤魇,让他尽快查清郡王妃的身份。”子曦现在已顾不得会不会打草惊蛇,“另外,你去一趟长公主府——”

话未说完,声音却顿了顿。

沉默片刻,子曦想到明天晚上要去给苏驸马解毒,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还有什么别的发现没有?”

秋雁摇头:“他们暂时还没传消息过来。”

子曦嗯了一声,没再多问,独自在窗前又静立了一会,才转身回了内室。

半躺在床上,想到楚宸脚底的月牙印记,子曦忍不住深深地蹙起了眉。

“小姐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吗?”秋雁站在床前,察觉到子曦罕见的心神不宁,不由开口。

子曦摇头:“不是想不通,只是……”

只是有点担心楚宸。

闭了闭眼,脑子里忍不住又浮现前世那一幕,那般骄傲的男人,于千军万马之前被折了尊严,折了性命,沉重的红木杖一下下砸断脊骨……

窒息般的疼痛自心尖密密麻麻传来,无边无际的悲伤如狂风巨浪般席卷而来,几乎将她理智淹没。

神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神迷离而怔然。

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到眼前,秋雁温声道:“小姐,喝杯水。”

子曦抬眼。

悲伤如潮水般褪去,她接过水杯,温热的感觉自杯盏传入掌心,慢慢传遍四肢百骸,温暖了冰冷的心房。

慢慢喝了些水,子曦叹了口气:“想到一些往事,心里有些难过……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不必担心。”

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没那么多时间沉浸在过往的悲伤之中。

秋雁点头:“时间不早了,小姐早些休息吧。”

子曦不置可否:“近日府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

“没有发现。”秋雁答,说完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凤魇昨天传了个消息过来,皇城之中倒是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嗯?”子曦讶异,“身份不明之人?”

“是。”秋雁道,“是个年轻漂亮的公子,穿一身红衣,看不出身份……凤魇已经安排人留意了他。”

一身红衣?

子曦微愣,蓦然想起之前皇后的那次寿宴上,自己从皇宫中出来,无意间掀开马车布帘,那个惊鸿一瞥的红衣身影……

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当时没怎么在意。

第203章 风声鹤唳

一夜很快过去。

子曦没空再去想那个红衣男子,郡王府看起来依然是风平浪静,可王府外面却已经翻覆了天地。

距离上次宁王死去不过半月,宫里再度乱成了一团。

海郡王家唯一嫡子被杀的消息惊动了满朝文武,引得朝堂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宁王之死风头还没过去,又有一人被杀,且还是朝中重臣的儿子。

皇帝雷霆大怒,命锦衣卫彻查,倘若再查不出真相,只怕要狠狠诛杀一批无能之人。

除了文武大臣之外,京都官宦之家的嫡子们也都有些心惊胆战,害怕这种噩耗轮到自己身上——

在查清真相之前,谁也不知道宁王和萧世子为何而死,他们甚至不确定,杀死这两人的凶手是否为同一人。

而其中受惊最大的,莫过于苏钰和萧雪晴。

萧雪晴是萧凌翼的妹妹,对于兄长的骤然离世,她的痛苦和惊惧不逊于她的爹娘,然而除了痛苦之外,某种不详的猜测更是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神,使得她惊惧难安。

苏钰想得更多。

他想到了宁王是个风流之人,死因虽然不明,可听说他在死前曾去过清郡王府,以他风流好色的作风,若是看到子曦,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想到了凤国舅——至今还躺在床上忍受剧痛折磨的凤敏之,也是因为惹到了子曦,所以才有那般惨烈的教训。

现在又轮到了萧凌翼……

虽然没有证据,可三个人两死一伤,又都曾冒犯过子曦,这般巧合让苏钰无法不联想到子曦身上。

而死亡素来最让人恐惧,尤其对于富贵之家的嫡子来说,他甚至不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把自己对萧凌翼的死因判断说出来。

万一父亲去告诉了皇上,万一皇上宣子曦或者楚宸问罪,万一最后此事再迁怒到自己身上……

他不想惹麻烦,虽然他心知肚明若能帮助破了此案,在皇帝面前就算是立了功,可他不敢赌。

荣华富贵哪有性命重要?

而且,万一要是自己判断错了呢?

苏钰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整天,宫里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让人心惊肉跳的压抑紧绷。

从皇宫大内到皇城权贵聚集的内城,都充斥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气息。

然而这些,跟楚宸和子曦无关。

昨晚想了一整夜没睡,楚宸的精神看起来还行,神色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子曦端着盆水走进来,朝他笑了笑:“起来吧,活动活动身体,然后吃早饭。”

楚宸点头,从床上下来穿鞋,才感觉到自己脖子酸痛,呆坐在床上一整夜,让他身体也有些僵硬滞涩。

子曦转身把盆放到脸盆架子上,拿了毛巾放进盆里浸湿。站直身体,还没转身,便被圈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少年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嗓音嘶哑:“子曦。”

这样的举动对于楚宸来说是第一次,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若察觉到子曦因此而不悦,他会立时放开,绝不再放肆。

——

今天更新完~

第204章 假的永远是假的

子曦当然没有不悦。

静静地站着让他抱了一会。

须臾,子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还难过吗?”

“……没什么难过的。”楚宸的声音听着很平淡,淡到没有残留丝毫这一夜无眠的迷惘和不安,“一夜的时间,足够我想通很多事。”

他本就不是温室里的娇花,没有那么多时间悲春伤秋,更不会软弱到去逃避现实。

“如果事实真相当真如你所说……我大概只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至于难过和悲伤……”楚宸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应该没那么深刻。”

真相是怎么样,其实早已经摆在了那里——从他没出生之前,就摆在了那里。

真相上面蒙了一层面纱,只待揭开这层纱,露出隐藏在底下的本质——还原原本的事实而已。

倘若真的从一开始,所有的感情就都是假的,母慈子孝也是假的,温情脉脉全是假象,只有阴谋是真的。

那么楚宸真的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可难过的。

假的永远是假的,不值得难过。

只有真情失去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难过。

子曦没说话,却知道这只小兔子说的不完全是他的心里话——

怎么可能不难过?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管在温情脉脉下面,隐藏着多少不堪的真相,十八年的感情,到底也不是说丢就丢的。

不过,她也并没有要拆穿他的意思,而是温柔地笑笑,转过头来捏了捏他的脸:“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楚宸因这句话而动容,低低地嗯了一声,心头情绪澎湃。

或许是爱一个人,会就下意识的想相信她,毫无保留地相信她的全部。

所以对于子曦说的话,楚宸并不会生出多少怀疑——哪怕子曦的判断听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他也丝毫不会去怀疑子曦说的是假话,亦或是子曦的判断是错的。

虽然他很希望子曦的判断是错的。

这样,至少还能保留一点对亲情的珍视。

“我知道你隐藏着自己的实力。”子曦道,“如果你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可以自己着手调查一下。”

楚宸摇头:“我等着你的调查结果。”

顿了下,“我信你。”

子曦默了默,随即转头看向窗外,轻叹:“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乱成一团?

楚宸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自己昨晚上干的好事。

昨晚因为子曦说的一番话,他心乱如麻,差点把杀了萧凌翼这件事给忘了。

“乱就乱吧,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他道,完全没有流露一点杀人的心虚,“该焦头烂额的人是皇帝,就算他的怒火烧了整个皇宫,也烧不到我们身上。”

子曦浅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如春风般柔和,带着丝丝纵宠和包容。

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一人独得的纵宠。

“我再告诉你一次。”伸手捏着他的脸,子曦无比认真地警告他,“我没有取出你身体里的银针之前,坚决不许再动用武力。”

——

先更新一章,白天再更

第205章 信他才怪

楚宸很乖巧很认真地点头,“绝对不会了。”

子曦只是笑笑。

信他才怪。

除非她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并且保证没有人主动犯到他手上,否则只怕此时这副乖巧模样随时都面临着破功。

用了早膳,曦宸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随即秋雁匆匆过来禀报:“世子,小姐,皇上来了。”

皇上来了?

子曦极快地蹙了一下,转头朝楚宸看去。

楚宸嘴角轻勾,动作利索地朝床上躺下去,却被子曦一把抓住了肩膀。

转过头,他疑惑地看着子曦。

子曦没说什么,直接伸手在楚宸脊背上一拍,力道不重,楚宸却觉得喉咙里突然一痒,忍不住噗的一声——

鲜红的血洒落在地上,白色寝衣裤脚上印上点点腥红,显得触目惊心。

“世子。”子曦连忙伸手扶住他,“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房门被毫无预警地打开。

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耳朵里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脚下一步不停地走进了内室。

楚御苍弯着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子曦蹙眉扶着他,一脸担忧地轻拍着他的脊背。

“先去床上躺着。”可能是因为太过着急,因此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子曦扶着楚御苍走向床榻,然后小心翼翼地靠着床头。

少年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丝。

楚寰眼神微闪,站在不远处看着,淡淡开口:“苍儿。”

话音落下,躺在床上的楚御苍和子曦像是才发现屋里来了人,一个转头,一个抬头,齐齐看了过来。

楚寰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刀的锦衣卫,皇帝派头十足。

“皇上?”子曦讶异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讶异,随即连忙吩咐青黛,“给皇上沏茶。”

青黛屈膝福身,恭敬地应了声是。

“皇叔怎么来了?”楚御苍捂着胸口又低咳了几声,坐起身,似乎想起身行礼,却被子曦及时喝止,“你先别动,躺好。”

“我……”

“刚吐了血,就不能安分一点?”子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才转头看向皇帝,“皇上先坐一下,我给世子诊诊脉。”

言语随意,听不出丝毫对皇帝该有的恭敬惶恐。

楚寰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嗅着这屋子里浓烈的药味,不动声色地转眸打量着四周。

屏风后摆放着一个大浴桶,浴桶里已经冷却的水尚未清理,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药渣,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眉头微皱,目光不自觉地回到床前。

楚寰走近两步,淡淡道:“昨晚药浴了?”

“嗯。”子曦坐在床沿给楚宸诊脉,闻言漫不经心点了个头,依然专注地把脉,“苍世子这身子骨简直太娇弱,不好好调理不行。”

楚寰闻言,眸光幽深,“昨晚子曦姑娘还去了国丈府?”

“去了。”子曦继续点头,神情很淡定,“皇后命人来请,不去不行。”

“所以,苍儿自己在家药浴?”

“嗯?”子曦讶异,随即摇头:“我去了国丈府没多久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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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码字有点慢,太冷了,刚把取暖器开开,宝宝们别急,我还在写

第206章 萧世子被杀

言下之意,便是回来给世子准备了药浴。

楚寰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结果青黛递过来的茶盏,语气淡漠而威严:“子曦姑娘昨晚在国丈府遇到了萧世子?”

“萧世子?”子曦神色平淡,依然平静地点头,“见过,还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话?”

子曦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地看向皇帝:“皇上问这些做什么?”

楚寰淡道:“你回答朕的问题就行。”

话音落下,屋子里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须臾,子曦收回手,帮楚宸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他的肩膀,然后才回道:“说了一些不怎么中听的话。”

顿了顿,“虽贵为世子,可这位萧世子言行举止,实在有失一个权贵家公子该有的风度和教养。”

楚寰皱眉,表情有些薄怒。

西陵权贵家公子教养和风度如何,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大夫来评论。

虽然他有心将她纳入后宫,却不代表她当真可以尊卑不分……这个想法刚从心头闪过,楚寰就几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然后不由想到,似乎从见到这个女子第一次开始,她就是这样子尊卑不分的脾性,在皇帝面前也不会刻意恭敬卑微,面对侍女也不会趾高气昂。

若说教养和气度,她一个小小的大夫,却当真比西陵权贵家的公子和贵女要更胜一筹,

想到这里,怒意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几分。

既然萧世子说话不中听在先——或者也可以猜测为,有些话冒犯了这位子曦姑娘,那么她心生不悦也是应该的。

不过……

“子曦姑娘武功很高。”

子曦微默,随即淡淡点头:“谈不上多高深莫测,但自保绰绰有余。”

楚寰意味不明地问:“子曦姑娘喜欢杀人?”

“杀人?”子曦愣住,诧异地看着楚寰,“皇上何出此言?民女是大夫,怎么会喜欢杀人?”

楚寰目光落在她不似作伪的表情上,语气淡淡:“萧世子昨晚被人杀了。”

话音落下,屋里倏地一静。

“萧世子……被人杀了?”子曦皱眉,显然没有料到,然后她古怪地沉默了一瞬,“皇上怀疑……是民女所为?”

话落,不等楚寰回答,她好笑着摇头:“民女没那么残忍,还不至于为了几句话就把他杀了。人活在世上,难免遇上一些看不惯的人,也难免被人嘲讽或者遇上一些有歹意的人。若动辄杀人,民女身上得背负着多少条人命?”

这番话听着很有道理,听着竟让人无法反驳。

楚寰一时没了言语。

楚宸倚在床头,脸色苍白,虚弱地开口:“皇叔,萧世子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昨晚亥时左右。”楚寰道,“就在子曦姑娘从国丈府离开之后,没多久。”

“子曦回来之后就安排侄儿进行药浴,又给我扎了针,前后用了一个时辰。”楚宸摇头,“这一个时辰里,她一直待在我屋子里不曾出去。”

抿了抿唇,他抬眸看向楚寰:“而且子曦是个善良的女子,虽然会些武功,但她的武功不是用来杀人的,还请皇叔明察。”

第207章 蠢货

楚寰端着茶盏,沉默了片刻。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锦衣卫,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什么。

这两名锦衣卫年纪都在三十上下,身躯高大,棱角分明的脸色没有表情,眼神里也窥不出丝毫情绪,看起来有种深不可测的冷峻气势。

接收到楚寰的眼神,两人细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楚寰眸光一沉,眼底闪过一抹阴云。

轻呷了口茶,他搁下茶盏,起身负手走到床边,面上恢复了慈爱模样,“苍儿,你这身子最近怎么样?”

“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多谢皇叔关心。”楚宸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感激的笑意,映着那一缕血色格外醒目,“皇叔政务繁忙,还要拨空来看侄儿,苍儿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楚寰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恰好捏在腕脉处,“朕只有你这么一个侄子,疼你不是应该的吗?别想太多,好好养好身体,朕还指着皇兄去给朕镇守边关呢。“

楚宸闻言,恰到好处地扬起一抹歉意的笑容:“苍儿身子骨不争气,拖累父王留在府里这么多日子,苍儿心里愧疚,还望皇叔恕罪。”

“没关系。”楚寰弯腰,把他的手臂塞进被子里,细致地替他掖好了被角,“什么事情都没你的身体重要。”

低眉理了理自己的袍袖,他抬眸:“朕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楚寰点头:“侄儿恭送皇叔。”

楚寰淡笑,转头看向子曦:“这些日子麻烦你照料苍儿。治好苍儿的病,于西陵皇族就算是有恩。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朕能答应的,尽量都答应你。”

子曦淡笑:“多谢皇上,民女暂时还没什么想要的。”

暂时没什么想要的?

楚寰眸心微闪,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子曦点头。

楚寰转身带着两名锦衣卫走了。

子曦送到门外,语气客气有礼:“皇上慢走。”

看见那道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子曦才平静地转身走进屋子,随手掩上房门,走进内室。

“蠢货。”楚宸唇边泛着一抹清冷笑意,“这般沉不住气,还自以为多深沉。”

作为一国之君,竟然亲自上门询问凶手,却连一点逼问的技术都没有。

“是你一直以来伪装得太好。”子曦睨了他一眼,给他倒了杯茶,“他以为你真的身体不好,压根没怀疑到你的身上。”

楚寰怀疑是子曦杀的萧凌翼,所以亲自过来,试图从子曦嘴里探出点蛛丝马迹——并且把锦衣卫都带来了。

锦衣卫精通审讯之道,虽然他们不敢审讯楚宸和子曦,但皇上问,他们可以察言观色,以判断两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很显然,楚寰白走了一趟。

若问气定神闲,若论心深似海,谁能比得上子曦?

楚寰那点手段当真不够看。

“他已经开始怀疑了。”楚宸从被子下抽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腕,“他方才在试探我的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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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子曦在座椅上坐了下来,托着腮看他,语气幽幽:“多亏我用银针封住了你的内力。”

楚宸闻言,眉眼顿时弯了弯,眼底流光璀璨:“嗯,多亏了子曦。”

子曦也笑,笑得柔和,眼底从未有过的纵容。

隐藏在柔和纵容下的,是一缕无法忽视的心疼。

视线触及他嘴角的血迹,子曦眼神微顿,随即起身取了条帕子浸湿,走到床边给他拭去嘴角血迹。

“把寝衣也换下来。”子曦道,“这套沾了血,换下来清洗。”

楚宸嗯了一声,忽然开口:“子曦。”

“嗯?”

子曦垂眸看着他,眼神带着询问。

楚宸指了指自己的唇瓣:“你许久没有演示过特殊的治病之法了。”

子曦默默看着他。

少年晶亮的眼神里尽是期待。

叹了口气,子曦俯下身,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瓣,分开,又吻了吻他的眉眼。

“可以了?”

楚宸抿唇浅笑,眼梢因喜悦而绽放出夺目风华。

子曦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宠溺:“嘚瑟。”

一个时辰后,从宫里回府的清郡王过来看了看儿子,询问了一些皇上早上过来的事情,神色微凝:“这两天若是没什么事,你们别随意出府。”

“我知道,父王放心。”楚宸点头。

想到自己的母亲,看向父王的眼神不由微黯。

母亲身上的秘密,父王知道吗?

若父王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或许他最后受到的打击会比自己这个儿子还要大。

楚宸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父王有多爱娘亲。

这些年父王身边连一个通房都没有,楚寰以前曾数次欲往父王身边塞女人,都被父王顶着压力婉拒了。就算有些拒绝不了,带回了府,也从来没有让她们近过身。

爹娘之间的感情,曾让楚宸羡慕并且立誓要效仿,可如今……

父王的处境让楚宸无法不感到心头沉重。

楚寰费尽心机想让父王死,母亲若也对父王别有用心。

楚宸当真不敢去想,父王会如何熬过这种痛苦。

“别担心。”子曦淡淡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我们到时候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楚宸情绪有些低落,因子曦这句话,又稍稍平复了一些,“嗯。”

或许,到时候真有解决的办法,能让父王不至于受到太大的伤害。

父王手中掌握着二十万兵马大权,战功显赫,看起来威风凛凛,可楚宸心里很清楚,宫里那位时刻都想着让父王死,此番若不是自己装病,父王眼下早已到了边关。

楚寰在边关军队安插了锦衣卫高手,目的是什么,不用细想都知道。

中午刚用过午膳,国丈府就派了人过来求见子曦。

“怎么了?”楚宸不解。

“过来拿药方的。”子曦淡淡一笑,“我给凤敏之定了一个月的药,每一剂汤药成分都不一样。”

楚宸诧异,随即开怀一笑:“子曦,你好聪明。”

这样一来,至少一个月之内,皇后和凤家人不敢找他们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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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确认

开了药方给凤家的人拿走,子曦跟楚宸二人在曦宸院里用了晚膳。

黑幕降临之际,她淡淡道:“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子时之后才回来。”

楚宸讶异:“我陪你——”

“你留在家。”子曦摇头,“我出去有事。这两天外面事多,府里也不安生,万一有人半夜登门,你得负责替我打掩护。”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他的大夫,住在清郡王府,若被人发现她半夜三更不在家,总归是件麻烦的事情。

楚宸闻言,只得乖乖点头。

府里为何会不安生……

楚宸撇了撇嘴角,忍不住想,早知道就留萧凌翼多活两日,他死了不打紧,让人怀疑到子曦的身上,暗中盯梢的人自然就会多一些,也更紧密一些。

还是小心点为好。

“放心,有秋雁和青黛两人在,不会露馅的。”子曦道,“你只要待在家,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好应对。”

楚宸点头:“你自己小心点。”

子曦拍了拍他的头:“放心。”

从楚宸房里出来,子曦回到涟漪轩,关上门,命秋雁给她拿来夜行衣换上,交代了几句注意事宜,然后便从窗子跃了出去。

夜风微寒,沁入肌骨的凉。

长公主府的朱雀院里灯火通明,安静如雪,仿佛天下万物都在这夜里陷入了沉睡。

泡过热水浴之后,苏瑾穿着一袭白色寝衣侧卧于精致雕花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正方形的锦盒,“这就是昙霜?”

寝卧里烧着地龙,穿着少也不觉得冷,苏瑾的嗓音听来带着几分慵懒之意。

坐在对面看书的楚凝,闻言抬眸,盯着那锦盒看了一会儿,点头:“应该是。”

应该?

苏瑾眉头微蹙:“殿下也不确定?”

楚凝没说话。

大内密库乃是宫中禁地,六层玄塔,收放着之下至尊至贵之物,看守甚严。其内更是机关重重,玄塔六道门,六把钥匙由皇帝、长公主、清郡王、禁军统领,大内总管和暗卫首领分别掌管。

楚凝身为长公主,大多时候跟皇上拥有一样的特权,她想去大内密库拿点东西自然不难,楚寰也无权阻止。

但楚凝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不必让楚寰知道——比如楚御苍的病,比如子曦能解苏瑾体内的毒。

外面一阵微风拂进,伴随着殿门的突然关闭。

一身黑衣的子曦再度出现在殿内灯火之下,少女明艳倾城的容貌带着永远波澜不起的沉静平和,微扬的唇畔,带着一点让人舒服的浅淡笑意。

“长公主殿下,苏驸马。”转身朝内殿走去,子曦从容欠身,嗓音润和,“晚好。”

苏瑾自榻上起身,颀长身姿挺拔如松竹,眉目精致温雅,“子曦姑娘。”

话落,他亲自走到外间去给子曦泡茶。

楚凝拾起案上的锦盒,递给子曦,“先确认一下,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子曦接过来,打开锦盒看了看。

黑绒布上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红色琉璃球模样的东西,隐隐散发着流动的光泽。

第210章 脑子进过水

子曦唇角微扬,缓缓点头:“多谢公主殿下。”

楚凝摇头,各取所需罢了,没什么可感谢的,“坐吧。需要本宫准备些什么?”

子曦明白她的意思,淡笑:“一个碗,一把匕首,一盏烛火,一些纱布。”

她两手空空而来,什么都没带,所以给苏瑾解毒,所需之物都得楚凝自己准备。

苏瑾端着茶盏走过来,示意子曦在矮榻前落座,“深更半夜,麻烦子曦姑娘了。”

“不麻烦。”子曦淡笑,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放在几案上。

楚凝走了出去。

苏瑾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看着子曦。

“苏驸马想说什么?”

苏瑾淡然一笑:“觉得子曦姑娘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

的确不太一样。

子曦微敛了眉眼,笑了笑,须臾开口:“驸马坐吧,把手臂伸出来搁在案上,我先给驸马把把脉。”

嗓音平和,没什么烟火气。

苏瑾点头,在子曦对面坐下。

楚凝很快拿了东西过来,放在一个小托盘里,单手托着。

宽大的袖子被撩起,苏瑾左手搁在案上,露出白皙清瘦的手臂,手臂上还有些残留的鞭痕,虽然早已经痊愈,但痕迹却不会很快消退。

这两年在公主府里作天作地,他给自己作出了一身伤痕,以及越发单薄清瘦的身体,若不是府里有药吊着他的性命,他哪能撑得过那一次次作死的后果?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瑾转头看向楚凝,笑意柔和:“殿下手里应该有一些可以去除疤痕的伤药,稍后能不能赏我一瓶?”

这句话显然带着点轻松玩笑的意味。

他跟楚凝是夫妻,想要什么自己可以直接开口,楚凝对他从不会吝啬。

只是以前他太不知好歹,三番两次糟蹋楚凝的心意。

楚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苏瑾知道她同意了。

“苏驸马其实挺聪明,这性情似乎也不错,谦恭有礼,斯文温雅,看起来像个翩翩君子。”子曦嗓音散漫,明显的闲聊语气,“可为什么之前会那么……嗯,想不开?”

想不开?

苏瑾愕然,随即悠然浅笑。

“子曦姑娘说话太含蓄了。”他道,“我以前不是想不开,而是脑子进了水。”

楚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脑子进了水?

子曦眉梢细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平静淡笑:“我以前脑子也进过水。”

苏瑾讶然。

“把右臂伸出来。”子曦道。

苏瑾没说话,收回左手,换上右手。

子曦撩开他的袖子,指尖照例搭上他的腕部,继续诊脉。

楚凝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静谧如雪。

尊贵威严的长公主府似是夜间沉睡的卧龙,安静得只听到殿外风吹树梢的沙沙声响。

没过多久,子曦收回手,淡淡道:“就这只。”

苏瑾微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这只……这只手?

子曦伸手,从楚凝托着的托盘上取来匕首,放在灯火上烤了烤,抬眸看向苏瑾:“苏驸马应该不怕疼吧?”

第211章 解毒1

怕疼?

苏瑾目光落在她手中匕首上,想起前世毒发时如烈火焚烧,如万虫撕咬的痛苦,想起断臂的痛苦,想起欲火焚身无法纾解似是要爆开的痛……

什么样的疼痛能跟那些相比?

况且这两年来,他挨了楚凝多少顿鞭子,每次都被打得奄奄一息才作罢,对疼痛……没什么不能忍的。

“不怕。”他道,说完又笑,“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

子曦闻言微愕,随即摇头失笑:“长公主在此,我可不敢把你杀了剐了。”

说着,把托盘上的碗也拿了过来。

烤得滚烫的匕首在自己手臂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滴一滴滴落到白玉碗中,引得对面的苏瑾和一旁的楚凝都万分诧异。

苏瑾刚要开口,子曦已抬眼,以眼神制止他。

苏瑾闭了嘴,眉头微蹙。

白色的玉碗,落了足足半碗血,子曦才随手取过一片纱布裹住自己的手腕。

拭去匕首上不太明显的血迹,子曦转眸把匕首又架在灯火上烤了片刻,目光回到苏瑾腕上。

示意苏瑾把手腕摊平,袖子直接撩到肘部以上。

苏瑾照做。

子曦抬眸看了他一眼:“有点疼,但是要忍着,不能乱动,也别出声。”

苏瑾静静点头。

子曦这个女孩子都能面不改色地在自己手腕上划一刀,他这个大男人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子曦没再说什么,烧热的匕首拿过来,沿着苏瑾臂弯划过一条长长的血痕,直达腕部。

苏瑾细不可查地蹙眉,很快又舒展开。

虽说不怕疼,可匕首生生划开肌肤还是疼,不过这种疼对于苏瑾来说,也只是皱皱眉而已。

忍起来并不难。

他只是不明白,子曦想做什么。

从伤口沁出的血,沿着手臂滴落在案几上,一滴又一滴,晕开似妖艳的血莲绽放。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眉头微皱。

子曦轻轻放下匕首,安静地盯着苏瑾还在不停流血的手臂,一语不发。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

苏瑾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心里猜测,自己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没有这般心情了。

原本他以为子曦问他能不能忍痛,指的是匕首切开肌肤的痛,然而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并不是。

右臂肌肤下传来一阵阵虫蚁撕咬般的疼痛,很熟悉,熟悉到苏瑾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苍白了一些——因为失血而苍白,也因为这种熟悉的疼痛带起了那阵惨烈的回忆。

“忍着。”子曦声音平静,“千万别乱动,放松,平静下来,不能紧张。”

一句句简短的提醒,使得苏瑾只能强迫自己抛开脑子里那段不堪的记忆。

血还在流。

他开始感觉到了一点晕眩,因失血而产生的晕眩,又因为一阵阵清晰的疼痛而不得不保持清醒。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平复着心口的跳动。

子曦就这么看着,静静地看着。

苏瑾感觉到撕咬般的剧痛越发清晰,疼痛之处也慢慢转移,似是从皮肉之下慢慢蠕动,争先恐后地冲着伤口咆哮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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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完~

第212章 解毒2

眉头越蹙越紧,疼痛越来越强烈。

苏瑾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忍着,想到前世身体无力不能动弹时,还不照样得忍?

这不算什么。

苏瑾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额头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夜更深,更浓。

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三双眼睛皆沉默地盯着那道被匕首划开的伤口,渐渐的,清晰地察觉到伤口好像在动。

又什么东西狂乱地,凶残地似要挣出束缚一般。

苏瑾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苍白,血似乎流得慢了些,额头上的冷汗却涔涔冒出。

疼,很疼。

死死地忍着,还必须保持神经放松,呼吸平稳,不能咬唇,不能呼吸紊乱。

直到一只小小的,通体雪白的小虫子……对,小虫子。

苏瑾眼神微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略显震惊地盯着这只小虫子。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虫子?

苍蝇大小,却更像蚊子的形状。

六条细细的腿支撑它的身体,尖细尖细的嘴,咬在肉里钻心的疼。

从肌肤下探出头来,它看起来似有点怕光一样,小心翼翼,探头探脑,更像是在嗅着什么气味似的。

苏瑾盯着它,不敢乱动。

它仿佛一点也不着急,沿着苏瑾手臂上的血痕气定神闲般挪动着六条细腿,所过之处,沁出肌肤外的血液被他吞噬得干干净净。

苏瑾微惊。

此时已忍不住怀疑,它待在自己身体这么久,怎么就没把他身体里的血吸干?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一条血痕很快被虫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它已爬到了苏瑾手腕处,动了动细长的腿,似是累了一般停止不前。

苏瑾眼睑微抬。

子曦如老僧坐定般平静,面上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举动。

直到一阵酥麻的感觉再度从肌肤下传来。

苏瑾垂眸,眉头渐深。

一只只米粒般大小,如虫卵般小东西从伤口中蠕动而出,一只接着一只,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可能真的还是虫卵,它们的腿脚还都没怎么长出来,也没有那么尖细的嘴巴,只能靠着身体一点点蠕动——

而它们蠕动的方向,正是停在手腕处的大虫。

苏瑾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不敢急促地呼吸,怕惊动了它们。

心里却忍不住猜测,大虫停下不是因为累,而是在等身后这些小虫卵?

除了头皮发麻之外,苏瑾还觉得……自己当真是长了见识。

子曦面上却慢慢流露出轻松的笑意。

那些蠕动的当然不是虫卵,而是刚从卵中破壳而出的小虫,只是现在还发育不完全而已。

待身后的小宝宝们都跟上来了,大虫才有开始爬行,从苏瑾的手腕往下爬,爬到了几案上,身后的小虫宝宝们乖乖巧巧都跟在大虫身后。

苏瑾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小虫足足有八只。

大虫在几案上一直爬,那些滴落在案上的血滴已经干涸,它们视而不见地绕了过去,径自往白碗的方向爬去。

第213章 解毒3

就像母鸡带着自己的小崽子在觅食。

大虫顺着光滑的碗壁爬了上去,身后的小虫也蠕动着跟上,很快一大八小就全部爬进了碗里。

白玉碗里放有子曦的半碗血。

这些虫子进去之后,就好像饿了三天三夜的狼寻到了人间极致的美味,碗里的血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减少,让楚凝和苏瑾亲眼看到了这些虫子的凶残。

直到白碗见了底,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残留,子曦才轻轻吁了口气。

苏瑾良久没说话,脸色苍白如纸。

虫子喝完了那么血,身体却完全没有变化,没有因为饱腹而撑大身体,只是看起来有点困倦的模样。

不大一会儿,就都乖巧地待在碗里不再动了。

随手取过纱布,子曦淡道:“把伤口包扎一下。”

楚凝放下托盘,伸手用白布条把苏瑾的手臂缠上,目光落在那些似是已经死去的虫子上,“这些是蛊虫?”

子曦摇头:“不是蛊虫,是淫ii虫。”

此言一出,苏瑾和苏瑾同时沉默。

诡异的沉默。

“世人喜欢以这两个字来骂风流好色之恶棍。”子曦淡淡一笑,纤细手指敲在碗边,“却不知这世上的确有淫ii虫的存在。”

苏瑾想到前世毒发时除了痛苦之外,还有那种欲火焚身的滋味,一时无言。

这个少女当真是博闻见广,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是事实。

虽然名字不好听,可这两个字却形容得再贴切不过。

“这种虫子生性凶残,淫威甚重……”子曦语气微顿,优雅浅笑,“公主和驸马应该能接受我这样的说话方式吧?”

苏瑾点头:“没什么的,子曦姑娘但说无妨。”

虽然她言语直白,没有一点修饰词汇,对于那些整日把优雅端庄挂在嘴边的小姐们来说,或许难免让人觉得低俗。

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修饰来修饰去,换一种优雅的说法,难道就能改变这虫子的凶残本性?

经历过曾经的痛苦不堪,苏瑾不觉得还有什么会比那种绝望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种虫子本身不是虫子,是一种毒。”子曦解释,“这种毒进入身体里会有一个潜伏期,这段潜伏的时间之内,跟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会生出这种虫子。”

“虫子没有被激发出凶性之前很温顺,会一直待在身体里,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伤害,吸血也吸得不多,只要够维持身体所需要的那点营养便足够。”

“然而一旦被激发出凶性,则会变成一个不知餍足的野兽,会在身体里疯狂地吸血,躁动地撕咬,然后吐出它身体里发酵的血液,使人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越来越多,有种撑破经脉肌肤,血液喷涌而出的错觉。”

“而既然叫做淫ii虫,那么显而易见的,除了在身体里凶残折磨之外,它另外的作用也就不必说了,使人因欲望折磨而一点点失去理智,直到熬尽千般痛苦,最终以死亡作为解脱。”

苏瑾没说话,目光定定地落在白玉碗中。

第214章 解毒4

就这么几只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前世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还白白搭上了楚凝的一条命……

“激发它们的凶性,需要什么条件?”苏瑾蹙眉,“旁人的血?”

但是前世,楚寰貌似并没有用自己的血……

子曦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的檀木盒子,打开之后,盒子里面是一片光滑发亮的银面。少女纤细的手指拾起碗中那几只虫子,放入檀木盒子里。

然后盖上盒子,放回自己的怀里。

“激发他们凶性所需要的条件很简单。”子曦淡淡一笑,“但是很抱歉,暂时我还不能告诉你。”

苏瑾讶异地看着她。

这种毒,起初来自于东陵皇族。

早在几百年前,陵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这种毒就已经出现。

此毒研制的过程很特殊也很麻烦,其中有几位药引,就是用了陵国皇帝和他三个心腹手下的血——而那三个手下后来被封王,王爵世袭,他们的后代子孙在封地上自立为帝,成了今日的西、南、北三陵。

照理来说,这种毒因为太过歹毒阴辣,在各国皇族之中应该早已失传,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子曦撞见。

楚寰给苏瑾下毒,只有他自己的血可以激发毒性,但是包括他以及其他两国皇帝在内,都无人知道此毒的解毒之法。

子曦属正统皇族血脉,血液对于虫子的吸引力比楚寰的血更甚,解毒也好,养毒也罢,都会比楚寰更胜一筹。

当然,这些暂时还不能让苏瑾知道,否则身份立时就会暴露。

子曦起身,显然是要告辞的意思:“驸马的身体如今已经恢复了安然,但今晚失血有些多,需要好好调养两天,多吃些补血的食物。”

另外……

子曦转头看向楚凝:“有件事,不知能不能麻烦公主?”

楚凝没什么表情的,“什么事?”

子曦对苏瑾有救命之恩,免除了他们以后将会面对的威胁。

虽然她已经给了昙霜作为交换条件,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楚凝依然不介意帮她点忙。

而子曦心里也同样清楚她们的交易已经结束,所以她的语气是征询,楚凝若是愿意帮忙当然好。

若不愿意,也没什么。

她不强求。

“宫里那位玉嫔,我想见见她。”子曦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个疑惑,想亲自去确认一下,不能让皇帝知道。”

玉嫔?

楚凝眉头微皱,想到了某种可能:“是因为郡王妃?”

郡王妃跟宫里的玉嫔容貌有点相像,这在皇族不是秘密。

楚凝以前也曾想过,玉嫔跟清郡王妃是否有着什么关系。但暗中调查了一番,没查出什么明显的线索——

主要也是因为她对此事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算是吧。”子曦淡笑,“我最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基于保护楚宸的目的,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楚凝点头,“明天早上我去太医院取些药,你乔庄打扮一下跟着我进宫。”

“多谢公主。”子曦欠身行礼,“告辞。”

第215章-

子曦离开之后,苏瑾坐回软榻上,盯着自己被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手臂,怔怔出神。

……感觉跟做梦一样。

前些日子还一度以为自己活不过三十岁,此时此刻,前世折磨得自己死去活来,今生以为不能解的毒,居然说解就解了。

沉沉地吐出一口阴郁之气,苏瑾单手撑着下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不管怎么说,毒总归是解离了。

以后不会再连累楚凝,并且他们也能安然相伴到老……怎么想,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楚凝走回来,看见苏瑾在出神,目光从他手臂上掠过:“在想什么?”

苏瑾抬眼,嘴角很自然地勾起了一抹笑:“我在想,以后终于可以不必再成为你的弱点了。”

楚凝闻言微默,“你不是我的弱点。”

苏瑾讶然。

“那个人想要对付的人是我。”楚凝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你是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苏瑾顿默:……

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还一个劲地沉浸在愧疚之中,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楚凝,以至于害得她为自己丢了性命。

就算不是他苏瑾,而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做了楚凝的驸马,说不定也同样会受她连累,而成为皇帝对付她的筹码。

不过,那又如何呢?

楚凝对他好是真的,最后为了他死也是真的。

如果她对他没有感情,那么就算他是受了她拖累,她或许也只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绝不会因此就交出兵权赔上自己的性命。

当然,若自己不是重活了一世,苏瑾大概也不会有这般通透的想法,可重生之后,他对生活的态度已经变了很多。

以前觉得功名利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把读书人的骨气看得比天高。

如今他却觉得,活得安然出世,一生静好,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才最能让人觉得平静踏实。

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他站起身,用没受伤的左手执起楚凝的手,“所以,我是受了殿下的牵累?”

楚凝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这该如何是好?”苏瑾苦恼地皱眉,“我觉得待在殿下身边似乎有点危险,万一以后再被人下毒,或者遇到刺杀……”

楚凝抿唇,周身气息变得寒凉。

“所以,殿下以后是不是应该对我更好一些?”苏瑾似乎并没有在意到她的情绪变换,低笑了一声,眉眼风流雅致,“就用一辈子来对我好,可以吗?”

楚凝闻言,眼底冰冷色泽如青烟般散去,周身的寒凉气息也停止了弥散。

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才面无表情地点头。

苏瑾笑了,低头轻勾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那些因使剑而留下的薄茧,唇畔笑意越发深刻。

当个软男子的感觉,其实没那么糟糕。

而这个看起来冷硬无情的女子,原来也是个别扭的人。

“过来我给你上药。”楚凝淡淡开口,命他在榻上坐下,“布条拆开。”

——

更新完

第216章 机关算尽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命暗卫送温水过来。

因为方才解毒的关系,朱雀院里所有的侍女皆被遣退,只留了完全属于楚凝心腹的暗卫隐藏在暗处。

“其实不上药也没关系,伤口不深,养几天就长好了。”苏瑾淡淡说着,却把右臂搁在案上,开始动手拆布条。

楚凝没理他,从檀木屏风的暗格里拿出一瓶伤药返回。

布条一圈圈拆开,因为伤口又往外渗出一点血,布条上被染了一点血迹。

不过还好,血迹不多。

暗卫很快走进来,把水盆放下,恭敬无声地退了出去。

楚凝打湿了洁白的帕子,拧干,把伤口擦拭干净,然后上药。

“楚凝。”苏瑾单手撑着下巴,语气里多了些深思,“你对子曦姑娘的身份,是否已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楚凝瞥了他一眼,垂眼给他上药,取了新的布条包扎伤口。

“楚寰只有一个儿子,才六岁。”苏瑾唇边噙着一点笑意,像是在自言自语,“除了这个儿子之外,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是楚御苍。”

楚凝还是没说话,把布条一圈又一圈,整齐地缠好。

“皇族兵权三分天下,你和清郡王各掌其一,楚寰这位皇帝当得并不安生,所以他才急切地想要除掉你。”

苏瑾叹了口气,笑容带着嘲弄:“而对于清郡王,他心里应该也是忌惮的,否则不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错处,就把他从亲王降为郡王。”

目光垂落,看到布条被绑了个结,苏瑾忍不住笑:“殿下包扎的手法真好。”

楚凝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凝。”苏瑾倾身越过几案,伸出手指勾着她的发丝,“东陵有个女皇,我觉得西陵也可以有一个。”

楚寰既然那么害怕有人威胁到他的帝位,那么就直接夺位好了,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以楚凝的本事,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楚凝眉眼动了动,语气淡淡:“你想当皇夫?”

皇夫?

苏瑾微愣,沉默了片刻,却是缓缓摇头:“我对权势不感兴趣。”

楚凝一时没有言语,转头看着漆黑的窗外。

“算了,当个女皇也没什么意思。”苏瑾叹了口气,“你若真成了女皇,到时候免不了要多选几个皇夫,我可没兴趣与那些人勾心斗角,费尽心机争宠。”

除了报仇之外,他只想平静地过日子。

楚凝闻言,目光又转回他的面上。

“如果楚寰死了……”一抹残冷的光划过瞳眸,苏瑾的嗓音平白多了几份寒意,“他六岁的儿子能坐得稳帝位?”

楚凝没说话,眉眼平静而淡漠。

“楚寰不是个聪明的皇帝。”苏瑾也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冰冷的色泽,“机关算尽,到最后也只会报应到他自己的头上。”

他不爱勾心斗角,也不爱争权夺势,可这不代表他是个宽容仁慈的人。

别人欠他的,他势必会一分不少地找回来。

对苏相父子如此,如皇帝亦如此。

第217章 夜间偶遇

夜深,月高,城静。

天地间万物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子曦身影疾速穿梭在夜色中,穿过宽阔的楼阁重院,几息之间就掠出了公主府。

在问出楚凝那句话之前,子曦原本是打算去闯一趟皇宫的,所以才说子时之后回去。

不过楚凝答应她明早带她入宫,子曦自然便无需再冒这个险——不管怎么说,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并不是那么好闯。

离开长公主府,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帮苏瑾解了毒,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关键的大事。

楚凝这个人很厉害,就算不一定能成为助力,但起码也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阻力。

救了苏瑾——虽说算是交易,但子曦知道,楚凝会记着这个人情。

况且,苏瑾既然知道这个毒是谁下的,楚凝也清楚苏瑾体内的毒是为了对付她,他们即便不会主动去对付楚寰,也不会愚忠到还去护着他。

而这对于子曦以后的行动,无疑会产生很大的方便。

因此,子曦的心情很不错。

而这份不错的心情,却只维持了几息时间。

今夜星月暗淡,皇城街道上一片漆黑寂静,子曦正打算回去郡王府,却没料到会遇上一个人。

一个男人。

呼吸急促,步履蹒跚,身姿颀长,穿着一身红衣的男子。

即便天上月色暗淡,街道上没有光亮。

可这样的一个男子出现在路上,子曦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男子受伤了,受了严重的伤,血腥味很浓。

子曦脚步微顿,在男子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悄无声息的,看着男子趔趄着往前直走。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有些熟悉。

不仅仅是因为那次惊鸿一瞥过的熟悉,而是这个男子的背影让她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这点熟悉,让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

男子武功应该不错,受了伤还能使用轻功——只是轻功使得不是很顺畅,走了一段,就要踉跄着停下片刻,捂着心口低低地咳嗽几声,然后继续走。

子曦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盏茶时间之后,男子走到一处气派的府邸大门前。

府邸门前挂着灯笼。

就着灯火光亮,隐在暗处的子曦清楚细看到男子身上凌乱的伤痕,红衣几乎都是破碎的,道道伤痕见血……

子曦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了些。

“公子回来了。”大门外两位守卫显然认得这个男子,连忙恭敬地上前行礼,然后鼻尖里嗅到血腥味,蓦然抬头,“公子受了伤?!”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没事,开门。”

嗓音低沉,如流水般明澈平和。

“是。”守卫连忙开了口,其中一人搀着男子走进府邸大门,另外一个守卫把大门关了起来,语调很急,“去叫金先生来,就说公子受了伤。”

“是!”

子曦站在门外,听着门内脚步声渐渐远去。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子曦抬头,看着府邸上方牌匾上苍劲飘逸的“秦府”二字,眉头微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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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秦府公子

秦府?

子曦转头,四下看了看。

此处位于皇城繁华地段,但离权贵府邸聚集之地又隔着一点距离,有可能是朝廷官员的宅子,也有可能不是。

而子曦清楚,这个男子跟西陵朝廷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昨晚秋雁禀报的消息,近日皇城出现了一个红衣公子,身份不明,目的不明……

黛眉轻蹙,子曦身子一闪,直接从院墙上翻了进去。

连长公主府都照闯不误,这座宅子对她来说,自然不费什么劲儿。

循着尚未完全飘散的血腥味一路行去,避开府里重重暗卫眼线,直达灯火通明的主院。

子曦隐在树上,安静地看着院子里几个少年进进出出,端着水盆,捧着衣服,脚步快而不乱,下盘沉稳,可见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长廊上,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被护卫引领着走过来,护卫语气急切:“先生,快一点,公子受了很重的伤……”

“受了很重的伤?”斯文俊秀的男子嗤笑一声,似乎并不着急,语气散漫,“你家公子重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可是先生……”

“反正快要死了的人,早死晚死都得死,多活个一年两年的,又有什么用?”斯文男子挑唇笑着,嗓音却让人听出了一丝叹息,“活着也不过是多受些苦楚罢了。”

护卫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不敢答话了。

斯文男子很快走下长廊,转身步上石阶,跨进了主屋门槛。

“水盆放下,留下一个人伺候,其他人都出去。”

斯文男子丢出这句命令,不大一会儿,就有四个少年连同护卫,全部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很快转身离开。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只剩下红衣公子,斯文的金公子,以及一个在旁打下手的少年。

子曦左右观察了一阵,蓦地身影一闪,如一阵风般悄然无声地掠进了屋子,藏在房梁上。

这院落显然是秦府主院,这位被称作公子的男人应该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可院子外面守卫却并不多。

红衣男子武功不错,但是受了伤。

斯文俊秀的金先生武功一般般。

服侍在旁的少年武功也不错,但比起子曦,显然要逊上不止一筹。

所以子曦可以闲适地做个梁上君子,而完全不担心有被发现的可能。

这间卧房挺宽敞,陈设看似简单,屋中家具物什却皆是名贵雅致之物,虽不如皇族宫廷奢华尊贵,却看得出是个富有之家。

这位红衣公子,是个什么身份?

目光微转,落于内室床畔方向。

“又损坏了一件衣服。”金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还要浪费我许多药材。秦裳,你的身体……”

“原本没打算麻烦你的。”红衣男子趴在床上,任由金先生用剪刀剪开他的衣衫,“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你就当做不知道吧。”

子曦神情微紧,不自觉地蹙眉,隐隐开始觉得,这红衣男子说话的声音也如此耳熟。

第219章 秦府公子2

“我也想当做不知道。”金先生依然是那般波澜不惊的语调,带着些许无能为力的叹息,“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还能活几年?”

红衣男子笑了一下:“那你不如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年?”

“若从现在开始调养,不再受伤,不再生病,还能活两年。”金先生似乎也不介意告诉他,“若继续这般折腾自己,或许……一年都不到。”

子曦心里诧异。

“那我估摸着,也就一年左右吧。”红衣男子嗓音低了几分,依然带着几分笑意,云淡风轻的语调,“你知道的,受伤不受伤,我自己决定不了。”

子曦蹙眉,从男子带着笑意的嗓音里,听出了几分寂然和悲哀。

金先生闻言,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没再言语。

熟稔地剪开衣衫,熟稔地清理伤口,熟稔地上药。

做完了这一切,金先生站起身,淡淡道:“你先休息,明早我来为你换药。”

红衣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秦裳。”金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西陵清郡王府来了一个女大夫,听说医术精湛,兴许能治好你的身体。”

“清郡王府?”秦裳微讶,随即轻笑,“你知道的,九阁素来不与朝廷权贵往来,这是规矩,此事莫要再提。”

子曦心里微微一惊。

九阁?

此人竟是九阁中人?

“可是……”

“别说了。”秦裳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度,说完了又笑:“生死有命,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劲儿?”

金先生无言可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长久,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开。

“给我拿件衣服过来。”

这句话是对着候在一旁的少年说的。

“是。”少年转身,很快取来一件外袍,依然是红色。

秦裳自床上起身,披上红衣外袍,转过身来之际,那张俊雅如玉的脸映入眼帘,让子曦瞳孔猛地一缩,神色几不可察地一怔。

缓步走到窗前站着,红衣男子淡笑:“死其实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你说对吗?”

这句话,依然是问那个少年。

可少年却似乎不敢答话,只低着头,保持沉默。

“没什么可怕的。”他似在自言自语,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世人谁能躲过一死?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

不过早晚的区别而已……

屋内沉香萦绕,如烟如雾,丝缕清冽兰香沁入鼻尖,是男子身上的气息。

子曦压下心头震动,抬眼注视着窗前男子背影,只觉得此人身姿挺拔,如松如竹,透着清俊明秀的气质。

声音熟悉,背影熟悉。

容貌……五分相似。

这是巧合,还是一场人为算计的阴谋?

子曦轻轻闭了下眼,手臂一抬,一缕清风扫过,房门自动关上。

少年一惊,蓦然转头:“谁?”

屋内一片悄无声息的寂静,无人应答。

“人已经走了。”红衣男子淡笑,没什么情绪的语调。

说完了这句话,他继续站在窗前凝望夜色,身体如冰雕一样,久久未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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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秦府公子3

子曦于子时之前回到了清郡王府。

看到小姐安然回来,秋雁和青黛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小姐。”青黛赶紧拿来子曦的衣服,伺候她换下身上的夜行衣,“没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吧?”

危险情况?

子曦走进内室,摇了摇头,没什么危险情况。

只是想到秦府那位红衣公子,子曦眉头微皱,一时有些出神。

“小姐怎么了?”秋雁递过来一杯热茶,敏感地察觉到子曦神情有些异样,眉头微蹙,担忧地道,“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状况?”

子曦回过神,接过她手里的茶盏,眉头依然微锁:“秋雁,你传话给凤魇,让他查一下九阁,就说我要知道九阁最近的动向,情报越详细越好。”

“另外,九阁里有个人叫秦裳,着重查这个人。”

秋雁闻言,恭敬地应下:“是,小姐。”

“秦裳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红衣男子。”子曦换好衣服,示意青黛把披风拿来,语气里透着深意,“我猜想,他是针对我来的。”

红衣男子?

秋雁一凛:“小姐见过他了?”

如果是针对小姐而来,岂不是对方已知道了小姐的身份?

子曦点头,不但见过了,而且……

沉默地站了片刻,子曦压下心头异样情绪,转身走出了房门,“我去看看楚宸。秋雁,你传了我的命令之后就去休息,今晚青黛留我房里。”

“是,小姐。”

子曦走出了房门。

十一月出的气候,气温一天天下降,夜晚越发冷了。

有些日子没下雨,夜风冷而干燥。

子曦裹着披风走到曦宸院,看见楚宸屋里的灯还亮着,两个护卫尽职地守在外面。

抬脚走到门前,她道:“世子还没睡?”

这句话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等她回来,楚宸自然不会先睡。

“还没有。”守卫恭敬地替子曦开了门,“姑娘请进。”

屋里听到动静的楚宸已起身,看见子曦的刹那间,眉目变得无比温软,“子曦。”

子曦点头。

楚宸转头命莫书倒了杯热茶过来,然后挥手:“你先去休息。”

莫书恭敬告退。

“子曦。”楚宸走过来,替她褪下身上的披风,“事情都办好了?”

“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妥当。”子曦叹了口气,在榻上坐下,“但是今晚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意外遇到了一个人?

楚宸眉头一皱,“遇上了谁?”

“楚宸。”子曦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世上有没有两个人,五官长得相似但不完全一样,可声音和背影却非常相像,到了几乎难辨真假的地步?”

楚宸闻言,诧异地看着子曦。

五官相似却不完全一样,可背影身段和声音却相像到了难辨真假的地步?

眉头微皱,他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偌大天下,苍生万千,想找出长得相像的两个人,并不难——就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奇怪。”

比如宫里那位皇帝嫔妃,跟他母亲就长得像。

楚宸皱了皱眉,又道:“但是长得像,身段背影和声音也一样,这个情况就比较少见了。”

第221章 秦府公子4

“我也觉得这样的情况挺少见。”子曦端着茶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还这么巧,偏偏就让我遇上了。”

喝了点热茶,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子曦神色恢复平淡:“最近西陵皇城里出现了一个红衣男子,昨天秋雁才告诉我有这个人的存在。今晚就那么巧的,我遇到了他。”

红衣男子?

楚宸微怔,不由想到昨晚,他的手下貌似也注意到了这个红衣男子。

如今看起来,此人似乎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

“今晚我从公主府出来,在路上遇到了他。”子曦摩挲着茶盏,“此人受了伤,挺严重,我暗中跟着他到了秦府,然后得知了他的身份——他居然是九阁的人。”

九阁?

“那个不出世的九阁?”楚宸微微一惊,“九阁是个江湖组织,此人来西陵意欲为何?”

严格说起来,九阁并不完全算是江湖组织,但是势力庞大却是公认的事实。

早在不知几百年前,九阁的势力就已经存在。

天下各国朝廷包括江湖,都默认了九阁于朝堂之外至尊的地位。

没有人敢去招惹这个组织。

只知道九阁势力遍布天下各国,坐拥泼天富贵,阁内高手如云,上至阁主,下至那些各种身份各种名号的手下,皆是神秘莫测的存在。

因为从不参与各国朝廷之事,也不轻易插足江湖门派之争,所以这些年来,很多人几乎要忘了九阁的存在——

当然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没有人敢随意提及九阁,也没必要提。

九阁在世人印象之中,早已成为一种至尊却隐世的,超然出世般的存在。

可西陵皇城之内,却出现了九阁的人……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子曦倚在榻上,眸光有些迷离,“你可知道这个人长得像谁?”

楚宸一怔之后,瞬间反应过来。

子曦方才问,世间有没有两个人容貌相像,背影和声音都一样,说的就是这个人?

那么,这个人让子曦想起了谁?他跟谁长得像?

“我的皇兄。”子曦转过头,目光定定地落在楚宸面上,“那个人名叫秦裳,看年纪,看身段,听声音,都跟我那位已经离世的皇兄非常相像,只是容貌……”

眉头微皱,她叹了口气:“容貌也有五分相似,但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别。”

话音落下,楚宸彻底怔住。

子曦倚着软榻,安静地啜着散发着清香气的热茶,眉头轻蹙,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曦。”默了片刻,楚宸迟疑着开口,“你怀疑这个人……是你的皇兄?”

“恰恰相反。”子曦摇头,嗓音格外平静,“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我的皇兄。”

虽然重活一世,她的脑子里多了十二年的记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记得皇兄当初离世时的情景。

皇兄确实是死了,她的父皇母后以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确定。

楚宸微默,随即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或许就是冲着你来的。”

第222章 秦府公子5

子曦沉思了片刻,淡淡道:“九阁若真要插手各国朝堂之事,这天下只怕要陷入一场腥风血雨。”

楚宸点头:“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江湖势力再大,也不可能跟朝廷军队一较高下。”

现在他们还不知九阁的目的,只能小心谨慎一点。

子曦却不这么认为。

她是经历过一次灭国劫难的人——不,不算是灭国劫难,或许应该说,是她自己的劫难。

虽说一将功臣万古枯。

但皇权易主,有时候不一定需要大规模地战争,只要算计得当,有足够的耐性。

感情同样可以成为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

“按照正常人的反应,看到一个人跟自己兄长长得像,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或者探究的心思,这是人之常情。”

子曦抬眼,语气平静却透着睿智,“容貌仅有五分相似,我反而不会去怀疑他是在刻意冒充皇兄,只会认为是巧合。”

可即便是巧合,她也会下意识地想去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跟皇兄没有一点关系——

这是正常人都会生出的正常反应。

楚宸闻言,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先引起你的注意,让你生出想一探究竟的心思,然后顺理成章地接近你?”

正如他方才所说,世上有两个人长得像不奇怪——比如玉嫔和郡王妃。

西陵皇族很多人都认识她们,而且还能经常看到,那么除了起初的讶异之外,大多人慢慢的也就因为习惯而不再惊奇。

可子曦的皇兄不在人世了,这个时候出现一个跟她皇兄长相相似的人,便难以避免地回勾起子曦对皇兄的思念之情。

而相似的背影和声音,则会让人一再地产生错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怀疑——他是否当真是自己的皇兄?

“除此之外,这个人心脉枯竭,内伤外伤都很严重。”子曦又云淡风轻般道出一个事实,“除非有医仙圣手在世,否则最多只能再活两年。”

子曦不是听那金先生所言,而是自己的判断——当然,金先生说的也没错。

楚宸越发诧异。

一个最多还能活两年的人……

脑子里灵光一闪,楚宸猜测道:“有没有可能她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而只是慕你的名而来,想让你救他?”

清郡王府在西陵算是真正的权贵,府上来了一个医术精湛的女大夫治好了世子的顽疾,这不算秘密。

若红衣男子只是想要治病,那么事情显然就要单纯许多。

子曦摇头:“九阁势力庞大,阁中名贵圣药,医术精湛的大夫不知凡几,天下最出名的神医都是出自九阁,他有什么理由来找我给他治病?”

楚宸闻言,不由沉默。

“他不需要我给我治病,但身体不好,却也是一个理由。”子曦淡淡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有备而来,并且来西陵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我。”

“那你要怎么做?”

子曦淡笑:“暂且不去理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223章 秦府公子6

转头看了看窗外,子曦站起身,搁下茶盏:“不早了,早点洗洗睡吧。”

楚宸点头。

“明日一早,我会跟楚凝一起进宫。”子曦看着他,语气温软,“你还是待在府上,别到处乱走。”

“进宫?”楚宸皱眉,“你进宫干什么?”

“有事。”

子曦只说了这两个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别问太多,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

楚宸撇嘴:“好吧,反正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子曦笑了笑,举步走出了房门。

楚宸站在门前,注视着她的背影,眉头轻锁。

片刻之后,他关上房门,换了一身衣服,再次从窗子跳了出去。

回到涟漪轩,子曦取出怀里的锦盒,坐在梳妆台前,把放在角落里的一个青花白壁拳头大小的椭圆形陶瓷罐子拿过来。

打开锦盒,把还在晕睡的几只虫子捻起来放进罐子里。

“小姐,这是什么?”青黛站在旁边看了良久,没认出这是什么虫子,好奇地开口。

“虫子。”子曦语气淡淡,把虫子全部放进罐子里之后,伸手摸过一把小刀,划开自己的指尖,滴了几滴血进去,然后盖上盖子。

青黛看得神色微变,盯着子曦指尖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小姐……”

“没事,别担心。”子曦丢开小刀,简单止了血,“这个罐子放在这里,任何人不许碰。”

“是,小姐。”

子曦收拾了一下,转身半躺在床头,却睡不着。

脑子里浮现那个红衣男子的身影,想着他的身体状况,以及听他和金先生之间的对话,子曦眉头轻锁。

或许大致可以做出几个判断。

第一,秦裳身体不好是真的,不是伪装,长年累月外伤内伤不断,才导致如今心脉枯竭,内力沉滞,命不久矣。

第二,秦裳身不由己也是真的,他背后应该还有一个更强大的人操控着他的命运。

第三,这个秦裳……

子曦撑着额头,眉头微蹙,只觉得这个男子身上有种看破红尘生死的淡泊,以及一种对尘世毫无眷恋的绝望。

那种言语和神情间流露出来的孤寂,也不是装出来的。

秦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经历过什么?

如今又正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他这次来西陵,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他那昨晚那一身伤……

半夜无眠,直到天将亮时,子曦才眯了一小会儿。

更衣洗漱之后,她直接去了长公主府——驸马风寒不适,长公主请子曦去给驸马看一下。

这个理由很好。

即便外人疑惑区区一点风寒为何没有请太医,也无人敢问。

诊脉之后,长公主亲自去太医院抓药,身边跟着两个丫鬟——至于为何抓药这种小事也需要长公主亲自去,同样也无人敢问。

只是得知了此事之后,楚寰难免意外:“楚凝去抓药?苏驸马病了?”

“是。”贴身大总管回话。

楚寰眼睛眯了眯:“去问一下,长公主抓了什么药。”

“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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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玉婉兮

自从三年前进了宫,玉婉兮就成了宫里最得皇上宠爱的女子,没有之一。

封号虽然只是嫔,但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个娇软可人兼并美貌的女子,尤其不争不抢,一副无欲无求的态度,在后宫众多女子之中算是一股清流,自然便抓住了皇帝的心。

然而,男人都喜欢自欺欺人。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安然生存至今,身边豺狼环伺,若当真无欲无求,没有一点心机,她如何能活到现在?

不过这点不重要。

对于皇上来说不重要,对于玉嫔来说也不重要,而对于她身边的宫婢们来说,自然更不重要。

用过早膳之后,玉婉兮通常会倚在榻上歇一会儿,静静地看着窗外盛开的梅花。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会走出殿去,沿着小径在宫苑里走走,晒晒太阳,赏赏花。

日子过得很是悠闲自在,似乎从不会刻意去跟谁作对,也不会想着去算计谁。

而今天有些难得的,天气有些冷,临近寒冬腊月,当然是一天比一天气温低,再过几天说不定就该下雪了。

玉嫔身上穿着狐裘大氅,捧着手炉,倚在窗前贵妃榻上。

两个侍女跪在脚边给她按摩。

殿内也烧着地龙,玉嫔看着窗前,渐渐觉得有些热了,把手炉递给伺候在旁的侍女。

侍女起身,接过手炉放到一边,转过身来继续跪下伺候主子。

再一会儿,玉嫔觉得有些困倦,眼皮子酸涩,忍不住想昏昏欲睡。

甩了甩头,她想着昨天晚上大概是没睡好,皇上要的次数有点多……嘴角扬起一抹细不可查的弧度,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屑。

白皙纤手不自觉地摸上腹部,按说皇上宠爱她的次数也不少,而且她都进宫三年了,这肚子为何就不争气?

想到这里,玉嫔不由有些着恼。

御医也看过不止一次,总是说她身体没什么问题,那么一直不曾有好消息的原因出在哪儿?

眼皮子越发酸涩,玉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单手托腮,有些慵懒地侧卧在榻上,阖上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殿内静得没有丝毫声响。

跪在脚边伺候的两个宫婢不知何时也失去了知觉,倒卧在铺着软毯的地上,陷入了昏睡。

一缕细不可查的微风拂过。

纤细的人影悄然无声地进了殿,蹲下身子,利落地脱去玉嫔的软面绣鞋和白色袜子。

翻开左脚底看了一眼,没有。

又翻开右边脚底看了一眼,还是没有。

目光微敛,动作定格了一瞬,似是在沉思。

须臾,纤细的手指抓着玉嫔脚踝,一缕特殊的真气脚踝里钻了进去,陷入沉睡的玉嫔浑身一个哆嗦,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却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袅袅雾气自双脚周围开始弥散,似是自脚底散发出雾腾腾的热气。

玉嫔白玉般的面上逐渐渗出汗水,而右脚脚底,也诡异般慢慢浮现出一个鲜红色月牙形胎记。

红得似血,妖艳欲滴……

第225章 取药

“公主殿下亲自来取药?”太医院首尊恭敬地把配好的药递到楚凝手上,“驸马爷身体不适,是否需要老臣去看看?”

楚凝药包,淡漠道:“不用。”

院首恭敬地应是,却见楚凝还没有要走的打算,不由开口:“殿下还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楚凝表情似乎有点迟疑,语气却仍是冷冷的:“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变得听话一些?”

啊?

太医首尊诧异地看着楚凝。

让人听话的药?

脑子里下意识地想到,驸马最近又惹公主殿下不高兴了?

前些日子不是还听说,两人的关系改善了许多?

你看,公主居然亲自来给驸马抓药了。

不过,苏驸马骨子里傲,长公主又是个冷冰冰的个性,两人之间关系再度恶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

太医首尊这般想着,嘴角不由一抽。

让人听话的药?

太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又不是搞一些邪门歪道的江湖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药?

于是他摇了摇头:“回禀殿下,没有那种药。”

楚凝闻言,面上也没见什么情绪变化,淡淡点头,转身就走出了太医院。

两个侍女尽责地守在外面,见到楚凝出来,恭敬的欠身行礼。

楚凝没说什么,举步离开,两个侍女连忙跟上。

她们刚离开不久,大内总管就到了太医院,奉皇帝之命问了几个问题。

“长公主没配其他的药,药方子据说是那位子大夫开的,的确是治疗风寒的药方,老夫再三确认,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大内总管闻言,下意识地皱眉:“长公主也没有提出其他的要求?”

只为了一副治风寒的药,应该不至于她亲自跑一趟吧?

呃,说到这个……

太医首尊表情有些微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长公主方才问我,有没有让人听话的药。我猜想苏驸马是不是又闹脾气,把公主给惹怒了?”

此言一出,大内总管眉眼一动,表情也有些古怪:“当真?”

“老夫不敢确定,只是自己猜测而已。”太医首尊意味深长地道,“毕竟这世上能让长公主无可奈何的人,似乎只有苏驸马一人。长公主总不可能想用这种药对付不相干的人吧?”

西陵朝堂上下,哪个人见到楚凝不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个个听话得很,只有苏驸马跟常人不一样,总是擅长以惹怒楚凝为乐。

大内总管闻言,忍不住面露沉思之色。

楚凝特地来太医院取药,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有没有别的异常举动?”

“没有。”太医首尊摇头,“进了太医院就给了药方,还是我亲自给公主配的药。”

“公主自己来的?”

“带着两个侍女,方才一直等在外面。”

大内总管缓缓点头,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御林军,两个侍女自然不可能在那么人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

所以,长公主当真只是为了给驸马抓药而来,顺便问问有没有使人听话的药?

第226章 性情之狂妄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内总管徐知只得回到御书房,把这件事如实禀报给皇上。

楚寰听完之后,眉头微皱:“楚凝亲自来了一趟,只为取治风寒的药?”

徐总管点头:“是。”

说完,又把后面太医首尊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苏驸马不知道是不是又跟长公主闹腾了,长公主居然问有没有让人听话的药。”

让人听话的药……

楚寰神色有些晦暗,楚凝需要对苏瑾用这种药?

这些不了解她的人相信此言,他却并不怎么相信。

近日来不知是何原因,楚凝跟苏瑾的关系明显改善了许多,苏瑾怎么可能又跟她闹僵?

可若是有其他的目的。

楚寰又偏偏想不出,除了取药之外,楚凝进宫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皇上。”徐总管低着头,恭敬开口请示,“是否需要派人去长公主府探一下消息?”

“派人去长公主府探消息?”楚寰瞥了他一眼,语气微冷,夹杂着几分嘲讽,“你手底下有谁能胜任这个任务?”

最近死在楚凝手下的人还少吗?

一想到最近接二连三的死人,而且都是朝廷权贵家中嫡子,甚至还有皇亲国戚,楚寰就忍不住焦头烂额,怒火冲天。

林太师家小儿子死了,大儿子重伤未愈。

宁王死了。

他派去长公主府里的那些眼线,死了好几个。

海郡王的儿子也死了,凤国舅伤了……

最近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邪风,西陵朝堂之上事情一重接着一重,人一个接着一个死。

死在楚凝手里的且不说,宁王和萧世子的案子毫无头绪,至今不知谁是凶手。

他根本就养了一群废物!

楚寰捏紧了手里的朱笔,神色阴沉下来,忍不住想到昨晚皇后说的话:

“皇上,臣妾觉得那位子曦姑娘来历不凡,只怕不单单是一个大夫这么简单。她混入西陵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对楚御苍如此维护?她的本领之强大,性情之狂妄,让臣妾觉得不安。臣妾建议,皇上还是派人弄清楚比较好。”

本事之强大,性情之狂妄。

楚寰面上不由罩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子曦……

此女本事的确不小,除了会治病救人,自身武功也深不可测,且以她对凤国舅做的事情,显然还有诸多别的本事——虽然没有证据,但皇后已经确定就是子曦动的手脚。

所以楚寰才怀疑,萧凌翼有没有可能也是死在她的手里?

可昨天早上他亲自去郡王府一趟,却没有探问出一点蛛丝马迹。

“今日清郡王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动向?”

“没什么异常。”徐总管道,“子姑娘一早就到了长公主府给驸马看病,苍世子呆在家中休息,没有走出曦宸院。清郡王准时去了军营,郡王妃则在家中主持内务,并未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楚寰沉默了片刻,眼底乌云密布,阴沉色泽不断翻涌,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传朕密旨,让锦衣卫指挥使段旗亲自去查子曦的身份。”

第227章 病急乱投医

徐总管低头领命。

“另外,”楚寰咬了咬牙,语气阴沉地道,“把段雪楼和韩阳送去长公主府,就说是朕赐给长公主的侧君,让他们协助驸马好好服侍长公主,不得有违。”

徐总管闻言微惊,段雪楼和韩阳?

段雪楼可是江湖上的高手,一年前因为得了锦衣卫指挥史段旗救命之恩,所以甘愿在段旗手下听命三年。

而韩阳则是红袖馆的幕后老板,不管调教美人还是小倌,都特别有一套,人也生得风情万种,只是性情尤为古怪。

这两人若是进了长公主府……

而且还是侧君。

虽然比驸马矮上一截,却是正儿八经有名分的,以后就是长公主府的半个主子。

苏瑾是驸马,可他同时也只是一个文弱儒雅的读书人,既没有深不可测的武功,也没有千般手段万般算计,怎么可能是这二人的对手?

徐总管想想那画面,不由嘴角剧烈一抽。

“奴才遵旨。”

不管如何鸡飞狗跳,他们做奴才的只管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其他的一概无权过问。

况且,皇上要的就是长公主府的鸡飞狗跳。

越乱才越容易出错,出得错越多,才越能让人拿住把柄。

段雪楼和韩阳虽算不得多俊美出众,却也绝对能挤得进风流倜傥年轻英杰之列,把他们赐给长公主,也不算是辱没。

只是当这个消息传到楚凝和苏瑾的耳朵里时,朱雀院里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结了起来。

“侧君?”苏瑾愣了一瞬之后,徐徐勾唇轻笑,语气玩味,“皇帝下的筹码是越来越大了,他倒真是舍得。”

刚从宫里出来就听到这个消息,子曦也挺愕然,随即淡淡一笑。

楚寰最近大概是被一桩又一桩事情逼得有些失控了。

病急乱投医,以为放两个段数高点的人进来,强制性逼迫楚凝收下,就能达到什么目的。

可他想得未免太简单。

“他们人在哪儿?”楚凝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还在大门外候着。”

楚凝冷冷道:“让他们滚。”

管家恭敬地应了声是,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苏瑾懒洋洋开口:“且慢。”

管家转头:“驸马?”

“我觉得可以让他们留下。”苏瑾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清俊眉眼一片平淡,“这两人我听说过。一个是承锦衣卫指挥史段旗的救命恩情,所以心甘情愿听其差遣三年,是个正儿八经的江湖人士,性格不羁。”

“另一个似乎是某青楼小老板,是个调教人的好手。”

漫不经心地低笑,苏瑾摇头:“我还真不怎么相信,以这二人的骄傲,居然能心甘情愿来当一个女子的侧君。”

皇帝的命令是一回事,可他们如何执行命令,却显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凝皱眉,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现在还没到直接跟他撕破脸的时候。”苏瑾安抚性地解释了一句,随即悠悠道:“如果他们真成了皇帝爪牙,找个机会直接弄死便是。”

第228章 公主侧君

子曦从偏殿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表情有一瞬间的定格。

耳畔想起楚宸那句“任何敢找你麻烦的人,管他是谁,一律弄死”,不免想着,西陵这边的人是否都这么直接粗暴?

还是说,仅限于楚宸和苏瑾二人?

苏瑾转头,看向神情有些微妙的子曦,云淡风轻般浅笑,眉目雅致贵气:“子曦姑娘要回去了?”

子曦点头,看向楚凝:“殿下,我先告辞了。”

楚凝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说着,两人转身往外走,苏瑾一个人倚着床头,想到段雪楼和韩阳两人,唇畔的笑意染上了些许邪气,衬得眉眼妖艳光华。

楚寰把这两个人送来公主府,实在是个愚蠢的决定。

段雪楼是什么人?

鼎鼎大名的江湖浪子,独来独往惯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为人又极重义气,且从不屑于欠人恩情。

两月前之所以被段旗所救,本身就是一场人为制造的阴谋。

而韩阳……

苏瑾嘴角笑意变冷,韩阳的身世可是更特殊,楚寰确定此事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长公主殿下。”徐总管亲自负责把人送来,刚进了大门就看到楚凝和子曦一起往外走去,连忙躬身行礼,“这两位是皇上赐给殿下的侧君,希望他们能好好服侍殿下。”

楚凝和子曦停下脚步。

徐总管身后站在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人身穿藏青色袍服,身体挺拔如山,目光冷峻,眉眼间英武不凡。

在徐总管这句话说出口之际,他剑眉微皱,眼底流露出一丝桀骜不驯之色。

而另外一个男子,身穿淡紫色衣衫,看起来却当真是风情万种。

此人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姿容俊秀白皙,眼梢上挑,一双桃花眼自带妖娆风情,随着徐总管话音落下,他施施然弯腰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即便是行礼的姿态,也是如行云流水般从容优雅,不卑不亢,有魅惑人心之气质,却无庸俗风尘之味。

子曦目光掠过眼前二人,似乎事不关己一般,转头朝楚凝道:“长公主留步,民女告辞。”

楚凝颔首。

子曦转身离开。

段雪楼没有任何动作,韩阳却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眸心划过一道深思。

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离开的这个少女虽然年纪不大,可身上却有一种渊渟岳峙般清贵威仪的气度……

“管家。”楚凝冷淡开口,“把这二人带进去安顿一下,明日早点起身,去给驸马敬茶请安。”

话音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修直的背影冷漠而疏离。

给驸马敬茶请安?

段雪楼和韩阳同时回神,不由面面相觑。

徐总管也诧异,然而思及这二人是公主侧君,给驸马请安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

“咳,段公子。”他低声叮嘱,“皇上说了,只要公子能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三年期约随时可以终止,段公子也可以早点恢复自由之身。”

段雪楼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知道。”

话音,径自往公主府里走去,韩阳嘴角挂着意味不明地笑意,抬脚跟了上去。

第229章 他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从公主府回来,时辰已近中午。

今日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感觉像是随时要下雨一般。

子曦下车走进郡王府大门,径自往曦宸院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着事,便没太在意到脚步匆匆而来的管家。

“子姑娘。”

子曦听到声音停步,转头看着匆匆而来的中年男子,认出是郡王府的管家:“春伯,有事?”

“子姑娘,前厅有位金公子找您。”

金公子?

子曦微愣,随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昨晚给秦裳治伤的那个金先生。

她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自己。

想了想,她道:“我知道了,我先去看看世子,稍候就过去。”

“好的。”

子曦举步徐行,眉头微微蹙起,她没想到跟秦裳会这么快又见面——而且还是金先生亲自来请。

是秦裳的身体状况当真那么糟糕,还是他们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自己?

跨进曦宸院,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楚宸。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楚宸抬眼间刚好也看到了回来的子曦,唇角不由绽开了一抹笑,三两步走到子曦面前:“子曦,你回来了。”

子曦眉梢轻挑:“怎么感觉像是新婚娘子在迎接自己的丈夫回家?”

楚宸一懵,随即笑意爬满眼梢:“丈夫也可在家以等着自己的娘子。”

“可能性太小。”子曦声音平静,“女儿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男人们则被宠坏了,什么夫字出头与天同齐,把自己的地位捧得高高的,把妻子的地位踩得脚底,如此才能凸显出男人的优越感来。”

“我可不是那种男人。”楚宸撇嘴,“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这世上不管男女,性情都有好有坏。”

子曦静了一瞬,随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嗓音温柔:“对,有好有坏。”

话落,淡淡道:“外面冷,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

“整日待在屋子里闷得慌。”楚宸说着,转身跟她一道往屋子里走去,“怎么样?今日还顺利?”

子曦抬脚踏进门槛:“我想办的事情,哪一次不顺利?”

只是……

想到玉嫔脚底上那个胎记,子曦眉头忍不住皱紧了些。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关键的线索指向,很快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郡王府只怕要天翻地覆了吧。

“楚宸,府里来了客人,我要过去一趟,你……”子曦想说你留在屋里休息,然而对上少年一双灼灼的瞳眸,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跟我一起去?”

楚宸忙不迭点头。

“你跟着去可以,但是先说好。”子曦捏了你他的脸,“以后不许随随便便就杀人。”

“我也没随随便便就杀人。”楚宸低声咕哝,“谁让萧凌翼那个混蛋对你无礼,他还敢抓你的手,还敢大言不惭地想娶你做贵妾……他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他都没敢说要娶子曦为妻呢,那个蠢货凭什么一副让子曦做贵妾还指望子曦感恩戴德的语气?

他真当自己是颗葱了,不死都没天理。

第230章 金公子求见

“别说那么多,总之以后就是不准再随意杀人。”

楚宸连连点头,夹着尾巴当乖宝宝:“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随意杀人。”

子曦这才满意,“走吧,去见见客人。”

两人很快到了前厅。

清郡王不在家,郡王妃作为女主人,招待男客有些不便,看到儿子和子曦一起来到厅里,便立即站起了身。

“子曦姑娘。”郡王妃温和开口,“这位金公子是找你的。”

金公子今日登门带来了千年何首乌、天山雪莲、野生灵芝等好几种名贵药材。

虽说郡王府不缺这些,可金先生态度诚恳谦恭,礼仪周到,即便丈夫不在家,素来待人接客宽厚温和的郡王妃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命管家把他带进了主厅。

客套地寒暄了几句,才知道对方要找的人是子曦。

郡王妃没有立即答应,她也不好帮子曦做主,因此便只是说帮忙问问,然后就有管家去禀报了子曦这件事。

刚好子曦回来得及时,赶巧就遇上了。

“金公子?”子曦有些讶异,目光微转,看向一旁长身立起的男子,眼神里带着询问。

“在下金羽。”斯文俊秀的金公子如此说道,目光在子曦面上打了个转,压下眼里一丝震惊的光芒。

子曦哦了一声,优雅欠身:“我就是子曦。”

金公子心头已是百转千回,面上却一片平静谦恭:“听说子姑娘医术精湛,所以……”

语气迟疑,“子姑娘愿意出诊吗?”

“公子家里有人病重?”子曦没有回答,反而淡淡问了一句。

金羽点头:“很重。”

“可以出诊。”子曦淡笑,“但是诊金比较高。”

金羽闻言,显然松了口气,笑道:“诊金不是问题,子姑娘尽管开口。”

“那现在走吧。”子曦转头看向楚宸,“世子要一起去?”

楚宸点头,目光从金公子面上收回,“去。”

郡王妃诧异:“苍儿,子姑娘去给别人看诊,你跟着去干什么?”

“儿子闷在家里无聊,出去透透气儿。”楚宸道,“娘亲,我身体已经大为见好,大夫建议经常出门走动走动。”

郡王妃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子曦。

子曦含笑点头:“世子殿下的确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这样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郡王妃于是不再说什么了,只要金公子和子曦姑娘不介意,她当然也乐意看着自己的儿子经常出去透透气。

子曦和楚宸很快上了马车,跟着金公子往秦府而去。

在车上时,楚宸问了子曦一句话:“子曦,这位金公子好像认得你。”

刚才在厅里看到子曦的那刹那间,金公子眼底流露出来的震惊,绝不仅仅是因为子曦容貌生得美。

子曦靠在车厢软榻上,语气疏懒:“或许他看过我的画像。”

顿了顿,“不过不必担心,他就算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泄露出去的。”

何以见得?

如果他们当真是冲着子曦的身份而来……

想到那个叫秦裳的男子,楚宸不由皱眉。

第231章

把车停下之后,三个人从前后两辆马车上走下。

金公子走到子曦面前,有些歉意的道:“子曦姑娘,很抱歉,有些情况先提前跟姑娘打个招呼。”

子曦平静浅笑:“金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重病的人是我家公子,但是今日在下登门请子姑娘过来这件事,公子却并不知晓。”金公子有些无奈,“如果他知道,大概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子曦挑眉:“你家公子讳疾忌医?”

“也不算是。”金公子叹了口气,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是公子的身体状况比较特殊,且身份也比较特殊,中间有些规矩限制……”

语气微顿,他歉然一笑:“稍后若是有什么无礼冒犯的地方,还请子姑娘多多包涵。”

子曦摇头,语气温和:“我倒没什么,但是既然你家公子忌讳,他会同意我给他治病?”

“试试吧。”金公子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他那个人……”

似乎有些一言难尽,金公子道:“我们先进去吧。”

子曦点头。

楚宸沉默敛眸,这位金公子的神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演戏。

三人进了府,金公子命下人去禀报秦公子,“就说府里来了贵客,我在花厅设宴,让公子过来一道用午膳。”

“是。”

下人很快领命而去。

金羽把子曦和楚宸带到了秦府后园临湖的花厅,四面通风,迎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虽然风景不错,但是在这个季节里,此处实在不是一个舒服的享受。

不过好在子曦和楚宸身体素质好,并不把这一点寒气放在心上,平时的病体柔弱都是伪装给别人看的,此时倒是没必要。

“我家公子其实不是生病,而是长年每月内伤严重,一直没有得到好的调养,所以……”金羽苦笑了一下,“子曦姑娘稍候可以给我家公子把个脉,能治就治,不能治的话也不必为难。”

子曦点头。

旁边侍立的婢子给三人斟了茶。

子曦端起茶盏,浅浅啜饮了一口。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穿红衣的俊美公子沿着湖畔小路漫步而来。

楚宸抬眼间看到,不免一怔。

因为昨晚听到子曦的叙述,他此时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徐徐走过来的这个男子。

然后他确定,子曦说的是对的。

这个红衣公子的身形跟以前的东临太子君倾澜相差无几。

而他的容貌……俊美温雅,五官清俊,如玉树芝兰,跟以前的君倾澜也确有几分相似。

只是气质略有几分不同。

君倾澜是骄傲而尊贵的,周身自带一种属于皇族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并且因为常年位居高位,身上自有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而这个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楚宸的错觉,总觉得这个男子身上萦绕着……孑然一身孤独悲凉的气息……

如果是演戏,那么他的演技是否太过完美?

——

今天四更结束,晚安~

第232章 想跟你做朋友

秦裳很快到了花厅里,转头看了看厅中坐着的三人,语气温和道:“贵客?”

子曦转头看着他:“秦公子。”

秦裳颔首,从容拂衣落座,“我知道子姑娘今天来的目的,不过不必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此言一出,子曦和金羽同时皱眉。

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秦裳抬眸看了眼子曦和楚宸面前的茶盏,给他们添了些热茶,然后自顾自地捧着茶盏轻啜一口。

“金羽,你先去忙,我跟子姑娘聊聊。”

金羽眉头微皱,眼底难掩担忧,“秦裳,你……”

“去吧。”秦裳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平和,“我没事。”

金羽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秦裳:“我还是希望你能让子姑娘看看。”

“怎么跟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秦裳失笑,“行了我知道,你先去忙,我不会让你白请子姑娘来这一趟。”

金羽听到这句话,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秦裳垂眸看着茶盏里的清茶,须臾,抬眼看向子曦,“子姑娘在查我的身份?”

子曦微讶,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知道君姑娘的来历。”秦裳没提自己的身体,反而开门见山,一语道出子曦真正的姓氏身份,“我也知道,我出现在这里,难免让你们起疑。”

子曦转头,沉默地跟楚宸对视了一眼。

“原本我的确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们。”秦裳又喝了口茶,语气缓慢而平静,“我知道君姑娘身份,也知道我跟君姑娘的兄长长得有些相似,所以既能让君姑娘心中生疑,也能勾起君姑娘想一探究竟的心思。”

顿了顿,“昨晚君姑娘跟着我来到秦府,其实是我故意引姑娘来的,因为我知道你在长公主府,也算到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出来。”

楚宸神情冷了下来,目光幽深地盯着这个男人。

对方说这番话,究竟意欲为何?

“可是显然,秦公子现在似乎改变了主意。”子曦挑眉,“秦公子起先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又为何改变了主意?”

“目的?”秦裳唇角微扬,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果搅乱一场江山也算是一个目的的话,那么我的目的就是以君倾澜的身份,去搅一搅东陵江山朝堂。”

子曦闻言,目光骤变。

以她皇兄的身份……

“秦公子觉得自己能做到?”

“如果真要做的话,还是能做到的。”秦裳点头,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因为我要的不是江山,我也没那么大野心,只是搅一搅风云而已。”

只是搅一搅风云而已。

这句话说得很轻松,可寻常人谁敢轻易说出来,谁又敢去跟朝廷作对?

但秦裳出自九阁。

九阁不问世事很多年,对各国江山没兴趣,但如果真有搅动四方风云的心思。

的确可以做到。

沉默了片刻,子曦道:“那秦公子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因为我不想跟君姑娘为敌。”秦裳语气温和,“我想跟君姑娘做个朋友。”

第233章 值得深交

做个朋友?

楚宸和子曦面面相觑。

这个秦公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一个带着目的接近他们,明言想搅乱别人家江山的人,居然想跟人家做朋友?

楚宸其实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可以如此直白地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自己的目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

子曦开口:“我既然来了,就先给秦公子把把脉吧。”

秦裳闻言倒也没抗拒,很配合地把手伸了出来。

子曦指尖刚搭上他的腕脉,黛眉便皱了起来:“新伤叠旧伤,秦公子内伤怎会如此严重?”

虽昨晚就知道他内伤沉疴,可到底没料到如此严重。

秦裳敛着眸,嘴角含笑,似乎并不以为意。

子曦指尖从他腕上收回,伸手探向他的颈侧,神色越发凝重了些。

她甚至无法想象,如此年轻的男子是如何弄得这一身的伤,且还能笑得这般云淡风轻?

子曦想了想,倒也无意去探究别人身上的事情,只淡淡道:“我给你开几贴药,先把最近新伤调理一番,沉疴旧伤慢慢调养。虽说不一定能彻底治愈,但多活个几年还是没问题的。”

秦裳闻言,神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淡笑:“君姑娘果然比金羽那个庸医的医术要好,他居然说我最多只能再活两年。”

然金羽并没有说错,以秦裳目前的身体状况,能活两年都是造化。

子曦道:“秦公子今年多大了?”

秦裳道:“二十有三。”

“秦公子为什么想跟我成为朋友?”

这个问题……

秦裳沉默了片刻,“我觉得君姑娘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微微抬眸,他平淡淡地笑:“君姑娘不必担心我是看中了你的身份,亦或是想要通过你的身份来达到什么目的。方才我既然说了改变主意,那就真的是改变主意了,不会再兴风作浪。”

事实上,他压根就未曾兴风作浪过。

子曦握着茶盏,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男子,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她的预料。

交朋友?

明知她身份的前提之下,还敢提出跟她交朋友,这世上大概也仅他一人。

可如此坦荡平和的眼神,又分明让人觉得,坐在他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是什么一国女皇,而只是一个让他觉得值得交往的朋友。

仅此而已。

然而,身处子曦这样的位置,她不可能当真去相信所谓的朋友——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完全交托信任。

“君姑娘若心有疑虑,也不必勉强。”秦裳依然是笑,如清风朗月般的笑容,似乎对一切都并不在意,“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

“我答应你。”子曦开口,嗓音平淡沉静,“秦公子,我们成为朋友,但希望如你自己所说那般,不会泄露我的身份,不会借用我的身份去做任何不该做的事——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秦裳笑容微敛,似乎有些诧异子曦的态度。

握着茶盏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沉默了良久,秦裳又笑了。

第234章 真相1

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笑得很开心:“放心,我必不会违反承诺。”

子曦压下心头异样情绪,平静地给他开了药,让侍女把药方拿去给金公子:“这个药早晚一副,用法用量我都写在上面了,金先生知道该如何做。”

侍女恭敬地点头应是。

子曦站起身,语气温和:“我们该回去了,等你这几贴药吃完,我再过来。”

秦裳笑着点头:“好。”

子曦正要转身离开,秦裳却开口叫住她:“君姑娘。”

“……还有事?”子曦回头看着他。

“我知道君姑娘不缺银子,所以诊金……”秦裳笑了笑,眉眼间风华潋滟,“我告诉君姑娘一件事,就当是作为朋友给你的一个见面礼,也可以当做是诊金,君姑娘觉得如何?”

子曦眉眼微动:“秦公子要告诉我什么事?”

秦裳看了楚宸一眼,“此时跟苍世子有关。”

“跟我有关?”楚宸眸心微细。

“虽然跟苍世子有关,但我只想告诉君姑娘一个人。”秦裳温和道,“所以还请苍世子能回避一下。”

楚宸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子曦。

子曦点了点头。

楚宸抿唇,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了花厅,沿着湖畔慢慢走远。

“君姑娘最近在查清郡王妃的来历吧。”秦裳转身,负手看着湖面。

子曦没料到,自己手下的一举一动居然都在此人的掌控之中,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无讳。

……九阁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

“郡王妃不是陵国之人。”秦裳道,“但她的目的是陵国。”

微微偏首,秦裳轻笑:“她才是对陵国江山有威胁的人,君姑娘不得不防。”

有威胁?

子曦从容浅笑:“就凭她一个女子,凭什么能威胁到陵国江山?”

“凭东陵丞相,凭西陵玉婉兮,凭清郡王手里的兵权。”秦裳语气淡淡,却透着睿智了然的气度,“君姑娘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子曦默然。

东陵丞相,西陵玉婉兮,清郡王府兵权。

这些都是她最近刚刚查出的线索,已从中得到了一个几乎可以说精确的结论,正在逼近事实真相。

只差一个线索指向,那就是郡王妃的真实来历。

她还在等凤魇的消息,秦裳却提前一步告诉了她,清郡王府不是陵国之人——这个结果或许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是哪一国的人?”

“大夏。”

“大夏?”子曦微惊,显然这个答案让她诧异,“那个素来爱好和平,兵力强盛却从不轻易发动战争的大夏?”

秦裳点头:“千真万确。”

“清郡王妃在大夏是什么身份?”

“她是大夏公主。”秦裳语气微顿,“若说在大夏的影响力,可以比照西陵长公主楚凝。”

子曦沉默,眉头轻锁。

大夏公主。

如此说来,清郡王妃还真是费尽了心机……

“用十八年最美好的青春,来换取她和她所爱的人想要的一切,这笔买卖其实并不亏。”

第235章 真相2

秦裳转身回到桌前坐下,挽袖提壶,又给自己倒了盏茶,“心思缜密,计划完美无缺,原本我都以为她的计划必能成功,可没曾想,你刚来西陵竟然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况且子曦所做的,远不止于蚁穴这么简单。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一旦被破坏,计划中的一环一环都会受到无法预估的影响。

子曦单手托着下巴,微敛着眸,把凤魇这些天递回来的消息跟秦裳方才所说的结合起来,在脑子里细细思索了一番,整理了一条完整通畅的思路。

当然,也结合了前世发生的那些事。

没过多久,她就大致弄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秦公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子曦抬眸,真心诚意地表达自己的感激,“我先回去了,开的药你记得喝,两日后我再过来。”

“下次再来,直接叫我的名字吧。”秦裳手执茶盏,笑得平和,“朋友之间,不必过于生疏。”

子曦想了想,点头:“你也一样。”

话落,她欠了欠身,不疾不徐地转身离开。

秦裳沉默地看着她走出花厅,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径自走到湖畔远处,跟清郡王府的世子说了几句话,两人一道举步离开。

垂下眸子,盯着茶盏中未喝完的茶水,秦裳眼神有些迷离。

过往十数年的记忆此时如走马灯一样倒映在水中,浮现在脑海,清晰而刻骨。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削薄的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是真心的喜悦,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然而渐渐的,弧度越来越大,笑意却渐渐隐去了欣喜,变得讥诮而悲凉,眼底更是慢慢蓄满了晶莹泪水。

手腕翻转,茶盏倒叩在桌上,茶水顺着桌沿流到地面。

秦裳慢慢趴在桌子上,不顾自己被茶水沾湿的袍袖,只笑得撕心裂肺……

寒风徐徐拂过,花厅外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一片片小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此时已经离开的子曦或许并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冲动就答应成为秦裳的朋友,甚至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有完全了解清楚。

也许只是因为对方的笑容太过温和,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仿佛已看破红尘生死。

也许只是因为秦裳跟皇兄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男子眼底偶尔一闪而逝的孤寂让她有些心软。

但是她此时完全没有想到,只为了这一句“朋友”,只为了这人生中难得的一点温情,这个男子将为她做出多少牺牲,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更不知道,她的出现对于早已深陷绝望之中的秦裳来说,同样意味着一种救赎。

就像永远身在黑暗中的人终于遇到了一抹光明。

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明知是镜中花水中月,也愿意牢牢地抓住不放手,直到燃烧完生命里最后一点余烬……

——

emmm……看到这里,小可爱们是不是以为秦裳是男二,后期会爱上女主?

才不会这么狗血呢,他的角色设定是子曦的朋友,永远的朋友,他另有所爱……

更新完,晚安,求票~

第236章 愿意嫁给你

“下雪了。”楚宸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

子曦倚在马车里软榻上,心里想着事,闻言淡笑:“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堆过雪人。”

楚宸十二岁到了东陵,那时候子曦才九岁。

跟现在想相比,的确算得上是小时候。

“是啊。”楚宸眼底浮现怀念,“那时候都小,玩心重,整日在上书房念书太枯燥无味,下雪天也不觉得冷,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子曦,唇畔含笑,眉眼发光:“我那时堆的第一个雪人就是照着你的模样堆的,不过堆得很丑,没敢让你知道就直接推倒了。”

“咦?”子曦诧异,“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都说了模样太丑,直接推倒了,她又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楚宸坐在她身边,跟她透露了一个秘密,“那时候你皇兄还在,我跟他说,如果他登基以后把妹妹嫁给我,我长大后就当他最忠心的臣子,替他开疆扩土,征伐天下,成为威武赫赫的大将军。”

子曦啊了一声,惊讶地看着他:“对于西陵来说,你这是叛国吧?”

若她皇兄没死,若他真要替皇兄征伐天下,那定然先征伐陵国失去的三片疆土,让陵国先归而为一,恢复陵国疆土的完整。

可楚宸是西陵清郡王的儿子,到时候一顶叛国的帽子扣上去,他只怕会担上莫大的罪名,而他的父王也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那时候年纪小,哪里会想那么多?”楚宸笑得眉眼微弯,夹带着些许叹息意味,“可惜小时候的想望只能是想望,造化弄人,谁也没有料到你的皇兄会突然离世。”

子曦叹了口气:“是啊,谁又能想到陵国会由我这个小丫头当皇帝呢。”

“子曦。”楚宸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如果你皇兄还在,我跟他求娶你,你会同意吗?”

子曦微默,唇角弯了弯:“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楚宸撇了撇嘴,缓缓摇头,“以前我觉得你可能会答应,但现在我不敢这么想了。”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那个丞相。

一国女皇或许可以同时拥有几个皇夫,但她若是公主,在心有所属的前提下,必然不可能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楚宸。”子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表情柔和了些,“如果我是公主,我也愿意嫁给你。”

应该是愿意的。

虽然前世她喜欢过那个人,但前提也是因为她登基成了女皇。

若她还是公主,或许根本不会对那个人生出什么情意——因为他们可能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是建立在阴谋野心的基础之上。

而这一世她非常清醒,清醒得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纵然明知自己不可能回到公主的身份上去,她也希望能让楚宸开心。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楚宸呆滞了一下,然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子曦:“当真?”

第237章 胃口好

不会是耍着他玩的吧。

楚宸觉得惊喜来得太快,有些晕乎。

“当然是真的。”子曦笑了笑,气度雍容温柔,“实话告诉你吧,我不喜欢那个丞相。他……嗯,其实是个心怀不轨之人,如果你在心里已经想好了油煎烹炸各种对付他的方法,却因为我而不敢动手,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以后想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我保证只袖手旁观。”

楚宸呆呆地看着她,眼睛眨啊眨的:“子曦……”

“嗯?”

“子曦。”

“嗯?”子曦看着他傻乎乎的表情,不由失笑,“没这么夸张吧?”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楚宸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点疼,又不像是在做梦,可是,“怎么会……”

“好了,别掐了。”子曦捉住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楚宸嗯了一声,眼角还是难掩笑意:“你说。”

话音落下,马车却停了下来。

子曦眉头微锁,“先进府。”

楚宸点头。

两人前后下了马车,秋雁走出来撑开伞,楚宸伸手接了过来,一手搂着心爱女子的纤腰,一手撑着伞。

两人相拥着拾阶而上,很快跨进王府大门,顶着一片片柳絮般的小雪花漫步回到曦宸院。

纯白雪片翩然纷飞,一对绝色出尘的璧人于雪天撑伞行走……

这幅画面美得不然尘埃,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

秋雁走在后面,瞪着世子殿下环在子曦腰间那只明显欠打的手,心里忍不住想,世子跟小姐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了?

都可以搂腰了?

转念想起前些日子亲亲都有了,搂腰似乎也不算什么。

可这是在屋子外面啊,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楚宸才不管身后的小丫头片子心里在想什么,心里正冒泡泡似的欢喜着呢,他跟子曦亲也亲过了,搂也搂过了,嗯,貌似抱也抱过了。

所以这算不算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子曦已经一步步在接受他了吧,所以虽然半年之期还未到,他也算是讨得女皇陛下欢心了,似乎已经有了竞选皇夫的资格……

世子殿下自顾自地想着,好像完全不知道占便宜和讨欢心其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进了屋子,合上房门,一片暖融融的气息迎面而来。

秋雁走过去关上窗户,把寒风隔绝在外,然后才转过身来,“奴婢去让厨房给小姐和世子准备午膳。”

“我想吃脆皮鸭,香辣粉蒸肉。”楚宸说完,转头看向子曦,“子曦,你要吃什么?”

“我随意。”

“给子曦来个红烧狮子头,清蒸鲍鱼,蒜蓉虾……”

“停。”子曦抬手,嘴角轻抽,“饮食要荤素搭配,你尽点荤菜……而且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得完啊。”楚宸笑眯眯地道,“我今天胃口好。”

说完,朝秋雁道,“再来两盘素菜,嗯,汤也要素的好了,让厨房自己看着弄。”

秋雁点头,领命而去。

第238章 做梦都会笑醒

“我的丫头都让你使唤了。”子曦坐在榻前,拨弄着案上香炉,“看把你嘚瑟的。”

楚宸托着腮,止不住的笑意噙在嘴角,“子曦,你真不喜欢那个丞相?”

子曦抬眼,漆黑瞳眸静静瞅着他。

须臾,淡定且肯定地点头:“真的不喜欢。”

至少,这一世是真的不会再喜欢了。

前世留给她的伤痕太深——若非亲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以那样惨烈那样执着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或许她还不会太过痛恨那人。

毕竟爱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的感情岂能说没就没了?

可如何深沉的情感,也抵不住那般残忍冷酷的手段,抵不住鲜血在眼前绽放时所受到的冲击。

十二年的感情……

她无法保证自己不在那个人面前流露出仇恨,所以她来到西陵,一方面为了楚宸,一方面也能有段平复心情的时间。

然而此时想到那人的身份,子曦不由皱眉。

“楚宸。”思绪从往事记忆中抽离,子曦语气平静地开口:“用完午膳之后,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这几天内我手下的探子查到的,以及今天秦裳透露给我的,结合起来之后,我大致能得出一个比较接近于真相的结论。”

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她道:“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若确定自己能接受真相,我就说,若不能,可以再给你一些时日。”

楚宸闻言,面上笑容缓缓敛尽。

垂眸沉默了良久,他道:“离我生辰只剩下一个月,我没有太多时日去准备什么,提前知道真相对我和父王都好。事实放在那里永远是事实,不会因为我是否能接受而改变。”

况且,他本不是个脆弱的人,不管事实多么不堪,那也不是他造成的结果。

他可以选择承受痛苦,却绝不会选择逃避,更不会因此而让自己软弱。

子曦缓缓点头。

房内安静了下来,直到秋雁领着两个侍女把膳食用食盒提了进来,一一放到桌上,子曦和楚宸才起身走到外间,于桌前落座。

食物的香味萦绕鼻尖,多多少少驱散了压抑的情绪。

楚宸淡笑:“要是每天都能跟子曦在一起用膳就好了。”

“要是能每天睡在一起,你是不是会觉得更好?”子曦扬眉。

楚宸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子曦,“要是真能每天睡在一起,那我肯定每天都是笑着醒来……说不定做梦都会笑醒。”

子曦抿唇失笑,不再与他贫嘴。

两人温馨而安静地用完了午膳,移驾内室,坐回了榻上。

秋雁端着沏好的茶走过来,一盏放在楚宸面前,一盏放在子曦面前,然后领着侍女收拾好桌上残羹,恭敬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子曦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思索了半晌,她决定以最直白易懂的方式来述说。

“楚宸。”嗓音沉静而柔和,平静而睿智,却夹杂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我告诉你,你不是你娘唯一的孩子,你会怎么办?”

第239章 弃子1

楚宸沉默了片刻,道:“不怎么办。”

子曦眉头微挑,有些意外于他的反应:“你不觉得诧异?”

“没什么好诧异的。”楚宸抬眸淡笑,“从你第一眼看到我脚底的胎记时,流露震惊的神色开始,我心里就隐约有了底。”

如果有另外一个人跟他有着同样的胎记——那么很显然,这个人必然跟他有着抹不去的血缘关系。

而这个人,总不可能是他的爹娘。

只是,能让子曦有机会看到身上胎记,最大的可能人选……

他猜不到此人会是谁。

“东陵丞相凤微羽,脚底也有一个月牙形胎记。”子曦淡淡说道。

东陵丞相,凤微羽?

楚宸诧异,他真没往那个人身上去想。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凤微羽跟子曦并没有成亲——而且子曦方才也说了不喜欢他,以前应该是传言有误。

所以两人应该连手都没牵过,子曦又怎么会知道对方脚底有个月牙胎记?

不管怎么说,子曦跟凤微羽……

此时楚宸第一个想到的问题,居然不是凤微羽脚底为何会有相同的胎记,而是子曦为什么会知道凤微羽脚底有这么个胎记?

她亲眼看过?

什么时候看过?

为什么会看过?

“楚宸,你在想什么?”子曦瞅着少年纠结的眉头,觉得有点奇怪,“你不觉得震惊?”

楚宸抬眼,默默看着她片刻:“子曦,你什么时候看过凤微羽的脚底板?”

子曦顿默:“……”

这是重点?

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瞬。

子曦皱眉,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

前世她跟凤微羽相爱十二年,同床共枕十二年,自然清楚那个人身上所有的记号。

可这一世……

他们尚未有过肌肤相亲,当然,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这个该如何解释?

“这个并不重要。”子曦决定暂时回避这个问题,“只是以前无意间看到了一次。”

楚宸闻言微默,随即嘴角撇了撇。

好吧,就当这个解释合理。

嗯就算不合理,他又能怎样?怎不可能逼问子曦……除非他想找死。

沉沉叹了口气,“所以,我娘在嫁给我爹之前,就已经有过一个儿子。”

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事实时,心里倒也没有太多激动。

或许……他天生是个冷血动物?

楚宸自嘲地笑了笑,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这般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温婉可亲的娘亲,欺骗了他跟他爹十八年……

“除了一个兄长之外,你还有一个姐姐。”子曦漫不经心地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宫里那位玉婉兮,玉嫔娘娘。”

楚宸呆了呆,抬眼看着子曦:“……”

玉婉兮跟他也有血缘关系?

“是真的。”子曦确定地告诉他,这是一个比想象中更残酷的真相,“你的娘亲生过三个孩子,凤微羽和玉婉兮都是棋子,而你……是弃子。”

弃子。

楚宸一震,脑子里终于开始有些混乱。

混乱中,却又保持着一点清醒。

弃子……

他表情微怔,脸色有些苍白。

呵,弃子。

第240章 弃子2

弃子呵……

他当然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所以,这才是他自娘胎里带出剧毒的原因?

因为他娘打从怀了他开始……哦不,或许尚未怀他开始,就已经定了他的死期。

挺可笑的。

楚宸撑着额头,想象着他娘亲十八年来的温柔慈爱,十八年跟父王夫妻恩爱……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

曾经那一幕幕,温软柔和的母亲,善良大度的郡王妃,不舍他离家去往西陵时泛红的眼眶,因他从东陵安然回来时的喜极而泣,当他重病而太医无能无力时的痛苦焦灼。

每日跟父王同床共枕,夫妻恩爱,令人羡慕的鹣鲽情深……

这些,原来都是假的……

闭了闭眼,楚宸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不是不心痛——就算心智如何成熟坚定,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到底为人子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王母妃真心相爱,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连一个插足的小妾都没有。

父王甚至都没有用过通房,他对母亲一心一意。

可这份感情,如今却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母亲伪装了十八年……

她的演技,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十八年不露一丝破绽。

“楚宸。”子曦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你还好吗?”

楚宸怔怔抬头,“子曦……”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现在,就算不好受你也得受着。”子曦语气平静得近乎于无情,“你必须在生辰之前,告知你父王这件事,并且让他相信你说的话。”

“子曦。”楚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十八年不露陷吗?”

“应该没有。”子曦摇头,“就算如何天衣无缝的谎言,大多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总会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那么何以我母亲……”

“因为她封住了自己十八年前所有的记忆。”

楚宸一愣:“什么?”

“直白地说,就是她在遇上你父王的时候,记忆是一片空白的。”子曦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用某种特定的方法提前封住了自己的记忆,使得自己呈现出失忆的状态,然后跟你父王相爱,成亲,怀孕生子,做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

楚宸神色是怔然而迷惘的。

他好像完全听不懂子曦在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呆呆地看着她。

“这个失忆的时间设定为十八年。”子曦细细给他解释,“这也是为什么你体内的毒,会在十八岁生辰当日发作的原因。因为你十八岁之后,她的记忆会苏醒,如果你活着,可能就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只有人死了,才不会再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所以……”楚宸笑了笑,脸色苍白如纸,“她在封住自己的记忆之前,其实已经在自己身上下了毒,以确保日后有了身孕,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必然会从母体出带出剧毒,直至十八岁生辰之日发作身亡?”

第241章 弃子3

子曦心中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

楚宸又笑了一下,苍白而寂涩:“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生下我,并且让我多活这十八年?”

“她想要的是你父王手里的兵权。”

子曦语气平静:“但是你该知道,兵权并不是那么易得的。”

做了十八年亲密无间的夫妻,他们彼此相爱,是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

在外人眼中,清郡王夫妇只有楚宸一个儿子——他们也的确只有一个儿子。

这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兵权虽然不能继承,但郡王府爵位可以继承,而且……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如果清郡王出了事,楚宸也遇到了危险,外人绝不可能怀疑到郡王妃身上。

即便按照朝廷规定来说,兵权应该由皇上收回,但郡王妃既然制定了这一出计划,那么她必然有办法使得兵权归她控制。

沉默中,楚宸心里也想明白了这一层。

做戏就要做足。

母亲既然嫁给了父亲,那肯定是要替他生个孩子的,若一直无所出,皇上和太后会有顺理成章的借口让父王纳妾。

一旦妾室生下孩子,并且这个孩子有足够的能力,那么最终,爵位和兵权都将归这个孩子所有——而这一点,却是郡王妃绝不会允许的。

所以,孩子必须得生,由她自己生,但是也必须得死。

她的计划之中,从未有过这个孩子的存在。

但是不能死得太早,清郡王还年轻,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也不能死得太晚,否则极容易出现变故——若十八年的母子感情弄假成真,势必会影响他们的计划。

所以在郡王妃记忆苏醒的前一刻,楚宸中毒身亡,这个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郡王妃将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自然,这同样是她自己提前做好的算计。

是她自己不留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所以,这就是弃子的意思。

从尚未出生开始,郡王妃就把这个未来会出现的孩子当成了弃子。

对儿子所有的疼爱,就跟她对清郡王的深情爱意一样,都是因为记忆被封锁之后产生的假象。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

或许可以说是真心的,至少在这十八年里,她对儿子的疼爱和对丈夫的深情,都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一旦记忆苏醒,所有的爱都将如梦幻泡影一般不复存在,只剩下野心算计——连爱情和亲情都被完美地算计在内。

楚宸慢慢倚靠在榻上,眸心一片怔忡。

“封锁记忆十八年……”嘴角弧度勾起,忍不住笑得讽刺,“虚耗十八年漫长宝贵的年华,她也当真是舍得。”

赔上十八年的年华,只为了父亲手里的兵权?

不,远远不止兵权。

“玉婉兮……”楚宸闭眼,挥去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努力让自己清醒,“玉婉兮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西陵江山。”子曦冷静地道,“但结果与他们的计划有些出入。进宫三年,玉婉兮未能顺利孕育帝王子嗣,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第242章 弃子4

楚宸明白了。

玉婉兮如能得子,那皇后的儿子只怕就会遭到毒手,到时候玉婉兮携皇帝唯一的儿子控制皇权。

而他的母亲……在宫外控制了清郡王府的兵权,西陵江山转瞬就会落入母女之手。

所以,楚宸低声道:“玉婉兮的身份,楚寰其实并不清楚?”

“如果楚寰清楚,玉婉兮哪能活到现在?”子曦淡笑,“在他眼里,美人的分量可比不上江山重要。”

楚宸点头。

是的,楚寰不会知道玉婉兮的身份,更不可能知道玉婉兮跟他母亲的关系。

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这个道理用在这里也合适。

容貌看起来相似的两个人,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反而不会有人当真是怀疑她们是否真有什么血缘关系。

况且玉婉兮进宫的时候,楚宸已经十五,他的母亲嫁给清郡王也将近十六年。

以前的身份来历若是没有问题,大概谁也不会把皇上的宠妃跟清郡王的妻子联系在一起。

茶余饭后提起来两人容貌时,最多说句巧合罢了。

巧合。

可这世上的事,又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楚宸撑着额头,目光微敛,一双瞳眸平静幽深得犹如漆黑的夜,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仿佛方才流露出来的一点苍白和脆弱,皆是幻觉。

“子曦。”少年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傲娇温软,而是一种再平静不过的幽沉,“我……生辰之后,是不是就没有家了?”

子曦心头一痛。

握紧了他的手,她道:“你还有你的父王,还有我。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楚宸转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的母亲想要西陵江山,可她的计划提前败露,已注定不可能再达成所愿。”子曦垂眸,“你想好了真相揭开之后,该如何跟她……”

“既然她已经决定了我的死期,那么我跟她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楚宸扯了扯唇角,“十八年母慈子孝对我来说也够了,我不贪心。不过,我也不会恨她,她毕竟给我了一条命,让我此生得以遇见你。”

子曦闻言,温柔浅笑:“对,不要恨,恨只是在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只要心怀不轨的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意味着惩罚。

郡王妃的计划注定不可能实现。

子曦记得,前世虽然她没来西陵,但最后楚宸没并没有死,最后兵权也由楚宸控制,只是剧毒让他身体戕害严重。

而至于最后,直到他死在东陵皇城下,死在那人一声命令之中,或许他也并不知道——

那个让他惨死的人,其实是他的兄长。

思绪从往事中抽离,子曦看着眼前一瞬间从天堂跌至地狱的少年,嗓音越发温柔:“楚宸,你现在应该需要独自待一会儿,我先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她站起身。

“子曦。”楚宸抬眼,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你留在这里陪我,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第243章 不可能是兄弟

子曦微默,重新又坐了下来。

“子曦,你说……”楚宸轻声开口,语气寂然低落,“她记忆复苏之后,假若我真的死了,她会伤心吗?”

“我觉得应该会的。”子曦垂眸,纤指勾着他的手,“人都是有感情的,母子之间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爱和血脉依存。十八年来她对你的感情是真的——虽然这种感情本身就建立在谎言和算计之上,但至少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爱你的。”

抬眸看着少年平静的表情,她伸手轻抚着他如玉脸庞:“况且,儿子是这么好这么好,她又怎么能狠下心去伤害?”

楚宸闻言,怔怔地看着她:“我真的有这么好?”

“在我心里,你是最好最好的。”子曦扬唇浅笑,温柔而肯定地点头,“我相信你的母亲心里也定然这么想,所以……”

所以,她也许就是担心自己记忆复苏之后,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狠不下心,所以才提前给在自己身体里种下了毒,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不让自己有后悔的余地。

可即便如此,子曦也相信若楚宸真的死了,郡王妃恢复了记忆之后,定然也会伤心。

当然,那一点伤心或许比不上她对野心权势的追逐。

楚宸沉默了须臾,情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其实有些事情只是来得太突然,所以才让人觉得无法承受。

可一旦想通了,便也觉得,不过就那么回事。

他出身皇族,见惯了皇族之间的尔虞我诈,在面对宫里那种龙椅时,父子兄弟都可以自相残杀,阴谋算计,血脉相连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况且他的母亲当初嫁给父亲时,原本就抱着算计,对父亲不是真心的爱,对儿子也一早就抱着弃子的心态。

既然如此,就更没什么想不开的了——总之跟楚寰打压自己的皇兄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想通了,也就没什么了。

真的,没什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楚宸道:“子曦,方才你说,凤微羽也是我母亲的儿子,那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自然是朕的江山。”子曦笑,眼底寒色弥漫,“不过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楚宸眉头微锁,若有所思地看着子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从子曦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其他的意味。

不会再有机会……

再?

子曦很快恢复了平和笑意,扬眉看向楚宸,似笑非笑的:“他虽是你的兄长,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去跟他相认吧?”

“跟谁相认?”楚宸呆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怎么可能?我认识他是哪根葱?”

凤微羽以前是他的情敌,现在是他的……嗯,居然敢打子曦江山的主意,那就姑且当做是仇人好了。

总之不可能是兄弟。

他十八年来都是独子,可没有乱认兄弟的习惯。

不过……

那个人的目标既然是子曦的江山,那他势必要做些什么了——他到底是个男子,总不可能真的一直让子曦来护着他。

——

今天更新完,晚安~

第244章 清蒸丞相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

傍晚时分,郡王妃命人送来了两个暖手炉。

敲门的侍女进来之后,恭敬地请示:“世子殿下,要准备晚膳吗?王妃说厨子今天刚买了一条羊腿,问您和子曦姑娘要不要羊肉汤?要是吃的话,就让厨房提前准备。”

下雪天吃个香辣羊肉汤,是一种幸福的享受。

“子曦,你要吃吗?”

子曦想了想,点头:“可以,多放点辣。”

楚宸现在心情不好,吃点辣火锅调剂调剂心情。

侍女领命而去。

子曦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地面和树梢都铺了一层雪白,寒气扑面而来。

窗外一株梅花开得极好,纯白的雪覆在枝头,衬着红色的梅花越发娇艳欲滴。

“子曦,你能吃辣?”楚宸走到窗前,看着莹然而立的少女,眼底尽是绵绵情意,“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吃辣的。”

“吃倒是能吃。”子曦偏头,对着他浅笑,“不过吃多了上火,偶尔吃一次没事,今天下雪嘛,吃点辣可以驱寒。”

驱寒?

楚宸心里动容,其实是想驱走他心里的郁结吧?

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为何会如此体贴入微?

楚宸忍不住叹息,她以前分明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子曦。”楚宸伸手搂着她的纤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我回西陵的这一年里,有没有谁让你受过委屈?”

她的性格变化太大,如果只是因为登基为帝,所以必须沉稳,倒也没什么不能理解。

可处处为他着想,对他关怀备至,甚至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和那种类似于纵容宠爱的眼神——

作为一个少女来说,她这种完全大女子的性情却跟以前并不相符。

而这,却不太可能是因为成为女皇的关系。

所以楚宸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伤害过她,才导致她性情变化这么大?

然后他又想到自己以前听过的传言,东陵女皇喜欢丞相凤微羽——可今日子曦却否认了这件事。

所以他猜测,是不是凤微羽在感情上伤害过子曦?

眉头紧紧蹙起,楚宸这会儿倒是没心思想自己的事情了,他在想,定然是凤微羽伤害了子曦——当然,一个心怀不轨的人肯定不能指望他有什么真心。

可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子曦的事……

“我没受过什么委屈。”子曦沉静柔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点笑意,“虽然尚未亲政,但好歹也是一国女帝,谁敢让我受委屈?”

楚宸闻言,想想似乎也对。

凤微羽既然有野心图谋,那么在羽翼未丰,目的还没有达到之前,他一定不可能对子曦做什么愚蠢的事情。

“我还想着,他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是该煎了他还是烤了他?或者来个清蒸丞相?”

说完,楚宸撇了撇嘴,颇有点遗憾的意味,“既然他还没做什么对不起的事情,那就算了,以后再说。”

第245章 麻辣羊肉汤

子曦闻言微默,随即揉了揉他的头:“以后有你发挥的时候。”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主院的侍女端着一盆羊肉走进来。

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侍女,个个手里端着加了盖的热盅,以及几个小蒸笼,很快就把外间的桌子摆满了。

“世子,这是刚出锅的羊肉汤。”为首的侍女恭敬道,“王妃还吩咐厨房给世子和子姑娘准备了菊花茶,可以降火。”

楚宸转头,看着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汤,以及侍女刚揭开盖子之后,呈现在眼前的一笼蒸饺,一盘素三鲜,以及一壶茶。

沉默了片刻,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替我谢谢母妃。”

侍女应了声是,并未察觉到世子语气有什么不对,领着其他几人恭敬告退。

楚宸其实没什么胃口。

任谁面对着他如今这般境况,也不会有心情吃饭,可他还是挽着子曦的手走了过来,拿起碗,亲自给子曦盛了一碗羊头汤。

汤里配菜挺多,分量很足,味道又辣又香。

子曦尝了一口:“嗯,不错。”

楚宸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两人难得放开了吃,都没怎么在意形象,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头是汗,嘴唇都辣得通红。

身上出了汗,楚宸的心情也终于舒畅了一些,看着子曦泛红的唇瓣,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子曦,你的嘴巴好红,比上了胭脂还红。”

子曦瞅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轻薄我的理由?”

楚宸辣得只吸气,闻言赖皮地笑:“这不是轻薄,是表达心悦的意思。”

子曦懒得听他歪理。

放下筷子,倒了杯菊花茶缓解嘴里的辣感,然后道:“赶紧吃,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楚宸看着子曦额头上沁出的汗,拿过帕子,细细地替她擦拭着汗水:“也别吃太急了。”

子曦辣得直冒汗:“太辣了,太辣了……”

“是你自己要多放点辣的。”楚宸取笑,“我还以为你真的能吃辣呢。”

“我是能吃啊。”子曦抬眼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冬天就该吃辣汤,虽然很辣,但吃得很过瘾,你不觉得吗?”

楚宸笑着点头:“子曦说什么都是对的。”

一顿晚膳吃得两人都过足了瘾,当然,都没能避免地出了一身的汗。

“你先沐浴更衣,我就不留下来伺候你了。”子曦呷了口菊花茶,放下茶盏,“我也要去泡个热水澡。”

楚宸眨眼:“那我伺候你?”

子曦一记爆栗子敲他脑门上,语气悠然:“想得美。”

话音落下,施施然转身走出了房门:“莫书,伺候你家主子沐浴。”

待在门外的莫书连忙应了一声:“这就来。”

看着子曦身影消失在房门外,楚宸才转身走回窗前,看着窗外的白雪怔怔出神。

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才开始运转,他在思索该如何让父王知道这件事,以及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

不过他知道这件事急不得。

他相信子曦,也知道子曦这些日子查出的结论靠谱,但父王不会轻易相信。

第246章 画像

任何一个深情的男人,都不会去怀疑自己相爱了十八年的妻子——况且,妻子这些年里并未有过一丝一毫值得怀疑的举动。

所以楚宸需要一些确凿的证据,他还要得到父王手里的兵权。

以及,他想在生辰之前这点日子里,尽尽自己为人子的孝心。

而子曦回到涟漪轩,却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关于秦裳的。

“小姐。”秋雁递给子曦一张画像,表情有些微妙,语气也带着些许古怪,“这是秦裳的画像。”

秦裳的画像?

子曦眉梢挑了挑,倒是没料到凤魇连画像都搞到了。

不过秋雁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子曦展开画像一看,顿时诧异,也明白秋雁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了。

画像上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五官俊美如火,眼神傲然而明亮,唇角噙着一抹肆意洒脱的笑容,眼底流露出狼一般桀骜不驯的光芒。

这个少年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浑身却散发着火焰一样灼目的风华。

跟秦府的那位秦公子完全不一样。

容貌不一样,气质也不一样。

子曦沉默地盯着画像看了良久,眉头缓缓皱起:“这人真是秦裳?凤魇确定没有弄错?”

“小姐,没有弄错。”秋雁肯定地点头,“这人真是秦裳。”

子曦皱眉,难道秦府的秦裳是假冒的身份?

可也不对啊,她原本就不认识秦裳,与九阁又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就算要接近自己,也不必借用秦裳的名字。

可为什么……

画像上的秦裳,容貌跟那个秦裳完全不一样?

虽说人的长相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但不管如何改变,十五六岁少年时,五官基本上已经定型,到了二十三岁时会褪去少年的稚气,变得成熟稳重一些。

纵然容貌如何变化,也总还能窥到一点少年时的影子。

可这个秦裳……

子曦盯着画像上的少年,怎么看,都跟秦府的那位秦公子完全不像,跟自己的皇兄长得也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而且,如果说画像中这少年的眼神表情像是光芒万丈的太阳,那么秦府的那位秦公子就是太阳落山之后,夜空中缓缓升起的一弯皎月。

子曦撑着额头,倚在榻上:“除了这画像之外,还有别的吗?”

秋雁摇头:“暂时还没有。”

子曦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问得不妥,凤魇能力再强,想要查出点什么,也需要时间,而距离她要他去查秦裳,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一日。

况且秦裳出自九阁,有些消息也不是那么好查的。

“没关系,秦裳的消息不必太过着急,让他注意保护自己。”子曦头靠在软枕上,想着目前的情势,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如果遇到来自九阁的阻碍,暂时也可以先放放。”

九阁的势力庞大,即便是她手底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影卫,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秋雁点头:“是,小姐。”

“另外。”子曦道,“传信给摄政王,让他派人盯着大夏皇族的动向。”

第247章 倒药

秋雁恭敬应下:“是。”

子曦吩咐完,便又垂眸看向手里的画像,黛眉微蹙,眼底浮现深思。

不一样的容貌……

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裳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秦府那位秦公子,究竟身份是假的,还是容貌是假的?

若容貌是假的,那他为什么要易容……不,不是易容,子曦很确定,今日见到秦裳那张脸,的确是真实的容貌,没有易容的痕迹。

所以,他为什么会变成跟皇兄有点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的容貌?

跟画像上的秦裳是同一个人吗?

外面雪下得越发大了,雪片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秦裳一身红衣立于窗前,身姿修挺如松竹。

沉默地盯着窗外铺了一地的雪白,温玉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房门被叩响,他淡淡道:“进来。”

吱呀一声,伴随着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药味传了进来,很快在屋子里弥散开。

金先生亲自端着药碗进来。

为了防止雪水入药,他还特地命侍女给打了把伞。

“秦裳,药煎好了。”

秦裳转头,表情平和:“子姑娘开的药?”

“是的。”金先生点头,“这个只是治伤的药,先喝两天,你的内伤以后慢慢调养。既然子姑娘说能让你多活几年,那我觉得让你多活十年还是没问题的。”

秦裳闻言,挑眉淡笑:“何以见得?”

“真正的医者大多喜欢谦逊。”金先生慢条斯理地道,“子曦姑娘就是真正的医者,有仁德之心,待人温和宽容,跟她说话很舒服。”

秦裳表情微顿,面上浮现一抹温和:“她的确是个温柔的人,跟她相处很舒服。”

金先生把药递给他:“趁热喝了。”

秦裳目光落在药碗上,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你去给我拿几个蜜饯。”

“蜜饯?”金先生诧异,“你是小孩子吗?吃药还需要蜜饯搭配着?”

秦裳温淡地笑着,却很坚持:“你去不去?”

“去。”金先生无奈地摇头,转身走了出去,“赶紧喝了,别等药凉了更苦。”

秦裳没说话,没什么情绪地注视着闭合的房门,静静站了片刻,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徐徐转身走到窗前,手臂伸出窗外,把碗一点点倾倒,看着碗中药汁顷刻间流出,落入雪地里。

直到碗中仅剩下仅够沾唇的一小口,他才把碗收了回来。

盯着碗里黑色药汁出神片刻,秦裳安静地把药碗送到嘴边,喝了最后一点药汁。

然后他继续站在窗前,看着纷扬而下的白雪很快覆盖了那片地方,才伸手关起了窗户。

口中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秦裳把药碗搁在桌上,拂衣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伸出手,细细打量着自己苍白瘦弱的手掌。

犹记得,这双手曾经修长圆润,骨节分明,漂亮得让很多女子都艳羡。

犹记得,这双手曾经用来抚琴,练剑,杀人,令人闻风丧胆。

而如今,这双手苍白没有血气,失去了莹润光泽,却只能用来糟践自己的命。

第248章 请安1

翌日早晨,天还没完全亮开,楚宸就穿好衣服,披着大氅到了主院。

“世子?”主院里的石嬷嬷诧异地看着楚宸,“您怎么来了?”

“嬷嬷,母亲起身了吗?”

“起了起了。”石嬷嬷连忙点头,“正在梳妆呢。”

少年温和淡笑:“那麻烦嬷嬷通知母亲一声,我来给她请安。”

石嬷嬷闻言越发诧异,却温柔地笑着:“世子直接进去吧,翠儿正在给王妃梳头,王妃见了您肯定要开心的。”

楚宸原本想说自己在外面等,不过想了想,却是点头:“好。”

说罢,抬脚就走了进去,站在外间等。

“夫人。”石嬷嬷穿过花梨木鸳鸯屏风隔断走进内室,恭敬地福身禀报,“世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郡王妃一愣,连忙抬手阻止了侍女正在给她插簪子的举动。

匆匆起身走到外间,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她不解又心疼地道:“外面这么冷,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自己身子骨又不好,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楚宸看着眼前温柔高贵的美妇人,想到他们之间十八年的母子情……

“儿子近日身体大有起色,为人子的孝道还是该遵守。以前因为身子不好,都没能常来给母亲请安,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楚宸笑了笑,转头吩咐侍女去备茶,“母亲不也起得这么早?”

“我是习惯了。”郡王妃说着,拉着楚宸的手走到榻边坐下,“上了年纪,睡不了几个时辰。再说你父王每天早起去军营,我一个人也睡不着。”

“上了年纪?”楚宸皱眉,表情明显带着些许不赞同的意味,“娘亲明明才三十出头,而且娘亲生得美,看起来根本不像有我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我们俩要是走出去,不认识的人不定还以为我们是姐弟呢。”

郡王妃被他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伸手点了点他的头:“就你嘴贫。”

说完叹了口气:“娘亲老不老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身体健康,我跟你父王也就知足了。”

“说到年纪……”楚宸抬眸看着母亲,有些不解地道,“儿子以前一直没有问问母亲,我的外祖父母还在世吗?这么多年来,怎么一直没听母亲提起过娘家那边的亲人?”

郡王妃闻言一愣。

“你的外祖父母?”她不解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提起这茬?”

“也没什么。”楚宸摇头笑笑,“就是昨晚听子曦说,她跟她的外祖母关系特别好,我心有所动,才想起自己一直没见过自己的外祖母。”

“哦,原来是这样。”郡王妃了然点头,“子曦姑娘看起来就是在长辈疼爱中长大的姑娘,性子特别好,让人能感觉到温暖。”

“是啊,她性子特别好。”楚宸点头,“在长辈疼爱中长大的女孩,也懂得心疼别人。”

郡王妃嘴角微扬,没戳破他那点少年心思。

“不过说到你外祖父母……”她皱了皱眉,“我也不记得了,当初跟你父王相识的时候,我这里……”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就有些不太记得以前的事。”

第249章 请安2

楚宸诧异:“不太记得以前的事?”

郡王妃点头。

“那娘亲……”楚宸皱眉,“是失忆了?”

郡王妃眉头微锁,点头轻叹:“也许是吧,反正跟你父王成亲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过成亲之后有了你,之后我们一家三口的事情,我倒是记得很清楚,所以娘亲的脑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最后这句话显然就带着些自我调侃意味了。

“那这些年,也没人来找过娘亲?”楚宸眉头皱紧,“万一娘亲还有亲人在世呢?”

“不知道。”郡王妃摇头,“刚跟你父王成亲那几年里,我们都还在边关,你父王派人查过,但是查不到任何线索,也从未有人过来认亲。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不定我就是个孤女呢。”

楚宸沉默。

“好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郡王妃幽幽叹了口气,“我们母子俩很久没在一起吃顿饭了,今天就留下陪娘亲用早饭,如何?”

楚宸笑着点头。

吃饭时,郡王妃提起子曦,语气温柔和善:“子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楚宸闻言,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抹羞赧。

“我跟你父王都不是讲究门第的人,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姑娘,人家也喜欢你,我们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郡王妃说着,给儿子盛了碗粥,“你父王之前还跟我说,如果最后皇上不同意,就拿兵权去换你的婚配自由。”

楚宸一惊:“用兵权去换?”

“是啊。”郡王妃点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帝本来对你父王手里的兵权就极为忌惮,若是交出了兵权,对我们也许是好事。”

“母妃希望父王交出兵权吗?”

郡王妃沉默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说什么?不过如果真让我选择,我宁愿你父王能安稳享受荣华,其他的什么都别管,做一个闲散王爷,至少不会时刻让我提心吊胆。”

楚宸敛眸,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白粥,没说话。

“嫁给你父王这些年,我几乎没睡过几个安稳觉。”郡王妃笑了笑,“以前在边关的时候,虽然辛苦一些,但心里踏实。可回到帝京,面对宫里那人的猜忌,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面对时刻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我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娘亲。”楚宸笑着摇头,“那您有没有想过,若父王真的交出兵权,或许我们会死得更快?”

郡王妃一怔。

“宫里那人的猜忌,不单单是因为父王手里的兵权。”楚宸淡笑,“连我的名字,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若父王手里没了兵权,他随意找个理由,亦或是构陷什么通敌叛国的证据,我们随时都会万劫不复。”

“苍儿……”

“所以,我必须变得强大起来。”楚宸看着他的娘亲,“我是父王和娘亲唯一的儿子,必须支撑起郡王府,更要保护父王和娘亲,以及我心爱的女子。”

第250章 将计就计

这一刻,楚宸不再是那个于人前流露出柔弱的少年,而更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锋锐,坚定,冷峻。

清俊的眉眼散发着渊渟岳峙般坚毅冷肃的气息,让郡王妃微微一怔。

“苍儿?”

楚宸敛眸,淡笑着开口:“娘亲,儿子想问您一个问题。”

郡王妃不解:“什么问题?”

“如果以后……”楚宸抬眸,嗓音清淡,“我说的是假如,以后有人来找娘亲——这个人可能是娘亲的亲人,但是这个人的出现也许会伤害到我和父王,娘亲会如何抉择?”

郡王妃愣住。

有人来找她?

“苍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眉头微锁,心头生出一种不怎么好的感觉,“你是说,会有人来找我?”

“只是有可能。”楚宸缓缓摇头,语气沉着而温和,“娘亲应该清楚,很多事情往往会发生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

到了此刻,郡王妃心头已隐隐察觉到,儿子今早来请安显然不单纯是为了请安。

或许他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郡王妃非常确定自己这一生最在乎的人是谁。

沉默了片刻,她淡笑着开口,声音温柔:“娘亲早已没了以前的记忆。十八年来,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是你跟你的父王。”

楚宸端着茶盏,垂眸不语。

“十八年不曾联系过的亲人……”郡王妃低低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感情呢?”

况且,寻常的亲人又怎么会伤害到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的丈夫那几年里费了很多心力,最终却没有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如果她真有亲人在世……

若真有亲人在世,那只能说明,亲人已经舍弃了她。

楚宸没再说什么,娘亲的态度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答案——他突然间意识到,很多事情其实可以不必直接去面对。

适时的装糊涂,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用完早膳,楚宸告辞了母亲,回到自己的曦宸院。

子曦坐在他屋子里雕花矮榻上,对着敞开的窗户欣赏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

楚宸带上房门,解下身上大氅,走到窗前,“子曦。”

子曦转头。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娘以前的记忆被彻底封住?”

子曦讶异:“你说什么?”

“我刚从我娘的院子里回来。”楚宸在她身边坐下,倚着矮榻,“我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也不希望父王受到伤害。”

子曦闻言微默,随即若有所思地道:“你想将计就计?”

“一半一半。”楚宸淡笑,“一方面我的确不想让父王受到伤害。另外一方面,既然娘亲当初有了这样的算计,我觉得……索性让这个谎言继续下去。我宁愿活在一个美好的谎言之中,也不想去面对残酷的事实。”

转眸看向子曦,他笑得清冷:“况且,将计就计下去,娘亲的记忆不能复苏,他们的计划必然因此而被耽搁,我们也快要因此化被动为主动,尽早地让他们露出马脚。”

第251章 奖励

子曦听他说完,安静地敛眉沉思。

她之前没想过这种可能,因为觉得真相总有被揭开的一天,虽然事实可能会很残酷,但该面对还是得面对。

可此时听楚宸的一番话,她却似突然被提醒了一般,豁然开朗。

“你说得没错。”她平静浅笑,眼底流露出睿智的光泽,“将计就计,我们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让对方率先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还不算,应该说,只要郡王妃的记忆无法复苏,那么他们的全盘计划都会被打乱。

郡王妃记忆苏醒之后,一定会跟宫里的玉婉兮联系,也肯定会跟东陵丞相联系,他们来往之间所有的探子、暗卫和情报线将会全部启动。

然后无需多久,子曦的身份就会面临暴露的风险——身份暴露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不在子曦计划之中。

当然还是不要那么早暴露为好。

自己在暗,敌人在明,才容易行事。

而最最重要的是,只要郡王妃记忆不复苏,她就一直都是清郡王最爱的妻子,她也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这一点并不是伪装,而是失忆之后的真心。

楚宸的想法虽然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这种自欺欺人,至少可以减少很多伤害——尤其对于他尚不知情的父王而言。

子曦唇角笑意加深,定定地看着楚宸片刻,抬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楚宸静了一瞬,随即黑眸眨了眨:“有没有奖励?”

子曦眉梢轻挑,“你想要什么奖励?”

楚宸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

子曦嘴角微抽,把他的下巴勾了过来,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下。

楚宸顿时眉开眼笑。

“你最近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子曦道。

楚宸笑得心满意足:“是你越来越纵容我。”

子曦眉梢一扬,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看着少年俊秀如玉的眉眼,眼底干净明亮的光泽,子曦觉得还是纵容一点好。

这样干净纯粹的一个少年,理应获得幸福和快乐。

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该跟他远离。

接下来的两天里,子曦忙着研制药物,楚宸也开始真正去做了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当然,都是在暗中进行。

两日之后,天气放晴。

冰雪开始有了融化的痕迹。

子曦独自一人坐着马车到了秦府,门人领着她到了秦裳居住的怅然居。

秦裳坐在怅然居的暖亭里,自斟自饮。

子曦抬脚踏进暖亭,看着一袭红裳的男子,眉头微挑:“秦公子这是借酒消愁?”

秦裳转眸,温淡浅笑:“打发时间罢了。”

子曦目光落在他面前,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须臾,面上笑意微敛:“我开给你的药,你吃了没有?”

此问一出,秦裳倒酒的动作一顿,随即继续斟了满杯,端起来慢慢啜饮。

子曦在他对面坐下,“手腕伸出来。”

秦裳一语不发地把手腕搁在桌上。

子曦把脉之后,淡淡道:“秦裳,我开给你的药,你是不是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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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完,晚安~

第252章 坦诚相待

秦裳摇头,唇畔始终噙着平和笑意:“如果我说吃了,你信吗?”

子曦皱眉:“不太信。”

秦裳微默,随即淡笑:“子曦,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我的身体你就别管了。”

子曦语气淡淡:“你把药倒掉了?”

秦裳沉默一瞬,随即叹息:“你还真是执着。”

这是默认的意思?

“为什么?”子曦淡淡问他,“你对我不信任?”

“不是。”秦裳缓缓摇头,抬眸盯着暖亭一角,“我只是觉得,没有喝药的必要。”

子曦眉头深锁,深思了片刻,“秦裳,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那你觉得朋友之间是否应该坦诚相待?”

秦裳点头:“这是自然。”

“那么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子曦抬眸,正色看着他,“你的名字,真的叫秦裳?”

秦裳似乎没料到她问这个问题,讶异了须臾,才慢慢点头:“真的。”

“从小到大都是?”

“从小到大都是。”秦裳点头,很确定的语气,“我就是秦裳,秦裳就是我。”

子曦闻言,眉头忍不住又深了深:“我想给你看一幅画像。”

秦裳笑意浅浅:“画像?”

子曦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在桌上展开。

“你是否认识这个少年?”

秦裳目光落在画像上,唇角笑意微凝。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了一般。

他不自觉地放下酒盏,苍白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画像上的红衣少年,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怔忡。

“这幅画像……”

秦裳想问画像是如何得来的,但思及子曦的身份,得到这幅画像也并不难。

所以,他很快恢复了浅笑:“原来以前的秦裳,是这个样子的……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记了,秦裳曾经也如此……”

如此骄傲自信,浑身都充满着烈日阳光般灼热的光芒。

听着他言语中复杂苍凉的情感,子曦神情慢慢敛起,眼底浮现深思。

曾经的秦裳?

“子曦。”秦裳目光落在画像上,语气清若春风,淡如棉絮,“你知道,飞蛾扑火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子曦一怔。

“我知道。”秦裳抬眸浅笑,眼底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不但知道,我还亲身体会过。”

“秦裳。”子曦神色微紧,语气带了点急促,“我是不是触碰了你的伤痛?若是如此,我感到抱歉——”

“不。”秦裳摇头,唇边的笑意依然温和如玉,“朋友之间的确该坦诚相待,你遇到了难解的疑问,想找我问个清楚,这很正常——甚至你肯当面问我,至少代表了你对我的信任,我其实很高兴。”

子曦没说话,眉头轻锁。

“有些事情,我特别想让你知道。”秦裳托着下巴,幽幽笑叹了口气,“感觉终于有了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但是我又觉得,我不该这么自私。”

朋友之间可以相互传递快乐,彼此分享喜悦,至于一些不太美好的东西……其实也可以不必说。

尤其是她这般温柔美丽的姑娘,完全不必去分担那些不美好的东西。

第253章 自我毁灭的状态

子曦不知道秦裳的过往。

但是此时她已然意识到,秦裳的过往……她真的不该擅自去揭开。

至少,在成为朋友之后,她应该停止对秦裳所有调查的举动。

而此时,即便秦裳说不该这么自私,她也没有开口安慰,亦或是温言诱哄对方说出一些什么。

朋友该彼此尊重,尊重他的秘密,也尊重他的抉择。

沉默地取了个酒盏,子曦给自己斟了杯酒,温声开口:“以前的事情你想说便说,不想说,暂时也可以不必说。但是你的身体,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调养。”

秦裳没说话,端起酒盏与她碰了碰,温和地笑道:“庆祝我此生交了第一个朋友。”

子曦微怔,随即也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上好的佳酿喝在嘴里也尝不出任何滋味。

此生交的第一个朋友。

子曦不知道秦裳以前有过什么经历,但此时她能感觉到,秦裳虽然总是在笑,可眼底却分明是一片荒芜。

没有希望,没有快乐,仿佛活着就是在等死。

所以,这就是他不愿意喝药的原因?

而子曦,暂时却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变他这种心理状态。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他现在就是处在等待自我毁灭的一种状态?

子曦心头无法控制地浮现几个疑问。

秦裳于九阁的身份是什么?

他所说的飞蛾扑火,扑的是谁?是他爱过的人?

他说那晚在长公主外,是他故意引她到了秦府,这一点子曦相信,可他那一身可见的伤痕却并不是作伪。

那么,那晚伤他的人是谁?

他少年时肆意飞扬,眉梢眼角尽是光芒万丈,为何如今……短短几年时间之内,却连活着的勇气都已不再有?

这几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的容貌,又为何变得跟以前判若两人?

太多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头,子曦却一句都不能问,因为她不确定哪句话会触痛他的伤口。

子曦对秦裳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愫,但无可否认,这个男子让她生出了一种区别于楚宸的心疼。

而这种心疼,建立在尊重和距离的前提之上。

杯中酒水没见少多少,子曦垂眸静看了片刻,许久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子曦。”倒是秦裳先开了口,语气依然温润清淡,“你喜欢清郡王府的小世子?”

子曦微讶,抬眼看着他片刻,慢慢点头:“喜欢。”

“他爱你,融了心,入了骨。”秦裳唇畔扬起一抹笑容,“你应该不会辜负他。”

子曦闻言,难免又讶异了瞬间,随即莞尔浅笑:“这种话,一般不都应该跟男子说吗?”

秦裳不是应该跟楚宸说,“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辜负了她。”

“他爱你爱得比较深。”秦裳云淡风轻般地笑着,眼底有种莫名的光泽一闪而逝,“这样的人,宁愿毁了他自己,也绝对不会辜负他所爱的人,所以如果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那么受伤最重的,必定是他而不是你。”

第254章 双生子1

子曦不得不承认,秦裳说的是对的。

如果她跟楚宸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最后受伤最重的人一定是楚宸——因为他宁愿自己担下所有的伤痛,也绝不会伤害到她分毫。

可秦裳仅仅才见了楚宸一面,相处更是不过一瞬间的事。

却能对楚宸的感情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是因为感官敏锐,还是因为感同身受?

子曦不知道,也不愿随意臆测。

在暖亭里坐了一会儿,她淡淡道:“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觉得都不能跟自己的身体作对。”

秦裳一手托腮,右手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精致小巧的白玉酒盏,半晌,才轻声淡笑:“明知是死,何必徒劳?”

子曦皱眉:“秦裳,只要你配合治疗,我可以让你——”

“子曦。”秦裳转眸,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必白费功夫。”

子曦眉头紧锁,深深地,探究似的看着他。

“不必白费功夫。”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秦裳重复了一遍,很快又找回了招牌似的浅笑,“就这样吧。不要再为我的身体操心,我心里有数。”

“可是——”

“只要你记得有我这么一个朋友,闲暇时候过来看看我,跟我聊上一会儿,我也就知足了。”

秦裳温声说着,嗓音如春风暖阳,“另外,不管你或者那位楚世子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都可以来找我。”

嗓音微顿,接着又道:“我手底下的情报还是很灵通的,你想知道什么,我几乎都可以告诉你。”

子曦微默,想问他在九阁的身份是什么?

但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不该问。

问了,或许极有可能会牵出其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她还想问问,明明少年时期他的容貌跟她的皇兄一点都不像,而且那般俊美逼人,为什么长大了,容貌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他变成跟她皇兄有几分相似容貌的原因是什么?

可最终,她依然没有问。

或许这些,在不久的将来都会知道,但此时她觉得自己不该问,也不能问。

所以,她可以问一些简单的,涉及不到他自身,而他又可以回答的问题。

“郡王妃在大夏的身份是公主?”

秦裳点头:“是公主,但跟大夏皇帝没有血缘关系。”

子曦挑眉:“大夏皇帝和郡王妃……”

“就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秦裳道,“郡王妃原名独孤明月,是大夏皇族唯一有封号的凌云公主,也是大夏皇帝独孤云阙的妹妹兼情人。”

子曦沉默地皱眉。

她虽然大致能猜到郡王妃跟大夏皇帝的关系——若没有皇帝在幕后操控,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野心,更不可能布下这么大的局。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到意外。

“所以,凤微羽和玉婉兮都是大夏皇帝的孩子?”

秦裳点头,“他们是双生子。”

子曦再度诧异,“双生子?”

秦裳淡然点头:“容貌不一样,但确实是双生子,龙凤胎。”

子曦凝眉,沉思了良久。

第255章 双生子2

凤微羽跟玉婉兮长得的确一点都不像。

但双生子容貌生得不一样,并不奇怪。

有些就算是孪生兄弟或者孪生姐妹,长得也并不完全一样。

况且他们还是兄妹。

玉婉兮随的是她母亲的容貌,凤微羽有可能承袭了父亲的五官轮廓。

“大夏皇帝即位十五年,三宫六院一个不缺,诞下了不少皇子和公主。”秦裳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但目前最有实力的,当属这对孪生兄妹。其他皇子皇女都还小,成不了什么事。”

子曦闻言回神,若有所思地道:“皇帝即位十五年……也就是说,凤微羽和玉婉兮出生的时候,皇帝尚未登基为帝?”

秦裳淡淡点头:“那时候他是太子。”

子曦了然:“凤微羽和玉婉兮是否为棋子?”

秦裳想了想,摇头:“应该不算是棋子。”

“怎么说?”

“他们是大夏当今皇帝的长子长女,虽然母亲没有正经的名分,但仅仅是公主这个身份,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尊贵无比的身份。”

秦裳淡笑,“大夏皇族,无人敢小看了他们。”

子曦挑眉:“大夏皇帝跟自己皇妹之间的事情,不是秘密?”

“不是。”秦裳笑了笑,“大夏民风比较开放,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相爱很正常,不会因此被人口诛笔伐。况且当初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公主,就算没有正式成亲,但他们的父皇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其他人敢说什么?”

子曦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凌云公主诞下这对龙凤胎时,芳龄才十五岁,正是女子一生中风华正茂之时。”秦裳扬唇,“十五岁的凌云公主,被誉为大夏第一美人。”

“如何美丽的女子,在付出宝贵的十八年青春年华之后,也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风姿容华。”

子曦淡漠地笑了笑,单手撑着下巴,语气平静而波澜不惊:“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能促使这个女子心甘情愿封住记忆去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可我能确定,大夏皇帝能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心里,美人的分量远远不及他对野心权势的渴望。”

秦裳叹了口气,语气轻若棉絮,淡如青烟:“是啊,世间大多男人都是爱权势胜过一切的,尤其是站在权力上峰却尚未达到顶端的男人。”

没有体会过至高处的美好,心里便总有一种执着。

有人将此称为雄心抱负,有些将此叫做狼子野心。

虽叫法不一,褒贬不一,但其中意思却大抵是一样的。

“子曦。”秦裳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事情,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一件事?”

子曦抬眼:“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东陵女皇,以后是不是也会有三宫六院?”秦裳兴致勃勃地道,似乎对这个问题特别好奇,“我知道皇帝大多是风流的,就算只为子嗣传承,也不可能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可我这个人,却总是天真地对爱情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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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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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何其有幸

天真地对爱抱有幻想。

这句话让子曦习惯性地又思索了一下。

二十三的男子,已经不再是天真的年纪,秦裳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自嘲意味。

“是否会有三宫六院,暂时还不好说。”子曦平静地笑了笑,“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然而……”

然而,帝王很多时候的确是无奈的。

子曦不觉得自己会扛不住来自朝臣的压力,她只是怕……

前世也曾一心一意爱一个人,可爱错一个人的结果,最终让她恨得肝肠寸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在美好的谎言活了十二年,最终的教训是刻骨铭心的。

重活一世,她很确定自己要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她也无比确定,自己对于感情的忠贞。

她心里同样清楚,楚宸跟凤微羽不一样,她对他拥有绝对的信任。

可是否只跟一人相守……

子曦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再去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你迟疑,是因为害怕?”秦裳眉眼微动,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害怕?”

子曦回神,惊讶于他的敏锐,淡淡笑道:“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有些顾忌。”

“有顾忌是对的。”秦裳点头淡道,“身为一国天子,若当真任性到跟寻常女子一般,坚守所谓的爱情,为了爱情而付出一切,那才是愚蠢的。”

子曦诧异:“你方才不是说……”

“我说的是对爱情的幻想。”秦裳挑唇,“但幻想跟现实还是要区分开的。”

微微偏头,他扬唇轻笑:“子曦,你其实是个对感情很忠实的女子。只是处在你这个位置上,有时候难免身不由己,我相信爱着你的那个人不会在意这些。”

子曦微默,随即摇头:“他的确不会在意,可我却不能因为他不在意,就肆意的去伤害他,践踏他的感情。”

秦裳闻言,表情怔然。

不能因为他不在意,就肆意的去伤害他,践踏的感情?

是啊,一个人的感情凭什么被践踏?难道就因为爱得深,爱得心甘情愿,所以对任何伤害便理所当然应该无怨无悔?

这世上似乎多的就是因为不在意,偏偏就要肆意去伤害……

可就算如何不在意,被伤害被践踏时,却依然是痛的。

痛彻心扉,痛到渐渐麻木,痛到慢慢失去了知觉,或许……就真的不在意了。

“楚世子是个幸运的人。”饮下一口酒,秦裳敛眸淡笑,“不管你以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我相信你都不会伤害到他。”

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人,能得到想要的回应,并且这个人还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护着他,尽可能地避免任何一种会伤害到他的可能。

楚御苍他……何其有幸?

坐着马车回郡王妃的路上,子曦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不得不思考。

怎样的决定对于楚宸来说,能带来绝对的欣喜和满足,而不夹杂任何一点黯然和委曲求全?

而秦裳……

对于这个才认识几天的朋友,子曦一时也有些头疼。

第257章 自荐枕席

冰雪初融,空气格外寒凉。

冷风吹拂而过,脸颊和脖颈等流露在外的肌肤被刮得生疼。

苏瑾拢紧了身上的大氅,踏着厚厚的积雪踏进朱雀院主殿,抬眼便看到让他诧异的一幕。

温暖的内殿,楚凝侧坐在精美雕花矮榻上,手执一册兵书,垂眸静阅。

着一袭浅蓝色飘逸蚕丝长衫的男人站在她跟前,摇着手里折扇,弯着腰,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女子。

“殿下,”低沉魅惑的嗓音泛着几许妖娆气息,以及丝缕勾人的笑意,“我来了这公主府也有些日子了,今晚臣歇在这朱雀院,服侍殿下?”

苏瑾静默:“……”

他这个正儿八经的驸马尚未跟公主圆房,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男人,居然就敢自荐枕席?

苏瑾眉梢轻挑,靠着屏风站着,细细地打量着男子。

好吧。

他得承认,身为京城一枝花的韩公子生得俊美出众,一双桃花眼勾人得很,此时坐在这里的女子若不是楚凝,说不定就被他勾去了一颗芳心。

而眼前这幅画面,总的来说非常赏心悦目——男的俊,女的美,如若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真以为两人是一对。

可惜楚凝这颗冷硬冷硬的大冰雹,却绝对不是韩阳之流能撼动的。

“臣好歹也是皇帝赐给公主的侧君,公主总不能视臣为无物不是?”韩阳怡然笑着,桃花眼微眯,倾泻出无边风华,“臣保证尽心尽力伺候殿下——”

“本驸马倒是有些好奇,韩侧君想如何尽心尽力伺候殿下。”苏瑾懒洋洋地开口,目光落在楚凝手里的那本兵法册子上,“不经殿下和本驸马同意,就擅自到这朱雀院来,谁给韩侧君的特权?”

楚凝没说话,连眼皮子都没抬。

以她的功力,自然早就听到了苏瑾的脚步声。

之所以容忍韩阳在这里闹腾了半晌,绝不是因为她有多好的忍耐力,不过是——不过是觉得苏瑾没什么事情可做,担心他无聊,所以留着这个人来给苏瑾收拾而已。

可惜韩阳不知道楚凝这个闷葫芦心里的想法,否则只怕得活生生被气得吐血而亡。

听到苏瑾的声音,韩阳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躬身行礼:“见过驸马。”

“韩侧君这是担心自己失宠,跟皇上没办法交代?”苏瑾悠悠然抬脚走了过去,到了楚凝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册上,“殿下现在还需要看兵法书?”

楚凝语气平静:“打发时间。”

“美男在前,殿下却要靠看书来打发时间?”苏瑾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清魅,“是韩侧君的魅力不够大,还是殿下定性太强?”

楚凝放下书,抬眸看着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苏瑾扬唇,抬手勾缠着楚凝鬓前一缕秀发,“我觉得公主府的规矩不能破。韩侧君没有经过殿下和我的同意,擅自踏进朱雀院,犯的是擅闯兼抗命之罪。”

韩阳眯眼,眼底泄露出丝丝凉意:“驸马这是什么意思?”

第258章 称王称霸

苏瑾眸光微转,挑眉看着韩阳:“字面上的意思,韩侧君觉得很难理解?”

韩阳笑了笑,“长公主殿下是这座公主府的主子,我们都是殿下的人。驸马也不能一个人霸占着殿下,是不是?”

“可本驸马就是不喜欢与人分享,就是想一个人霸占着殿下。”苏瑾语气恬淡,却透着冷硬的讥诮,“韩侧君又待如何?”

韩阳笑意微敛,桃花眼中流露出锋锐寒芒。

苏瑾漫不经心地跟他对视着。

虽是一介斯文读书人,可他的目光却坚定冷峻,无半分文弱之气。

即便是韩阳这个在风尘中打滚摸爬见惯各种大风大浪的人,也没能在气势上占据丝毫优势。

内殿安静了须臾。

韩阳转头看向楚凝:“殿下难道就由着驸马称王称霸?”

“称王称霸也没什么不可以。”楚凝斜倚在软榻上,目光淡淡,“驸马是本宫的丈夫,是这座府邸的另外一个主人,称王称霸也是他的权利。而你……”

漫不经心地抬眼,楚凝表情清冷,语气冷冽如窗外冰雪:“虽说占了一个侧君的名分,可在驸马面前,你只有跪着说话的份。”

此言一出,殿内正如三九严寒,廊下悬冰。

冷得刺骨。

韩阳脸色骤变,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魅惑妖娆,神色阴晴不定,忽青忽白。

苏瑾怡然浅笑:“韩侧君听到没有?在本驸马面前,你只有跪着说话的份。”

话音落地的一刹间,苏瑾确定自己看到了韩阳桃花眼中冒出的火焰,熊熊燃烧的烈火。

像是要把眼前一切看不顺眼的人事物都焚灭殆尽的眼神。

所以苏瑾觉得,韩阳需要去外面雪地里冷静一下。

“韩侧君。”苏瑾幽幽开口,一副善解人意宽宏大量的口吻,“本驸马念你初犯,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跪,二是到外面雪地里跪。”

韩阳眼底的火焰烧得更猛更炽,苏瑾甚至能看到通红的一团。

但是他无所畏惧。

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他慵懒挑眉:“你的眼神还没修炼到可杀人的程度,所以别白费力气了。我觉得外面雪地风景挺好,去吧,你乖一点,跪半个时辰就好。”

不等韩阳眼神更上一层楼,他不疾不徐地补充:“在这里磨叽一刻,罚跪就多加半个时辰,韩侧君自己看着办。”

韩阳终于冷冷开口:“如果我不从呢?”

“不从?”苏瑾微愕,随即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韩侧君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吧?”

韩阳冷漠不语。

“虽说公主府不兴青楼调教惩罚人那一套,但规矩还是有的,而且犯错受罚的道理到哪儿都通用。”

苏瑾唇角微扬,无比温润的浅笑:“韩侧君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才对。”

韩阳攥紧了双手。

视线掠过苏瑾笑意晏晏的脸,对上楚凝冷若冰霜的容姿,韩阳冷冷道:“本侧君是奉了皇上之命而来,驸马无权惩罚我。”

苏瑾不以为意,语气悠然:“所以韩侧君的意思是……需要公主殿下进宫请旨?”

第259章 本宫允了

韩阳神色又是一变。

长公主楚凝几乎拥有等同于皇上的权力,别说是他,就算是王侯将相犯了错,楚凝亦有处置大权。

苏驸马虽然没楚凝那么尊贵的身份,可奈何……奈何楚凝赋予了他尊贵无上的权力。

为了处罚一个侧君而特意进宫请旨?

简直是笑话。

韩阳冷凝着脸,不发一语地转身走了出去。

苏瑾沉默地注视着他走出了房门,才转过头,看向楚凝。

“殿下。”苏瑾低低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至今还没有夫妻之实呢。”

其实今晚该感谢韩阳。

否则苏瑾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他跟楚凝之间的这层距离——成亲两年以来,甚至算上前世两人共同生活的八年。

直到死,他跟楚凝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亲密的关系。

前世恨她厌恶她,别说肌肤之亲,便是几句好言语都没有过。

不过楚凝是个女子,在情欲这种事情上跟男人不同,再加上她性子冷,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而今生……

苏瑾敛眸淡笑,今生他若不主动提出,只怕楚凝依然不会有那些想法。

楚凝她……到底在乎什么呢?

手握莫大权势,可她从不关心朝政,大半时候都活得像是个尊贵冰冷的隐士——大隐隐于朝那种。

可她的性子,却偏偏跟淡泊如水的隐士又截然不同。

她是外人眼中的女罗刹。

苏瑾前世跟她生活在同一座府邸里八年,对她的印象也只有冷酷无情这四个字。

“你今晚也想伺候本宫?”楚凝眉梢微动,面无表情地开口。

苏瑾一静。

回过神,他定定地跟她对视片刻,须臾,扬唇浅笑,眼底泛着潋滟流光:“可以吗?”

楚凝沉默片刻:“本宫允了。”

嗓音冷淡平静,不起波澜,就像是述说一件秉公办理的事务。

苏瑾莞尔,因她这般施恩的语气而感到愉悦。

目光微移,落在楚凝红润的唇瓣上,苏瑾眼底划过一道灼热的光。

修长手指轻轻挑起女子柔美的下巴,这样的动作虽常用于一般情人之间,可对于楚凝这样的身份来说,无疑是有些冒犯的。

不过两人似乎都不在意这点。

楚凝眼神没有一点变化,即便苏瑾的动作带上了几分暧昧。

她依然冷静如初。

下一瞬,苏瑾微微弯腰,压低了身形,虔诚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两唇相触,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楚凝周身气息冰冷,连带着,她的唇似乎都泛着凉意。

大手伸向脑后,托住了女子后脑勺,唇上的重量不自觉地压下了一些,嗯,很奇妙的感觉。

让人流连,不舍放开。

苏瑾的吻技不算精湛,因为都是第一次。

但相比之下,楚凝似乎更笨拙一些,没有做出特别的回应,当然,也并没有表现出抗拒——或许对于苏瑾,她从来就不曾抗拒过。

温软的唇,清冽的气息,皆属于这个男子所有。

温柔中带着点特殊的霸道——这是一种属于男人才有的,独属于某些方面的强势。

没过多长时间,苏瑾气息微乱,脚下半退了一小步。

第260章 鸳鸯浴

抬起头,垂着眼,看着楚凝微微泛红的唇瓣。

苏瑾笑了笑,眉眼清俊如画:“殿下,我们去沐浴?”

寒冷的冬天,一起泡个热水浴,换上一身宽松柔软的袍服,一起回到属于他们两人共有的床榻上。

温言软语闲聊片刻,气氛静谧美好。

氤氲灯火之下,罗帐轻垂,做些旖旎的事情……

或许这才是人生中真正圆满充实的快乐。

楚凝又默了片刻,然后细不可查地点头。

两人起身前往隔壁偏殿浴池,进行成亲以来的第一次共浴。

案上的兵书还翻停在楚凝看过的那一页,豆大的四个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

温泉殿内宽阔空旷,雾气缥缈,伴随着几许清香之气,直入心脾。

侍女备好了两套沐浴用具,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平素楚凝沐浴便不喜旁人伺候,侍女只要负责备好公主沐浴之后要穿的衣服,以及沐浴所用之物,便退至殿外等候。

今日跟驸马一起沐浴,自然更无须旁人在此打扰。

而苏瑾,自重生回来这段时日,他不止一次用过了这温泉浴池,却是第一次跟楚凝一起沐浴。

作为丈夫,他自然不介意伺候自己的妻子。

扬起一抹浅笑,他走到楚凝面前,伸手替她解着衣带。

楚凝见他帮忙,也没说什么,放了手,任由他替自己宽衣。

因占据着身高的优势,苏瑾目光微垂,眼神认真地看着楚凝:“殿下,今晚算不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楚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成亲已经两年,洞房花烛夜早过去了七百多个日子,哪里还有什么洞房花烛?

不过他说是,那就是吧。

无甚差别。

衣袍一件件褪去,女子修长纤瘦的身段呈现在眼前,灯光下,肤色如凝脂一般白皙细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练武之人该有的肌肤。

美得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然而身段寸寸紧致,却又偏偏是练武之人才有的结实。

抬脚走进浴池,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苏瑾目光追随着她,看她靠在池壁上,伸手撩起水往身上泼去。

无声笑了一下,他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袍。

虽说算不得洞房花烛,却算得上是鸳鸯浴。

反正挺好的。

笑意一直挂在唇角,苏瑾心里满足地叹息一声,赤脚走进浴池。

冬天里泡个热水浴。

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苏瑾舒服了叹了口气,目光越发柔和似水:“殿下。”

楚凝抬眸,眼神冷清。

不过隔着一层氤氲雾气,冷清也不那么真切,眉眼好似多了几分可亲近的温度。

苏瑾却只是笑,很真实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没有再说话。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拭干身体,披着宽松暖和的寝袍,移驾内殿榻上。

可容纳四人并列躺着的奢华雕花紫檀木大床,用来颠鸾倒凤不在话下,即便动作如河激烈,也不担心床榻塌陷。

殿内烛火熄灭,只留了一盏。

光线暗了许多,却依然能看清身旁女子的五官轮廓。

第261章 手段拙劣1

苏瑾勾着女子的发丝,侧卧在她身旁,嗓音慵懒:“殿下,我心头一直有个疑问。”

楚凝躺在床上,单腿曲起,望着殿顶木雕横梁。

听到苏瑾这句话,她微转眸光,语气淡淡:“什么疑问?”

“殿下两年前为何点我做了驸马?”苏瑾真的是好奇,心头一直盘旋着这个疑问,不弄清楚总觉得心里憋得慌,“我只是苏家庶子,没什么可取之处,殿下怎么会注意到我?”

论才华,西陵帝京会读书的才子不在少数。

论容貌,他自认为生得还不错,可他并不认为楚凝是个注重容貌的女子。

而论其他……

楚凝没说话,目光再度回到殿顶那根精美的木雕横梁上,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眼神。

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苏瑾心里叹了口气。

闷葫芦什么时候能不这么闷?

“殿下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苏瑾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耳垂,“我们——”

楚凝突然转头,盯着垂落的珠帘,目光变得冷漠而锋锐。

“殿下?”苏瑾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气息变化,微微一凛,“怎么了?”

楚凝坐起身,披着衣袍下床,“你待着别动。”

苏瑾刚要跟着起身,听到这句话乖乖地坐了回去,倚着床头,盖着薄被。

楚凝走出内殿,穿过两道珠帘到了外殿,声音沉冷无情:“发生了何事?”

“启禀殿下。”殿外传来沉稳冷肃的声音,“有人夜闯公主府,已经被属下等拿下。”

夜闯公主府?

苏瑾眉头微皱,在心里思索着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连楚凝的地盘都敢闯?

楚凝整理了衣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带过来。”

苏瑾心头好奇,也披着自己的袍子下床。

公主府将军统领一声令下,身着府卫服饰的男人拎着一个身形矮小瘦弱的男子,将之往殿前雪地里一抛。

楚凝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苏瑾也走出了殿门,沉默地打量着蜷缩在雪地中的男子。

此人嘴角有血迹,神色颓废苍白,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擅闯公主府,还被府卫当场擒获,受伤是必然的结果。

身形瘦小通常代表灵活。

而这个男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五官长得普通,扔在人群中属于过目即忘的那种。

但是……

苏瑾突然笑了笑,他认识这个人。

“殿下。”苏瑾温声开口,“这个人夜闯公主府,必然有所图谋。”

废话。

没有图谋,谁会自寻死路往长公主楚凝的手上闯?

暗卫统领和几个暗卫都沉默地看向苏瑾。

“你怎么出来了?”楚凝皱眉,“不是让你在里面待着?”

苏瑾笑了笑,明白她冷言之下的关心:“殿下,我不冷。”

冰天雪地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但苏瑾的功夫勉强自保,关键时刻或许连自保都做不到,当然谈不上内力深厚什么的,所以冷天待在屋子里最适宜。

不过自打子曦给他引出了体内的毒虫,他的体质好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畏寒了。

第262章 手段拙劣2

目光微转,苏瑾看向暗卫统领:“时统领,这个人可是在书房附近被抓到的?”

一身黑色劲装身材精壮的男子闻言,有些讶异地看向苏瑾,随即点头:“是。”

他或许没料到苏瑾会猜到这个。

“书房乃是府中重地,外面防守很严。”苏瑾语气淡淡,“他潜入书房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做。”

“回禀驸马,他尚未来得及潜入。”

“是吗?”苏瑾走近几步,在瘦小男子身边蹲下,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你们搜身了没有?”

时统领摇头:“尚未。”

苏瑾闻言,正要把手伸向男子怀中。

时统领却走了过来,恭敬地道:“驸马,属下来吧。”

苏瑾没理他,径自从男子怀中掏出一份密封的信函,一本册子,随手翻看了几下,却发现册子中一片空白。

时统领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这个人……”苏瑾拿着册子和信函起身,语气温柔地吩咐,“废了武功和手脚,送到苏相的院子里。”

话音落下,瘦小的男子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脸色剧变。

苏相?

时统领神色微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楚凝。

楚凝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是。”时统领抬手示意。

另外一个暗卫上前,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正要挑断瘦小男子的手脚筋脉。

“驸……驸马爷饶命!小的有话要说!”

伴随着凄惨的求饶声响起,男子脸色刷白,冷汗从毛孔中滚了出来,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苏瑾笑了笑:“你觉得本驸马看起来很仁慈?”

“小的绝不敢撒谎!”

苏瑾眉梢轻挑,似是在辨别他话中真假,过了一会,他朝执剑的暗卫伸手,“借剑一用。”

暗卫恭敬地递上自己的剑。

苏瑾握着剑柄,把剑尖抵在男子手腕处,“现在说吧,说错一个字,这只手就别要了。”

男子吓得瑟瑟发抖,声音打颤,一口气把话说完:“小人……小人是奉了苏相之命,把这份名册和密函放到长公主的书房里。”

“名册?”苏瑾怡然轻笑,扬了扬手里空白的册子,“这个?”

男子忙不迭点头。

“可这份名册是空白的。”

“里面有字,被用特殊的方法抹去了。”男子胆寒地看着泛着寒光的剑尖,一字不敢撒谎,“抹去字迹的方法,驸马……驸马爷知道的……”

此言一出,院中瞬间一静。

几个暗卫的目光都落在苏瑾面上。

苏瑾慢悠悠挑眉:“都看我干什么?”

几人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却在判断着苏相的目的。

“我明白了。”苏瑾轻笑,“把他先带下去,好酒好肉伺候着,但是别让人跑了。”

说着,他目光落在男子面上,笑吟吟地道:“当然,孙副将军最好也试图逃跑,否则你那位新婚娇妻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即将出世的儿子也得管别人叫爹了。”

这句话一出,男子几乎魂飞魄散,连忙翻身磕头:“驸马爷饶命!我该说的全说了,这些都是苏相逼我做的!小人什么也不知道,驸马爷开恩!”

第263章 手段拙劣3

“放心,本驸马虽算不得仁慈,却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苏瑾淡笑,“只要你乖乖的,本驸马保证你安全无虞,你的妻儿也绝不会成为别人的妻儿。”

说罢,挥了挥手。

时统领躬身,命人抓起了男子,很快就退离了朱雀院。

苏瑾和楚凝转身回了寝殿。

有侍女进来点燃了灯火,沏了壶茶送进来,后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苏瑾把名册和密函丢到案上,侧身斜倚着软榻,淡淡道:“虽手段拙劣,但手笔很大,不是苏相一个人玩得来的。”

楚凝拿起案上明册,一页页翻开,每一页都是空白。

“以苏相的胆量,大概还不敢对殿下使这种手段。”

苏瑾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嗓音温润却无情,“想要对付殿下,一般的手段起不了多大作用。”

有先帝那道遗诏束缚,只有通敌叛国能把楚凝治罪。而通敌叛国罪,通常是官场上用来陷害同僚敌对的手段。

可楚凝这般身份,即便是苏相,也绝不敢使出这种手段。

所以背后定然有人示意。

“那个孙副将军,是林太师长子林亭轩暗中提拔上来的人,暂时还没正式入军。”苏瑾托腮,语气慵懒,“但是他武功好,反应灵活……”

语气顿了顿,苏瑾漫不经心浅笑:“不过,这一步苏相和林太师算计得都有些失误,武功高就能躲得过公主府里的铁桶似的暗卫防守?他们只想着找个武功高的生面孔,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其实成不了事。”

楚凝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会认识这个姓孙的人?”

苏瑾微默,随即撇唇:“就是认识。”

因为前世死之前,他看到过这个人跟在林家长子身边,身上穿的是副将军的服饰。

那个时候清郡王已经离世,楚御苍身体不怎么好,拖着病体去了战场,后来一直不曾回来。

整个帝京就成了苏家、林家和海郡王府的天下。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跟楚凝说。

虽然她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情,但曾经那惨烈一幕他是以梦境的方式告诉给楚凝。

既然是梦,不可能连孙连这种小人物也恰好出现吧?

楚凝沉默瞥了他一眼,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多问。

手上拿着册子,她淡问:“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我以前在府中读书的时候,闲来无事时,喜欢折腾一些小把戏。”

苏瑾端着茶盏,抬眸看着楚凝手里的名册,“听雨轩中种植着一种植物,冬季开花,取绿叶和花瓣中的汁液,以一定的剂量搭配好,涂抹在写好的字上,可以短暂地使得字迹消失。”

楚凝眉眼微动:“所以,这上面的字迹被隐藏起来了?”

苏瑾点头:“寻常人看到一本空白的名册,便不会放在心上,但苏钰知道我有使得字迹消失的办法。”

所以这本就是针对楚凝跟苏瑾二人,而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这本册子一旦在楚凝的书房被搜出来,后果可想而知。

“只是很可惜,手段太粗糙。”苏瑾唇角轻扬,“刚好最近有些无聊,借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送苏相父子一份大礼。”

第264章 不要你为难

苏瑾开始计划着送给苏相的大礼。

楚凝虽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对于一个费尽心机想除掉她的人,自然不会再坐以待毙。

时间在忙忙碌碌中过去。

子曦花了近十日时间,才研制出楚宸的解药——不是解药难做,而是过程比较复杂。

以昙霜为药引,所需要的药材繁多,配药比较麻烦。

这十日里楚宸都在忙他自己的事,只有早晚跟子曦见个面,打声招呼,然后便不再打扰她。

十一月下旬,气候接连降温,绵绵细雨下了三日,空气中泛着湿冷之气。

时下已真正进入了寒冬。

子曦没再让楚宸出门了:“天气太冷,你的身体状况不宜在外奔波。”

这些日子里因为不能动用武力,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眼线的严密监视之下,频繁的出门会引起怀疑。

尤其是在身体状态不佳的时候出门,且身边没有大夫陪伴,更容易引起侧目。

楚宸慵懒地侧卧在床头,托腮看着子曦在清洁着她的针具,那泛着寒光的一排银针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楚宸却没什么感觉,他自己身体里还埋着一些银针没取出来呢。

“子曦。”少年的嗓音也是慵懒的,带着几许没睡醒似的困倦,“我不要你因为我而为难。”

什么?

子曦不解地抬眼,望着少年俊美如画的眉目:“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要你为难。”楚宸托着腮,漆黑的眼眸泛着别样的光泽,“我知道你对感情的态度,我也清楚帝王的责任。子曦,帝王的三宫六院其实不是享乐,而是一种责任和义务,也是维持权力平衡的一种手段。”

子曦凝眉,心里对他的话隐约有了底:“你跟秦裳见过面?”

楚宸点头:“我去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子曦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这些天比较忙,我不想打扰你。”楚宸嗓音温软,带着一种让人听着特别舒服的哝音,跟慵懒的猫咪一样,“我手下的探子查到一些关于秦裳的事情,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去跟他谈了谈。”

子曦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楚宸眉头轻轻拧了一下,“然后我们聊了一下彼此对于感情的态度。”

子曦没说话,目光灼灼地把他望着,

楚宸讪笑:“子曦,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只把秦裳当成朋友,他也把我当成朋友。”子曦语调平静,听着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

“我知道。”楚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原本以为他对你一见倾心。”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男子在见到女子第一面的时候,就表达了自己的友善,以及想跟对方做朋友的心态?

男女授受不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单纯的男女友谊?

不过楚宸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他清楚,秦裳的确是把子曦当成了朋友。

子曦低头,把白色的软帕放在特制的药水里浸湿,然后擦拭着银针,语气淡定:“你跟他谈了什么?”

第265章 真心话

“秦裳这个人……”楚宸眉头微皱,“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他是个让人同情的人。”

子曦拭针的动作微顿。

让人同情?

其实楚宸想说的不是同情,不过他的意思子曦明白。

楚宸看着他:“子曦,你知道秦裳在九阁里的地位吗?”

子曦摇头:“这些日子我没再查他的事情。”

“我查了。”楚宸说完,接着又摇头,“也不是我要查,而是我手底下的探子查了他的底,然后禀报于我,我才知道的。”

楚宸这些年能暗中保护郡王府,掌控四面八方的动静,及时铲除暗中欲对父王不利的障碍,靠的当然不是他柔弱无害的外表。

子曦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没说什么。

她自己不去查秦裳,却并没有拦着楚宸的手下去查。

况且训练有素的密探往往无需主子吩咐,就会自发把主子周围出现的任何可疑人物查个底查天。

“九阁身份最高之人是阁主,其下分为九位分阁主,也叫堂主,分别掌管九个分阁事务,权力很大。”楚宸眉头微凝,语气淡淡地陈述。“秦裳是九阁首席高手,身份位于阁主之下,九位堂主之上。”

子曦抬眼,目光静静看着楚宸:“首席高手?”

楚宸点头。

子曦沉默了良久,思及秦裳那一身的外伤,以及沉疴已久的内伤……

“子曦。”楚宸开口,“你是不是想了解他更多一些?”

子曦回神,缓缓摇头:“你们俩聊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对你,不能辜负你的感情。”楚宸说着,嘴角微微一抽,“他就算不说,我也不会辜负你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多少福,今生才得以跟子曦再次相遇,甚至在以为最无望的时候,跟子曦有了感情上的发展。

他又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可能辜负子曦?

子曦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拉开房门:“秋雁,晚饭之后,让厨房准备热水。”

站在门外的秋雁恭敬应下。

子曦于门前站了一会,安静地望着外面毛毛细雨,脑子放空了片刻。

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返身走了回去,语气温和:“今晚最后一次药浴,给你解毒。”

楚宸点头嗯了一声,细细地端详着子曦的神色,“子曦,你是不是很心烦?”

子曦没说话,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清洁好的银针放好,转身在榻前坐下。

没什么情绪地看了楚宸一眼,她手撑着额头,静静陷入了思索。

楚宸从床上挪了下来,走到子曦身边,伸手搭在她两边鬓角,轻轻揉按起来。

“舒服一点了吗?”

子曦轻应一声,缓缓闭上眼,享受了一会楚宸的伺候。

一室静谧。

“秦裳说你以后可能会为了我而虚设六宫。”楚宸垂眸,目光落在子曦面上,“子曦,如果可以选择,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做皇帝,太累了,你一个女子承担那么多……可我知道,你别无选择,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减轻你的压力。”

第266章 制度和规矩1

子曦淡笑:“别说得那么严重。”

“我说的是真心话。”楚宸低声咕哝,“处理朝政,平衡朝臣之间的权力利益,已经足以花去帝王大半的心思和精力,我不希望你承受更多的压力。”

说完,楚宸在子曦面前蹲下,执起她的纤手:“子曦,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身后的权力,也不是你要带给我的荣华。”

子曦睁开眼,目光沉静而柔和:“我知道。”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生出求娶之后,却在她登基之后反而打了退堂鼓。

“作为一个男子,身份地位我已经注定比不上你。”楚宸垂眸,“但是保护你,为你排解压力,却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子曦伸手,轻揉着他的脑袋,挑唇哂笑:“你不是说让我保护你吗?”

楚宸一窒,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那不是闹着玩嘛。”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哪能当真让她这个小女子护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子曦柔声道,“不过我现在也还在考虑,你先别急。”

“子曦,你不用考虑。”楚宸目光微抬,对着子曦摇头,“爱情本身是纯粹的,我也一直向往干净纯粹的爱情,但是……”

轻轻叹了口气,楚宸温声道:“但是,所有的外在形式都是次要的——爱情最美好的结果,是两个人能相守到老。”

子曦皱眉:“楚宸……”

“你不用考虑任何不该考虑的事情。”楚宸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如果这份感情让你生出一点点为难,承受一点点压力,那就是我的罪过。”

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她的顺心顺意,是她的快乐安康。

哪怕这段感情在进行过程中,有一点点会让她皱眉的地方,他都会觉得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没有做好。

他是个男人,长得比她高,力气比她大,承受力比她强。

所以他本该扛得多一些,承担得多一些,如果把压力都让这个小女子来扛,要他这个男人又有什么用?

“楚宸。”子曦叹了口气,“我考虑得可能不太周全。感情一事,容不得草率,也容不得将就——”

“子曦!”楚宸神色微变,眼底浮现不安,“你后悔了?”

子曦一怔,随即摇头:“不是后悔,我是担心对你不公平。”

楚宸松了口气,眼底还残留着些许惊惶:“怎么会不公平呢?楚寰今年也才三十多岁,可他的后宫已经有了皇后,还几个有名分的嫔妃,几十个叫不上号的美人、才人、婕妤……”

顿了顿,“他的皇帝只要一日当下去,以后每年都会继续选秀女入宫,那些女子谁叫嚣过不公平?个个不都垫着脚尖想进宫?”

子曦皱眉:“你跟她们不一样,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我只是打个比方。”楚宸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子曦,我想说的是,这是一种制度,是皇族不可打破的规矩。我喜欢你,就会接受这种制度和规矩。”

第267章 制度和规矩2

楚宸心里很清楚,子曦考虑的是以后六宫虚设的可能性——这样的想法起初让楚宸觉得诧异。

他压根不知道,子曦已经想到了那么远的将来。

从秦裳那里听到子曦说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这句话。

楚宸很确定,那一瞬间,他真的震住了。

他从未想过他跟子曦之间会有真正的,纯粹的爱情。

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

他爱子曦,这一点他无比确定。

可子曦是皇帝,皇帝怎么可能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呢?

哪怕当初他知道子曦喜欢那个丞相的时候,他都从未想过,这种喜欢会是唯一的。

而震惊和惊喜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他的考量和顾虑。

他不是天真烂漫不解世事的稚童,也不是来自山野不曾经历过尔虞我诈的平民百姓。

他深知江山社稷的重量,知道坐在那张龙椅上所需要面对的压力。

除了享受风光显赫的荣华,更多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楚宸更清楚,子曦作为陵国史上第一位女皇,所承受的压力本身就很大。过完年亲政时,或许还要面对许多朝臣心里对于女子的轻慢。

倘若子曦真的坚持感情上的唯一,东陵朝臣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到时候,所有的压力都要子曦独自面对。

而这些,却是楚宸绝不想看到的。

子曦良久没说话,目光安静地落在这个少年面上……或者应该说男子。

此时她才真真正正把这个还带着点孩子气的少年,当成独当一面的男人看待——今晚之前,她心里想的一直是如何护他周全。

今晚上,却难得听到他说这么长一番话,完全不带撒娇意味。

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说。

身份上甘愿卑微,甘愿成为附属,却坚持着男人应该保护女子的原则和底线。

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字里行间却无一不透着他深沉无悔的情感。

子曦又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宸说的她都懂,也明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正如秦裳所言,楚宸爱她爱得深,所思所虑都是为了她,而她现在……对楚宸感情渐深——

这个少年是个让人无法不喜欢的人。

跟他相处得久了,撇除对于前世的那份心疼和愧疚之外,楚宸身上有很多男子该有的美好品行,也有很多男子没有的闪光点。

她喜欢这个少年。

但她眼下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感情比起楚宸,还不够深,不够强烈。

坐在陵国女皇这个位置上,她也知道楚宸的顾虑——她更清楚,自己那些尚未成型的想法已经带给了楚宸困扰。

这个少年其实并不贪心,甚至可以说,他是无私的。

倾尽一切地爱着一个人,却从不要求同等回报。

可子曦总觉得……

“楚宸。”她轻声开口,“这样对你不公平。”

楚宸摇头:“一个穷苦人赚到一两银子,会觉得很高兴,但是有了这一两银子,他会想要十两,有了十两银子,他还想要一百两。”

低低叹了口气,“人都是贪心的,谁会知足?人活着,就没有知足的时候。”

第268章 欠揍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我。”楚宸眨眼,眉眼弯起三分笑意,“从东陵回来的时候,很是黯然伤神了一段时间,我原本已经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但是你的突然到来,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我的面前。于我而言,这意味着莫大的惊喜。”

唇畔笑意加深,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楚宸低声笑着:“你说我如果能在半年之内让你倾心于我,就给我一个机会入你的后宫——其实我知道这句话虽是承诺,却也有点玩笑的意味,可我还是觉得特别高兴,真的,特别高兴。”

子曦垂眸,眼底神色怅然。

“只要有个机会能顺理成章地待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君,子曦,我都不会在意。”

楚宸说着,摇了摇头:“可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一天天给我的承诺多了,为我做的多了,会不会导致我越来越贪心?”

子曦皱眉:“你不会。”

“我自己都无法保证,你怎能如此笃定?”楚宸挑眉,眼底笑意流转,“万一我以后真的越来越贪心,即便你承诺给我唯一,我也无法满足,该怎么办?”

“即便给你唯一,你也不会觉得满足?”子曦眉梢轻挑,“你这是为了跟我抬杠,而不惜抹黑你自己?”

“当然不是。”楚宸连忙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欲望这种东西是无穷尽的,等欲望大到让自己无法控制的时候,或许对你的江山,都会产生威胁。”

子曦突然觉得手痒。

楚宸抬眸,正色地看着子曦:“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事实。子曦,你首先是个帝王,面对天下万民,感情是你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你可以享受被爱的滋味,但你不能让感情发展成为威胁江山的利器。”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你能喜欢我,我能陪在你身边,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楚宸努力想表现自己的贤惠,“如果你真的为我而虚设六宫,以后我权力越来越大,欲望越来越膨胀,直至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耳朵被拧住的疼痛让楚宸霎时住了嘴。

他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子曦:“子曦,我说错了?”

“你没说错。”子曦笑了笑,笑颜温柔似水,“说的都很对,就是有点欠揍。”

楚宸眨眼:“既然说的都对,又怎么会欠揍?“

“我说你欠揍你就欠揍,难道你不服?”子曦挑眉,手下稍稍使力一拧。

楚宸顿时皱了脸,可怜兮兮地求饶:“嘶!疼……子曦,轻……轻点……”

子曦格外开恩地放过了他。

楚宸揉着自己的耳朵,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子曦没再多说什么矫情的话,她觉得很多话已经不必说的太多。

楚宸懂的事情,她同样清楚。

然而,这么纯粹无私的一个少年……

子曦唇畔细不可查地扬了一下,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有欲望膨胀的时候?

有些事情总要试着去做,有些阻碍总要试着去克服。

第269章 你要对我负责

他说不想她承受那么多压力。

可如果她连那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又怎么做一个让天下万民心服口服的天子?

女帝不易。

但楚宸并不知道,她不是一个经不住压力的少女。

她尚未到亲政的年纪。

但是前世,她在帝位上坐了十二年。

哪个女子在权势旋涡中打转了十二年,都绝对不会再如十五岁少女这般天真柔弱。

所以,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轻轻吁了口气,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你自己的事情还没搞定呢,我的事情就别操心了。”

说完,她眉梢轻挑:“我闻到饭菜香味了。”

楚宸站起身,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很快房门被打开,几个侍女把晚膳送了进来。

简单的四菜一汤。

“先吃饭,吃饭完药浴解毒,其他的就先别想了。”

楚宸点头,忍不住辩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贪心,你不必为了我烦恼。”

“自作多情。”子曦睨了他一眼,“我哪是为你烦恼?根本是上次秦裳偶尔问我,我才顺便考虑这个问题。”

楚宸撇嘴,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不管怎么说,子曦愿意把心思花在他身上,至少心里还是有他的,其他的不重要。

两人说着,走到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半个时辰后,药浴准备好,楚宸脱了衣服跨进浴桶,无法避免地又让子曦看见了一次翘臀。

“子曦。”起初还会脸红,最近却越发脸皮厚的某人背靠在浴桶,“我们俩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该犯了的都犯了,这辈子我就认定你了,你要对我负责。”

“我对你负责?”子曦把清洁好的针具拿过来,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你要我如何负责?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可以啊。”楚宸点头,“反正你若是不要我,我这辈子就孤独终老,或者出家为僧,再也不问红尘俗世。”

子曦懒得跟他贫嘴,示意他把胳膊伸出来。

取出了右手腕里埋下的银针,子曦转头,从锦盒里取出下午清洁过的银针,重新刺进手腕穴位之中。

伴随着一阵剧痛,楚宸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疼?”子曦察觉到了他经脉的颤抖,抬眼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语气淡淡,“忍着,这银针上我抹了解药,性子有些烈。”

“银针上抹了解药?”楚宸讶异,想起子曦下午用浸湿的软帕擦拭每一根银针。

浸湿帕子的是药剂,不是水?

“嗯,解毒的办法有两种。”子曦让他把右手腕平着搭放在浴桶边缘,示意他伸出左腕。

依然先取出埋在里面的银针,然后才换了一根沾了解药的针又刺了进去。

“这样虽然疼,但是可以忍受,不过需要的时间长一些。”子曦边做边解释,“若是直接让你服了解药,你会疼得满地打滚。”

疼得满地打滚?

楚宸嘴角一抽,很想嘴硬地说不可能。

别看他外表柔弱,其实他骨头硬着呢,这点疼就收受不了了,还满地打滚?

第270章 不正常的解药

然而。

垂眸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还露在外面的一截银针。

子曦说,这样虽然疼,但可以忍受。

意思就是说,这其实不算太疼?

但手腕里的经脉一阵阵急促地跳着疼痛,可不是一点点疼,是真的很疼。

疼得他都冒冷汗了。

所以楚宸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嘴硬逞强比较好。

万一子曦真的以为他不怕疼,干脆来个最疼的,怎么办?

“之前的银针入体是为了封住大穴,阻止毒素往心脉蔓延。”子曦语气淡淡,在他两只手腕上插了八根长长的银针,“这个,则是为了让解药进入经脉,达到解毒的目的。”

楚宸哦了一声,表示知道。

子曦做完这些,就继续低头去清洁从楚宸体内取出的那几根银针了。

白色的帕子沾湿,擦拭,入药。

“需要多长时间?”楚宸问。

“大概一整夜。”子曦道,看了看窗外天色,“今晚都别睡了。”

楚宸脸色微变:“疼痛也要持续一整夜?”

子曦默默抬眼,瞥了他一眼:“你受不了了?”

“不是……”楚宸否认,“但是这种疼……有点磨人。”

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动,手腕也想动动,胳膊也想动动。

“忍着。”

楚宸眉头抽了抽:“其实倒不如直接服下解药,疼得打滚也就打一会儿,省得这样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子曦睨他一眼,“服下解药也会疼一整夜,疼得你死去又活来,要不我们试试?”

楚宸听到也疼一整夜,连忙缩了缩脖子:“那还是算了吧。”

子曦敛眸,放软嗓音:“你中的毒不是陵国之物,解毒比较麻烦,要是配制正常的解药,至少需要三个月。”

“啊?”

“可眼下离你的生辰又没多少日子了,所剩时间不多,我也没办法。”子曦道,“没时间去配制正常解药,就只能用不正常的解药了。”

“不正常的解药?”楚宸不解,靠着说话分心,能缓解疼痛,“什么不正常的解药?”

子曦从怀里掏出昙霜:“这是我让长公主从西陵大内宫廷拿来的解毒圣药。”

楚宸眨眼:“既然是圣药,又怎么会不正常?”

“因为会疼,很疼,非常疼。”子曦再三强调,“昙霜一般是练武之人走火入魔用来修复丹田的药物,当然也能当做解药的药引子来用。只是解毒时会造成莫大的痛楚,对神志清醒的人来说,会比较难以忍受。”

楚宸哦了一声,也不太懂。

反正总之一个字,想要清除体内的毒素,就得忍受疼痛。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疼就疼吧,有子曦在,陪他说说话,一夜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

“所以,这药引是楚凝进宫拿的?”楚宸皱眉,“那我岂不是欠她一个人情?”

“不欠。”子曦道,“我跟她做了交换。”

楚宸顿时想了起来,“给苏驸马解毒?”

子曦嗯了一声。

“昙霜既然是这么烈,用的机会应该比较少。”楚宸道,“所以暂时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第271章 曾经辉煌

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

或许连楚寰自己都不知道昙霜的功用是什么。

楚宸坐在浴桶里,两手搭在浴桶边缘,忍受着手腕里一阵阵筋脉跳动的疼痛,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了?”子曦抬眸,“要是疼得很了就说。”

还可以忍。

楚宸摇了摇头:“你方才说,这毒不是陵国之物?”

“嗯。”子曦点头,“毒来自大夏皇族。”

顿了顿,“你的母亲是大夏公主,跟大夏现在的皇帝是没有血缘的兄妹,也是亲密的情人关系,所以,凤微羽跟玉婉兮都是大夏皇族血脉。”

楚宸闻言,淡淡一笑:“所以这一切的阴谋,都是因为大夏皇帝的野心所起?”

子曦点头。

“也真是够有耐心的。”楚宸嗤笑,“用十几年时间筹谋,一双儿女一个送到东陵,一个送到西陵,他是希望统治整个天下大陆?”

子曦没说话,而是换了个话题:“秦裳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楚宸微默,随即拧起了眉头:“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他以前的容貌跟现在不太一样。”楚宸道,“而且他以前的经历很……辉煌,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销声匿迹了。”

子曦眉眼微动:“辉煌?”

想起那幅画像上容颜夺目的少年,子曦心头若有所思。

从画像上看,秦裳少年时的确活得很洒脱耀眼,只是这几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九阁的主人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神秘莫测,据说从不轻易出现于人前。”楚宸淡道,“九阁中属下对于这位阁主如神明一般仰望,而阁中唯有九位堂主有机会见到阁主。除此之外,阁中第一高手是离阁主最近的人,有时候也可以代阁主传达命令,身份仅次于阁主。”

阁中第一高手?

子曦停下了拭针的动作。

“九阁跟一般江湖门派有点相似,却又不完全一样。”楚宸看向子曦,语气平静,“阁中会不定期进行比武,以武功、阵法和毒术选出阁中第一高手。”

子曦凝眉:“你方才说,秦裳是阁中首席高手?”

“嗯。”楚宸点头,“秦裳七年前就从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成了阁中第一高手。七年来,他的地位从未有人超越过。”

七年前?

秦裳今年二十三岁,七年前十六岁……除了容貌之外,倒是刚好符合那画像上的少年模样,且那样的恣意张扬,那样的意气风发。

十六岁就能打败天下第一阁无数高手,他的确有骄傲张狂的资本。

“关于秦裳的事情,暂时就知道这些。”楚宸说完,又迟疑了一下,“……九阁里还有个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不太好说。”

子曦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传闻?”

“有人说,秦裳跟九阁阁主的关系……不太一般。”楚宸抿唇,“我阻止了手下关于这方面的调查。”

子曦微震,随即倚着椅子陷入沉默。

莫名的,她想起了秦裳那句“飞蛾扑火”,心里突如其来地生出一点窒闷感。

第272章 早晚要死的

“楚宸。”她平静地开口,“让你的属下停止对秦裳的所有调查。”

楚宸讶异,却什么也没问,静静点头:“嗯。”

子曦解释了一句:“他对我们没有敌意,便没有必要知道他太多事情。”

既然是朋友,那么想让她知道的,以后秦裳自然会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也不该私自去窥探。

“我知道了。”楚宸应下,“那九阁阁主,要查吗?”

子曦摇头:“此人行踪诡秘,又是九阁中至尊的主人,不是那么好查的,别平白折了人手。”

楚宸点头。

子曦垂眸,把楚宸左右手腕上的几根银针都拔了出来,接着把另外几根刚拭过的针又照着穴位刺了进去。

然后继续用沾着解药的帕子,拭过一根根银针。

楚宸身上慢慢沁出了汗。

额头上,脸上,手臂和后背,到处都开始往外冒汗。

“子曦,这个水……好像变色了。”楚宸垂眸,看着浴桶中的水。

虽然是药浴,但这个水原本是清澈的,但此时随着他开始流汗,汗液一滴滴浸入这水中,水分明有了点发黑的迹象。

“身体里的毒素随着汗液排出体外,水自然会发黑。”子曦专注地拭着手里银针,语气平淡地回道,“过了今晚,你就可以不再受任何束缚了。”

楚宸微默,抬眼看着子曦:“那……”

“嗯?”子曦奇怪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能弑君吗?”楚宸小声开口。

弑君?

子曦表情变得微妙,过了一会,才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这脑子里不想点旖旎的事情,怎么尽想着杀人?”

“旖旎的事情?”楚宸精神一震,“子曦,你的意思是……”

子曦沉默片刻:“没什么意思。”

楚宸撇嘴,随即冷冷道:“反正楚寰早晚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

楚寰早晚要死?

对。

早晚要死的。

子曦忍不住开始思索,楚寰死了之后,西陵该由谁来即位?

“楚宸。”她沉思片刻,抬眼看向楚宸,“你的父王是否有意于王位?”

楚宸微讶:“王位?”

子曦点头:“西陵、南陵和北陵三国称帝,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楚寰死后,我决定恢复西陵世袭王位制度。”

虽然看起来有些难度,但于她而言,不算事儿。

“我也不清楚我父王有没有这个意愿……”楚宸想了想,试探地看向子曦,“不然你直接让我当西陵王得了。”

子曦闻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

“嗯。”楚宸点头,“现在的西陵王族除了楚寰那个六岁的儿子之外,只有父王和我,长公主楚凝有王位继承权。但是楚凝和我父王都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若说争,他们肯定不会争,我来当这个西陵王,对以后收复恢复南陵和北陵王位制有着莫大的好处。”

子曦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看向楚宸,嘴角轻勾,眸光悠散慵然。

“子曦?”楚宸身体却不能随意乱动,只能眨眼,“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

今天五更,要不要夸夸我?

晚安,么哒~

第273章 御前大将军

“如果你真做了西陵王,以后我们是否就要分隔两地?”子曦定定看着他,笑容带着揶揄,“我还如何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错。”楚宸笑眯眯地纠正,“正因为我们要在一起,我才更应该做这个西陵王。”

子曦挑眉:“为什么?”

“反正不管是西陵王还是西陵皇,我的身份都注定要矮你一截,所以这一点不太重要。”楚宸不疾不徐地说道,“重要的是,成了西陵王,我会更有资格成为皇夫。”

语气微顿,楚宸正色道:“另外,我以西陵王的身份成为女帝皇夫,便代表了西陵的绝对忠诚与心甘情愿的臣服。我甚至可以替陛下出战,以最快的速度收服南陵北陵,让陵国恢复疆土的完整。”

西陵恢复王位世袭制,楚宸以西陵王的身份臣服女帝,南陵和北陵将不再有任何抵抗的筹码。

削帝为王,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谁若敢不服,擅自挑起战争,那便是真正的叛臣,天下各国都会不齿。

况且在兵力上,陵国现在有摄政王南墨昊在,这两年军队愈见强盛,若是再结合西陵军队,南北两陵还有什么顽抗的余地?

他们绝不可能还有挑起战争的底气。

子曦闻言,不由想到前世楚宸带领的那支强悍军队,神情微微有些怔然。

若不是为了她,那时他兵临城下,从凤微羽手里夺过帝位压根不成问题,结果为了一个女人……

算了。

随风而去的往事,想多了徒增伤感。

“你的主意不错。”回过神,子曦温言淡笑,“除了皇夫之后,你还可以成为朕的御前大将军。”

话音落下,子曦忽然一默。

抬眼认真地看着楚宸,她笑了笑:“这个想法倒真是可行。”

进宫成为皇夫,于世人眼中到底是失了几分男儿傲骨,若手握百万雄兵,战功赫赫,谁还敢说他是依附着女皇而得到的荣耀?

这个想法让子曦心头悸动。

“御前大将军?”楚宸眨眼,“我行吗?”

子曦奇怪:“为什么不行?”

楚宸默了默:“我都没领过兵,你怎么知道我能成为大将军?”

子曦抿唇轻笑,神秘地道:“我就是知道。”

前世拖着被剧毒戕害的身体,他尚且还能训练出一支强兵悍将,今生身体强健,武功没有受到丁点损伤,领兵算什么?

楚宸默默瞅着她,“子曦,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神秘了?”

子曦笑而不语。

楚宸见状也一笑置之,没怎么放在心上。

方才他说出战……虽然的确有这个想法,但很多时候不得不顾忌更多其他方面的影响。

毕竟,若真的让他做了西陵王,兼皇夫,又兼兵马大将军……这份重逾千斤的信任,早晚会演变为不得不有的猜忌。

即便猜忌不来自于女帝,朝臣们也不会真的任由朝政大权和兵权都掌握在同一人手里。

楚宸要的是安稳,是可以安心伴在她身边的时间,而不是滔天权势引来的动荡。

第274章 哭给你看

楚宸心里打定主意,为了维护这份感情,他可以让自己变强一些,但绝可能让自己强大到可以威胁皇权的地步。

而子曦脑海里,却已经勾勒出了楚宸成为兵马大元帅的英武风姿。

两人好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子曦回过神,开始去除楚宸手臂上的银针,才漫不经心地淡笑:“你想得有点远了吧?半年之期还没到,朕还没答应要娶你过门呢。”

啊?

楚宸微愣,“你刚才已经答应了呀。”

而且之前她都在考虑虚设六宫的可能性了,这会儿说没答应?

他会信吗?

撇了撇嘴,他道:“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这么赖皮?

子曦拔出四根银针,漫不经心地挑眉:“我若不负责,你又能如何?”

不负责?

“那我……”楚宸想了想,“那我就哭给你看。”

子曦手上一抖,银针滑落指尖,掉进了浴桶里。

慢悠悠抬眼,她目光安静地瞅着楚宸片刻,“来,现在哭一个我看看。”

楚宸:“……”

“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见过男人哭鼻子。”子曦语气很淡定,“你让我见识见识?”

楚宸:“……”

子曦开口:“哭啊。”

哭不出来。

楚宸不说话,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凤眼,分外无辜地把她望着。

“快点。”子曦不疾不徐地催促,“让我看看男人哭鼻子是什么模样。”

楚宸嘴角轻抽,“男人哭鼻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到底哭不哭?”

“不哭。”楚宸认输,“我又不伤心不难过,哪里哭得出来?”

子曦勾唇浅笑:“我以为你能哭得出来呢。”

楚宸撇嘴。

睨了他一眼,子曦道:“用哭鼻子来威胁,你真好意思。”

楚宸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低头又换过一次针,子曦抬眸望了望窗外夜色,“再坚持一会儿。”

楚宸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这会儿疼得有些麻木了,倒没了方才那种磨人的感觉。

浴桶里的水色越发深了些,水温也渐渐凉了。

子曦起身走到楚宸身后,掌心贴在他头顶心,默默运气。

暖暖的真气从头顶心进入,仿佛一阵热流滚过四肢百骸,毛孔里的汗加速往外渗了出来。

楚宸额头和脸上完全被汗水打湿,一层层的水汽顺着脸颊往下,滴答滴答地落在浴桶里。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秋雁姑娘?”清郡王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还守在这里?”

“王爷?”秋雁恭敬行礼,声音却带着明显阻拦的意味,“小姐正在屋子里给世子治病,不能打扰。”

清郡王诧异:“这么晚了还治病?苍儿的病又复发了?”

“不是。”秋雁解释了一句,“今晚治过之后,世子差不多就痊愈了,以后不会再复发。”

清郡王闻言一喜,顿时消了为何三更半夜治病的疑问,“当真?”

秋雁点头:“婢子不敢欺骗王爷。”

清郡王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儿子的身体一直是他的隐忧,如今能彻底痊愈,自然除了块心病。

第275章 焦躁

子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微微皱眉,却没理会。

清郡王这个时辰来楚宸的院子,应该是有要事,但楚宸解毒不能被打断。

垂下眸子,她专心运气。

一层层汗水从楚宸身上沁出,滴落浴桶,又沁出一层。

浴桶里的水很快成了褐色。

清郡王在外面等了很久,夜色寒凉,他跺着步子,脸上的焦灼几乎掩饰不住。

子曦眉头越皱越深。

“外面可能发生了大事。”子曦沉静开口,“你父王看起来很焦躁。”

楚宸沉默了片刻,也听到了父王比平常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判断了大致:“兴许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么晚了,宫里能发生什么事?

总不可能是皇帝突然驾崩吧。

楚宸不无恶意地想着,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子曦才徐徐收手,走到楚宸面前,除下他腕上所有银针,“擦干身体,把衣服穿上。”

然后她开始收拾针具,转身去开门。

清郡王独自一人站在门外,听到开门声,连忙转过身来:“子曦姑娘。”

“王爷。”子曦颔首,“这么晚了,可是有要事找世子?他正在穿衣服。”

“不,我是找你的。”清郡王没空去想儿子这个时候穿衣服是为哪般,“苍儿的病痊愈了?”

子曦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王爷进来说吧。”

清郡王犹疑了须臾,抬脚走了进来,很快掩上门:“子曦姑娘,本王安排马车连夜送你离开——”

“离开?”楚宸一惊,从内室走了出来,“父王,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子曦要离开?”

清郡王抬眼看见自己儿子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顿时一呆:“苍儿?”

“王爷别误会。”子曦不紧不慢地伸手一指浴桶,“方才世子在药浴。”

清郡王转头看了一眼浴桶里的水,点了点头,很快回到正事上:“子曦姑娘,方才宫里传来旨意,让姑娘即刻进宫,说是皇后身子不适。”

皇后身子不适,宫里不是有太医?

然而子曦和楚宸很快反应过来,只怕皇后身体不适只是一个借口,否则清郡王不会是如此反应。

再者,三更半夜宫门都关了,这个时辰让子曦进宫?

大概没安好心。

“本王得到的消息,皇上最近命人暗中在查姑娘的身份。”清郡王道,“子姑娘眼下可能有些危险,本王觉得还是先把你送出城去比较安全。”

子曦闻言微默,不动声色地跟楚宸对视一眼,随即淡笑。

“王爷且不必担心。”子曦语气平和,“不管皇后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假的不舒服,我都不能离开,否则这抗旨之罪便要由王爷担下来了。”

清郡王缓和声音道:“姑娘不必考虑这些,本王自有办法应付。”

“不。”子曦声音很淡定,并无丝毫慌乱,“既然皇上是冲着我来的,我当然不会逃避。”

清郡王皱眉:“子曦姑娘,你不明白皇权的不可违——”

“父王。”楚宸终于打理好了自己身上衣袍,不疾不徐地开口,“不必担心,皇上奈何不了子曦。”

第276章 易容

清郡王皱眉,目光深沉地看向楚宸:“苍儿何出此言?”

皇上奈何不了子曦?

这句话……

“反正父王不必担心。”楚宸说着,转头看向子曦,“你要进宫吗?我陪你去。”

子曦漫笑了笑:“宫门这个时候已经落了锁,若不出所料,皇上应该只召我一人进宫吧?”

清郡王点头,神情凝重:“姑娘一个人进宫危险。依本王的意思,还是连夜出城最为妥当。”

“王爷的好意我明白,但就算是离开,也并不比进宫容易多少。”子曦淡声道,“我猜这个时辰,皇城内外都加强了防守,只怕连一只苍蝇都难飞出去——况且皇城城门也已经关了,出城不是那么容易。”

清郡王道:“本王有办法——”

“王爷。”子曦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宫里来传旨的人现在何处?”

“正在前厅候着。”清郡王道,“本王跟他说了,子姑娘起床气比较大,而且有起床沐浴更衣的习惯,所以让他多等一会儿。”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他的目的只是想拖延时间,找个机会把子曦悄悄送走。

子曦淡淡一笑:“那么我去换身衣服,请王爷稍等。”

“子曦姑娘。”清郡王皱眉,“还请三思。”

“父王。”楚宸开口,“子曦心里有数,父王不必担心。”

“你懂什么?”清郡王斥他一句,“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楚宸:“……”

子曦失笑:“好了,你这个小孩子别插嘴,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摸了摸鼻子,楚宸忍不住心道,大概是自己伪装得太成功了,所以连父王都以为他当真是个没什么用只管养好了身体就阿弥陀佛的病怏小孩子。

“父王,我娘呢?”

清郡王眉头始终皱得紧紧的,“还在睡,我让人给她点了安神香。”

楚宸点头:“我去看看子曦。”

说完,不等父王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往子曦的涟漪轩跑去。

清郡王抬脚踏出房门,望了望漆黑的夜空,眉头紧锁,表情深沉。

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衫,外面罩着狐狸毛披风,子曦把放在梳妆台上的椭圆形陶瓷罐子拿过来打开,取出里面的虫子装进锦盒,随手放进宽大的衣袖里。

“子曦。”楚宸跨进房门,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秋雁姐姐,麻烦帮我易容。”

秋雁诧异:“易容?”

楚宸点头:“我知道秋雁姐姐对易容最拿手。”

他知道?

秋雁不由看向子曦。

子曦皱眉:“你要易容成谁的模样?”

“当然是易容成秋雁姐姐的模样。”楚宸道,“我要跟你一道进宫。”

“不行。”子曦断然拒绝,“秋雁是女子,你就算把容貌变成了女子,也改变不了男子的体格。”

楚宸道:“没关系,我会缩骨功。”

缩骨功?

秋雁再度诧异,这位世子殿下还有多少本事是别人不知道的?

子曦眉头轻蹙,想了想,只得点头允了他:“没多少时间耽搁了,秋雁,给他易容。”

第277章 寒夜

秋雁于是走上前,拿起梳妆台的某个盒子,打开里面的膏状物,开始在楚宸脸上涂涂抹抹。

手法娴熟利落,不大一会儿,楚宸的脸就变成了一个跟秋雁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的脸。

秋雁又拿过胭脂水粉给他简单搽了一点,然后把楚宸的头发放下来,梳成了跟自己一样的丫鬟发髻。

待她停了手,镜中赫然出现了另外一个秋雁。

楚宸啧啧称奇:“秋雁姐姐手法果然精湛。”

“行了,别拍马屁,赶紧换衣服。”子曦转头吩咐,“秋雁,拿一套你的衣服给他穿上。”

“是。”

秋雁转身去找衣服。

待楚宸换上了秋雁的衣服,站在镜子前一看,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秋雁。

“楚寰和皇后对我的婢女都不太熟悉,有点破绽也没关系。”子曦打量了片刻,语气淡淡开口,“走吧。”

楚宸点头。

“待会儿进了宫,你尽量别开口。”子曦交代,“或者直接装哑巴得了。”

楚宸嘴角一抽:“放心,我不会露陷的。”

子曦闻言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道离开涟漪轩,回到了曦宸院。

看到还站在庭院里等着的清郡王,子曦淡淡道:“王爷,今晚的事情我能应付,请王爷不用担心,不过我的侍女不放心,非要随我进宫。”

清郡王看了眼秋雁,点头道:“应该没问题。”

“那就走吧。”

……

深夜,万籁俱寂。

长公主的寝殿里,已经熟悉的楚凝睁开了眼。

屋里一片漆黑,她无声地掀开被子下床,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什么事?”语调不高,却依然带着寒冰冷冽的气息。

“启禀殿下,宫里传旨,说是皇后身子不适,太医院的太医不方便,皇上命清郡王府的子曦姑娘给皇后诊脉,子姑娘带着侍女已经进宫了。”

楚凝闻言,沉默了片刻,幽深的眸子里似是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传本宫命令,府兵集合,一炷香时间之后,随本宫去苏相府走一趟。”

“是。”

转身进了寝殿,殿内灯火随之亮起,楚凝穿着一袭白色寝衣走回内殿,看着已经醒来的苏瑾,语气淡淡:“起来穿衣服。”

说着,自顾自地拿起挂在架子上的袍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苏瑾微讶,从床上起身穿衣:“殿下要去哪儿?”

“去你想去的地方。”楚凝瞥了他一眼,“做你想做的事情。”

苏瑾闻言微怔。

随即心里便想到了什么,唇边溢出了一抹笑。

寒夜里很冷,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穿上衣服,感受着外面的寒风凛冽,滋味实在不太美好。

然后苏瑾的心里,却像是燃烧着一团火。

楚凝把他的貂裘大氅拿来给他穿上——自打住进了朱雀院,苏瑾几乎就很少回去自己的院落,衣服也都收进了楚凝的衣柜。

穿好衣服,两人一起走了出去,感受着寒风扑面的凉意。

长公主府里灯火通明,宽敞的前院里,训练有素的府兵手里拿着火把,火光几乎映亮了半边天。

楚凝一身合身的玄色袍服,神情冷得似是这寒夜里最冷的冰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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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的请五星好评,五星以下都会拉低评分,晚安~

第278章 夜抄相府1

寒冷的冬夜,烧着地龙的屋子,温暖的被窝才是最舒服的地方。

然而昨晚跟心腹议事到快子时才睡下的苏相,刚刚进入好梦,却被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醒。

“相爷!相爷!不好了!”

屋子里刚熄灭的灯火被点燃,苏相好梦正酣却被叫醒,心情糟糕得很:“鬼吼鬼叫什么?天塌了?”

苏夫人也被惊醒,不耐烦地皱起了眉:“这些奴才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相爷!不好了!”

苏相从床上起身,屋子值夜的侍女上前给苏相穿衣,苏相冷冷地扬声:“外面发生了何事?”

“相爷,长……长公主带着人包围了相府,说……说是……”

长公主楚凝?

苏相脸色猝变,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袭来。

他急急穿了衣服往外走出,拉开房门:“大半夜的她来干什么?”

门外穿着府卫服饰的兵士扑通跪下:“长公主说得到密报,相爷勾结外敌人,通敌叛国,她带着人来搜……搜查……”

仿佛寒夜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苏相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什么也顾不得,急急往前院跑去。

府中所有的主子连同下人全部被惊醒,山雨欲来的不安顷刻间笼罩着这威风显赫的丞相府邸。

通敌叛国?

怎么可能?

苏相权倾朝野,位列文臣之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今晚不管是谁带着人来搜查,苏相都不至于这么方寸大乱,然而……

然而,来的人偏偏是楚凝。

就算心里没鬼,面对楚凝这个煞神,他也得头皮发麻,况且……况且,想起几日前他暗中命人去做的事情……

苏相几乎不敢想,脚步慌乱。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冷冷道:“暗卫!”

一个黑衣暗卫如风般出现在眼前,跪下:“相爷。”

“想办法送消息进宫。”苏相吩咐,“把楚凝包围相府的事情禀告给皇上,快去!”

“是!”

苏相吩咐完,继续往前院方向疾行。

“爹,发生了何事?”

苏钰脚步匆匆而来,父子俩迎面相遇。

苏相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楚凝冰冷的声音传来:“进府!”

苏相的心狠狠一颤,来不及说什么,就慌忙抬脚走了过去。

相府大门夜间关闭,是硬生生被长公主府的府兵撞开的,手里拿着火把并刀剑的府卫包围了相府,个个神情冷漠,跟他们的主子一样,宛如地狱里来的索命死神。

听得楚凝一声令下,穿着黑衣的府卫执剑进入,很快闯进了相府院落。

“长公主殿下!”苏相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凛然怒气,“深更半夜,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事?不知本相犯了何罪?”

空气一窒,周遭细不可查地静了一瞬。

相府的府卫和长公主的府卫正在对峙,只是气势上明显要弱上一些。

火光把相府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身着玄色袍服的楚凝气势如剑,冷漠如霜,和苏瑾并肩从大门石阶缓步而来,很快走到了苏相面前。

第279章 夜抄相府2

“父亲大人。”苏瑾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含笑打了声招呼,“打扰了父亲夜间好梦,儿子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摇曳的火光照在他俊美的面上,衬得这张温雅的容颜如美玉般精致无暇,只是唇畔的笑容看在苏相和苏钰眼中,却分明带着丝丝说不出来的嘲弄。

苏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

说话间,穿戴整齐的苏夫人也在侍女簇拥下而来,看到眼前阵仗,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苍白。

“苏瑾,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冷冷地质问,“三更半夜带人来抄自己的家吗?”

楚凝眉眼骤冷。

苏相对上她的眸光,霎时脊背发寒,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呵斥,然而……

“苏夫人误会了。”苏瑾优雅浅笑,眉目温润,“是殿下接到密报,说父亲与人勾结,密谋造反。我觉得父亲不可能做出这事,所以就跟殿下亲自前来查看一番,以期还父亲一个清白。”

与人勾结,密谋造反?

“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栽赃指控!”沈氏大惊之下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转头看向楚凝,“长公主殿下,这是有人在故意造谣,还请殿下明察!”

“本宫自会明察,无需苏夫人提醒。”楚凝冷冷注视着苏相,“本宫现在要搜查相府,苏相要阻止吗?”

长公主握有几乎等同皇上的权力,她要来搜查相府,只需要一个理由,甚至无需圣旨,苏相又岂敢说不让?

就算他说了不让,楚凝的府卫又岂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臣不敢。”苏相低头,语气逐渐冷静下来,“只是臣好歹也是朝廷一品大臣,在皇上面前都有几分说话的分量,殿下这般搜查的行为对臣的名声是种侮辱,臣不敢阻止。可倘若殿下搜不出什么来,又当如何?”

“本宫按章办事,没必要承诺你什么。”楚凝语气冷峻,眉眼似笼罩一层寒霜,比这冰雪寒夜更冷上三分,“搜!”

抬手一挥,手下兵卫顿时如猛虎般涌入,再无人敢拦阻。

苏相脸色难看至极。

楚凝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而苏夫人此时也真正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越发苍白,不安地转头看向苏钰。

“瑾弟。”苏钰这时候才开口,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瑾弟该知道父亲对皇上和朝廷的忠心。”

“我知道父亲的忠心,但殿下不相信。”苏瑾温润浅笑,“就如我五岁那一年,府中有人诬陷母亲与人私通。我相信母亲的清白,可父亲和嫡母却不相信,还当着我的面把母亲生生溺死了……都是一样的道理,不是吗?”

此言一出,苏相和沈氏齐齐变色。

“苏瑾,你公报私——”

“嘘。”苏瑾抬手,笑意盈盈,“苏夫人说话可要注意分寸,污蔑驸马可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呢。”

沈氏脸色青白交加,惊惶而狼狈。

双手因惊惧而攥在一起,她忍不住又惊又悔,当年就该把这个小畜生一起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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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完结了,终于可以定下心好好写这本。

今天牙疼,脸肿得跟球一样,先更两章,剩下的白天更,投票,求安慰~

第280章 夜抄相府3

苏相眼底乌云密布,情绪阴阴沉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痛地开口:“苏瑾,你是不是还在怨恨为父剥夺了你科考的机会,强制把你送给了长公主殿下?”

这是挑拨?

苏瑾眉梢轻挑,含笑摇头:“父亲误会了,如今儿子在公主府当驸马,荣华富贵尽在手中,跟公主又是琴瑟和鸣,怎么会因此而怨恨父亲?”

“那你——”

“就算怨恨,也该是怨恨父亲当着我的面,溺死了我那可怜的母亲。”

苏瑾唇畔笑意加深,然每一字每一句却都像是在冰天雪地滚过一般,寒凉刺骨,“就算要恨,也该恨当年兄长强霸我身边的静兰不成,反咬静兰行为不检而导致嫡母直接杖杀了她。”

眼底泛起薄凉无情的色泽,苏瑾嗓音却越发温和:“父亲可还记得,当年她才多大?才十一岁啊,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被污蔑行为不检……呵,除了贪婪自私,没有一点人性的兄长,除了生性恶毒的嫡母,除了昏庸愚昧的父亲,谁能相信如此荒谬的指控?谁又忍心把一个稚嫩无辜的女孩活活杖杀?”

“更别提这些年来,我在相府动辄得咎的日子……”苏瑾呼出一口气,语调却越发轻快了些,“罚跪,挨打,饿肚子,兄长时不时地带人来羞辱一番……于我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叫我命贱是个庶子呢。”

沈氏和苏钰脸色惨白,又惊又俱,又怒又难堪,张了张嘴似要开口怒斥,然而瞥见楚凝沉默站在一旁,却死活一句话说不出来。

“至于说送我进公主府……”苏瑾吸了口气,漫不经心地点头,“起初确实有些怨恨,不过后来我想通了。”

准确来说,是一番惨烈教训让他幡然醒悟了,当然,这些没必要跟他们说。

“儿子应该感谢父亲当初把我送进长公主府。”苏瑾不疾不徐地道,“否则今日,儿子如何光明正大地为我那惨死的母亲和静兰妹子报仇?又如何为我在相府这二十年来所受到的不公讨回一个公道?”

苏相脸色铁青而僵硬,死死地咬着牙:“所以,你今晚就是来公报私仇的?”

“父亲说笑了。”再度抬手拢了拢大氅,苏瑾语气恢复了淡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亲若不犯事,以前再多的不公,我也只当是一场噩梦,随风去了。”

苏相眼底色泽阴沉、震怒,混合着一丝丝无法掩饰的不安。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苏瑾和楚凝今晚根本是有备而来,否则……否则苏瑾这番话不可能说得这么……

这么的有底气。

把陈年旧账全部翻出来,就像是要彻底做个了结一样。

这个不祥的念头刚闪过脑海,一道身影破风而来,单膝跪在楚凝面前:“殿下,这是在苏相书房的密室里找到的名册跟密函,请殿下过目。”

什么名册和密函?

苏相震惊地转头,看到了公主府府卫手里呈上的极为眼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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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入凤仪宫

夜深人静,宫里亦是一片安静,只听到宫门守卫来回巡逻时发出的轻微脚步声。

有个小太监等候在宫门内,等着领子曦往后宫而去。

“子姑娘。”看到子曦领着从马车上下来,小太监有些诧异,“姑娘一个人来?”

子曦淡淡道:“不是还有我的贴身侍女吗?”

太监闻言,一时没了言语,心里却不免有些同情。

“子姑娘请跟奴才来。”

就算治好了苍世子的病又如何?

这深更半夜进宫,郡王府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甚至连郡王妃都没有露面——虽然皇上圣旨只召见子大夫一人,但起码送到宫门口还是没问题的。

可子姑娘身边却只跟了一个侍女。

小太监心里叹息,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个服侍人的奴才,哪有说话的资格?

跟在子曦身边的楚宸嘴角轻抽,忍不住伸手握了握子曦的手。

别以为他看不出小太监的眼神。

这是以为清郡王府都是无情无义的人,擅长过河拆桥呢。

子曦转头,安抚地笑了一下。

通往后宫的路很长,长到足够子曦去思考一些事。

对于皇帝今晚让她进宫的目的,她虽然还猜不透,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皇上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有凤魇和凤魅在,如果她的身份真的已经泄露,他们一定会提醒她小心。

就算楚寰心里有所怀疑,至少暂时还不敢确定。

所以清郡王的担忧有些多余。

不过楚寰总归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心里究竟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还要稍后才知道。

冷清清的道路走到尽头,夜风拂面,寒气逼人。

平素细不可查的脚步和呼吸声,于此时仿佛也放大了无数倍。

小太监转了个方向,朝凤仪宫而去。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各宫嫔妃都早已经进入了梦乡,唯有皇后的凤仪宫里还灯火通明。

子曦随着小太监进了凤仪宫。

“子姑娘稍等,奴才进去禀报。”

子曦不置可否地点头。

目送着小太监进了殿门,子曦淡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许冲动。”

楚宸乖巧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晓得。”

子曦听到他故作娇柔的声音,嘴角微抽,抬眼间,看着小太监从殿内出来,“子姑娘,皇上命你一个人进去。”

子曦颔首,转头朝楚宸看了一眼,便抬脚走进了皇后的寝宫。

穿过一道隔扇,楚寰和皇后二人安静地坐在精美雕花椅上,容貌清丽的女子穿着一袭跟夜晚不符的盛装,头戴珠宝玉钗,华贵异常。

楚寰手中端着一盏热茶,正徐徐啜饮。

子曦拢了拢宽大的袖子,漫不经心地欠身:“皇后凤体欠安?”

皇后没有回答,而是轻轻蹙了下精致的黛眉,“子姑娘架子很大。”

只身入宫,还敢见君不跪,简直胆大包天。

“不敢。”子曦浅笑,“为人医者,理当以病人为重。不知皇后娘娘哪里不适?”

皇后闻言微默,随即淡道:“身子欠安的人是皇上,麻烦子曦姑娘给皇上看看。”

第282章 自重

说完,她竟是站起身,径自走出了隔扇。

顺便带走了所有的宫女。

“皇上身体不适?”子曦淡笑,只当没有察觉到处境的不妥,“宫里不是有御医吗?”

“朕的症状有些特别,不太想惊动御医。”楚寰抬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烦请子曦姑娘走这一趟。”

说着,他放下茶盏,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给朕把把脉。”

子曦默了一阵,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动,随即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弯腰将指尖搭在楚寰腕上。

静默几息,子曦收回手:“皇上的脉象并无不——”

楚寰忽然伸手一拽,把少女拽有了自己的怀里,垂眸看着她姣好的脸庞,“子曦姑娘,朕想与你谈谈。”

“谈谈?”子曦神色淡然,只当做没有嗅到殿中丝缕清浅的异香,“皇上深更半夜把民女召进宫来,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只是想跟民女谈话?”

楚寰点头:“唔,也可以这么说。”

“请皇上先放开我。”

楚寰淡道:“你先回答朕几个问题。”

子曦身体灵活翻转,轻易便挣脱了楚寰的钳制,“请皇上自重。”

自重?

楚寰眸色微冷:“子姑娘可是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子曦闻言,几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皇上纵然坐拥天下,却也不可能让天下女子全部成为皇上的女人。”

楚寰语气沉了沉:“你就是那不可能中的一个?”

“皇上圣明。”

“若朕非要你进宫呢?”

子曦依然平静:“民女已经给了皇上答案。”

话音落下,殿内温度似骤然下降,皇帝的脸色只能用阴沉来形容。

子曦无动于衷地站着。

“那么,朕先来谈谈你的身份。”楚寰抬眼,眼神透着几分凌厉,似要把这个平静的少女看透,“子曦姑娘真实身份是什么?进入清郡王府的目的又是什么?”

子曦扬眉:“皇上说笑了,民女只是一介大夫,进清郡王府自然是为了给苍世子治病。”

“是吗?”楚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朕命人查过你的身份,事实似乎与你说的有些出入。”

子曦不解地看着他:“皇上查过我的身份?”

楚寰点头。

“皇上查到了什么?”

“朕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实话。”

子曦平淡地道:“民女说的就是实话。”

“那朕再问你一个问题。”楚寰语气平静,“你喜欢楚朕的侄儿?”

子曦道:“皇上说的是苍世子?”

楚寰点头。

“是的。”子曦承认,“民女喜欢苍世子。”

楚寰表情微沉,眼底似有阴冷光芒一闪而逝。

“在进入清郡王府之前,你们就认识?”

子曦微默,随即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

“什么时候认识的?”楚寰盯着少女精致如画的眉眼,“楚御苍在东陵做伴读的时候?”

子曦语气淡淡:“的确是在东陵认识的。”

“所以,子姑娘是东陵人?”

子曦淡笑:“民女是陵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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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五更,答谢昨天打赏的小可爱们加更的一章,么哒~

明天见~

第283章 不眠之夜2

陵国之人?

楚寰眉目一沉,眼神刹那间变得冷厉。

殿中异香似乎越发浓烈。

子曦环顾一周,神情波澜不惊,却是欠身:“若皇上没有别的事情,请容民女先告退。”

“子姑娘。”楚寰站起身,垂眸看着眼前少女,高大的身躯自生一股压迫感,“朕的皇宫,只怕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说吧,蓦地伸手擒住子曦的手腕。

“朕知道子曦姑娘武功好,但反抗朕对你没什么好处。”楚寰笑了笑,眼神里涌起一股火热的光芒,“外面守卫森严,朕只要给子姑娘安上一个意图弑君的罪名,子姑娘今晚只怕……”

子曦挑眉,慢悠悠地笑了一下。

明亮的灯火中,少女眉目如画,精致贵气仿若神仙中人。

“皇上太小看我了。”子曦手腕轻轻一个翻转,瞬间便挣脱了他的钳制,“深更半夜,若没有一点底气,小女子又怎敢只身一人踏进皇宫?”

楚寰不善地眯眼,嗓音冷冷:“就算你如何有底气,今夜还能插翅飞出皇宫不成?”

话落,却是稍稍退后了一步,“来人——”

对于子曦的武功,他显然还是有些畏忌的。

“皇上还是别喊人比较好。”子曦微微一笑,“刚才皇上擒住我的手腕,就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

她的手腕就那么好擒的吗?

楚寰一怔,随即脸色微变,忙撩开自己袖子看了看。

刚才用来抓少女的右手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红点,有米粒大小,看起来像是一颗红痣。

“方才民女就说了,若没有一点自保的底气,小女子孤身一人怎敢入宫?”子曦淡笑,“民女是个大夫,还是个使毒高手,否则也不可能扛得住这殿里点的软骨香不是?”

楚寰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皇上放心,这毒暂时于性命无碍。”子曦漫不经心地道,“不过皇上若还想对民女不利,不妨先想想究竟是谁的命比较金贵。”

楚寰阴冷一笑:“你觉得朕会相信你的话?”

“皇上要如何才能相信?”子曦不疾不徐地抬眸,“不如我来给皇上验证一番?”

说着,也不等楚寰说什么,便径自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匕,将指尖刺破了一点,沁出了一点血丝。

楚寰不解她的行为,却忽然发现手腕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疼得他脸色一白:“这是什么?”

子曦抹去指尖血迹,不疾不徐地收回匕首,“皇上如果还不相信,那民女不介意多放一点血,让皇上好好感受一下万虫钻心的痛苦。”

“住手!”楚寰神色大变,厉声怒吼,“子曦,你简直胆大包天!信不信朕诛你九族?!”

“那么皇上信不信,在诛别人九族之前,你这个皇帝会提前驾崩?”子曦唇角微扬,半点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皇上有勇气赌一把吗?”

楚寰脸色铁青,“你——”

“启禀皇上!”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禀报,“长公主领兵包围了相府!”

第284章 不眠之夜3

殿内一静,仿佛空气瞬间凝结。

楚寰脸色大变,几乎瞬间失了冷静,疾步而出,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寒冬腊月的天里,又是深更半夜,楚凝在搞什么名堂?

“卑职……卑职不知。”外面禀报的人低着头,“只是相府的暗卫……紧急递了个消息进来,说……说是长公主包围相府,好像是在搜查什么……”

楚寰脸色一阵阵青白,死死地咬着牙,才克制住内心震怒。

子曦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等候在殿外的侍女,随即朝着楚寰微微欠身:“皇上既然有事要忙,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楚寰阴冷地盯着子曦,“楚凝包围相府的事情,是否亦是子姑娘的底气?”

子曦淡笑着摇头:“皇上太抬举我了,我可没有那等本事,连长公主都差得动。”

丢下这句话,她没再多加逗留,转身步下殿阶,大摇大摆地往凤仪宫外走去。

显是料准了楚寰不敢拦她。

毕竟一国之君的命金贵多了,让他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女大夫的命?

呵,想也知道不可能。

至于楚凝包围相府这个举动……虽说可以让楚寰气急败坏,甚至焦头烂额,却也的确出乎子曦意料之外。

她并未想到……好吧,说是巧合或许有些牵强,也许楚凝知道她今晚进宫的事情,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出。

“朕的毒——”

“皇上放心。”子曦头也不回,语气淡漠平静,“此毒暂时无碍,等民女要离开西陵的时候,自会替皇上解开。”

楚寰几乎把牙咬碎,才堪堪没有下旨让人把这个胆大的少女打入死牢。

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带着她的侍女渐行渐远,楚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冷冷命令:“让段旗带齐人手,出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卑职遵旨。”

楚寰在殿外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燃烧的怒火。

当皇帝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憋屈过……从未!

一个小小的大夫,真是好样的!

转身回殿内,皇后从内殿里迎上来,神色有些惊惶,“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楚寰冷冷不说话,走到隔扇后面,抄起几案上茶盏就摔在了地上,摔完了犹不解气,手上一掀,把几案和椅子统统掀翻在地。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传来,皇后和宫女们脸色皆是苍白,噤声不语。

而此时正在往宫门外走去的子曦,心情却显然很好。

即便寒夜里的风依然冷得刺骨,也完全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今晚对于楚寰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子曦唇角微扬,“我们回去或许还能睡个好觉。”

楚宸语气淡淡:“楚寰气数已尽,活不了多久了。”

若不是担心坏了子曦的事,他方才就该直接弄死他。

“别着急。”子曦从容淡笑,“先让苏驸马把他想收拾的人手收拾了再说。”

心中有着怨恨的人,总得先把怨恨发泄出来才好,否则会憋出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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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两章,牙疼还没好,写得慢。

大概明天会好一些,谢谢宝贝们的关心~

第285章 不眠之夜4

“别着急。”子曦从容淡笑,“先让苏驸马把他想收拾的人手收拾了再说。”

心中有着怨恨的人,总得先把怨恨发泄出来才好,否则会憋出内伤。

走出宫门,上了马车。

子曦才淡淡道:“你是不是有些事情忘了告诉我?”

楚宸一愣:“什么事?”

“缩骨功。”马车平稳地行驶起来,子曦倚着车厢,目光平淡地看着他,“你从何处学来的这功夫?”

楚宸微讶,随即道:“这个功夫其实不算稀罕。”

运用内力让骨骼软化,然后缩小骨头之间的缝隙,就能使自己的身体变得纤瘦一些。

子曦点头:“对于江湖人来说,的确不算稀罕。”

“我父王的书房里有很多武功秘籍。”楚宸道,语气稀松平常,“我小时候就经常跑去他的书房,翻看着那些武功心法,有感兴趣的就练练。”

说到这里,他朝子曦眨了个眼:“我父王虽然没阻止,却都以为我只是在玩,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练武天赋好,就是江湖上常说的根骨奇佳。”

子曦睨了他一眼:“你很得意?”

“不是。”楚宸摇头,笑容微淡,“只是以前常常觉得人活得那么辛苦,有什么意思?我父王掌握着西陵几乎一半兵权,却每日活在帝王猜忌之下,连唯一的儿子都不敢悉心培养。”

武将世家对男孩的教导大多严苛,从不会过分娇宠。

而清郡王府却与一般王府不一样,清郡王对自己的儿子虽疼爱,但从小到大没有苛责半分,甚至没有亲授过武艺,似乎只把他当成平常孩子一样对待。

楚宸小时候不懂,但能看得出来父王是不希望他练武的,因此所学武艺并未展现在父王面前,练武也是私下里练。

反正父王带兵常常不在府中,想要瞒着他并不难。

十二岁那年去东陵,他还带着几本武功秘籍呢,外人眼中他一直就是个文弱的少年,尤其是回来之后就卧病在床,更是把文弱的印象装了个彻底。

所以宁王和萧凌翼的死,才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你父王或许不是担心帝王的猜忌,而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安然平顺。”子曦道,“你是他唯一独子,若学了武艺兵法,以后也免不了要上战场。撇开帝王猜忌不说,上了战场也就伴随着危险,甚至随时面对死亡——相比之下,他大概更愿意看到你庸庸碌碌过一生,只要安然顺遂就好。”

楚宸沉默了片刻,平静地点头:“父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但是我不愿意庸庸碌碌。好男儿来世上一遭,不求建功立业,却也该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哦?”子曦挑眉,“那你的心意是什么?”

楚宸浅笑,眉目如画:“我的心意,是成为女皇的夫君。”

很好,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的愿意已经从“侍君”变成了“夫君”,勇气可嘉,且挺有自信。

子曦静静倚着车厢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第286章 不眠之夜5

直到马车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掀开布帘看了一眼,子曦淡淡道:“长公主深夜包围相府,此举大概让皇帝今晚更睡不着了。”

“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楚宸听着马蹄声渐远,拉着子曦从榻上下来,“看看苏驸马和长公主是如何把相府连根拔起的。”

子曦挑眉:“你不冷?”

“不冷啊。”楚宸笑着,“我们就当出去看风景了。”

寒风凛冽的夜里看风景?

真是挺奇特的爱好。

子曦叹了口气,无奈地跟着他起身钻出了马车。

让车夫自己先回去跟王爷报个平安,然后楚宸和子曦就飞身掠上了街道旁边的屋脊。

此处离相府很近,几个瞬息就到了。

哒哒的马蹄声在相府门前停下,以段旗为首的锦衣卫拿出令牌,大踏步跨进相府大门。

气氛越发凝滞,空气中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越发浓烈,仿佛随时会爆发一场天崩地裂的暴风雨。

楚宸和子曦只是打算看看,并没有要去凑人头的意思,因此只站在相府庭院外最高的一棵大树上,静静地注视着墙内灯火通明的庭院。

一袭玄服的楚凝和裹着貂裘大氅的苏瑾站在院中,楚凝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和几封密函,不远处,一个府卫匆匆而来,单膝跪下,双手捧上一物:“请殿下过目。”

瞥见府卫手中之物,楚宸和子曦皆感诧异。

明黄色的?

站在一旁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的苏相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府卫呈上的东西,声音已经出现颤抖,也不知是惊是怒:“这不是相府的东西,绝对有人栽赃陷害!绝对有人……有人,栽赃,陷害!”

楚凝不为所动,没什么表情地从府卫手里接过,刷的一声展开。

赫然是一件黄色衮衣,只有皇帝能穿的颜色。

周遭众人齐齐脸色大变,扑通扑通跪下去一大片。

苏相完了。

楚宸和子曦心头同时闪过这几个字。

而刚刚跨进院内的段旗,在看到那件明黄色衮衣时,表情也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单膝跪下,恭敬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这个声音响起,似黑夜里的一声惊雷。

苏相顿时转头,语气急促:“段统领,你来得正好,这些都是莫须有的栽赃——”

“来人!”楚凝冷冷一声命令,截断了苏相的所有希望,“苏相涉嫌通敌叛国,密谋造反,即刻将苏家所有人打入天牢,等待圣上裁决!”

沈氏脸色惨白:“公主殿下,这不可能!我们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苏钰双眼死死地盯着苏瑾,声嘶力竭一般开口:“瑾弟,相府是你的家,你当真要这么——”

“兄长太抬举我了。”苏瑾淡淡一笑,“殿下只是秉公办理,父亲是否冤枉,还需等到三司会审之后才知道,我也不能徇私枉法。”

“殿下。”段旗站起身,语气带着些强硬,“皇上命卑职过来——”

“段统领。”楚凝转眸,面如寒霜,“你要包庇逆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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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不眠之夜6

段旗神色微白,顿时语塞。

皇上给他的命令只是让他来看看,却并没有告诉他怎么做,他当然不会蠢到跟楚凝硬碰硬——就算真要碰,他也碰不过楚凝。

因此,他只沉默了一瞬,便躬身后退一步,“卑职不敢。”

苏相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踉跄,神色颓白,眼底带着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

楚凝要做的事情,从来不会给人任何退路。

此番相府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如狼似虎的府兵很快制住了相府所有的人,包括刚刚得到消息出来的两位小姐,以及还寄居在相府的表公子沈桦。

所有人都陷入了对死亡的恐惧之中,有些胆小的女眷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苏瑾!”沈桦刷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在苏瑾脚下,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袍,“苏瑾,苏驸马,表弟……相府是你的家啊,你要把家人都赶尽杀绝吗?表弟,表弟,你求求公主,公主一定听你的——”

苏钰的两个妹妹苏玥和苏依刚回过魂来似的,失魂落魄地在苏瑾脚前跪下,抬起头,眼泪盈满眼眶:“二哥……”

沈氏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虽然心里把这个庶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抽他的筋剔他的骨。

然而她心里又无比清楚,此时能放过苏府的人只有苏瑾。

而苏瑾最恨的人就是她。

咬了咬牙,她终于放下了主母的架子,卑微地跪倒在苏瑾面前,强迫自己放低姿态开口:“以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苏瑾,你大人有大量行不行?老爷……老爷毕竟是你的父亲,你有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亏了老爷……”

苏瑾垂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氏。

此时这位风光显赫的苏家当家主母,终于放下了她高高在上的身段,放下趾高气昂的架势,终于学会了下跪。

也终于……卑微如犬一般匍匐在了他的脚下,只为祈求一线生机。

只是很可惜……

苏瑾眉眼温润,漫不经心地摇头:“苏夫人不必如此,国法难容,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

苏相神色一僵,想到苏瑾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不遗余力的让苏家覆灭。

沈氏冷冷道:“苏瑾,苏家若被诛了九族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别忘了自己也姓苏,你别忘了自己身上流着谁的血脉!”

苏瑾蹲下身子,优雅地扯开沈桦拽着他衣袍的手,转眸对上沈桦惊惧惨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别求我,你该求的人是你的姑姑和姑父,他们给了你荣华,你安然受了,他们把你带进地狱的时候,你也该受着。”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沈氏,浅浅一笑:“我的身上流着苏家的血脉,可这也改变不了父亲密谋造反的事实,不是吗?”

“苏瑾。”沈氏咬牙,语气怨毒,“你这样大逆不道,会遭报应的。”

“报应?”苏瑾轻声开口,嗓音含笑,“在我遭到报应之前,应该有机会看到苏夫人先遭到报应。”

第288章 不眠之夜7

苏瑾幽幽叹了口气:“夫人也别太害怕,下辈子少做些丧尽天良的事,多行善积德,给儿女攒点福分,免得他们年纪轻轻的,就得因为你们的连累而早早受死。”

说罢,也不再理会沈氏以及其他人,站起身看向楚凝,语气淡淡:“殿下,冬夜寒凉,我先回府了。”

楚凝沉默地看他一眼,抬手叫来暗卫统领:“这里交给你,本宫跟驸马先回去。”

时统领恭敬应下:“是。”

苏瑾转身往府外走去,听着后面传来恐惧的低泣,以及沈氏歇斯底里的诅咒:“苏瑾,你陷害自己的父亲,简直枉为人子,你一定会遭报应——呜呜呜……”

嘴巴被堵上,所有恶毒的诅咒都被堵进了喉咙里。

然而苏瑾却不以为意,唇边甚至浮现一抹讽刺的笑。

遭报应?

他前世愚蠢,放着到手的富贵不享,放着眼前对他好的女子不珍惜,不懂得利用到手的权势为母亲和静兰报仇,反而一个劲地作,作得最后没了骄傲也没了尊严,还白白让自己死得那么凄惨。

那不就是报应吗?

前世,上苍惩罚了他的不识好歹。

这一世,他不会再那么蠢。

也该换些人来遭报应了。

徐徐吐出一口气,气体在眼前化作一圈圈白雾,微微迷蒙了双眼,使得眼前的景致仿佛都看不太真切一般。

冬夜里真的冷啊,冷得他忍不住伸手握紧了身边女子的手。

然而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一团复仇的火。

除掉苏相之后,该轮到谁了呢?

……

楚宸和子曦站在树上,看着两人并肩走远,沉默不发一语。

长公府的府卫个个都是猛虎。

即便有锦衣卫在旁,苏相也毫无招架之力——况且,段旗并不敢阻挡长公主办案。

楚凝是握有实权的,这个实权绝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正的处置朝臣之权。

不管是栽赃陷害还是真的罪有应得,从苏相府中搜出来的证据确凿,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今晚之前风光显赫的相府已陷入一片鬼哭狼嚎,主子们一个个表情绝望颓白,家丁下人们也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子曦跟楚宸对视一眼,两人悄无声息地飞身离开。

回到清郡王府,清郡王还守在曦宸院,见到楚宸和子曦走近院门,才真正松了口气,“子姑娘,皇上没找你的麻烦吧?”

子曦摇头:“没事。”

楚宸刚要说话,才蓦然想起自己此时是易容成秋雁的模样,不由嘴角抽了抽,心里忍不住暗想,若父王一直守在这里,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见了?

心里刚这般想着,清郡王淡淡一眼扫了过来:“秋雁姑娘?”

楚宸抬眸,对上父王锐利的眸子,顿时哑然。

“王爷,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子曦开口,轻而易举地转移了清郡王的注意力,“相府被长公主带人查抄了,苏家所有人被打入了天牢。”

“你说什么?”清郡王一怔,随即面露惊色,“子姑娘此言当真?”

第289章 露陷

楚宸心道,看来父王还不知道。

不过也是,深更半夜各府都还在梦乡里,除非有眼线随时盯着高官贵胄的动向……不过,相府没有父王的眼线吗?

楚宸对此表示深深地怀疑。

“天色不早了,子姑娘先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早说。”清郡王说着,目光冷冷地又扫了楚宸一眼,“本王先出去看看。”

子曦含笑点头。

等他离开,子曦和楚宸才抬脚走近了屋子。

在外面挨冻了这么长时间,一进屋子,暖洋洋的空气迎面扑来,楚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到榻前懒懒地躺下,不想再动。

“子曦,方才父王看我的眼神好诡异。”楚宸想了想,下了个结论,“父王应该是看出我的伪装了。”

“不是看出,而是根本确定。”子曦瞥了他一眼,“秋雁和青黛都老实地在我屋里待着,你又不在自己的屋子里,王爷找两人来问一下,不就全露馅了?”

自己的儿子大晚上的不在家,而活生生的秋雁偏又待在那里,清郡王又不是傻,怎么能想不到怎么回事?

不过大约心里还是意外的吧。

“如果方才不是我说了相府的事,说不定你父王会找你去谈谈。”子曦笑得幸灾乐祸,“易容这事虽然是秋雁帮忙,但你擅长缩骨功这事肯定瞒不住了,想好该怎么解释了吗?”

会武功的人不一定会缩骨功,但会缩骨功的人一定是武功高手。

楚宸默默无语。

该怎么解释?

直言说了呗,反正他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露陷。

这么想着,他抬眸看向子曦:“都要怪你。”

子曦一呆,有些没反应过来:“怪我?”

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啊,要不是为了陪你进宫,我才不会扮成小丫头模样。”楚宸委屈巴巴地控诉,“不扮成小丫头模样,今晚也就不会露陷了。”

子曦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不疾不徐地抬脚走到他跟前。

素手轻抬,慢悠悠地拧住了他的耳朵。

“怪我?”她眉梢轻挑,笑得无比温柔,“嗯?”

楚宸嘶了一声,顺势伸手环住她的腰,把脑袋瓜子埋在她胸口处,“子曦。”

子曦垂眸,手从耳朵移到头顶,轻轻揉了揉,跟揉毛茸茸的宠物一样。

“别趁机占我便宜。”她道。

楚宸不服:“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占你便宜?”

子曦:“……”

这个问题问得真妙。

“你给登徒子调戏良家少女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子曦语气平淡,“喜欢就是理由?”

那以后是不是那些风流登徒子在糟蹋少女的时候,也可以来上一句: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糟蹋你?

楚宸语塞,顿时就不说话了。

他有预感,这句话要是真敢接下去,子曦非要他好看不可。

“时间不早了,睡一会儿。”子曦推开他的脑袋,“你脸上这个东西因为只管今晚,所以可以自己洗掉,命侍女打盆热水过来,泡个脚就休息吧。”

楚宸点了点头,心知她折腾一晚也累了,不忍心再缠着她,“你也早点休息。”

第290章 你想侍寝?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把某个能折磨得人死去回来的虫子送进了皇帝体内。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该看的热闹也已经看了——比如相府被查抄,苏府所有人被打入了天牢。

今晚的确有些累。

天寒地冻,还是烧着地龙的屋子和暖暖的被窝舒服。

子曦走到梳妆台前,把藏在袖子里的锦盒拿出来打开,那只成虫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八只幼虫一动不动地躺在锦盒里,无知无觉仿佛在沉睡。

“小姐。”秋雁走过来,捧了杯热茶给子曦,“方才郡王问奴婢——”

“我知道。”子曦淡淡一笑,“没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今晚奴婢值夜,我让青黛先去睡了。”

子曦摇头:“天都要亮了,还值什么夜?我自己躺会儿就行,你去歇着。”

秋雁默了默,点头:“是。”

子曦放下锦盒,走到床边半躺下来,回想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退去了寒气,屋子里的暖意让人脑子有些不太清醒。

直到此时,她才觉得……有些恍惚。

苏家偌大的一个府邸,堂堂西陵权臣,天子面前的红人……就这么垮了,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当然,恍惚的不止是她。

回到长公主府朱雀院的苏瑾,也觉得像是在梦中一样。

一盏热茶捧在掌心,他倚坐在软榻上良久,才恍惚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沉默坐在一旁的楚凝。

楚凝也沉默地看着他。

“殿下。”苏瑾静静开口,“苏家被打入了天牢?”

虽然是亲眼所见,亲身参与,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遍。

楚凝蹙眉,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瑾微默,“不会有翻案的机会?”

“不会。”楚凝语气淡漠,“谁也翻不了苏家的案子。”

罪证确凿,又是造反大罪。

除非楚寰有通天本事,否则绝无还苏家清白的可能。

“那还真是可惜。”苏瑾叹了口气,“过完年,看不到苏钰春闱的真实水平了。”

楚凝闻言,嘴角罕见地一抽。

苏瑾沉默地喝了口茶。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搁下茶盏,起身走到了楚凝面前。

垂眸看着她片刻,苏瑾屈膝蹲下,握着她的手,“今晚的事情,殿下筹备了很久?”

虽然抓到姓孙的那晚,他就想着该如何回报相府,且那本名册和几封密函他事先都是知道的,可那件衮衣才是真正会让苏相万劫不复的证据。

“没多久。”楚凝语气淡漠,“细节方面,你不必知道太多。”

苏瑾默然。

不必知道太多?

楚凝是把他当成不沾血腥的兔子吗?

可他分明不是。

不过,知不知道也无所谓,能达到目的就成。

“我不是想知道什么。”他抬眸,浅笑盈盈,“只是想着,该如何回报殿下为我做的这些。”

楚凝沉默了一会儿。

寝殿里气氛莫名地有些微妙。

眉眼细不可查地动了动,楚凝注视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须臾,淡淡开口:“你想侍寝?”

苏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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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以身相许

低头叹笑一声,他道:“苏瑾无以为报,似乎只能以身相许。”

楚凝默了片刻。

“不过我是男子,殿下是女子。”苏瑾忍不住又笑了笑,“就算以身相许,我似乎也不吃亏,吃亏的依然是殿下。”

所以,是否便宜都让他占尽了?

楚凝给了他荣华富贵,给了他权势,给了他复仇的机会,连身心都给了他。

他苏瑾……究竟是何德何能?

“本宫也不吃亏。”楚凝语气淡漠,“你别再想着逃离公主府就行。”

逃离?

苏瑾微愕,他能逃到哪儿去?

“如若再敢如以前那般。”楚凝语调很稳,声音很冷,“本宫亲手拆了你的骨头。”

苏瑾:“……”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凝结。

苏瑾眉头抽了一下,心里纠结来纠结去,把楚凝这句威胁的话放在心头品了好几个来回,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有生气或者郁闷的情绪。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愉悦。

于是他心情甚好地低笑一声,抬起头,眼底笑意浅浅:“殿下,我胆子小,经不住吓。”

他胆子当然不小。

前世不曾怕过楚凝,今生自然更不会。

然而……

长公主殿下眸光冷沉冷沉的,定定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淡道:“本宫以后不吓你了。”

苏瑾微默,终于忍俊不禁。

他第一次发现,冷若冰霜的楚凝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既然如此。”他忍不住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堪堪压下满腔的笑意,只是唇畔的弧度却怎么也遮不住,“殿下,我们去泡个热水浴。”

楚凝没说话,算是默应。

原本从相府回来,苏瑾心情其实不算好,因为他发现报仇并不能带给他多少愉快,而且外面实在是太冷,冷得他连心情都不太好。

虽然看着曾经恨之入骨的人卑微跪在脚下祈求,看到草菅人命不把别人当人看的苏相夫妇和苏钰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本该拍手称快。

然而他却发现,报仇的事情其实影响不到的情绪。

苏家的灭亡,是他们咎由自取。

报仇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即便苏家死绝了,时间也不可以倒退回到二十年前他母亲还没死的时候,也不可能换回那个少女正值芳华的一条命。

所以,没什么好高兴的。

唯一能让他心情好的事情……他发现,居然是跟楚凝相处的时候。

热水温暖了身体,驱除了寒气与疲惫,也驱除了心里所有的焦躁。

苏瑾靠着池壁,抬起楚凝的手凝眸细看了片刻,缓缓低头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殿下……”

浴池水面上热雾缭绕,漂浮的花瓣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气氛旖旎而迷人。

苏瑾有些情动,抬眸看着楚凝,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角:“我们回寝殿床上?”

虽然在浴池里也可以……但是第一次,总是该正式一点。

楚凝同意。

于是两人擦干了身体,只披着柔软暖和的袍子,很快转移到内殿宽大的床榻上。

楚凝犹豫了须臾,伸手从床头格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苏瑾。

第292章 技不如人

苏瑾不解地伸手接过,翻开一看,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春宫图。

他有些哭笑不得,抬眼看着楚凝,叹了口气:“殿下,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但这种事情……男人其实天生就懂,不用看这个。”

天生就懂?

楚凝沉默地看着他,眼底似有一点怀疑。

苏瑾觉得应该用行动来证明自己说的话,于是把春宫图合上放在一旁,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伸手撩开了楚凝肩上的袍子。

双手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平在床上,苏瑾缓缓低下头,继续吻上她白皙纤瘦的肩膀。

楚凝的表情很淡。

褪去了冷意,只是有些淡,眼底辨不清情绪。

不过苏瑾吻她的时候,她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伸手环住了男子肩膀,慢慢闭上眼……

砰!

殿外一声骤响传来。

苏瑾僵了僵,顿时停下了动作。

楚凝睁开眼,跟苏瑾对视了一瞬,眼底锋芒冷锐。

很快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外面打斗。

随手抄起袍子披上,楚凝翻身下床,系好腰带时人已到了外殿,拉开殿门,看着外面激战,冷冷道:“都给本宫住手!”

强劲的真气掀起一股飓风,听到楚凝的声音,双方几乎同时收手后退。

几个黑衣暗卫当即屈膝跪下。

唯有一身青袍的段雪楼持剑而立,凛然沉默地看着楚凝。

“公主殿下今晚查抄了相府?”

苏瑾皱眉,段雪楼进入公主府这几天都很安分,今晚吃错了什么药?

楚凝眼神冷如冰霜,落在段雪楼面上:“是又如何?”

“为什么我不知道?”段雪楼沉声道,“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长公主的府邸很大,他知道。

长公主府的院落很多,他也知道。

他居住的院子离长公主的朱雀院很远,他同样知道。

但这完全不是理由。

对于他这样的练武之人——甚至是江湖高手来说,府中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得过他的耳朵。

可他今晚,偏偏一无所知。

楚凝冷漠:“本宫做的事情,为何要让你知道?”

“我……”段雪楼语塞。

不是为何一定要让他知道,而是皇上给他的任务就是盯着长公主的举动,可他今晚犯了如此大的一个错误。

“滚。”楚凝冷冷一瞥,随手就要关上殿门。

“殿下。”苏瑾抬手阻止了她的举动,并走出了两步,“段公子。”

段雪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殿下是你不可战胜的人,今晚的事情你也不必耿耿于怀。”苏瑾语气波澜不惊,“技不如人不丢人,但如果脑子蠢被人当了棋子,那就有些颜面无光了。”

段雪楼淡淡道:“欠人的情,总归要还。”

“欠人的情?”苏瑾淡笑,“段公子是指段旗救了你的事?”

段雪楼没说话。

“那如果我告诉你,段旗救你原本就是一场人为设计的阴谋,你还会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眉梢轻扬,苏瑾悠悠说道,“你最好去查查,此前追杀你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第293章 来日方长

段雪楼听他话中有话,沉默了片刻,“我查过,是我以前的死敌。”

在江湖上混的,谁没几个仇家对手?

“死敌?”苏瑾玩味轻笑,“所有死敌一起找上门?”

段雪楼眉眼微动,神色锐利。

“有人提前查到你的踪迹,然后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同时找上你而已。”苏瑾语气淡淡,平静得像是在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否则你以为,为何段旗就那么巧的在那个时候出现,并且……一向不管闲事的锦衣卫统领,为何会出手救你?”

段雪楼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

“能出得起那么银子,且同时出动那么多人手……”苏瑾唇角微挑,“若段公子还有一点脑子,自行去判断,别来打扰我跟殿下的好眠。”

说罢,返身走回了殿内,关上殿门。

转眸看向楚凝,苏瑾细不可查地一叹,随即浅笑:“殿下,我们继续。”

楚凝不置可否。

对于段雪楼的时候,她没有开口多问,苏瑾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事实是怎样的,段雪楼自己会去弄清楚。

皇帝本不是个多聪明的人,所用计策也委实拙劣得可笑。

他以为皇城中的年轻公子都不是楚凝对手,因此想弄个武功高深的江湖人进来,甚至不惜花费大笔银两,出动锦衣卫大量人手,却折腾一出漏洞百出的戏码。

可惜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有任何用处。

相府覆灭时,段雪楼正被困在设下阵法的院子里出不来,他又怎么可能得知楚凝的行动?

两人很快回到了内殿床上。

衣袍重新被脱下,苏瑾开始酝酿着情绪,方才被这么一打断,现在重新开始总觉得有点……

不过没关系。

放下轻纱帐幔,气氛自然旖旎起来。

苏瑾埋首御楚凝细白脖颈之间,楚凝微仰着头,看着帐顶,任由苏瑾轻吻她白皙的锁骨……

“启禀殿下!”殿外一声恭敬禀报,再度打断了刚刚酝酿好的气氛,“清郡王求见。”

空气莫名地变得有些诡异。

苏瑾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微微抽动。

楚凝也没说话。

两人静静对看了须臾,苏瑾认命地起身穿衣服,并把楚凝的里衣和外袍都拿了过来。

清郡王这个时候求见,定然是为了相府一事,楚凝总不能衣衫不整地去见他。

“看来今晚不适合贪欢。”平静的一句话说完,苏瑾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先忙,反正我们是夫妻,来日方长。”

楚凝看起来也有些无语,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本就是习惯沉默的人,起身穿好衣服,里衣玄袍,系好腰带,头发简单整理了一下,便转身往外走去。

清郡王是算准了楚凝这个时辰定然没睡,所以才登门来求见——毕竟相府被查抄,楚凝和苏瑾才刚从苏家回来,不可能这么快就就寝。

只是以他的性格,大概没有料到,苏瑾跟楚凝成亲两年来至今没有同房,眼下正想享受第一次鱼水之欢。

却被他破坏了。

第294章 风声鹤唳

楚凝要跟清郡王谈正事,苏瑾没有去的必要,因此只一个人躺在被窝里,靠着床头,把楚凝方才给他的春宫手册拿过来翻看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有些赧然。

到底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虽说男人天生懂这些,但做和看到底是两回事。

可不看书也无聊,不知楚凝什么时候回来。

忍着面上燥热,苏瑾一页一页翻过去,看着手册上各种姿势,幻想着他跟楚凝……貌似不太可能。

他天性严谨,自控能力强,以前自认为是君子,坐怀不乱——当然,前世也没有让他乱的机会。

今生虽然不再那么死板,可他跟楚凝的性子都不外放,大概也只能做一些保守的动作。

不过也无所谓。

夫妻本就是最亲密的人,暂时他们还不熟悉,等熟悉了,体会到了个中美妙滋味,大约也就没什么可矜持的了。

想到这里,苏瑾不由挑唇轻笑。

时间慢慢流逝。

他不太认真地把一本手册翻看完,楚凝还没回来,他不得不重新又看了一遍。

他们从相府回来时,时辰本来就已经不早,眼下一桩桩事情耽搁下来,不知不觉间,东方已露了鱼肚白。

楚凝回来了,携裹着一身的寒气。

“我要进宫一趟。”她看着苏瑾,“你留在家里休息。”

晚上一夜没睡,定然困倦。

左右也没他什么事情,她能处理好。

苏瑾道:“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楚凝沉默点头,唤侍女进来伺候洗漱,把头发打理好,就转身又走了。

苏瑾安静地望着隔扇外面的方向,心头捻着楚凝方才说的话,留在家里休息。

家里……

对,苏家不是他的家,曾经他只是那里的一个过客。

虽然住在那里时间长一些,可他从未体会到家的感觉——或许有过,在他生身母亲还没有过世的时候。

不过从今往后,长公主府就成了他的家。

有自己在意的人,有亲人的地方,才可称之为家。

而楚凝,既是他在意的人,也是他的亲人。

……

宫里如今的情况大抵不必过于赘述。

楚宸和子曦待在王府未出,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的楚寰是如何焦头烂额,如何暴躁暴怒。

皇宫里眼下是一片风声鹤唳。

黑暗过去,黎明到来。

满朝文武都会感受得到什么叫做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或许不是来临前,而是已经来临的恐慌。

苏家倒了。

震怒的绝不是皇帝一人。

苏相位高权重,其下门生众多,苏家密谋造反的案子一出,牵扯到的绝不仅仅是苏家九族,而是茂密的树荫下,盘根错节的势力。

皇上的焦头烂额也不在于他失去了一个臂膀,而更多的是要应付苏家势力的无声抗议。

偏偏办苏家案子的人,是楚凝。

六亲不认,铁面无情,油盐不进。

谁的面子都不看,不计任何后果,更不会考虑苏相背后的任何势力。

西陵已经要乱了。

而皇帝昨夜刚中下的毒,只会让他越发焦躁难安,乱上加乱。

……

清郡王: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你还想侍寝?呵呵哒。

晚安,更新完~

事不过三,苏驸马下次一定顺利侍寝~

第295章 咳血

“若朕担保苏相无罪呢?”

“皇兄知道这不可能。”楚凝眉目淡漠,神色自始至终未曾有过变化,“苏相必死。”

楚寰闻言,眼神瞬间阴鸷。

他阴沉沉地看着楚凝:“你别忘了苏瑾也姓苏,他是苏家人。”

“驸马是本宫的丈夫,已入了皇族族谱之人。”楚凝音色寒凉,“跟苏家无关。”

“就算他入了皇族,他也还是苏家的血脉。”

“那又如何?”楚凝语气淡漠,浑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本宫的丈夫,谁敢动他试试?”

话落,她似乎并不想跟楚寰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御书房外走去。

修长纤瘦的身姿,峭拔如山岳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打开房门,无视站在门外一干内阁重臣,楚凝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去。

无视皇帝的怒火,无视一干朝臣的想法。

御书房里很快传出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群臣的心跌到了谷底。

……

宫里的情况大抵不必过于赘述。

楚宸和子曦待在王府未出,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的楚寰是如何焦头烂额,如何暴躁暴怒。

宫里眼下已是一片风声鹤唳。

黑暗过去,黎明到来。

满朝文武都会感受得到什么叫做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或许不是来临前,而是已经来临的恐慌。

苏家倒了。

震怒的绝不是皇帝一人。

苏相位高权重,其下门生众多,苏家密谋造反的案子一出,牵扯到的绝不仅仅是苏家九族,而是茂密的树荫下,盘根错节的势力。

皇上的焦头烂额也不在于他失去了一个臂膀,而更多的是要应付苏家势力的无声抗议。

偏偏办苏家案子的人,是楚凝。

六亲不认,铁面无情,油盐不进。

谁的面子都不看,不计任何后果,更不会考虑苏相背后的任何势力。

西陵已经要乱了。

而皇帝昨夜刚中下的毒,只会让他越发焦躁难安,乱上加乱。

但是这些,都与子曦无关。

宫里所有的风雨浪潮都有清郡王和楚凝去面对,去处理。

她眼下只是一个大夫,解了楚宸身上的毒,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去秦府看看。

说来与秦裳也十余日没见了。

今天刚好是个暖和的天气,晴日高悬,阳光明媚,适合赏景闲聊。

“你就别去了。”子曦看着楚宸,神色淡淡,“朝堂上情势不太好,你自己心里有数。”

楚宸点头。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最近朝堂上风波不断,楚寰的怒火大概已经忍到了极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烧到了清郡王府——况且,他的生辰也要到了。

生辰之后,大约才是真正的风云涌动。

所以他需要提前做好筹谋。

子曦带着青黛乘马车前往秦府,半路上在药铺子里买了些药材。

听到子曦求见,金公子匆匆出来迎接,满脸疲惫之色:“子姑娘。”

子曦眉头轻蹙:“金公子看起来神色不太好。”

“秦裳咳血了。”金公子眉头深蹙,“我昨晚本打算去请你过来看看的,但他不让,说不想麻烦你。”

第296章 三生有幸

咳血?

子曦皱眉:“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咳血?”

金公子摇头表示不知,匆匆带着子曦穿院绕廊往怅然居走去。

秦裳正懒洋洋地躺在廊下椅子上晒太阳,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端着酒盏。

一袭红衣,风华无边。

听到脚步声,他眼眸微转,看到子曦的刹那间眼眸微亮,随即唇角勾了笑:“是金羽请你过来的?都叫他别大惊小怪了他偏大惊小怪,好像我随时要死了一样。”

金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是金公子找的我。”子曦径自走到他跟前,伸手探向他腕间,“你这身子最好还是别饮酒了。”

秦裳唇角微扬,温言浅笑:“喝得不多,做做样子而已。”

子曦没说话,仔细替他号了脉。

收回手,从青黛手里把药包接过来,递给金羽:“麻烦金公子去煎药,我今天可以留在这里用午膳,顺便看着秦裳把药喝了。”

金羽点头,吩咐院子里侍女去泡茶,然后拎着药包转身离去。

青黛搬了张花梨木雕花椅子过来,放在秦裳身边几步远的地方。

子曦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昨晚咳血是怎么回事?”

秦裳倚在椅背上,抬手挡了挡日光,嗓音透着一股子慵懒意味:“没什么,老毛病了。”

子曦见他不愿意说,也没再多问。

“今日开始,我想好好调理你身上的伤。”子曦道,“还望你能配合。”

秦裳沉默了片刻,放下手,淡淡道:“子曦,你可以不必这么费心,真的没必要……浪费时间而已。”

“你不信我的医术?”子曦皱眉。

“……不是。”秦裳敛眸,“虽然我不知道你一个尊贵的女皇为何会精通医术,但我并不会因此而质疑你的医术,只是……以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今日花在我身上的所有时间和精力,甚至是买药材的钱,都是浪费。”

子曦凝眉,沉默一瞬:“我不明白。”

秦裳浅笑,眉目温雅,清俊如翩翩公子。

“你不必明白。”说完,他低低一叹,“子曦,你其实是个体贴的姑娘。今生能有你这么个朋友,我三生有幸。”

子曦没说话,默了片刻,淡淡道:“青黛,你先去园子里转转。”

青黛屈膝行礼,恭敬告退。

不远处粉衣侍女端来了茶盘,走到近处,把茶盘放在桌上,正要抬手给子曦斟茶,却闻子曦道:“这位姑娘也先退下吧,我来就好。”

粉衣侍女朝秦裳望去。

秦裳点头。

她亦屈膝告退。

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极好,颜色艳丽,散发清冽梅香。

子曦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跟秦裳一道晒太阳,语气亦透着几分闲适疏懒:“秦裳,你以前可曾见过我的皇兄?”

秦裳微怔,随即摇头:“不曾。”

子曦微讶,显是有些意外:“所以,你不认识他?”

秦裳嗯了一声:“从未见过,谈何认识?”

那么你的容貌,何以跟我皇兄如何相似?

这句话盘旋在舌尖,子曦却并未问出口。

第297章 飞蛾扑火

她心里很清楚,秦裳若当真没见过她的皇兄,而他这副容貌又偏偏不是天生与皇兄相似。

那么,到底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少年时的五官轮廓,说实话,比现在更俊美出众,耀眼得似一团火,仅仅从那幅画像上就能看出少年曾有的肆意飞扬。

“子曦。”秦裳笑了一下,眼神里却透着寂然,“别想太多,我如今这副容貌……不想骗你,其实原因很简单,简单到你可以把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从脑海中剔除,甚至于,你会觉得可笑。”

子曦扬眉:“我脑海中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秦裳不置可否,语气淡淡:“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飞蛾扑火吗?”

子曦默然,随即轻轻点头。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秦裳声音沉郁,语调低到似是在自言自语,“我就是那只自取灭亡的飞蛾。”

空气微微一静。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子曦眉头微凝,语气温和而坚定,“飞蛾扑火,也可以是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

秦裳唇角扬起清淡的弧度:“我是重生不了了。”

他是飞蛾,燃尽生命最后一点余灰,注定要迎向死亡这条路。

子曦抿唇,眉头轻锁。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过度好奇的人,对与己无关的事情也很少上心,可此时,她却迫切地想知道秦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基于对朋友的尊重,她又偏偏又不能……

“子曦,迟早有一天,我会让我知道我所有的事情。”秦裳淡淡一笑,如春风沐浴般温润,“但不是现在,你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听我的无病呻吟。”

说完,他似乎不想再在自己身上打转,语调轻松地扯开了话题:“东陵有个朝臣叫项鼎峰,你知道吗?”

子曦哂笑:“自己的臣子,我能不认识?”

项鼎峰,当朝兵部侍郎,官居四品。

“他的儿子项南,你回去之后可以认识一下。”秦裳道,“此人年方二十,是个精通兵法战术之人,具有安邦定国之才。”

项南?

子曦挑眉:“你怎么知道?”

“别说你不知道我的身份。”秦裳轻笑,“九阁第一高手,手下听命之人无数,各国朝堂的动向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打听不出来的。”

子曦微默,随即淡道:“你在九阁的权力挺大?”

秦裳点头:“这算是唯二值得欣慰的地方了。”

“唯二?”子曦好奇,“另外一个是什么?”

“不告诉你。”秦裳调皮地眨眼,“你可以问一些别的问题,别把话题又扯回我的身上。”

子曦无可奈何地叹气:“好吧,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去认识项南?”

“你不缺武将吗?”

子曦摇头:“目前来说,并不缺。”

东陵有摄政王在,足以震慑朝廷与军队,成为军中之魂。

而即将收复的西陵,有楚宸在。

不过……

子曦心里其实明白秦裳的意思,所以安静了片刻,她道:“看来你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

第298章 附耳过来

西陵收复,南陵和北陵还远吗?

她想恢复陵国疆土的完整,仅有南墨昊和楚宸其实还不够,因为西陵一旦恢复王位世袭制,必然会引起南陵和北陵的忌惮和防备。

而周边其他强国,虽然不齿逆臣,但私心里讲,定然不会希望陵国的疆土顺利恢复完整。

所以她必须有足够的强兵悍将。

西陵因为有楚宸在,且子曦亲自走了这么一趟,所以比原本想象中要容易一些。

可南陵和北陵不一样,必须以绝对的实力碾压。

而想要拥有一支强悍军队,最不必可少的就是实力强的武将。

收复疆土,保家卫国,能征善战的将军越多越好。

“项南这个人心高气傲,且性子极为孤僻。”秦裳淡淡道,“以他的年纪和才能,其实早可以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但因为不屑于臣服一个女主,所以……”

说到这里,秦裳的表情明显带上了一些揶揄的意味,“他没有效忠女帝的想法。”

子曦闻言挑眉,随即平静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一股药味。

秦裳抬眼看去,瞬间皱眉。

金羽端着托盘而来,语气很平淡:“药煎好了。”

托盘放到桌上,金羽把碗端起来递到秦裳手里,没好气地道:“当着子姑娘的面,你可以继续把药倒掉。”

他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秦裳之前的伤势没怎么见好,原因就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煎好的药都偷偷倒掉了。

还说要吃什么蜜饯,根本就是借口。

秦裳没说话,端着药碗慢慢啜饮。

当着子曦的面,他当然不能再把药倒掉。

而且就算以后子曦不亲自看着,秦裳也不会再倒了。

到底也不愿浪费了她一番苦心——虽然他知道,最终依然是白费一场功夫。

不过眼下就当应付他们了。

看着秦裳喝完了药,子曦起身:“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金羽讶异:“子姑娘不是说要留下用午膳?”

“我改变主意了。”子曦温言浅笑,“其实就是为了哄秦裳喝药而已。”

秦裳倒也没在意,语气淡淡:“项南有个弱点。”

“什么弱点?”子曦知道以后可能会用上项南这个人,所以便不介意接受秦裳的提点。

秦裳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子曦嘴角轻抽,没料到他也有如此故弄玄虚的时候,不过还是听他之言,把耳朵附了过去。

秦裳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子曦若有所思地点头,直起身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秦裳点头:“如果你忙的话,其实不必亲自过来,让金羽去开了药,我保证乖乖喝掉。”

子曦摇头:“我得看着你喝。”

秦裳摸摸鼻子,他现在说话如此不值得信任了?

金羽站在一旁看得莫名畅快,心头默了一声活该,心道总算有人能制得住你。

子曦叫上青黛,转身离开了秦府。

秦裳慵懒靠着椅子,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最近大夏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金羽说道:“大夏皇帝已经暗中派了人往西陵而来。”

秦裳闻言点头,没再多问。

……

今晚更新完,晚安~

第299章 挨打1

子曦乘着马车回到郡王府,马车停下,她刚从车上下来,却见秋雁急急地过来:“小姐。”

子曦蹙眉:“怎么了?”

秋雁素来是个稳重的,没见如此焦急外露过。

“世子被郡王叫去了书房。”秋雁低声开口,“我看王爷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很不好。”

书房?

子曦皱眉:“清郡王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秋雁回道,“刚回来就把世子叫走了。”

半个时辰前。

子曦脸色微变,脚下蓦地转了个方向,“我去看看,你先回院里。”

秋雁点头。

路上叫了个侍女带路,找到了王府主书房的方向,子曦一路走过去,穿过曲折的流水小桥,进入了古木参天的主院。

清郡王的主书房很大,院里站着很多气势严峻的府卫。

连郡王妃都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站着,眉头蹙紧,表情看起来有些担忧。

子曦走过去:“王妃。”

郡王妃转头,神情缓和:“子曦姑娘。”

对于儿子的救命恩人,她始终都抱着感激心态。

“听说世子被王爷叫来了书房,我来看看。”子曦道,“世子大病初愈,不能太过劳累。”

郡王妃眉头微蹙:“我也是刚听侍女说王爷回来了,还把苍儿叫进了书房,父子俩也不知在谈论什么,这都好一会儿了。”

若是平时她也不至于担忧,但相府刚被查抄,皇帝勃然大怒,王爷又刚从宫里回来……郡王妃心里难免有些思虑。

一阵细微的破风异响钻入耳膜,子曦神色微紧,转头看着郡王妃:“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王爷谈谈,还请王妃暂时回避一下。”

说罢,身子一闪,瞬间掠过外面重重防护,掠至门前,侍卫反应极快地阻拦。

子曦暗劲一送,隔开阻拦她的侍卫,砰的一声推开书房的门,“王爷住手!”

屋里空气静止。

还站在远处的郡王妃微微一怔。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瞬,子曦抬手扣住房门,转头看向外面纷涌而至的侍卫:“谁都不许进来。”

话落,房门被关上。

众侍卫在门外面面相觑。

然而因为没听到王爷的喝止,他们便只能这样站着,以一种戒备的,随即准备冲进去的姿势,沉默地站着。

子曦神色从未如此冷过,似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偌大的书房陈设低调威严,充斥着浓浓的书香味和属于武将的冷峻之气,以及清晰弥散的血腥味。

对,血腥味。

那个少年,从来在她面前如纯洁兔子般听话的少年跪在地上,背上衣衫碎裂,被鞭子抽出道道血痕。

俊颜苍白,额际遍布冷汗。

他的脊背却挺得很直,始终半垂着眸子,维持着为人子的恭敬。

“王爷这是干什么?”她转头看向请郡王,以及他手里的黝黑鞭子,“你要把自己的儿子活活打死?”

清郡王面色沉冷:“子姑娘,这是本王的家事。”

“家事?”子曦冷笑,“楚宸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没有家事国事之分。”

第300章 挨打2

楚宸转头,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神色苍白没有血色。

但他的唇角,却努力挤出笑容:“子曦——”

“你给我闭嘴。”清郡王冷冷瞪他一眼,“谁允许你开口的?”

楚宸默默闭嘴,转过头去看向墙壁。

清郡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子姑娘,本王教训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他犯了错,你这样的行为不太符合规矩。”

“我并不想干涉王爷教训儿子。”子曦淡淡道,“但世子现在是我的病人,我必须为他的身体负责。”

“病人?”清郡王脸颊狠狠抽了一下,压抑着怒火,“子姑娘到现在还要配合他蒙骗本王?若是如此,子姑娘不妨告诉本王,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子曦平静地看着他:“王爷觉得世子骗了你,所以就打他?”

“难道他不该打?”清郡王语气泛着冷意,属于武将的威仪此刻显露无遗,“往小了说是欺骗本王,让本王跟他母亲担惊受怕,日夜难安。往大了说,他这是欺君之罪,若是被人知道,这整座王府便会立时如相府一样被连根拔起!”

话音落下,他心头怒火骤起,狠狠的一鞭子甩了下去,动作快得连子曦都没有反应过来。

嗖——啪!

鞭子带起一道血花,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楚宸身体急促颤了一下,绷紧肌肉苦捱了一阵,才堪堪压下喉咙里冒出的痛苦低吟。

子曦神色一寒,劈手夺过了他手上的鞭子,道了一声“王爷,得罪”,鞭子瞬间在她手里断成数截。

清郡王一时反应不及,竟有些呆滞。

他虽然平素性子温雅,但到底领兵这么多年,身上自有一股武将威仪。

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就算是军中那些五大三粗的莽汉,也从不敢在他面前有半分冒犯。

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小丫头折了手里的鞭子。

“王爷。”子曦压下心头火气,“现在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清郡王眉目微沉,对子曦无礼的举动却并没说什么。

默了片刻,他道:“子姑娘要谈什么?”

子曦平静道:“隔墙有耳,请王爷先屏退外面的侍卫。”

清郡王沉默了片刻,扬声命令:“所有人都退出五丈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一阵脚步声响起,侍卫们利落地退了出去。

子曦这才开口:“王爷教训世子,只是因为他装病?”

“当然不止。”清郡王冷冷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没了鞭子,他只能用冷厉目光作为武器,“除了装病,这些年他还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这同样是欺骗。”

“还有吗?”

还有吗?

当然有。

清郡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他调查自己的母亲,这些天里暗中折腾多少事情本王暂且不提。单单他杀了宁王跟萧家世子这件事,你觉得本王能饶过他?”

刺杀皇亲权贵,唯有死路一条。

宁王和萧世子二人身份皆贵重,案子到现在还悬在锦衣卫手上,一旦被人知道凶手是清郡王府的楚御苍,任何人都保不住他。

第301章 中毒是真的

子曦一时有些无言。

她倒是没想到,清郡王连楚宸暗杀宁王和萧凌翼的事情都知道了,说真的,她现在完全可以理解清郡王愤怒的心情。

但理解是一回事。

眼睁睁看着楚宸继续挨打,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世子身为您的儿子,犯了错,您教训他,他也得受着。”子曦语气淡淡,“但是王爷说了这么多,我也想替世子辩解几句。”

清郡王没说话,却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显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儿子虽然做了这么多不该做的事情,但定然有其原因——当然,不管什么原因,都无法改变他犯了大错的事实,也抵消不了他该受到的惩罚。

“世子隐瞒会武功的事实,是为了隐藏锋芒,不给郡王府招来更多的忌惮。”子曦道,“王爷手掌兵权,皇帝心里对你本就有所顾忌。若你们父子俩都能征善战,皇帝只怕更会想尽办法对付郡王府。”

清郡王沉默地执壶斟茶,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世子装病,是因为楚寰要在边关害你,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只为了把你留在府里。”

清郡王微微一怔:“皇上要害我?”

子曦点头:“皇帝在安排了锦衣卫中高手在边关,若两军交战,己方将士从背后放冷箭,王爷能保证自己不中暗算?”

清郡王眸光转为深沉,淡淡瞥向楚宸:“此事你怎么知道?”

楚宸面向墙壁,没说话。

清郡王语调一冷:“哑了?”

楚宸眨眼,抬手抹去眼角的冷汗,声音低哑:“父王方才不是说不让我说话。”

子曦嘴角一抽。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

清郡王冷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楚宸沉默了片刻,“我是知道,并且已经让人去把那人的首级取下了。”

清郡王:“……”

肺腑里一团团的火气上涌,他真想再问问他,还有多少事情是背着他这个父亲干的?

“不管王爷现在什么想法,世子都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不该这么苛责于他。”子曦淡道,“而且世子的病虽是假的,但中毒却是真的。”

“中毒?”清郡王神色微变。

子曦平静地颔首:“我没必要骗王爷,世子体内的毒比较隐秘,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在了身上,如果不是我,等世子过完十八岁生辰便会暴毙。”

清郡王面色骤变,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楚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父王能别那么激动吗?

不就是中个毒吗,有子曦在,早就给他毒解了。

淡定,淡定。

“王爷方才说世子欺君之罪,将连累整个王府被连根拔起。”子曦淡笑,“我倒想问问,若王爷在战场上出了事,若世子十八岁之后暴毙,这王府就算不被连根拔起,又还能剩下谁?”

清郡王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他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楚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且,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毒?

这才是他暗中查他母亲的原因?

第302章 护他到底

“另外,世子杀了宁王和萧凌翼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子曦走到楚宸身边,抽出丝帕拭去他脸色的冷汗,“王爷若要追究,那我……势必要护他到底了。”

护他到底?

清郡王因这句话而一愣,随即目光转为深思:“本王能否知道,子姑娘的身份是什么?”

还有昨晚,她孤身一人进宫……好吧,有苍儿跟着,可苍儿跟进去的身份只是一个侍女。

子曦还能靠着自己的本事从皇宫里全身而退的。

武功高,会解毒,胆子大,有魄力。

且在皇上和他面前都完全不露怯色。

只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还如此护着苍儿……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清郡王之前不曾对子曦的身份生出过好奇——就算有过好奇,也只是放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

对待客人,尤其是对待儿子的救命恩人,他心存感激,自然做到绝对的尊重。

可眼下……

想到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想到西陵朝堂如今的一团乱麻,再想到自己儿子伪装了这么多年。

清郡王觉得自己不该再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

“我的身份?”子曦淡笑,“王爷猜我的身份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清郡王目光微转,沉沉落在楚宸面上。

昨晚苍儿说,皇上奈何不了子曦。

这天下还有皇帝都奈何不了的人?

除非,她是比皇帝实力更强或者身份更尊贵的人。

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

清郡王神色一凛,“子姑娘……子,是姑娘的姓氏?”

子曦。

如果他记得不错,东陵皇族刚即位一年的那位小女皇,闺名似乎就叫……君子曦。

子曦摇头:“自然不是。”

不姓子。

那她姓什么?

姓君?

清郡王几乎脱口而出,然而理智却阻止了他。

沉沉地注视着子曦好一会儿,他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最清楚的只有一点——如果她当真是自己猜测的那位。

那么,自己儿子为何跟她关系这么好,这么熟稔亲近,完全不像病人跟大夫的关系……

就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书房里一瞬间陷入了沉寂。

昨晚一夜没睡,今日进宫又折腾了半日,领教了皇帝的雷霆怒火,以及眼下朝堂上乱七八糟的局势,清郡王现在脑子里根本一团乱麻。

比在战场上不眠不休打了三天仗还累。

回到府中抓来儿子问话,一番话追问下来,直气得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真不敢去想,御苍若是在刺杀宁王和萧世子时不慎留下什么证据或者线索,后果将会有多不堪设想。

他更想不通,他为何要杀了自己的皇叔和萧世子。

百般逼问他就是不说,他才忍不住对他动了手。

抬眼看见儿子脊背上血痕累累,清郡王心里微微抽疼,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

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方才子曦说,苍儿杀了那二人是因为她?

比如苍儿调查他母亲,只是因为中毒一事?

还比如……

然而,忍不住又看了看儿子身上的伤,以及他惨白的脸色。

清郡王叹了口气:“先回去把伤处理一下。”

——

元旦快乐~

新的一年里,愿大家身体健康,工作的事业顺利,上学的都成学霸,笑口常开,保持乐观心态,钞票滚滚来~

第303章 该打

楚宸恭顺道了声:“谢父王。”

子曦神色微缓,温和道:“王爷累了,先休息一下,朝堂上的事情还没完,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王爷这个时候还不能乱。”

说着,她小心地扶着楚宸站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膝盖,“还好吗?”

“……没事。”楚宸摇头,抬手拭去额头冷汗,转身朝清郡王道:“父王还是先休息一下,先别想那么多。子曦说得对,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

“还有更多的事情发生?”清郡王皱眉,虽然心中有数,却还是问出了口,“你们指的是什么?”

“父王擅长带兵,却一向不太喜欢琢磨人心。”楚宸低声道,“相府被查抄,是姑姑一手所为。她出手,不管苏相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都注定覆灭的结局。”

这一点清郡王自然也知道,所以皇帝才那般大怒。

苏家根本没有一点翻身的可能了。

楚宸冷笑:“可苏相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楚凝除掉了他的臂膀,皇帝能善罢甘休?”

清郡王因为儿子大不敬的称呼而皱眉。

“皇帝原本就忌惮长公主跟父王您,此番跟长公主算是真正撕了破脸,他定然会逼着父王做抉择——当然,不会明着逼迫。如果他让父王帮着他对付长公主,父王是应还是不应?若不应,父王的麻烦也会随之而至。”

而倘若应了……

这当然也不可能。

虽然父王跟楚凝这对兄妹来往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但是楚宸知道,他的父王不会帮着皇帝。

因为父王不会做手足相残的事情,尤其楚凝这些年虽然掌握大权,但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危害社稷的事情,父王没理由对付她。

“至于我娘的事情……”楚宸眉头微皱,“等儿子伤好了,朝堂上这阵风波过去,再细细说与父王听。”

清郡王沉默地点了点头。

楚宸身后伤口疼得紧,也没再多逗留,很快跟父王告退,在子曦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书房。

清郡王一个人陷在了椅子里,倦怠地闭上眼,只觉得身体累,心更累。

不喜欢琢磨人心……

他哪是不喜欢?是根本不能。

从楚寰登基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他心里的忌惮。

身在帝王之家,永远避不开权势争斗与阴谋算计。

他不喜与人争什么,可不代表他不知道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对御苍杀了宁王和萧凌翼一事愤怒。

还有楚凝……

想到楚凝,他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

一个个的,都让人不省心。

“苍儿。”郡王妃等在桥上,看见楚宸跟子曦走近,正要说些什么,却蓦然瞥见他身上的伤,顿时大惊失色,“苍儿,这是怎……怎么回事?你父王打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打你?”

“娘,是我自己该打。”楚宸走路扯到伤口,疼得皱眉,却还是安抚她,“不过我现在伤口疼,娘能不能先让我回屋处理伤口?”

第304章 第一次动手

郡王妃连忙搀着他这边胳膊,一左一右扶着他。

其实若不是怕丢脸,楚宸很想让子曦抱着他走。

毕竟难得有次重伤的时候,然而母亲在场,他不得不遗憾地打消这个没出息的念头。

走到曦宸院,自然又出了一身冷汗,被冷风一吹,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进屋趴床上,郡王妃看着他背部道道凌乱见血的伤痕,只气得咬牙切齿:“你父王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楚宸疼得几乎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开口。

他不能让母亲因这个原因再去找父王吵,父王心里已经够烦了。

“娘。”楚宸面上流露出歉疚,“是我做错了事,不怪父王。”

“王妃。”子曦转头,温声开口,“我先给世子处理一下伤口,王妃要不先回去吧,世子的伤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她道:“顺便告诉王妃一声,世子的病已经痊愈了,以后不会再复发。”

郡王妃愣了愣,随即一喜:“真的?”

子曦点头,并不担心清郡王会把楚宸装病的事情告诉给郡王妃,他知道了楚宸中毒一事,心里应该也会生出些想法吧。

“王妃,子姑娘。”门外一个护卫走进来,双手递上东西,“这是王爷命卑职送来的伤药。”

子曦伸手接过,淡笑道:“多谢。”

转头看了看楚宸背后的伤口,子曦道:“王妃先去歇着,我来给世子处理伤口。”

楚宸转过头来:“娘,父王这两天心情不好,很烦,您别去责怪他。”

郡王妃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心情不好就打儿子出气?

然而转念又想,这是王爷第一次动手打儿子,定是有其原因。

她虽然心疼,也不清楚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时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嗯,那我先出去,你上完药好好休息。”

楚宸点头。

郡王妃锁着眉,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青黛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放在内室床头的几案上,“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拿一把剪刀过来。”

“是。”

剪刀很快拿来,子曦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楚宸的衣衫,背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越发清晰可怖。

子曦皱眉:“你父王下手还真狠。”

“父王是气着了。”楚宸趴在枕头上,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带着歉疚,“父王一向是个重国法讲规矩的人,我杀了宁王和萧凌翼,让父王震怒,没直接打死我就已经是格外宽容了。”

幸亏是在家里,若是在战场上,就他犯下的这般错,绝对会被活活打死。

破碎的衣服粘着伤口,撕下来时无可避免的又要扯动伤口,纵然子曦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放轻,楚宸还是疼得身子打颤。

死死地咬着牙,脸上的汗又涔涔冒了出来。

“宽容也是因为你伪装得好,他知道你会武功,但一时半会儿还把你当成柔弱少年。”子曦很清楚清郡王的想法,“所以手下已经留了情。”

第305章 喂饭

清郡王是武将,习惯了战场上以军法处置犯了错的将士。

用家法惩罚,大概还是头一遭。

今日的事情若是放在战场上,绝不可能只是几鞭子了事。

所以子曦虽然说清郡王下手狠,实则真要说起来,已经是格外留情,否则今日楚宸只怕还真不能清醒着回来。

只是……

子曦看着白皙脊背上道道可怖的血痕,心里依然无法避免地抽痛了一下。

清洁伤口,细细地上了药。

楚宸沉默地趴在枕头上,汗水打湿了额前碎发,如玉的面容白得跟纸一样。

“很疼?”子曦轻声开口,问了一句废话。

楚宸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点晶莹,看起来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疼。”他轻应了一声,嗓音软软,“你留在这里陪我。”

子曦默默凝望着他。

疼?

疼是真的疼,但不至于让他如此脆弱,想借此机会提要求才是真的。

毕竟……

子曦敛了眸子,前世被沉木杖砸断了脊骨,他都硬气得没有吭上一声。

想到以前,心头不免有股揪着的酸疼。

子曦轻轻叹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秋雁端了午膳进来。

依然是丰盛的四菜一汤,不过为了照顾楚宸这个伤患,午膳多了一份瘦肉粥。

“我不想吃粥。”楚宸皱眉,“这么点伤,没那么娇贵。”

“不想吃就不吃。”子曦给他盖上薄被,走到外面端了一碗白饭,夹了些鱼片和肉片端进来,“起来吃?”

楚宸抬眼,漆黑眸子眨了眨:“子曦,我是伤患。”

“所以?”

“你不喂我吗?”这句话问得很理直气壮。

就好像子曦如果不喂他,就是在虐待伤患一样。

不是说没那么娇贵吗?

子曦默了默,把饭放在几案上,然后拖了张凳子过来,认命地开始喂饭。

“等等。”楚宸眉头微蹙,“你自己先去吃饱。”

冬天天气寒冷,饭菜出了锅不一会儿就凉了,怎么能让她吃凉的食物?

子曦没理他,筷子夹了片鱼送到他嘴边,“你要是不吃我就不喂了,要是想吃,就别废话。”

楚宸顿时默然,乖乖地开始吃饭。

原本想吃得慢一些,好好享受子曦伺候的感觉,但顾忌着子曦还没吃,只能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把一碗饭并着鱼片肉片吃完。

中间子曦还两次给他添了菜。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子曦才起身去用膳。

“子曦。”楚宸趴在枕头上,一副倦懒的模样,“父王大概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

子曦坐在桌前,文雅地吃饭,闻言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清郡王又不是愚钝之人,那么多线索指示之下,他怎么会猜不出来?

以前没猜到,是因为不曾刻意去思索过她的身份。

而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事又跟她有关。

再加上配合楚宸装病,清郡王若是再不怀疑她的身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一旦开始深思,那么……

来自东陵,又跟楚宸熟识,且不惧权贵……再加上她的名字。

猜出她的身份并不难。

第306章 苏家覆灭

不过清郡王装作不知,子曦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楚宸安心地养伤,外面一切风涌云动他都不管。

子曦早上给他上完药,吩咐他在家好好休息,就乘了马车去秦府,把自己在医馆抓的药让金公子拿去煎,自己陪着秦裳聊上一会。

等药煎好,亲眼看着秦裳喝下,子曦才又回府照看楚宸。

清郡王那日在书房静思了良久,调整好心情出来之后,依然早出晚归,开始忙于朝堂跟军队之间。

长公主府同样还处在暴风雨笼罩的平静之下。

朝堂上经过几次议事,百官极力维护,皇帝一再挣扎拖延,依然没能给苏家翻案。

通敌叛国,意图谋反。

这是两个罪名,每个罪名都是不可饶恕的诛九族大罪。

楚凝冷硬无情的施压之下,终于定于腊月初八问斩。

文武百官清楚地看到,这个旨意下达之时,皇帝陛下几乎咬碎了一嘴牙,只恨不得把楚凝剔骨抽筋,碎尸万段。

然而即便如何愤怒,他也不可能利用皇帝权力去赦免一个罪证确凿的犯人。

确定了问斩的日子,随即就是指派监斩官。

可还没等他目光转完殿上一周,楚凝冷漠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不必为难旁人,本宫亲自监斩。”

话落一刹间,楚寰神色阴冷如地狱厉鬼。

历来监斩官这个职务都让很多官员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苏相权势滔天,又是皇帝不想杀却不得不杀之人,谁都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当然,若真被皇帝指派,那不想也得想。

然而谁都没想到,长公主居然要亲自监斩。

殿上气氛压抑,群臣一口凉气在肺腑里打转,说不出是脊骨发寒还是松了口气。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除了楚凝之外,楚寰又指派了两个副监斩。

西陵帝京几十万臣民,大概没有人能忘得了腊月初八这个日子,没有人能忘得了苏家九族被处斩的场面。

素来被称作冷面煞神的长公主,也在这一天里被更多的人认识。

血腥味浓烈弥漫,几日未散。

苏家彻底覆灭。

曾经的繁荣显赫,曾经的高高在上,曾经位极人臣的富贵,都在寒刀之下化作尘土。

而在苏家被处斩之前,腊月初七晚上,作为一国之君的楚寰曾亲去天牢见了苏相,跟苏家嫡子苏钰谈了话。

谈话的内容除了楚寰,无人知道。

不管是忙碌还是清闲,时间都照常地过。一日十二时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又过两日,腊月初十,楚宸身上的伤收口消肿,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他的生辰也到了。

“今年是你十八岁生辰,又是大病初愈,值得庆祝,本来该大办一场。”郡王妃有些歉疚地看着他,“可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父王的意思是先委屈你一次,尽量别太过张扬。”

苏家刚被处斩,宫里宫外的血腥气还没散去,皇帝心情糟糕透顶,此时大办生辰宴确实不该。

楚宸笑了笑:“听父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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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心花怒放

本来他也不喜太喧闹,只是富贵之家对于生辰还是挺重视,不办也不大可能,小办一场,有这回事就行了。

清郡王今日告了一天假,留在家里陪妻儿。

中午午膳比往常更丰盛了一些,人口也简单——没有刻意去邀请谁,只清郡王夫妇和楚宸、子曦四人。

清郡王这两日心里埋了很多事,苏府的覆灭意味着什么,他比谁心里都清楚。

皇帝的震怒,朝堂上的压抑。

子曦的身份,以及她来到西陵的目的,萧凌翼和宁王的死,还有楚凝和苏瑾这对夫妻俩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

甚至于,成亲近二十年的结发妻子身上隐藏的秘密…

无一不让他觉得心力交瘁。

今日好不容易趁着儿子的生辰之日能暂喘口气,可一抬眼看到坐在楚宸旁边的少女,忍不住又无声地叹息。

沉默地用完午膳,清郡王命侍女把王妃带回去休息,把楚宸和子曦两人叫进了书房。

“父王。”带上房门,楚宸试探着开口,“您有话要对子曦说?”

清郡王瞥了他一眼,敛眸沉思片刻,转头看着子曦:“子姑娘。”

“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苍儿的身体已经确定无碍?”

“世子只是中了毒,眼下毒解了,确已无碍。”子曦点头,“世子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

楚宸开口:“其实想要继续病下去也容易……”

两双眼睛同时看过来,他默默闭嘴。

清郡王没有落座,只是靠着书案站着,目光落回子曦面上:“子姑娘来西陵,仅仅是为了苍儿,还是有其他要务在身?”

楚宸眉头微皱,“父王。”

子曦不以为意,清郡王能忍这么多天才问,大约这几日来也是想得通彻了。

“我来西陵,原本只是为了楚宸而来。”子曦倒是不在意直言,“不过现在,确实还有其他要务在身。”

楚宸诧异地看着子曦,原本只是为了他而来?

她之前不是说有任务在身?

子曦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淡淡一笑,也没有解释。

原本的确是为了楚宸而来,只是她初时没说,随意找了个借口说是有任务在身——毕竟她的突然到来,本就出乎他的意料。

若刚开始就说是为了他而来,他会信吗?

而反应过来之后,楚宸早已是心花怒放。

他丝毫没有怀疑子曦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自打子曦进了王府,除了配合给他治病以及后来解毒之外,子曦根本没做其他的事情。

楚宸还一度奇怪子曦的任务是什么,却完全想过,她只是为了他而来。

可,这是为什么?

他死活也想不通。

“为了苍儿……”清郡王抿唇,眼底情绪深沉,“为何?”

子曦漫不经心地瞥了楚宸一眼。

楚宸也在看在她,显然心里也非常想知道,她为何因他而来。

唇角浮现一抹闲适慵然的笑意,子曦走到书房里一张椅子上坐下,淡淡道:“因楚宸而来,是我的私事。王爷若要追究问底,最后只怕要演变成公事了。”

第308章 两情相悦

微微挑眉,子曦语气平淡:“王爷确定要挑明?”

清郡王一窒。

眼下还不是挑明的时候。

至少,作为西陵武将,他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西陵的江山社稷。

挑明了她的身份,他该以何种态度面对?

臣子?

眼下西陵立国——虽然的确名不正言不顺,但到底也称帝了这么多年。

他身为西陵皇族血脉,难道要承认自己是东陵的臣子?

这么一来,与直接坐实西陵是叛臣何异?

可事实上,即便不愿承认,即便西陵甚至南陵和北陵都已称帝这么多年,可骨子里,他们依然属于陵国所有,至今没能彻底从陵国分离出去。

所以真要挑明,清郡王该如何抉择,显然有些为难。

书房里陷入短暂压抑的沉默。

过了好大一会儿,清郡王才淡淡道:“不知子姑娘对苍儿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比起子曦的身份,或许这才是清郡王真正该关心的问题。

身份问题无法言明,所以即便是隐晦的问询也不太妥当,而涉及儿子的感情,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显然有干涉的资格。

“父王。”楚宸抬眸,“我跟子曦——”

“我们是两情相悦。”子曦敛眸,语气平静,“只要王爷不反对,我跟楚宸以后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说到这里,子曦抬眼淡笑:“当然,王爷就算反对,应该也阻止不了什么。”

楚宸愕然看着子曦,两眼几乎放出光来。

两情相悦?

他们是两情相悦……好吧,的确是两情相悦。

可子曦这句“就算反对,或许也阻止不了什么”是不是太霸气了一点?

好似跟子曦温柔的性子不太符啊。

楚宸心里暗道,嘴角却忍不住翘起,觉得两情相悦这个词用得太好了,太好了……

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儿子喜上眉梢的模样,清郡王嘴角狠狠抽了一下,暗道自己这儿子还能有出息一点吗?

人家是嫁女儿,他是要嫁儿子的节奏?

“苍儿,本王这辈子就你一个儿子。”清郡王平静地开口,“你真的想好了?”

楚宸嘴角笑意微敛,沉默地看了看子曦,目光回到父王面上。

“儿子想得很清楚。”他道,语气很坚定,却带着些许愧疚。

他明白父王的意思。

他们就他一个儿子,以后若真跟子曦在一起,他的孩子只会随着子曦的姓,甚至于,清郡王根本不会认为子曦这一生只会要楚宸一个人。

堂堂一个男儿,难道真要委身一个女子,甘当一个女子附属?

“王爷现在想这些,为时还有些早。”子曦淡淡道,“总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清郡王敛眸沉默。

两全其美的办法?

指的是什么?

楚宸心里也闪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对他来说,此生唯一重要的事情是能伴在子曦身边,至于是否能两全其美什么的……并不太重要,怎样他都能接受。

虽然对父王有些内疚,但这点内疚,丝毫不会影响他对感情态度的坚定。

书房里短暂的谈话很快就结束。

第309章 云泥之别

楚宸十八岁的生辰未起波澜,悄无声息地过去。

而西陵皇城,腊月后半个月几乎都沉浸在一片冰雪阴霾之中。

大雪从腊月十二开始纷纷而下,一连下了数日未连,庭院里,枝头上,屋檐瓦片上,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子曦和楚宸就待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开始享受年前的几日静好,仿佛只有偌大天地间只有他们彼此相伴。

沏一壶茶,弹一首小曲,温言软语间情深意浓。

再也不必理会红尘俗世。

而宫里那位在经过数日阴霾,满朝文武也跟着提心吊胆数日之后,终于接受了相府覆灭的事实。

冷静下来便想到了自己的性命还掌握在子曦手里,为了解他体内的毒,楚寰不止一次传旨要子曦进宫。

可子曦脱口忙,一直不曾理会。

对于子曦明目张胆的抗旨行为,皇帝心里又惊又怒,却也不敢逼迫太狠,只因太医院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竟无一人能得知他中的是什么毒。

当皇帝的人没几个不怕死的,楚寰只有一个儿子,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他也会考虑六岁的儿子能不能承继江山,能不能在长公主和清郡王这两大势力之下得以坐稳帝位。

所以他不能冒险,也不敢冒险。

说来也可笑,这毒是他亲自下在苏瑾体内——只不过当初他下的是毒,而子曦把毒繁衍而生的虫子从苏瑾体内取出,再放进楚寰体内,他居然就完全不认识了。

而跟楚寰心境完全不同的是,亲自监斩了苏相一家人头落地之后,楚凝回到府里也接连数日未曾再出府。

没下雪的那两日里太阳不错。

楚宸在家里低调过生辰的那天,苏瑾邀楚凝在梅园赏梅。

梅园里设了一张躺椅,年轻而俊美的男子慵懒侧卧在椅子上,迎着日光,声音轻而几分缅怀:“少年时,我也曾幻想过长大之后考取功名,成家立府,娶一娇妻美眷,生几个孩子,在园子里种一些梅花,桃花,杏花,看孩子在花树下玩耍……”

楚凝站着一旁静静听着,清冷面上没什么表情。

“以前对于男子三妻四妾没什么想法,可母亲被糟践的那些年里,我却开始生出愤恨,为何时下制度对女子如此不公?为何女人的幸福和命运要掌握在男人手里?为什么,有些男人可以一边享受着女子无怨无悔的付出,一边又心安理得地糟蹋着女子的一片情深?”

而作为男子,苏瑾亲眼见证了母亲一生的不幸,他曾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会纳妾,不会让任何一个女子因自己而经历母亲那样的践踏。

然而世事难料。

苏瑾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跟西陵长公主楚凝牵扯到一起,还成了夫妻。

他们的身份曾是云泥之别——就算是他的父亲嫡母没死之时,见到楚凝也得乖乖地,恭敬地跪地行礼。

而苏瑾,在苏府的时候纵然如何隐忍,也还要看着自己的嫡母和嫡兄脸色过日子,不能稍有不敬。

那时候,楚凝是天,他是被踩在尘埃里的蚂蚁,微不足道。

第310章 往事成烟

思绪从往事中抽离,苏瑾回眸看向身边女子,“殿下,过完年把那几个侍君都遣散了吧,虽然他们这些日子安分得很,可我看着还是烦得慌。”

楚凝没说什么,只淡淡点了个头。

苏府覆灭,往事成烟。

曾经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场震动西陵的问斩而烟消云散。

苏瑾心中并没有多少畅快,只是觉得人生无常,前一刻还繁荣显赫,享受人上人的尊荣,下一瞬却是迎向死亡,所有富贵顷刻间化作烟土。

没什么意思。

不过……

抬眼看着晴朗天空,苏瑾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藏在楚凝床头那本春宫册,心头微微荡漾,偏头看了楚凝一会儿。

然后他起身走向楚凝面前,缓缓伸手,把一缕发丝撩到她耳后。

“殿下……”嗓音低沉魅惑,带着些许说不出来的旖旎意味,“我觉得寝宫里比较暖和,那本册子还没有研究透彻,殿下有没有兴趣来一场‘白日宣淫’?”

楚凝沉默地看着他。

“你是个读书人。”语气淡淡,似乎只是提醒他这个额事实,倒没有别的意思。

苏瑾挑眉:“所以更应该学习,不是吗?”

楚凝无言以对。

她从来就不是个会在唇舌上占便宜的人,尤其是面对苏瑾。

于是默了片刻,她还是默许了他这个明显有违读书人高洁风骨的要求。

白日宣淫。

嗯,的确是读者人向来不齿的一点。

可那又如何?

人生该及时行乐,遵守那么多规矩,被圣贤书约束着言行举止,总要寻求一点刺激的感觉,不是吗?

回到朱雀院,在跨进寝殿门槛的前一刻,楚凝顿住了脚步。

苏瑾不解,疑惑地看着她,“殿下?”

楚凝瞥他一眼,转过身,语气冷沉:“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本宫。”

暗中瞬间敛尽的气息,是恭敬的回应。

楚凝这才回身踏进殿门。

苏瑾嘴角微抽,不发一语地跟着走了进去。

带上殿门,周遭恢复了安静。

殿内确实比外面暖和,哪怕今日暖阳高照。

苏瑾走到朱雀鸟雕窗旁边矮榻上坐下,执壶斟了两盏茶,一盏递给楚凝,一盏端起来轻啜一口。

楚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阳光洒在树梢:“苏家处斩前一晚,楚寰去过天牢。”

“君臣一场,总要告别。”苏瑾淡道,“不过楚寰不会就此罢休。”

楚凝转头,目光落在他面上:“你的兄长对你了解多少?”

苏钰?

苏瑾敛眸沉思,片刻之后,道:“他曾模仿过我的笔迹,几可乱真。”

苏钰读书虽然不行,品行也不值得说道,但在模仿这方面的确有些天赋。

“还有吗?”

摇了摇头,苏瑾道:“我跟苏钰之间没多少正式的接触。”

除了苏钰每次带人羞辱他的时候,其他时候他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楚凝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到了年关,朝务繁忙,楚寰暂时没心思折腾什么。”苏瑾淡笑,“待过了年……”

过了年……

苏瑾垂眸啜了口茶,眉目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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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不求回报

楚凝端着茶,静静站在窗前,身姿纤瘦修长。

外面虽是阳光明媚,可她知道,西陵的天要变了。

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楚凝眉目微转,看着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的苏瑾,淡淡道:“你不是说想研究一下那本册子?”

淡漠的语调,完全听不出一点属于女子该有的娇羞。

苏瑾微默,目光往上抬了抬,对上女子漆黑幽深的眸光,勾唇浅笑。

“大好光阴,本来就该用来享受。”他说着,微微站直了身子,拉着楚凝的手往内殿檀木雕花大床走去。

楚凝这么个冷漠的人,却从不会拒绝苏瑾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这些要求有些荒诞。

所以,谁敢说这不是喜欢?

苏瑾清楚这个人情绪冷漠而内敛,然而,当他平静下来以客观的心态去感受,他分明能感觉得到,这个女子深藏于内心深处的浓烈的情感。

对在乎的人付出一切,不求回报——嗯,似乎也不对。

私心里来说,没有人是真的不求回报的。

楚凝唯一想要的回报,大概就是苏瑾的驯服——就算不那么温顺,起码也别总是反抗。

其他的,她的要求真不多。

她甚至从未正式对他提出过什么要求,只除了偶尔的一次威胁警告。

苏瑾笑了笑,跟楚凝一块儿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头摸出那本册子,翻开。

修长的指尖指着上面摆出羞耻姿势的两个人,低醇嗓音悠然溢出唇畔,“殿下想试试哪种姿势?这种怎么样?”

楚凝目光掠过册子上的人,嘴角轻抽,没有答话。

“这个呢?”苏瑾嗓音含了笑,“我是初学者,应该由简入难。”

“你不是说,男人天生擅长这些?”嗓音淡漠如水,没什么情绪波动。

苏瑾微微一窒。

指尖停留在一张在椅子交合的画面上,苏瑾转眸看向楚凝,正色地道:“天生擅长,也依然要通过后期不断的学习和摸索,才能精益求精。”

楚凝:“……”

“殿下想在上面,还是下面?”

楚凝:“……”

“虽然我是男子,但殿下也可以掌握主动。”苏瑾眉眼微抬,控制着面上燥热,“我觉得殿下应该喜欢掌控一切。”

包括在床上。

楚凝:“……”

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片刻,楚凝顺手抽走了他手上的册子,随意扔在一旁,纤细食指指着苏瑾前襟:“我帮你脱?”

苏瑾微愕,随即唇角抿出一丝笑来,倾身吻了吻楚凝的唇,“好。”

窗外阳光明媚,窗内春光旖旎。

两人衣衫一件件被褪去。

鲛绡帐幔垂落,遮住了床上妙曼风光。

楚凝被按在了床上。

不管谁强谁弱,有一点谁都不能否认,床上掌控主动的大部分时候都是男人。

因为女子骨子里总有一些羞涩和放不开。

当然,楚凝倒不至于羞涩。

她只是不擅长。

不擅长,便没必要逞强。

苏瑾压低身体吻住她的唇瓣,低哑的嗓音伴着男子清浅干净的气息,浅浅钻入耳膜:“殿下,准备好了吗?”

第312章 春光无限好

灼热的气息浅浅喷在颈侧,带着一点陌生的酥麻。

楚凝身体有些微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是在苏瑾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身子。

修长分明的手指勾缠着发丝。

苏瑾吻得很认真,从脸颊一路吻到颈项,手指慢慢下滑,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流连。

间或抬眸,察看着身下女子的反应。

薄如蝉翼的吻,却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魔力,唇瓣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阵细不可查的颤栗。

低沉的闷笑声响起。

“难得见到殿下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苏瑾低低笑着,眼底似缀满星光,“我喜欢殿下这样。”

如果只有在床上,只有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才能看到她情绪外露,苏瑾一点都不介意以后天天如此。

虽然冷冰冰的楚凝也并不讨厌,但……此时这般风情,才最迷人。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苏瑾眉梢染了笑,墨黑发丝散落下来,衬着白皙锁骨性感撩人,风华无边。

楚凝沉默地看着眼前男子,缓缓抬起手臂勾住了苏瑾脖子,双手微微使力,拉下男子,再度吻住他的唇瓣。

两唇相交,彼此气息相融。

空气中温度节节升高。

“殿下……”

呢喃般的低吟,带着欲望被勾起的魅惑。

女子一贯清冷的嗓音也染了上些许情动,“嗯。”

修长双腿被分开。

苏瑾小心翼翼地探进,一遍遍吻着女子的红唇,吻着她白嫩的颈项,吻着细滑香肩……

空气中,旖旎味道渐浓。

浅紫色鲛绡帐幔无风自扬,随着两人身体的晃动而荡起,层层叠叠似狂风卷着海浪。

天色还早,离夜晚还有很长一段时辰。

刺眼的阳光从窗子洒进来,照得殿内一切陈设华贵。

内殿静谧,只有轻轻的喘息声回荡。

春光无限好。

……

缠绵只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帐内充斥着欢爱之后的气息。

苏瑾支着额头侧躺在楚凝身边,俊美的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嗓音低哑含笑:“我觉得……自己体力好像不怎么好。”

事实证明,春宫册子上那么多姿势若是一一尝试,他觉得自己不会因纵欲过度而亡,却绝对会因为体力不支而。

“还行。”楚凝面色也有些潮红,感受着私处撕裂的疼,“明天开始锻炼身体。”

倒不是因为别的,身体好,对他自己也好。

苏瑾目光微抬:“锻炼身体?”

楚凝点头,沉默了片刻:“你想学武吗?我教你一些防身术。”

虽然她能保护他,但学点防身术总没什么坏处。

苏瑾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想象着彼此身体交融时的美妙,眉目好似染上一层流光,“我觉得锻炼身体挺必要的。”

第一次才半个时辰,他觉得不太满意。

楚凝嗯了一声。

“殿下。”苏瑾唇畔含了笑,语调却微有些迟疑,“我方才……表现如何?”

楚凝语调平静:“还行。”

完全陌生的感觉,但是……并不讨厌。

苏瑾叹息;“可是我不怎么满意。”

第313章 锻炼

“嗯?”楚凝眼底浮现疑问。

“我觉得还可以更好一些。”苏瑾嗓音低醇温软,“下次要进步。”

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行。

楚凝没说话,她似乎不太能明白一个男人对这种事情的执着。

两人静静躺了片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眼角余光瞄到床褥上一处殷红,苏瑾目光微顿,随即抬眼看着楚凝:“殿下,方才……”

楚凝转过头,“什么?”

苏瑾抿唇,轻声道:“疼吗?”

女子第一次应该都疼,楚凝也不会例外。

沉默了片刻,楚凝淡淡道:“还好。”

的确还好。

女子都得经历第一次,没什么。

苏瑾闻言,也没再多矫情什么,楚凝毕竟跟其他柔弱的女子不同。

想了想,也就没多在意,苏瑾从床上起身:“我抱殿下去沐浴。”

楚凝没反对。

总是如何清冷淡漠的人,在对待情爱的问题上,也都有温软的一面。

苏瑾抬脚到了床下,转身把楚凝打横抱起——这是他第一次抱楚凝,以丈夫的身份抱着自己的妻子。

没有诸事烦扰的时候,即便是这般强势的女子,也可以安静柔软得让人忘却她的无情。

温热的浴水缓解了身上的疼痛,楚凝敛眸靠着池壁,没有动,任由热水包裹着身躯。

“殿下在想什么?”

楚凝抬眸:“想你的锻炼计划。”

苏瑾哑然。

“明天早上开始,去花园里跑步半个时辰。”楚凝淡道,“下午扎马步。”

苏瑾嘴角一抽。

他觉得这个计划有点……

“殿下。”眉头皱了皱,“跑步半个时辰,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一些?”

“不会。”楚凝语气淡淡,“时间短了,达不到锻炼的效果。”

苏瑾:“……”

现在是寒冬腊月,确定早上去跑步合适?

不过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虽然早上天气冷,但跑着跑着也就热起来了,但……若是下雨下雪呢?

毕竟冬季雨雪多。

苏瑾这个想法很快就应验了。

腊月初十,两人享了鱼水之欢。

次日一早,苏瑾遵着楚凝的要求在花园里跑步。

长公主府的园子很大,空气很清醒——当然,早晨的冬季也格外的冷。

园丁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楚凝陪着苏瑾一起跑,两人呼出的白雾在眼前交织。

比起楚凝的面不改色,苏瑾身体状况显然欠佳,跑了没大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

但是楚凝不让停,他也只得继续跑。

不过考虑到他刚开始锻炼,第一天要求也没有过分严苛。

只跑了小半个时辰,待苏瑾出了一身汗,就跟楚凝一道回了朱雀院。

午膳之后休息一会儿,然后开始扎马步。

楚凝规定一炷香。

苏瑾坚持到腿酸,浑身无力,倒是还算争气,坚持下来了。

额头汗水打湿了发丝。

站起身的那一刹间,大腿酸痛,小腿也无力,他身形一个踉跄,连忙扶住楚凝的胳膊,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

“身体太弱。”楚凝皱眉。

苏瑾抽了抽嘴角,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哪能比得上练武之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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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美滋滋的日子

不过他自己本就有锻炼的想法——为了能在床上多展现一下男人的实力。

所以对于楚凝给他制定的锻炼计划,虽说辛苦了些,倒也没有多少抗拒。

可天公不作美。

当天夜里就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下了数日未停。

打开窗外放眼望去,外面白茫茫一片。

去花园里跑步是不太可能了,毕竟锻炼身体虽重要,却也还没到迎着风雪坚持的地步。

万一染了风寒,更加得不偿失。

所以这几天他就待在寝殿里扎了马步,有楚凝陪着,虽然辛苦了些,却也甜蜜。

坚持几日之后,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些,楚凝随即给他加了时辰,也亏得苏瑾意志力坚强,在双腿发颤,满头大汗之下硬生生地挺了下来。

不过,也不只是辛苦。

外面下着雪,两人待在殿里左右无事,扎马步就算如何难熬也就那么点时间。

其他时候他跟楚凝喝个茶,吃个点心,泡个热水浴,床上颠鸾倒凤一番。

日子过得美滋滋。

楚宸和子曦的日子也不错,虽然还没发展到鸳鸯浴和共赴巫山云雨那一步,但感情的迅速升温却是楚宸所没有料到的。

尤其是子曦在他父王面前说的那句“两情相悦”,这几日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时不时地就拿出来回味一番。

伴随着一阵傻笑,每每换得子曦以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大半月时间一晃而过,快得让他们反应不及。

除夕夜,皇帝在宫里大宴群臣和皇室权贵,以歌舞守岁,送走过去一年的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迎接新一年的气象。

皇亲权贵,满朝文武官员都得进宫参加宫宴,陪着皇帝守岁。

接连下了那么天大雪,今年的除夕格外的冷。

傍晚时分,楚宸换上一袭合身的月白色锦袍,腰间坠玉,墨发垂落,衬得少年丰神如玉,身姿颀长俊挺,宛如神仙少年。

子曦穿着白色滚边袄裙,外面罩着一件雪白毛边大氅,乌发垂背,发髻上插着一支镶嵌玉花及红蓝宝石发簪。

清丽绝艳的小脸一派贵气端方,绝色脱俗。

楚宸看得几乎有些呆了。

“子曦。”他呐呐开口,“你这样打扮……”

子曦抬眼:“不好看?”

“不是。”楚宸连忙摇头,“是太好看了。”

进了宫,绝对艳压群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子曦笑了笑:“没事的,别担心。”

楚寰七寸捏在她的手里,还敢折腾什么幺蛾子?

楚宸于是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你今晚就待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

立在旁边的青黛和秋雁对视一眼,嘴角默默一抽。

也亏得她们家小姐不是个娃娃,否则世子大概更愿意直接把小姐揣在怀里。

子曦淡笑不语。

马车候在府外,两人相携着往府外走去。

两个侍女尾随在身后,没带其他随从。

今晚虽是除夕夜宴,按理说是欢腾热闹的宴会,可楚宸和子曦都知道,宴会不会只有热闹——尤其是在压抑了这么多天的平静表面之下,不知藏着多少即将爆发的阴云。

第315章 特权

皇宫门口早就停了无数辆华丽马车。

许多权贵家里的千金小姐们带着丫鬟,跟着自己的爹娘往宫门内走去,步履端庄,仪态优雅,没有丝毫错乱。

楚宸和子曦下了马车,在人群中看到了萧晴雪。

这个自从兄长被杀之后就一直没什么动静——当然,主要是因为楚宸和子曦没太关注过,也没有再跟这些权贵家公子小姐们有过什么接触。

所以自然而然地觉得,最近很多贵家千金和公子哥儿们都安分了许多。

不安分不行。

宁王死了,萧世子死了,相府覆灭了。

最近人心惶惶,谁还敢不知死活地出来蹦跶?

相比起前两次见到时的高傲,萧晴雪此番显然变了很多,沉默而略显憔悴。

还有另外一些曾见过面的女子,也都没了之前的张扬,个个安静不语,维持着千金小姐的内敛沉静。

经过宫门处需要检查,确定没人带凶器入宫。

楚宸和子曦也不例外。

正接受检查时,身后一辆马车哒哒靠近,高官贵胄们闻声转头,然后神色微凛,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来,供马车通行。

长公主楚凝的马车,无需检查,可直接入宫。

楚宸撇嘴:“有特权就是好。”

子曦笑了笑:“你没有特权吗?”

楚宸郁闷地叹了口气:“我父王是个重规矩的人,他都不行特权,我身为他的儿子,敢越过了老子去?”

子曦轻笑,眉眼倾泻出夺目光华,“以后总会有特权的。”

楚宸心中一动,正想张嘴问问,但见前面后面都有官员拖家带口,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而且……嗯,子曦的意思他似乎有些明白。

这般一想,心头不由又抹了蜜似的。

宫宴设在崇政殿。

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充满着节日的喜庆。

长公主府的马车在崇政殿外殿阶下停住。

今日是除夕年节,权贵官员之间可免去平素的跪礼。

但即便如此,当长公主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刹那,周遭官员依然恭敬地欠身后退,让出足够宽阔的场地。

楚凝没说话,清冷眉眼如连日来不曾停过的冰雪一般,泛着寒彻心扉的冷意。

一身惯常的玄色长袍,衬托出纤瘦挺直的身段,永远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下车之后,她并没有立即进殿,而是转身掀开马车布帘。

众人不由轻轻抽气。

楚凝居然亲自动手掀开帘子?

她的侍女呢?

哦好吧,她一贯不怎么喜欢带侍女在身边,可车夫也可以伺候啊。

当众人看到身着一袭纯白貂裘大氅的苏瑾从马车上下来时,空气似乎越发安静了,静得只听到天风从耳边拂过。

这位曾经的苏家庶子,前一次露面还是在他父亲苏相的大寿上。

如今相府覆灭,而这位驸马却是越发出尘俊秀,美冠如玉,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苏家谋反大案的影响。

抬脚下了马车,双脚站到地面。

苏瑾优雅地抬手拢了拢大氅,冲着众人颔首浅笑:“各位大人都安好?”

第316章 未婚妻子

众人齐齐微凛,却没有人说话。

曾经他们这些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打从心眼里就瞧不上这位驸马——区区一个苏家庶子,靠着女人上位——好吧,虽然不是他愿意的,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况且不管他拥有多少荣华,也改不了骨子里是个庶子这个登不得台面的出身。

可有些时候纵然他们不想承认,事实却已经摆在眼前。

除却不太高贵的出身,这位驸马爷样样都比他那位嫡兄出众。

相貌比他生得好,姿容俊雅,丰神如玉。

才华学识和气度涵养亦是碾压无数贵门才子,可惜两年前被送进公主府,就此断送了功名前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虽然不知他这几个月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但是撇开前两年作天作地的愚蠢行径之后,这几个月里他对长公主千依百顺,长公主对他亦是有求必应。

苏家牵扯谋反大案,九族伏诛,而苏瑾却安然无恙,且看起来活得比以往顺心舒畅,这眉眼都似染了万千光华。

甚至于很多人私下曾怀疑,苏相的覆灭跟苏瑾和楚凝脱不了关系。

所以,这位驸马爷能得罪吗?

绝对不能。

纵然心里如何瞧不上,也无法否认人家现在活得滋润惬意。

而且得罪了他,长公主绝对会当场让你血溅五步。

苏瑾可没心思理会众人心头想法,正要抬脚往殿阶上踏去,却忽然停住,并转身。

不远处,清郡王府十八岁的少年世子跟清丽脱俗的少女并肩而来,步履生姿,仿佛携裹了漫天风华。

即便走到人群之中,也能让人一眼就锁住他们二人。

周遭的一切都沦为了陪衬。

那么的漂亮,那么的耀眼。

苏瑾嘴角勾了笑,嗓音温润:“苍世子,子姑娘。”

众人诧异,没料到苏瑾会特意跟苍世子和一个女大夫打招呼。

他这般给面子,楚宸自然也懂得回礼。

走上前两步,他微微颔首欠身,维持着谦恭温和的礼仪:“御苍见过皇姑姑,见过姑父。”

楚凝嗯了一声,看向子曦:“子姑娘。”

子曦从容颔首:“长公主殿下。”

看来都认识。

群臣甚至从双方简单的寒暄之中,听到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众人心头微凛,不敢细想。

楚凝夫妇和楚宸子曦四人,很快踏着殿阶往上而去。

殿里传来悦耳丝竹声。

群臣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往殿内而去。

“子姑娘。”斜里响起一个女音,带着几分不解,“今日除夕宴,皇上宴请的是西陵皇室宗亲和文武大臣,不知子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参加宴会?”

子曦顿足,转头看了说话的女子一眼,唐婉君。

朱唇轻勾,她浅浅淡笑:“若以世子侍女的身份,不知可否?”

“胡说。”唐婉君还没说话,楚宸便不满地反驳,“明明是未婚妻子。”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未婚妻子?

唐婉君脸色一僵,眼含轻视地瞥了子曦一眼,看向楚宸时恢复了高雅浅笑:“世子说笑了,子姑娘什么时候成了您的未婚妻子?”

第317章 歌舞升平

这位太后的侄女,唐国舅家的嫡大小姐,着一袭绯色的狐狸毛披风,肌肤白皙,颈项修长,衬得美丽典雅,气度出众。

可惜,微扬的下巴流露出了丝丝不合时宜的骄傲,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婚姻大事,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宸语气淡淡,并不把这位大小姐放在眼里,“我跟子曦两情相悦,父王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所以我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子,难道不对?”

唐婉君闻言,神色顿时难看至极。

冷冷的视线在子曦面上流连良久,她才冷笑:“世子真爱说笑。”

话落,她似乎也没有要跟楚宸争辩的意思,径自拾阶而上。

脊背挺得很直,骄傲得跟孔雀似的。

楚宸撇嘴,懒得跟一个弱女子计较。

伸手握着子曦的纤纤玉手,楚宸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子曦,我可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

毕竟,未婚妻子跟女帝皇夫显然是两个概念。

子曦不以为意地淡笑:“无妨。”

什么身份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西陵这些看她不顺眼的世家千金们也不过是逞个口舌之快,她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无所谓在意。

不过……

“这位唐姑娘喜欢你吗?”她问,声音低得只有楚宸能听到。

“怎么可能?”楚宸脸色一变,立马撇清关系,“我跟她从未有过接触,而且在她们这些女子眼中,我根本就是个病秧子,她们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这可不一定。”子曦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如此俊美出众的美少年,难免让女儿家一见倾心,你怎知她们不常见你,就一定不会喜欢上你?”

尾随在身后的官员不经意的抬头间,瞥见二人举动,差点惊掉了下巴。

大庭广众之下,庄严的宫殿门前,这位子姑娘公然调戏苍世子?

亦或是……两人打情骂俏?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崇政殿里温暖如春,与外面冰雪天气简直分出了两个天地。

偌大空阔的殿内铺就着红色地毯,美丽妖娆的舞姬们甩着水袖缎带,轻盈的身姿,柔软的细腰,随着悠扬的乐音翩翩起舞,舞出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宴会的席位设在大殿两侧,一人一席,主位后面设有次座,供官员家眷落座。

一张张独立的几案上摆放着茶水,美酒,瓜果。

皇帝还没来,子曦跟楚宸一块儿落座在清郡王后面席位,楚凝跟苏瑾则坐在对面。

抬眼间,接收到苏驸马温润友好的笑意,楚宸礼貌地举杯示意。

对于这位只比他大上几岁的姑父,楚宸愿意释放出最大的善意。

而殿中许多大臣都在不动声色间,打量着清郡王和长公主。

比起眼下朝堂上的局势——苏瑾的身份,以及子曦跟楚宸之间的感情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于朝堂上摸爬打滚的官员们,最在意的永远是利益和权力分割。

其他的,比如楚御苍以后会不会真的娶了这位少女大夫,至于太后会不会给苍世子指婚……这些都是次要的,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

第318章 除夕宴1

席间也有几个女子目光频频投向楚宸和子曦这里。

不过楚宸只当没看到,子曦也并不在意,端起茶盏,垂眸啜了口茶。

不一会儿,太监唱喝:“太后娘娘驾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中一静,舞姬跪地,群臣也不约而同地起身行礼。

子曦安稳地坐着。

对面的楚凝和苏瑾也如老僧坐定般,端着茶盏纹丝不动。

楚寰一身明黄色龙袍,身姿挺拔,龙威甚重,目光淡淡扫过大殿一周:“众卿平身。”

“谢皇上!”

众人正襟落座。

楚寰伸手从宫婢奉上的托盘中端一杯酒,遥遥示意:“除夕宴,朕与众卿同欢,愿西陵来年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群臣连忙举杯:“愿西陵来年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子曦细不可查地挑唇,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宫廷佳酿。

西陵来年的繁荣昌盛……

饮了酒,楚寰在龙椅上落座。

丝竹声再度响起,舞姬们轻盈甩出大红绸带,群臣觥筹交错,一片气氛欢腾。

皇帝左边坐着太后,右边坐着皇后。

此时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楚宸和子曦面上。

“子大夫。”放下酒盏,楚寰淡淡开口,“朕今早起身身体有些不适,劳烦子大夫过来给朕试试脉。”

楚宸皱眉,偏头看向子曦。

“没事。”子曦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便起身往前面走去。

太后顺着视线看向子曦,精心画过的细眉微皱,眼底有幽冷光芒浮现。

这个少女太美了。

一个小小的大夫,竟把殿上一干世家贵女都压了下去……这不是好事,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楚寰倚着龙椅靠背,左腕伸手搭在扶手上。

子曦伸手给他把脉时,他压低了声音开口:“如果用楚御苍的命来要挟,是否能让子大夫乖乖地给朕解毒?”

嗓音轻而阴冷,透着让人肌骨生寒的杀气。

子曦淡淡一笑,干脆撤了手,语气平静:“皇上近日大概是政务繁忙,加上情绪波动太大,焦躁惊怒,郁结于心,所以才会觉得身体不适。”

顿了顿,她抬眼淡笑,对上楚寰僵冷的神色:“民女建议皇上休息两日,事情看开些,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保持心情舒畅,自然百病全消。”

说罢,微微欠身,转身走下丹陛,返身落座。

用楚宸来威胁她?

他也要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才行。

楚寰的确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返身入座而没有丝毫办法。

无缘无故,他不可能真的对楚御苍做些什么,而他体内的毒却是实打实的攥着他的命,如果逼急了她……

攥紧了扶手,楚寰脸上阴沉得能滴下墨来。

“苍儿。”太后这时开了口,目光定定落在楚宸面上,“你到哀家身边来一下。”

楚宸抬眸。

殿中大臣们也抬眼看了过去。

楚宸略一迟疑,便起身绕过他爹娘的坐席,走上丹陛,很快到了太后面前。

第319章 除夕宴2

“孙儿见过皇祖母。”躬身行礼,少年身姿挺拔温雅,一派从容,“孙儿前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都没能进宫给皇祖母请安,还请皇祖母恕罪。”

太后淡淡一笑:“无妨。你身体最近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皇祖母挂怀。”

“哀家叫你过来,是想着给你指一门婚事。”太后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

说话间,太后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落向子曦的方向,却见少女神态自若地端坐席上,自在饮茶,面上竟没有丝毫异样神色。

皱了皱眉,太后抬眼看向楚宸:“苍儿觉得,婉君和霜儿谁比较让你中意?”

楚宸神情微顿:“皇祖母说什么?”

立于太后身侧的白霜悄然握紧了手,目光落在少年面上,眼底倾慕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白霜出身世家,本就高贵,又在哀家身边教导了这么多年,仪态端庄,性情良善高雅,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太后淡淡开口,“而婉君是哀家的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在众家女子之中也是出类拔萃,哀家一时也难以拿定主意,不知苍儿更中意谁?”

原本萧家郡主晴雪也在考虑之中。

不过萧世子被刺杀之后,萧家后继无人,迟早败落,萧晴雪的身份自然无法再跟白霜与唐婉君相提并论。

楚宸闻言,稍稍沉默了一瞬。

看起来似是在思考,也有可能是讶异太后的话而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很快他就回过了神,谦恭浅笑:“回皇祖母,孙儿跟白姑娘和唐姑娘接触都不多,对她们并无任何感觉,皇祖母可能是误会了。”

太后一愣。

误会?

什么误会?

她的意思他听不明白吗?

她是在给他指婚,世子妃的人选可以在唐婉君和白霜这两个女子之中选一个。

不是问他喜欢不喜欢。

“孙儿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楚宸接着开口,似乎并没有知道太后心里的想法,“所以,多谢皇祖母好意。”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你有了喜欢的女子?”

楚宸点头:“是。”

“是谁?”太后再问,“白霜,还是婉君?”

冷沉的声音带着一股迫力,期间警告之意很明显。

但楚宸却像是根本听不出来,诚实地道:“皇祖母误会了,方才孙儿说过跟她们都不熟,孙儿喜欢的人是子曦——”

“楚御苍!”太后猛地拍了一下扶手,声音转为沉厉,“哀家不准!”

满殿寂静,群臣不约而同地抬眼。

楚宸停了下来,目光很平静的,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太后。

“苍儿。”楚寰皱眉看着他,目光里透着威压,“太后面前,不知道怎么回话?”

楚宸笑了一下,谦和而不失恭敬的,语气却格外坚定:“孙儿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请皇祖母恕罪。”

那一瞬间,太后脸上的褶子都隐隐开始颤抖,气的。

她冷冷地盯着楚宸:“你要气死哀家?”

第320章 除夕宴3

“皇祖母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楚宸谦恭地笑,却并不带丝毫惶恐,“孙儿可不敢气死皇祖母。”

“世子。”白霜柔声开口,语气带着提醒,“太后也是为了世子好,毕竟子姑娘出身不高。若世子真的喜欢,倒是可以把子姑娘纳为妾,可正妻之位她真的不太适合,还请世子莫要感情用事。”

出身不高?

感情用事?

楚宸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不是正妻之位。”

是正夫才对。

啊?

太后和白霜二人皆是一愣,然后轻轻舒了口气。

不是正妻。

那就还是侧妃小妾呗。

白霜面上带了笑,太后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淡淡道:“既然不是正妻,皇祖母也不会过分干涉,但必须在娶了正妻之后才能纳妾,这是皇室的规矩。”

楚宸扯唇,眼底划过一丝嘲弄。

“孙儿告退。”他也没解释什么,任由她们误会去吧。

至于白霜和唐婉君,爱嫁谁嫁谁去,清郡王府太小,供不下她们两尊高贵典雅的菩萨。

不等太后再说什么,楚宸径自转身回了自己的坐席。

太后见此,脸色又沉了下来。

做太后这么多年,谁在她面前说话不是恭恭敬敬的?

唯独一个姓子的大夫敢跟她叫板,还有楚御苍……

虽然她也不是真心把他当成孙子看待,然而皇族子弟素来为天下表率,表面上的孝道有多重要自是不必细说。

就算心里如何不舒坦,也没人敢如此给她落脸子。

今日是除夕宴,本不该大动肝火,可太后心头的怒火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皇上你看看,你看看。”她转过头,语气冷怒,“一个小小的大夫就能让苍儿如何跟哀家说话,皇上不觉得应该管管了?”

楚寰脸色阴沉,径自沉默不语。

他也想管,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现在就宣布把子曦纳进他的后宫,当晚就宠幸了她,把她变成皇帝的女人,让她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帝王之威。

可他能吗?

深深地闭了闭眼,他淡淡开口:“今晚是除夕年节,母后暂且稍稍忍耐一下,跟小辈动气也不值得。”

待过了年……

过了年,他一个一个收拾。

楚寰想到来之前玉嫔的请求,调整了心情,淡淡看向子曦:“子姑娘,玉嫔身子违和,还得麻烦子姑娘去给她看看。”

语气微顿,目光落到郡王妃面上,他道:“麻烦皇嫂给子姑娘带个路。”

郡王妃微讶,却坦然地起身:“妾身遵旨。”

说着,转头看向子曦。

群臣听到这里,表情不免就有些古怪。

近日来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济事,还是集体告老还乡了?

皇后凤体欠安找子姑娘,皇上龙体不适也找子姑娘,眼下连区区玉嫔身体违和,都特意吩咐子姑娘去瞧瞧?

子姑娘是神医转世?

子曦跟楚宸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边泛起了浅淡的笑意,“我去去就来。”

走出坐席,子曦安静地跟着郡王妃走出了大殿,往后宫方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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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除夕宴4

殿外寒风扑面,月色清冷。

远处殿脊上一层白雪在月光下显得朦胧圣洁。

子曦轻轻拢了下肩上大氅,语气平淡开口:“王妃对玉嫔这个人了解多少?”

“玉嫔?”郡王妃摇头,“不曾了解过。”

“不曾了解过?”子曦转眸,似乎对此有些意外,“上次皇后寿诞时,我见过那位玉嫔。她的容貌跟王妃有几分相像,王妃对她就不没有过好奇?”

郡王妃温和笑道:“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很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玉嫔家世清白,玉家就她一个女儿,跟我能扯上什么关系?”

扯不上什么关系?

子曦唇角淡挑,敛眸不语。

若真扯不上什么关系,玉嫔又怎么会选在今晚,以她身体不适为借口让她过来?

身体不适是假,借此机会制造跟郡王妃相见才是真。

至于她怎么说服皇帝,且没有引起皇帝丝毫的怀疑……倒也简单,工于心计之人对制造借口自然信手拈来。

不过玉嫔的算计注定要落空了。

子曦垂在宽大袍袖里的指尖动了动。

前些日子大雪纷飞,她跟楚宸待在屋子里享受静谧悠闲,郡王妃时而会抽空去看看自己的儿子,顺便问候一下子曦。

被封住记忆的郡王妃没有武功,对自己的儿子和儿子的救命恩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防备。

子曦寻了个机会,将一根细若毛发的金针刺进了王妃头顶心要穴。

她的手法精准独特,金针入脑,任何人都诊断不出异样,终其一生也没有人能将这根金针取出来。

所以郡王妃这辈子都只能是郡王妃,跟大夏再无关系。

“方才皇上找你过去,真是因为身体不舒服?”郡王妃想到方才楚寰的脸色,总觉得他对子曦很是愤怒,却似乎又不得不顾忌着什么。

“皇上的确是不太舒服。”子曦淡淡道,“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多到一国之君也有些扛不住了吧。身心交瘁,心中郁结,所以心情不好。”

任是谁身体里中了毒,被人掌控了生死,心情都绝对好不起来。

郡王妃锁眉,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我看方才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

“嗯,的确不太好看。”子曦道,“王妃还记得之前皇后凤体欠安,我半夜入宫的那次吗?”

郡王妃点头:“当时我不知道,否则该跟你一起来的,后来王爷才告诉了我。”

“那晚皇后凤体欠安是假,皇上想要算计我委身于他是真。”子曦遥望远方天际,云朵被风吹散开口,一弯圆月高挂,显得清寂孤冷。

“什么?”郡王妃愣住,脚下也不由停了下来,“子曦……”

“我没有骗王妃的必要。”子曦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但是他也没能占到我的便宜。”

郡王妃忍不住握紧了手,眼底浮现一抹冷色:“如此小人,简直……妄为天子。”

“所以他见到我,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子曦笑着环顾四周,“不过无妨,她奈何不了我,王妃不必担心。”

说着,继续举步往前走。

第322章 缘分未到

宫里处处高挂着大红灯笼,景致迷人。

后宫也不例外。

到了玉嫔居住的椒房殿,子曦安静地打量着挂在外面的两盏灯笼,相比前殿的热闹,这里显然要冷清许多。

郡王妃朝候在外面的内侍道:“子姑娘来给玉嫔诊脉,还请公公通传一声。”

内侍点头,转身入了内殿。

不大一会儿,殿内出来个俏丽的侍女,恭敬地道:“玉嫔娘娘请子姑娘和王妃入内。”

子曦收回视线,朝郡王妃道:“王妃先请。”

“给玉嫔看诊的人是你,我先请什么?”郡王妃失笑,“一起进去吧。”

子曦点头。

两人一起入了殿。

玉嫔侧躺在内殿贵妃榻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枚红色丝绸寝衣,正在盯着窗外的积雪。

她位分较低,郡王妃见到她自是不必行礼。

而子曦在皇帝皇后面前尚且不曾矮过身,此时面对区区一个嫔,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子曦面上一圈,温柔浅笑:“子姑娘。”

子曦颔首;“玉嫔娘娘。”

对于她没有行礼的举动,玉嫔似乎没什么感觉。

眸光微转,视线定格在郡王妃面上一瞬:“王妃也来了。”

嗓音柔和淡然,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郡王妃点头:“皇上让我陪子姑娘过来,娘娘身体不适?”

玉嫔神情微顿,眉头细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机唇畔绽开浅笑:“就是有些头晕恶心,晚膳也吃不下。刚好今晚是除夕夜,听闻子姑娘入宫,便想找子姑娘了解一些情况。”

说着,便请子曦给她切了脉。

这位玉嫔根本没有任何不适,子曦不用切脉都知道她身体有多健康,不过她既然想演戏,那自己就陪着她演。

“王妃请坐。”玉嫔语气始终温和,却隐隐带着几分怅然落寞,“我进宫已有三年,得皇上宠爱亦是不少,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子姑娘可知是什么原因?”

子曦切了脉,淡淡道:“娘娘身体康健,许是孩子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

玉嫔眉头微蹙,忍不住抿唇。

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指着这个孩子,可三年没有动静……如今一句缘分未到,就能安了她的心?

孩子是最重要的筹码。

她以足够的美貌获得了帝王宠爱,也自有特殊手段让帝王的心偏在她的身上。三年来,楚寰来她宫里的次数最多,却迟迟没有孩子。

她以为自己身体有问题,曾数次暗中宣太医来切脉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身体正常,并无隐疾。

她不信邪,若真的正常,又何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无子?

所以今晚趁着除夕宫宴,想让子曦这位医术精湛的女大夫看一下,却没想到,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娘娘且不必着急。”郡王妃见她神色黯然,不由温声开口,“皇上还年轻,娘娘年龄也不大,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于一时。”

郡王妃这话纯属场面上的安慰,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第323章 喧闹中的孤寂

可听在玉嫔耳朵里,却显然代表了另外一种意思。

“王妃说,不用急?”她确认。

郡王妃心下不解,当然不用急,急就能把孩子急来?

转头看了子曦一眼,她目光很快回到玉嫔面上,淡笑:“子姑娘方才说缘分未到,娘娘可放宽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

子曦敛眸,但笑不语。

心里却很清楚,玉嫔这是以为郡王妃恢复了记忆,所以不动声色地对口供呢。

“我还年轻,可比我更年轻的小姑娘多得是。”玉嫔苦笑,“宫里每年都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进来,而且皇上……”

皇上之前还看上了子曦。

虽然玉嫔并不清楚其中细节,也不知道子曦如何让皇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她知道,皇帝是风流的,他不会永远把宠爱给哪一个人。

即便自己有些手段,却只无子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全盘计划无法实施。

有了子嗣,才能有控制江山的筹码。

至于子曦是否真的能进宫,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也没心思玩争风吃醋那一套。

一天没有孩子,她就必须安安分分地待在深宫,连皇上要给她提个位分,她都只能婉拒,怕引起皇后的不满。

占了皇帝宠爱,若是再成为正妃,皇后就该容不下她了。

而只要有了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她全盘计划都可以开始实施。别说一个皇后,就算整个后宫女子都围攻上来,她也无所畏惧。

但是这些,她偏偏又无法直言,更不可能让子曦这个外人知道。

若此时找个理由让子曦回避……那更不可能。

起码不能这般引起别人疑窦。

“娘娘好好歇着吧。”子曦起身,转头看向郡王妃,“王妃,我们先回去?”

郡王妃点头,没什么犹疑地站起身,看向玉嫔:“今晚是除夕,娘娘别多想,来年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玉嫔跟着起身,听到这句话,面色似乎好看了一些,点头:“多谢王妃宽慰。”

说着,竟亲自把两人送到了殿外。

“夜风寒凉,王妃和子姑娘还要注意保暖才是。”

郡王妃转眸,轻轻颔首:“娘娘留步。”

抬眼间,瞥见廊下女子姿容清丽婉约,二十多岁亦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红色灯笼映照下,只觉得女子的目光里荡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流光。

压下心头疑惑,郡王妃转身跟子曦一道缓步离开。

虽是一年岁末,明天就是新年伊始。

可这个晚上,各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念头和盘算,身在权势中心,谁又能真正心无旁骛地,安心地享受年节的热闹?

寒冬冷夜,另外一处府邸中同样灯火通明。

可不同于宫中喧闹,伴随着漫天绽放的烟火,安静的屋子里却只有无边的孤寂相伴。

“公子。”门外走进一个黑衣人,双手递上一封信笺,“主人来信,命公子速回。”

立于窗前的红衣公子闻言,微微偏首。

灯火下,侧颜绝美温雅,嗓音却是淡淡:“速回?”

第324章 抗命

黑衣人垂眸,“是。”

话音落下,宽阔的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红衣公子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窗外静雪和烟火交织的黑夜,良久,才复又开口:“一年之期未到,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此言一出,黑衣人瞬间震惊,“公子?”

显然他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更没料到,眼前这人居然会有抗命的胆量。

“此事你不必理会。”温雅沉寂的嗓音不含半点情绪,淡如一缕清茶,“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

黑衣男子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乎还欲再劝,可张嘴之际才蓦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手下,九阁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寻常影卫。

他没有劝阻的义务,也没有这个资格。

于是压下心头的震惊,他恭敬应下:“是。”

话落,躬身退了出去。

秦裳独自一人立于窗前。

天空烟火璀璨,照亮了半边天空。

繁华热闹,欢腾喜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都在这一夜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这些,都跟他无关。

遥望远方天际,孤单的背影虽立于灯火明亮之中,却似早已经被无边的孤寂包围,仿佛偌大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从未体会过热闹滋味,从不知温暖为何物。

知道手下在担心什么,也知道那人是如何不容违逆……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自己的心意……

唇畔扬起一抹轻嘲。这么说,或许也不太对。

他何曾有过顺心的时候?

他又何曾真正去想过,自己的心意是什么……以前或许有过,很久很久以前,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追逐信仰,顺心而为的滋味。

可那些,已然遥远。

这一次,应该说,他只想任性一次。

单纯地为了任性而任性,为了抗命而抗命,即便……会加速死亡的脚步。

一夜很快过去,又是新的一天。

亦是新的一年。

下一个除夕夜,他可能连孤单的滋味都享受不到了吧。

这般想着。

眼畔一缕笑,便不由深了些。

“秦裳。”房门被轻叩两下,金羽在外面开口,“子姑娘来了。”

秦裳一怔,却没想太多,转身前去开门。

“子姑娘在暖亭里。”金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药包,“我去给你煎药。”

秦裳没说什么,举步往怅然居暖亭里走去。

大年初一也不忘让他喝药。

摇头轻叹,无可奈何的同时,心底却有一抹细微的温暖悄然浸润着心扉。

“你昨晚不是跟那位小世子一起进宫守岁了?”踏进暖亭,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少女,秦裳从容淡笑,“这么早赶过来,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子曦抬眸浅笑:“不是。昨晚子时过后就回王府了,早上楚宸要跟着他父王母妃一起进宫去给太后拜年。我一个人也无聊,就过来看看你。”

“一个人待着无聊,所以才来看我?”秦裳挑眉,“这话听着真让人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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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儿女情长

惆怅?

还有更让人惆怅的。

子曦起身,打开放在桌子上的蒸笼:“王府的厨子包了很多饺子,多种口味,我带了一些给你。”

煮出来的饺子放在蒸笼里保温,揭开盖子,香味扑鼻而来。

秦裳平静地看着,唇畔始终噙着淡然的笑意。

秦府不缺厨子,他想吃什么都会有。

可大年初一吃饺子的习俗,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从未有过什么时节该吃什么的习惯。

三层蒸笼,放着三四十个饺子。

除此之外,保温盒里还放着刚熬好的鲜浓鱼汤。

“这么多?”在桌边坐了下来,秦裳托着腮幽幽一叹,“子曦,你当清郡王府是你家?拿他们家东西送人情?”

子曦斜了他一眼:“他们家儿子现在都是我的人,几个饺子算什么?”

这话说的……

秦裳片刻无语,随即越发惆怅地叹了口气:“在我面前秀恩爱,让我这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子曦没理他,把鱼汤也端了出来,“趁热吃。”

秦裳也不跟她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两下,点头道:“味道不错。”

“王府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肯定是没得说。”子曦道,“昨晚除夕,你没出去逛逛?”

“没什么好逛的。”秦裳嗓音平和,“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在人群中反而不自在。”

说完,他显然不想话题再在自个儿身上打转,又吃了个饺子,才道:“过了年,离你亲政的日子越来近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子曦道:“有啊。”

秦裳眨眼:“说来听听?”

“让楚宸做西陵王。”子曦道,“先成为西陵一方之王,握兵权在手,以后便会多了一些成为皇夫的筹码,面对的反对也会少一些。”

说完,她身体靠着软椅,搭着扶手,眉头微蹙:“这些日子我偶尔会想着,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做一国之君,到底是个女子,总免不了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也没什么不好。”秦裳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一国之君先也要先学会爱自己,爱自己喜欢的人,才能去爱天下万民。”

“你说得对,可是情况往往不由己。”子曦伸手打开暖亭的窗子,任何冷风拂进,吹乱了鬓前发丝,“如果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定会选择风风光光嫁给楚宸,绝不该委屈他半分。可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跟楚宸感情多一分,就越发害怕他以后会受到伤害。”

顿了顿,“你之前说得对,如果我跟他之间感情出现变故,受伤害最大的人一定是他。”

这些日子静下来的时候,她都会好好思索她跟楚宸的将来。

刚开始是她想得太简单,因为那时她对楚宸还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更多的是歉疚,是想补偿的心态。

而如今喜欢得多一些,才蓦然发觉,对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一点点委屈都不想他受的——

或许,这也是当初楚宸在得知她在思索三宫六院的问题时,同样担心过的问题。

第326章 别犯蠢

他也不想看到她受到一点委屈,面对一点为难。

可世间之事,似乎真的没办法做到那么圆满完美,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

秦裳垂眸喝了口鲜美鱼汤,筷子上夹着个饺子,他却抬头:“你有想过以后退位让贤吗?”

“退位让贤?”子曦一怔,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我又没有兄弟姐妹,让位给谁?”

“你还有几个堂弟。”秦裳道,“虽然他们还小,但是以后好好培养,同样堪当大任。”

子曦蹙眉。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更不解秦裳的意思。

想了想,她问道:“你是建议我,如果没把握做好这个位置,就早日择一个合适的人来培养?”

“不是。”秦裳干脆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到窗前,手肘侧支在窗子上,“我是在提醒你,别犯蠢。”

别犯蠢?

子曦皱眉。

“皇宫这个地方,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秦裳漫然轻笑,“富贵荣华堆砌出来的至尊之地,有人视它为牢笼。”

子曦没说话,眉目微敛。

“但是有一点你不能否认。”秦裳眸光落在子曦面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运,也掌握着自己的命运。”

子曦讶然,似乎有点明白了秦裳的意思。

“愚蠢而又懦弱的人,才会想着放弃权势而追逐自由。”

秦裳扬唇淡笑,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孤傲:“子曦,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去谈自由。”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其实本身就是自由的。

若不想受到规矩的束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在手握权力的同时,拥有让天下所有人都不敢反抗的强大实力。

子曦沉默了片刻:“所以,你不是建议我退位,而是担心我以后会为了爱,而放弃一国之君的位置?”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秦裳淡笑,“反正江山不是我的,权力也不是我的,我只是提醒你别犯蠢。”

说完,他静静地看了一眼外面雪景,返身回到座上,继续埋头吃饺子:“坐在那个位置可能会觉得高处不胜寒,处处受到约束,可当你真的卸下了一身责任,却未必就真能得到自由。”

权力与责任是并存的。

他们都不是圣人,不必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但即便只为自己,很多东西也得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才能做到随心所欲。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这句话绝不是一句妄自尊大的话,而是事实。

一个人,只要还活在这个世上,除非真的无欲无求,看破生死,否则总会有不能圆满的时候。

子曦没再说话。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并未生出过退位的想法,但她心里清楚秦裳的话是对的。

纵然高处不胜寒。

可只有至高处的人才拥有决策江山的权力,才有一言九鼎的魄力,才有让人不敢反抗的威仪。

而倘若坐在那个位置,依然还不能随心所欲,那必然是自因为己还不够强大。

她要做的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第327章 自古女子多情

扫除通往权力巅峰的所有障碍,做一个比任何男人更让人臣服的女帝。

如此,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而不是以任何一种听起来美好的借口来逃避。

自古女子多情。

倘若以后有一天,她真的生出退位的想法,也真的这样做了——或许,未必就真的能得偿所愿,跟楚宸做到双宿双飞。

曾经相爱十二年的枕边人都没看清真面目。

谁又能保证,她真要退位,那登了帝位的人会容忍前一任帝王的存在?

唇畔浮现一抹浅笑。

子曦抬眸看着正在认真吃饺子的秦裳,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犯蠢。”

就算没有秦裳的提醒,她也不会做出那般任性愚蠢的举止。

皇家亲情本就淡薄。

如楚寰这般对待自己的亲兄亲妹都防备猜忌,欲除之而后快。

她又凭什么相信,当她身下的龙椅真的转到别人手上时,那人不会想把她也除之而后快?

她可没兴趣带着楚宸一起过逃亡的生活。

除非登位的人是她的孩子。

……她跟楚宸的孩子。

托着腮,子曦道:“秦裳,你还有亲人在世吗?”

秦裳微怔,随即摇头:“……没了。”

语气平和温雅,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于是子曦也没再问。

秦裳跟子曦在暖亭里聊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西陵封王之时,大概得需要出动军队。”

若无军队镇压,仅凭着她一个尚未亲政的女皇,大概还没办法让西陵这些老奸巨猾的臣子们心甘情愿地接受西陵废帝复王的事实。

子曦漫不经心地点头,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大一会,金羽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伴随着浓烈的药味弥散,金羽淡淡开口:“喝药了。”

秦裳瞥了他一眼:“这些天辛苦你了。”

“辛苦倒是谈不上。”金羽嘴角微抽,真心实意地说道,“你能乖乖喝药,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我就谢天谢地了。”

秦裳不置可否地笑笑。

沉默地端过药碗,吹了吹,一点点喝了。

“手伸出来,我诊脉看看。”子曦开口。

秦裳没说什么,挪开药碗,配合地把手腕搁在桌上。

子曦给他切了脉,淡淡道:“你暂时有没有离开西陵的打算?”

秦裳摇头,目光落在窗外。

“若是不打算离开,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我给你好好调调内伤。”子曦收回手,“年纪轻轻的,别再折腾自己了。”

秦裳笑了笑,眼底却并无多少笑意。

子曦估摸着楚宸已经从宫里回来,很快起身告辞。

秦裳陪着她走了一段,送她到了前院,看着她往府门外走去,上了马车,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听影七说,阁主传命让你回去?”金羽皱眉,目光沉沉落在秦裳俊雅的面上,“你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秦裳语气平静,往自己的怅然居走去。

金羽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神色微变:“你不要命了?”

秦裳挑唇。

其实他很想告诉金羽,这条命他本来就不打算要了。

不过……呵。

第328章 变故1

这个年节注定不安生。

按照惯例,皇帝、清郡王和楚凝这三兄妹——嗯,若是宁王没死,应该是四兄妹,会在大年初一早上进宫给太后拜年。

纵然如何冷漠无情,在一些本分的事情上,楚凝并不会刻意彰显她的特权。

不过楚凝并没有带着苏瑾进宫。

昨晚除夕宴结束本就晚,回到府中沐浴休息,也没睡多长时间楚凝就起身了。

外面空气冷,楚凝让苏瑾留在府中休息,她自己进宫。

苏瑾自然同意。

反正他对宫里那位太后也没什么好感,楚凝既然不让他去,他乐得轻松。

这么冷的天,待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舒服?

然而,今天还不是他想轻松就真能轻松的。

楚凝刚走了不到一会儿,那位已经被他遗忘到不知哪个旮旯里去的蓝侍君、沈侍君和云侍君说要给驸马请安拜年。

而禀报的人,则是曾被苏瑾分派到麒麟院做自己贴身小厮的颜侍君。

从被窝里钻出来,着一身白色寝衣的苏瑾倚着床头,嗓音疏懒:“这三人怎么突然开窍了?”

难道是听到他跟楚凝的建议,知道过完年就要被遣散出去,所以来磕头谢恩的?

“小人不知。”颜言低眉垂眼地站在床前,“驸马现在要起身吗?小的唤人进来伺候。”

“不着急。”苏瑾语气淡淡,“天还没怎么亮呢,本驸马想睡个懒觉都不能。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晚点再来。”

“驸马,今天大年初一。”颜言低声说道,“您就委屈一天。”

苏瑾淡淡瞥了他一眼,片刻才道:“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颜言神情微松:“是。”

话落,转身从架子上拿来正式的袍服给苏瑾穿上,屈膝蹲跪在地,给苏瑾穿好了鞋子。

眉目低垂间,只看到他一派恭敬的姿态,却看不清面上神色。

穿上靴子,苏瑾站起身,颜言给他打理好袍服,系上腰带。

唤门外侍女进来伺候洗漱,待一切打理妥当,颜言又转身取来了苏瑾的大氅给他披上。

离得近了,隐隐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熏香。

苏瑾唇角轻挑,“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颜言微愣,低声道:“习惯。”

苏瑾点头,没再说什么。

正要往外走去,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殿门,他眉头蹙紧,“颜言。”

“驸马爷,您怎么了?”颜言走过来,扶住他的胳膊,盯着他面上细微的变化,“可是身子不适?需要我去传个大夫过来?”

“你……”苏瑾正要说什么,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软软地栽倒了过去。

殿外走近一人,着一身黑衣劲装,身姿挺拔锋锐,腰间悬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

颜言抬眸,对着来人轻笑:“交给统领大人了。”

男人没说话,径自挟起苏瑾离去。

颜言站在殿门处,看着男人几个飞跃消失在朱雀院,才转过头走回殿内,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未装封的信函,对折叠好,放在床头。

然后从容转身离去。

第329章 变故2

楚凝并没有在宫里逗留太久,请个安就回了公主府。

踏进府门,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府中气氛不太对。

长公主府一直很压抑,下人不敢高声喧哗,规矩森严,但此时气氛比往常更显凝滞。

面无表情地回到朱雀院,视线里映入一个男子跪在地上,楚凝脚步微顿,眯了眯眼。

经过男子身侧,楚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男人是府中暗卫统领时寒,听到楚凝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垂低了头,“属下……”

楚凝没听他说完,就径自掠身进了殿内。

偌大殿内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泛着凉意。

楚凝面上如罩寒霜,沉默着走进内殿,原本该待在床上的苏瑾早已不见踪影。

目光微转,唯有一张折叠起的宣纸孤零零放在被褥上,彰显着某种会让她暴怒的后果。

拿起白纸展开,上面寥寥一行俊雅小楷,尽显读书人傲气风骨:

瑾余生向往自由,愿择一山林终老,请殿下别再找我。

目光冷冷盯着修竹般雅致的字迹良久,楚凝五指缓缓收紧……纸条被揉成一团,完好无损地塞进了怀里。

神情阴冷如地狱来的魔魅,冰冷刺骨,周身杀气弥漫。

转身离开内殿,随手从墙上捞过一根长鞭。

她一步步如死神般踏出殿门,看到跪在阶下的男人,开口间,嗓音如冰渣碎裂:“苏瑾去了哪里?”

时寒抬眼:“属下不——”

尖锐的破风声灌入耳膜,灌注了十足力道的鞭子狠狠抽在男人挺直的脊背上。

嗖啪!

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时寒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强劲的力道使得鞭子从肩胛贯穿后背,直接划开衣衫下的肌肤,留下一道足以让人窒息的剧痛。

“苏瑾,去了哪里?”楚凝收鞭再问。

时寒深深吸了口气,克制住打颤的牙齿:“属下,属下没看——”

楚凝眉目骤寒,手里鞭子再度破风扬起。

嗖!嗖!嗖!

一连三遍,毫不手软,鞭鞭都是见血的力道。

即便时寒这般久经训练过府暗卫,也当场痛得发出一声惨呼,被强劲的力道扫翻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好半晌直不起腰来。

血丝顺着嘴角溢出,脸色白得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连嘴唇都在发白颤抖。

狠吸了一口气,他艰涩开口,嗓音发颤:“属下……属下失职。”

“本宫再问你一遍。”楚凝蹲下身子,伸手攫住他的下巴,嗓音阴鸷而狠厉,“苏瑾去了哪里?”

“属下不知——”

啪!啪!啪!啪!

连续四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让一张苍白的脸顿时高高肿起,嘴角破裂。

楚凝不再开口,径自站起身,手里的鞭子如灵蛇飞舞,疾风骤雨般狠狠地抽在男人身上。

朱雀院里,静得仿佛都风声都停了。

只闻狠厉的鞭声让人头皮发麻,肌骨寒颤。

掌管整个公主府的暗卫首领,顷刻间就成了血人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楚凝扔下了手里的鞭子,语气森寒:“来人!”

第330章 变故3

树梢上,屋脊上,隐藏在暗处的隐卫纷纷跪落于地,绷紧了神经,大气不敢多喘。

“把时寒丢进地牢。”无情的命令溢出红唇,比帝王的雷霆怒火更让人恐惧,“其余人立刻去寻找驸马,掘地三尺,把驸马找出来!”

暗卫纷纷领命,瞬间倾巢出动。

楚凝容颜沉冷,似浸润过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沉默地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修长身影几要化作冰雕,楚凝才转身返回殿中,如剑般的目光扫视着殿中各处。

内殿的床榻上尚未收拾,微显凌乱。

衣架上少了他的白色锦袍和貂裘大氅,除了他身上穿的衣服鞋子,殿内其他东西未见动上分毫。

楚凝静静站了一阵,转身从壁格里取了一个瓶子,再度走出寝殿。

门外的侍女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上,纵然地面冰冷,寒气浸入膝盖,她们却头也不敢抬。

“早上服侍驸马的人是谁?”冷冷的嗓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却没有片刻之前的狠厉冷怒。

可即便如此,侍女依然吓得打了个寒噤。

“是……是奴婢……”十八九岁的侍女跪前一步,低着头,“奴婢……奴婢伺候驸马洗漱,之后就……”

楚凝视线微垂:“驸马什么时候起身的?”

“辰……辰时一刻左右。”

“有没有人来过朱雀院?”

“颜,颜侍君来过。”

楚凝闻言,眸心微细,淡淡点头:“还有什么别的异常没有?”

“奴婢服侍驸马洗漱之后,端着水盆出来,时统领让奴婢几人全部去麒麟院伺候。”侍女道,“因为……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几个侍君要给驸马拜年请安。”

楚凝没说话,静静在站着,目光落在阶下宽阔之地。

点点血迹,是方才时寒留下的。

眸子里冷光微闪,她举步下了石阶:“把这里清理干净。”

转身往麒麟院方向走去。

“苏驸马太过分了吧?”麒麟院偏厅里,蓝侍君一身崭新的蓝色锦袍,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里,“这架子也摆得够大了,我们在这里都等了一个时辰了,他到现在还没来。”

“天气冷,苏驸马大概也想多睡一会儿。”云侍君笑了笑,倒是不以为意,“左右也没什么事可做,等着呗。”

坐在这里喝个茶,聊个天,等候驸马到来。

说起来府里还真是冷清。

长公主和驸马暂时没孩子,下人们又不敢过分喧闹,府里一年四季都冷冷清清的,不见几分热闹气,连年节也一样。

“颜侍君呢?”沈侍君皱眉,“他去请驸马都请了多久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驸马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还在赖床吧?”

话音刚落,侍女们惶恐不安的声音随之响起:“参见长公主殿下。”

厅里三人猝然转头,厅里厅外侍女跪了一地。

长公主楚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眉眼泛着寒冰般冷冽色泽。

茶盏磕到桌子上,膝盖撞上椅子,三人却什么也顾不得,慌慌张张就地跪下:“长,长公主殿下……”

第331章 非你不嫁

子曦也是回到郡王府,才听楚宸说了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

“苏驸马失踪?”

楚宸点头走过来,替她除去肩上披风:“早上刚发生的事情,我也是听了手下禀报才知道。”

子曦没说话,若有所思地走到榻前坐下。

楚宸递过去一盏茶给她,子曦伸手接过:“此事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楚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语气闲适,“反正楚凝能解决。”

子曦偏头:“楚凝也不是神。”

“现在谁最急着对付楚凝?”楚宸淡笑,“不就宫里那位?”

子曦点头:“你说的没错。”

“楚凝又不是吃素的。”楚宸端着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我们坐等看好戏就成。”

子曦托腮,沉默了片刻。

抬眸看向立于外间的两个侍女,淡淡开口:“秋雁,今晚让凤魇传我的旨意回东陵,命摄政王亲自领兵,于二月中旬赶到西陵边关。”

顿了顿,“带上他的黑羽卫,入西陵接驾。”

这个命令一出,纵使秋雁也微微一凛。

怔了片刻,她才恭敬应下:“是。”

“子曦?”楚宸诧异地看着她,“二月中你就要回去了?”

子曦点头:“也该回去了。”

三月是她的十六岁生辰,生辰之后就该亲政了。

到时候朝堂上权力架构又得动荡一番。

“那我怎么办?”楚宸神色微变,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小鹿一般,“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你即将成为西陵王,跟我回去干什么?”子曦挑眉。

楚宸抿唇,眉头骤然拧在了一起。

“我刚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你,过完年三月就回去。”子曦说着,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当初我说你要是能在这几个月里讨我欢心,我就给你竞争皇夫的机会,但是啊……”

但是?

但是什么?

楚宸顿时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一个健步都蹲跪到了子曦面前,诚心诚意地执着她的纤纤玉手:“子曦。”

子曦垂眸,望着他满眼的星星。

“堂堂女皇陛下,不能耍赖。”楚宸亲了亲她的手,嗓音温软,“你说了我是你的人,反正我此生非你不娶……嗯,非你不嫁。”

子曦噗嗤一声笑了。

“我就是不娶你,看你怎么办。”子曦眉梢轻扬,煞有其事地说着,“我忽然觉得三宫六院挺好的,可以揽尽天下美男,还不必担心有人争风吃醋,动不动就把看不顺眼的人弄死。”

楚宸眉头皱紧:“揽尽天下美男……天下有多少美男?他们有我好看吗?有我这般听话,这般爱你吗?”

“有啊。”子曦语气淡定,“我觉得秦裳就不错,摄政王也还好,他们的容貌都很出色,至于感情嘛……慢慢培养就有了。还有东陵丞相,虽然我没那么喜欢他,但是让他成为侍君还是可以的,毕竟他长得也不差。”

楚宸沉默不语,就这么瞅着她。

委委屈屈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子曦定定瞅着他,表情平静且无比淡定。

第332章 八抬大轿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

楚宸忽然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呢。”

“嗯?”子曦眯眼。

“你都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而且你当初刚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因为有任务在身,而是为了我而来。”楚宸这会儿是有恃无恐,语气铿锵有力,“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是吗?”子曦笑眯眯的,“那我说喜欢你,你也不会相信喽?”

“啊?”楚宸呆了一下,随即眉眼弯了弯,“这句我信。”

子曦也笑了,从容地换了个话题:“今天进宫去给太后拜年,太后没为难你?”

“什么叫为难?”楚宸回到自己的榻前坐下,语气淡淡,“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让我在唐婉君和白霜两人之中择一人为妻,还说你的出身为妻为妾都不够——其实我都没敢告诉她,即将为妾的人是我,怕当场把她气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宸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得意。

子曦深深地叹了口气,恍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顾虑其实根本没必要。

这只小白兔骨子里真的从没在意过男女尊卑这种问题,所谓的嫁娶虽然听似玩笑,可到底也事关一个男子尊严。

她这几天总想着该怎样让他不受委屈,此时却蓦然发现,真的有点钻牛角尖了。

如果他在意的尊严,便不会喜欢上她——就算喜欢,也不会是这种方式。

况且……

曾经爱她爱到只为了她的尊严和清白,而生生折了一条命。

三军将士面前,他生生的,生生地以自己的性命保全了他在乎的……

没有什么犹疑,也没有什么可思虑的。

就算曾有过犹疑,也在早上跟秦裳谈过的那番话之后烟消云散。

撇去名利浮华,撇去责任道义。

这时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两情相悦,莫过于两情相悦的人能白首到老。

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子曦。”楚宸柔和的声音响起,“你在想什么?”

子曦回过神,转头看他,慢悠悠地托腮浅笑。

楚宸被她看得心神荡漾,“怎么了?”

“我在想,该准备怎样的八抬大轿,把你从西陵抬去东陵?”子曦语气懒然,“寻常人可没有那般好的体力,或许该精心选拔几个东陵顶尖的高手。”

毕竟几千里路呢,长途跋涉,没有好体力可不行。

楚宸一呆。

真要用八抬大轿从西陵抬着去?

“子曦。”他清了清喉咙,“自古以来,只有正室才是风光大娶的。”

“嗯,对啊。”子曦点头,“难道你不想当正室,想当小妾?”

“当然不。”楚宸连忙摇头,说完觉得自己否认太快,“嗯……我还是听你的。”

子曦终于忍俊不禁,起身把他从踏上拉起来:“我们去外面走走,感受一下年节的喜气。”

“子曦。”楚宸挽着她的手,嗓音平和而坚定,“我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变。”

“一辈子时间太长,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真的不会变心。”子曦叹了口气,“负心汉在负心之前,也不是早早就打算要做个负心汉的。”

——

今晚更新完,晚安,么哒~

第333章 硝烟弥漫

楚宸居然无言以对。

因为这句话真是该死的有道理。

负心汉在负心之前,根本也没做好负心的打算。

撇去一些个别例子不谈,基本上每个新郎官在成亲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不然古人怎么会把“洞房花烛夜”归结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呢?

然而成亲之后,跟新婚妻子和和美美没多久,小妾就一个接着一个抬进门。

还有糟糠之妻下堂,丈夫宠妾灭妻……之类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简而言之,这世上不可靠的男人简直太多了。

多到楚宸都没脸替男人辩解。

所以,嗫喏了半晌之后,他道:“反正我不会变心。”

子曦笑了笑。

两人沿着曦宸院的后园小径走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心里很清楚,皇帝现在迫不及待想对付的人是楚凝,所以清郡王府目前来说还算平静。

他们眼下无需面对什么阴谋诡计——甚至在未来好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必担心皇帝会想出怎样卑劣的计策。

毕竟他的小命还攥在子曦手里。

“苏驸马的失踪,定然跟皇帝有关。”子曦淡道,“你有没有兴趣助你姑姑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倒是不需要,我那位姑姑不是个任人算计的人。”楚宸缓缓摇头,接着淡笑,“但凑个热闹还是可以的,反正今天是年节,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做。”

楚凝早早就知道皇帝要对她下手,不可能一点提前的准备都没有。

所以就算苏瑾失踪,楚宸也完全可以相信,一切都在他那位姑姑掌控之中。

不过……

驸马失踪,楚凝还是会暴怒的吧。

想到楚凝的脾气,楚宸觉得子曦简直温柔得像个天使。

“子曦。”情动之时,楚宸握着子曦的手,抬眸看着她,“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

子曦微愣,随即浅笑:“怎么了?”

“没。”楚宸摇头,“就是有感而发。”

子曦沉默了片刻,“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只是经过一世惨痛教训,不得不学着成长。

楚宸抬头看着梅花枝头尚未完全融化的白雪,映衬着朵朵红梅,显得格外娇艳清傲。

“这个冬天很冷,也很暖。”他轻笑,“足够我回味很久。”

十八岁的这年冬,攒聚了他以往所有的福气和幸运,以及喜悦。

若是可以选择,他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就这么,这么静静的,跟她一起享受静好时光,再也不要分开。

可分离,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傍晚时分,子曦接到凤魇禀报的消息:“小姐,凤相重病。”

子曦一怔。

凤微羽重病?

“消息准确吗?”下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子曦就回过了神,不由嗤笑。

重病什么肯定是假的。

大概是她这么多天没有露面,让他心里生了疑虑,所以才以重病这招迫她现身,亦或是逼迫摄政王。

“东陵朝堂现在分成两派。”凤魇道,“以凤相为首的年轻文臣,和以摄政王为首的宗亲武将一派,每日剑拔弩张,颇有些硝烟弥漫的味道。”

第334章 凤相重病

凤相重病之前,一直控诉是摄政王软禁了陛下,意图控制朝权,阻止陛下亲政。

不管朝臣们信不信,总之女皇陛下一连数月没露面,而且还是在即将亲政的关键时期,群臣心里难免生出些许猜测。

再有凤相从中煽风点火,朝上一派硝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靠着窗子沉默了片刻,子曦淡淡开口:“凤相重病,消息传到我这里来……他现在也病了有半个月了吧?”

“腊月十六开始称病,直到现在。”凤魇道,“不过朝堂上大权都还握在他的手里,每日下朝之后,他手底下的官员都会去相府禀报朝务。”

子曦盯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点了点头:“安排一下,后日一早我们回程。”

“是。”

“另外,”子曦眉目微冷,“西陵这边所有消息全部给我拦截住,一丝一毫也不要传到东陵。”

她以前不知道凤微羽跟玉婉兮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幕后的阴谋,现在知道了,便清楚他们兄妹二人之间必然有些特殊的联系方式。

在她回去东陵之前,所有消息最好能瞒则瞒。

“属下明白。”凤魇恭敬回道,“凤相至今以为,陛下是真的被摄政王幽禁了,他并不知道陛下来了西陵。”

子曦点头:“下去准备吧。”

“是。”

凤魇领命离开之后,子曦先去了一趟秦府,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跟秦裳说了,秦裳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也该回去了。”

现在回去刚好提前做些筹谋,亲政之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你要继续留在西陵?”子曦问。

秦裳淡笑:“我护送你回去。”

护送?

子曦讶异:“不用,我身边有护送的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裳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他手底下人多,九阁杀手护卫都听他使唤,保护子曦不在话下。

子曦沉默了片刻,“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你放心吧。”秦裳语气淡淡,“就算有什么麻烦,也绝不是因为你。”

子曦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秦裳的事情她知道的到底不多,就算想劝……心里却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单纯的劝说就有用的。

“跟着我去东陵也好。”她道,“随我进宫住一段时间,宫里药材多,我可以抽出时间好好调养你的身体。”

秦裳不置可否。

子曦没逗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秦府。

天色已经落下黑幕。

晚饭之后,子曦约楚宸去了一趟长公主府。

经过一天的阴霾压抑之后,长公主里空气依然那么紧绷,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危险阴沉。

出动所有隐卫寻找了一整天,依然没有苏驸马的丝毫踪迹。

长公主府里所有暗卫,府卫,包括侍女都绷着神经,恨不得离朱雀院远远的,让长公主看不到自己才好。

子曦和楚宸踏进府门,穿院而过,视线里看到的所有侍女皆是低眉垂眼地从眼前小步而过,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第335章 地牢

楚凝此时并不在朱雀院,而是一个人走在地牢狭窄的通道里。

脚步沉稳,眉眼冷峻。

清丽容色也笼罩着一层寒气阴霾,使得所有靠近的人都感受得到一股强烈的冷空气扑面,而生生打了个寒颤。

看守地牢的狱卒跪了一地。

直到楚凝脚步微停,在一出牢房外面停下,冷漠开口:“所有人,出去。”

狱卒们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恭敬地行了礼,逃一般飞奔出去。

顷刻间,此处就只剩下楚凝,以及牢房中看似已昏迷在地上的男人。

“时寒。”楚凝开口,在牢房门外椅子上坐了下来,语气一如往常的淡漠清冷,“苏瑾现在在哪儿?”

蜷缩在墙角地上的男子一动不动,破碎的衣衫上,血迹似已凝结。

楚凝话音落下,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动了动身体。

先是咳出了一点血丝,接着费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体,抬头看了楚凝一眼,干裂的唇瓣微颤。

单手扶着墙,他面朝着楚凝的方向跪着,只这么点简单的动作却似乎已耗尽了他的力气。

眉头紧紧蹙起,脸色一片惨白,深深地控制着呼吸。

“驸马……”仿佛帛布被撕裂的声音,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个时统领,“在林……林太师郊外的……别,别院……”

楚凝转眸,瞥见一旁小木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盘水煮牛肉,一壶茶。

楚凝虽然冷酷无情,但对于府中下人的吃食却并不苛待。

起身提起茶壶,倒了些茶清了清杯子,水泼掉,又倒满一杯,转身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把茶递给时寒。

“林太师的别院?”

时寒接过茶,开口谢恩,然后慢慢把一杯茶喝完。

喉咙得到滋润,说话声音也顺畅了些,“是。属下派了几个暗卫在外面守着,驸马虽没有自由,但……暂时安然,没有危险。”

“是皇帝的主意?”

“是。”时寒低头,“皇上想把驸马弄进宫里,但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瞒过殿下,所以便伪造了一封信函,造成驸马自己逃走的假象,让殿下愤怒之余遍寻不着,等过些日子再找机会把驸马弄进宫。”

顿了顿,“那字迹……字迹是苏家嫡子苏钰没死之前,留给皇上的。”

“林家别院里都有些什么人?”

“有一些护院,林家大公子之前在那里养伤,养了几个小妾。”时寒道,“林亭轩昨晚在百花楼花了五千两银子,给花魁红枫赎了身,也带去了别院。”

楚凝静静听完,半晌没说话。

时寒虽武功高强,可早上楚凝下手狠辣,没有一丝手软,此时他重伤在身,一番话下来,身上又疼出了一身冷汗,浸着带血的伤口,引起一阵阵无法控制的颤栗。

牢房里又冷,一番滋味几乎无法言喻。

楚凝把手里的瓷瓶丢给他,“先服了药,本宫晚点让人来给你治伤。”

时寒接过药,薄唇抿紧:“属下该死,殿下就算杀了属下,属下也没有怨言。”

“保苏瑾安然,算是你将功折罪。”楚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否则你求死也难。”

第336章 良禽择木而栖

时寒再度叩首谢恩。

“你有什么把柄抓在了皇帝手里?”

“……没有。”时寒连忙摇头,“皇帝说,长公主府很快就会消失,让属下良禽择木而栖。”

楚凝皱眉,狐疑地看着他:“就这样?”

时寒点头:“就这样。”

楚凝沉默,忽地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重伤之下的时寒哪里经得起这一脚?

伤痕累累的脊背撞上坚硬的地面,霎时疼得眼前一黑,死死地憋着口气,额头大汗淋漓。

“属下……属下只是为了逼真。”时寒翻身跪起,似是明白楚凝的想法,开口解释,“若提前让殿下知道,便瞒不过宫里眼线……”

楚凝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地牢。

时寒长长出了一口气,无力瘫软在地上,浑身泛着凉意。

“时统领是个明白人。”楚寰的声音言犹在耳,“楚凝现在是朕的眼中钉,你是长公主府的暗卫统领,只要帮朕做了事,日后长公主府就算被连根拔起,你依然还是暗卫统领。”

时寒自认不是个多清傲的人,但背叛主子这种事情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去做的,况且楚寰想对付楚凝,并不是那么容易。

对于皇帝的反间计他没放在心上,可既然知道了皇帝要对付公主,那就算自己不答应,楚寰也必然还有别的手段。

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为了计划的逼真,他事前没有告诉楚凝,所以才换来这么一通无情的鞭打——作为长公主府的暗卫统领,驸马在府中失踪,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面对驸马的突然失踪,楚凝暴怒是必然。

所以,时寒甚至做好了殿下会废了他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殿下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也并没有废了他,而只是打了他一顿——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到底没伤到要害。

时寒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殿下信任他,心底根本就没想过他会背叛,否则就如楚凝方才说的,苏瑾真要出了什么事,他求死都难。

挪了挪身子靠着墙壁,时寒叹了口气,心知演戏就要演到底,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但是……

摸了摸肚子,好饿……

“殿下。”地牢外已是一片黑暗,府中管家提着灯笼走近,弯腰禀报,“清郡王府的苍世子和子姑娘来了,此时正在朱雀院厅中用茶。”

楚凝沉默点头,表示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管家察觉到殿下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虽然楚凝一年四季面上也没见多少表情变化。

但莫名的,就是觉得没之前那么冷厉了。

楚凝不发一语地到了朱雀院,走进主厅,身上还携裹着一股子寒冬凛冽的气息。

“长公主殿下。”子曦搁下茶盏,欠身浅笑,“冒昧打扰,还请殿下包涵。”

楚凝淡道:“有事?”

子曦点头:“的确有些事想跟殿下谈谈。”

楚凝沉默地注视着子曦,须臾,转身往外走去:“去本宫书房。”

子曦跟楚宸对视一眼,两人很快尾随而至。

第337章 印玺

月色清冷,天际乌云涌动。

书房里一片安静。

一块拇指大小的印玺被放在了檀木书案上,少女嗓音沉静平和,波澜不惊:“这是代表我身份的信物。”

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拐弯抹角,也不曾拖泥带水。

楚凝目光落在深红色印玺上,五爪龙纹的印记,不起眼的角落里,刻着一个“曦”字。

这不是正式的玉玺,而是子曦的私印。

陵国正式的传国玉玺,此刻摆在东陵皇宫御书房的龙案上。

但就这么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印玺,也足以证明子曦的身份——况且,楚凝虽然未曾正式去调查过,但对于子曦的身份,她心里似乎已隐约有了判断。

所以,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面上依然是般平静如水的淡漠,不起波澜。

相比之下,楚宸的反应反而诧异。

因为他没料到子曦要跟楚凝谈这个,他以为她是为了驸马失踪一事而来。

“后天一早我要离开西陵。”子曦语气平静,“三月东陵女帝亲政,亲政之日会同时颁旨,西陵、南陵、北陵废除皇帝制,恢复曾经的王位世袭。若是不服者,朕不介意以重兵平乱。”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没说话。

“朕不需要长公主殿下做什么。”子曦眉眼清淡,却透着几分雍容之气,“只是告诉你,最多再两个月,楚氏皇族将不复存在。到时候请长公主莫要扯朕的后腿,否则,朕既能解了苏驸马的毒,也随时能让苏驸马身首异处。”

楚凝闻言,表情倏冷。

子曦淡淡一笑:“当然,若有可能,朕还是希望能跟长公主和平相处。”

楚凝眉头皱了皱,目光落在那块印玺上。

又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你想要我的兵权?”

“并不是。”子曦漫不经心地摇头,“我只是提前跟长公主打声招呼,没别的。”

楚凝沉默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垂眸沉默。

心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半晌,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个头。

虽然寡言少语,但楚凝的承诺永远不必质疑,子曦选择这个时机刚刚好——楚寰不遗余力想对付楚凝,甚至不惜以伤害苏瑾来达到目的。

这是楚寰的愚蠢之处。

楚凝纵然没那么多心思去帮谁,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不是个愚忠的人。

更不会以德报怨,在这个时候还试图保下楚寰的江山。

所以子曦并不担心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会如何抉择,她也没有要驱使楚凝的想法。

当然,若以后楚凝能为她所用自然更好,若不能,也无所谓。

至少眼下这个时候,只要她在西陵废帝为王这件事上不成为阻碍,其他的,都不足为虑。

两日之后她回程,自是希望楚宸控制西陵大权能更顺利一些。

小半个时辰之后,子曦从楚凝的书房里出来,面色淡然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而跟在她身边的楚宸,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第338章 软肋

一直等回到了郡王府,进了曦宸院,关起门来,楚宸才迫不及待地开口:“子曦,你后天就要回去?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不是说好二月中才回去的吗?

“唔,朕的丞相病重,朕得回去看看。”子曦开口。

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像是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丞相病重?

楚宸诧异,随即神色一黯,垂眸抿唇:“你心里很在意他?”

所以之前说不喜欢他都是假的吧,一听到他病重,就立即要回去了?

“是啊。”子曦淡定点头,“非常在意,在意到想亲眼看着他怎么死的。”

“……啊?”楚宸一呆,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本来他还挺难过的,回来的一路上准备了很多黯然伤神的话,现在连难过的情绪都不翼而飞,还得重新酝酿。

“行了,别装。”子曦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自己动脑子好好想想,我来西陵的事情凤微羽不知道,但我几个月没上朝也没露面,对他来说肯定弊大于利。”

“朝上他跟摄政王分庭抗衡,大部分权力还都掌握在摄政王手里。眼下正值女帝亲政之际,他心里主意多着呢,重病也是为了逼我现身。”

楚宸闻言,眉头微皱,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似乎也有些道理。

凤微羽虽是丞相,是百官之首,可在女帝没亲政之前,摄政王才是大权独揽之人。

女帝喜欢凤微羽,一力扶持丞相,就是为了在亲政之后分割摄政王的大权——所以对于凤微羽来说,女帝能坐镇朝堂,对他才是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也是他名正言顺对摄政王的理由。

而今女帝以风流之名不上朝,凤微羽自然不信,时间久了心里难免生出怀疑,甚至会疑心是摄政王幽禁了女帝,以图继续掌控朝政大权。

所以才用了装病这一套。

子曦暂时不回去,对她自己其实没什么大影响,于摄政王却不利。

一旦朝臣都受了挑拨,怀疑的情绪都被挑起来,朝堂生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道理楚宸都懂。

可他就是舍不得子曦这么早离开。

“太突然了。”楚宸眉头拧起,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我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刚做下的决定。”子曦走到榻前坐下,“不过早点回去也好,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该知道的阴谋都知道了。楚寰眼下没精力对付你父王,我离开之后,你可以好好筹备一下继任西陵王的事情,最多三两月,圣旨就会传到这里。”

楚宸想起方才在长公主府,子曦跟楚凝说的那些话,沉默了片刻:“西陵这边倒是没什么,楚凝不是个固执的人。对她而言,谁当皇帝,楚氏皇族是否被废,她其实不在意——尤其是在这个当口,楚寰触到了她的逆鳞,本就离死不远了。”

子曦点头。

所以她才跟楚凝直言,就是算准了楚凝的性情——或者说,只要拿捏到了她的软肋,便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第339章 人为财死

楚凝这个人,让人畏惧的从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实力。

就算没有西陵长公主这个身份,她依然是那个让所有人畏惧的楚凝。

她唯一在乎的,是苏瑾。

楚寰是一心想杀了楚凝,并且不惜以苏瑾为饵。

而子曦则是给苏瑾解了毒。

若是必须二选一,楚凝会选择站在谁的那一边,不用想都知道。

“楚宸。”子曦淡淡开口,“我还需要跟你父王谈谈。”

“我父王?”

“嗯。”子曦点头,“他手里握着兵权,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你这边的路才会顺利一些。”

楚宸沉默须臾,缓缓点头:“嗯。”

……

窗外夜色越发深浓。

相比起昨晚除夕夜的热闹,今天正式的年节,晚上反而要冷清一些。

不管是官员还是商人,平素里忙忙碌碌,直到年节才有几天假期休息,自然都是妻妾孩子热炕头。

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抱着火炉,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汤,才最舒心。

而相较之下,此时的苏瑾却真真想叹一口气。

这间别院因不常住人,也或许是他自己待的这件屋子不常有人住,所以没烧地龙,只有一个火盆打发了。

大冬天的,屋子里实在是冷。

苏瑾身上还裹着自己的大氅,这大概是寒夜里唯一可以御寒的东西了,不由感慨以前楚凝这几只白貂没白猎。

窗前有一方雕花锦榻,苏瑾裹着大氅拥着被子坐在榻上,托腮看着窗外夜色。

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只有窗外不断拂进的冷风,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眉头轻蹙,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深沉。

苏瑾忍不住想,楚凝这会儿大概得急了,暴怒之下,公主府里会不会死人?

会死多少人?

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逃了?

这般想着,苏瑾不由开始为自己的小命担忧,更为时统领那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祈祷——祈祷楚凝暴怒之下,不会直接扭断他脆弱的脖子。

虽说将计就计是个很好的手段。

但任何计策之前,都该先确保自己的小命无虞,不是吗?

时寒这完全是拿自己的命在赌,赌楚凝暴怒之下几乎根本不存在的宽容仁慈。

房门被缓缓推开,冷风灌了进来。

苏瑾头也没回,就当没听到动静似的,依然安静地看着窗外。

“驸马爷这是在看什么?”身披蓝色披风,捧着手炉走进来的颜言叹了口气,“看公主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颜侍君真是不怕死。”苏瑾平静地扬唇,眼底泛着一丝淡漠,“敢在老虎头上动土,你是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想找点刺激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颜言敛眸低笑,“苏驸马这般骄傲的人,不也在公主权势之下妥协了吗?”

苏瑾没否认,只淡淡道:“你说的没错,只是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既然说了人为财死,那最好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颜言走到榻前,看着拥着被子吹冷风的苏瑾,眉头微抽:“驸马爷的嗜好真是特别。”

第340章 情种

“既是寒冬,自然是好好体会寒夜的滋味。”苏瑾淡笑,“况且寒夜无聊,不吹冷风又能干什么?”

颜言挑眉,笑得意味深长:“是否需要我给驸马爷叫个美人过来?昨晚林大公子刚从百花楼里把头牌给赎身了。”

“既然林公子花钱赎的身,那美人自然也归林大公子所有。”苏瑾语气淡定,“我可不愿夺人所好。”

“苏驸马是担心公主吃醋?”颜言语气悠然,“这花楼里的女子个个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又精通服侍人的手段,可比冷冰冰的公主要可爱多了。”

“我还是喜欢抱着冷冰冰的公主。”苏瑾转头,嘴角一抹笑勾魂夺魄,“论容貌,她们不能跟公主相提并论;论本事,那些柔弱的菟丝花我不感兴趣,还是喜欢公主那般强大的女子,毕竟只有公主能一辈子护着我安然顺遂。”

颜言嘴角一抽。

他显然没料到,这世上当真有男人能把被女人庇护这种事情说得这么骄傲,这般理直气壮。

简直辱没了读书人的风骨。

“论真心……”苏瑾薄唇微勾,笑意凉薄,“公主对我一心一意,而勾栏之地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她们能给我真心?一双玉臂万人枕,连身体都不一定是干净的,何况是心?”

“驸马爷果然是读书人,这么看不起风尘女子?”

“倒也并非看不起。”苏瑾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窗外,“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别说花魁,就是西陵帝都任何一个权贵家千金,又有几个能跟长公主相提并论?”

颜言无言以对。

撇开那些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这些虚的不谈,的确没几个女子能做到苏瑾说的这般,也只有长公主楚凝能庇护他,能带给他荣华。

然而,“长公主能给你荣华富贵,能护你一世安然,却也同样能把你带下地狱。”

“是吗?”苏瑾扯唇,笑意不及眼底,“若不能同生,那么能与她共赴黄泉,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颜言神情微凝,蓦地嗤笑:“看不出来,驸马爷还真成了情种。”

他之前还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少受一点苦,而故意在楚凝面前演戏,现在看来,倒更像是打算跟楚凝白头到老了。

苏瑾不置可否:“你打算一直把我囚禁在这儿?”

“当然不是。”颜言摇头,“只是住几天而已。等过一段时间,长公主情绪渐渐失控,寻个机会还是会把你送进宫里去,毕竟皇宫才是铜墙铁壁。”

“原来背后的主使是皇帝。”苏瑾语气淡淡,“看来皇帝许给你的好处应该不少,足以让你提着脑袋为他做事。”

“好处自然是不少的,比在长公主里做一个卑微的侍君要好得多。”颜言淡淡一笑,“至于是不是提着脑袋……这可不好说。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掉脑袋的人究竟是谁。”

苏瑾扬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啊。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结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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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听到了你的话

窗外寒风不断拂进来,寒气侵袭衣襟下的肌肤,让人冷得直打寒颤。

颜言缩了缩脖子,不愿再在这里吹冷风,淡淡道:“驸马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毕竟长公主不在这里,就算你折腾得染了风寒,也不会有人心疼,到时候也不过是几碗苦药灌下去,得不到多少特别的待遇。”

说完,施施然转身离开了屋子。

苏瑾唇角噙着一抹疏懒嘲弄的弧度,裹紧大氅,拥着被子,继续吹冷风欣赏窗外夜景。

直到一缕细不可查的破风声靠近。

纤细身影从窗子利索翻了进来,同时伸手关了窗户,把凛冽的夜风完全隔绝在外。

苏瑾眉目唇角笑意深邃了些,转过头,倚着窗子,看向站在屋子里灯火下的女子,微微扬眉:“殿下。”

明亮的灯火衬得女子眉眼清丽脱俗,却依然带着一贯的淡漠,如一层薄薄的寒霜笼罩。

苏瑾抿唇低笑,起身下榻,径自走到她跟前,修长指尖撩过她耳际发丝:“殿下生气了?”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须臾,伸手递给他一张折叠的白纸。

苏瑾讶异,不解地伸手接过,展开看了看。

盯着上面一行熟悉的字迹看了片刻,他诡异地默了片刻,随即抬眸看向楚凝。

“这不是我写的。”他轻叹,“我也没有要离开殿下的想法。”

择一山林终老。

他有那么淡泊吗?

就算真淡泊了名利浮华,他一个人隐居山林,也得有生活下去的能力才行。

叹了口气,他自嘲:“就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入了山林,大概也只有被野兽分食的下场。”

楚凝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目光里似乎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殿下在想什么?”苏瑾有些不解,此时楚凝的模样倒不像是生气,只是沉默寡言之下,他实在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凝转身往内室走去,在床沿坐下,打量着这内室的摆设。

苏瑾尾随而至,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把锦榻上的被子抱进内室放在床上,然后便看到楚凝倚着床头,单腿搭在床沿。

依然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静静地把他看着。

苏瑾眉头微拧,在床沿坐下,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斟酌着开口:“殿下今晚要留在这里?”

“你希望我留下?”楚凝终于开口,淡漠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波动。

“若是可以,我当然希望殿下能留下。”苏瑾点头,“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小心一点好。”

倒不是怕什么,而是既然决定要将计就计,自然就要把这出戏好好演下去。

否则怎么能顺理成章地让宫里那位相信他的阴谋是成功的,继而让他付出代价?

“本宫刚才听到了你的话。”楚凝敛眸,嗓音平静。

啊?

苏瑾微呆,随即眨了眨眼:“殿下听到了什么?”

“全部。”楚凝眉眼轻抬,语气波澜不惊,“你说喜欢冷冰冰的我,还说宁愿跟我共赴黄泉。”

第342章 你倒是聪明

嗓音淡漠,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语气。

就好像只是在复述一件无关紧要却又需要确认的事实。

眼神和表情,连细微的变化都看不出来。

苏瑾面上一臊,唇角忍不住溢出了一抹笑,俊美容颜在灯火下倾泻出夺目光华。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尴尬。

过了须臾,苏瑾清了清喉咙:“殿下难道不会怀疑,我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楚凝闻言,古怪地沉默一瞬:“你并不知道我来了。”

她来到此处别院,连外面时寒安排的暗卫的不知道,苏瑾更不可能察觉到。

“但是我可以猜到。”苏瑾笑吟吟开口,嗓音慵懒闲适,“殿下知道我在这里,肯定会过来一趟。”

楚凝眉头微皱。

“我早上从公主府失踪,殿下应该很生气。”

苏瑾语气淡淡,带着一种极度放松的泰然:“可冷静下来之后,殿下一定会去逼问时统领,然后得知我在这里显然不难。而既然知道了我的下落,殿下肯定会亲自过来确认一下才能安心,不是吗?”

楚凝没说话。

她的沉默是常态,而此时,沉默却是一种很好很完美的掩饰。

掩饰她面上所有的情绪,和心里所有的想法。

即便是苏瑾这个枕边人,也窥探不到一丝半点她内心的情绪波动。

不过。

唇角微挑,眉梢也细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嗓音里似乎多了几分温度:“你倒是聪明。”

这句话也不知是不是夸奖。

但苏瑾显然当做是夸奖了,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嗓音低醇温润:“我虽不擅武艺,但脑子却不笨。”

在窗前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他的唇瓣冰凉。

楚凝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微一使力,直接翻身把他压在了床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纸条真是你写的,本宫会如何惩罚你?”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眼底一片霜色。

苏瑾俊雅的面上浮现一抹浅笑:“殿下会如何惩罚我?拆了我的骨头?”

楚凝冷哼一声,直接低头把他吻住。

霸道,前世,气息微寒。

苏瑾抬手,将她肩膀轻轻环住,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彼此气息交融,即便是在这间没有地龙的屋子里,温度也仿佛有了升高变暖的趋势。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

颜言已经去休息了,守在外面的人都是时寒安排的暗卫——而在颜言眼中,时寒已经背叛了楚凝,他的人自然可信。

所以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什么。

不知吻了多久,楚凝才放开了苏瑾,微微抬起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晚饭吃了?”

苏瑾嗯了一声:“他们并没有苛待我。”

毕竟皇帝的计划是把他弄进宫里去,早早就折磨虐待他没什么意义。

安静了片刻,他道:“时统领现在如何了?”

他猜想,以楚凝的性子,时统领大概吃了不少苦头。

“打了一顿,丢地牢里去了。”

苏瑾眉头微皱:“殿下打了他?”

楚凝没说话,眉眼深沉难测。

苏瑾倒不是担心时统领身体有多娇贵,吃不得皮肉之苦,可他自己以前也是吃过楚凝鞭子的,深知那种滋味难捱。

第343章 东陵女帝

况且楚凝暴怒之下,下手有多重……即便是时统领那般久经训练的暗卫统领,只怕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放心,他死不了。”楚凝似是看出了苏瑾心里的想法,终于开始解释了一句,“他现在在牢里,我已经让人给他治伤了,没伤到要害。”

苏瑾闻言,松了口气。

时寒到底是楚凝的心腹,若是因为误会被废,未免太冤。

好在楚凝虽然愤怒,但心里对他还是信任居多,所以时统领才敢先斩后奏。

放下了心里担忧,两人半躺在床上说了些话,大多是苏瑾在说,楚凝在听。

直到苏瑾说完,楚凝才跟他说了一件事:“两月之后,我可能不再是西陵长公主。”

“嗯?”苏瑾不解,“什么意思?”

不再是西陵长公主?

就算楚寰最终会退位下台,有另外一人即位成为西陵皇帝,也影响不到楚凝的身份才是。

所以,为什么……

“清郡王府的子曦姑娘,真实身份是东陵女帝。”楚凝说这句话时,语气依然平静如水,“她有收复陵国疆土的想法,并且已经为之付出行动。”

苏瑾诧异。

子曦是东陵女帝?

这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年前几个月搅得西陵朝堂一片风声鹤唳的子大夫,居然是尊贵的一国女帝。

短暂的震惊之后,苏瑾慢慢冷静下来,倒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那少女分明才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却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仪魄力?

怪不得她不惧权贵——她自己就是最尊贵的权贵,又怎么会畏惧旁人?

怪不得她进宫见君不跪——东陵女帝,血脉正统的天子,便是连楚寰在她面前也得矮上一截,又怎么受不起她的礼?

这也同时解释了,她对清郡王府苍世子为何那般特殊的照顾和维护——或许是因为以前在东陵,两人就有了情愫?

不过这些似乎不太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西陵废去帝位之后,恢复王位世袭,那楚凝这个长公主的封号显然也会跟着帝位一起消失。

“那殿下手里的兵权怎么办?”苏瑾眉头微锁。

楚凝没说话,心里似乎也在思索着一些问题。

苏瑾也沉默地望着屋顶。

东陵女帝微服至西陵,还真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不过西陵皇族如今血脉真算不得繁茂,楚寰若身死,成为西陵王的人大概只会是清郡王……或者他的儿子楚御苍。

皇帝那个六岁的儿子起不到什么作用——东陵女帝一道旨意颁下,连楚寰这个皇帝都将不再是名正言顺,何况那个才六岁的小孩?

楚御苍真心喜欢着女帝,必然会为了女帝而把西陵大权牢牢控制在掌心。

西陵一旦重新臣服,南陵和北陵皇室也必将站不住脚——就算他们不愿归顺,也由不得他们。

恢复王位制度之后呢?

真的会世袭下去,还是慢慢把王权封地也收回?

东陵女帝,一介小小的女子,却有着之前历任皇帝都没有的勇气和魄力,当真是值得敬佩。

第344章 人生苦短

次日一早,苏瑾睡到了日晒三竿。

昨晚楚凝到了下半夜才离开,把他被窝都暖好了才走。

他睡得晚,早上天气又冷,自然舍不得温暖的被窝——然而对于一个“囚犯”来说,他这日子未免过得太舒适。

舒适到许久未见的林家大公子都忍不住亲自登门,顺便带来了他刚赎身的美人花魁。

一阵扑面的胭脂香味萦绕而来。

苏瑾靠着床头,转眸望着推开而入的两人,淡笑:“林大公子好兴致。”

林亭轩神色冷沉,不发一语地揽着美人的肩膀,走到内室床前,冷冷地盯着苏瑾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冷笑:“驸马爷这份淡定的心态才真是难得。太阳都晒屁股了,您还不起身?”

“唔,我在公主府的时候,就习惯晚起。”苏瑾淡淡笑道,“天气这么冷,起来那么早干什么?我又不用上朝。”

“驸马爷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幸福舒适?”

“倒也不是,就是懒得去费心思。”苏瑾懒懒地倚着床头:“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

林亭轩眼神冷厉,带笑的语气里含着森然之气:“驸马爷可了解自己眼下的处境?”

“大概了解吧。”苏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现在是否雷霆大怒。”

“我觉得驸马爷现在应该担心自己。”林亭轩说着,转头环视着室内,“苏驸马看到我,就不觉得心虚?”

心虚?

苏瑾笑了笑,“为什么要心虚?”

林亭轩冷冷看着他,怕他忘了似的,给了个提示:“亭越。”

“林大公子要给令弟报仇?”苏瑾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扬唇,“可我怎么觉得,林大公子不太有下手的胆量?”

苏瑾说的没错。

林亭轩的确没有下手的胆量——虽然他此时迫不及待地想把苏瑾碎尸万段。

但楚凝没死之前,他没有动手的勇气。

苏家的覆灭才刚刚过去没几天,那些血腥惨烈的教训好似就在眼前,那么清晰刻骨,足以让人从骨子里发出颤栗。

所以,纵然林太师父子对苏瑾和楚凝恨之入骨,却并不敢轻易冒险。

“驸马爷也不必太过得意。”林亭轩想到皇上的计划,冷冷一笑,“此番长公主若能继续护着你,才算是上苍真的厚爱。”

说着,伸手推了身边的美人一把:“乖,去伺候驸马爷,让他好好享受一下美人在怀的滋味。”

大冬天里,只穿着一袭冰蓝薄纱裙装的美人点头,迈着莲步往苏瑾身边走去:“驸马爷……”

“姑娘最好离我远点。”苏瑾平静地笑着,嗓音漫然,“我虽然没怎么练过武,但是弄死一个女子,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话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腕间一物,昨晚楚凝留给他的防身暗器。

红枫笑容一滞,随即妖娆浅笑,素手往苏瑾脸上摸去:“驸马爷舍得?”

苏瑾伸手,轻而易举攫住她的手腕:“你猜我舍不舍得?”

男人的力气怎么也比女人大。

苏瑾稍稍使力,红枫娇美的脸上就浮现一抹痛色:“驸马爷放手,奴家不再放肆便是。”

——

更新完,晚安~

第345章 贞洁烈夫

苏瑾淡笑,放开了她的手。

“看不出来驸马爷还是个贞洁烈夫。”林亭轩讽刺,“可惜长公主看不到你这副坐怀不乱的模样,否则大约会赏您一盆骨头。”

明明白白的讽刺,不留丝毫情面。

然而,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而已。

苏瑾懒得理会这个没品的人。

伸手把被子往上盖得严实了些,苏瑾淡淡道:“你打算一直把我囚在这里?”

“当然不会。”林亭轩冷笑,“以楚凝的本事,若一直把你囚在这里,她迟早会找到,所以我打算今晚就把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更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皇宫。

不过苏瑾权当不知,只淡淡道:“林大公子提前做好被灭门的准备就行,具体的细节后果可比照相府。”

林亭轩脸色一变,发出阴冷的笑声:“这一次,苏驸马大概没那么幸运地能得偿所愿。”

说罢,他不想再在这里看对方怡然自得的模样,转身离去。

他怕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会忍不住想撕了苏瑾——亭越的仇,他非报不可。

不过不着急,等进了宫,大概无需他亲自动手,自会有人让苏瑾好好尝尝这世上最销魂的酷刑滋味。

皇上这次的计划可以说万无一失——只要楚凝是真心喜欢在意着这位驸马,就不愁计划不成功。

屋子里很快就剩下苏瑾一人。

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昨晚他跟楚凝的对话:“楚寰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早点解决了对谁都好。”

楚凝却是皱眉,显然不太同意他的计划:“林家恨你,你留在这里危险。”

“殿下且莫担忧。”苏瑾只是浅笑,懒洋洋地抚弄着她如绸缎般的发丝,“林亭轩虽然恨我,但他不是个莽夫,不会冲动行事。”

林家父子是皇帝手里的剑,也只是剑。

皇帝想利用他来对付楚凝,这件事林太师父子都知道。

林亭轩就算如何恨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况且就算真的忍不住对他动手,苏瑾也不过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但是楚凝显然并不想让他冒险。

“我以前挨过殿下很多次鞭子,还不是完好无损?”苏瑾这般说着,带着点揶揄自嘲的意味,“男人受点苦也没什么,殿下不用担心。”

挨过她很多次鞭子。

楚凝发现苏瑾最近很喜欢把以前挨鞭子的事情拿出来说,也不知道是在提醒他自己别再犯蠢,还是在控诉她以前的暴行。

苏瑾显然没有注意到楚凝心里的想法,悠悠然道:“再者,外面有时统领安排的暗卫在,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这句话倒是让楚凝神情微缓。

“如果我真有危险,到时候再让暗卫出面。”苏瑾接着安抚,“殿下就信我一次,我这么怕死的人,总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若林亭轩真敢对他动手,暗卫出手相救,虽然会使得计划失败——可苏瑾就是赌林亭轩不敢对他动手。

况且楚寰铁了心要对付楚凝,此次不行,还有下次。

楚凝活着一日,楚寰就会寝食难安,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对付楚凝的计划。

第346章 脑子被驴踢

可以说,现在楚凝的存在,已经完全取代了楚寰想除掉清郡王的心思。

苏瑾心里偶尔其实是替这位皇帝陛下感到悲哀的。

楚凝和清郡王,掌西陵半壁江山。

楚凝冷酷无情,我行我素,但是并没有野心。

人不犯她,她也从不会主动去找别人麻烦。

而清郡王忠君爱民,更是一代儒将。

楚寰若能善待他们,尊重他们,西陵皇族必是无坚不摧,他的帝位也能安稳坐到终老。

或者说,哪怕他当真不放心,那么略施手段,促使清郡王和楚凝两人互相牵制,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帝王之术。

可他偏偏铁了心,非要除掉清郡王和楚凝不可。

这两座大山,任何一座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他却想同时撼动两座……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最终真能如愿,少了清郡王和长公主楚凝,西陵的江山他又要谁来守护?

放眼整个朝堂,有几个武将能比得上清郡王和楚凝?

而如今,东陵女帝突如其来地横插一脚,又得了清郡王府苍世子一片倾心爱慕……西陵注定了臣服东陵的结局。

楚寰,已被定了死路。

苏瑾一个人待着无聊,便开始思索,以后他跟楚凝应该过怎样的日子?

是否真要择一山林终老?

两个人隐居的生活应该不错,楚凝身边那么多暗卫,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归隐,帮忙打猎种菜什么的,日子应该也能过得美滋滋。

或者也可以周游天下,做一对闲散夫妻——以楚凝的本事,也不担心遇上什么危险。

到时候可以多带点银子和值钱的珠宝首饰,没银子花的时候就变卖珠宝,这辈子倒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苏瑾这般想着,不由笑开。

他好歹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实在闲得慌,也可以找一间书院,当个教书育人的先生。

这厢驸马爷正勾勒着以后美好的生活。

另一边,子曦在书房里跟清郡王谈了足足两个时辰,从早上密谈到正午,直到午膳时间到了,两人才从书房里出来。

等在外面的楚宸早已焦躁难耐,听到开门声,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去。

子曦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而自己的父王则眉头微拧,目光落在楚宸面上时,眼神中似有一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

楚宸开口:“父王?”

清郡王无声地叹了口气。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本王什么都不知道。”清郡王淡淡道,“所有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主,不必知会本王。”

楚宸心里微动,“父王。”

清郡王看着他。

“您跟娘亲这些年为了我也操了很多心,待西陵之事告一段落……”楚宸笑了笑,“待西陵之事告一段落,您跟娘亲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过一段舒心的日子。”

清郡王挑眉:“你想要我手里的兵权就直说。”

楚宸嘴角一抽,默然无语。

父王这话噎得他没法接。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第347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清郡王当然也知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心里怅然,再加上唯一的儿子不能光明正大地娶妻,反而要是入赘……

越想就让他越发想叹气。

所以非常不介意让自己的儿子也体会一下他这个父亲的心情。

“行了,我还有事。”清郡王淡道,“子曦姑娘明日一早就走,想来你们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已经跟你娘亲说了,让她别去打扰你们。”

所以有什么悄悄话,依依不舍的言语,自己关起门来去说吧。

他们就不奉陪了。

丢下这句话,清郡王转身就走,心里忍不住又深深吸叹了口气。

西陵皇族。

西陵王族。

算了,不管是皇族还是王族,只要天下百姓能安稳,没有战火纷飞,他倒是能看得开。

况且,楚寰自己作死,也怨不得别人。

比起忠君,清郡王自然更在乎苍生的安然,况且自己的儿子眼下也牵扯其中,究竟该如何抉择,还用想吗?

“子曦。”楚宸抬眸看着子曦,目光里似藏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子曦握着他的手,转身往曦宸院走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况且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以后长久的相守,别扭扭捏捏得像个姑娘家。”

楚宸垂眸沉默。

两人走进曦宸院,一路无话,安静地踩着石阶走进屋子。

子曦转眸,瞅着少年委屈的表情,挑眉:“这是干嘛?”

楚宸抬头,静静看着她,还是不发一语。

眼神分明流露出被抛弃的兔子一样的不安——纵有再多的欢欣喜悦,可一旦到了分别时候,他心里的不安就全部涌了上来。

子曦心里微紧,虽然知晓他有几分故意,却还是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保证不忘了你,最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必有圣旨召你去帝都。”

这是必须要有的过程。

如果楚宸的目标只是成为女皇的皇夫,安安静静地待在深宫,那么这个时候倒是可以直接跟随子曦回去东陵。

可他不能,他要帮子曦镇守东陵。

而子曦也希望让天下人都知道,西陵王楚宸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而不是依附着女人而活的藤蔓。

楚宸沉默了片刻,“那个丞相……”

“他不足为虑。”子曦淡道,“不管是于社稷还是于感情,你都不必把他放在心上,也不必担心我吃他的亏。”

但是他曾经的确是子曦喜欢过的人。

而且他是带着目的接近子曦,万一……

“有摄政王在,你什么也不必担心。”子曦似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神色微淡,“我已不是以前的我,江山社稷上,谁也算计不了我。”

说着,她抬手勾起楚宸的下巴,走近两步,倾身吻了吻他的唇:“我喜欢小白兔一样纯粹善良的楚宸,也喜欢小白兔能独当一面,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虽然纯真柔弱从来都只是假象,但这个少年对待感情的执着,以及性情中的一些难能可贵的美好,却让子曦想要一世珍藏。

第348章 无法确定

通往权势巅峰的路上,阴暗、肮脏、自私、贪婪的人太多,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魑魅魍魉,八方小鬼。

身处越高的位置,手里沾染的鲜血越多。

而越是如此,就越想保留那一份没有被污染过的纯净美好。

这一夜,两人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大多都是一些叮嘱。

凤魇和秋雁已经准备好了回程的行囊。

楚宸纵使如何不舍,却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三个月……若果当真只是分开三个月,那么这三个月就当做是他们感情的考验。

他需要在三个月之内,做到对西陵王权的绝对控制。

他需要有足够的实力,当他去到东陵的时候能成为子曦的后盾,而不是累赘。

他需要脱胎换骨——让西陵乃至天下人都知道,楚御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世子,以前的一切都是伪装,是假象。

他会是陵国女帝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剑,最坚不可摧的靠山。

时间一点点过去。

分别在即,分离却只是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即便是宫里那位性命还掌握在子曦手里的皇帝,也并没有料到子曦会说走就走——大概所有人都以为子曦会一直留在西陵,直到嫁给楚御苍为止。

太后还在算计着该如何打消楚御苍要娶这个女大夫的念头时,短短几个月之内,不动声色地让西陵翻覆了天地的女大夫已经乘上马车,在城门缓缓开启之后,消失在空气寒凉的清晨。

皇帝起身早朝之前,例行一问:“那个子曦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

“回皇上,好像查出了一点眉目。”徐总管躬身回话,“皇上可要传段统领进来问问?”

楚寰想了想,“让他进来。”

“是。”

徐总管命宫婢伺候,便转身往外走去。

不大一会儿,早上当值的段旗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卑职参见皇上。”

“查到子曦的身份了?”

段旗低垂着头,表情微凝:“启禀皇上,暂时只确定她是来自东陵,且出身不凡。”

楚寰闻言皱眉,“就这样?”

“还有一个发现……”段旗说这句话,语气里有些罕见的迟疑,“皇上可知道,东陵那位刚即位一年有余的女皇陛下,闺名是什么?”

东陵女皇?

楚寰一愣,表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深沉。

东陵女皇君子曦……君,子曦?

脑子里似是什么东西砰然炸响,楚寰浑身一震,眼神如刀般射向段旗:“你的意思是……”

“卑职还在确认。”段旗语气沉稳而幽冷,“因为卑职调查过程中发现,东陵女皇自从年前九月下旬便没上过朝,外面传言是沉迷于男色,摄政王给出的缘由是女皇龙体欠安。”

楚寰脸色沉了下来。

去年九月……

“但有一点……”段旗皱眉,似是百思不得其解,“女皇不管是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都从未学过医术。”

而子曦却是个大夫,会治病,擅长下毒,这些都是事实。

所以,暂时还无法确定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第349章 夜不能安枕

而且……东陵女皇假扮成一个女大夫微服来西陵,道理上也说不通,只是……

未免有些太巧合。

楚寰沉默地站着,脸色变得很阴沉难看。

不管段旗有多少疑惑,也不管女皇究竟会不会医术,作为西陵皇帝,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那个子曦,绝对就是东陵的女皇君子曦。

至于她为何会医术,为何会下毒,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说不惧权贵。

她从未给宫里任何人屈过膝行过礼。

她的气度非一般女子所拥有。

她的美貌,她温柔平和之下所隐藏的强势和底气。

在在都显示,她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大夫,甚至不是时下任何一个权贵之家所能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们有涵养,端庄贤淑,可在气度和底气上却要差她一大截。

而且,她敢对一国之君下毒……

楚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突然涌上来的阴霾怒气。

如果子曦真是那个君子曦,是东陵女帝,她来西陵目的为何?

她进入清郡王府,为楚御苍治病——对,楚御苍之前去过东陵,所以自然认识没有登基之前的东陵公主。

甚至可以说,两人是非常熟悉而亲密的关系。

这也就更更加验证了君子曦的身份。

想到那个女子对楚御苍的维护,两人相处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近之意……楚寰脑子里有根神经在突突跳着。

或许,他终于找到了可以让清郡王府万劫不复的理由。

“皇上?”徐总管小心谨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楚寰瞬间回神。

“段旗,派人去盯着清郡王府。”楚寰阴冷开口,“安排几个好手,给朕盯紧了——尤其是那个女大夫和楚御苍之两人,看看他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臣遵旨。”段旗说完,低头又道,“皇上,那苏驸马……”

楚寰蓦然回神。

对,还有苏瑾。

当务之急,他要先处理了苏瑾和楚凝这两个贱人。

他们必须死,否则他夜不能安枕。

“苏瑾现在在哪儿?”

“回禀皇上,卑职昨晚趁夜把他转移进了宫里。”段旗道,“现幽禁长禧宫密室,有锦衣卫和御林军严密把守,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楚寰闻言,锁眉沉吟了片刻,“楚凝的反应如何?”

“长公主暴怒异常。”段旗道,“自打昨日早上回府发现苏驸马不见开始,长公主的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时统领被鞭打至昏厥,丢进了地牢。府卫大多也受了牵连,长公主命所有人掘地三尺找出驸马,可直到晚上也没有任何消息,长公主回到府中,让所有当值的府卫都领了三十杖责,并言明一天找不到驸马,他们每天就要都翻倍的责罚。”

“倒真像是楚凝的行事风格。”楚寰冷冷一笑,“不过因此也更加确定朕的想法是对的,这个看起来冷酷无情的冰山,其实也是有弱点的,不是吗?”

段旗低头:“皇上圣明。”

“再拖她几天,等她情绪更失控一些。”楚寰说着,想了想,“就选在元宵节吧,热闹。”

第350章 会咬人的兔子

子曦离开第一天,楚宸想她,想她,还是想她。

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更衣沐浴的时候都在想。

进进出出曦宸院,总感觉不是滋味,少了一个人,空气好像都变得冷冷清清——好吧,冬天的空气本就是冷的。

可真的……

子曦走了第二天,楚宸想她,想她,还是想她。

楚宸常常对着院子里梅树叹气,叹着叹着,就忍不住面露惆怅。

子曦离开第三天,楚宸想她,想她,还是想她。

然而已经连续忍了三天的清郡王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你惆怅够了没有?跟我去军营。”

“啊?”楚宸回神,转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父王,“去军营?”

“想要我手里的兵权,不付诸一点行动?”清郡王没好气,“你以为那些将士只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就会听你的话?”

当然不是。

楚宸心里很清楚,军营里的将士最是铁骨,他们臣服真正有本事的人。

虽效忠君王,可在军营和战场上差遣他们的人,绝不是所谓的权贵,而是能征善战具备强硬实力的武将。

心悦诚服和表面的恭敬,拥有本质上的区别。

“父王。”楚宸眉头微皱,“这段时间朝堂上不太平静,楚寰一心要对付长公主,我觉得父王还是避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避开?”清郡王皱眉。

“是,避开。”楚宸点头,目光微抬,看着远处碧云蓝天,“皇帝跟姑姑之间这场仗,最终输了的人一定不会是姑姑。可父王手掌兵权,当皇帝和姑姑起冲突的时候,父王要站在哪边?”

依着楚宸的意思,自然是要站在楚凝那边,让楚寰早点去投胎才好。

可父王若真的光明正大帮助楚凝,那么公然谋反的罪名就会从此安在他的身上,再也抹不去。

楚宸希望他的父王一生清清白白,身上不沾染任何污点。

“脊南山近日有大股盗匪出没,凶残掠夺百姓财物,使得百姓不堪其扰,惶惶不可终日。”楚宸淡笑,“父王请旨带兵平叛去吧。”

一来一回至少需要月余时间,等父王回来,楚寰跟楚凝之间的恩怨足以了结。

清郡王平淡淡地看着他:“小白兔?”

楚宸一呆,有些没反应过来。

“本王的儿子原来是只会咬人的兔子。”清郡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往外走去,“换身衣服,跟我去军营。”

至少先让将士们认识一下这个未来的主帅。

兔子不但会咬人,而且心思缜密,精于算计。

清郡王叹了口气,精于算计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后入了女帝后宫,不会被人欺负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要跟一群男人争宠。

清郡王眉角跳了跳,心里就一阵憋闷。

楚宸自然不知道他家父王正在为他以后的“争宠之路”发愁,进房换了身青色束腰长袍,衬得身姿挺拔,英武不凡。

去军营便代表要褪去以往的伪装,正式将所有的本事都摊开在西陵权贵的眼皮子底下。

第351章 小白兔

自然,也是摊开在皇帝的眼皮子下。

一派平静祥和的表面将在不久之后被彻底打破,楚宸正在为这一切做足够充分的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很忙,忙着在最短时间之内,于几十万将士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

忙着暗中部署,无数的情报从四面八方递到了他的手上,而一道又一道指令也从他的手底下发了出去。

风起云涌,八方皆动。

他会忙到没时间去思念,去惆怅,去体会心爱女子离开之后的孤独寂寥。

而宫里的皇帝也忙,忙着让人调查子曦的身份,监视子曦和清郡王府的动向,忙着对付楚凝——可他到底没有三头六臂。

所有的事情赶在一起,他便只能先拣紧要的来,所以当他得知楚御苍开始随着清郡王出入军营时,不可谓不诧异震惊,不可谓不愤怒。

一直以来那个以孱弱病体示人的楚御苍,居然会武功?

他出入军营的目的是什么?想掌控兵权?

楚寰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被愚弄的暴怒,以及埋藏在心里已经久违的杀意。

可纵然他是个皇帝,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把握同时对付长公主和清郡王两个人。

所以他只能一个一个来。

先把心思都放在楚凝身上,另外一个……先缓几天。

也就缓几天而已。

可他并不知道,这两人随便哪一个都注定是他撼动不了的,甚至于清郡王府近日来守卫比以往更严,段旗的眼线根本进不去。

以至于当楚寰知道子曦已经离开东陵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足足八天。

八天风尘仆仆的赶路,子曦一行人已经到了离东陵帝都仅剩下六百里地的峰岭,此处多山多水,地势不太平坦,行走起来速度也要慢上一些。

过了这段十八里路,前面就是丰州城。

一路上虽然辛苦,但总体还算顺利,并未遇到多少流寇亦或是刺杀。

“前面进了城休息一天吧。”秦裳看了看天色,“天黑之前应该能到,赶了这么多天路,都疲乏了。”

骑一匹白色骏马的子曦闻言,漫不经心地颔首:“快到帝都了,早一天晚一天也不要紧。”

不急于这一时。

秦裳也没再说话。

既然子曦已同意在城中留宿一日,自然就有人提前去安排,定好舒适的客栈,点好酒菜,准备好沐浴用水和干净换洗的衣裳。

而除此之外,秦裳进城时还给子曦买了一只小兔子。

集市上人很多,很热闹,有一个卖兔子的摊子,偌大的三层铁笼,里面装着几十个黑白灰颜色的兔子。

秦裳站在笼子前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买了一只小巧雪白的幼兔。

子曦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秦裳付钱,老板拿来一个兔笼把可爱的兔子装着,递给秦裳,眉头微抽:“你喜欢小兔子?”

“不是我喜欢。”秦裳拎着兔笼子,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递给子曦,“买了送给你的。”

子曦讶然:“送给我?”

秦裳点头:“我觉得这才是正宗小白兔,纯良,柔弱,可爱,漂亮。”

第352章 主意已定

而且还不会咬人。

子曦静默一瞬,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笼子里雪白的幼兔。

小小的身体,白色顺滑没有一丝杂质的毛发,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显得无比温顺可爱。

嗯,真的可爱。

可是,子曦淡笑:“我们现在在赶路,你觉得带着这样一直兔子合适?”

“可以雇一辆马车。”秦裳道,“这么可爱的小兔子,你总不忍心丢弃吧?”

专门雇一辆马车来养兔子?

子曦默了默,却点头:“你安排吧。”

“我可以安排,但是先说好,这只小兔子是你的。”秦裳扬唇轻笑,“等回到你家,你要负责把它养起来。”

子曦瞥了他一眼,也不去深思他让她养只兔子的原因——即便不刻意去想,她大抵也明白。

淡淡点头,算是应下了。

一行几人带着一只刚买的兔子,悠悠然步行去了客栈。

秋雁边走边朝秦裳手里的兔子看过去,不由想到了楚宸。

那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而秦公子不会以为她家小姐当真喜欢柔弱、可爱、温顺的小兔子吧?

虽然这么可爱的小动物的确讨人喜欢,可尊贵的一国女帝,哪有时间去养宠物?

进了客栈,简单洗漱之后,几人围着桌子,用了赶路八天以来第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饭。

用完晚膳,可以先洗个热水浴,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一晚。

“子曦。”秦裳低头吃了口饭,语气淡淡开口,“吃完晚饭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先休息,不用等我。明天早上也可以先行赶路,我很快就会追上。”

“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子曦抬眸,“需要我帮忙吗?”

秦裳摇头:“你帮不上忙。”

“大概几天?”

秦裳想了想,“两天足够。”

子曦嗯了一声,“那我们就在这里多住一天,等你一起走。”

秦裳诧异,随即摇头:“不用——”

“我主意已定。”子曦语气平静,却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离帝都还有两日便可抵达,我并不着急。况且摄政王已经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必会派人来接应,你也不必担心。”

此时几人用饭的房中只有他们几人,且几人都是内力高深,不担心隔墙有耳。

秦裳沉默了片刻,到底没再拒绝。

晚饭结束之后,秋雁和青黛伺候子曦沐浴,凤魇和凤魅几个暗卫隐藏在暗处保护,以及注意各方消动静。

秦裳离开客栈之后,身影于黑夜中穿梭,一路往北,不知道走了几条长街,才在一处远离主城街的偏僻小巷子里停下。

走到一座府邸门前,他伸手握着朱漆大门的铜环,极有节奏地叩了七下。

不大一会儿,大门后面传来脚步声。

有小少年前来开门,门开一条缝,探出头来看到外面站着的红衣男子,眼神一亮:“公子?”

秦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师父呢?”

“师父刚吃完晚饭,在跟喻堂主下棋。”年约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少年说着,随手关上大门,尾随在秦裳身后,“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第353章 削骨1

秦裳没答,径自穿过宽阔的庭院往里面走去。

穿过前面敞厅进中院,抬眼便看到了中院廊亭中正在对弈的两人。

“师父,公子来了。”

小少年稚嫩的声音响起,亭中下棋的二人同时转头,待看到秦裳突然而至时,齐齐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走下廊亭,两人单膝跪下:“见过公子。”

秦裳平静淡笑:“起来吧。”

两人站起身,面面相觑。

这二人一个年纪在三十七八岁上下,身躯高大,着一袭青衫,便是小少年口中的师父,妙手程胤。

另外一人年纪轻点,三十岁上下,着一身素白长衫,容貌偏秀气,看起来是个文人。

然而在这么寒凉的冬季,两人都穿着单薄长衫,且形容平常,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寒气影响,便可知内力有多深厚。

“公子怎么突然到了丰州?”程胤眉头微皱,颇为不解。

秦裳淡淡道:“我要去的是东陵帝都,恰好经过此处,便来找你了。”

程胤吩咐徒弟去沏茶,随口问道:“公子来找我,可是有事?”

说话间,引着秦裳往厅里走去。

秦裳嗯了一声,云淡风轻般开口:“想让你给我恢复以前的容貌。”

此言一出,程胤和另外一个男子齐齐变色。

“公子说什么?”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程胤皱眉,以确认的眼神看向秦裳,“恢复……以前的容貌?”

秦裳点头,表情平淡从容。

“可,公子……”程胤早已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沉稳不惊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有些色变,“削骨有多痛苦,公子不是不知道,以前尝过一次这种滋味……二次削骨,痛苦会更甚……”

“无妨。”秦裳语气淡淡,丝毫不以为惧,“你动手便是。疼的也不是你,你怕什么?”

“可是,公子……”程胤还是感到不安,“阁主知道吗?他同意吗?”

上次削骨,是因为有阁主口谕,此次公子要自作主张?

虽然脸是他自己的,但阁主那般强势的掌控欲,那般喜怒不定的性情,若得知此事,只怕……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秦裳淡笑,嗓音依然是一派平和沉着,“阁主那边我自己去解释。事急从权,不会连累你的。”

程胤根本不是担心受连累,他是怕秦裳自己犯蠢。

“公子为什么……”

为什么?

秦裳低垂的眼神微怔,唇角泛起了一抹笑。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就算要死,他也不想顶着别人的脸死,况且此次去东陵,这张酷似君倾阑的脸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好的臆测。

他不想给子曦添麻烦。

但是这些话是不需要给眼前这两人解释的。

“没什么。”秦裳淡淡道,“去准备吧,我时间紧迫。”

程胤闻言,看出秦裳的态度有多坚决,不由看了素白衣衫的男子一眼。

一直不曾说话的男子叫喻风,乃是九阁堂主之一,身份在秦裳之下。

九阁阁主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九位堂主一年里见阁主的次数远远不及见到秦裳的次数多。

第354章 削骨2

也因此,他对秦裳更为亲近些,了解也更多一些。

此时听到秦裳这番话,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公子。”斟酌了一下口吻,他力持沉稳,维持着斯文的表情,“离上次削骨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年,公子这般做法不太可取。”

“不太可取?”秦裳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其实是想说,我承受不了接连两次削骨的折磨?”

“属下的确是这个意思。”喻风没有否认,“更重要的是,阁主那边……”

如果他没听错,方才秦裳说的是自己会去解释。

既然需要解释,那么意思就是说阁主并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秦裳自作主张。

可先斩后奏这种事情……秦裳怎么敢真的去做?

若是搁在以前,秦裳还真的不敢。

可现在……现在他正在求死,自然罪名越多越好,越大越好,作死作到再无翻身的余地,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所以,他真的没什么不敢的。

不过同样的,这些话他不会跟眼前这人说,也没有一个人会知道他心底的打算。

小少年端来了沏好的茶水,斟了一杯给秦裳:“秦哥哥,请喝茶。”

秦裳伸手接过茶盏,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这少年的面上,淡淡一笑:“平儿最近可好?”

眼前的小少年名叫康平,刚满十二岁,生在九阁,长在九阁,所以注定他自小就得不断地学艺。

不过康平算是九阁底层的孩子,压力并不大,背靠着九阁这座庞大势力,只要自己不做出违反规矩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活得一生无虞。

就像曾经的自己。

然而……

到底是,沧海桑田。

时间不会倒转,过去的选择已回不了头……虽然,他也从未想过要回头。

夜一寸寸深了。

青黛推开房门,将刚沏好的茶水端进屋。

子曦沐浴之后,正半躺在床头,看着手里的小兔子。

听到开门声,子曦转头看了一眼青黛,淡淡一笑:“青黛,这小兔子挺可爱的。”

“小姐以前从没养过小宠物,回去养上一只倒也不错。”青黛倒了茶端至床沿,搁在床头几案上,子曦伸手可及的地方,“小姐是不是想苍世子了?”

子曦微默,静静地注视着手里的小兔子,“青黛,你觉得一个人,一生之中能喜欢几个人?”

青黛闻言一呆。

一个人,一生之中能喜欢几个人?

“……奴婢不知。”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摇了摇头,“但是奴婢想,苍世子这样的人,一般女子都会喜欢的吧。”

容貌生得好,又比较会讨人欢心——嗯,比较会讨小姐欢心。

对不喜欢的人不假辞色,连虚伪的应付都没有。

对喜欢的人则付出一切。

而且没有时下男子那些高高在上,把女子踩在脚底的霸道。

最重要的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很专一,洁身自爱,从不会主动接近任何一个姑娘家,包括府里的侍女。

且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不尊重。

第355章 削骨3

虽然这些都是君子该有的品行,但那些读遍圣贤书的大家公子们,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这些?

“我以前一直以为,感情这种东西是人所不能控制的。”子曦伸手点了兔子小小的脑袋,“以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但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青黛不太懂,因为她没喜欢过谁,也不敢去喜欢。

如她们这般身份的人,能活得安然都是奢望——也就是跟了个仁慈宽容的主子,否则如皇宫这般地方,人命不值钱,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未知数。

谁有资格,有勇气去触碰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

“或许,也不太对。”子曦微怔片刻,脑海里想到前世种种。

蓦然醒悟,不管一个人一生之中会有几段感情,会喜欢几个人。

但在她身上却是有些不太对。

她活了两世。

她不该把前世的情感跟今生混为一谈,这样对楚宸不公平。

前世种种已经过去。

她对凤微羽的所有感情,已经终结在那场漫天血色之中。

这一世悲剧尚未发生,她连恨都不该有。

无爱无恨,成为陌路。

只是敌人。

而对楚宸,撇除所有的愧疚和心疼之外,他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

所以这一世,终其一生,她只会也只能喜欢楚宸一人——她不相信感情不受控制这句话。

爱上一个人,总会有些理由。

而楚宸这个人,但凡跟他接触得久了,便如青黛方才所言:“苍世子这样的人,一般女子都会喜欢。”

有些人看中倾慕他的容貌。

有些人看中他背后的家世亦或是兵权。

而子曦,只是喜欢这个人。

喜欢他的容貌,他的性情,喜欢他对待感情的纯粹,喜欢他身上所有的优点,也喜欢那些并不算过分的小缺点。

这般想着,唇畔不由浮现了一抹笑。

看着笼子里可爱柔弱的幼兔,子曦想,她还喜欢楚宸小白兔一般柔弱无害的伪装——即便明知是假的,也忍不住受之吸引,甚至为此而怜惜心疼,想保护他。

护着他,一生一世不受任何人伤害。

“小姐是真的喜欢苍世子吧。”青黛站在一旁,瞥见子曦唇角不由自主泄露的笑容,心下既了然,又有些不解,“小姐以前不是喜欢丞相吗?”

丞相?

子曦敛了笑,“青黛,你觉得丞相这个人怎么样?”

青黛神色微变,低头道:“奴婢不敢多言。”

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敢擅议朝廷命官?

“恕你无罪。”

青黛定了定神,道:“奴婢觉得丞相是个温润却让人看不透的人,感觉深不可测。”

温润却让人看不透。

深不可测。

这个评价可以说相当中肯,贴用在其他人身上也完全可以。

在朝为官的人,有几个是能轻易让人看透的?

“你觉得丞相这种类型,会是小姑娘喜欢的吗?”

因为子曦闲谈的语气比较轻松,所以青黛卸了心里压力,缓缓点头:“不管从哪方面看,丞相都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理想中的夫婿。”

第356章 削骨4

顿了顿,青黛蹙眉又道:“不过如果让奴婢选,奴婢觉得比起丞相,苍世子更好。”

“哦?”子曦挑眉,“为何?”

“因为苍世子真实。”青黛道,“苍世子在小姐面前,不过是高兴还是失落,或者紧张不安,都表现出最真心的情绪,但是丞相……”

轻轻抿唇,青黛沉默了一瞬,“丞相永远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像个翩翩君子,从来都带着笑,反而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就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似的。

子曦挑唇:“你说的没错。”

而她蠢得在一个人戴着面具的谎言下,被欺骗了十二年。

所以说,前世她其实真的挺蠢的。

“夜深了,小姐先休息吧。”

子曦把笼子递给她,“晚上冷,找个东西给它盖着,别冻着了。”

“奴婢明白。”

子曦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虽然有些疲惫,此时却没多少困意。

心里想着楚宸,想着秦裳,想着回朝之后所要面对的一些事,心头不觉紧张,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重生归来,楚宸是她今生的感情归属。

而凤微羽……

他们之间的账,才刚刚开始。

……

程家院子里。

四面不透风的密室中,只摆着一张容单人平躺的小床,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白昼般的光亮。

近十个时辰的折磨过去,躺在床上的男子脸色透白,淋漓冷汗从毛孔中争先恐后地沁出来,打湿了凌乱发丝,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可以起来了。”程胤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接过徒弟递过来的干布擦了擦,“留在这里休息一天,最近这段时间饮食什么都要格外注意,且莫动武,也尽量别见风。”

秦裳从床上起身,忍着脸部骨骼还残留的痛感和不适,随着程胤走到外间。

站在一面铜镜前,看着镜中映出来的这张曾经熟悉的脸,虽然刚削骨之后还有些肿,可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脸。

仅一年时间,却恍如隔世。

感觉这张脸已经离自己很远了一样。

“秦哥哥的脸比之前的还好看。”少年在一旁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以前为什么要换那张脸呢?”

孩子虽小,但因为打小就跟着师父学习武艺和削骨之术,所以对于秦裳换脸的举动并不觉得稀奇,只是心中不解。

“平儿。”程胤皱眉,“不该问的问题别问,为师没告诉过你?”

康平小脸微变,连忙低头道:“徒儿知错。”

“无妨。”秦裳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哥哥以前是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才换了那张脸。”

康平闻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心里却忍不住想问,什么任务需要换脸?

为什么不能易容呢?

削骨多疼啊。

那现在任务是完成了,所以才换回以前的脸吗?

不过这些问题他没敢问,秦裳也没说。

因为脸还肿着,所以秦裳需要在这里休息一日,喝药,敷药,静待那种骨头连着肉的剧痛慢慢缓解。

两天时间匆匆而过。

第357章 元宵节要到了

子曦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也不想在回朝这点时间里节外生枝,所以只是在客栈里等待。

两天期至,秦裳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头上戴着帷帽,垂下的黑纱遮住了本来面目,显得神秘了些,却让子曦看得一阵皱眉不解:“这是怎么了?”

“这几天见不得风,所以带着帷帽遮一下。”秦裳语气淡淡,透着几分细不可查的轻松,“赶路的速度要慢一点,我跟兔子一起坐马车。”

子曦一阵无语。

所以,马车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养只兔子准备的?

“要不,我们再多休息几天?”子曦想了想,总觉得秦裳的脸应该有些问题,“现在已经到了帝都脚下,没多远的路程,不必着急。”

秦裳摇头:“不用,我身体好得很,就躲在马车里不见风就行。”

等度过这几日恢复期,他们刚好也就到东陵皇宫里,没什么问题。

子曦闻言,只能点头。

元宵节之前能赶到帝都,距离她生辰还剩两个月,可以慢慢筹划。

“子曦,坐马车耽搁行程。”秦裳提议,“你已经看到我没事了,不如你们骑马先走……”

马车里,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不,我跟你一起走。”

秦裳皱眉。

“我改变主意了。”子曦嗓音柔和平静,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寒意,“回到帝都,我可以不用直接进宫,先去探个病,又刚好赶上元宵……好机会不该错过。”

回来了,她就不是那个只知道护着小白兔的子大夫了,她是君子曦,是东陵女帝。

帝王,就要有心术。

子曦少女时爱看花灯,所以元宵节不该再比避不见人。

东陵帝都相府。

灯火明亮,照得室内一片富丽堂皇。

连续病重了大半个月的凤相躺在床头,语气温和:“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属下惭愧。”身着禁卫服侍的男子站在床前,躬身回禀,“陛下寝殿外守卫森严,守在外面的皆是摄政王手下一等一的高手,摄政王也会每日早晚进出寝殿请安,卑职至今寻不到任何机会潜入陛下寝宫察看。”

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把丞相病重的消息递进女帝寝宫之内,他们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凤微羽沉默了片刻,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道:“元宵节要到了。”

往年元宵节上,身为公主的子曦会登上宣阳门城楼,遥望十里御街上的花灯。

去年元宵节,已经成为女皇的子曦命人在宫里举办了元宵晚宴,宣帝京贵族家里的小姐们进宫参加宴会。

宫里到处都是花灯高悬,到了晚上,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男子们对元宵节不太热衷,女子们则喜欢喧闹,可因为大家族里贵族森严,女子们一般很难有机会出去抛头露脸。

也因此,女皇宣召一起进宫看花灯的机会十足难得,还请了戏班子,让众家姑娘们着实体会了一次欢腾尽兴。

而今年呢?

今年的元宵也快到了,子曦会凑这个热闹吗?

第358章 驾临相府1

“相爷。”站在床前的男子猜测,“您说,陛下会不会真的被摄政王幽禁了?”

凤微羽沉默,敛眸看着自己修长指尖。

摄政王给出的解释是,陛下龙体欠安。

但是凤微羽却知道这个理由多有不靠谱,他安排过去的那个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他如今也不太敢确定,因为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想到相府被摄政王包围的那一夜,女皇分明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才前来阻止摄政王的举动,保下了相府——虽然,即便那晚女皇不来,凤微羽也有自保的底牌。

可她来了。

足以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摄政王包围相府,欲置他于死地这件事,子曦事前应该是不知道的,可她来得那么突然,却分明又是得到了消息。

所以说,她暗中是否也在严密监视着摄政王?

女皇要监视摄政王,凤微羽倒不觉得奇怪,因为子曦一直以来对摄政王就不喜,甚至防备。

第二,她对凤微羽的维护是真的。

只是凤微羽不解,当晚因为情势紧张他未及多想,后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那晚子曦来时,说话的语气,表情神态,以及很多细微的情绪变化……似乎都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那晚从相府回到宫里,女皇召摄政王进了寝宫密谈。

密谈。

这些日子凤微羽一直在思索,子曦跟摄政王密谈了什么?

亦或是,因破坏了南墨昊查抄相府的计划,所以惹恼了那个男人,因此才被幽禁起来?

心头疑虑重重,闪过无数种猜测和判断,可没有见到女皇的面,这些猜测永远只是猜测。

女皇一日未亲政,朝政大权就掌握在南墨昊手里,朝政不乱,社稷安稳,便无人能就这件事兴师问罪——即便女皇风流这件事本身,本就不是大臣们所乐于见到的。

可那又如何?

摄政王大权在握,不是他自己揽权不放,拥兵自重,而是太上皇给予他的权力。

女帝亲政之前,谁也不能置疑。

凤微羽也只能暂避锋芒。

次日中午,凤相在自己府上召见了礼部尚书,简单提点了两句,大意无外乎是女皇喜欢热闹,元宵节临近,礼部务必好好筹备。

当然,筹备的同时也不能忘记上份折子,请示女皇陛下的意思。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

正在满心筹划的凤微羽听到心腹禀报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相爷,千真万确。”

凤微羽霍然起身,表情带着几分猝不及防的惊愕:“请进来!”

心腹转身离去。

凤微羽敛眸,眼神里刹那间闪过幽深,疑虑、困惑、震惊等情绪,神色忽明忽暗。

不大一会儿,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凤微羽收起所有面部情绪,在门边来回踱步,看起来一派焦躁和激动。

“相爷。”

这句话落音,凤微羽抬眼,看向迎着光走进来的……美少年,神色一喜,瞬间跪倒在地:“臣参见陛下。”

第359章 驾临相府2

那一刹间,子曦看见他面上闪过的诸多情绪。

诧异、震惊、不解、惊喜、眼底甚至隐约有一抹细不可查的探究,但也只是一刹间。

几乎在少女察觉不到的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往日的温润风度。

以及仅留下几许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惊喜。

若是在以往,单纯的少女或许真的就忽略了这些,根本不会察觉到她曾爱慕的丞相大人,脸上居然会有这么多情绪变化。

然今时不同往日,心境不同,眼睛里看到的东西到底也是不同的。

“快起来。”扮了男装的子曦表情自然,嗓音带着点小小的俏皮和天真,“我听说你病了,这些日子一直想来看你,可没机会……我之前也生了病,丞相不会怪我吧?”

凤微羽站起身,听到少女说生了病,微微一惊:“陛下真的龙体欠安?”

虽然女帝在寝宫修养这些日子里,每日都有太医随着摄政王进出寝宫。

可是给女皇诊脉治病的太医嘴巴太紧,丝毫口风都不露,只说陛下近日身体孱弱,需要静心调养,不能过度劳累,也禁止情绪波动太大,所以不能让人探视。

然而,朝上朝下又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凤微羽也并不没有真正相信过。

可此时听来,子曦好像真的生过一场大病。

“嗯,真的欠安。”子曦撇了撇嘴,“不过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刺杀。”

“什么?刺杀?”凤微羽脸色一变,连忙抓住子曦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陛下没事吧?是谁这么胆子?可查出来了……”

“你别急啊。”子曦笑了笑,柔声安抚着他,“我没事。”

凤微羽定了定神,眉头却依然深锁着:“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在宫里刺杀陛下?”

“就是那个侍寝的。”子曦道,“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被摄政王灭口了。”

灭口?

凤微羽手紧了紧,“侍寝?陛下说的是……”

“一个假扮楚宸的男子。”子曦说道,“楚宸你知道吧?就是以前在这里给我和皇兄做过伴读的西陵世子。”

凤微羽皱眉,引着子曦在椅子上坐下:“陛下能详细说说嘛?臣听得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

子曦心头淡笑。

前世那个假扮楚宸的男子,不就是凤微羽的杰作?

她迷迷糊糊之间,被那个人破了处子之身,醒来之后也一直以为他是楚宸——曾为皇兄伴读的楚宸。

她登基之前楚宸就回了西陵,可那时她忽略了这一点,没有去想本该在西陵的楚宸怎么会在她的龙榻上醒来。

虽然那时她已经登基,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三宫六院,但是对于第一次侍寝的人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人这件事,她对凤微羽始终心存愧疚。

以至于后来总是不自觉地想加倍补偿他——现在想来,那件事也是他做主安排的吧。

没有哪个男子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时,会让自己心爱的人被别的男人破身,除非能因此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第360章 驾临相府3

所以她直接让他做了正君,让他插手朝政,让他大权独揽。

后来的那些年里,她刻意去忘掉楚宸,偏偏却忘不掉。

因为凤微羽时常在她面前提起,而楚宸也总会在东陵皇室有重大活动时前来拜见——那时他已经是个杀伐果断的武将。

刻意对楚宸疏离,是因为侍寝一事留下的阴影,也是凤微羽每次提到他时,语气里隐隐流露出楚宸拥兵自重的引导。

但子曦很清楚,从头到尾她并没有真正厌恶过楚宸。

有的只是刻意保持的距离,因而也忽略了他眼底时常流露出来的压抑的情愫。

直到最后……

心头针尖扎似的疼痛传来,子曦蓦然回过神。

不能再想。

每想一次,都是一次鲜血淋漓的折磨,也是一次仇恨的加重。

“陛下。”凤微羽在她面前蹲下,温润的大手将她纤手包裹住,嗓音温和,柔情似水,“陛下这些日子受苦了。臣一直不曾去探望,还望陛下恕罪。”

子曦盯着两人交叠的手,目光低垂,掩去眼底寒凉光泽。

前世她很喜欢这种亲密的行为,总觉得这个举动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宠溺和纵容,让她即便成了女皇,也依然能享受到被人宠着的滋味。

跟他在一起,让她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可眼下,她却只觉得膈应。

“没事。”她笑了笑,神色没有丝毫异样,“我今晚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凤微羽神色一动,“摄政王不让陛下出寝宫?”

“是啊。”子曦脸色沉下,面露不悦,“他说我伤势严重,且刺杀一事事关重大,为了避免弄得人心惶惶,必须等伤好了才能出来见人,甚至不让我见父皇和母后。”

听到此处,凤微羽吊着的心才算是松下了一半。

如果只是因为刺杀,如果真没别的原因,那么……一切都还好。

“刺客的身份……查出来了吗?”凤微羽蹙眉。

“我不知道,摄政王也没跟我说。”子曦语气微冷,“他就是个蛮横霸道不讲理的莽夫。待我亲政,一定要把他发配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凤微羽微默,随即浅笑,“陛下——”

“对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子曦站起身,愧疚地看着他,“我费尽心思才在今晚寻了个空子偷跑出来,得赶紧回去,让南墨昊发现又要生了麻烦。微羽,你这段时间暂且忍忍,等我亲政再说。”

顿了顿,她冷哼道:“我伤已经好了,他没理由再关着我,明早……哦不,过两天我就要上朝,看他还敢不敢拦我?”

凤微羽跟着她站起身,唇畔始终噙着温柔的浅笑:“陛下且莫动怒,一国之君要沉住气,不能着急乱了方寸。”

伸手揽住她的肩,他轻叹:“一切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在陛下身边。”

“嗯,我知道。”子曦点头,眼底有着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情动和喜悦,随即便是担忧,“微羽,你的身体无碍吧?有没有让太医过来看看?”

第361章 摄政王接驾

“无碍。”凤微羽笑了笑,眉眼柔和,“看到陛下安然,臣自然百病全消。”

子曦眨眼:“我还有这种功效?”

“当然。”凤微羽点头,甜言蜜语信口拈来,“陛下就是臣的良药。”

子曦闻言,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刚要说话,外面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相爷,摄政王来了,已经到了府门外!”

话音落下,子曦神色整个冷了下来。

神情完全不似作伪,凤微羽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摄政王得到消息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摄政王的眼线时刻都在紧密盯着子曦,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摄政王的耳朵。

子曦语气果然不悦,语气冷冷:“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江山姓君而不姓南。”

说完,她郁闷地叹了口气,“我先回宫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凤微羽点头:“我送陛下出府。”

子曦点头。

两人一路朝府外走去,反正已经被抓包了,便也没了遮遮掩掩的必要。

一身金丝滚边黑袍的摄政王沉默地站在大门外,眉梢眼角俱是凛冽,身姿如山岳峭拔,透着沉沉威压。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黑衣禁卫簇拥着一顶舆轿,个个身姿笔挺,如一柄柄未出鞘却锋利的剑,寒光慑人。

见到少年打扮的子曦从相府踏出,摄政王薄唇抿紧,神色冷沉,却面无表情地屈下单膝:“臣来接陛下回宫。”

子曦冷哼一声:“摄政王的消息倒是灵通。”

“陛下深夜出宫,太不合规矩,也太危险。”南墨昊站起身,语气淡淡,“下次别这样了。”

子曦没说话,转头朝凤微羽道:“丞相回去吧,朕先回宫了。”

凤微羽躬身:“臣恭送陛下。”

子曦冷着脸,沉默地抬脚走上舆轿。

南墨昊没什么情绪的眸光掠过凤微羽温润的脸,很快收回视线,抬手下了命令。

侍卫抬起轿子,往皇宫方向行去。

凤微羽站在灯火明亮之处,看着舆轿渐行渐远,那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沉默在尾随在舆轿一侧,步履沉稳,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有没有什么异常?”

身后一个隐身在暗处的男子走近,低着头道:“没发现什么异常。摄政王在御书房处理完朝政,例行去了女皇陛下的寝宫,然后就发现女皇不见了。”

“陛下出宫时,是用什么方法骗过了那些禁卫?”

“这……暂时还不知道。”男子道,“属下这就去查。”

凤微羽眉头微皱,沉默片刻:“算了,不必查了。”

就这样吧。

若是在女皇寝宫里发生的事情,应该也查不到什么。

等以后有机会再问问她。

凤微羽目送着舆轿走远,转身回了府里,神情冷沉:“外面最近有什么动静?”

“近日比较平静,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男子尾随着凤微羽往院里走去,“西陵那边……暂时也没什么消息。”

凤微羽闻言,眉头微皱。

西陵那边也没什么消息?

第362章 权宜之计

子曦坐在舆轿里,闲适地托着腮,在摄政王亲自护送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皇叔辛苦了。”少女悠然的嗓音自舆轿里传出,带着一点慵懒,一点沉静,“直接去朕的寝宫吧,朕今晚跟皇叔促膝长谈。”

南墨昊闻言,神色未变,恭敬地应了声:“臣遵旨。”

然后一路无话。

进了寝宫,屏退所有不相干的人,只留了青黛伺候。

子曦懒洋洋地在贵妃榻上半躺下来,放松了身体,“此去西陵一趟,收获不小。”

青黛安静地给两人泡了茶,斟了两盏,一盏递给子曦,一盏递给摄政王。

随即无边地退到一旁侍立。

端着茶盏轻啜一口,子曦抬眸:“皇叔请坐。”

南墨昊看了子曦一眼,没什么表情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淡淡开口:“陛下原本定好计划说三月回来,怎么突然改了行程?”

去年九月离开的时候,子曦说要去半年,大约三月之前回来。

“丞相大人不是病重了吗?”子曦淡淡一笑,笑意却有些意味不明,“况且女帝要亲政,总得提前回来筹备一下……嗯,还得好好思索一下,应该把皇叔发配到哪处边疆要塞。”

南墨昊闻言,神情有一瞬间的古怪,随即淡道:“不必发配,臣也是要走的。”

“嗯?”子曦托腮,“皇叔有什么计划?”

“镇守南疆。”南墨昊道,“陛下若要收复南陵,臣提前去南疆准备。一来操练兵马,二来也是给南陵一个威慑。”

子曦轻笑:“皇叔就这么相信,朕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丞相?”

南墨昊敛眸沉默。

“朕回来之后第一个去了丞相府,皇叔是否会因此而以为朕对丞相余情未了?”子曦音色寒凉,唇畔的笑意不自觉地染了几分无情意味,“这只是权宜之计。让凤微羽暂时打消心头疑虑,顺便给他吃下一颗甜蜜的毒药。”

甜蜜的毒药?

南墨昊眉头微皱,不解其意。

“皇叔知道凤微羽的底细吗?”

南墨昊道:“臣这些日子暗中派人去查了一些,但至今没有得到什么确切有用的线索。”

“朕知道他的底细。”子曦倚着雕花贵妃榻,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眉目微垂,“他想要朕的江山。”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似是倏然凝滞。

南墨昊蓦地站起身,冷眸微眯,神情骤然变得阴沉。

“皇叔别激动。”子曦浅笑,嗓音疏懒而闲适,“朕尚且能泰然处之,皇叔怎么如此轻易就失态了?”

处之泰然?

南墨昊目光沉沉地落在少女面上,似乎要看透她心里的想法,然而不过须臾,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

沉默地垂了眸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皱眉开口:“陛下怎么会知道他的野心?”

他一直都清楚凤微羽有野心,却并不知道,凤微羽的狼子野心居然大到了这般地步。

凤微羽太过狡猾,从来都伪装得那么完美。

完美得让人轻易寻不到破绽。

第363章 从大局考虑

哪怕此前南墨昊故意制造意图谋反的罪名,想在子曦亲政之前除掉那个人,甚至他心里一直把凤微羽定义为一个权臣奸臣。

却从未想过,凤微羽真的敢对皇位有肖想之心。

子曦是怎么知道的?

“皇叔先坐下。”子曦道,“有件事朕要跟皇叔说。”

南墨昊沉默片刻,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抬眸看着子曦,他道:“陛下要说什么?”

子曦浅啜了口茶,语气淡淡:“皇叔知道了朕要收复陵国疆土的计划,就没有什么想法要跟朕说?”

南墨昊道:“恢复陵国疆土的完整,是件好事。陛下有此心,臣感到高兴。”

“西陵那边已在掌控之中,不会有变。”子曦道,“朕的计划是暂时恢复以前的王位世袭制度,给分裂出去的臣民一个适应的时期。西陵那边,接任下一任亲王的人选是楚宸。”

楚宸?

南墨昊想到之前易容成楚宸模样的男子,眉头微皱:“西陵清郡王府的世子?”

“嗯。”

南墨昊不解:“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子曦淡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语气里不乏淡淡的骄傲。

这种骄傲,直接传递出了一种信号——子曦对那个人,动了心。

“而且除了西陵王这个封号之外,他还会是朕的皇夫。”子曦缓缓抬眼,“正君。可参与朝政,可掌管兵权。”

南墨昊神情微变,“陛下……”

“皇叔有话要说?”子曦挑眉。

南墨昊起身,单膝跪地:“臣请陛下三思。”

子曦笑了笑:“朕知道这个决定太突然,皇叔短时间还有些无法接受,所以朕才提前说出来让皇叔有个心理准备。”

这根本不是突然不突然的问题。

南墨昊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臣的确有话要说。”南墨昊抬眸,一字一句,仿佛带着重逾千斤的力道,“臣,不想看到第二个凤微羽的出现。”

子曦一怔,瞬间恍悟。

唇畔轻挑,她缓缓摇头,语气沉静:“皇叔多虑了,楚宸不会是第二个凤微羽。”

南墨昊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子曦方才那番话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戒备。

西陵王,正君皇夫,可参与朝政,可掌管兵权。

这样的荣宠,足以颠覆一个皇朝,足以让江山易主。

而子曦赐予楚宸这些荣宠的前提条件,绝对是因为喜欢他——掺了私人感情在其中,便越发显得不够理智。

若真的依了她,楚宸或许会比凤微羽这个丞相带来的威胁更大。

“皇叔先起来。”子曦放缓了语调,从容地喝了口茶,“不管皇叔信不信,朕现在很清醒很理智,清醒到可以确定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除了让楚宸成为皇夫是因为感情之外,其他的,皆是从大局考虑。”

“臣并没有怀疑陛下是感情用事。”南墨昊起身,语气沉着,“但不管怎么说,后宫参政已经是破例,若是再执掌兵权,陛下可想到此举在朝堂上会引起多大的震动?”

第364章 不计名分1

满朝文武,绝不会接受这样惊人的安排。

“不是有皇叔在吗?”子曦笑了笑,“这就是朕提前跟皇叔商议的原因。”

南墨昊无言。

子曦垂眸,安静地喝着茶。

她知道方才她说的话,在朝堂上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别说满朝文武都知道她以前喜欢凤微羽,心里早已认定凤微羽会是女皇正君。若突然换了人选,铁定会让他们诧异。

单只是楚宸这个西陵皇族的身份,也绝对让他们难以接受。

况且朝政和兵权的同时加身,大臣们会如何大惊失色,如何激烈地反对,子曦能预料到。

所以,楚宸的正君之路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不过有些事情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去做,就必然得学会雷厉风行——再者,西陵也是陵国疆土。

大臣们必须意识到这一点。

“陛下若下了决定,臣不敢阻止。”南墨昊垂眸,语气平静,“只是臣有个请求,还望陛下能答应。”

子曦道:“皇叔有什么请求?”

“陛下亲政之后,臣会交出摄政大权。”南墨昊淡淡道,“但是陛下选皇夫充盈后宫,臣……愿意不计名分,占个名额。”

什么?

子曦瞬间抬头。

表情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不记名份,占个名额……什么名额?

皇夫?侧君?侍君?

皇叔这闹的哪一出?

“皇叔。”子曦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朕觉得这件事……”

“臣不要名分。”南墨昊淡淡截断了她的话,显然明白她的诧异,“臣也不会勉强陛下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不是名分不名分的问题,而是子曦从未想过摄政王会有这般想法。

况且不勉强……

这对他自己也不公平。

子曦平静下来,试着说服他:“皇叔,南家仅剩你这一条血脉了。”

“臣知道。”淡淡的语气,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可传宗接代真的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子曦忍不住皱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句话是说假的?

“皇叔能告诉朕,为什么吗?”子曦平静地看着他,“不计名分,交出摄政大权……朕觉得对于皇叔来说,这是一种辱没。”

“臣不觉得是辱没。”南墨昊语气淡淡,并无丝毫情绪波动,“臣心中自有打算,还望陛下能恩准。”

子曦沉默下来,半晌没再说话。

她其实很想告诉南墨昊,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虚设六宫,只要楚宸一个人。

可这句话若是说出来,别说摄政王不会接受,满朝文武都绝对会惊得跳起来,说不定好几个老臣得撞柱而亡。

垂眸看着见底的茶盏,子曦静了须臾,心里有了些许思量,淡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朕既然回来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准备亲政之事。”

南墨昊点头:“那位秦公子,臣已经把他暂时安顿在摄政王府。陛下若有什么吩咐,臣可代为转达。”

“明天把他带进宫来。”子曦道,“他有内伤在身,朕需要为他治疗。”

第365章 不计名分2

南墨昊皱眉,似是觉得不妥。

然默了片刻,他却点了点头:“臣遵旨。”

顿了顿,“时间不早了,陛下早些歇着吧,臣先告退。”

子曦嗯了一声。

南墨昊转身离去。

子曦抬眸注视着他的背影,黛眉微蹙,眼底浮现深思。

青黛这才恭敬地开口:“奴婢命人进来服侍陛下。”

“青黛。”子曦转眸,眉头轻拧,“你觉得摄政王这样的人,为何甘心屈尊于后宫,做一个不计名分的侍君?”

“这……”青黛迟疑了一下,低垂了眉目,“事关摄政王,奴婢不敢妄言。”

“没关系,按你的想法说了便是。”

“是。”青黛屈身行了个礼,然后才道:“摄政王手握重权,朝堂和军队里积威甚重,行事作风厉于雷霆,即便卸下朝政大权,朝中也无人敢小觑他半分。”

子曦缓缓点头,若有所思:“所以,他其实是担心朕亲政之后被朝臣轻慢,想以侍君身份待在朕身边,既不对朝政指手画脚,又能给予权臣威慑?”

青黛道:“奴婢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子曦没再说话。

南墨昊执掌兵权多年,后又摄政一年,浑身上下都透着浓重的武将雷霆之威,这一点即便是凤微羽也比不上——

所以子曦不在朝的这段时间里,凤微羽也得避其锋芒。

不过,子曦无奈地笑了笑。

若只是因为如此,那大可没必要。

堂堂七尺男儿,哪能受这般委屈?

或许在摄政王眼中,自己这个女皇只是一个只知情爱,年少无知的小女孩?

此事就此揭过,子曦没再多想。

长途跋涉,回到宫里足足休息了两日,寸步未出。

心里清楚凤微羽此时定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子曦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两日里,子曦先是在雍华宫召见了凤魇。

自从百年前陵国疆土正式被分裂,君氏皇族就开始暗中培养隐卫,发展至今,隐卫势力已经形成了一个成熟的组织形态。

天下局势,各朝各代大同小异,皇族与权贵门阀分庭抗衡——就如曾经的三王在各自封地上强盛,直至自立为敌。

无一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君臣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

天下之大,疆土广袤,诸事繁杂,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可各州各城的地方官并非皆是清官好官,也有贪官赃官。

各地要事并非桩桩件件都能顺利上达天听,其中牵扯到一私人利益的事情大多阻碍重重,民间大案冤案数不胜数。而帝王旨意出了禁宫,分量迅速消减,能有几分落实到各处,各自心知肚明。

是以,培养独属于天子的势力是非常必要的一件事。

玄隐卫势力庞大却分散各地,只听从天子调派,不管是执行情报还是暗杀,亦或是对于朝臣的震慑,都为帝王增加了分量极重的筹码。

隐卫机构形似于军队,最高统领乃是御字辈,一般不近帝王身,而是负责隐卫的总训练。

隐卫也有分工,每个部门分属不同,所擅长亦是不同。

第366章 不计名分3

唯有凤字开头的隐卫各方面综合能力皆优,身姿矫健,行动敏捷,擅隐身,擅刺杀,擅识毒,可近身保护皇帝,听帝王差遣行事,继而把帝王旨意按分工不同传达给不同分属的隐卫。

子曦召见凤魇,让他传令下去,两月之内查清凤相之下所有官员以及各方有牵扯的势力,并派顶尖好手盯着相府,万不可有失。

凤魇郑重地领下旨意。

之后子曦又见了秦裳。

几日时间过去,秦裳的脸已经恢复如常,进了雍华宫脱去帷帽,呈现在子曦面前的是一张俊美耀眼的年轻面容。

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黑眸透着平和光芒,肌肤白皙,鼻梁高挺,剑眉直入鬓角,五官轮廓清隽雅致,风神清绝,端的是贵气天成。

子曦用极短的时间打量完了他如画的容颜,跟那张少年画像重叠,却分明又有些不同……气质不同。

到底是褪去了那种恣意飞扬、意气风发的光彩,如今只剩下温雅内敛。

是的,换回了以前的容貌,气质却依然是之前那般平和,似翩翩佳公子。

“坐。”子曦伸手指了指侧前方的椅子,“在摄政王府住得还行?”

秦裳闲适地倚着椅子,温言道:“挺好的。”

顿了顿,“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到哪儿都习惯。”

随遇而安?

子曦心知以秦裳在九阁的身份,必然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所以早已经适应各种处境,习惯面对各种环境。

说是随遇而安倒也没什么不对。

“为什么换回这张脸?”

秦裳淡笑:“以前扮成你皇兄的模样只是为了接近你,目的达到了,便没必要再顶着别人的脸活着。况且到了你的地盘上,总不好给你惹麻烦。”

若他以那张酷似君倾阑的脸出现在别人面前,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是必然的,怕只怕,有心人定要开始查他的身份,对他对子曦,都意味着麻烦。

子曦沉默了片刻,算是接受了解释。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脸既然不是易容,那么……是削骨?”

秦裳微讶:“你知道?”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有记载。”子曦说着,不由蹙起了眉,“削骨的痛,一般人承受不了。”

秦裳平静淡笑:“也没什么,不过疼一阵而已。”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那是一种疼得让人想即刻死去的过程。

子曦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却依然跟之前一样不知该从何问起。

沉默了片刻,她道:“我命人安排地方给你先住着,宫里珍贵药材多,先把你身体调养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秦裳托着腮:“子曦,你家那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大人,是不是也有意进你的后宫?”

子曦微默,“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你觉得我成吗?”秦裳漫不经心地挑眉,“我的容貌生得应该还可以吧?你有没有把我也收进后宫的想法?”

子曦眉头微皱,神色古怪地瞅着他,“别开玩笑。”

第367章 私心

“没跟你开玩笑。”秦裳淡淡一笑,“我说真的。”

子曦闻言,顿时沉默。

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子曦伸手端过手边的茶盏,优雅轻啜一口:“为什么?”

“反正不是因为喜欢你。”秦裳淡定地笑,“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跟你那位世子殿下争宠。”

子曦幽幽睨了他一眼。

“原因其实也简单。”秦裳道,“给你凑人头。”

子曦默。

凑人头?

她的后宫很缺人头?

“我这两日没事做,把你眼下要面对的问题理了理。”秦裳淡淡道,“我觉得之前看问题太简单了。”

“怎么说?”

“就算你亲政,摄政王交出朝政大权,你的帝位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你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以及一些要对付的人。”秦裳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如果过早地把楚御苍暴露在人前,便会使得他一个人面对所有的敌意。”

子曦皱眉,瞬间明白了秦裳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利用你这个凑人头的,来分散旁人的注意力?”

秦裳点头:“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你不用太感激我,就当是我付给你的诊金。”

子曦安静托着下巴,直直地注视着他:“秦裳,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不必。”

“嗯?”秦裳皱眉,“为什么?”

“楚宸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脆弱,他无需别人替他挡剑。”子曦道,“况且有我在——你就这么看低我,觉得我应付不了亲政之后的局面?”

秦裳摇头:“我知道你应付得了,我也知道楚御苍远比表面看上去的厉害,但是……子曦,如果我恳求你呢?”

子曦讶然:“恳求我?”

秦裳漫不经心地点头:“你暂时不必急着答复我,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顿了一下,他敛眸淡笑:“其实我也有点自己的私心。”

私心?

子曦没问他的私心是什么。

既然他方才说了不是因为喜欢她,那么肯定就不是这个原因,他没必要撒谎——况且,子曦隐约能猜到秦裳早已心有所属。

至于其他目的……

秦裳是九阁第一高手,身份、权力、富贵都不缺,如果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会蠢到早早把自己所有的底牌在摊开在她面前。

沉默了片刻,子曦淡淡点头:“我考虑考虑。”

考虑他的建议,以及摄政王前日的请求。

历代未成年的帝王亲政之后,都会紧连着一次选秀。子曦虽是女帝,却也不会例外。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朝权却是整个天下的事。”秦裳平静地说道,“如果你的后宫只要一人,势必会引起群臣抗议不满,而楚御苍会立即成为众矢之的。若同时选进几个人,可以堵住众人的嘴,也让人分不清谁才是靶子。”

“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不比你清楚?”子曦淡笑,“不过你这人也真是奇怪,担心楚宸受伤害的人是你,如今劝我选皇夫的也是你。”

第368章 过两招

“我什么时候担心楚御苍受伤害了?”秦裳挑眉,“我那时只是在说,如果你们二人感情出了问题,受伤害的人一定是他——我是在陈述事实,可不是担心他。”

子曦无言以对。

“再者,我不是也说了嘛,现实和幻想总是要分开的。”秦裳敛眸,“其实形式是最没用处的东西,但很多时候却又必须存在。”

一个皇帝,哪怕他一生独宠一人,旁人虽有不满却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不管宠谁,后宫里该有的人还是要有,有时候不是因为感情,而只是需要平衡各方家族势力,以及杜绝朝臣三五不时的上谏。

最重要的是,可以完美地混淆敌人的判断。

“好了,我言尽于此,不打扰你休息了。”秦裳站起身,看着子曦,眉头微挑,“我住在宫里也不能白住,你那位凤相大人这两天应该有些焦灼了,不如我去陪他过两招?”

过两招?

子曦一怔:“怎么过?”

“制造个假象,就让他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无法自拔,非卿不嫁……”嘴角轻轻一抽,秦裳伸手挠了挠额头,“以我的段数,想要骗过他应该不难,这样也算是提前分担了楚御苍的压力。”

“说得我都要感天动地了。”子曦失笑。

“感天动地?”秦裳敛眸,“那倒不必。”

他只是觉得所剩时间不多,想做些有趣的事情罢了。

“你好好考虑。”秦裳摆了摆手,“我跪安了。”

说吧,从容地转身离去,半点没有跪安的恭敬。

子曦凝视着茶盏上的花纹,轻轻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心头居然有些乱乱的。

并不是担心所谓的压力,也不担心楚宸要面对的敌意。

只是……

秦裳他到底为什么……

这个问题暂时被搁下,子曦没再多想。

休息了两日之后,第三天,子曦一袭龙袍准时出现在朝堂上,群臣一阵始料未及的错愕诧异,随即恭敬地俯身参拜。

所有谣言不攻自破。

然后,元宵节就到了。

对于子曦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来说,元宵节这种小姑娘家喜爱的喧闹节日已经不再热衷,况且亲政在即,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热闹,而是威仪的培养。

早朝上不动声色,把朝臣所奏之事听在耳朵里,搁在心上,却始终不发一语,给人一种猜不透的高深莫测之感。

前世坐在帝位上十二年,虽然朝政大权最终旁落,但她这个女帝却并不昏庸。

她深谙驭臣之道,也清楚朝臣们都在不动声色地揣测君心。

前世的悲剧源于她对感情的错信沉迷,而并非她没有帝王之能。

所以这一世……

子曦笑了笑,沉默地托着腮,静静听着殿下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绝尘脱俗的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位列文臣之首的凤微羽眉眼低垂间,掩不住眼底凝重。

他总觉得,女皇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只是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疑虑深思,静观其变。

第369章 历练

因女皇旨意,元宵节当天宫里并未举办宴会,但东陵皇城之中却依然热闹非凡。

御街之上灯山彩楼,流光璀璨,人头攒动,处处透着欢腾。

而六千里之外的西陵皇宫,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却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几乎血流成河的宫变。

过完年后的连续半个月,长公主府都沉浸在一片阴霾笼罩之下,人人自危。

苏瑾被关进了宫中密室,外面重重看守,即便是楚凝也进不去,而楚寰故意要把她的情绪磨到失控,是以一直耐着性子等。

半个月期间,楚宸一直随着清郡王出入军营,因眼下没有打仗,他在军中从最初级的兵士做起,一步步按着军中规矩挑战,单兵、骑射、单打独斗,一步步展现着自己的实力。

调兵遣将是主帅的事,低级将领的提拔要求并不算高,只要自身实力够硬,能让将士服气就行。

然而他虽是按部就班,却仍然让宫里的那位忍不住咬牙。

尤其是在听到段旗禀报了子曦已经离开西陵这个消息之后,楚寰直接在御书房砸碎了一套茶盏,扫翻了所有奏折,几乎连案案都直接掀翻。

正月初十晚间,他直接在御书房召见了楚宸,知道楚宸只是想进军营历练,且是从底层做起,皇帝按捺着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淡淡道:“苍儿一直以来就会武功?”

楚宸点头:“以前学过,不过后来生病,身体孱弱无力,一身武功使不出来,几乎全废。”

皇帝闻言,才忽然意识到楚御苍从没有说过他不会武功,而且武将之子打小练武也正常。只是后来去了东陵,再回来就一直卧病在床,才让人以为他之中就是个孱弱的病秧子。

皇帝紧盯着他的神情:“如此说来,倒是应该谢谢子大夫。”

“嗯。”楚宸点头,表情镇定而从容,丝毫异样不露,“多亏了她,否则别说一身武功,我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楚寰暗自咬牙,淡笑:“苍儿不是说喜欢子姑娘?怎么任她离去却不阻拦?”

“她……家里有些事情。”楚宸眉头轻锁,似是有些担忧,“听说是家人重病,她着急回去,我不好阻拦。”

这个解释也算顺理成章。

大夫是个自由身,虽然跟楚宸两情相悦,然而两人既没有婚约,子曦也没有罪名在身,自然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然而……

楚寰一想到自己身体里的毒还没解,便不由得一阵惊惧不安,他不知道楚御苍对他中毒一事是否知晓,一时也无法开口试探,便道:“子姑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楚宸缓缓摇头,也是一副思念惆怅的表情,“约莫两个月吧,不过具体要看她家人的身体状况。”

“子姑娘是东陵人?”皇帝淡道,“如果她以后不回来了呢。”

“怎么会?”楚宸一怔,“她说会给我写信……”

楚寰端着茶盏,敛眸轻啜一口:“在军营还习惯?”

第370章 自作自受

“还行。”楚宸点头,“以前一直卧病在床,感觉骨头都要生锈了,去军营历练一番,也算是强身健体吧。”

强身健体?

楚寰心里冷笑,自龙案上拿起某位大臣昨晚呈上来的奏折,淡淡道:“脊南山最近有大量流寇出没,百姓不堪其扰,当地城军亦是无力剿匪。朕有意让你父王带兵去剿匪,苍儿若要历练,便随你父王一道去如何?”

楚宸正有此意,闻言愣了愣:“剿匪?”

皇帝点头。

“侄儿遵旨。”楚宸拱了拱手。

“如此,晚上便让你父王进宫一趟。”皇帝淡道,“朕跟他商谈详情。”

“是。”

皇帝又拣着无关紧要的话提点了两句,楚宸不动声色地应下,天色将晚时从御书房告退。

脊南山流寇的折子,是楚宸建议自己父王安排人呈上的,本就是为了回避即将发生的事情。

而楚寰这个时候提出来,显示他的耐心已经告罄,要准备对楚凝下手了。

楚宸其实很想留下来看好戏,不过……

算了,比起看戏,他还是觉得先做正事要紧。

反正吃亏的绝不会是楚凝。

当晚清郡王应召入宫,领了皇帝旨意,次日一早带了八万精锐赶往脊南山。

军营里展现实力远不如战场上立功来得更有说服力,所以这一趟剿匪对于楚宸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清郡王带走的是手底下最精锐的八千人,只要他们认可了楚宸,以后楚宸在军中说话行军令便会更有分量。

当然,前提是这位世子的确能在战场上展现出足够的实力。

军人,永远以强悍的实力说话。

楚寰调走清郡王,为的就是以防他在对付楚凝的时候,清郡王出来阻止——苏相、林太师和海郡王等内阁重臣都是皇帝的人。

苏家覆灭,林太师幼子死于长公主府,这些日子里,皇帝有意无意地在海郡王面前把萧凌翼的死也往楚凝身上带。虽不得确切证据,但想到苏相的下场,帝都这些权贵们几乎都对楚凝又恨又怕。

皇帝既想除掉她,他们自然乐于相助一臂之力。

一晃五日过去。

清郡王的兵马早已远离,就算得到什么风声,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然而此时的皇帝陛下还不知道,把清郡王调离皇城,最终求救无门的人却是他自己。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元宵节这日,宫里大办宴会,无数盏龙凤呈祥的红灯笼悬挂在各宫殿外面,衬得宫里一片流光璀璨,美不胜收。

楚凝被邀请进宫里参加宴会,并附有一道圣上口谕,已查到苏驸马下落。

半个月来不停追查驸马下落却毫无进展,楚凝周身的温度已经比天山凝聚了千年的冰川还冷,公主府的护卫家丁个个如履薄冰,呼吸都小心翼翼。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消息,楚凝自然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进了宫。

沉默地端坐宴席之上,歌舞喧闹全未入眼。

直至宫宴结束,百官家眷皆离了宫,皇帝才施施然起身:“皇妹。”

第371章 长禧宫1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朕与你也很久没说说话了。”楚寰语气里带着喟叹,“随朕去走走?”

话落,也不等楚凝同意,便径自负手往外走去。

楚凝表情冷漠,却不发一语地站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宫宴结束之后,宫婢和内侍正在收拾善后,元宵节的喧闹逐渐散去,慢慢归于沉寂。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宫苑里平整的青石板路闲庭信步,迎着寒凉的夜风,边走边聊。

当然,都是楚寰在说,楚凝在听——听得也不甚认真,只闻到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却并没有专注地去听对方都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陈年往事,小时候的兄妹情,长大后的渐渐疏离,帝王的声音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惆怅。

至于这些惆怅的言语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楚凝无意去分辨。

走了不知多久,两人转身进了一道宫门。

楚凝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看了看。

长禧宫。

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只停了一瞬,楚凝微敛了眸子,掩去眼底锋锐冷芒。

长禧宫是太后在楚寰没有登基前的居所,楚寰登基之后,太后便搬去了慈安宫。

长禧宫就此空置了下来。

楚寰此时带她来这里,是为了缅怀年少时的时光?

当然不是。

长禧宫里里外外,明处暗处隐藏了多少禁卫,多少高手,她心知肚明。

楚凝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她自小习武,走的是内家功夫,刀剑兵器使得少,所以这双手其实跟大多女儿家的手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修长纤细,白皙柔韧。

可西陵皇城中无人不知,这双手杀人的时候,会比那些掌心结了一层厚茧的武者更让人胆寒。

抬脚上了殿阶,楚寰回头看了她一眼:“皇妹在想什么?”

楚凝回过神却没说话,神色淡淡,不发一语地跟了上去。

太后曾是的居所自然常年有人打扫,就算眼下已无人居住,宫侍们亦不敢有丝毫怠慢。

殿内整齐干净,陈设一如以前,没有丝毫变动过。

应是事先有人吩咐过,所以楚寰和楚凝进殿之后便有宫婢沏了茶,低眉垂眼地奉上两盏,随即退后,跪侍在不起眼的角落。

楚寰撩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他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急,或者说,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想看到楚凝的焦躁。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

楚凝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沉默,任他有火眼金睛,只怕也无法从楚凝冷漠的面上窥探出丝毫异样情绪。

楚寰有些失望,他一直想看到楚凝失控却始终没能如愿。

他在想,如果楚凝能表现出一点慌乱不安——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他兴奋很久。

不过也没关系。

他想,就算楚凝此时还能保持淡定,这份淡定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皇上。”隔壁偏殿走出来一人,单膝跪下,“臣已经查到了驸马的下落,皇上是否要现在见他?”

楚寰转头朝楚凝看去,终于如愿地瞥见楚凝在听到这句话,面上微微一紧。

第372章 长禧宫2

然后楚寰敛眸淡笑,眼底细不可查地闪过一抹异样光芒。

放下茶盏,他缓缓开口道:“皇妹这些日子为了寻找驸马,也几乎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朕看在眼里也于心不忍,所以才让段旗领锦衣卫暗中寻找,如今终于有了消息,也算可喜可贺。”

楚凝没说话,微垂的眸光又落到了自己的指尖上。

单膝跪下的段统领没听到楚凝应声,心下奇怪,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楚凝一眼,然后微微转眸,对上楚寰的视线。

“皇妹?”楚寰扬高了声音提醒。

楚凝似是在失神,听到他声音提高了一个音调,才回过神来,眉头微皱:“什么?”

楚寰深深吸了口气,从容地笑:“朕替皇妹找到了驸马。”

“哦。”楚凝语气淡淡,“多谢皇兄,他现在人在哪里?”

“段旗。”楚寰转头问,“驸马人在哪儿?”

“就在隔壁殿里。”段旗恭敬回道,“但是驸马爷中了毒。”

“中了毒?”楚寰皱眉,“怎么搞的?”

“卑职不知。”段旗道,非常流利且完美地跟皇帝一搭一唱,“卑职在皇城中一座废弃的宅子里找到驸马的时候,他就中了毒。卑职暂时还不知道毒性是哪种。”

楚凝站起身,语气淡淡:“带本宫去看。”

楚寰也跟着站起身,朝段旗道:“命人找个太医过来,朕和长公主先去看看驸马。”

“臣遵旨。”段旗领命,转身走出了殿门,吩咐内侍去请太医过来。

然后段旗返身回来,躬身道:“陛下和殿下请随卑职来。”

说着,径自在前面带路。

楚寰和楚凝二人一同到了隔壁偏殿。

这里的陈设也是齐全,一座十六扇山水画红木雕花大屏风把偏殿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宽敞些,正座在前,左右两边共放了四张红木雕花椅子,

内间则是以前一等大侍女伺候主子时为了方便守夜,用作晚上休息的地方,所以设了一张单人床榻。

而此时,苏瑾就无知无觉地俯卧在床榻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厥着,对于楚寰和楚凝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楚凝不发一语地走上前,抓住苏瑾的手腕,两指搭在腕脉上,细细地感受着他的脉搏跳动。

她虽然不是医者,但习武之人可以通过脉象的跳动确定是否有伤在身,也可以检测到一些比较明显的中毒症状。

楚寰以为她是在确认苏瑾的健康状况,并没有阻止。

没大一会儿,楚凝沉默地收回手,“既然找到了驸马,那本宫就带回去了,多谢皇兄。”

说着,伸手就要抱起苏瑾。

“皇妹。”楚寰伸手拦住她的动作,“太医很快来了,让太医诊了脉再走,皇妹应该不急于这一时。”

楚凝闻言,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侍女恭敬的声音:“启禀皇上,蒋太医来了。”

来得挺快。

楚凝扯了扯唇,目光里闪过一丝冷寒之色。

第373章 长禧宫3

蒋太医的确是太医院里的太医。

但皇帝命人传旨,却只来了他一个人……而且太医问诊,居然两手空空而来。

楚凝淡淡瞥了他一眼,看着他在皇帝命令之下,小心翼翼地搭起苏瑾的手,认真而专注地把脉。

内室很静,静得楚寰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紧张剧烈的心跳,眼底难掩兴奋的光芒,拢在袖袍里的手带来指尖的颤动。

今晚。

就在今晚。

他要收回楚凝的兵权,让这个西陵上下臣民都惧若死神的公主,唯一一个以女子之身掌兵权,连他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都不得不畏忌的异类,消失在西陵皇城之中。

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他要让她死,必须死,跟她亲爱的驸马一起去死。

就死在这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楚寰压抑着心头快要克制不住的狂跳,就快了……

他期待已久的,梦寐以求的这一幕,他筹谋了许久的这步棋。

定能叫楚凝……定能叫楚凝,生不如死。

灰飞烟灭。

魂飞魄散。

永不超生!

就在今晚……

就在今晚。

“回禀皇上。”蒋太医恭敬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楚寰,“苏驸马体内中的毒比较难解,臣无能为力。”

楚寰骤然回神,心头凛然一惊。

拢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忍不住攥紧,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刚才差点失控,差点……

一国之君怎么能没有一点定力?

轻轻吐出一口气,楚寰神情微敛,又是一副威严的表情:“你是太医院的元老了,怎么会无能为力?”

楚凝表情冷漠地站在一旁,目光如刀般落在蒋太医面上。

蒋太医被她看得心神微震,不自觉地低下头:“这种毒非常罕见,老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非常罕见?

楚凝垂眸,眼底泛着冰芒。

“皇兄不必为难蒋太医。”楚凝语气淡漠,“驸马中了毒,本宫自己想办法,若最后实在无药可解,便是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本宫不会强求。”

这是她给楚寰的最后一个机会。

若是他干脆利落地让她带走苏瑾,这半个月里他私囚苏瑾的帐她可以就此放过。

否则……

“唔!”昏睡在床榻上的男子似是要醒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略带着不适的呻吟,“嗯……”

楚凝低头看去,“苏瑾。”

苏瑾抬起身子,眼神一片迷离:“这……这是哪儿?”

“这里是皇宫。”楚寰淡笑。

听到楚寰的声音,苏瑾一惊,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似是对这个声音极为敏感,身体不自觉地蜷缩:“我……我好难受……”

“难受?”楚寰皱眉,低头俯视着他,声音轻而带着别样的蛊惑意味,“驸马哪里难受?”

“难受……哪里都难受……”苏瑾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身子越蜷越紧,唇瓣失去了血色,“难……难受,好冷……好热,我冷……嗯,不……不是,有火在烧,在烧,好疼……”

筋脉剧痛,血液沸腾,千万只虫蚂在体内撕咬……

对,就是这种感觉……

第374章 长禧宫4

像是五脏六腑连同浑身的经脉都一起被架在火上烤,皮肉焦灼……痛苦难耐……

在极致的痛苦中辗转煎熬。

一殿寂静。

楚寰盯着面露痛苦之色的苏瑾,沉默地挥手屏退了蒋太医。

楚凝也沉默地看着,苏瑾俊雅的面上开始如瀑般往外沁出大汗,容色发白,唇瓣止不住地颤抖。

她眼底的色泽,一寸寸结了冰。

“楚凝。”楚寰定了定神,嗓音透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阴冷,“苏驸马毒发了。”

楚凝抬眸,目光冷冷看着他。

“驸马体内的毒,叫血莲,花开千瓣,瓣瓣吸血。”阴冷的声音慢慢转为低沉温和,楚寰饶有兴味地看着楚凝,唇角带着几分笑意,“毒发的滋味很美妙。”

楚凝沉默地皱眉,目光瞬移,紧紧盯着床榻上看起来无比痛苦的苏瑾。

现实与梦境交织……不是她的梦境,是苏瑾的。

原来这些是真的,而并非单纯的只是一个噩梦。

只是比噩梦更歹毒,更龌龊,也更痛苦,这一幕就在自己眼前眼睁睁地发生。

曾经,他是否当真亲身承受过这般残酷的折磨,在极致的痛苦与无法舒解的**折磨之中,求救无门?

“楚凝,朕的皇妹。”亲眼看着苏瑾毒发,皇帝似乎再无顾忌,语气里不再掩饰狩猎的快感,以及迫不及待想把对方摧毁的激动,“你最爱的驸马正在忍受剧毒折磨,皇妹难道无动于衷?”

楚凝抿唇,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瑾。

然后才转头望向楚寰,一字一句,嗓音一如浸润了极地寒冰:“解药。

“解药?”楚寰笑了笑,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朕费了这么多功夫才走到今天这步,解药岂是皇妹说要就要?”

楚凝冷冷地盯着他,冷厉阴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对,就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可惜楚寰此时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之中,满心的激动、兴奋、迫不及待,连指尖都忍不住开始发颤。

他已完全失去了对楚凝这个眼神的判断力。

“皇妹。”楚寰语气淡淡,甚至带着点温和,“血莲之毒极为霸道阴辣,若是没有解药,会生生把人折磨致死——当然,这个过程并不会那么快,也就是让驸马在痛苦中煎熬三天而已,三天很快就过去,苏驸马也会很快解脱——”

冰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条件。”

楚寰的声音就那么卡住了一瞬。

随即他满意地勾唇,开始漫天要价。

“只要皇妹交出手里的兵权,然后自废武功,”楚寰也没有在拐弯抹角,很干脆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朕可以即刻给驸马服下解药。”

“嗯……”床榻上的男子开始死死地咬着唇瓣,大汗淋漓之下脸色已经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可过度的惨白之后,又晕出不自然的通红,像是一团烈火在腹中燃烧。

那团火烧得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

让人只看着,都会生出一种对方正在忍受凌迟之刑的错觉。

第375章 惊变1

“苏驸马正在遭受的苦痛,皇妹也看到了,朕喜欢用事实当做筹码,而并非仅止于口头上的威胁。”

楚寰淡淡笑着,再也不想掩饰自己心里的阴暗,“楚凝,你的权势太大,实力也太强,强得让朕心里忌惮,日夜难眠,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国家只能有一个皇帝。”楚寰说这句话时,语气带了点阴毒恨意,“可你的存在已经严重挑衅了皇权的威严,所以朕容不下你。”

楚凝还是没说话,就这么淡漠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寒冰过境般的色泽,凛冽刺骨。

“楚凝,你的驸马快受不住了。”楚寰冷冷开口,“你是要看着他死吗?”

楚凝目光微转,落在正在承受痛苦的苏瑾身上,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今日的阴谋会直接导致你皇权的覆没,你会后悔吗?”

皇权覆没?

楚寰愣了一下,随即阴测测地冷笑:“楚凝,你在跟朕说笑话?”

皇权怎么会覆没?

他是皇帝,宫里有禁军五千,九门有军队两万,还有段旗的锦衣卫……满朝文武效忠的是皇帝,而不是长公主楚凝。

就算楚凝有多厉害,但今日……他做足了准备,为了就是今天,她以为他真的奈何不得她?

楚凝的兵马并不在内城,她就算即刻调兵也是来不及。

皇权怎么会覆没?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一刻楚寰甚至以为楚凝是魔怔了,才敢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来。

楚凝敛眸,谁也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床榻上的苏瑾神志已完全陷入迷乱,根本听不到楚凝和楚寰两人的对话,只知道有一团火不断地烤着身体,他难受……很难受……

额头上青筋突起,丝丝痛苦的呻吟从牙缝里泄露出来。

“皇妹若是下不定决心,朕还有一个办法。”楚寰阴冷地笑着,走近她身边两步,凑在她耳畔低头道:“这种毒除了解药之外,还有一种解毒的办法,只看皇妹要不要试试……”

眼底一道锋锐凛冽的杀气划过,楚凝声音寒如冰霜:“皇上不怕本宫杀了你?”

话音刚落,楚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下一瞬,他因自己这般举动而羞恼,随即冷笑:“皇妹想弑君?”

楚凝冷冷地盯着他。

“皇妹若是不愿意救,那就留在这里看着驸马受尽折磨而亡。”楚寰叹了口气,“朕不强迫你。”

说话,转身欲走。

榻上的苏瑾呻吟渐渐破碎,牙齿咬上唇瓣,即便在神志错乱之时也几乎无法承受这般残酷煎熬……

“本宫答应你。”

楚寰转头,克制着心头得逞的喜悦,“皇妹确定?”

楚凝神色清冷,已恢复了往日淡漠。

楚凝不发一语地往外走去。

楚寰转头看向段旗,段旗会意地躬身行礼,跟着楚凝一道离去。

让武功高强的段旗跟着,是为了防止楚凝去取兵符的时候趁机调兵,虽然段旗武功不是楚凝的对手,却也有足够反应的时间。

只要楚凝有任何不该有的举动,段旗就有完全足够的时间传递信号。

第376章 惊变2

当然,楚寰其实并不担心楚凝会做些什么。

虽然楚凝是个让人忌惮的人,但这些年来她的言出必行也有众人皆知的,既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就证明她是真的妥协了。

否则,她大可以一掌劈死苏瑾,然后她完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没过多久,楚凝便回来了。

段旗面上淡然的神色告诉他,这一趟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话就说是,楚凝的确就是回去取兵符的,没有做出任何调兵的举动,甚至没有多带一个人进宫来。

楚寰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解药。”

楚寰伸手,“皇妹把兵符先给朕。”

楚凝并没有动,而是冰冷地看着他:“解药!”

楚寰神色微便,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眸子:“皇妹,朕耐心有限。”

“你把解药给我,兵符立即就是你的。”楚凝不为所动,语气冷漠地重复了一句。

“皇妹别忘了,朕的条件是兵符和你的武功。”楚寰冷笑,“朕焉知给你了解药,你还会不会自废武功?”

楚凝依旧重复:“解药。”

“皇妹是在威胁朕?”楚寰表情阴沉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楚凝看了很久,蓦地扬声高喊:“来人!长公主叛逆!给朕拿下!”

命令落地,大殿外齐刷刷涌进无数在意严阵以待的带刀禁卫,个个穿着冰冷坚硬的盔甲,气势凌厉,一柄柄出窍的刀刃折射出森然寒光。

除此之外,原本空空无一人的外殿里,走进来几个朝上元老大臣。

以林太师父子为首,海郡王、素来低调的镇国公、几位御史和三位尚书……

楚凝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想起苏瑾曾说的那场噩梦,梦中情景跟眼前阵仗交叠,是如此相似,如此真实。

除了已经被抄家问斩的苏相,他梦境中出现的,以剧毒控制折磨他,借以威胁她交出兵权甚至自废武功,最后下令砍了苏瑾一条手臂,鲜血飞溅……这样的一幕,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先帝定下的储君,西陵当朝的天子。

掌控天下苍生社稷,却连自己的血脉兄妹都容不下的天子。

“长公主殿下辜负了先帝信任,辜负了朕器重,今奉先帝遗诏,剥去长公主封号及掌兵之权……”楚寰一字一句说完,夹杂着雷霆之怒的目光射楚凝,“楚凝,还不束手就擒!”

林太师语气沉重:“公主殿下若俯首认罪,皇上仁慈,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定会从轻发落。”

海郡王语重心长:“臣等愿意替公主殿下求情,只要殿下不再反抗。”

“公主殿下认罪吧!谋逆乃死路一条,今日只要公主认罪,看在公主往日功绩上,我等愿为公主求情。”

“请公主认罪。”

“公主就认罪了吧……”

大殿上,伪善之臣假仁假义的叫嚣此起彼伏。所有的劝说,不过都是因为忌惮着楚凝的武功。

他们希望楚凝自己认罪,而不是反抗力拼。

楚凝依然沉默。

沉默地听着,沉默地看着。

第377章 惊变3

连指控的罪名都一模一样。

除了苏相不在,其他人说的话同样跟苏瑾陈述的一模一样。

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亦或是,神灵托梦给他的警示?

楚凝此时不欲分辨,但是她知道,她的耐性已被磨尽,再也无法容忍更多的逼迫。

她也不屑再与楚寰虚与委蛇。

目光从眼前大臣和举着刀剑的禁军面上掠过,冰冷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楚寰面前:“解药!”

楚寰面上闪过一丝忌惮,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冷笑道:“朕已经说了,你自废武功,解药马上就可以给你。”

楚凝眼底眸光乍寒,杀气一闪而逝。

离皇帝最近的段旗神经一跳,刚敏锐地感知到危险,刚要戒备,楚凝纤瘦的身子已骤然一闪,鬼魅般伸手掐住了楚寰的脖颈。

“解药!”声音阴寒,犹如来自修罗地狱。

“皇上!”

“护驾!护驾!”

“公主殿下住手!”

“长公主使不得啊!”

“长公主殿下!”

所有人纷纷色变,双眼惊恐地盯着楚凝的动作。

乌压压的禁军持剑逼近,楚凝视而不见,阴鸷冷酷的眼神锁在君王面上:“解药!”

“没……没有解药……”君王脸色发青,呼吸困难,被掐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来,却仍然自喉咙里发出一丝粗噶的冷笑,“楚凝,你……你已经输了,朕就算死了,还有太子可以登基,但……苏瑾若死了……”

说到这里,他自牙缝里挤出命令,“来……来人!先砍下苏驸马一条胳膊……”

正在忍受痛苦折磨的苏瑾,这时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方才那一瞬,耳畔里充斥的言语声音,濒临死亡的森冷寒意是那么的熟悉,让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砍下他一条胳膊?

苏瑾冷笑,楚寰他以为这一世所有的事情还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道血色划过眼前,随即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

大殿里立时惊慌失色,“皇上!”

“长公主殿下住手!”

苏瑾抬眸看去。

楚凝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而此时,匕首正横在楚寰的脖子上,且划开了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痕。

见了血。

苏瑾心头刚意识到这个事实,骤然间楚寰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往后倒去,蜷缩在地上,拿脑袋一下下撞着屏风。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段旗和其他大臣们都懵了一瞬,茫然地看着皇帝发疯了一般的失控。

“公主殿下!”段旗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道,“弑君乃是谋逆大罪!”

楚凝一语不发,干脆利落地抬手,匕首划过一道寒光。

噗呲。

锦衣卫统领瞳孔睁大,所有表情僵硬凝滞。

明晃晃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脖子,呆滞不过两息,便仰面栽倒在地上。

砰。

身躯倒地的声音惊醒了林太师父子,也惊醒了一干持剑的禁卫。

所有人都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目光再度落回楚凝面上时,恐惧达到最高点,眼神惊惧得如同在看一个从修罗地狱里来索命的死神。

第378章 惊变4

活生生的煞神就在眼前。

而主导今天这一切的皇帝陛下却不知是受了什么魔怔,痛苦地蜷缩在屏风后面,一下下拿头去撞屏风。

只这短短时间之内,额头上冷汗涔涔,青筋暴突,磨牙的声音都听得无比清晰。

让人毛骨悚然。

林太师父子,海郡王和其他大臣们看着这一幕,几乎骇得魂飞魄散,僵硬无法反应。

苏瑾自榻上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到楚凝面前,“殿下。”

楚凝闻声转头。

接连半个月被关在密室里,使得苏瑾身形有些消瘦,但精神还算不错——楚寰是要留着他的命要挟楚凝,自然不会让他饿死,也没兴趣提前折磨他。

楚凝没说话,看到他安然,便没什么需要说的。

苏瑾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立于几个大臣之中的林亭轩,温润一笑:“林大公子,还记得本驸马之前说过什么吗?”

林亭轩看着,一股寒气从毛孔里窜了出来。

苏瑾此时的笑容,跟楚凝身上冰冷肃杀的气息交融,带给他同样的胆寒。

肌骨一阵阵生出恐惧,不安,颤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方才明明是中了毒的模样,明明……计划万无一失,今日楚凝和苏瑾两人本该惨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们。

楚凝一死,皇上说了,楚凝的兵权可以先给他一半,让他成为跟清郡王抗衡的人。

怎么可能……

眼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禁卫军们手里的剑还指着楚凝,可眼下剑尖开始颤动,他们开始不安地咽着口水,他们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却无一人敢上前。

更没有人敢在这里时候随意开口——怕开口就是死,就如同方才的段旗一样。

苏瑾见状,愉悦地勾唇笑了一下,声音里明显带着轻视,不屑,讥诮。

林亭轩感到前所未有过的狼狈。

苏瑾脚下微转,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到楚寰面前,撩衣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楚寰的脸——这个动作不管有多大逆不道,此时也无人敢指责一句。

染着血腥的煞神就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谁敢不知死活地开口,谁敢?

“皇帝陛下。”苏瑾开口,嗓音温润悦耳,如冰击玉石,“知道今日为什么会失算吗?知道你为什么会这般痛苦吗?”

楚寰低低地嘶吼着,从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痛苦的哀嚎。

他此时的症状跟苏瑾之前一样,脸上冷汗如雨,脸色惨白,额头青筋一阵阵突突地跳。

而惨白之后,一会儿又如火灼般烧得通红。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死死地咬着牙,不想有辱自己的帝王风度。

然而太痛苦,太痛苦,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痉挛颤抖,无法阻止五脏六腑内被烈火烘烤,以及玩千万只虫蚁撕咬的痛苦。

“皇上给我下的毒,在我体内以精血供养几个年头,早已经成了一只只会食人的虫子。”苏瑾笑了笑,眉眼清贵如画,“可这些虫子后来被子大夫取出来,奉还给了皇帝陛下,让您也有机会尝尝这万千虫蚁在经脉之中撕咬的痛苦。”

第379章 惊变5

楚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红白轮换,时而爆红,红得像是要烧起来,时而惨白,白得似是随时要死去。

看起来诡异至极。

“我还知道这虫子啊,最可怕的地方不在这点痛苦。”苏瑾叹了口气,无比温柔的嗓音听到众人耳朵里,却如一把把索命的镰刀,让人血液僵冷。

“皇上只知道花开千瓣……”苏瑾附在他耳边,嗓音越发轻柔,“却不知道欲火焚身、经脉爆裂是怎样一种**的滋味。”

“哦,对了。”苏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在他耳畔又道:“皇上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个毒是没有解药的。所以你要殿下拿兵权以及自废武功来换,这桩交易本身就不公平,不过我倒愿意好心地告诉陛下,解毒的方式。”

说着,他环顾周围一周,似乎有意让其他人也都听见,“这种毒男女皆宜,不管是下在男人体内还是女子身上,一旦毒发,解毒的方法却只有一种……找几个身体健壮的男人破身,来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鱼水之欢,身体里的虫子被**安抚了,痛苦自然也就消除了。”

楚寰瞳孔骤缩。

他虽被剧痛和浴火双重煎熬折磨得神志不清,然而苏瑾这番话断断续续钻入耳膜,仍然让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心头百般震惊和骇然疑问,此时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他想说,苏瑾怎么知道这毒没有解药?

苏瑾怎么知道,这种毒唯一减轻痛苦的方式是男人?

他想知道,这种毒出自皇族,子大夫怎么就能帮他解了毒?

……对,子曦是东陵女帝,这种毒……起初最早就是出自东陵皇族……

脑子里一片片模糊,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身体一阵阵火越烧越烈,眼神早已没有一丝清明。

所有的疑问和震惊都只能埋在肚子里,痛苦煎熬的低吟无法抑制地从牙缝里泄露出来。

苏瑾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这才抬眼看向眼前一干僵硬呆滞恐慌不安的大臣和禁卫。

“你们的皇帝已经废了,如今能决策朝政,拥有废立帝王之权的人只有长公主。”唇角挑起慵懒闲适的笑,“现在放下刀剑,所有禁卫军退出殿外听后长公主命令,便可保住你们一条命……”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

“禁卫军保护天下,诛杀逆臣!”林太师陡然暴喝,“万不可受奸臣蛊惑!”

苏瑾漫然轻笑:“除了你们这一条命外,长公主还保证不牵连你们的妻儿属眷,今日之事,权当是不知者无罪。”

哐当哐当。

刀剑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又清脆。

下一瞬,禁卫军们齐齐跪下,朝着楚凝的方向叩首,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林太师脸色彻底颓败。

楚凝淡淡看了苏瑾一眼,没说什么,只冷冷开口:“时寒进来。”

话音落下,穿着一身黑色劲衣,身躯颀长瘦削,气势冷峻如冰的时寒掠身进来,单膝跪地:“殿下。”

第380章 惊变6

林太师父子脸色又是一变。

原本以为应该重伤待在公主府地牢里的时统领,此时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如何还会不明白?

楚凝早料到了皇上的阴谋,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林太师、海郡王以及这几位大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楚凝语气冷淡,“即日起,他们留在这里伺候皇上。什么时候皇上驾崩了,什么时候让他们殉葬。”

简单明了的命令落下,楚凝显然没兴趣在这里多逗留,转头看向苏瑾:“先回去。”

苏瑾点头。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

“长公主殿下无权囚禁臣等!”林亭轩回过神来,冷冷怒视着楚凝的背影,“这宫里的禁卫,九门御林军听的是皇上,效忠的也是皇上,长公主殿下以为皇上中了毒,您就能一手遮天了?”

楚凝转过头来,目光平静而淡漠:“本宫无需一手遮天。”

话落,径自抬脚往外走去。

几位御史和尚书下意识地要跟着出去,然而森寒的剑刃斜里横来,瞬间阻止了几人的脚步:“留下。”

几位大臣心里一惊,此时方知恐惧,高声道:”殿下!殿下,臣等是冤枉的,殿下饶命!殿下——“

扑通扑通,几声清晰的声音响起。

走到殿外石阶的楚凝却充耳不闻,漫不经心地抬手,厚重的殿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把中了毒的皇帝和几位参与阴谋算计的几位重臣全部关在门后。

长禧宫有前门有后门,有窗子,有密室,却唯独没有可以逃生的密道。

四面八方全部被时寒手下的人包围住,密不透风,真真是一只蚊子额飞不进去。

楚寰设下的铜墙铁壁,此时已经成了关押囚禁他自己的铜墙铁壁。

锦衣卫就算如何厉害,眼下段旗一死,也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锦衣卫里的副统领是时寒以前安排的影卫,武功高强,楚凝一个命令提拔起来,以后锦衣卫就是楚凝的手里利器。

守卫皇城的御林军统领李都尉守护的是皇城,保护的是皇族,除了皇帝之外,拥有朝政决策之权的楚凝同样有权罢免调军。

只要没有圣旨出来,楚凝的命令便是至高无上,不容半丝悖逆。

楚寰想算计楚凝,到头来却不过是让他自己先一步去鬼门关探路,顺便带走几个朝中大臣。

长禧宫惊变很快传至后宫,太后和皇后以及一干嫔妃齐齐大惊惶然,太后迫不及待地带人前往长禧宫,然而守卫又加了一重的长禧宫早已被封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太后被阻拦在重重盔甲刀剑之下,一步靠近不得,又惊又怒,焦灼不安。

回到后宫,急如热锅上蚂蚁的皇后和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控着楚凝的大逆不道。

却谁也拿不出有效的办法,直到平素最得宠的玉嫔开口:“启禀太后,妾觉得可以让清郡王派人镇压。”

太后闻言,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一喜:“对,来人,请清郡王——”

第381章 惊变7

清郡王带兵剿匪去了,不在家。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才知道清郡王被皇上派去了脊南山剿匪,他的儿子楚御苍也跟着了去。

呆滞地跌坐在凤椅上,太后绝望地反应过来,皇帝要杀楚凝,担心清郡王从中阻拦,所以才寻了个理由把他调走,结果却坑了他自己。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皇上生死不明,几位重臣都被困在长禧宫,其他人进不去也见不到皇上。

楚凝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控制了整个皇宫。

不,不是半个时辰。

而是这半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暗中筹备,就是为了今天。

皇帝以为她因为找不到驸马而失控大怒,实则她早已知道驸马身在何处。

皇帝以为控制了驸马,就能逼迫楚凝就范,实则苏瑾体内的毒早已悄无声息地被解了,而皇帝却中了同样的毒。

皇帝以为时统领叛了楚凝,实则时寒以苦肉计蒙骗了皇帝。

时寒在长公主府牢里被关了半个月,皇帝以为他必日夜受严刑拷打,却不知他的伤势早已经好全,且暗中部署筹划了这一切反击之计。

所以今天,皇帝输得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输了,赔上了江山。

好深沉的心思,好一招反算计。

皇帝在什么时候中的毒?

“那个子大夫……”太后陡然想起来,因激动而颤栗,“皇后,那个叫子曦的大夫现在是不是还在郡王府?”

皇后茫然。

“让她立即进宫帮皇上解毒。”太后迫不及待地命令,“对,解了毒,皇上就又是以前的皇上,楚凝这个叛逆就该被凌迟处死!你立即派人去把那个子曦叫来,只要能解了皇上的毒,哀家愿意把她赐婚给楚御苍,让她做郡王妃的世子妃……”

“子大夫已经离开了西陵。”被召来回话的徐总管,不安地泼了一盆冷水,浇了太后一个透心凉。

太后一震,神色苍白地看着徐总管:“子曦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哀家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走了半个月了。”徐总管低着头,语气迟疑,“而且……而且……”

太后暴怒地拍着凤椅扶手:“而且什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徐总管咬牙:“段统领前些日子查到,这位子曦姑娘的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极有可能是东陵……那位女帝。”

“什么?”

太后震惊,皇后震惊,满殿妃嫔皆惊。

而霍然起身的人却是玉嫔。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徐总管:“此事当真?”

“奴才不知道。”徐总管低眉垂眼,“皇上让段统领密查,详情只有皇上和段统领清楚,奴才只知个大概。”

知道一个大概,已经足够让玉嫔心里激起滔天巨浪。

东陵女帝来了西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得到消息?

不。

不可能。

如果东陵女帝真的离开了皇宫,没道理那边也一点消息传不出来。

玉嫔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太后和皇后无心注意到她的失态,后宫里一片风雨阴沉,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如今深刻地感知到死亡的威胁。

第382章 吾妻

而此时,楚凝已经带着她的驸马回到了长公主府。

暖池里沐浴,洗去一身的晦气。

分别了半个月的两人在浴池里狠狠地爱了一次,平素里温和内敛的苏瑾几乎发了狂一般吻着楚凝,这个曾经让他极端厌恶最后却为了他而丧命,如今亲手替他报了仇的女子。

他这一生将白手偕老的妻子。

“楚凝……”他吻着她,在她细白的脖颈上啃咬,疯狂地索取着她的气息,“楚凝……”

长禧宫里那些声音还停留在耳畔,视线里仍然是那样熟悉的声音,一句句叫嚣着施虐者的冷酷阴暗。

苏瑾紧紧地抱着楚凝,两人唇齿相依,气息交融,他们在浴池里疯狂地碰撞,急欲用彼此的体温去甩掉那些肮脏的阴谋。

一颗致人迷幻的药,让苏瑾沉浸在以往那场噩梦之中,以至于完美地骗过了楚寰,让他以为苏瑾的确已毒发,因此而再无顾忌地暴露出了他凶残恶毒的毒诡阴谋。

楚凝……到底是为了他而做出了弑君的举动。

然而纵然一切都那么顺利,所有的恶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梦境里那清晰的一幕,那些徘徊在耳边,熟悉得几乎丝毫未变的言语,依然让苏瑾又一次体会了刻骨铭心的剧痛折磨。

前世的惨烈,今生依然感同身受。

“楚凝……”苏瑾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火热的唇瓣所到之处,白皙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楚凝……吾妻……”

楚凝脊背抵靠着浴池,什么也没说,只仰着脖子,沉默地感受着这个男子失控的情绪,默默地承受着他疯狂的索取。

纵然肩胛锁骨被他咬得一阵阵疼痛,她也只是安静地环着他的腰,没有丝毫抗拒。

浴池里雾气缭绕,氤氲了眉眼。

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随着剧烈的晃动,池水一阵阵荡起波纹……

浴殿里安静得没有其他一点声响,只有越来越剧烈的喘息,以及池水发出的水花声在殿中不停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失控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水纹波动的幅度一点点慢了下来,喘息声也渐渐平复。

苏瑾趴在女子身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晕眩。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两人谁也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待着,直到理智回归脑海,苏瑾才慢慢抬起头,直起身子,触目所及让他瞬间呆滞。

楚凝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惨不忍睹的红色和青色印记,大多是啃咬留下的牙印,有些地方已经被咬破,沁出了丝丝血色,空气里充满着**的味道。

苏瑾有些不敢置信,这些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目光微转,对上女子依然淡漠平静的眸光,苏瑾顿时有些尴尬心虚,“楚凝……”

“没事。”楚凝语气淡淡,“不用放在心上。”

苏瑾:“……”能不能不要这么淡定?

哪怕她用控诉的眼神看他,他也有了借口可以赔个罪什么的,如此淡淡的一句“没事”,让他连愧疚和心疼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时间不早了。”楚凝道,“出去吧。”

第383章 赔罪

苏瑾点头,撩水给楚凝清洁了一下身体,“出去之后要上药。”

楚凝想说不必,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凌乱的痕迹,也没说什么,起身跨出了浴池。

腰肢大腿难得地有点酸软。

她蹙了蹙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若。

然后穿上衣服走出浴池。

纵然已是深夜,公主府中却无人入睡,所有人都无比清醒。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

下人们已备好精致的膳食,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

“时统领呢?”苏瑾问。

“卑职在。”时统领走了过来,恭敬行礼。

他是在安排好宫里的事情之后回来禀报的,刚好楚凝和苏瑾沐浴结束,他回到了公主府。

“此前因为我,害得统领遭了一次皮肉之苦,我深感不安。”苏瑾叹了口气,有些愧疚,“时统领坐下来一起用膳,就当是我代殿下跟你赔个罪。”

赔个罪?

时寒脸色微便,顿时跪下:“属下不敢。”

代表殿下赔罪?

别说他还没死,就是死了,都不敢让殿下赔罪。

苏瑾淡笑:“没什么不敢的。此番还多亏了时统领随机应变,否则楚寰照样会有别的法子达到目的,于我跟殿下而言,难免会有些被动。”

时寒俯身:“属下只有做了应做之事,驸马不必放在心上。”

楚凝在桌前落座,听够了两人客套,淡淡道:“驸马让你坐,你就坐。”

时寒一愣,恭敬地应了声是,又朝苏瑾道:“谢驸马。”

然后才起身落座。

这是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苏瑾挨着楚凝坐,时寒则坐得离楚凝远远的,低着头,由侍女给他添了副碗筷。

楚凝安静地夹了些鱼片给苏瑾,又夹了一根鸡腿放在他碗里:“补补。”

苏瑾笑了笑:“这半个月让殿下担心了。”

楚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沉默地低头用膳。

苏瑾吃了一会儿,也夹了肉丸子给楚凝,“殿下也多吃一些。”

坐在一边的时寒低眉垂眼,不发一语地吃着自己面前两盘菜,一盘素白菜,一盘炒豆角。

苏瑾起身,把一盘鸡腿放在他的面前:“时统领多吃些肉。”

时寒微愣,随即起身行了个礼:“谢驸马。”

然后才又坐下吃饭。

接下来三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结束了一顿饭。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顿饭苏瑾吃得很慢。

直到时寒用完一碗饭,苏瑾命侍女给他添了一碗,时寒又吃完,苏瑾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属下也吃饱了。”时寒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恭敬,“殿下,宫里已经完全控制住,太后和皇后以及嫔妃都被困在后宫,殿下想如何处置她们?”

“暂且不必理会。”楚凝低头喝了口汤,语气淡漠,“先去安抚锦衣卫,整顿御林军,其他的事过几天再说。”

过几天?

这是要皇帝和那几位大臣在长禧宫里自生自灭?

时寒没有再问,恭敬地领命离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控制换成御林军,以及宫中的禁军,还有防止皇城郊外驻扎的清郡王的军队——当然,清郡王不在家,军中无人敢乱来。

第384章 变天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温柔如水的光华如霜般倾泻一地,照得公主府中亮如白昼。

元宵的喧闹已经结束,整个皇城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待天亮,便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宫里经历了一番翻覆了天地的剧变。

但是楚凝并不在意,不在意文武百官会如何惶恐,不在意这西陵会乱成什么样子,更不在意宫里的太后和嫔妃们会如何提心吊胆,如何惊恐不安。

用完了膳食,两人移驾寝殿。

侍女奉上两盏茶,楚凝侧倚着软榻,抬眼看了苏瑾一会儿。

“怎么了?”苏瑾好奇,温柔而真心地笑道,“殿下有话要跟我说?”

楚凝放下茶盏,淡淡道:“过来。”

苏瑾眨眼,唇畔溢出一抹笑,很想提醒这个只会用命令语气的公主殿下,这种语气特别像唤小猫小狗宠物一类。

不过鉴于自己并不厌讨厌这样的语气,苏瑾很快就抛去了心里的想法,起身走到楚凝跟前,在她让出来的位置坐下。

楚凝伸手把他带进臂弯,俯身就吻了下来。

清冷霸道的气息转瞬把苏瑾包围,他很快反应过来,并依恋地回吻着她,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周围的温度好似都在节节升高。

“殿下,错了。”苏瑾抽空提醒了一句,然后迅速调整了位置,伸出长臂把楚凝揽在自己臂弯,“这样才对。”

话落,又低头吻了下去。

两人情动地吻了一阵,苏瑾直接打横抱起了楚凝,往内殿榻上走去。

衣衫一件件褪下扔至地面,软烟罗帐幔垂落,挡住了帐内风光。

在宫里折腾了半夜,两人回到府中沐浴就磨去近一个时辰,眼下已是凌晨时分,离天亮不远了。

但苏瑾和楚凝却没有丝毫困意。

经历了宫中一场惊变之后,方才在浴池里又经历了一番疯狂激烈的颠鸾倒凤。

此时褪去全身衣物,灯光下,楚凝纤瘦白皙的身躯上,青青紫紫的印记看得越发触目惊心。

苏瑾叹了口气,也没时间内疚,从床头壁格里拿出一盒药膏,用手指挖了一点,细细地涂抹在那些稍微严重的牙印上。

楚凝枕着手臂,享受纷乱之后难得的一点静谧。

天一寸寸亮了起来。

公主府外,响起一阵阵骚动,起身上朝的大臣们进得宫,宫里的内侍也出不来。

除了昨晚留在长禧宫的几人,满朝文武都被挡在宫外,里三层外三层守在九门外的守卫多了几倍,个个穿着坚硬的盔甲,手里拿着锋锐刀剑。

一阵阵不安席卷了众臣,让他们心里骤然生出深沉的惊惧恐慌。

“长公主有令,所有朝臣回府待命。”时寒传达了楚凝命令,语气冷硬,毫无转圜质疑的余地,“不得进宫,不得出城,违者生死不计!”

外面惊天动地,山河变色。

楚凝却只管和苏瑾待在寝殿里,享受安宁。

“殿下。”上完药,苏瑾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把女子揽在自己臂弯,侧着身子看向楚凝,“外面变天了。”

楚凝没说话,沉默地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大一会儿,她才开口:“皇城中藏有一支五千隐卫军队的消息,应该是假的。”

第385章 皇城隐卫

苏瑾诧异。

“假的?”没料到楚凝是在思索这件事,苏瑾微微一愣,想起之前楚凝提到过的五千皇城隐卫,“殿下怎么知道?”

“隐卫是皇族守护者,宫里有动乱,他们不可能不现身平乱。”楚凝眉头微蹙,“以前应该的确是有的,可能不知道哪一代就终止了。”

皇城养这么多隐卫,虽然比起军队数目不大,但因对隐卫战斗技能要求较高,不管是单兵格杀还是排兵布阵,都远远超过一支十万精兵的战斗力。

自然,需要花费的精力和银两也同样比养一支十万军队的兵马还要贵。

对于朝廷来说,这笔开销是个不小的压力,放在国库充裕的时候还好,若是在国库拮据之时,皇帝也得愁得睡不着觉。

而且隐卫不上战场,仅有的功用便是镇守皇城,以防止在关键时候镇压宫里可能生出的叛乱——花费巨大,却很少能派上用场,未免有些浪费。

所以在某一朝终止了对隐卫的培养,也是正常。

“若传言是假,那殿下更应该放心了才是。”苏瑾敛眸笑着,漫不经心地以手指勾缠着楚凝的发丝,“若真的有这支影卫军队存在,那么作为皇族守护者,他们的作战实力一定很强,到时候真要乱起来,定然是死伤无数。”

眸光微抬,他看着楚凝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出尘:“没有这支军队,殿下此时又已控制了皇城,楚寰再无还手之力。”

楚凝瞥了他一眼:“就算有这支军队,楚寰也无还手之力。”

楚寰中了毒,已经注定要死。

苏瑾诡异地静了片刻,语气有些迟疑地道:“殿下,你说有没有可能……楚寰为了活命,而真的让人给他解毒?咳……那个,长禧宫里不是还有几个男人嘛?”

这句话一出,楚凝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苏瑾神色有些尴尬,干干笑道:“其实我只是好奇。”

“中毒的人是楚寰,不是其他人。”楚凝语气淡漠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在理智可控的前提下,谁都不会对一国之君做出那种事情。因为就算解了毒,也是有过无功,死路一条。”

苏瑾闻言恍悟。

对,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楚寰是一国之君,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承欢于男人就能把毒给解了,就算是真的,留在那殿里的几个人,谁敢去做这个解毒人?

就算救活了楚寰,这件事对于天子来说,也绝对是个终生抹不去的奇耻大辱。

留在殿里的那几个人,到时候一个都活不了。

不过他们已经注定活不了,不管解毒不解毒都一样。

今夜开始闭宫,没有水,没有食物,他们又能撑过多少日子?

想到这里,苏瑾沉沉叹了口气:“我压根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楚凝也没料到,但是无所谓。

也就乱这几天而已,等清郡王和楚御苍剿匪回来,皇城中很快就会恢复以前的秩序。

再过些日子,东陵女帝的圣旨一到,西陵朝局尘埃落定,而南北二陵却会就此激起千层巨浪。

第386章 天亮

楚凝又沉默了一会儿,她的脑子里还在想隐卫的事情,“东陵皇族现在还养着隐卫,不过他们的隐卫跟西陵不同。”

“不同?”苏瑾疑惑。

“东陵隐卫用处大,有专门培养隐卫的朝廷机构,隐卫的用处也不在于镇压平叛。”楚凝说着,语气难得地多了几分正常人的情绪,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这一点上,西陵到底比不上正统皇族。”

苏瑾沉默。

他心里清楚,虽然楚寰气量狭小,容不得人,根本算不得明君,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西陵皇族到底也称帝了上百年,传至今日也历经了好几代皇帝,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楚凝心里应该也是有些郁结的吧。

不过这件事苏瑾无法给她建议,也没办法安慰。

除了楚凝之外,现在唯二拥有继承帝位资格的人,是宫里那位六岁小皇子,以及清郡王府的苍世子。

小皇子若要即位,以楚凝和清郡王两人的本事,辅佐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还是能做到的。

但苏瑾不愿,楚凝也不会愿意。

至于楚御苍……

他已打定主意要帮女帝平天下。

平陵国天下,西陵是第一步。

他就算即位,也只会称王,而不会称帝。

所以西陵注定会归顺于君氏皇族,恢复并进以前的陵国疆土。

况且女帝已经放下了话,也表明了她的态度,显然收复三陵疆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不容任何人从中阻挠。

“陵国女帝……”苏瑾想起那个少女,总觉得对方很神秘,“表面温柔似寻常少女,可骨子里却完全不像一个正常十几岁少女的模样。”

苏瑾知道对方还没有亲政。

可每每在不经意间,那个少女眉梢眼角流露出来的威仪,却像是早已君临天下数年,气度雍容,沉稳不惊。

楚凝偏头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眉头皱了皱,却什么也没说。

“殿下,天亮了。”苏瑾撩起帐幔,窗外光亮照射进来,照得殿内一片低调华贵,“殿下要现在起身,还是睡一会儿?”

两人从昨夜折腾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合眼。

楚凝像是没听到苏瑾的话,静静地躺了片刻,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一些重要的事情。

苏瑾于是没再打扰。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时寒的声音响起:“启禀殿下,太傅大人,宗正大人,监御史大人求见。”

楚凝眉头微皱。

沉默了不到须臾,她自床榻上起身,苏瑾也跟着起身,并取来楚凝的衣服给她穿上,淡淡道:“殿下能应付吗?”

楚凝瞥了他一眼,弯腰穿好鹿皮皂靴,由着苏瑾帮她系好腰间云纹绸带。

杨太傅以前是皇子们的老师,虽然自楚寰登基之后他便以身体不好为由,卸下了职务闭门修身养性,但他在朝堂的影响里却一直都在。

宗正是掌管皇族家事的最高长官,皇帝不管是生是死,也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谁,至少眼下发生这种情况,楚凝应该给他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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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更新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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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采选

三位大人一起求见,楚凝就算如何我行我素,也该出去应付一下。

至于如何应付,对于宫里的事情给出怎样的答复,却是任何人都左右不了的——楚凝不是楚寰,她不会顾及自己的形象,没有安抚大臣的心思,也并不担心引起任何人的抗议和不满。

对她来说,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至于不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那就交给陵国女帝来解决好了。

反正要收复西陵的人是她,她本该出来收拾烂摊子。

此时身在东陵皇宫的子曦也是这般想法。

西陵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能想得到。

楚寰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楚凝和苏瑾,为了不让清郡王从中破坏,在对付楚凝之前,他一定会找个借口把清郡王调走。

然而只要楚寰正式开始对楚凝出手,就意味着他自己死期已至。

楚凝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若楚寰只想着对付她而不牵扯到苏瑾,她或许还能容忍一二,可牵扯到了苏瑾,她便不会再有那么多宽容之心。

所以,就算楚寰不死,也绝不可能还安稳地坐在帝位上。

子曦现在就是在等,等一个确定的消息——至于她旨意抵达之前,西陵会陷入怎样一团混乱,这个并不重要。

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算乱上一阵子,也影响不到社稷根本。

“陛下。”秋雁走进殿来,“丞相大人求见。”

自打子曦开始上朝,摄政王就撤了这里多余的守卫,只留下之前的御前隐卫。

子曦正慵懒侧卧在雕花锦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下面呈上来的画像——东陵帝都世家公子们的画像。

为她即将到来的采选准备的。

听到秋雁的禀报,她淡淡道:“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着一身月白长袍的凤微羽走了进来,身姿颀长,玉树临风。

进得殿来,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参拜大礼,“臣参见陛下。”

“丞相平身。”子曦抬眸笑了笑,转头吩咐,“青黛,奉茶。”

“是。”

凤微羽站起身,眉目落到子曦面上,眼角便染了几分温柔笑意,越发衬得他姿容如玉,贵气端方。

此时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翩翩卓世佳公子,涵养和气度都那么好,那么好。

小姑娘们心里完美的良人,大抵就是如此了。

子曦瞳眸轻垂,唇畔的笑意添了些许幽凉。

凤微羽起身之际,也看到她面前案上的画像,目光微微一凝,随即温和笑道:“陛下可是看上了谁家的公子?”

“唔,看画像都不错。”子曦倚在榻上,声音懒懒,“不过采选这个事儿,朕总觉得……不太习惯。”

“陛下是女子,又刚登基不久,不习惯也是正常的。”凤微羽道,“以后多选几次,慢慢就习惯了。”

这句话说得虽然温柔,可不经意间却泄露出一丝勉强和落寞。

温柔隐忍,善解人意,即便心里喜欢甚至想独占,却依然愿意为了心爱女子而委屈求全——这便是曾经让她倾注了所有感情爱着的男子。

第388章 处处都是戏

这句话说得虽然温柔,可温柔嗓音里却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勉强和落寞。

即便心里想独占,可为了心爱女子不至于为难而依然愿意委曲求全——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人,不是吗?

眼角眉梢,面部表情,甚至说话的语气,处处都是戏。

若是以往子曦听到这句话,必然会心疼得无以复加,此时听着却只觉得……这个人时刻不忘演戏,就不觉得累吗?

无声叹了口气。

不管对方累不累,子曦却实在没兴致陪他演下去。

抬眼看向男子如沐春风的眉眼,子曦神情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其实朕并不想采选,微羽,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取消今年的采选吗?”

“取消今年的采选?”凤微羽讶异,拢在宽大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陛下……一个都不想选吗?”

子曦闻言,有些郁结地托着腮:“除非不选,若是选的话,那就肯定不能只选一个,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凤微羽敛眸,许久没有做声。

殿内气氛似乎有些凝滞,几个宫婢低眉垂眼侍立一旁,凤微羽心里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一时之间却又完全不知道从何问起。

脑子里隐约有些疑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子曦的态度跟以前截然不同?

……是因为那次侍寝时的刺杀?

可他并没有让那人刺杀她,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为什么好好的侍寝会变成刺杀,还害得她受了伤,以至于她现在跟他这般疏离?

凤微羽想解释,但解释就是不打自招,子曦就会知道侍寝的那个人是他故意安排的……

“朕想出宫走走。”

凤微羽一惊,抬眼看着子曦:“出宫?”

子曦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待在宫里闷死了,闷得要发霉一样,还不如出宫去溜达溜达。”

说走就走,她当真自榻上起身,命青黛过来服侍更衣,换上了一身男装。

就是前日去丞相府所穿的少年袍服。

凤微羽似乎想上前帮忙,但碍于有宫女在场,只得谨守臣子本分。

子曦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喜欢凤微羽,但她此时应该庆幸,这个时候他们俩的关系还远远没那么亲密——还没有成亲,没有过肌肤之亲。

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言行举止更是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僭越。

所以她并不担心凤微羽看出什么,就算他心里当真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子曦也不打算解释。

直到她更衣换装之后,凤微羽才开口:“陛下,没有摄政王手谕,陛下可能出不了宫。”

皇帝本就不能随意出宫,尤其是这种出宫游玩的方式,怕安危顾及不到位发生刺杀事件。

而没有亲政的女帝,基本上更没有出宫的可能,因为现在宫里最大的人是摄政王,只要摄政王还摄政一天,连女帝也不得不妥协。

自从发生了上次子曦深夜出宫的事情之后,摄政王对于限制女帝行踪这件事越发严苛,若得不到摄政王手谕,绝没有人敢放子曦出去。

第389章 西陵动乱1

子曦皱眉,抬脚往殿外走去:“摄政王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身黑色金丝袍服的男子迎面而来,身躯瘦削挺拔,气势凛然如未出鞘的利剑。

不正是摄政王南墨昊?

子曦停下脚步,静静等到南墨昊走到眼前,才淡淡道:“摄政王来得刚好,朕要出宫一趟。”

正要行礼的南墨昊闻言,皱眉打量着子曦身上的男装:“陛下要出宫?”

问话间,他冷锐的眸子扫向站在子曦身边不远处的凤微羽,却只是一掠而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臣有要事跟陛下禀报,今日只怕无法出宫。”

子曦淡道:“什么事?”

“关于西陵的事情。”南墨昊说着,略一躬身,“臣接到加急信报,请陛下移驾御书房详谈。”

子曦似乎有些诧异:“朕还没有亲政,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摄政王自己拿主意就好,还需要跟朕详谈?”

南墨昊默了片刻,“事关西陵,臣一个人无法拿主意。”

子曦皱了皱眉,转身往御书房方向而去,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凤微羽:“既然是加急大事,丞相应该有权知道,随朕一起去听听吧。”

南墨昊没说话,态度似默许。

凤微羽躬身:“臣遵旨。”

三人很快移驾御书房,子曦在龙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道:“有什么事,摄政王现在可以说了。”

青黛正要去沏茶,南墨昊冷冷抬手:“全部退下。”

青黛朝子曦看去,子曦点头,于是青黛屈膝告退,领着御书房几个宫婢退了出去。

“稍后臣安排几个内侍贴身伺候陛下。”南墨昊浓眉微皱,“身边仅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侍女,陛下亲政之后,难免束手束脚。”

自古以来,贴身伺候帝王起居的都是内侍,虽子曦是女帝,可以贴身跟着侍女,但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内侍才能做到。

子曦扬眉:“内侍?”

南墨昊点头。

“朕不需要。”子曦平淡地拒绝,“有秋雁和青黛足够。”

皇帝坐镇深宫,出入前呼后拥,御前侍卫,内侍,宫女,还有隐藏在暗处的隐卫,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一大群人围着,生怕天子遭遇了不测。

当然,天子身系社稷,小心一点为好。

但是贴身之人却可随意出入内殿,伺候更衣沐浴,子曦觉得有青黛和秋雁就好,而且雍华宫还有心细手巧的宫婢十几个,根本不需要内侍。

“陛下……”

“摄政王还是说正事吧。”子曦打断了他的话,“西陵那边什么情况?”

宫女都被屏退了出去,御书房里连个奉茶的人都没有,子曦百无聊赖,只得拿起龙案上一方镇尺把玩。

“西陵最近发生动乱,朝堂不稳,帝位空悬,臣觉得这是个机会。”

速来沉稳不惊的凤微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微变。

西陵发生动乱?

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西陵发生动乱?”子曦皱眉不解,“他们动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390章 西陵动乱2

“臣以为,陵国疆土分裂已久,该是收回的时候了。”南墨昊垂眸,语气淡淡,“此番西陵动乱,对我们来说趁机,是个绝佳好机会。”

此言一出,凤微羽面色又是一紧。

“收复陵国疆土?”子曦似是确认般重复了一遍,随即敛了面上所有表情,平静地看着南墨昊,“摄政王不会是与朕说笑吧?”

南墨昊语气恭敬,神情却冷峻,“臣从不说笑。”

“朕一个女流之辈……”子曦却笑了,显然觉得南墨昊的话有些异想天开,“皇兄发生了意外,朕才被赶鸭子上架做了这个皇帝。摄政王觉得凭朕一个女子,就能把陵国的疆土恢复完整?”

南墨昊正要开口,子曦又道:“摄政王方才说西陵动乱,我们可以趁机做些什么。且不说摄政王的计划是什么,能不能达成——就算可以收回西陵,那南陵呢?北陵呢?摄政王别忘了,陵国疆土分裂不是西陵一个国家的事儿。”

南墨昊沉默了片刻。

如果不是事先与子曦密谈过,或许此时连他都会以为这些真的是子曦的真心话,以为子曦只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毫无帝王之能的少女。

而不是那个晏晏浅笑间,云淡风轻般的一句“陵国疆土必须在朕的手上恢复完整”的女帝。

子曦去过西陵的事情暂时要瞒住,但西陵一事偏偏又不能耽搁太久。

所以由摄政王提出来最为合适,子曦只要按照计划配合就行——或者说,是摄政王在配合她的计划。

“摄政王可以先说说西陵如今的情况。”子曦靠着椅背,语气淡淡。

“臣接到的消息是,西陵皇帝驾崩,宫中戒严,西陵长公主楚凝控制了皇城。”南墨昊道,“情势非常不妙。”

“西陵长公主?”子曦不解地看着南墨昊,“摄政王的意思是说,西陵现在被一个女子掌控着?”

南墨昊点头。

子曦面上闪过讶异,惊奇,佩服,随即有些古怪地抽了抽嘴角:“那她挺厉害的。”

南墨昊:“……”厉不厉害,您不比我清楚?

“西陵长公主……”子曦沉吟,“除了她之外,西陵现在就没一个能当家主事的?”

南墨昊道:“有。”

子曦扬眉:“谁?”

“西陵皇帝因为年纪尚轻,登基数年只诞下一子,乃是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南墨昊道,“但是陛下若要收回疆土,自然不能让位皇子顺利即位。”

子曦没说话,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掠过凤微羽的面容,却见他低垂着眉眼,纵然如何掩饰,也依然泄露出了一点异样表情。

由此可见,他跟西陵玉婉兮之间定然保持着联系。而如今西陵出了事,他却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可见心里如何震惊失措。

“西陵除了楚凝之外,还有皇帝的哥哥清郡王,手掌二十万兵马大权。”说完这句,南墨昊补充了一句,“清郡王膝下唯有一子,陛下认识的,就是以前给太子做伴读的楚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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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西陵动乱3

“楚宸?”子曦靠着椅背,敛眸淡笑,“年前还有人假扮楚宸的容貌,趁着朕似醉非醉的时候爬上了朕的龙榻,借着侍寝之名刺伤了朕。朕特别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假扮成楚宸的模样?”

轻敲着龙椅扶手,子曦皱眉猜测:“摄政王觉得,有没有可能……此人就是得了楚宸的授意?”

南墨昊面上表情丝毫没变,语气也淡漠如水:“死无对证,臣也不能确定。”

死无对证。

这句话从摄政王嘴里说出来,到底具有多少可信度?

有没有事情是他想查却查不出来的?

凤微羽心头已是一片乱麻。

子曦嗯了一声,倒没太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楚宸的父亲手掌二十万兵马大权,除非他能归顺,否则只怕免不了一场战争。”

“陛下忘了,东陵皇族才是正统。”南墨昊语气淡淡,波澜不惊,“百年来虽然由着其他三国称帝立国,但主要原因是东陵兵马不够强壮,没什么底气强硬地收复疆土。但天下各国只认正统血脉,东陵旨意一出,西陵若要反抗,便坐实了逆臣的罪名。”

顿了顿,“且西陵如今正值混乱之际,臣愿意领麾下黑羽卫赶赴西陵予以震慑。依臣判断,西陵清郡王若是个聪明人,便不会作无谓的反抗,平添伤亡。”

当然,这些都只是南墨昊的说辞。

若非子曦刚从西陵回来,确定西陵已经在掌握之中,他不可能仅凭自己的判断就认为西陵会归顺。

不过即便如此,这番话依然引起了质疑。

“摄政王现在掌陵国朝政大权,说话做事应该有理有据,而不是仅凭自己的判断就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凤微羽终于开口,几番调整之后,他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所有惊骇都被完美地压在温和笑容之下,“臣觉得,疆土分裂固然关乎着朝廷的荣辱,但收复也并不是一件易事。”

子曦抬眸,安静地看了他须臾,“朕觉得丞相的话有道理。”

凤微羽神色微缓。

“不过摄政王说得也对。”子曦托着腮,语气温软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陵国疆土分裂太久了。如今东陵兵强马壮,国库充裕,朕若能在有生之年收回西南北三处封地,也算是帝王的功德,百年之后定能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凤微羽神情凝滞,须臾,强迫自己放松。

“陛下还请三思。”他嗓音温和,却透着明显的不赞同,“此事重大,若能成功固然是件值得称颂的好事,可万一引发战争……那必定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战争若起,那便不只是东陵跟西陵的战争,南陵和北陵绝不可能作壁上观,到时候整个陵国都会陷入战火。

“丞相的顾虑也是对的。”子曦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拿不定主意的迟疑,“西陵如今内乱,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机会,但是机会也伴随着危险。所以,摄政王有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

万无一失的计划?

第392章 风口浪尖

万无一失的计划都在子曦的脑子里。

“回禀陛下。”南墨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面不改色配合演戏的一天,“陛下可先拟道旨意,把清郡王的独子召来东陵作为人质,清郡王自会投鼠忌器。”

顿了顿,“况且年前虽然那个人假扮楚宸没有成功,但明面上看,楚宸跟陛下也算是有了一点肌肤之亲。陛下若是愿意,可以把他收进后宫,陛下也知道这位世子容貌生得并不差。”

“收进后宫?”子曦挑眉,“摄政王莫不是在开玩笑?”

“臣没开玩笑。”南墨昊语气沉着,很平静地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子曦沉默地撑着下巴,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似是在思索:“在西陵内乱的风口浪尖上,若只召他一个人进京,定然会引起清郡王的怀疑和戒备。”

“陛下说得对。”南墨昊点头,“所以陛下可以下一道圣旨,以联姻的名义让南陵、北陵也送个皇子过来。”

联姻的名义?

子曦不由转头看向凤微羽,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丞相觉得呢?”

凤微羽回过神,垂眸道:“臣觉得……陛下若真有雄心抱负,或可一试。”

子曦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这件事尚未成型,所以暂且无需召各部大臣商议,只有子曦、摄政王和丞相三人知道。

“三月是陛下生辰,亲政之时可以连同着生辰一起大办。”南墨昊道,“若陛下担心联姻这个理由不合适,也可以以庆生的名义,派人送帖子给南陵和北陵皇族,邀他们来参加宫宴。他们接到帖子,定会来给陛下庆祝,送上贺礼,到时候也可随机应变。”

说是随机应变,可计划却是早早就拟定好的。

“摄政王随后拟个方案给朕。”子曦淡淡道,“权当是朕亲政之后要干的第一件大事吧,练练手,说不定就着这件事能让朝臣心悦诚服呢,”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开心,勾唇浅笑:“如此一来,也不失为一桩惊喜。”

南墨昊点头:“臣遵旨。”

子曦起身,绕过长案走出来:“正事说完了,朕想出宫去转转,摄政王不会不允许吧?”

“礼部呈上的画像,陛下都看过了?”南墨昊问道,“亲政之后,陛下的第一次采选应该隆重一点,万不可马虎,陛下若是有比较满意的可以事先圈注下来,到时候再细细了解一番。”

子曦闻言,黛眉皱了皱:“摄政王,采选这件事朕还没做好准备。”

“陛下……”

“朕乃女子,以前只知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子曦皱眉,“朕虽然成了皇帝,三宫六院是必须的,可十几年形成的观念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改,摄政王应该给朕一点接受的时间。”

“陛下……”

“这样吧,朕与你打个商量。”子曦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平静地跟他谈条件,“采选可以,但是最终选谁入宫,只能朕自己决定,任何人不得干涉。”

第393章 高明的挑拨

南墨昊点头:“这是当然。”

“另外,内侍总管或者朝臣也不许插手后宫之事。”子曦冷哼,“朕不希望自己的床笫之事还要别人来指手画脚。”

这句话口吻变得有些强硬,不容置疑。

什么翻牌子,什么该去哪个宫,什么雨露均沾……统统滚一边去。

她要做什么,要喜欢谁,全由自己决定——就算现在是在做戏,她也必须把态度提前讲清楚。

南墨昊薄唇微抿。

沉默片刻,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妥协。

子曦于是淡笑:“那就这么说好了。朕现在可以出宫了吗?”

“臣先去安排护卫。”南墨昊道,“请陛下稍等片刻。”

说罢,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于是御书房里只剩下子曦和凤微羽。

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凤微羽心里压了很多话想说,此时却完全不知道应该先说什么。

反倒是子曦望着南墨昊离去的背影,黛眉微蹙:“微羽,你说朕以前是不是冤枉了摄政王?朕觉得他好像没什么揽权不放的想法?”

凤微羽微凛,温和道:“陛下这么想吗?”

子曦不置可否:“你觉得呢?”

“臣觉得摄政王忠心为国,实力又强大,称为东陵顶梁柱也不为过。”凤微羽淡笑,“只是权力太大,等陛下亲政,他若真能交出朝政大权,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顶梁柱?

在一国之君面前把臣子比作顶梁柱。

既是捧,也是杀。

很高明的挑拨。

不过子曦心里很清楚,方才她跟南墨昊的一番对话已然让凤微羽心乱了,若非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这会儿倒是可以直接让他失控。

不过,不着急,时间还长着呢。

她要的不是除掉凤微羽一人,而是把他背后所有的势力连根拔起。

如此才不负她煞费苦心的这番演技。

子曦神色微淡,道:“若以后有朝一日,东陵也发生内乱,那么掌控皇城的人会是谁?摄政王?”

凤微羽没说话,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他现在无心去想其他,甚至无心去思索子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言行,徘徊在心头最大的一个问题是:西陵什么时候发生的内乱?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玉婉兮怎么样了?

最近所有来自西陵的消失是突然间断了,还是被人中途拦截了?

若是被人拦截,那拦截的人是谁?是否已经知道他跟玉婉兮之间的关系?

会是摄政王吗?

凤微羽眉眼微敛,心头似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层层笼罩,一时之间只觉得……惶然不安。

子曦已抬脚朝外走去。

微服出宫,无需准备舆轿,只要安排好足够保护的人手就好。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摄政王也亲自跟着子曦出了宫。

“元宵节没能出来看花灯,挺遗憾的。”子曦做少年郎打扮,手里拿着一把玉骨折扇,漫不经心地环顾西街集市上的热闹,“外面的景致真好。”

所有人都那么鲜活。

纵然需要为了生计而奔波,却都是鲜活的。

鲜活的……

第394章 算卦1

一条条活生生的命,一个个鲜活的人。

就在眼前。

都是她的子民……

前世十二年帝位,她都未曾有过这么深刻的认知。

此时看到这一幕,才清晰地认识到“君王”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君王,不仅仅是享受万人之上的荣华,更多的是要承担天下苍生的使命。

街道两旁林立着客栈酒楼,商铺茶肆,酒庄票号,还有一些沿街叫卖的摊贩,入目的每一处景致都让子曦忍不住流连。

看在凤微羽眼中,却以为是她不经常出宫所以才觉得看什么都新奇,于是淡笑着开口:“天子脚下本就繁荣,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街景。公子若是喜欢,还可以去别处看看。”

子曦没说话,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一个摆摊子的男子面上,表情微顿,随即嘴角轻轻一抽。

转过头,她看向南墨昊,伸手向前一指:“他?”

南墨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秦裳怎么会在这里?

唯有凤微羽不解其意,看了一眼前面,开口问道:“公子是要算命?”

前面不远处坐着个摆摊的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容貌俊美,身姿高挑,着一袭素色长衫,手里也是拿着一柄折扇。

此时正闲适地倚坐一张椅子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看起来风流倜傥,惹得路过的行人都纷纷朝他看去。

若不看男子面前摆着的东西,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哪个百年世家熏陶出来的贵公子,这般俊美出众,风姿灼目。

然而,贵公子面前却摆着一副算卦用的八卦阵图,旁边竖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简单而端正写着十个字:一卦八百两,不准不要钱。

有小姑娘羞红了脸,远远地朝着公子偷瞧过去,这一看更是看得移不开视线。

然而谁也没有靠近。

原因无他,那八百两一卦的价格早把人吓跑了,况且世人对于算命这种东西大多不信,尤其是街头算命的这些。

子曦站着看了一阵,嘴角微勾,抬脚走了过去。

凤微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南墨昊,见对方面无表情,只沉默地跟在子曦身后,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子曦很快站定在男子面前,低头瞅了瞅那八卦阵图,又抬眼看了看姿态慵懒的男子:“一卦八百两?公子怎么不去抢?”

“抢劫是犯法的。”俊美无双的秦大公子笑眯眯地开口,“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谁敢做犯法犯罪的事情?”

说话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子曦,“这位小公子生得一副富贵之相,想必出身权贵之家。”

子曦嘴角一抽,潇洒地摇着折扇:“这你都能看出来?”

“当然。”秦裳伸手一指地上的八卦阵图,“若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敢收这么贵的银子?”

“你都会算什么?”

“算姻缘,算前程,算宿命。”秦裳语气轻松,“什么都可以算。”

“是吗?”

秦裳随即笑道:“不过看在小公子命格极贵的份上,在下可以免费你算上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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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算卦2

命格极贵?

凤微羽目光微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男子,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竟发现自己没见过此人。

所以,当真只是一个寻常算卦的?

亦或是别有用心之人?

“你不会算出本公子命中注定有一大劫吧。”子曦似假似真地道,语气透着漫不经心,“本公子不太相信这些,但如果是免费的,倒也勉为其难地愿意听一听。”

说话间,她转头朝南墨昊和凤微羽笑了笑:“你们也来算算?”

南墨昊神情冷峻,依然不发一语。

而凤微羽看向秦裳的目光则明显带了点审视意味。

子曦明白他此时的心情。

秦裳跟随她初进京那一晚,她扮男装去了丞相府,而秦裳则是摄政王府逗留了两天,后来被南墨昊带进宫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日秦裳穿着一袭红衣,又戴着帷帽遮住了容颜,因此宫里就算看到了他,也无人看清他的真容。

今晚摆了个摊子在这里假装算命的,当然是为了有个更顺理成章地借口混进皇宫,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宫里住下来,假装对她情根深种,然后如他自己所说,跟凤微羽好好过过招……

“非也。”男子道,“在下为公子算的不是劫难,而是姻缘。”

姻缘?

子曦微愣,随即嗤笑:“我的姻缘你能算得出来?”

帝王三宫六院,她要真想要,还可以有三千美男供她挑选,难道这些人都是她的姻缘?

“西方有紫宸星,乃中宫之相。”男子语气平稳,“若能寻得此人成亲,必心想事成。”

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一些:“宸者,帝君也。若能寻得此人,公子必将走向至尊至贵,神佛难挡。”

子曦挑眉,正要开口。

“妖言惑众。”凤微羽淡笑着开口,速来温润的面容此时充满冰冷气息,“公子,我瞅着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话不可相信。”

子曦唇角微扬,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我也觉得你这个人有些不太可信,但听了你说的话,又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一样,所以……”

子曦转头,看向南墨昊:“把他带走。”

南墨昊抬手示意,立即有两个黑衣人窜出来,一手捂住了俊美公子的嘴巴,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肩膀,飞身离去。

子曦环顾四周,远处虽然有人围观,但是个个神色惊惧,转头就匆匆离去。

很显然,无人敢蹚浑水。

尤其是秦裳被捂嘴带走之后,那两个黑衣人的身手太快,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好惹。

“方才那人说的话……”凤微羽眉头微蹙,眼神却温润地看着子曦,“公子信吗?”

虽然这样问,心底却是沉了沉。

西方,紫宸星。

“丞相不都说了是妖言惑众?”子曦挑眉,盈盈一笑,“不过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身份。”

说着,面上流露出深思之色:“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出?”

南墨昊转头,默默望着远方天际,面无表情。

第396章 开胃菜

“回去得好好审审。”子曦一敲掌心,唇畔微扬,“那个人容貌生得不错,若是家世清白,背景干净,倒是可以塞到后宫里去,闲暇时看个手相面相什么的,也算是一种乐趣。”

南墨昊继续望天,只当没听到她的自娱自乐。

子曦觉得自己跟楚宸学坏了。

在西陵时,她整日看着小白兔演戏演得不亦乐乎,回到东陵,自己居然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嗯,的确挺不错的。

算账也不一定就是要直接杀了对方,这样未免太没有意思。

她得一点一滴的,让对方所拥有的全部失去,让他所笃定的全部变成不安,让他眼睁睁看着意料之中的事情渐渐失控,而他却毫无办法。

让他一天天失去从容镇定,褪去脸上永远温润却虚伪的面具,让他狼狈,让他一无所有。

这才是复仇,才能平复她十二年的痴心错付。

不过时间也不能太长,否则小白兔得吃醋了。

嗯,就在亲政之后把一切解决好了。

那般完美的计划,小白兔怎么能不在场呢?

纵然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但她却知道他是死在了谁的手里。这一世,她要让楚宸亲眼看着这个人一败涂地。

她要亲眼看着他跪在地上,求楚宸饶他一命。

“公子。”南墨昊平淡的声音响起,似是提醒有些走神的子曦,“我们是继续逛,还是回去?”

子曦道:“难得出来一趟,当然应该找个酒楼,品尝一下外面的珍馐美食再回去。”

此言一出,南墨昊顿时皱眉:“这不行。”

一国之君在宫里用膳自有内侍验毒,宫外的食物都不能带到宫里去,这亲自去酒楼用膳,怎么可能?

子曦睨了他一眼,不满地转头看向凤微羽:“丞相,你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外面吃个饭怎么了?你也觉得不可以?”

凤微羽还在想方才算命的事情,闻言回神:“这……按理说,的确不太好。”

顿了顿,温声道:“公子安危最重要。”

子曦皱眉,不满地看着他们。

凤微羽见状,不由自主地面露苦笑。

虽然他现在很想即刻回府,召来手下心腹好好问问西陵那边的事情,再派人调查一下刚才这个男子的身份。

可他不能太急,至少不能在南墨昊面前表现出来太急。

定了定神,凤微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南墨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外面无人知道公子的身份,再加上有我跟王爷在场,应该没事吧?”

“是啊是啊。”子曦点头,“又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平白无故的,谁会来暗害我?”

南墨昊没说话,薄唇微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子曦自是点头,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她当然不是真的贪恋外面美食,不过是故意要拖延时间罢了。

此时凤微羽心里一定压着块石头似的压抑又不安,一天之内听到西陵之事,又碰见一个算命的故弄玄虚,尤其是那句“西方紫宸星,中宫之相”必是让他坐立难安。

第397章 政敌

心急火燎想走,偏偏又不能自行离去。她要逛多久,他就得陪着逛多久。

子曦面上一派淡定,心里却已冷笑连连,暂时上点开胃菜罢了,琳琅满目的大餐还在后头。

凤微羽,慢慢等着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一定要玩个尽兴。”子曦转头,手里的折扇点了点,不忘警告两人,“谁都不许坏我的兴致。”

南墨昊自然还是以沉默回应。

凤微羽此时却已定下神,温言笑道:“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不能在外面逗留时间长,否则危险。”

“微羽,我怎么发现,我病了这么多天出来,你对我好像比以前生疏了?”子曦狐疑地看着他,“是不是因为有摄政王在场,你心情不好?”

她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我知道,因为年前那次不愉快,让你们心里产生了隔阂,可到底是一场误会,过去了就算了,别放在心上,以后还要一起共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老这么僵着对吧?”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恶人先告状,歪曲事实,倒打一耙?

明明是她自己态度跟以前不一样,却反过来说别人变了,且还顺带着做一回好人——南墨昊心里当真是有些疑惑,子曦这是跟谁学得这么戏精?

以前她多么单纯……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小人蒙骗。

坐在至高无上的帝位上,单纯很多时候意味着愚昧。

若帝王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若一味的感情用事,则意味着大权旁落,皇权被架空,对江山社稷,对天下苍生,都意味着祸患。

能做到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全部隐藏起来,深不可测却还能让人觉得她纯真无害,才是真的高深。

而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女帝,聪明是有的,心计也是有的,端看以后手段魄力如何。

听到子曦的话,凤微羽却是有苦难言,只能适时地露出一点安抚的笑:“公子多心了。”

他跟以前不一样?

他也想跟以前一样,可看着眼前女子,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两人之间似是多了一层隔阂,让他无法再如以前那般在这个女子面前随意表现出亲昵。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月的养伤,就把他们以前的情分都养没了?

以前她明明表现出对他的依赖,对南墨昊的敌视,可几个月未见,她的依赖再也见不着了,对南墨昊的敌意也明显消减了许多。

至于他凤微羽跟摄政王之间的恩怨……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劝解的?

他们根本就是政敌,都希望彼此死的那种。

子曦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亦或是故意在南墨昊面前如此说,只是想在亲政之前安抚他,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摄政大权?

凤微羽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法确定。

三人又逛了一会儿,临近中午时分,在西街一家很有名的酒楼里用了午饭,点了两个招牌菜,以及一些宫里没有的荤素小菜。

子曦吃得心满意足。

午饭之后,她提议去铺子里逛逛。

第398章 屈居

女孩子家爱美,所以逛了一些胭脂水粉铺子和珠宝首饰楼,南墨昊和凤微羽都能理解,毕竟子曦到了三月才满十六岁,还算个妥妥的少女——虽然她现在是个少年装扮。

三个男人一起逛女儿家的脂粉铺难免有些格格不入,但借口说是想买了送给妹妹的,珠宝楼和脂粉铺的侍者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凤微羽压制在心里的焦躁有些按耐不住,他几次想寻着空子出去,却始终没有机会。

直到傍晚时分,在南墨昊又一次强硬的催促之下,子曦才终于依依不舍地答应回宫。

当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

“逛街,体会的是逛街的乐趣,见识各种不一样的风景,而不一定非要买些什么。”子曦如此解释,“方才在珠宝楼里,我觉得那些女子们试戴首饰时的娇羞和欣喜,就是一种动人的美景。”

对此,南墨昊始终贯彻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不予回应。

而凤微羽今日频频走神,完全没有心情去体会子曦那般轻松愉悦的心情,到了宫门口,他躬身告退:“臣手里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随陛下回宫了。”

“啊?”子曦闻言,似乎有些遗憾,“朕还要打算跟你和摄政王谈谈关于西陵的事情呢,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

西陵的事情?

凤微羽一怔,正要改口,却听子曦关怀地道:“晚上早些休息,别太累了。”

这种自然而然关怀的口吻,听着似乎又跟以前完全一样,没什么变化。

想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凤微羽压下心头懊悔,温和点头:“臣知道,陛下也早些休息。”

子曦点头,便跟摄政王一起走进了宫门。

凤微羽注视着她的背影,静静站了一会儿,待子曦和摄政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敛了面上神色,转身徒步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皇叔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两人静静走了一段,子曦平静淡问。

南墨昊转头瞥了一眼少女:“秦裳的事情,是陛下的主意?”

子曦摇头:“不是朕的主意,却正合朕的心意。”

秦裳很清楚她对楚宸的感情,也明白她的心意,所以才用了一个“西方,紫宸星”这样的卦象为借口。

当然,若只是一个卦象,分量还远远不够。

“看来陛下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南墨昊眉目微敛,看不清眼底神色,“但是臣那天的请求,还望陛下能考虑。”

子曦摇头:“皇叔该知道,朕不可能让你屈居于后宫那么点地方。”

“为什么楚宸就可以?”南墨昊平静地问,“不说因为感情,因为臣并没有强求陛下的感情。只是同为男子,为什么楚宸可以?”

“楚宸……”子曦叹了口气,倒是不介意解释一番,“他爱着朕,全心全意地爱着,为了这份感情可以付出一切,所以名分之于他并不重要。”

南墨昊默了片刻:“臣也不强求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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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大礼

“但是皇叔,朕跟楚宸两情相悦,深知他心里的想法,所以不会觉得让他屈居后宫就委屈了他,因为这是让他所欣喜的。”子曦缓缓摇头,“朕能回报给他的是感情,是权力,是身份上的承认,但是朕不能回报给皇叔这些,所以……”

所以,两个人还是不同的。

南墨昊明白了,又沉默了片刻,神情似乎有些怔然,良久才应了声:“臣……明白了。”

两人回到御书房,就着西陵的事情做了一番计划,“凤微羽一定后悔离开得急了。”

跟着来御书房,亲耳听到子曦对于西陵的部署,他心里才会有底,也能早做计较。

所以方才他才想改口,不过子曦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若要做些什么,得趁早。”南墨昊道,“他现在回府,定会召集心腹谋士了解情况。”

“还有秦裳的身份,他一定会去查。”子曦慢悠悠淡笑,“不过这个倒不用担心,秦裳的身份他查不到。”

九阁的势力不是闹着玩的,当初她在西陵派凤魇出去查秦裳,秦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遑论其他人?

所以除非秦裳自己允许,否则凤微羽绝不可能查到一点信息。

至于西陵……

“明日一早,传帖子至西陵、南陵、北陵。”子曦坐在龙椅上,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茶,“帖子传至三处,至少需要七日时间,等三陵皇族接到帖子已是月底。”

缓缓啜了口茶,子曦道:“三陵之间彼此不相往来,接到帖子定然会派人打探消息,确定其他两国都会来,他们才敢动身。而西陵内乱的消息被封锁在皇城之内,南北二陵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知道得多清楚。”

所以一切都可控制在计划之内。

“给西陵的帖子附上一道密旨,指定由清郡王府世子楚御苍前来。”子曦说完,眉头微蹙,“眼前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严防凤微羽狗急跳墙,万不可让他有机会传任何消息去南北二陵。”

南墨昊沉默地听完,淡淡点头:“凤微羽那边不是问题,皇族隐卫可以监视他的行踪,以及他所有手下的行踪。”

子曦倚着椅子,纤细的五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盏,清丽绝尘的面上敛了笑意,眉眼就隐隐现出了一些尊贵清冷的威仪。

南墨昊看着,心里所有不确定的顾虑突然间就消失了。

聪明她有,心计她有,帝王的魄力和威仪她同样也有。

这个曾经纯真善良的少女,在即将亲政的这个时期内,送给了他一份珍贵的大礼——南墨昊相信,她会是一个圣明的皇帝。

即便是女子,也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男儿帝王。

凤微羽才做了一年丞相,不管他背后有多少野心,也不管他手里有多少筹码,但一年的时间他能做的事情有限。

根基未稳,子曦想要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子曦敛眸淡笑,毕竟前世他可是足足筹谋了十二年,才真正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

而这一世,她会让他全盘的计划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第400章 锦囊

跟摄政王在御书房商议完所有细节的问题,子曦回到寝殿时已是天黑。

秋雁命人备了晚膳,子曦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膳食,突然觉得寂寥。

想到这几个月都是跟楚宸一道用膳,如今自己孤单单的一个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草草吃了一点,子曦决定去见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后。

自打三年前皇兄过世,母后受了打击几乎导致精神崩溃。而满朝文武却因为失了储君一事儿人心惶惶,在皇后悲伤时就一个劲地劝父皇充盈后宫诞下子嗣。

父皇不堪其扰,直接宣布退位给子曦,并且从此和皇后闭宫不见任何人。

子曦即位前的半个月里,大臣们在父皇搬去居住的宫殿外长跪不起,甚至有几个老臣碰柱而亡,也没能改变父皇的决心。

后来有摄政王的重压,才平了朝臣失控的情绪。

这一年多来,大臣们也早已接受了东陵有个女帝的事实,更接受了女帝在刚登基时就扶持尚且年轻的凤微羽做丞相——哪怕这有多不合规矩,朝臣也没有过分地劝阻。

毕竟凤微羽的才学能力有目共睹,无可质疑。

而且他们心里清楚女帝这是不满摄政王,所以才扶持丞相与之抗衡。

当然,还有很多大臣心里或许也在暗暗期待着,女帝若是乱了超纲,只顾儿女私情而不顾江山社稷,最后弄得东陵一片混乱才好。

如此才能逼出太上皇另立新帝——就算没有嫡系血脉,过继一个宗室子嗣也可以,至少是个男子。

子曦以前没怎么去窥探朝臣们的心思,这几日静下来,才慢慢想通一二。

不过没关系。

她很快会用事实证明,他们所有的期待都会落空。

东陵乃至以后疆土完整的陵国,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都会是一个女帝主政的时代,朝臣们必须接受。

太上皇和太后居住在皇宫东北角的御景宫,不管对于宫里伺候的人或是文武大臣来说,这里都是禁地。

除了几个伺候起居的人,这里再无人能进去打扰。

甚至连御膳房的膳食都不用,因为有专门的御厨在这里给太上皇和皇太后侍膳,做的大多都是清淡素菜,偶尔改善口味才沾点荤腥。

守卫进宫的侍卫中有两人就是玄隐卫里出来的,因此保护这里不受打扰不是问题。

子曦只带了秋雁过来,到了宫门前,侍卫恭敬行礼。

“朕来看看父皇和母后,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启禀陛下,太上皇知道陛下这几天会过来,所以吩咐属下把这个交给陛下。”一个玄隐卫掠身而出,躬身站在子曦面前,双手呈上一物,“太上皇已吩咐,任何人都不见,请陛下恕罪。”

这名隐卫年纪已经过了四十,是父皇的贴身隐卫,从父皇登基开始就随侍在身旁,终其一生都是父皇隐卫。

父皇若驾崩,贴身隐卫会殉主。

这是玄隐卫的规矩。

子曦眉头微蹙,注视着隐卫手上之物。

一个明黄色锦囊。

子曦伸手接过,淡淡道:“父皇还说了什么?”

“回陛下,没别的。”隐卫道,“主人要说的话,都在这锦囊之内。”

第401章 当头一棒1

子曦看着手里的锦囊,眉心微锁,徐徐转身离开。

对于被父皇拒之门外这件事,她并没什么特别难过的情绪,毕竟前世十二年里她都没能见着父皇母后。

算起来,跟皇兄过世的经历相似,因时间太过久远,虽对于父皇母后的牵念还在,那些印象反而都不怎么深刻了。

况且父皇母后二人情深,如今江山社稷既然交给了她,显然就不欲再理会这些俗事,而潜心过自己安宁静谧的日子了。

这同样也是一种幸福,她不去打扰也好。

只是这个锦囊……

子曦蹙眉,前世记忆里,并未出现过这个锦囊。

这一世……

到底是有些事情被她忽略了,还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正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着变化?

踏着夜色回到寝宫,命秋雁守在寝殿外面,子曦倚着内殿雕花锦榻,静静地注视着放在几案上的明黄色锦囊。

这么尊贵的颜色,显然锦囊里装的东西等同于遗诏的分量——虽父皇还在,这个东西不能算是遗诏。

却同样是一份分量极重的东西,不容丝毫轻忽怠慢。

子曦预感到锦囊里所放之物非同小可,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仿佛以往从未体会过的,江山社稷的分量,此时全部压在了肩上,重得让她难以承受。

慢慢抬眼,安静地打量着这精美奢华的宫殿。

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照得殿内一片明亮,重重珠帘之后,紫绡烟罗轻纱软帐无风自扬子曦。

窗子上雕刻的繁复花纹。

紫檀木雕花朱案之上,狻猊小兽熏香炉袅袅吐出香烟。

殿内一应陈设皆是极致的华贵。

徐徐敛眸,子曦独自一个人静了良久。

现在她还没有亲政,不会有大臣因朝政来烦她,该处理的事情摄政王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只是子曦始终想不通,以南墨昊这般位高权重的身份,怎么会生出要屈居后宫的想法?

子曦打小尊贵,虽体会过情爱,也曾因为感情而甘愿付出一切。

可她同样清楚,男人身处高位久了,自然而然会养成一种上位者的霸气尊贵,恋权不放者有之,看破名利者也有之。

但从没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从至高位下来之后,却让自己低到尘埃里。

多年掌权形成的强势和不容违逆的霸道已经融入骨子,又怎么愿意舍弃尊贵,而让自己伏低做小?

青黛所猜测的固然有些道理,却不足以成为合理的解释。

子曦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思绪被一层迷雾笼罩,让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

目光微垂,视线又落到了锦囊上。

不知过了多久,子曦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拿起锦囊解开,一张折叠的书笺,一块印信。

印信?

子曦目光微凝,拿起印信细细端详,须臾,神色微变。

纤细手指展开书笺,上面寥寥数语,让子曦浑身剧震,神情一变再变,心头盘旋的疑惑这一刻终于完全解开——

如当头一棒,让她猝不及防!

第402章 当头一棒2

不管曾经下定多少决心,不管意志如何坚定,这一刻,所有的坚持仿佛瞬间土消瓦解,分崩离析。

她的坚持,不过是个笑话。

子曦指尖微颤,怔忡地盯着那纸笺看了很久,心中千头万绪,乱成一团。

“秋雁!”

殿门外,秋雁闻声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陛下。”

“传朕旨意,让摄政王立即过来一趟。”

“奴婢遵旨。”

秋雁领命,再次屈膝退离。

然而刚走到殿外,却听子曦再度开口:“等等!”

秋雁不解地返身入殿:“陛下?”

子曦扶着额头,有些怔然地闭了闭眼,似是在纠结犹疑着什么。

眉眼阴郁而沉重,显是心事重重。

“算了。”她略有些无力地道,“天已经不早了,摄政王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先别叫他。”

秋雁压下心头疑惑,恭敬领命:“是。”

话落,她走近锦榻前,关怀地道:“陛下不舒服吗?”

子曦没说话,只沉默地盯着手里的锦囊。

印信是上等黑玉所制,成人男子拇指粗细的长方形,棱角分明,造型简单而沉肃,上面雕刻着繁复特殊的暗纹,属于御隐卫所有。

印信中间清晰地刻着一个名字,此时连同纸笺都被放回了锦囊里。

子曦系好锦囊,慢慢倚着锦榻。

脑子里短暂的放空,什么都不想,只想这么静静地待着,直到天荒地老。

秋雁侍立一旁,想提醒子曦就寝的时间到了,然而看见子曦此时明显有些不太正常的神情,她一时没敢开口,也不敢问。

时间一点点过去。

寝殿里灯火氤氲,袅袅香烟弥散在殿内,气氛宁谧而沉静。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子曦心里在想些什么。

直到月上中天,窗外光华如练。

秋雁终于开口提醒:“陛下,更深露重,早些歇了吧。”

声音传进耳膜,子曦这才抬头,看着秋雁隐隐担忧的表情,思绪断了一瞬,随即缓缓点头。

秋雁松了口气,命人进来伺候。

子曦睡不着。

宫女伺候洗漱更衣之后,她披着宽松的丝绸衮衣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抬眼望着帐顶,脑子里沉沉浮浮都是锦囊里的物件。

今晚秋雁值夜,歇在外间榻上。

殿内灯火熄灭,只留了一盏在床头几案。

子曦就这么睁着眼睛,静静到天亮。

昨晚天黑之际,三道印有印玺的帖子就已伴随着摄政王的手谕一道出了皇城,三队快马昼夜星驰送至三陵。

而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只有子曦、摄政王和凤微羽三人知道。

早朝上,子曦依然沉默坐在龙椅上,撑着下巴一语不发,安静地听着群臣讨论政务。

最近的朝务大多围绕着亲政以及采选一事,还有开春的朝廷科举选才,在子曦没亲政之前,大事都由摄政王拍板拿主意,丞相也只是辅佐摄政王。

最终的决定依然以摄政王的指令为准。

然而即便如此,满朝文武大臣们今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帝的情绪不太对,眉眼郁结不化,似是心事重重。

众臣心里不免猜测,难道又是为了亲政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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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堂姐

南墨昊和凤微羽也同样没有错过子曦的神情异样,那完全不似作伪的郁色已清晰表明,子曦的心情不太好。

群臣还发现,丞相大人眼下青影很明显,显是昨晚没睡好。

而子曦昨晚亦是一夜未眠,加上此时精神有些不虞,早朝上的气氛便隐约有些微妙起来。

朝臣们议完了几件重要的事情,内侍得了摄政王授意,唱喝着退朝,子曦起身离去。

摄政王召了几个参政去御书房,临近权力交替的日子,诸事繁忙,朝务军务都需要细细斟酌处理,容不得丝毫马虎。

子曦则在雍华宫见了个人。

同宗同族的一个堂姐君莹,比她大两岁,血缘关系不算太近,她的父亲是永平侯,虽同属皇族宗亲,但是在宗亲权贵遍地走的帝京,侯爵已经没了多少尊贵显赫。

永平侯也不是多有才能的人,享受皇族庇荫,虽拿着为数不多的俸禄,日子却过得并不拮据,除了庄子田产的收入,来自女婿的孝敬也不少。

子曦之所以对这位堂姐印象比较深,是因为她的夫婿是凤微羽手底下的一个官员,暂时职位还不大,但是前世,那个人靠着凤微羽也做到了尚书……

而君莹的大姑姐夫家却是一个商贾,所以官商一家,对凤微羽可是个强而有力的后盾。

子曦坐在凉亭内,亭外正对着几株开得极好的腊梅,清冽的香气拂面而来,阵阵沁入心脾。

君莹恭敬行了礼,在子曦对面正襟危坐下来,双手搭在膝下,端庄而拘谨。

子曦静静打量了她片刻。

这位堂姐也是个美人胚子,今年不过十八岁之龄,琼鼻樱唇,肌肤白皙,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嫁人三年,育有一子一女,有孕期间给自己夫君纳了两房貌美小妾,皆是她自己身边的大丫头。

算得上标准的贤妻良母。

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着实让人艳羡。

不过子曦却知道这个女子是个有心计的人,而至于她是否真的幸福……或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最清楚个中滋味。

“堂姐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

秋雁奉了茶水,便恭敬地退至一旁站着。

正月底天气转暖,今日又是个明朗的好天气,太阳照在亭子里,暖洋洋的舒服。

君莹抿着唇角浅笑:“前些日子听说陛下龙体欠安,一直不曾有机会进宫探望。这几日听夫君说陛下开始上朝了,才想进宫来看看陛下。”

子曦托着腮,嗯了一声:“没事,已经好多了。”

“陛下过几日就要亲政了,这些天应该很忙吧?”

“唔,还好。”子曦道,语气疏淡,“有摄政王跟丞相在,朕倒也不算太忙。”

君莹两手捧着茶盏,沉默了片刻,抬眸浅笑:“陛下亲政之后就要开始采选,关于正君的人选,陛下心里定好了吗?”

子曦点头:“定好了。”

君莹闻言,神情微顿,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子曦的反应似乎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第404章 人心险恶

按照常理,此时子曦面上应该带着点含蓄喜悦的笑意,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正君的人选是那个人……

就像情窦初开中的少女都该有的那种反应。

但子曦却并没有。

君莹敛眸安静了一瞬,随即又笑道:“那侧君呢?”

子曦扬眉,正要说话,却见君莹转头看向她带来的侍女,“香儿。”

子曦一早就注意到这个香儿手里拿着的一幅画轴,此时见状,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君莹从侍女手里接过画轴。

“我近日机缘巧合,刚得了一幅画。”君莹把画轴放在桌上展开,“此人容貌生得俊美,又一副书卷气,便是时下所说的翩翩佳公子大抵也就是如此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带进宫,让陛下过目一番。”

子曦漫不经心地垂眸一瞥,随即眼神一顿,有瞬间的定格。

不过她低垂着眼,并未让人察觉到异样。

“的确生得好,这人是谁?”她很快从容笑了起来,“翩翩佳公子……嗯,的确是个佳公子。”

这人是谁?

这句话虽然是子曦问的,但此时却无人比她更清楚这画像上的人是谁。

西陵长公主楚凝的驸马,苏瑾,苏公子。

子曦似乎有些明白君莹今天进宫的目的了。

“这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君莹撑着下巴,眼神微弯,仿佛自带笑意,“不过这副相貌,我觉得当个侧君应该绰绰有余。”

子曦讶然:“堂姐让朕纳他当侧君?”

楚凝一定会提刀砍了她。

“也不是。”君莹摇头,一举一动都透着矜持优雅,“我就是觉得这个人容貌生得好,气度也好,要是陛下有机会见到就好了。”

“东陵好看的男子也不少,何必去想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子曦语气阑珊,显然对此不感兴趣。

君莹闻言,黛眉微蹙:“可我觉得这样的容貌,真的难得。”

“那堂姐要是能把他找出来,且他尚未婚配,家世也清白,那朕说不定还真的可以考虑把他纳入后宫。”子曦说着,便语气轻松地笑了笑,目光自然而然又落回了画像上,“的确,这样的容貌便是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君莹把画像收了起来,语带遗憾:“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个人?”

子曦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

“若是让摄政王或者丞相大人派人去找,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君莹想了想,“陛下觉得呢?”

“没必要兴师动众。”子曦道,“这幅画像你从哪儿得来的?”

“就是街头一个画师画的。”君莹道,“不过那画师已经走了。”

子曦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亭外:“来历不明的东西以后还是少往宫里带吧,说不定这个画师就是别有所图呢。”

君莹一怔,随即神情微僵:“这……应该不会吧?”

“堂姐深居内宅,不懂外面人心险恶,朕却是知道的。”子曦道,“外面坏人太多,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第405章 卦言

秋雁面无表情地站着,听到子曦的话,心里暗暗点头。

的确防不胜防。

但是君小姐这段术也太低了些。

拿一幅苏驸马的画像来试探陛下,当真以为陛下是个没有一点脑子的小女孩?

不过这应该是凤微羽的意思吧。

以君莹的身份,没有旁人授意,她根本不可能得到这幅画像,也不可能真的想到给陛下献什么美男。

毕竟西陵长公主的驸马,这画像岂是谁都能得到的?

“这幅画像就留在朕这里,不必带回去了。”子曦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却是命令。

帝王的话出口就是旨意,自然违抗不得。

君莹点头,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子曦点头。

君莹转身离开了凉亭,带着侍女慢慢走远。

子曦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对方走远了,才淡淡开口:“凤魅。”

人影一闪,黑衣人单膝跪地:“陛下。”

“快马加鞭把这幅画像送往西陵,交给长公主楚凝,就说朕邀请她跟她的驸马来西陵做客。”

“是!”

黑影一闪,转瞬消失在眼前,带走了桌上的画轴。

子曦端着茶盏,起身走到栏前,闲适地盯着亭外的梅花,“昨晚凤微羽回府之外,做了些什么?”

“召集心腹谋士,以及府中所有的密探问话。”秋雁道,“问的是西陵的事情,但无一人得到消息。”

因为消息提前被凤魇拦截了。

皇族隐卫想要拦截的消息,他一个丞相府的密探只能认栽。

“凤相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发了好大的脾气。”秋雁道,“后来还命人查了秦公子的身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子曦没说话,慢慢啜了口茶,继续望着梅花发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锦囊……

黛眉轻蹙,眼底阴郁之色一闪而逝。

接下来一连几日,子曦早上按时出现在早朝上,不过议政时她从不发言,只安静地听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有一天,钦天监偕同礼部尚书共同禀报了一件事。

“陛下。”礼部尚书躬身禀报,“前些日子摄政王命人拿了一个妖言惑众的公子,他说了一句卦言,陛下可还记得?”

对于女帝曾出宫的事情,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不知道的也不敢随意乱问,不过心头却浮现了一个疑问。

妖言惑众的公子?

卦言?

什么鬼?

子曦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瞥了礼部尚书一眼。

“臣请求陛下,找出卦言中的这个人,待陛下亲政之后封为正君。”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什么?”

“什么卦言?什么正君?”

凤微羽脸色猝变,蓦然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少女,发现子曦也是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模样,又匆匆垂下眸子,心里一时纷乱至极。

“回禀陛下。”钦天监监正站了出来,“臣前几日听说有个胡言乱语的公子被抓了起来,且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臣便忍不住手痒,这几日夜夜观测星象,才发现所窥测到的结果居然跟那位公子说得分毫不差,那位真是神人啊!”

第406章 宁可信其有

若非定力十足,子曦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神人?

秦裳最多也就算是一个神棍。

满殿寂静。

群臣无一人开口,对于卦象这种东西,他们并非不信,也并不会全信。

但钦天监既然存在,且职责就是观测天象,星象所预示的一切除非实在事关重大,否则最终抉择如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他们随意开口,若最后卦象所预示的是对的,而他们却让皇上违了卦象的意,谁担得起责任?

“摄政王以为如何?”子曦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摄政王面上,“朕想听听摄政王及各位卿家的意思。”

摄政王此时已完全明白她的心思,自然顺着她说:“臣觉得,宁可信其有。”

群臣又是一惊。

宁可信其有?

还真要因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卦象,就让一个连名姓都不知道的人来当女帝正君?

万一是个阴谋呢?

“万一那位公子是居心叵测呢?”殿上一位老臣开口,眉头深皱,显然是不以为然,“陛下的正君之位事关社稷,不可疏忽,岂能因为一则卦象就轻而易举地定下?这太草率了!”

所有人都以为正君妥妥地会落到凤微羽身上,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一个命定的正君?

“什么叫草率?”钦天监监正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对方,“镇国公是觉得老夫观测星象的本事退步了,还是认为老夫也居心叵测?”

镇国公一噎,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能说那个什么公子妖言惑众,居心叵测,却不能说钦天监也如此。

钦天监监正乃是太上皇亲自任命的官职,太上皇在位时对他就尊重得很,他要是敢接这话茬,不是明摆着对太上皇不敬吗?

子曦淡淡听着,目光一转:“丞相,你怎么看?”

凤微羽回神,语气平稳地道:“臣觉得,钦天监所观星象不容忽视,但还需要进一步查证,也不能太草率。”

子曦嗯了一声,嗓音淡淡:“监正大人回去再确认一下,必须万无一失才行。”

凤微羽一震,这算是相信了吗?

相信那个卦言,相信“西方,紫宸星”才是她命定的正君?

“老臣遵旨。”钦天监恭敬地应了下来,心中万分满意。

女帝陛下既然让他回去确认一下,这意思已经很明显是相信了,只是为了更谨慎,而且他的确需要回去再观测观测,得好好确定那个命定之人确切的身份。

早朝散后,子曦一如既然地起身就走。

摄政王照例跟几位参政和内阁大臣去了御书房,商议政务,这两日龙案上堆积的折子有点多,琐碎的事情也多,桩桩件件都需要妥善处理。

尤其是交接权力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摄政王实在太忙,忙得不可开交。

大臣们很多心里不解,这个关键的时候,摄政王不是应该把一些事情移交给女帝决策?

他若事事处理妥善,焉知女帝陛下亲政之后就立刻能独挡一面?

或者他根本没打算交出大权?

——

明天解开谜底,晚安,求票~

第407章 摄政王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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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玄隐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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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玄隐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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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玄隐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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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玄隐殿4

不是待在她身边,就是去陪伴皇兄。

没有别的选择。

纵然是她这个女帝,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因为她无法阻止玄隐卫印在骨血里的,根深蒂固的使命。

皇族也绝不会放任一个玄隐卫重获自由。

以鲜血炼狱铸造出来的玄隐卫,是一把锋利的剑,无坚不摧的刀,若是这把无比锋利的刀落到别人手里……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可即便只是极小的几率,玄隐殿也会提前扼杀,绝不会留有一丝余地。

玄隐卫若不能成为帝王的刀,那便只能是死亡。

“之前,你为什么没有跟朕说?”

南墨昊答道:“陛下没问。”

子曦无语。

所以,如果不是她去了一趟御景宫,如果不是父皇给了她锦囊,她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交了摄政大权之后,会直接去赴死?

“你在请求入后宫的时候,可以跟朕说。”

南墨昊说道:“不能。”

子曦微讶,随即了然。

因为她的皇兄给他下过的命令,因为她的父皇也不允许他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份。

但是很显然,父皇是希望她留下他的,否则也不会给她那个锦囊。

可留下也有很多种方式。

“如果朕把你留在身边,依然以御隐卫的身份,明面上还是执掌兵权……”子曦眉头皱了又皱,“你是否愿意?”

南墨昊敛眸:“臣愿意。”

子曦神情微松:“不入后宫?”

南墨昊一怔,“臣会是陛下的贴身隐卫。”

贴身隐卫?

子曦一愣:“你的意思是……”

“一天十二个时辰,视线中不能离开陛下。”

子曦愕然:“那你晚上不睡觉?”

“隐卫有休息的方式。”

子曦几乎脑抽,半晌无言以对。

贴身隐卫……那她以后沐浴更衣,成亲立了皇夫洞房花烛夜他也得亲眼看着?

子曦闭了闭眼,只觉得脑子里又开始凌乱。

“皇叔。”子曦开口就是一愣,随即淡淡道,“朕暂时还是叫你皇叔好了。朕想跟你说,你说的那种贴身跟随适合用在皇兄身上,但朕是女子……”

“臣可以成为陛下的人。”他语气平静,并无多少异样。

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成为她的人?

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的身体,看她颠鸾倒凤?

子曦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

所以,这才是他要入后宫的原因?

“皇叔。”子曦极力维持淡定,“如果朕赐一门婚事给你,允你娶妻生子,然后继续执掌将军兵权,你看是否可行?”

南墨昊摇头。

“不可以?”

“臣的忠诚和身体都归陛下所有,不能娶妻生子。”

子曦:“……”

不能娶妻生子。

她怎么问了那么蠢的问题?

她几时见过玄隐卫娶妻生子的?

她此时已然意识到,就在这须臾之间,南墨昊回话已完全是按照隐卫的口吻,而不是执掌大权的摄政王。

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绝无虚言,甚至不含一丝水分——当然,就算是摄政王的身份说话,他也不曾骗过她什么。

只是在那一晚包围相府的时候瞒过她一次。

第412章 玄隐殿5

当她知道了这些,他便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了隐卫的位置上?

子曦此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纠结什么虚设六宫的事情,而只是……觉得心疼。

无关于爱,而只是因为他的经历,以及玄隐殿里所有历经磨难却没有人身自由的隐卫。

可这种心疼是多余的。

因为玄隐卫是皇族所需要的势力,她是帝王,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心软的小公主,不能以一己喜好做出任何不该有的决定。

此时她也已经想到,他跟凤魇他们的区别——凤魇和凤魅是凤字辈开头,所擅长的技能很多,但他们的职责是近身伺候,听候帝王调派。

而不是一天十二时辰不离身的“贴身隐卫”。

贴身隐卫,一个足够。

“皇叔。”子曦想到了一些问题,“玄隐殿的规矩可以改吗?”

南墨昊皱眉:“陛下想怎么改?”

“朕觉得,可以减少一些伤亡,让训练的方式稍微温和一点。”子曦道,“比如说,那些资质不好的隐卫,在每一次搏杀中失去性命的那些,是否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保全下来,退出玄隐殿,安排别的职务?”

南墨昊没说话,眉头微皱,似是不解。

听不懂吗?

子曦疑惑:“朕的意思是……”

“没有太多的死亡。”南墨昊道,“资质不好的筛下来之后会安排别的训练,只有出任务死的人,没有训练中死亡的人。”

这也是玄隐殿不同于其他死士训练组织的地方。

玄隐殿从不会轻贱任何一条性命,但认主的隐卫例外——只要被主子弃了或者主子身亡,则贴身隐卫必定殉主。

迄今为止,南墨昊是唯一的例外,但这个例外也是得到了前主子的恩赦,才有机会活下来侍奉新帝。

子曦讶然。

是这样吗?

既然如此,玄隐殿也算是挺珍惜人命的,可为什么对玄隐的规矩如此严苛,连娶妻生子都不可以?

这般想着,她便问出了口:“朕能否改个规矩,允许玄隐卫娶妻成家?”

“不能。”南墨昊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就摇头,“玄隐卫不能有弱点。”

子曦顿时无话可说。

对,娶妻生子意味着弱点。

她身为帝王,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怎么会生出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

叹了口气,子曦道:“朕会不会成为你的弱点?”

“不会。”南墨昊道,“臣不会有任何弱点,请陛下放心。”

子曦揉了揉眉心,又想到一个问题:“若是你成了朕的侍君,为什么就可以领兵了?”

“不是侍君,是隐卫。”南墨昊纠正,“若陛下把臣留在身边,便人认同了臣的身份,可以对臣施与任何命令。”

所以,归结为一句话就是,她留下他成为自己的贴身隐卫,就等于是她的人,他便会十二时辰不离身地侍奉她,保护她——当然,也听她任何调派。

若她不留下他,他便只有死亡这一条路,根本不可能只当什么大将军,从而脱离隐卫的身份。

第413章 帝王的承诺

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死胡同里。

她留下他,才算承认他的身份。

承认了他的身份,便等于默认了他是她的人,说得直白一些——他是她的刀,是她手里的剑,是她的侍君,也是她的贴身隐卫,是她的私有物。

她若不愿意承认这些关系,那么他便只能以隐卫的身份殉主——殉以前的主子。

也亏得子曦经历了前世今生,拥有了足够的判断力。

也亏得那份锦囊,以及她足够了解南墨昊的性子……虽然也不算太了解,但至少能确定他不会撒谎,也不会威胁她什么的。

否则,铁定会以为这就是一个以性命为代价的威胁。

可即便她现在不这么认为。

但本质上,依然还要受胁迫——受玄隐殿规矩的胁迫。

“皇叔起来吧。”子曦开口,“朕没有亲政之前,你还是摄政王,不要行如此大礼。”

南墨昊沉默地站起身,敛了眉目,没有说话。

玄隐殿认了主的隐卫,跟主人说话时只能跪着,这也是规矩。

所以即便是奉命摄政独掌大权,他也没有忘记过自己原本的身份,以及该守的规矩。

了解了所有事情经过,知道了对方真实身份之后,子曦浮现在脑海里的一个问题便显得越发沉重。

前世除了楚宸之外,她到底还亏欠了多少条人命?

如今想来,南墨昊定然是因为她的疏忽和无情,而真的选择了死亡,否则记忆里不可能没有一点他的印象。

可除了南墨昊之外呢?

还有没有别人?

子曦神色怔忡,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前世犯下最大的一个错误是爱错了人。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除了爱错人,她前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辜负的人或许更多。

在位的那十二年,她都做了些什么?

眼底一抹怆痛划过,子曦神色微黯,不发一语地盯着湖面。

都说君无戏言。

可帝王的承诺,却当真是廉价得很。

廉价得很。

南墨昊敛眸,或许是感受到了她身上低落的气息,薄唇微抿,平稳地开口:“陛下,不用为难。”

“……嗯?”子曦回神,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南墨昊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不用为难。臣……不值得陛下为难。”

若是不能留,他也没什么。

他只是个隐卫,就算比其他隐卫都强一些,也依然只是个隐卫。

隐卫是主子的一把刀,是为了让主子用得顺手,而不该也不能让主子觉得为难。

否则就是他的罪过。

子曦心头微震,淡淡说道:“朕不是觉得为难,而是想到了一些以往的事情,不太开心的过往。”

不太开心的过往?

南墨昊眉峰微敛,有些不解。

他的记忆中,子曦一直是开心的。

从十岁开始,她就从未感受过烦恼,那时候皇上皇后都宠着她,太子也宠着她,唯独太子过世的那年她伤心难过,哭得让人心里揪揪的难受。

“陛下……是想起太子了?”他猜测,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子曦一听便知他是误会了,却也没解释,只缓缓摇头:“不是。”

第414章 规矩

要说为难,的确是有点。

若南墨昊是其他人,或是其他身份,她也不介意表现出自己的为难,亦或是断然的拒绝。

可她不能。

难道为了爱情,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隐卫的规矩是刻进骨子里的,有些规矩可以变通,有些规矩则只能以死亡来终结。

子曦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说服劝导的方式,让南墨昊改变主意,若这能如此简单,玄隐殿早就不复存在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子曦眉眼微微舒展,驱走了眉心郁结之气,淡淡开口:“皇叔以前是否私底下调查过凤微羽?”

南墨昊抬眸:“陛下问的是臣在太子身边的时候?”

子曦愣住。

他在太子皇兄身边之时,凤微羽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臣,虽然也算得上青年才俊,却还不足以让堂堂玄隐卫特意去调查他。

况且那时候她也还没喜欢凤微羽。

“朕说的是,他当了丞相之后。”

“查过。”南墨昊道,“但没用玄隐卫的身份去查。”

“为什么?”

“他是陛下喜欢的人。”

若以玄隐卫的身份去查,凤微羽祖宗十八代的经历,甚至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能查出来,再无一点隐私。

子曦默然,因为是她喜欢的人,所以怕引起她不高兴?

可他私底下去查,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

他年前都能带人去查抄相府……好吧,或许他就是因为知道凤微羽居心叵测,所以才想趁着她不知道的时候把凤微羽除掉,然后……

然后呢?

他查抄相府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子曦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打算?

他孤家寡人一个,就算真的弄死了凤微羽,她也不可能在他亲政之时对他如何,而待她亲政掌权,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的想法从头到尾其实都很简单,简单到从没有把自己的生死考虑在内。

“墨隐……朕觉得这个名字也挺好听。”子曦扬眉浅笑,“你喜欢哪个名字?”

南墨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看了子曦一眼,迟疑答道:“陛下喜欢叫哪个都可以。”

都是太上皇赐的名字,无所谓喜欢哪个。

做摄政王的时候,就用南墨昊这个,做回隐卫的时候,就会叫回墨隐。

“今日的政务都处理完了?”

南墨昊点头:“是。”

“午膳也在御书房用的?”

南墨昊摇头:“……没。”

子曦先是不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午膳还没用?”

南墨昊没说话。

“为什么?”

“事情有点多,很忙。”南墨昊道,“臣见着陛下这两日心情也不太好。”

所以忙完了也来不及用午膳,就匆匆过来了?

子曦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闷闷的,揪揪的疼。

“朕也还没吃。”子曦站起身,转身走出亭廊,“这几日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用膳,烦躁得很。皇叔若是有空,以后每天中午都来陪朕用午膳吧。”

得知了他的真实年龄,“皇叔”这个称呼实在令人纠结。

第415章 了如指掌

南墨昊跟在她身侧,只听到那句“每天中午都过来陪朕用午膳”,虽然没说话,冷峻的眼底却浮现一抹温暖。

做摄政王这一年,因为处理政务大多在白天,无需兼做隐卫之事,所以南墨昊吃饭就寝虽然不是太过于按部就班,却也还算正常。

至少比起做隐卫时常常一两天不吃饭要好得多,倒也不是说隐卫的待遇多苛刻,而是出任务时遇上关键时候,一天两天不吃饭不喝水,或者只喝点水吃点冷馒头也是常有的事。

隐卫需要适应任何严峻苛刻甚至是险恶的环境,即便是待在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也得自己寻找出路,寻找吃食,保证活下来的几率。

奉旨做摄政王,他适应了跟群臣周旋,适应了不同于隐卫独来独往的行事习惯,也学会了应付各种复杂的局势,以及始终不曾褪去分毫的肃重威严。

他比隐卫多了一些情绪,多了一些思想。

但是心里清楚,回归隐卫职责时,他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和想法,通通都会被抹去,因为那都是不被允许的。

回到雍华宫,子曦命人准备一些吃食,考虑到时辰已是傍晚,子曦吩咐多备了几道菜,转头问南墨昊:“秦裳现在被关在何处?”

“在他自己的住处。”

秦裳进宫那天,子曦就让他自己在宫里挑了一座宫殿住下,他貌似挑选了离雍华宫不太院的兴庆宫。

虽然隔着不愿,但宫殿与宫殿之间到底也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子曦吩咐秋雁:“去请秦公子过来用膳。”

秋雁屈膝领命:“是。”

宫女们鱼贯端着膳食走进来,把一道道精致珍馐摆上了桌,子曦在主位上坐下,南墨昊坐在她的左边下首。

子曦托着下颔,抬起头,看着秦裳从殿外走进,瞳眸微眯:“秦大公子真是风华绝代,仿若神仙中人。”

依然是一袭红衣,衣袂飘飘间,衬得男子姿容绝世,夺目而耀眼,恣意而张扬。

秦裳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团火。

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他往人前一站,便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陛下若是看上了我的美姿容,我不介意入陛下后宫,以男儿之身伺候陛下床笫。”秦裳微微一笑,拂衣在子曦右手边落座,“此生能伺候陛下,也是秦某荣幸。”

“虽然朕贵为一国之君,深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却也知道有些人并不是想要就能要到。”

子曦语气平淡如水,闲适轻松,像是在跟朋友闲谈:“就如之前那个不知死活的西陵帝楚寰,他也以为天下之大,所有的女人都应该被他挑选,可还是有些女子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

南墨昊眉头微微一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思。

“楚寰?”秦裳淡笑,“这个人现在不是生不如死,就是已经死了。”

子曦挑眉:“西陵的情况你了如指掌?”

“谈不上了如指掌。”秦裳道,“毕竟路途遥远,就算传递消息也得一些时间,但大体情况还算清楚。”

第416章 口腹之欲

子曦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宫女过来给摄政王布菜,惹得对面的秦裳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

目光落在对面男子沉默的面上,秦裳心头若有所悟,他方才还在奇怪现在不午不晚的用什么膳?

此时却隐隐有些明白了。

“正君的事情搞定了?”秦裳问。

“嗯。”子曦目光落在稍有远的位置,抬手朝秦裳示意,“把那盆小火锅端过来。”

秦裳转头看去,顿时讶异:“你喜欢吃这个?”

不辣吗?

他看到上面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椒。

“宫廷御膳都是看着漂亮,真正吃起来……”子曦摇了摇头,“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别说隐卫有规矩,帝王需要遵守的规矩也不少。

单说用膳这一条,食不过三口,不管哪道菜帝王不能吃超过三口,就算如何喜欢也得克制。

否则下次膳桌上就再也见不到这道菜了。

“堂堂天子却连口腹之欲都无法满足。”子曦叹了口气,“真可怜。”

秦裳嘴角一抽:“的确挺可怜的。”

“不会。”摄政王平稳地开口,“食不过三口,是怕有人在喜欢的膳食里下毒。臣擅长识毒,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陛下喜欢就什么,就吃什么。”

秦裳闻言更诧异了,忍不住抬头看向南墨昊。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摄政王要给女帝验毒?

好吧,这不算什么,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他擅长识毒,以后子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岂不是每次用膳的时候,他都会陪在身边?

不然怎么给她识毒?

可贴身相伴……或者说贴身伺候更恰当,是子曦同意的?

秦裳不由去看子曦。

子曦夹了一些菜蔬肉片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低头优雅地吃着,对秦裳的诧异没什么反应。

南墨昊出身玄隐殿的事,除了她的父皇和过世的皇兄,根本无人知道,所以秦裳根本想不到他以后卸下摄政王大权之后,会成为她的贴身隐卫。

当然,这些也没必要跟他解释。

火锅的味道让她想起了楚宸,想起那次跟楚宸一起吃羊肉火锅的经历。

吃了几口,她拭了拭嘴角,抬眼看着秦裳:“你不吃?”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火锅旁边的夹子,“朕没用自己的筷子,没有残留口水什么的,你可以尝尝。”

秦裳皱眉:“你不怕辣?”

“你怕辣?”子曦讶异,“大男人怕什么辣?”

谁规定大男人就得不怕辣?

秦裳这个时辰其实并不怎么饿,况且他才是真正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的人,但是看子曦吃得那么香,好像火锅真的很好吃一样。

于是他忍不住也伸手夹了一些放在盘子里,火锅里的料很足,肉片白菜,香菇肉丸,配着红油油的辣椒,还挺赏心悦目。

秦裳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

可是火锅,当真是生平头一遭。

“时下的千金贵公子们用膳,讲究一个雅字。”秦裳淡笑,“火锅大概是许多人都不敢碰的。”

第417章 责任和宿命

想象一下那些端庄优雅的千金小姐们吃着火锅,被辣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秦裳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些小姐们绝对不可能尝试。

子曦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布菜的宫女给她盛了碗鱼汤,她一小口一小口不疾不徐地喝着,抬眼间瞥见南墨昊沉默用膳的模样,淡淡一笑:“菜色还合口味?”

南墨昊放下筷子,平稳地点头:“臣对吃的不挑。”

秦裳又是一愣。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他之前就知道子曦对摄政王没什么敌意,但是这般明显的关心……而摄政王跟子曦说话的口吻是不是太恭敬了一些?

虽然君臣有别,可南墨昊现在摄政王,手掌摄政大权,权倾朝野,就算谨守君臣之礼,也完全没必要在一个尚未亲政的女帝面前如此谦卑。

他来之前,他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臣吃饱了。”南墨昊站起身,“臣先告退。”

子曦点头,也没挽留他,“明日开始,朕会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你从旁指点一番。”

“臣遵旨。”

行了礼,南墨昊告退离去。

秦裳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直到他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子曦:“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子曦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的色泽,嗓音带着几分无奈,“你说得对,现实和幻想是有区别的。朕到底还是……还是太天真了些。”

“别这么说。”秦裳淡道,“帝王可以多情,却不能痴情。自古以来痴情的帝王有几个?他们的下场如何?你身为帝女,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是强求不了的。”

子曦没说话,安静地喝了口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和责任,帝王享受了人间极致的尊荣富贵,天下人都臣服在你的脚下,相对的,你也应该为了这份尊荣付出点什么。”

“我知道。”子曦点头,双手交托着下颔,“我也并没有怨天尤人,很多事情想开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而已。”

秦裳说的很对。

天下极致的尊荣富贵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凭什么还要强求帝王所不该有的痴情?

况且……

眼底一丝自嘲划过。

她根本也不是个痴情的人。

前世或许是,但痴情换来的是江山覆灭,生灵涂炭。

这一世,她的痴情……

她哪来的痴情?

对楚宸是因为愧疚和心疼而起,所以她通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使得自己喜欢上了他,可南墨昊呢?

她压根不曾想过,这个人的生死是系在自己身上的。

“秦裳,你呢?”子曦不想过多纠结自己的事情,转头看向秦裳,“你的责任和宿命是什么?”

“我的责任和宿命?”秦裳想了想,“我的责任是守护自己仰望的人,宿命……”

宿命,是什么?

为了这个人而死?

还是死在这个人手里?

薄唇微扬,秦裳摇了摇头:“我的宿命就是化作灰烬。”

飞蛾扑火之后,残留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灰烬。

第418章 君臣有别

子曦正要说话,外面进来个大内侍卫,单膝跪下:“启禀陛下,丞相大人求见。”

秦裳神情微顿,唇畔噙了一抹笑,“需要我回避吗?”

“你不是想跟他过两招?”子曦眉梢轻挑,转头朝侍卫吩咐,“让丞相进来。”

“遵旨。”

侍卫很快退下。

秦裳于是站起了身,转头朝侍女示意,把他方才用过的碗筷和摄政王的碗筷全部收走。

侍女见子曦点头,很快照做。

“陛下,要尝尝鲍鱼吗?”秦裳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亲自动手给子曦布菜,“不然试试这道墨鱼丝……”

凤微羽走进来时,就看到那个街头算卦的男子殷勤地围着子曦,给她布菜,问她要吃鲍鱼还是鱼翅,问她要喝红豆膳粥,还是稀珍黑米粥……

一袭红衣在眼前晃荡,俊美的姿容,夺目的风华,让人目眩神迷。

眼神微变,凤微羽盯着秦裳看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子曦唤了一句:“丞相?”

凤微羽才骤然回神,心里微凛,撩袍屈膝:“臣参见陛下。”

“平身。”子曦道,“丞相晚膳还没用吧?要不要一起吃?”

虽然时辰还早,但也是傍晚了,勉强当做是晚膳。

凤微羽心里微微有些受用,不是每个臣子都有这个福分享受帝王的邀请。

然而他刚要说话,秦裳就笑吟吟地先一步开了口:“陛下可真是心善。这君臣有别,就算丞相大人如何位高权重,那也还是臣子,哪有臣子跟帝王一块用膳的道理?”

凤微羽目光顿时暗了下去,眼底一道冷芒过,抬起头来时,已恢复平时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这位公子……”

“哦,我现在是陛下的侍膳人。”秦裳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细不可见的倨傲,“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秦某仰慕陛下,希望能得到陛下垂青,先做个侍膳人,说不定以后哪一天就有了侍奉龙榻的机会。”

说完,低头看着子曦,眼巴巴地瞅着她:“陛下,您说我有这个机会吗?”

子曦嘴角一抽。

她现在严重怀疑秦裳是否偷偷看过楚宸在她面前的模样,所以才有学有样,撒娇邀宠信口拈来。

“你容貌还可以,但身份不明。”子曦语气淡淡,无情地泼一盆冷水,“朕不可敢留个来历不明的人侍奉床榻。”

秦裳闻言一黯,语气低沉落寞:“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是个孤儿,哪有什么来历不明的身份?陛下为何就是不相信我?”

子曦没理他,抬眸看向凤微羽:“丞相过来有事?”

凤微羽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秦裳,恭敬点头:“臣是有要事跟陛下说,能不能请陛下屏退左右?”

“那可不行。”秦裳面上黯然神色一扫而空,冷冷开口,“陛下还没吃好呢。”

子曦没理他,转头道:“你们都退下。”

宫女们屈膝行礼,鱼贯走了出去。

凤微羽神情微缓,刚要说话,却见秦裳还站在子曦身边没走,淡淡道:“麻烦这位公子也暂且离开,本相有事要跟陛下单独谈,你这个外人不便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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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愿支持的也没关系,大家有缘江湖再见~

第419章 侍膳人

“谁是外人?”秦裳从容微笑,从袖子里陡出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我是陛下的侍膳人,等于是陛下的‘内人’,这层关系应该比丞相大人还近一层吧?”

凤微羽神色一僵,冷冷地看着他。

虽然他平素习惯宽厚待人,但到底也做了一年多丞相,此时脸色冷下来,眉眼间威严顿现。

“公子姓秦?”他语气淡淡,“不管你这侍膳人的身份是自封的,还是陛下应允,请你遵守该有的规矩。本相要跟陛下谈的是正事,不是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可以随意无理取闹的。”

“哈。”秦裳嗤笑,浑身不把他的威严放在眼里,“秦某就要无理取闹了,你又待如何?”

“你!”凤微羽冷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头却见子曦从容自若地用膳,“陛下……”

“怎么。“秦裳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堂堂丞相大人是要告状,求陛下给你做主?”

空气一凝。

凤微羽脸色微微有些扭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丞相的风度。

“秦公子。”他淡淡一笑,“本相是朝廷命官,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陛下商议,请你回避。”

秦裳伸手拉一张椅子过来,优雅地撩撩袍子,拂拂袖子,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我不想回避,我就想看着陛下。”

凤微羽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简直是个无赖。

子曦终于皱眉,转头看向秦裳,“秦公子,你先回去,关于卦象的事情朕相信你不是妖言惑众,但这件事还需要求证,你暂时在宫里住下,过几天朕再与你说这件事。”

凤微羽冷冷地看着秦裳。

一个破算卦的,还真当自己是陛下的身边人了?

秦裳似乎还是有点不乐意,但是子曦都开口了,他也不好违背,起身道:“那我先暂且告退,陛下可别忘了人家。”

子曦嘴角一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秦裳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那应该怎么说?请陛下莫要忘了奴家哦……”

眨巴着眼睛,“是这样吗?”

子曦无语。

凤微羽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来,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

“奴家先告退。”秦裳似假似真地屈膝,朝子曦眨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这才起身翩然离去。

红衣飘飘,背影修长,步履轻移间,倾泻出绝世无边的风姿。

子曦眼底划过一抹惊艳,而这抹惊艳又恰好被凤微羽收进了眼底,他唇瓣抿紧,死死克制着心头翻腾的情绪。

子曦起身,移驾至偏殿。

凤微羽不发一语地跟了过去。

宫女们开始收拾膳桌,秋雁贴身尾随至偏殿,给子曦和凤微羽上了茶,便躬身告退,走到殿外候着。

子曦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微羽,这两日心情不好?”

凤微羽沉默地看着她,须臾,低声开口:“陛下真的决定要找出卦言中的那个人,封为正君?”

语气里不乏几分落寞。

子曦没说话,端着茶盏发了一会呆,半晌才道:“朕这几天也在考虑。”

第420章 委屈也是暂时的

“陛下亲政之后,摄政王……”凤微羽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直以来,他在子曦面前都是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形象,并不会刻意主动地提起摄政王,反而大多时候是倾听她的话,适时地补上两句,不轻不重却能直切要害,让她意识到摄政王的权力有多大,以后对皇权的危害有多大。

但那些,都是不动声色的。

可此时……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蹙眉,有些迟疑地道:“陛下是不是打算让摄政王继续掌摄政大权?”

临近权力交替的日子,她却没有一点要亲政的迹象,对朝政也不太关心,不免让凤微羽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继续掌权?”子曦讶异,“怎么可能?朕十六岁生辰之后就必须亲政了,这是皇族的规矩,不是朕想怎样就怎样。”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算了,暂时不想说这些。微羽,朕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朕要回寝宫歇一会儿。”

说着,便站起身,扬声喊了句秋雁。

“陛下。”秋雁从殿外走进,“先回寝宫?”

子曦点头,朝凤微羽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别想太多了。”

凤微羽没说话,垂着眸子有点低落的样子。

子曦抬脚欲走。

“陛下!”凤微羽急切地伸手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落在她面前,“陛下,臣……”

他抿唇,神色微黯,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有不知该如何开口。

子曦停步,转头看着凤微羽:“微羽,你是不是也有意进朕的后宫?”

凤微羽微震,神色又黯了些。

“陛下应该知道臣的心意。”他平静地笑着,温柔而情深,却无端透着几分落寞,“臣是希望能陪着陛下的。”

“可你是丞相,进了后宫未免太委屈你。”

“臣不在乎。”凤微羽握紧她的手,“只要能跟陛下在一起,臣真的不在乎……如果陛下为难,臣只当一个侧君也是可以的。”

以退为进,语调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委曲求全,对于一个喜欢着他的女子来说,便自然而然能让人心软。

可惜子曦已经不是轻易就心软的人。

细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子曦目光微垂,落在凤微羽的手上。

只当一个侧君也是可以的?

难不成他还真肖想过正君的位置?

子曦心里清楚得很,不管前世如何发展,今生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没有真正开口承诺过他什么。

满朝文武都以为她喜欢凤微羽,以后一定会立凤微羽为正君,导致凤微羽自己也这么认为——

然而,在今日之前,她从未亲口承诺过。

“朕不想委屈你。”子曦抬眸淡笑,似温柔,又似别有深意,“不过微羽可以放心,就算委屈也只是暂时的,朕会想到办法。”

凤微羽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陛下喜欢方才那位秦公子?”

对他来说,卦言里所谓的“西方,紫宸星”虽然意味着威胁,但他并不太放在心上,因为符合这个卦言的人是谁,他心里很清楚。

第421章 身不由己

西陵到东陵路途遥远,别说一个楚宸,就算有十个,也不一定能安然活着来到东陵。

正君……

他也得有命当才行。

“朕才刚认识秦公子几天,谈不上喜欢。”子曦说着,唇角扬起几分弧度,“不过秦公子确实也不错,以后还真说不准。”

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行了,回去吧,别想那么多。”

说完这几句,她就转身离去。

凤微羽沉默地站了一会,脑子里把子曦的话翻来覆去地想,却没有听到一句确切的承诺。

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紧了些,他的眼神越发晦暗不明。

回到相府召幕僚和心腹影卫进书房,他冷冷质问:“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禀相爷,今晚刚得到的消息……”一个中年文士脸色有些难看,“我们五天前派出去的那批人似乎得到了一些消息,但还没来得及把消息穿回来,就全部被杀了。”

凤微羽表情一变,气得直接摔碎了手里的茶盏。

其他人噤若寒蝉。

凤微羽几乎把一嘴牙咬碎,才克制了沸腾的怒火。“钦天监那边也没有异常?”

“没有。”另外一个官员摇头,神色有些凝重,“这几天钦天监的确都在观测星象,应该没有说谎。”

凤微羽表情阴沉,眼底像是涌起了狂风暴雨,再无一丝温和。

中年文士低声开口:“相爷今天进宫,可有什么收获?”

凤微羽手撑着书案,神色忽明忽暗,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如果不能得到正君的位置,你们觉得本相是入后宫好,还是不入后宫好?”

“这要看女帝对相府的态度如何。”中年文士道,“若是喜欢且愧疚……”

“本相现在无法确定她的态度。”

凤微羽是个谨慎的人,这段时间子曦的态度大变样,除了那晚来相府看他,后来的这些天里似乎总是不咸不淡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女帝在宫里受到了监视?”中年文士皱眉,似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否则如何解释她突然间的态度变化?”

受到监视?

凤微羽一怔,“有这个可能吗?”

“为什么没有?”中年文士越想就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女帝亲政的日子要到了,可前几个月完全闭宫不见人,刚现身态度又大变样,而且对亲政一事似乎不太热衷……那究竟是真的不热衷,还是闭宫这段时间,宫里已经被摄政王完全控制了?”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提醒了凤微羽。

他仔仔细细地把事情都想了一遍,从子曦闭宫养病之前对他的感情,到后来的避不见面——明明是养伤,外面却传出了是女帝风流所以才不思朝政的流言。

有没有可能,这些流言也是摄政王故意散布的?

最后再到好不容易现身,朝堂上却总是沉默,依然摄政王当家做主……

凤微羽不由又想起了今晚在宫里,子曦说的那句“就算委屈也只是暂时的,朕会想到办法”,这是不是说,她现在真的身不由己?

第422章 西陵楚宸

凤微羽越想就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他今日进宫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自打子曦养伤出来之后,每见她一次,凤微羽都会发觉,这个少女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那些少女情怀,那种单纯稚嫩,仿佛几个月间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色淡淡,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清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以至于所以他想知道的事情,却一件都没能问出口。

他以为她变了,却不知道她是身不由己。

此时想来,凤微羽不由有些疲惫,如果子曦当真被摄政王控制监视起来,那么她在他面前说摄政王的好话,便也可以理解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细细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挑选六十个好手。”他冷冷吩咐,“从西陵来此的路上,沿途设下关卡,只要发现西陵楚宸的踪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狙杀之!”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凤微羽敛眸,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后宫他会入,女帝他会得到。

权力,他也要牢牢握在手里。

谁敢阻挡,不论神佛,一律杀无赦。

时间一晃又是半月过去,到了二月中,天气渐渐变暖。

子曦褪去了冬衣,换上了稍微薄点的春装,更显娇俏清丽,如御花园里刚冒出枝头的桃花骨朵。

摄政王一如既往地忙碌于朝政,女帝陛下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整日不是领着身边侍女去御花园,就是跟秦公子畅谈人生。

文武百官着实无法猜透眼下的情势,到底是摄政王揽权不放,还是女帝陛下心不在朝政上?

二月二十,自女皇的请帖伴随着摄政王手谕发出去之后大半月,宫里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

宫内禁卫统领进殿禀报的时候,早朝刚刚开始。

子曦端坐在龙椅上,一派悠闲。

摄政王站在龙椅下首位置,凤微羽位列文官之首,各司其位。

穿着禁卫铠甲腰间佩剑的禁卫上得殿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宫外一人自称西陵清郡王之子,姓楚名御苍,又名楚宸,奉陛下及摄政王密旨而来,请陛下和摄政王示下。”

此言一出,满殿瞬间寂静。

西陵清郡王之子,楚御苍,楚宸?

来自西陵,楚宸。

众臣面面相觑,这岂不就是应了卦言中的那句“西方紫宸星”?

而听到这句话的凤微羽浑身一震。

楚宸?

怎么可能?

他不是安排了那么多人在路上拦截狙杀?为什么楚宸还能安然无恙到东陵?

那些废物……

那些废物!

子曦面色淡定,心情无比愉悦,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平静开口:“把人请上——”

“启禀陛下!启禀摄政王!”殿外又一人匆匆而来,跪在殿上,“南陵太子率亲卫到了宫外,请陛下和摄政王示下!”

子曦挑眉,这么巧?

南陵太子是跟楚宸约好的,还是暗中调查过楚宸的行踪,所以故意选在同一时间而来?

第423章 讨厌鬼

子曦唇角微挑,漫不经心地开口:“请两位都——”

“启禀陛下!”

再一声高喝,第三位穿着盔甲的禁卫跑了进来,单膝跪下:“北陵凤王率亲卫抵达宣阳门外,请陛下和摄政王示下!”

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群臣面面相觑。

子曦目光落在殿上并排跪立的三人面上,单手撑着下巴,不发一语。

南墨昊抬眸:“陛下。”

“嗯?”子曦轻嗯一声,“不着急,朕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的禀报。”

她每次说要请人上来就被打断,索性再等一等。

南墨昊敛眸。

请帖总共就发出去三分,西陵楚宸,南陵太子,北陵凤王都率着亲卫来了,还能等到谁来?

应该不太可能有人不请而来才是。

不过南墨昊并没有说话,径自陪着陛下一起等。

群臣心里的想法却是:齐了。

选在同一天,同一时辰求见,看来有猫腻。

殿上安静了须臾。

朝臣们继续你看我我看你,又过了一会,摄政王确定不会再有人上殿禀报,才淡淡出声:“请他们都进来,例行检查莫要疏忽,不许任何人带兵器入宫。”

“是!”

三名禁卫都躬身退了出去,到了殿外,匆匆往宫门口方向而去。

子曦依然慵然倚着龙椅,单手托着下巴,目光闲适而又平静。

因为外面三人的突然到来,朝臣们已无心奏报政务,不太要紧的事情只得往后面放一放,先接见外臣要紧——对于东陵朝臣们来说,其他三陵是从陵国疆土分裂出去的,但本质上他们永远是东陵正统皇族血脉的臣子。

况且来的又不是皇帝,不管是太子世子还是凤王,在他们女帝和摄政王面前都得矮上一截。

所以说外臣很合适。

而此时此刻,皇宫宣阳门外,太阳高照,阳光明媚,今天的天气当真是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

但是,楚宸很郁闷很烦躁。

看看自己左边,年越十七八岁的南陵太子裴毓阳,着一身华贵四爪蟒袍,头戴紫金玉冠,墨发如缎,风流倜傥。

看看自己右边,二十四岁的北陵凤王闻人渊,着一袭紫色稳重的凤王袍服,一头墨发同样以玉冠束起,沉稳不惊,气度非凡。

楚宸烦得直想皱眉。

他明明算好了时间,打算提前过来几日,跟子曦好好培养培养感情,结果……为什么这么好巧不巧的,跟这两个讨厌鬼赶到了一起?

真是阴魂不散。

“楚世子,西陵最近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不会是皇帝驾崩了吧?”南陵太子裴毓阳眼角轻斜,似笑非笑。

楚宸眉头一皱,冷冷眸光如电般射了过去。

这句话听似诅咒,实则试探。

西陵所有消息全部封锁在皇城内,南陵和北陵本就没那么快得到消息,等他们听到动静再派人去查的时候,已经身在来东陵的路上。

路途遥远,探子耽搁在来回路上的时日又长,能查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所以裴毓阳分明就是不确定西陵现在局势如何,才想着试探一番。

第424章 觐见1

可楚宸有岂是没脑子的人?

身姿从容地端坐在马上,他漫不经心地勒着缰绳,扬唇淡笑:“南陵皇帝还没驾崩呢,怎么就轮得到西陵吾皇了?”

一句看似反击的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皇帝是否驾崩的问题。

虽然楚寰那货早死翘翘了,不过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姑且称他一声“吾皇”。

没错,楚寰的确是死了,受尽折磨而死。

但在立西陵王的旨意没下来之前,这个消息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南陵太子脸色一青,“楚宸!”

“太子也别恼,我可是好意。”楚宸淡淡一笑,“皇帝早些驾崩,你这个太子才可以早点上位,否则若是等到七老八十,就算当了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你给本太子闭嘴!”裴毓阳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怒吼,“父皇正值壮年——”

“裴太子冷静。”端坐一旁马上的北陵凤王淡然开口,语气沉着如古井不惊,“是你先挑衅别人在先,楚世子不过礼尚往来而已。另外,我们现在身在东陵,裴太子代表的是南陵的皇室脸面,万不可轻易失了风度。”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落下,带着高位者自然流露的威严,让裴毓阳微微一窒。

楚宸不咸不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愧为北陵凤王。

北陵跟南陵不一样,储君不以太子称护,而是封为凤王,所以闻人渊的身份其实跟裴毓阳一样,皆是一国储君,下一任帝王。

不过闻人渊天性内敛沉稳,年纪又比裴毓阳和楚宸长了几岁,且他的弟弟曾经也跟楚宸和裴毓阳一样在东陵做过伴读。

在这两个少年面前,闻人渊自然更多了一些威严和身为兄长的矜持自重。

楚宸以前见过他一次,撇开立场不谈,他并不讨厌闻人渊,可此时看着对方这副沉着不惊的模样,他心里却微微有些不喜。

这不喜不是针对其他,而是因为这个人极有可能会成为子曦帝王路上的阻碍。

纷沓的脚步声打断了楚宸的思绪。

“陛下有旨,宣西陵世子、南陵太子、北陵凤王觐见!”内侍高亢的声音从内城传出,随即宣阳门打开,禁卫军缓缓让开了一条道。

楚宸、裴毓阳和闻人渊同时翻身下马。

宫门内齐刷刷涌出一队铠甲带刀禁卫,为首之人道:“请三位卸下兵器,只身入宫。”

裴毓阳眉头一皱:“卸下兵器本太子能理解,为什么非要只身入宫,难道一个随从都不能带?”

闻人渊倒是没说话,可眼底神色却有些深沉。

“卑职只是奉摄政王之命行事。”禁卫不卑不亢,语气坚持,“请三位卸下身上所有兵器,只身入宫觐见……嗯,可带陪同的使臣一人,亲卫暂且留步。”

楚宸两手一摊:“我保证我没携带任何兵器。”

禁卫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看向闻人渊和裴毓阳。

闻人渊掏出了袖子里一把防身的匕首,裴毓阳解开腰间佩剑,交给禁卫:“本太子的佩剑是我南陵皇族至宝,你最好妥善保管。”

第425章 觐见2

解了兵器,三人各自吩咐亲卫原地待命,各自带着一名陪同的手下往宫内走去。

卸兵器其实只是一个态度问题,禁卫并没有真正搜身,如闻人渊和裴毓阳这样的身份,谁的身上不带着防身暗器?

“女帝三月生辰,本太子和凤王代表皇族来给女皇陛下庆生名正言顺,既给足了东陵皇族面子,又代表我们的诚意。”裴毓阳转头看向楚宸,“楚世子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楚宸眉梢轻挑:“本世子不想说,怕吓着裴太子。”

“吓着我?”裴毓阳微愣,随即嗤笑,“难不成西陵皇族定了你为西陵下一任储君?”

这句话当然是讽刺。

西陵皇帝又不是没有儿子,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侄子?

裴毓阳不屑地看着楚宸,总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

楚宸但笑不语。

他觉得南陵太子还保留着少许属于少年的纯真,嗯,直白地说,就是有点蠢。

他真希望对方这样的心态能一直保持下去,别崩了才好。

庄重威严的大殿就在眼前。

三人很快到了殿阶下,不约而同地驻足抬头,仰望着高高的殿阶。

须臾,一步步拾阶而上。

“西陵世子、南陵太子、北陵凤王觐见——”

内侍唱喝的声音高亢而绵长,直达大殿之内。

子曦姿容沉静,看不出波澜。

摄政王面无表情。

凤微羽及文武百官转过身来,看着从殿门外抬脚跨入的三人。

三位人中龙凤,各自的使臣留在殿外等候。

大殿之内安静无声,唯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耳畔,三人缓缓从位列两旁的大臣们身边走过。

直到帝座之前。

子曦眯眼,眸光从三人面上掠过,安静地搜索着记忆中的印象。

南陵太子裴毓阳还有些印象,是个任性的少年,带着点飞扬跋扈,本性却不坏,虽然以前也是皇兄伴读,但在读书上真的不太认真。

而另外一人……时隔太久,隐隐能记得是北陵皇子闻人旭的皇兄,当初来过东陵一次,为了接他的弟弟回去。

北陵凤王跟南陵太子是一样的身份。

子曦目光微转,视线落到楚宸面前,心头一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

“臣西陵楚御苍,参见陛下。”

袍子一撩,楚宸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大殿之上,行礼的姿势如行云流水,恭敬而虔诚。

大臣们一静,纷纷朝他看去。

裴毓阳脸色却骤然一变,不敢置信帝盯着双膝落地的少年,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闻人渊皱眉,内敛沉着的面容也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东陵是正统皇族,他们心里都清楚,所以对东陵皇帝总是维持表面上的恭敬。

对待东陵皇帝的旨意亦或是邀请,他们从未有过怠慢。

可自打疆土分裂出去,三陵在封地上立国之后,他们就算如何恭顺,却从未对东陵皇帝行过如此大礼——双膝跪地,是自家臣子参拜皇帝的标准。

他们已非东陵子民,况且储君身份也尊贵,原本只需躬身行礼即可。

第426章 觐见3

然而此时,面对这个西陵世子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裴毓阳和闻人渊心里既惊又怒,恨不得一人一脚把这个混账踹出去。

他到底懂不懂礼仪?

堂堂一个世子,至于这么蠢?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满殿大臣们虽然也对这位西陵世子的举动感到诧异,但诧异之后,却无人开口。

反而是把目光都转移到了闻人渊和裴毓阳的身上,眼底分明写着:西陵世子都跪下行礼了,你们二人还站着?

裴毓阳倏地就握紧了双手。

要他双膝跪地行礼,根本不可能,他在自己父皇面前都很少行这么大礼,凭什么一个尚未亲政的小丫头能让他屈下尊贵的膝盖?

可西陵世子行此大礼,他若是仅躬身参见……众目睽睽之下,两相对比,便会落下一个骄狂怠慢正统皇族的话柄。

裴毓阳越想就越是后悔,为什么一路上要探查楚宸的行踪?为什么要选择跟他在同一时间过来?

简直……

不管他内心如何后悔如何愤恨,端坐在龙椅上的女帝陛下径自一语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看得闻人渊心里微沉。

女帝是故意的。

故意不叫西陵世子起身,就是等着另外两人一起行参拜大礼。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直到一声惊讶声响起,楚宸偏头看着两人:“你们二人不是来觐见陛下的?为什么站着不动也不吭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西陵世子面上。

少年的嗓音清朗悦耳,如潺潺流水,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两人神色越发僵硬。

裴毓阳磨了磨牙,不再犹豫,撩袍单膝跪下:“臣南陵裴毓阳,参见女皇陛下。”

楚宸以前在这里做过伴读,他以前也在这里做过伴读。

他就当做是行伴读的礼好了。

反正伴读面见圣上,礼仪的确不能轻慢。

但双膝跪地……绝不可能,单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至于闻人渊,哼,跪不跪是他自己的事儿,到时候就算传出什么轻慢正统的流言,跟南陵也没什么关系。

闻人渊沉默地抬眸,看着龙椅上姿容绝世神情平静的少女,接触到他的目光,少女唇瓣细不可查地上挑,似是流露出一点客套的笑意,又似蕴藏着隐晦的威压。

闻人渊微微一凛。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趟东陵之行……只怕没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所有目光都集聚在他的身上。

闻人渊不想跪,不屑跪,但他不得不跪。

缓缓垂下眸子,他伸手撩了袍子,一点点屈下单腿,“臣北陵闻人渊,参见女帝陛下。”

子曦依旧托着腮,清透如水的眸光静静落在三人身上,良久没有说话。

群臣意识到不对,悄咪咪地转头看向女帝,很快又低眉垂眼地心里直嘀咕,陛下这是打算干什么呢?

给他们下马威?

虽然这下马威给得好,就该挫挫他们的锐气,以彰显陵国正统不可侵犯的威仪。

但他们尚未亲政的女帝陛下,真有这般底气?

第427章 女帝威仪1

而且亲政之前,朝上不是应该由摄政王掌主控权吗?

怎么今日摄政王一声不吭?

群臣心里想法各异,不由转头去看了一眼摄政王,却见南墨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看起来平静得很。

而凤微羽,自从楚宸上了殿,他的目光就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脸。

少年姿容俊美,似美玉无瑕,眉眼清贵又柔和,还是跟两年前一样,看起来那么单纯,那么无害。

然而,因为有了那个卦言的存在,凤微羽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一个狡诈的狐狸,善于伪装本性,而只露出无害的一面欺骗世人。

“西陵楚世子。”子曦平静地开口,“西陵王可好?”

西陵王。

闻人渊和裴毓阳,以及满朝文武都敏感地注意到了这句话里的关键词。

陛下说的是西陵王,不是西陵皇。

群臣心里微微一凛。

女皇陛下这是故意的,还是有什么误会?

“回禀陛下,臣来东陵之前,西陵皇室发生了一起内乱,如今西陵情况不太乐观。”楚宸语气恭敬,语气从容,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是这句话说出口,却让殿上的所有人齐齐一惊。

西陵发生内乱?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尤其是两位储君,心头一阵阵不太好的预感骤然席卷而来,让他们心情越发沉了沉。

“内乱?”子曦皱眉,似是意外,“为何?”

楚宸垂眸:“回禀陛下,皇上忌惮长公主的兵权和势力,设计抓走了驸马,给驸马下毒,以此要挟长公主交出兵权,自废武功,最后惹怒了长公主,所以才发生了内乱。”

众人大惊。

这么严重?

“臣接到陛下密旨来东陵之前,皇城被封锁,宫里的消息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楚宸道,“臣是因为随着父王出去剿匪,回来之后才得知此消息。”

顿了顿,他又道:“长公主现在控制了皇城,并让臣来东陵之后把所有的一切都禀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裴毓阳和闻人渊脸色骤变,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楚宸。

交由陛下来定夺?

这是什么意思?

西陵皇就算出事,也该是他们皇族和大臣自己定夺,决定出下一任帝王,为什么要让东陵女帝来定夺?

而且西陵皇族内乱,刚好赶在女帝亲政之时……这是巧合?

“方才楚世子说什么?”子曦皱眉,嗓音微冷,“皇上?”

楚宸愣了一下。

子曦眉眼清冷,嗓音更是不怒而威:“西陵、南陵和北陵乃是陵国封地,是陵国的臣属。虽王爵可以世袭,然而什么时候,三王可以自称皇帝了?”

话音落下,整个殿上霎时寒风凛冽,犹如三九严寒将至,冻得人刺骨冰冷。

大臣们齐齐打了个寒噤。

摄政王转身面对帝座,单膝跪下,“陛下请息怒。”

群臣还来不及诧异摄政王的举动,便下意识地全部跪了下来,声音响彻大殿:“陛下请息怒!”

第428章 女帝威仪2

女帝容颜绝美如画,眸光清冽,如浸润在冰雪之中,眼梢寒气弥漫,让人望而生畏。

楚宸心里微震。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他所心爱的女子不是西陵那个温柔平和的女大夫,而确确实实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九天之上的至尊,承命于天而主宰天下苍生的天子。

纵然他心里清楚,这一出是故意,他自己也在完美地配合着心爱女子的计划。

子曦就是要让南陵和北陵两国储君意识到,女帝陛下收复疆土的决心,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陵国就是陵国,西陵、南陵和北陵只是三王封地。

自立为帝这一点本身就是不被承认的。

但楚宸却又分明清楚,不管有多少故意的成分,子曦的君王威仪却是实实在在的浓厚,不带半分虚张声势。

不仅仅是他,裴毓阳和闻人渊此时心头亦有这般感觉。

来东陵之前,他们虽表面上依然对东陵恭敬,对这位陵国史上唯一的女帝却是从骨子里带着轻视的。

他们甚至暗暗筹谋,若东陵在这位女帝手里衰落,他们是否可以趁机取陵国而代之,成为真正的陵国之主,改变一直以来由东陵为尊的现状?

可这个想法尚未付诸行动,眼下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之外。

应该说,女帝的这番话,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压迫,一种威胁,让他们生出了一种脱离掌控之后却绝不会轻易妥协的反骨心理。

闻人渊和裴毓阳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眼底色泽皆是寒凉与戒备,然后两人齐齐转头看向楚宸。

作为自立为帝的三陵,西陵同属三陵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世子虽然不是太子,但他应该有对国家的忠诚,应该坚守楚氏皇族的尊荣,而不是任由女帝异想天开地把“皇族”变成“王族”。

然而下一瞬,他们看到了身边西陵楚世子微微低头,唇边溢出谦卑的声音:“臣知错,请陛下息怒。”

裴毓阳骤然一惊,随即怒火冲天。

臣知错,请陛下息怒。

这句话的意思,更是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当成了陵国臣子,他甘心情愿在女帝面前称臣?

这是他楚御苍的意思,还是临行前那位长公主的授意?

“女帝陛下。”再也维持不住恭敬的表面,裴毓阳倏地站起身,直视着前方帝座上的少女,“西陵、南陵和北陵已经称帝百年有余——”

“称帝百年有余?”女帝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淡漠而平静,“朕承认了吗?”

裴毓阳一窒,随即冷冷道:“三陵称帝之时,陛下尚未出生。”

“那么,陵国先祖们承认了?”子曦眉梢轻扬,丝缕寒气弥散,“你可以告诉朕,谁承认了三陵称帝的事实?”

裴毓阳咬牙,脸色铁青。

“自古以来,开国皇帝皆是自立为帝,而无需得到任何皇族的同意,因为他足够强大。”闻人渊也站起了身,神色淡淡,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陵国开国之初,不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承认?”

第429章 女帝威仪3

子曦闻言,漫不经心地扬唇:“陵国开国之初,无需得到任何人的承认,因为前朝**,皇族已覆灭,天下人认可先祖,君氏皇族能带给天下子民安稳的生活,这便足矣。”

“而三陵立国,起因却是因为君氏先祖的恩典,赐了荣耀与心腹臣子,共同治理陵国江山,共同守护陵国疆土与子民,而不是为了让疆土分裂。”

“百年前,君氏皇族势弱,三陵不思忠君,不思为君分忧,反而乘机分离出去,霸占陵国疆土为己物,这样的行为与逆臣何异?”

一字一句,语调不曾扬高半分,就像平铺直述一般。

嗓音是那么清灵悦耳,语调是那么云淡风轻。

然言语之间所隐含的尊贵威仪,每一字,每一句,不含半分烟火气,却让人哑口无言的犀利,直接盖过了闻人渊周身的威压。

若非此刻气氛太过紧张,群臣必定要在心里叫一声好。

而楚宸……

少年低眉垂眼间,眼底却是无尽的温柔和喜悦。

他心爱的女子,他心爱的女帝。

是这么的强大,这么的具有帝王风骨,如此的尊贵不容侵犯。

他心之所系,与有荣焉。

“朕今日把话撂在这儿,三陵本属陵国疆土。先祖打下江山,是为了陵国的统一,社稷的安稳,不是为了疆土城池的分裂,也不是为了让陵国百姓陷入战火。”

子曦语气越发平静,平静得让人只觉得冷:“若想当忠臣,‘皇帝’两个字以后便莫再提起。若要当逆臣,那么朕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们,叛臣的下场。”

话音落下,如雷霆沉厉。

说罢,她目光一扫:“西陵既然已经发生内乱,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主事之人。”

“西陵楚世子,即日起朕封你为西陵王,掌管西陵王印,以及辖下六千里封地,对朕尽忠,做出政绩,为西陵封地上的百姓谋福祉——楚御苍,你要有分寸。”

随意女帝话音落下,殿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无人开口说话。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汗湿衣衫,在这初春的日子里却体会到了冬寒料峭的滋味。

闻人渊和裴毓阳面沉如水。

西陵世子楚御苍俯身行礼,恭地敬接旨:“臣谢陛下隆恩。”

子曦终于从帝座上起身,清冷剔透的眸光扫过殿上一周:“裴公子和闻人公子远来是客,丞相负责替朕招待一下,安排他们的住处。摄政王,西陵王,六部大臣,各位参政,随朕去御书房议事。退朝。”

内侍高声唱喝着:“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曦径自离去,身后跟着秋雁和青黛。

摄政王起身跟上,楚宸轻轻吁了口气,刚要尾随而去,却一把被人抓住了手腕。

那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腕骨捏断。

“楚世子——”裴毓阳的声音森冷阴鸷,咬牙声听得清晰,“你什么意思?”

楚宸转头,眉梢轻挑,眼神疏淡地看着他:“你又是什么意思?”

第430章 女帝威仪4

“为了当上西陵王,你不惜背叛楚氏皇族?果然是个无耻小人!”裴毓阳语气冷厉,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以前怎么没见你如此趋炎附势,卑躬屈膝?”

楚宸冷冷一笑,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微微使力便轻松拿开了他的手:“裴公子还请注意自己的言辞,这是在陵国皇宫。方才陛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三陵乃是陵国疆土封地,所谓的皇族不过是自封自娱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个太子了?”

嗤笑一声,他不疾不徐的转身离去。

迎面对上走过来的凤微羽,楚宸唇角微挑,讥诮的意味一闪而逝,轻飘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凤微羽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楚宸渐渐走远,才沉默地收回目光,看向裴毓阳和闻人渊。

“裴公子,闻人公子。”凤微羽朝两人颔首,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本相奉吾皇旨意招待两位,两位请。”

“女皇着急心腹谋臣去议事,却命丞相大人来招待我二人,这是对丞相的信任,还是刻意疏离丞相?”裴毓阳淡淡挑眉,言语间不知是好奇还是挑拨。

凤微羽表情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淡笑:“裴公子多心了。”

说罢,客套地伸手:“两位请。”

闻人渊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眼底色泽晦暗不明,幽深难测。

御书房里,子曦坐在龙案后面,淡淡道:“方才在殿上朕说的话,各位都听清楚了,接下来朕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听听他们的意见,当然不是为了让他们提反对意见,更不是为了听这个顾忌那个劝阻,而是要听一些有用可行的建议。

秋雁把一盏茶放在子曦面前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退到一旁,朝楚宸低声道:“世子请先坐着休息一下。”

楚宸看着龙案前站着乌压压的十几号大臣,暂时也轮不到自己,而且秋雁敢这么说,一定是得到子曦授意的。

所以他扬唇浅笑,也低声回了一句:“谢谢秋雁姐姐。”

话落,便走到离龙案远点的地方,撩衣在椅子上坐下,接过秋雁给他递来的茶盏,敛眉啜饮。

“把裴毓阳和闻人渊留在宫里,南陵和北陵什么时候俯首称臣,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去。”摄政王开口,语调永远带着不可置疑的冷硬。

“若南陵和北陵发兵呢?”

子曦闻言,转头看了说话的老臣一眼:“东陵没有兵马吗?”

那老臣一窒,“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女帝陛下意思已经很明显,决心也很强,收复陵国疆土是势在必得,而三陵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若两个太子的筹码不够,不足以让南陵和北陵妥协,那么就只能铁血镇压。

陵国疆土广袤,就算三陵被分裂出去,其兵马和经济也不是三陵区区几千里封地能抗衡的——况且眼下看来,西陵已经不是问题。

南陵和北陵就算结盟,也无法真的跟东陵硬着来。

第431章 见过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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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这是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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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隐情

子曦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你确定以后也不会后悔?”

“子曦。”楚宸转头看了南墨昊一眼,目光落回子曦面上,嘴角微撇,“我想抱抱你。”

他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天知道他归心似箭……啊不,恨不得插翅飞过来的心情,此时见面了却碍于有外人在场,他连抱抱她都做不到。

还问他会不会后悔。

除非脑子进水了他才后悔。

子曦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还没说话,却见南墨昊目光在楚宸面上一扫,随即朝子曦道:“臣先回避一下。”

说着,也不等子曦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去。

楚宸转头看着他峭拔挺直的背影,沉默片刻,直到南墨昊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他才转头看向子曦,唇角微抿。

“奴婢也先告退。”秋雁体贴地给两人留了私人空间,转身跟着走了出去。

子曦从椅子上起身,绕过书案,金线刺绣的五爪龙纹袍服随着她步履轻移,发出尊贵流动的光泽。

穿过屏风隔断走进里间,子曦在雕花锦榻上坐了下来。

楚宸走近她身侧,在子曦示意下坐在她身边,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子曦,你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吗?”

帝王总有许多无奈,楚宸心里清楚,也能理解。

而事情发生在自己心爱女子身上,他总是希望能替她分担一些的,不管是忧愁烦恼还是困难阻碍,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

子曦撑着额头,嗓音散漫:“方才出去的摄政王南墨昊,便是另外一个要入后宫的人。”

楚宸一愣,随即诧异:“摄政王?”

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要成为女帝后宫里的人?

楚宸当真是诧异了。

子曦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南墨昊的身份她也是才刚知道——这件事不管在谁听来,都有点做梦似的感觉,感觉太不可思议。

可事到如今,她必须提前跟楚宸说清楚。

与她正式成亲之前,楚宸有权知道所有的事。

子曦敛眸:“嗯,摄政王的事情本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那……应该是有隐情吧?”楚宸很快平静下来,暗自猜测,“子曦,如果事情不太好说,你也不用勉强。但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子曦点头:“你问。”

“你喜欢南墨昊?”

子曦摇头:“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楚宸嘴角一抽。

当然不会讨厌,除非是敌人,否则谁会无缘无故去讨厌谁?

再说摄政王也不是令人厌恶的人。

不过子曦的意思他明白,就是说她对南墨昊没有男女之情。

得到这个答案,楚宸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心。

松了口气是因为子曦心里并无其他男子,担心的却是,子曦既然不喜欢南墨昊,为什么又要让他进入后宫?

是被逼无奈吗?

想到摄政王权势滔天……

楚宸神色微紧,很快问了第二个问题:“这件事是否有人逼迫你?”

子曦微讶,随即摇头淡笑:“没有。若是我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我。”

第434章 有取有舍

楚宸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才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楚宸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只要你不是被逼无奈,那么我想,你肯定有你的考量,我不可能因此而生出什么想法,你放心便是。”

顿了顿,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反正你不能抛弃我,哪怕不是正君我也无所谓,你就是不能不要我。”

子曦敛眸凝视着他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楚宸凑过头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最此生当中最难过的一次,就是两年前从东陵回去西陵那次经历,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亲眼看着心爱女子登基为帝,从此成为陵国最尊贵的人,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以后连仰望她的资格都没有——那种黯然神伤,那种窒息空洞的感觉,终其一生他都绝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难过得快要死掉了?”子曦被他说得失笑,“那你当时怎么就没想着要争取呢?”

“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且又自卑。”楚宸诚实说道,“东陵帝都本就有那么多优秀的世家公子,东陵跟西陵之间又隔着几千里,路途遥远,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再加上当时也没想到要入赘……”

楚宸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你当公主那会儿,我整日脑子里就是盘算该如何风光地迎娶你过门,然后突然某一天你成了女帝,迎娶的梦破碎了,脑子里一懵,就只剩下黯然伤神了,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回到西陵那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嫁不了我,但我可以嫁给你呀。”楚宸说道,随即却惆怅地叹了口气,“然而当我知道你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又一次梦破碎,好像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从此死心塌地只剩下难过了。”

子曦听得嘴角翘起来,心里阴郁顿时一扫而空:“有怎么夸张吗?”

“一点也不夸张。”楚宸摇头,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位置,“你住在我这里很久很久了,只有与你共度一生,我才不会难过。”

楚宸说着,垂眸吻了吻她的手:“况且,你的身份,我的身份,都注定我们的生命里不仅仅只有爱,还有更多的责任。我不是不吃醋,也不是故作大度,可我知道人生很多事情都应该有取有舍,好事也不能都让我们占尽了,对吗?”

子曦没说话,只是伸手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心口,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心跳。

“子曦。”楚宸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你知道我来此之前,父王怎么交待我的吗?”

子曦好奇开口:“清郡王怎么说的?”

“父王说,让我贤惠大度一点,不要整日与人勾心斗角,万一哪天失宠了,哭都没地儿哭去。”楚宸嘴角剧烈一抽,“这是我亲爹说的。”

子曦无语了好半晌:“好像母亲交待出嫁的女儿一样。”

第435章 迟早要对上

“是啊。”楚宸扬起嘴角,“我父王其实也算是个开明的父亲了,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说不定根本不会同意我入赘皇族。”

清郡王的确是个开明的父亲。

子曦安静片刻,直起身子,抬眸看着他:“你的娘亲呢?她什么意见?”

“她也没什么意见。”楚宸笑了笑,“其实有时候想想,人性其实真的不好说。撇开我娘亲原本的身份和目的不谈,她现在至少是在真的爱我和我的父王,可失忆之前,她的性情跟现在却又显然是不一样的。”

子曦点头:“是啊,身在不同的环境,面对不同的人,人的感情和态度当真是不同的。”

“对了。”楚宸想到一事,“我来东陵的路上,遇上几个身份神秘的人正往西陵方向而去。若所料不错,应该是大夏国的人。”

“大夏国的人?”子曦挑眉,随即若有所思:“他们得到了西陵的消息?不对,大夏到西陵路途迢迢,他们既然已经到了西陵边境,那至少提前一个多月启程,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他们去西陵之前,还在浔城待过一段时间。”楚宸道,“所以,他们应该早早就到了陵国境内,只是这几日才开始往西陵而去。”

子曦嗯了一声:“人数不多?”

“不多。”楚宸道,“但是个个身怀武功,行为打扮看起来像江湖人,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子曦淡笑:“没事,大夏国……迟早要对上的。”

双生子一个潜入东陵,一个安插在西陵,还有一个甚至不惜以嫁人生子为代价只为顺理成章地谋取兵权……

大夏国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过清郡王妃被子曦一根金针彻底封了记忆,就算以后大夏国的人找上门,郡王妃也绝不可能相信——好吧,不管信不信,总之以她现在对清郡王和楚宸的感情,绝不可能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情。

至于宫里那位玉嫔……

“玉婉兮现在如何了?”

“她?死了。”楚宸语气平静,“皇帝被困在长禧宫里的那几天里,她曾想联系我娘进宫,可惜楚凝没给她这个机会。”

语气微顿,嗓音染了些冷意:“看在他是个女流之辈的份上,我也没打算对她动手,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皇后的儿子下手,结果逼疯了皇后,把她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子曦微惊:“皇后的儿子?”

楚宸点头,语气淡淡:“楚寰出了事,宫里自然乱成一团,后宫一个个嫔妃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孩子在宫里乱跑时正撞上玉婉兮心情不好,她伸手把孩子推下了湖,皇后闻讯赶来时,孩子已经没了呼吸。”

子曦皱眉,想起自己之前在西陵皇宫见到的那个女子,明明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即便只是伪装,却也不该对个孩子下手。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皇后恨得失去了理智,直接命人把玉婉兮溺毙在湖里,然后自己也跟着疯了。”楚宸倚着锦榻,伸手勾着子曦的发丝,“楚凝得到这个消息进宫时,已经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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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死有余辜

子曦静了一阵,轻轻叹息:“这样也好,虽然孩子无辜,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楚寰是死在楚凝的手里,这孩子长大以后知道真相,焉知不会去找楚凝报仇?”

一个怀着仇恨长大的孩子,又拥有王族血脉,总归不是好事。

“嗯。”楚宸点头,“虽然这么说有点无情,但我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不管是楚宸还是楚凝,都不会残忍去对一个孩子下手。

但孩子既然已经没了,他们也没心思去缅怀什么。

“你的娘亲封住了记忆,玉婉兮又死了。”子曦淡淡一笑,“接下来轮到朕的丞相了。大夏皇帝不管有多少野心,也注定只能落得一场空。”

还白白赔上一对双生子的性命。

楚宸点头:“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宸。”子曦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从血缘上来讲,玉婉兮和凤微羽到底是你的兄姐……”

“什么兄姐?”楚宸连忙打断了她的话,不满地抗议,“子曦,我可是家中独子,你别给我乱安排兄弟姐妹,我不接受。”

子曦失笑:“我也没让你接受,就是问问你心里感想如何。”

“没有任何感想。”楚宸语气坚定,“他们死有余辜。”

且不说凤微羽还是他的情敌,就算不是,以他们大夏国的算计,楚宸也绝不可能跟这种人攀亲带故。

不过话音刚落,楚宸目光幽幽看着子曦。

“……”子曦嘴角一抽,“怎么了?”

“凤微羽生得挺好看。”楚宸语气淡淡,像是在陈述事实一样,“翩翩如玉,温柔又有风度,应该是很多女子梦寐祈求的理想夫婿。”

“是吗?”子曦闻言,故作沉吟,“既然你觉得他好,那朕不如改个主意,就不弄死他了,把他也收进后宫——”

软软地唇瓣瞬间堵住了未说完的话。

子曦黑眸微微睁大,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唇上温热的触感传递在心头,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句话却是:楚宸的睫毛真是比女子还长,浓密且卷翘,像小扇子一样盖住了眼底色泽,简直要勾人犯罪。

楚宸眨眼,讪讪地放开了子曦的唇瓣,“我……我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子曦挑眉:“我强迫你的?”

“啊?不是。”楚宸摇头,露出可怜又无辜的表情,“是我情难自禁。”

好一个情难自禁。

子曦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走吧,甜言蜜语留着洞房花烛夜再说,我们现在还有正事要办。”

楚宸眨眨眼,附在她耳边小声咕哝:“洞房花烛夜就没时间甜言蜜语了。”

子曦瞪他一眼,楚宸连忙跳了起来,躬身道:“陛下请。”

“稍候我先让人给你安排住处。”子曦边说着便起身往外走,“不然你暂时跟秦裳一起住也行,他现在住的兴庆宫,你可以选一间寝殿先暂住着,离我的雍华宫也不院,等封了正君再重新为你准备一座单独的宫殿。”

楚宸道:“子曦,我能跟你住在一起吗?”

第437章 选择困难症

住在一起?

子曦微愣,随即道:“你想跟我住一起?”

楚宸点头,随即又摇头:“若是不可以就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子曦没说话,皱眉想了想,倒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

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规矩都是人定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是一怔。

规矩。

有的规矩她能改,有的规矩却到底是……动都动不得。

御书房毕竟是朝政重地,不适合你侬我侬,两人走出御书房,抬头便看见站在御书房外亭廊里的南墨昊。

楚宸眉头就那么细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一身摄政王袍服衬得男子身段颀长,瘦削挺拔,如一柄尚未出鞘却流露出锋锐的上古宝剑,气势凛冽……而又孤绝冷寂。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很古怪。

心头刚闪过这个念头,站在亭廊上的南墨昊已经转过了头,看到子曦和楚宸,没什么表情地走下亭廊,踩着青石板路走了过来。

“陛下。”

子曦看了看天色:“午膳时间到了,我们先去用膳。”

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秋雁,吩咐道:“叫上秦公子。”

秋雁屈膝:“是。”

“秦裳让朕把他也收进后宫。”子曦扬唇轻笑,“身边美男太多,朕都有了选择困难症,干脆都收了如何?”

这句话当然是个玩笑。

南墨昊没什么反应——就算子曦真的把秦裳收了,甚至再多收几个美男子,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在他的观念里,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楚宸……

“秦裳?”楚宸显然意外,他不明白秦裳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比较他知道对方应该是心有所属的……

不过,似乎也只是意外。

对于秦裳想进子曦后宫这件事,楚宸发现自己没有太大感觉,同不同意都是子曦自己的事情,他不会赞成,也不会反对。

或许是因为他清楚子曦跟秦裳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也或许是,因为从没有过不切实际的奢想,从最初的开始楚宸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低的位置,他很确定自己为了爱子曦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他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今日不是摄政王和秦裳,也会有其他的人。

子曦不是风流多情的女子,可帝王又怎么能做到一生只守一人?

楚宸这般想着,默默叹了口气。

午膳还是摆在了雍华宫膳厅,菜色丰盛,琳琅满目摆了长长一桌——倒不是因为奢靡浪费,而实在是不太巧。

原本子曦并没打算招待南陵太子与北陵凤王,只命凤微羽去安排。

对她来说,裴毓阳和闻人渊并非贵客,而只是她的臣子,且还是时下需要打压的臣子。

她当然不会费心去拉拢,盛情款待更是不可能。

不过两人主动求见,又赶上午膳时间,子曦倒也没把人拒之门外,索性叫进来一起坐下吃了,嗯,包括凤微羽。

于是就命人多准备了几道菜。

紫檀木长桌主位上,子曦一人独坐,左边下首坐着摄政王,右边下首依次坐着楚宸和秦裳。

第438章 大放厥词

裴毓阳、闻人渊和凤微羽三人一道走进来时,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坐在右边第一个位置的楚宸身上。

凤微羽眸色微暗,垂在袍袖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不明白一个刚进宫的西陵世子,为何可以离陛下这么近了?

是因为陛下已决定立他为正君,还是因为他在三人之中最先表示出忠诚,所以才这么快就让陛下对他交托了信任?

子曦淡淡开口:“既然来了,就一起用个午膳,坐。”

楚宸和摄政王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搭理,秦裳连头都没抬一下。

当然也没人主动谦让坐位。

笑话,他们好不容易占到的坐位,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不过女帝陛下开口,三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自然而然地落了座。

凤微羽坐在了秦裳下首,闻人渊和裴毓阳则走到了对面,在摄政王下首落座。

目光微抬,裴毓阳看着自己斜对面的楚宸,勾唇冷笑:“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撒娇的宠物最好命。”

这是暗讽楚宸在大殿上叩拜女帝,如今得了女帝偏宠。

闻人渊眸光平静地从楚宸面上掠过,虽是不发一语,眼底色泽却幽深难测。

楚宸只当没有听到裴毓阳的讽刺,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片滑嫩的鱼肉放在子曦面前:“陛下多吃点鱼。”

子曦浅笑从容,低头吃了一口。

楚宸又夹了一块粉蒸肉:“这个也好吃。”

子曦优雅地尝了一口:“别只顾着伺候朕,你自己也尝尝。”

“能伺候陛下,是臣的荣幸。”楚宸说着,放下筷子,拿起一个玉碗盛了碗燕窝汤放在子曦面前,“陛下多喝燕窝,可以滋补养颜。”

裴毓阳冷冷地瞅着他,忍不住又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一副奴才相。”

楚宸见子曦喝了,这才不疾不徐地把视线扫过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裴毓阳神色一沉。

“在座的都是陛下的臣民,不管是臣还是民,皆以陛下为尊。”楚宸语气淡淡,如古井不惊,“裴公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份比陛下还尊贵,所以才敢无视陛下,无视摄政王,在陛下用膳的时候大放厥词?”

“你——”裴毓阳牙齿咬了又咬,才冷冷道:“请楚世子莫要胡说八道,我从没有过不敬陛下之心。”

楚宸继续给子曦布菜,“既然如此,在陛下用膳的时候大声喧哗,言语无礼,又算是什么行为?”

说完,不疾不徐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是陛下钦封的西陵王,请裴公子莫要叫错了。”

裴毓阳被堵得心口发疼,只气得脸色铁青难看。

“别吵。”子曦语气平静,“想用膳的就闭嘴,不想用膳的就出去。”

清淡淡的一句话出口,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子曦敛眸用膳,姿态如行云流水般优雅,带着天生贵族的气度,不骄不躁,不愠不火,完全没有受到两人争锋相对的影响。

冷眼旁观的闻人渊眼底划过一丝深沉,薄唇轻抿,敛眸掩去眼底的异样。

第439章 一团迷雾

东陵女帝,深藏不露。

这个少女绝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单纯无害,以前是他估算错误。

然而。

此番以大办生辰的名义邀请他们来此,实则只怕是要困住他们,以此来达到废帝复王的目的。

若是今日之前,闻人渊还存着对女帝的轻视之心,觉得她这样的想法根本就是异想天开,那么只这一顿午膳的功夫,便足以让他对女帝的印象改变。

而且……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左右两旁坐着的两个男子身上。

一个是摄政王南墨昊,掌摄政大权之前就是个领兵的将军,摄政短短一年便牢牢把控着朝政,满朝文武无人敢跟他叫板,谁也无法预测他真实的实力。

世人都说东陵有个年轻的丞相。

可闻人渊从没把这个丞相放在眼里,女帝登基这近两年里,他一直关注着东陵摄政王南墨昊,也曾数次秘密派出皇族暗卫,试图查出他的底细。

可查到最后却发现这个人就像一团迷雾,查不出任何身份来历,好像凭空出现,凭空就掌了兵权,突然就成了摄政王。

另外一个是西陵世子,如今已经封了西陵王的楚御苍。

这个少年以前也是纯真无害的外表,让人对他生不出任何戒备心思,即便此时,他在女帝陛下面前的表现也像极了一个谄媚的小人。

可闻人渊比裴毓阳看得深,看得远。

从踏进金銮殿开始,他的表现就完全出乎闻人渊的意料。

淡定地跪拜女帝——冷静下来之后,闻人渊压根不觉得那是谄媚,而是存着故意的心思。

若没有他那一跪,以他跟裴毓阳的身份,最多就是躬身为礼。

然而最终,他们却不得不单膝跪下,以臣子的身份觐见女帝。

谁能说,这不是一招算计?

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个国家的储君会以跪礼拜见其他国家的皇帝,那一跪不打紧,却无疑是承认了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皇族储君身份,也给了东陵女帝光明正大的借口废去三陵帝号。

简单的一个礼仪,却隐藏着深沉的昭示。

而这两个人,此时就这么安静地,沉默地坐在女帝陛下左右。

废去三陵帝号不是一件易事,毕竟三陵称帝已经百年有余,可既然女帝毫不避讳地表达了她的态度,那么显然,她是做好了准备。

西陵内乱以及楚御苍的臣服,究竟是巧合,还是一出缜密而又精心策划的阴谋?

闻人渊面沉如水,一语未发,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

与他有着同样心情的自然是凤微羽。

他心里想的虽然跟闻人渊不一样,可那种不受控制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膳桌上众人心思各异,而子曦却径自垂眸用膳,似完全感觉不到众人心里的想法。

直到秦裳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慢悠悠地单手托腮,看向子曦:“陛下。”

子曦动作微顿,抬头看他:“嗯?”

“眼前这么多年轻美男子……”秦裳修长的手指划了一圈,从众人面上掠过,“陛下就没有一点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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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谁封的太子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是一静。

子曦眉梢轻挑,笑容疏淡:“朕需要有什么想法?”

“可以把他们全部收进后宫。”秦裳说着,手指朝自己一指,“包括我。”

子曦嘴角一抽。

楚宸则是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漠地从眼前这几人面上一一掠过。

全部收进后宫?

也亏得秦裳想得出来。

子曦虽是女帝,有三宫六院天经地义,却也不是什么魑魅魍魉都要往后宫塞的好吗?

虽然闻人渊长得不错,性格也很沉稳,但心机太深,且立场不对,绝对不能要。

裴毓阳虽然还是个飞扬少年,心机不太深,但立场同样不对,且格嚣张跋扈,绝对是个惹是生非的主,不能要。

凤微羽就更不用说了,包藏祸心的家伙,注定了死路一条。

“陛下喜欢温顺的,如我这般。”楚宸淡淡一笑,“其他人长相不如我,讨陛下欢心的本事不如我,还不如我年轻,陛下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楚世子真是好不要脸。”裴毓阳冷笑,“天底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人会如你这般把谄媚当荣耀,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你生来就是打算当个小白脸的吧?”

怪不得在女帝面前卑躬屈膝做得如此自然,原来骨子里就是这么个货色。

楚宸放下筷子,眼神平静地看着裴毓阳:“裴公子的意思是说,成为女帝陛下的人,就注定是个小白脸?”

裴毓阳哼了一声。

“陛下。”楚宸轻笑,笑意温润而透着蚀骨冷意,“臣是否可以请求陛下一件事?”

子曦淡道:“说。”

“臣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对。”楚宸淡淡道,“裴公子年轻又俊美,风流又倜傥,实乃人中龙凤。臣觉得陛下可以把他收进后宫,封个侍君,闲来无事逗个趣儿解个闷什么的,应该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此言一出,裴毓阳脸色一变,“楚御苍,你放——”

“朕没什么意见。”子曦语气平静,说完转头看向摄政王,“皇叔觉得是否可行?”

裴毓阳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子曦。

“可行。”摄政王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眉目微敛,维持着臣子的谦恭,“臣也没什么意见。”

裴毓阳的脸色彻底青了。

子曦点头,连看一眼裴毓阳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转头吩咐:“秋雁,稍后传朕旨意,把裴毓阳纳入采选名单。”

秋雁屈膝领命:“奴婢遵旨。”

说罢,躬身地转身退了出去,显然是传旨去了。

裴毓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这样……堂堂女帝陛下,就这样决定了他的命运?

“陛下!”裴毓阳刷地站起身,眼底难掩沸腾的怒火,“我乃是南陵太子,你无权这样侮辱我!”

空气仿佛一滞。

闻人渊目光微敛,俊逸的脸上如罩了一层薄雾,看不清神情。

“南陵太子?”子曦唇角细不可查地上挑了一下,“谁封的太子?你的父皇?”

第441章 同一阵线

裴毓阳神色冷了下来。

“你父皇的皇位又是谁封的?”子曦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一缕的情绪波动,“你父皇的父皇?”

空气仿佛一点点凝结,殿内温度慢慢降低。

“朕承认百年前君氏皇族势弱,所以有人不安分也正常。”子曦眉眼微抬,清冷目光落在裴毓阳面上,“但是现在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陵国的疆土不容一分一毫的分裂,想要自立成国?绝无可能。”

眉目绝艳的少女站起身,目光从裴毓阳面上掠过,漫不经心地看向闻人渊,“朕不是与你们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朕的态度。即日开始,你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反抗朕,与朕周旋,若你们能胜出,这陵国从此可以改朝换代!若不能,叛臣的下场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清冷沉厉的一番话落下,子曦眉眼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威仪,让眼前这些早已在权力倾轧中洗练成狐狸的男子们,也感到一阵心悸。

闻人渊倏地攥紧了手。

裴毓阳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震慑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而凤微羽……

此时心头已完全是一片纷乱。

他错了。

彻彻底底地错了。

原来不知何时,女帝陛下与摄政王早已站在了同一阵线,根本没有揽权不放,也没有猜忌防备。

更没有诛杀之心。

子曦对摄政王是真正的信任,对他凤微羽才是真正的疏离。

为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感觉都风云变了色?

以前的君子曦分明就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她没有这么浓重的威仪,没有这么让人惊悸的魄力,更没有如此凛冽生寒的气度。

就像……就像一个做了几十年帝王的人,君临天下,威镇寰宇。

指点江山的雍容气度,令四海尽皆臣服。

她养伤闭宫的那几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速来温润的面容此时阴晴不定,双手死死地抓紧了桌下的袍子,才克制住自己不露出失态——虽然他此时的表情已经极为难看。

“裴公子和闻人公子既然来了,就在朕的宫里多做客几日。”子曦漫不经心地又开了口,语气虽淡,却是毋庸置疑的命令,“朕的国库虽然不充裕,两碗饭却还是供得起的。”

说罢,她目光轻移,淡淡道:“摄政王,最近事情比较多,宫里的守卫调度千万别出了错,你多费点心思。”

南墨昊站起身,垂眸领命:“臣遵旨。”

“楚宸和秦裳跟朕过来。”子曦语气平静,“其他人都散了吧。来人,收拾膳桌。”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领命,便转身往雍华宫偏殿走去。

楚宸和秦裳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摄政王转身办事去了,膳厅里转瞬就只剩下不请自来的三人。

凤微羽神色晦暗,眼底色泽沉浮,心头乱得找不着方向。

砰!

裴毓阳一拳锤在膳桌上,引起杯碗碟筷的一阵剧烈颤动,殿内空气跌至冰点。

第442章 陛下是我的

子曦在偏殿矮榻上坐下,秦裳和楚宸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

青黛安静奉了茶,躬身退至一旁。

“朕不会让裴毓阳进入后宫。”子曦端着茶盏,淡淡看向楚宸,“此番只为了教训他一下,不会弄假成真。”

楚宸微愣,子曦这是在跟他解释?

“我也觉得你不会。”楚宸撇嘴,不屑地笑,“就他那样的货色,哪配?”

就算子曦真想充盈后宫,也得找一些温顺没心机的,否则朝政大事已经够她劳神,要是整日再被后宫里的人烦着,楚宸绝对会忍不住再次杀人。

“楚世子觉得我配吗?”秦裳徐徐啜了口茶,淡定开口,“我觉得自己条件还算不错……”

“等等。”楚宸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口,“秦裳,你的容貌怎么变了?”

秦裳嘴角一抽。

这是有多迟钝,一顿午膳用完了,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容貌跟之前不一样了?

楚宸当然不是现在才发现。

秦裳刚出现在膳厅里他就看到了,只是刚要开口问,凤微羽就带着两个外来客求见,他只好压下心头疑惑。

况且他之前看过秦裳的画像,知道这是秦裳,心里不过是憋着些好奇罢了。

“这是我以前的容貌。”秦裳语气从容,甚至带着点自恋口吻,“比之前那张酷似君倾阑的脸还好看,对吧?”

楚宸讶异地看向子曦。

她跟秦裳都熟到这般地步了?

毫不避讳地言道自己的容貌跟子曦的皇兄相似,且恢复自己本来容貌,这岂不是说,他已直接告诉子曦,他是怀着目的接近子曦的?

这般想着,楚宸便抬眸看他:“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觉得陛下身份尊贵,又容颜绝世,我以成为陛下的皇夫之一而感到荣幸。”秦裳语气淡定,说完冲着楚宸眨眼,“你觉得这个说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楚宸嘴角一抽,“陛下是我的,你有多远滚多远。”

秦裳若不打子曦的主意,他对他绝对没有任何敌意,甚至可以抱以人世间最大的善意对他,但若是他敢打子曦主意……嗯,楚宸绝不会同意。

若问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秦裳身上的气质。

作为一个男人,楚宸都觉得秦裳是个让人心疼的人,他隐藏在心头的那个秘密或许已注定他不可能喜欢上子曦,但不喜欢不代表他就是无害的——只就感情而言。

女子大多心软,子曦也不例外。

一个容貌俊美却时不时流露出一点黯然,一点孤独,一点落寞的男子,任是如何意志坚定的女子,时间久了心肠也会变得柔软,会想着去了解他,想去抚平他的心头的伤痛。

了解着,了解着,感情就不受控制了。

楚宸绝不想冒这个险——所以他浑然忘了,午膳之前他还对秦裳要进后宫一事在心里表示不在意。

不过一顿午膳的功夫,变脸比翻书还快。

“呵。”秦裳嗤了一声,“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女帝陛下没信心?”

楚宸震惊,好狡猾的家伙。

挑拨离间啊?

第443章 有恃无恐

“我是对你没信心。”楚宸扬了扬下巴,一副傲娇模样,“天下优秀的好男儿很多,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为什么要选一个子曦不喜欢的人进后宫?”

秦裳挑眉:“谁说子曦不喜欢我?”

楚宸切了一声:“就算喜欢,也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你可千万别误会了。”

“行了。”子曦无奈地看着他们,“这么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楚宸和秦裳终于闭嘴。

“秦裳。”子曦倚着锦榻,嗓音柔和而沉静,“以后朕的皇宫就是你的家,你年纪长我几岁,可以做我的义兄,也可以是朋友,至于进后宫就别想了。虽然你是江湖人,然一旦真与我有了名分,这辈子就得被困在深宫——事关皇族荣辱,可不是玩笑,我不能困住你。”

秦裳点头:“我知道。”

顿了顿,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对于南陵和北陵的问题,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子曦道:“朕的态度很坚决,但恢复陵国统一,却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

她心里很清楚。

南陵和北陵称帝之后不舍帝位是一方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南陵和北陵的各个郡望世家。

门阀贵胄历来以家族利益为优先,南陵和北陵这些年来之所以无所顾忌,便是因为几大郡望世家几乎牢牢掌控了他们封地上的经济命脉。

就算君氏皇族真要对三陵做些什么,也并非军队镇压可以轻松办到的。

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南陵和北陵称帝百余年来,许给世家门阀的好处太多,导致如今各大家族与皇族的利益捆作一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算南陵裴氏皇族和北陵闻人家族都同意,他们领土上的各个世家也不会轻易妥协。

所以子曦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她也做好了长时间对峙的准备。

“你心里有数就好。”秦裳道,“南陵和北陵储君都被困在这里,消息传回他们各自的皇室,皇族坚持一段时间约莫就会妥协,但这种妥协只是表面上的,因为他们深知他们封地上那些大家族不会同意。”

若只是皇族妥协,而封地上的臣民不愿妥协,那么即便是正统皇室也拿他们没办法——南陵皇室和北陵皇室大概都会这么想。

子曦要的统一是真正的统一,而不是表面归顺实则大权依然掌握在那些世家门阀手里的假意。

所以她必须一一击破那些世家门阀的保护伞,寻找出他们的七寸,然后逐个击破,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些,需要时间和精力,以及足够缜密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裴毓阳和闻人渊没有再出现在子曦面前,也不知是安分守己,还是在冷静思考眼下的局势。

楚宸住在兴庆宫,每日跟秦裳闲谈,无人知道,他们每日里看似悠闲的对话,却是一字一句都隐含杀机。

凤微羽照常上朝,只是每每想到那日膳厅里的一幕,他的心头就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郁,不祥的预感也越发越强烈。

第444章 自欺欺人

而最让他煎熬的是,关于秦裳的消息,他一点儿也查不出来,还有西陵的内乱……他更是惊慌不安。

今日早朝之后,他以丞相的身份走了一趟兴庆宫,求见楚世子。

楚宸住在兴庆宫霜云殿,跟秦裳的落云殿相邻。

凤微羽求见时,两人正在霜云殿外面的六角凉亭里对弈,阳光明媚,花木清香,亭子外面假山流水,风景如画。

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悠闲着透着惬意。

秦裳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径自盯着棋盘:“世子要不要猜猜,丞相大人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为了西陵的事情。”楚宸淡笑,指尖白子落入棋盘,“还有你的身份。”

“他现在定然认为我们是一伙的。”秦裳敛眸,语气淡然自若,“我的卦言在他眼中,说不定就是一个阴谋,其实我很无辜。”

撇了撇嘴角,他温雅浅笑:“若不是为了让你能顺利成为女帝正君,我何苦多此一举?”

“是,我谢谢你。”楚宸语气淡定,伸手又落一子。

“你是陛下的皇夫,我是陛下的义兄。”秦裳淡道,“等你嫁给陛下,就得喊我一声兄长,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楚宸:“……”

想占他便宜?

“秦公子,楚世子。”兴庆宫大宫女静芸站在亭下,福身禀报,“丞相大人来了。”

楚宸偏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身官袍的凤微羽踏着石阶走上来,唇角微扬:“丞相大人好风采。”

“比不得楚世子美姿容。”凤微羽语气温和含笑,所有不安和情绪都被压在心底,“冒昧打扰,还请两位恕罪。”

“无妨。”秦裳伸手拨乱了棋盘,“尚未决出胜负,楚世子,我们来日再战。”

楚宸嗤笑:“你这是自欺欺人。”

凤微羽在桌子一侧坐下,不得吩咐,侍女不得靠近,而秦裳和楚宸谁都没有要给凤微羽斟茶的意思。

因此,堂堂丞相大人只能自己挽袖提壶,给自己倒了盏茶。

“丞相大人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秦裳端着茶盏,语气淡淡,“难道是担心秦某祸乱后宫,所以提前过来了解情况?”

凤微羽看着眼前两人,心头微沉。

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无法猜透这两个人的心思,更无法确定,究竟谁才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西方紫宸星,虽然没有足够确凿的证据证明这句卦言应验的就是楚宸,但是很显然,子曦认为是楚宸,秦裳说的也是楚宸。

满朝文武听到西陵世子的名字之后,也认为就是楚宸。

况且他的身份是西陵皇族,总比寻常人更多一些本事,也更尊贵一些,所以说他是紫宸星,没有人会试图去否认。

似乎楚宸才是他最该防备的人。

他派出去刺杀阻拦楚宸来东陵的高手,已经全军覆没,这一点让凤微羽承受着几乎无力承受的痛。

他只身待在皇城,势力无法游刃有余地施展,手里能用的人死一个少一个,又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外面继续调来人手,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第445章 直白

一想到这里,凤微羽就越发恨不得把楚宸除之而后快。

然而不管卦言如何,也不管楚宸实力究竟如何,他至少还能知道楚宸的真实身份。

相比之下,秦裳这个人更神秘,连他是什么人,来自何处,身份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跟楚宸的关系……全部一无所知。

这才是让凤微羽束手无策的地方。

五指微微捏紧了茶盏,凤微羽淡笑:“身为丞相,听到西陵内乱的消息,我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了解一下情况。”

“哦,原来是为了西陵内乱一事而来。”秦裳漫不经心地点头,转眸看向楚宸,“楚世子,找你的。”

楚宸托着下巴,转头看向亭外百花盛开:“陛下有旨,西陵一事乃是机密,暂时不得对任何人泄露任何消息。”

凤微羽闻言一窒,不以为意地道:“本官乃是丞相。”

“丞相又如何?”楚宸语气清淡,语调格外的平静,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西陵效忠的是陛下,又不是丞相,我只听陛下旨意行事。”

转过头来,他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你要是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消息,先去跟陛下请个旨。只要陛下同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凤微羽脸色微青,脸颊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强自笑道:“楚世子此言差矣。本相身为陛下面前辅臣,职责就是了解一切该了解的状况,若事事都要去请陛下旨意,那本相这个丞相之位岂不是名不副实?”

本来就名不副实。

难道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楚宸暗自盘算着凤微羽这个丞相还能做几天,面上神情却丝毫未变,语气也依然淡如清茶:“本王只知遵从陛下旨意行事,至于什么职责不职责,那是丞相自己的事,与本王何干?”

凤微羽一僵,淡淡道:“楚世子对本相有敌意?”

“你说对了。”楚宸托着下巴,以一种睥睨的眼神的眼神看他,“我不喜欢你。”

凤微羽抓着茶盏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为什么?本相得罪过楚世子?”

“因为子曦。”楚宸道,“本王以前在东陵为伴读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子曦,但后来听说子曦喜欢的人是你,心头便生出了嫉妒怨恨……这个理由,是否足够?”

凤微羽神情一僵,彻底无言以对。

作为一个素来以温润形象待人处事的丞相,凤微羽习惯了八面玲珑,习惯了带着面具婉转曲折,习惯着口是心非和言不由衷,却从来没见过如此直白的说话方式。

直白到不留一丝情面。

不过……

凤微羽定了定神,琢磨着楚宸的话,微敛的眸心浮现一抹幽深。

子曦以前喜欢他,让楚宸心生嫉恨……所以有没有可能,楚宸为了成为子曦的正君而联合秦裳设计了那一出卦言的阴谋?

不管楚宸是真心喜欢子曦,还是为了正君的地位,他都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否则怎么会这么巧?

那么秦裳呢?

秦裳跟楚宸又是什么关系?

第446章 不速之客

因着楚宸的不善态度,凤微羽并没有这里多待,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离去。

心头疑点重重,又像是印证了某些事情,凤微羽没有再问秦裳的身份,甚至没有跟秦裳多说一句,离开兴庆宫,径自往雍华宫而去。

“本公子猜测,他大概会去跟女帝陛下告状。”秦裳托腮,颇为玩味地开口,“楚世子觉得呢?”

楚宸点头,唇边噙着淡淡的讥诮:“他应该已认定了我是出于嫉妒,所以才联合你设计了卦言这一出,为的就是成为女帝名正言顺的夫君,得到陵国正君的尊贵身份。他作为一国丞相又是陛下喜欢的人,当然不能让陛下被蒙在鼓里,所以需要尽早地去揭穿真相。”

若说凤微羽是个蠢人倒也不太对,毕竟他虽然不算太有心机,但至少在伪装上很有天赋,骗得所有人团团转,以为他当真是个宽容温和的丞相。

可若说他聪明,他也委实算不得多聪明,如此沉不住气……好吧,这么说也不对,因为他最近已经被逼得快要失去理智了,能沉得住气才怪。

手下密探和影卫接二连三出事,派出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来自西陵和大夏的消息突然间全部中断,东陵朝堂的事情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和意料。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跟他唱反调。

西陵的内乱导致他完全失去了玉婉兮和清郡王妃的消息,以及原本以为稳稳到手的正君之位也要从手中飞走……这两个原因是凤微羽失去镇定的最大因素。

眼下的凤微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心里却早已接近崩溃边缘。

所以才听到方才楚宸这番话之后,他急着去子曦面前揭穿所谓的“阴谋”,也完全在预料之中。

“闲杂人等走了,我们是再来一局?”秦裳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棋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算再来一局,你也还是输。”楚宸伸手,修长指尖分拣着棋盘上的黑白子,“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秦裳微默,安静地转头看着亭外繁花似锦,淡淡道:“应该不会很久。”

不会很久?

楚宸眉眼微深,漫不经心地开口:“秦裳,你说我们都是亲戚了,就不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儿?”

秦裳瞥他一眼,“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楚宸撇嘴。

“秦公子,楚世子。”静芸大宫女再次来到亭外,恭敬禀报,“裴公子求见。”

裴毓阳?

“哪来的这么多不速之客?”楚宸语气不耐,“让他过来。”

静芸屈膝:“是。”

不大一会儿,裴毓阳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坐在方才凤微羽坐过的位置,淡淡道:“楚御苍,麻烦你去告诉女帝,我不会入她的后宫,死也不会。”

“哦。”楚宸语气格外淡漠无情,“那你就去死好了,有人拦着你?”

“你——”裴毓阳忍住拍桌子的冲动,狠狠地怒瞪着楚宸,“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宸皱眉:“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想干什么?”

第447章 忠犬

裴毓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喜欢女帝?”

楚宸微默,随即端起茶盏:“干卿底事?”

裴毓阳冷冷道:“楚御苍,你可知道你姓楚,楚氏皇族才是你的根?”

“废话。”楚宸睨了他一眼,“我姓什么需要你提醒?”

“你在女帝面前不是挺谄媚的吗?”裴毓阳冷笑,“这会儿对我横什么?”

楚宸懒得搭理他:“如果你今日就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些,现在可以滚了,本世子忙得很,没空搭理你。”

裴毓阳咬牙,忍不住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楚御苍,我也不想跟你说废话。”他道,“之前秦公子算过卦,说你是西陵紫宸星,命中注定应该是女帝的正君,有没有这事?”

楚宸闻言,抬眸看向对面秦裳,好像完全不知情一般:“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嗯,的确有这么个事。”秦裳淡淡道。

楚宸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那我真是紫宸星?”

秦裳心不在焉地点头:“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是?”裴毓阳语带讥诮,“就算要装也没必要这么装,分明就是你们二人合谋设计出了这个阴谋,为了坐上正君之位也算是不择手段了,这个时候还来装无辜给谁看?”

楚宸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忽然觉得手痒。

“楚御苍,你要做正君是你的事,女帝不管有没有要封你的意思,也跟我无关。”裴毓阳道,“但是我坚决不会入女帝后宫。”

楚宸皱眉,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这句话你没必要跟我说,陛下采选的事情也不是我负责的。”

“但是你可以去女帝面前转达我的意思。”

楚宸嗤笑:“我为什么要去陛下面前转达你的意思?”

“就凭我如果进了后宫,会成为你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裴毓阳道,“你也不希望有个强劲的敌人吧。”

楚宸闻言,唇畔绽出一个浅笑弧度,衬得眉眼风华夺目,绝艳生姿。

“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笑容如此温柔,嗓音却冷峭嘲弄,“裴毓阳,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别说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就算放在了眼里,我也可以在你刚进入后宫之后就悄无声息地弄死你,还保证不留一丝痕迹。”

顿了顿,楚宸无视对方僵硬的神色,“况且,你我皆心知肚明,你之所以不肯进陛下后宫,是因为一旦成了陛下的侍君,从此以后南陵与你再无关系,你的太子之位也将不保。你考虑的只是你自己的利益,别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试图说服我。”

裴毓阳脸颊剧烈抽搐,他发现,自己今天来找楚宸根本就是个错误。

楚宸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开口:“如果你真不想进后宫,也不是不可以。”

裴毓阳闻言,微眯起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楚宸。

“你知道条件是什么。”楚宸说着,语气波澜不惊,“自己看着办。”

裴毓阳盯着他,良久,才冷笑着挤出一句话:“楚御苍,你真是女帝的忠犬。”

第448章 过河拆桥

话音落下,他起身离去。

“忠犬?”舌尖上翻滚着这两个字,秦裳扬唇一笑,“挺贴切的。”

楚宸淡淡瞥了他一眼,也跟着站起身。

“你干什么去?”秦裳挑眉。

“忠犬心灵受创,去找陛下要个安慰。”楚宸说着,施施然负手走下凉亭。

秦裳摇头,敛眸低笑。

半盏凉茶入了喉,他起身走到凉亭边,身子斜斜倚靠着亭柱,垂眸展开一直被攥在左手的纸条。

第二道命令。

来自九阁最尊贵最不容违逆的那个人。

看完上面简短的一行字,秦裳抬眼,唇畔扬起一抹孤绝浅笑。

右手覆盖在眼上,修长白皙的五指张开,透过缝隙看着外面洒落在花树上的明媚金光。

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美,美得让人可以忘却所有孤寂,美得让人留恋不舍……

左手手指微微攥紧,慢腾腾地伸出凉亭外,纸条化成粉末随风而去,转瞬消失在眼前,不留一丝痕迹。

楚宸找到子曦的时候,子曦刚处理完御书房的奏折,把一些事情交代给几个御书房参政去做,自己便在摄政王陪同之下,一起回了雍华宫。

“凤微羽方才来过了。”见楚宸候在雍华宫庭苑回廊上,子曦走上亭廊,淡淡一笑,“你猜他说了什么?”

楚宸看了一眼跟随在子曦身边的摄政王,压下心头再度生起的那种古怪感,然后才云淡风轻般答道:“说我野心勃勃,跟秦裳狼狈为奸,卦言一事不可轻信,以免陛下遭了我的算计?”

子曦浅笑:“你有跟秦裳狼狈为奸吗?”

“陛下,臣冤枉。”楚宸说着,直接走到她跟前,亲了亲她的嘴角,“所有违法犯罪之事都是秦裳一人所为,跟臣没有半点关系。”

子曦嘴角一抽,直接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你这是恩将仇报,还是过河拆桥?”

楚宸慵懒一笑:“陛下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南墨昊站在一旁,如刀削斧刻般冷峻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表情流露,沉默得似是一抹让人察觉不到存在感的影子。

楚宸眉头微蹙,那种隐隐熟悉又古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他想到子曦之前说过的话,不是因为喜欢南墨昊,也不是被迫纳他入后宫。

那么,她把南墨昊收进后宫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心头徘徊了十多天,子曦的亲政及生辰大典之后,楚宸才终于解开了心头疑惑。

时间一天天过去,接下来的日子里子曦正式忙于朝政,摄政王从旁辅佐。

早朝上,女帝陛下依旧只安静地听着众臣奏禀讨论,从不发言。

下朝之后进入御书房,跟内阁重臣与御书房参政一起议事,一点点展现着帝王的手腕魄力。

在摄政王南墨昊辅佐之下,女帝所做出的每一个决策,下达的每一条旨意,都确保能百分之百落实,无人敢打半分折扣。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三月十八。

女帝生辰,也是女帝亲政的第一个生辰,举国同庆。

正君册封的旨意也在同一日进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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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册封1

礼部筹备了一个月时间。

因女帝亲政第一个念头,万寿节准备得格外隆重,宫外早早就开始了花街庙会,夜里还有花灯会。

女帝爱花灯,元宵节错过了,这次万寿大典上倒是看了个尽兴,皇城中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了花灯,以庆祝陛下的生辰。

三月十七日晚,一袭威严龙袍的子曦登上了宣阳门城楼,遥望十里御街上灯景。

灯火辉煌,繁华帝京,尽在眼底。

前尘往事如浮光掠影一般从脑海中一一闪过,流光闪烁之中,她的脑子却是无比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万里江山社稷的重担,从此托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而她的身后,站着两个人……

一人得她之心,惟愿此生恩爱不相负。

一人侍以忠诚,是她贴身携带的刀剑。

次日一早,穿戴庄严隆重的女帝陛下登上御座,在九华宫设置宴席,接受百官跪拜贺寿。

高高的丹陛之上,少女一袭尊贵龙袍,容颜清冷如画,眉眼光华流光,尊贵不可侵犯的凛然气息仿佛穿透云霄,带给人无与伦比的震慑。

群臣参拜朝贺时,气势震天,几乎堪比登基大典。

女帝回眸。

苍穹之下,瑶台琼宇,千重宫阙,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垂眸间,她瞥见了穿着朝服的文臣武将,数不清的盔甲禁军,穿梭服侍的宫娥内侍,此时皆跪在或远或近处,俯身参拜。

波澜壮阔,气势无声而凛然。

所有的人都在她的脚下——这是真正属于九五之尊的荣耀与尊贵,无人能及,甚至无人敢直视她。

尊贵与孤独并存,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但子曦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下一次再站在这里,她必定不会再是一个人。

她的夫君,是要站在她的身侧,而不是跪在他的脚下。

他们是并肩而立的夫妻,而不是尊卑有别的君臣。

子曦这般想着,眸光平静地从一众漆黑的头顶掠过。

南墨昊,凤微羽,楚宸,秦裳,裴毓阳,闻人渊,皇室宗亲,镇国公,各位内阁大臣……

“宣旨吧。”沉静嗓音溢出唇畔,子曦目光定格在群臣中某人头顶,清冷姿容没有任何表情。

“奴才遵旨。”

特殊的日子,宫中大总管贴身相随,得陛下吩咐之后,取出圣旨宣读。

天地间,高亢的声音回荡:

“奉天承诸神谕,皇帝诏曰:西陵王楚御苍凤表龙姿,才华横溢,忠诚为国,温润而泽,特封为陵国正君,掌帝君印……兵马大将军南墨昊才能卓绝,风骨峭拔,忠军爱民,沉稳谦恭,特封为平君,望二君辅陛下共治江山,保陵国社稷安康,国祚绵长……钦此!”

圣旨一出,简直惊呆众人。

天地间静得落针可闻。

群臣俯跪于地,半晌没有动静,耳边只嗡嗡回荡着太监高亢的声音。

一遍遍地回想,犹恐自己听错了什么,听漏了什么。

封西陵王为正君?

封摄政王为平君?

那丞相大人呢?女皇陛下喜欢的不是丞相凤微羽吗?

第450章 最后的礼物2

南墨昊快速地翻完一本,又打开另外一本册子。

几乎一样的内容,却是记载南陵各大世家郡望的信息,同样事无巨细,各种让人触目惊心的**都呈列其上,历历在目。

南墨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些。

关于南陵和北陵世家的底细,他这些日子也正在派人去查,却还远远没有查到这般详细的地步——以前子曦不曾表露过要收复陵国的想法,所以玄隐殿虽然对南北二陵有些了解,却并未真正深入地去调查。

这些日子玄隐殿派出去的人正在收集消息,可时间毕竟还短。

虽然玄隐殿送回来的情报远远没有秦裳的这份详细,但从南墨昊已经掌握到的消息可以看出,秦裳给出的这份资料基本属实,其中很多细节跟玄隐殿查到的都吻合。

南墨昊没想到,秦裳会送给子曦这样一份价值连城的大礼。

抬眼看着闲闲坐在椅子里的秦裳,南墨昊语气沉冷:“你是什么人?”

秦裳挑眉:“摄政王没查过我的身份?”

“陛下不让查你的身份。”南墨昊语气淡漠,简单的一句话算作解释。

不过现在,他却对秦裳的身份生出了疑虑。

能对南陵和北陵各大世家的底细掌握得如此透彻,同样也可以对东陵朝廷的信息了如指掌,这对一国君王来说,绝不是好事。

而秦裳待在宫里的这段时间,足以让他对陵国皇宫做一个深入的了解。

若非因为子曦有言在先,南墨昊不会容许这样的人活着离开帝京。

“子曦不让你查,便证明她信任我。”秦裳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所以摄政王不必对我防备什么,我若真要对子曦不利,便不会送出这样的礼物给她。”

南墨昊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我是九阁的人。”秦裳语气淡淡,“这么说应该可以让摄政王放心了?”

“九阁?”

秦裳点头:“九阁从不参与朝政,也从不与任何一国的皇族权贵有来往,所以你不必担心。”

顿了顿,“此番我之所以急着离开,是因为接到了敝阁主的命令,若我再不回去,他可能会亲自找来这里……我家阁主脾气不太好,他的到来对于陛下来说,绝对意味着极大的麻烦,所以……”

唇畔轻扬,秦裳淡笑:“摄政王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秦裳选择把东西交给南墨昊而非楚宸的原因。

南墨昊的出身和性情已经决定,他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主子。即便他现在成了子曦的平静,可骨子里依然把子曦当做主子,只效忠她一人。

任何事情,任何人,若有可能带给子曦伤害——即便够不成伤害的程度,只是一点麻烦,对于南墨昊来说,也是绝不允许存在的。

他不怕麻烦,却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麻烦找到子曦。

况且眼下子曦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南北二陵的事情等着她去操心,南墨昊自然不会乐意看到其他麻烦找到她的身上。

第451章 城府深

裴毓阳落在众人之后,低声开口:“凤王可看出什么来了?”

闻人渊这些日子待在皇宫里,一直很安分低调,似乎打算就这么安心住下,完全没有一点担心焦虑抑或是其他的情绪。

“楚御苍以前就喜欢女帝?”闻人渊不答反问。

裴毓阳跟楚宸一样,以前都做过东陵太子的伴读,了解他自然比闻人渊多一些。

裴毓阳点头:“以前嘴上虽没有说过,但确实看得出来他见到女帝时的欢喜。”

闻人渊闻言,沉默了片刻。

脚步沉稳地踏上玉阶梯,他淡淡道:“女帝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经过几日冷静,裴毓阳情绪比之前几日平复了一些,闻言冷笑:“看得出来。”

顿了顿,“所以刚来的那天,楚御苍就是故意逼我们行跪礼。”

当初他愤怒之下,只以为他对女帝卑躬屈膝,置三陵命运于不顾,却不曾想,楚御苍为了女帝可以做到这般地步。

西陵内乱之前,他主动臣服在后,裴毓阳这些日子回过神来才想明白,西陵现下定然已经在楚御苍的掌控之中——而他早已站在了女帝身后,成为女帝强而有力的后盾。

心机隐藏得好深,伪装得也算完美。

“楚御苍是个表里不一的人。”闻人渊语气淡淡,“他外表无害,但城府却极深,且……我觉得他手里定然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势力。”

裴毓阳眉头微皱,却没有说话。

“南墨昊同样是个可怕的人。”闻人渊说这句话时,眼底仿佛浸润了冰冷的光,“有这两人在,女帝想要废了南陵和北陵两国帝号,收复陵国疆土,并不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裴毓阳冷笑:“收复疆土容易,可她确定自己能让那些氏族乖乖地让出利益?”

表面上的臣服顺从又何用?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南陵立国之后的百余年,世家做大,南陵境内皇权与世家算是真正的分庭抗衡,彼此既是利益捆绑,又是相互掣肘的关系。

世家每年从朝廷得到的利益巨大,各自拥有泼天的富贵,即便是南陵皇室,也绝不敢轻易动那些世家嘴里的肉。

可陵国一旦收复疆土,南陵就会废除皇室而改为王族,那些庞大家族又有几人会真心臣服朝廷,遵守陵国朝廷的制度?

世家根深叶茂,几个为首的大家族里,每个宗室都有万人之众,他们齐心协力想要繁荣自己的家族,绝不会考虑朝廷的立场,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笑话。

到时候,仅是赋税这一块,他们就绝不可能妥协。

倘若皇族臣服,而世家不服,那么跟以前依然无甚两样,白费一场功夫,最后也只是维持了东陵皇族所谓的正统颜面而已。

“别想得太乐观。”闻人渊语气淡淡,话中却仿佛透着某种说不出来的隐忧和不祥征兆,“南墨昊的底细,我至今都还没弄明白,此人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可怕的变数。”

第452章 帝心难测

宽阔华丽的大殿里,群臣正一个个献上贺词,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册封圣旨带给众人的震惊失神已然平复,众人恢复镇定之后,热情而又恭敬地给女帝敬酒,也朝刚被册封的凤君和平君敬酒。

南墨昊一言不发,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冷峻疏离的模样。

闻人渊和裴毓阳目光掠过坐在女帝身侧的两人,眼底各自划过一道幽深弧度,抬脚往自己的坐席走去。

宫里的宴席无非就是热闹,推杯换盏,歌舞弦乐,百官们脸上挂着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笑容,彼此说着一些口是心非的话,心不在焉地欣赏着舞姬优美妖娆的舞姿。

而今日的宴会唯一与往常不同的,就是群臣情绪上的骤然起伏,因为出现了最大的一个意外——摄政王进了后宫。

很多人都以为,除了正君之外,哪怕是退而求其次只能得到平君或者贵君之位,这个人也应该是凤微羽。

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对于百官来说,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众人心里也想不通,女帝到底是喜欢丞相,还是不喜欢?

如果不喜欢,为何当初要扶持他丞相?

让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子高居丞相之位,不就是为了与摄政王抗衡?如今眼下唱的这一出,却当真是让人无法看透。

群臣大惑不解之余,也不免有些唏嘘,都说帝心难测,果然不假。

况且陛下还是个女子,这心思就更难猜透了,人们不是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吗?

宫宴倒是风平浪静,只是丞相大人难得地沉默了一些——在外人看来,他这状态明显是黯然失意的反应,可唯有凤微羽自己清楚,他已经完全被一种名为焦虑不安的情绪所控制,就算是强自镇定,也根本无法做到强颜欢笑。

他心头笼罩着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折磨得他心慌意乱,他如今就像温水里煮着的青蛙,水温一点点升高,他却被封住了所有逃生的先机,只能被动地留在锅里,等着温水沸腾,一点点夺去他的生命。

他不愿意束手就擒,也不愿坐以待毙,可他毫无办法。

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臂膀,失去了方向,他甚至感觉到有一只手正紧紧扼住他的致命要害,让他逃无可逃,只能悲哀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而直到现在,他却死活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的命运突然之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子曦目光穿过众人,似不经意间落在神色僵硬的凤微羽面上,手中酒盏优雅送至唇边。

她轻轻抿了一口宫廷美酒,漫不经心地敛眸,掩去眼底凉薄的光泽。

女帝亲政的生辰大典乃是宫中最重要的大事之一,需连摆三天宴席。

十七、十八已经两日过去。

三月十九,女帝携新出炉的正君和平君再次登上宣阳门城楼,接受臣民拜贺,自此,陵国迎来了一个真正属于女帝的朝代。

第453章 正君与平君1

宴席之后,女帝下旨休朝三日。

子曦和楚宸回到雍华宫,寝殿中灯火通明,光华璀璨。

少年有些紧张地看着子曦:“今晚算是我们的成亲之日吗?”

“不算。”子曦浅笑摇头,“不过如果你要提前洞房,朕也不介意配合你。”

“洞房?”楚宸眉梢微动,语气轻松地笑着,“不应该说是侍寝吗?”

子曦闻言,纤长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们是夫妻。”

夫妻为一体,没有谁侍奉谁的问题。

夫妻……

楚宸微怔,敛眸压下眼底动容的情绪。

他跟心爱女子到底是成为夫妻了,名正言顺……相守相伴到白头。

他们……应该能相守到白头吧?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楚宸抬眼便瞥见一身黑衣的南墨昊远远走了过来。

心头那阵古怪的感觉又升了上来。

他能感觉得到,最近南墨昊每出现一次,周身的气息都有些不太明显却又确实存在的变化。

这种感觉让楚宸觉得隐隐熟悉,却又有些不太敢确定。

子曦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着了一身黑衣而来的南墨昊。

走到面前,南墨昊单膝跪下:“陛下。”

“起来。”子曦开口,眉眼平静。

收敛了身上属于摄政王掌控一切的气势,南墨昊眉眼神态变得谦卑,已然藏起了眼底所有刀锋般的凌厉和森冷。

眼前这个男子,是玄隐殿的首席御隐卫,而不再是那个锋芒冷锐的摄政王。

楚宸并不知道南墨昊出身玄隐殿这件事,所以他才会对南墨昊身上的气息感到奇怪。

“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子曦淡淡一笑,“带你们去试袍服。”

“试袍服?”

子曦笑道:“你的帝君袍服,我让人直接送来了雍华宫。”

楚宸哦了一声,乖乖地跟着子曦一道往殿内走去,虽极力维持淡定,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帝君便是正君,子曦名正言顺的夫君。

真好。

南墨昊依然一言不发地跟在子曦身后,脚步无声,气息敛至虚无,如同影子一般。

进了大殿,早有几个女官带着十几号侍女等候,见到女帝回来,便恭敬上前行了参拜大礼。

之后便是试穿袍服。

正君袍服两套——一套正服,一套常服,是给楚宸准备的。

平君袍服两套——正服一套,常服一套,是给南墨昊准备的。

也是直到此时,沉默已久的南墨昊才有机会开口。

眉眼微蹙,他抬手阻止了侍女要服侍他更衣的举动,转头看向子曦,微微敛眸:“陛下,这不合规矩。”

他对名分并不在意,之前所言也皆是因为规矩如此,贴身隐卫是主子的私有物——这一点非他所能改变。

所以只要进了陛下后宫,成为一个最寻常最卑微的侍君,证明他是一个被陛下承认的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贴身侍奉保护陛下,或者执行陛下的任何诏令,而无需位份加持。

可一旦成为平君,他的名字就会被记载入皇室宗谱,被书写在陛下的名讳右边,平君也会成为满朝文武瞩目的存在,永远无法被忽视。

第454章 正君与平君2

如此一来,则明显与玄隐卫的身份和职责不符。

白日里南墨昊没有开口,是因为不能在万人瞩目之下对圣旨的效力做出丝毫质疑,直到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才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朕尊重玄隐殿的规矩,也不会轻易更改。”子曦看着他,唇角扬起一抹淡笑,“至于平君身份,这是朕对你的尊重,也为了让你以后依然拥有参与朝政的权力。”

她虽是一国之君,可以坐拥三宫六院,却并不会真的把这个当成是福气。

她喜欢楚宸,所以给楚宸最纯粹的感情回应。

对南墨昊,则是最大程度上的尊重。

尊重玄隐殿的规矩,尊重南墨昊的实力。

玄隐殿的规矩她不会更改,所以她会接受南墨昊成为她的人这个事实,但比起一个卑微得只能隐藏在暗处的隐卫,她更愿意光明正大地跟他并肩作战,让所有人都正视他的存在。

被一群宫女簇拥着已经换好了袍服的楚宸,听着两人对话,蓦然一震。

随即刹那间恍悟!

他知道南墨昊要进后宫的原因了。

玄隐殿。

虽然他对东陵皇族的玄隐殿了解不多,可只从这三个字里就足以听出玄隐殿是怎样的一个机构。

隐卫。

摄政王是隐卫出身。

楚宸脑子懵了懵,摄政王南墨昊居然是隐卫出身。

怪不得子曦对他如此信任,亲政之后,依然愿意给他参政的权力。

历史上有过许多摄政王或者辅政大臣恋权不放的例子,幼帝登基,摄政王大权在握,到了天子亲政之时,往往会面对权力的争夺或是抗衡,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眼下东陵很多朝臣或许也在等待这样的问题出现,甚至就像皇子夺嫡一样,他们会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盘算,应该站在谁的后面支持谁。

摄政王权力大,女帝根基未稳。

但皇室到底是正统,女帝到了亲政之龄,摄政王就算舍不得放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场摄政王跟女帝之间的权力交锋,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或许早早的就有人开始挣扎,犹疑,再三权衡利弊,深怕走错一步导致万劫不复。

却从来无人想过,摄政王从不会是女帝的敌人。

天子,宗亲,将军,朝臣,内监,宫女,隐卫。

宫廷中这么多身份,隐卫是最特殊的一种存在,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隐卫却绝对不会。

虽然楚宸还不知道南墨昊为何以隐卫身份成了摄政王,但他心里清楚,只要对方是以隐卫身份侍奉帝王,那么帝王就是他唯一的主人,他的职责就是献上自己一身的本领,一生的忠诚。

南墨昊当过摄政王,处理过朝政,他在朝中具有不可忽视的威慑力,所以他若成为平君,所起到的作用会非常的大。

大到可以直接避免许多女帝亲政之后会遇到的麻烦。

“很合身。”少女柔和沉静的嗓音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打断了楚宸的思绪,“不愧是朕的正君,这袍服一穿,果然是矜贵端方,雍容典雅,气度非凡。”

第455章 正君与平君3

楚宸回神,瞥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子曦,眨了眨眼:“真的?”

“真的。”子曦点头,“自己去照照镜子。”

楚宸嗯了一声,果然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看着自己隆重华贵的穿着。

跟龙袍一样的明黄色,腰部两指宽的金丝蟒纹腰带勾勒出修削劲瘦的腰部,衬得身姿修长,美冠如玉,真应了那句“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楚宸对着镜子细细地打量。

这身袍服是正服,头冠玉饰不容丝毫出错,楚宸穿上这身衣服,同时亦感受了这身袍服带来的分量责任,以及一份弥足珍贵的感情寄托。

他是整个陵国天下,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跟子曦站在一起的人。

这个想法,让楚宸心头沸腾。

另外一边,南墨昊也换好了平君的袍服。

与楚宸的明黄色不同,南墨昊的袍服以黑底为主,料子是上等的黑绸,金丝镶边,袍摆和袖口都以金线绣出四爪蟒纹图案。

如此沉肃的颜色,刚好与南墨昊凛冽冷峻的气势相得益彰。

楚宸目光落在南墨昊的袍服上,片刻之后,忍不住转回头,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袖口,也是一样的四爪蟒纹图案。

一个黄色一个黑色,就像白天与黑夜,泾渭分明,却又不可或缺。

试了正合身,南墨昊很快换回了自己的袍服,转身又是一身惯常的黑袍,沉默而低调。

子曦抬手,示意侍衣女官把南墨昊的袍服收好,转头跟他道:“我有些话想跟楚宸单独说。皇叔,你先回避一下。”

南墨昊敛了眉目,恭敬颔首,便转身去了殿外亭廊上候着。

侍衣女官伴着一大票宫女也在子曦示意下,屈膝暂退,鱼贯离开了寝殿。

子曦在锦榻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楚宸过来。

楚宸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却没说话,沉默地坐到她身边,转过头,亲了亲子曦的脸颊:“你想跟我说摄政王的事情?”

“嗯。”子曦点头,倚着锦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楚宸的长发,“墨隐出身玄隐殿,是父皇命他做摄政王……这些,我前些日子才知道。”

楚宸点头:“我明白。玄隐卫认主之后,一生只效忠一个主人,隐卫所习得的一切本事,包括身心都会奉献给主人,直到生命尽头。”

“你对玄隐卫挺了解的?”子曦挑眉。

楚宸眨了眨眼:“我……”

“但摄政王,他侍奉过两个主子。”子曦道,“以前他是皇兄的贴身隐卫。”

“啊?”楚宸诧异,“侍二主?”

“嗯,他奉了皇兄遗命以及我父皇的旨意,做我的隐卫——在我亲政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出身玄隐殿,所以无人知道他的身份。”

楚宸若有所思:“太子为什么会让他来到你的身边?”

“因为他是玄隐殿这一代中资质最好,天赋最高,实力最强的一个。”子曦淡淡一笑,“所以,皇兄舍不得让他殉主吧。”

舍不得?

仅仅如此?

楚宸敛眸,眼底浮现一抹深思。

第456章 生死抉择

以前太子还在世的时候,楚宸做过太子伴读。

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墨隐的存在——当然,真正强大的玄隐卫可以收敛声息至虚无状态,不能让人察觉到其存在,否则就是失败的隐卫。

但是楚宸清楚,认主的隐卫除非被遗弃,否则一生只能侍奉一个主子。

主子亡,隐卫殉葬。

而被遗弃的隐卫也只有自裁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很显然,墨隐是个例外。

当然他并不是被遗弃,而是奉主子之命去侍奉另外一个主子。

楚宸想,太子君倾阑的确是个宽容的好太子,性情果断而温善,如果他当年没死,今日必定是陵国最好的皇帝。

他会受子民爱戴,会治理好江山社稷,会使陵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但即便如何温善,很多用铁血铸造而成的规矩却是不可打破的。

他留下墨隐,太上皇也让墨隐成为摄政王——如果隐卫不愿意,那么即便是皇帝和太子,也不能强迫隐卫改认他人为主。

除非隐卫心甘情愿。

可隐卫从第一天进玄隐殿开始,刻进骨子里的规矩就是只能侍奉一个主人。

他怎么会接受认另外一个主子?

楚宸眸光微深,只有一个解释。

这个隐卫对新主子动了感情。

若说这世间什么最不受控制,楚宸第一个确定是感情。

名利,权势,富贵,美色,这些肤浅的**在玄隐殿那种地狱般残酷无情的地方,早就被打磨得一丝不剩,他们的心里不会残留着对这些东西的追求。

感情也被打破得所剩无几。

若是在寻常情况下,如墨隐这般顶尖的隐卫当然不可能轻易喜欢上谁,然而楚宸却丝毫不会怀疑这种可能性——

因为那个时候的小公主,实在太美。

美到让人无法抗拒,情不自禁地受之吸引。

她的美好不在于灵动绝俗的容貌,更是那种发自心灵的纯真善良,如阳光一般干净明媚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黑暗,带给人心灵深处最悸动的碰撞。

楚宸爱着女孩,就是从那干净不染一丝杂质的笑容开始的。

所以他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小公主是多么美好珍贵,让人只看着他,就恨不得把天地间所有最好最珍贵的都捧到她面前,只为保留她的笑容。

玄隐卫是身在黑暗中的人,见不得阳光,可小公主身上那种比阳光还明媚的气质,却能叫人深深地沉沦,直至万劫不复。

“楚宸。”子曦沉静讶异的声音响起,“你在想什么?”

楚宸抬起头,看着眼前褪去了当初纯真而染上了帝王清贵的少女,眉眼弯了弯,“没想什么。”

他只是明白了,为什么子曦对摄政王没有感情,却还要让他入后宫的原因。

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被迫。

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子曦是帝王,且是女帝,贴身隐卫大多不忌讳**,所以有了名分,才能避免很多的麻烦和顾忌。

而子曦之所以没有别的选择,最重要的原因是对生死的抉择。

第457章 自当欢喜

“我能承诺一生一世,却无法做到让你成为唯一。”子曦淡笑,带着点歉疚的口吻,“但是楚宸,虽然我不敢再轻易做出保证,但我会尽可能地做到虚设六宫,以后所有的采选都将被取消,除了你跟皇叔,这后宫不再有任何人踏入。”

楚宸摇头:“子曦,我已经说过——”

“楚宸。”子曦抬手压住他的双唇,“对待感情,我会抱以珍视和尊重的态度,爱情不容践踏。我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楚宸无言。

“墨隐做过摄政王,有他在,威慑便在,就算我今年不举办采选,甚至以后三年一度的采选也全部取消,满朝文武大臣也不敢过多地抗议。”子曦笑了笑,“我们还有很多的正事要做,没有太多时间浪费纠结在宫闱这点破事上。”

楚宸敛眸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扬唇低笑:“其实虽然我嘴上大度,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眉眼微抬,楚宸目光柔柔地看着心爱女子:“子曦,世间男子没有谁会愿意与旁的男人分享自己的妻子……其实女子也一样,男人三妻四妾,没有哪个妻子心里是高兴的——就算如何贤良大度,也没有谁会真的喜欢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他只是不想让子曦为难。

然而,假如子曦真的愿意给他这样一份感情,楚宸自当欢喜,又岂会傻得将之拒在门外?

至于摄政王……

楚宸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是爱着子曦的,深深地爱着。

执着的情感,加上隐卫本该有的忠诚,这辈子墨隐的命运已经跟子曦紧紧地缠在了一起,除非有一个人死去,否则谁也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纠缠。

他是隐卫出身,这一点远比凤微羽那个位高权重的丞相更让人无奈,况且还有太上皇和前太子的诏令。

楚宸只能选择跟他和平相处——甚至于,他唯一可以稍感安慰之处在于,隐卫不会在主子身上耍弄心机,不会行所谓的争宠手段,甚至不会有任何超出主子命容忍限度之外的举止。

而楚宸,便只是因为这一点,也会心甘情愿把摄政王当成是同僚,朋友,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家人,而非情敌。

因为他们都深深地,毫无保留地爱着同一个女子,愿意为了这个女子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晚间,楚宸到底没有宿在雍华宫,而是回了霜云殿。

南墨昊也在子曦命令下去休息。

然而,在秋雁和青黛伺候下沐浴更衣之后,躺在内殿龙榻上的子曦忽然蹙眉:“墨隐。”

话音落下,一条人影从华殿梁顶上跃下,跪在榻前;“陛下。”

子曦嘴角抽了抽:“朕不是让你去休息了?”

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御前玄隐卫低头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提醒子曦:“臣……卸下了摄政大权,现在是陛下的贴身隐卫,必须时刻保护陛下。”

“外面护卫重重,朕安全得很。”子曦说着,朝他招了招手,“你到朕面前来。”

墨隐起身,走到榻前跪倒。

第458章 留宿

子曦明白贴身隐卫代表什么意思,就比如此刻,若是寻常侍卫,断然不可进入女帝内殿。

她也明白南墨昊所谓的不计名分是什么,亦如此刻这般,他要的只是名正言顺待在暗处护着她的机会,她随时随地有需要,他都可以即时现身而不必顾忌男女之别。

她清楚南墨昊心里最单纯的想法。

但是有些事情,她依然需要跟他说清楚。

“墨隐,朕已经封了你做平君,你现在的身份不单单是个隐卫。”子曦淡淡开口,“如果你日夜守在这里,朕的安全是得到保障了,可你如何还有精力参与朝政?如何还有精力替朕做别的事情?”

“臣可以的,陛下不用担心。”南墨昊垂眸,“陛下但有吩咐,臣——”

“这样吧,朕寝宫外所有护卫由你来安排。”子曦跟他商议,“你可以去玄隐殿挑选一些你认为不错的隐卫,至于内殿的防守……朕只有你跟楚宸二君,楚宸的武功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有他在朕身边,你大可放心。”

顿了顿,“你是朕的平君,朕……”

眉头微蹙,子曦定定看着他片刻,“你以后也可以歇在朕的殿里。”

南墨昊低敛着眉目,良久没有说话。

“你之前不是说,成了朕的隐卫之后,朕就可以对你施与任何命令?”子曦淡淡开口,“今夜你既然在此,就在这里歇上一夜。明日朕再思索该如何安置你跟楚宸的住处。”

说着,扬声唤来秋雁:“外殿的锦榻收拾一下,给平君就寝。”

秋雁恭敬地应是,转身吩咐人去抱来干净的被褥。

南墨昊抬眸,欲言又止。

“怎么了?”子曦挑眉,“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了无妨。”

“臣……”墨隐迟疑了下,低声道:“臣看见楚宸离开,所以才过来的。”

子曦微默,随即了然:“如果楚宸今晚留在这里,你就不会来了?”

南墨昊点头:“他有保护陛下的能力。”

子曦浅笑:“其实朕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

南墨昊摇头。

不一样。

帝王身系天下,性命何其贵重,一点差错都不能疏忽。

就算有自保的能力,身边也断然不能离了保护的人,只为预防万一。

“墨隐。”子曦语气温和,“朕希望你还能维持以前摄政时的气度,朕会珍惜及信任你作为隐卫的忠诚,但朕已经习惯了你的杀伐果断,习惯了你的凛然锋锐,你不必在朕的面前遮掩你的锋芒。”

说完,也不等南墨昊再说些什,“夜深了,你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南墨昊答:“是。”

话落,恭敬退出了内殿。

秋雁已经把锦榻铺好,南墨昊看了看锦榻,抬头又看了看殿顶雕梁,最终未发一语地倚着锦榻上半躺了下来。

“秋雁。”子曦的声音从内殿传出,“你带着所有人下去休息,这里不用留人伺候。”

秋雁屈膝行礼:“奴婢遵旨。”

一阵珠帘响动,秋雁熄了殿内灯火,只留了床头一盏,便转身退了出去。

第459章 疯长

夜渐深。

子曦一个人躺在床上,心头纷乱,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一日之间直接封了正君和平君,没有留给大臣们一点缓冲的时间,又何尝不是断了自己后悔的余地?

虽然她并不会后悔。

可到底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

就着微弱的灯火,子曦静静望着鲛绡软烟罗帐顶,丝毫睡意也无。

既然接受并给了南墨昊平君的名分,便不能屈待了他,可她到底也不是圣人……尤其是床底之事,是目前最让她感到犹疑为难的一件事。

而待在外殿锦榻上的南墨昊,也是一夜无眠。

隐卫没有感情且训练有素,过硬的心理素质和反应能力,是一个合格的玄隐卫必备的条件。

面对任何身份职务都能收放自如,哪怕前一刻他还是文高权重威风凛凛的摄政王,下一瞬他就能变成沉默低调,卑微伏地的隐卫。

他擅长朝政,擅长领兵,擅长杀人,如果有必要,他以后甚至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

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十五岁之前孤绝冷寂如一潭死水的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发酵有了温度,伴随着少女一日比一日娇俏明朗的笑容,随着少女一天天长大,情感每日俱增,如藤蔓一般在骨髓心扉里肆无忌惮地疯长。

直至泛滥成灾。

他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御隐卫。

御隐卫不该有感情,可南墨昊深刻地认识到,他的感情已无法压制……

无法压制。

……

次日一早,南墨昊提前准备好了子曦需要穿戴的衮服饰物,子曦接近天亮的时候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灿烂,早已是接近午膳时间。

“秋雁。”刚醒来的嗓音带着些微沙哑慵懒。

候在外面的秋雁闻声恭应,拂帘而入:“陛下醒了?”

“摄政王不在?”

子曦目光落在床头的袍服上,淡淡发问。

“摄政王一早就离开了。”秋雁道,说完低声道:“摄政王说陛下一夜没睡,命奴婢不得打扰,让陛下多睡一会儿。”

子曦微怔。

南墨昊知道她昨晚没睡着?

不过也不奇怪,一个人睡着和醒着的时候呼吸是不一样的,他那么敏锐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

今日是休朝第一天,穿戴不用那么正式,子曦只留了秋雁和青黛伺候。

洗漱完走出内殿,她淡淡吩咐:“午时让摄政王和帝君一起过来雍华宫用膳。”

“是。”

话音刚落,殿外侍卫跪在殿门外恭敬禀报:“启禀陛下,礼部尚书带着左右侍郎,及内廷监大总管求见。”

子曦静了一瞬,淡道:“让他们进来。”

礼部尚书和内廷监总管这个时辰求见,所为何事,子曦心里清楚。

“是。”

子曦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面前有一方书案,书案上还摆着前些日子下面呈上来的画像。

接过秋雁递上来的茶轻啜一口,外面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60章 尊卑有别

子曦道了平身。

礼部尚书很快说明了来意——

奏请封君大典的时日,以及内廷监给正君和侧君准备的宫殿。

若是按照往常惯例,帝王立后,新皇后直接搬入未央宫即可,无需请示。

但女帝掌权是第一人,虽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但陛下的封君圣旨上言明二君皆有参政之权,因此若把二人安排在后宫,不知是否会不妥。

所以才特地来请示陛下。

子曦沉吟了一阵,淡淡道:“这件事容朕考虑一下,稍后会派人通知你。至于封君大典……礼部跟钦天监商议,择个良辰吉日就好。”

“臣遵旨。”

礼部尚书伴内廷总管离开之后,楚宸和南墨昊一前一后进了雍华宫,正要行礼,子曦已淡淡道:“行了,别跪来跪去的。”

当着别人的面,楚宸维持着正经风度,温和地道:“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子曦瞥了他一眼,语气淡定:“我刚起身。”

啊?

楚宸微讶:“刚起身?”

子曦点头,示意他们一道去膳厅。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子曦看着外面阳光明媚,宫苑里花草树木生机勃勃,“方才礼部尚书过来问你们的住处。”

楚宸沉默。

按宫中规矩,他和南墨昊现在都该有自己独立的住处,可他真不想像个等待招寝的妃子一样每晚睡在自己的殿里,孤独到天明。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能跟子曦住在一块儿,可他也知道,这似乎不太可能。

静默了片刻,他道:“陛下是想让我们自己选择?”

子曦踏进膳厅,侍女们端着托盘和食盒,出出进进,有条不紊地开始传菜。

“雍华宫殿宇足够多,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在雍华宫择一间寝殿居住。”

雍华宫现在是宫中最尊贵之处,前后两座主殿,主殿两旁配殿各三间,前后殿之间穿廊相连,配殿与南房之间则是由游廊相接形成的独立小院。

勤政殿一处,可以用来处理日常政务,至于一些偏殿耳房则是当值的宫女和侍卫的住处。

虽历来有了封号的后妃都有自己独立的宫殿,但楚宸和子曦感情深厚,南墨昊出身又比较特殊,况且子曦以后也不打算让后宫再进新人。

所以宫廷里的规矩什么的,不遵守也罢。

楚宸闻言一喜。

真的可以住在雍华宫?

子曦在膳桌前坐下,托腮看着他:“离得近一点也好,以后侍寝什么的方便。”

楚宸顿时愕然,随即俊脸微红:“子曦,你含蓄点,人家脸皮子薄。”

脸皮子薄?

子曦嗤了一声:“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比较方便谈论政务,我也不喜欢乘着龙辇摆驾这里,摆驾那里,浪费时间。”

“说得太对了。”楚宸连连点头,“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一家人何必搞得那么生疏?”

南墨昊淡淡道:“尊卑有别,规矩不可破。”

皇家无父子。

什么叫一家人?

一家人该生疏也得生疏,尊卑也该分得清清楚楚。

楚宸一噎,默默瞥了南墨昊一眼。

第461章 独占欲

“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就是一家人。”子曦嗓音温和而平静,“别过分拘泥于尊卑,朕喜欢自在一点的生活方式。”

南墨昊敛眸:“是。”

子曦静静看着眼前两人,想到以后的床榻之事,忍不住心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人默默地用膳,楚宸时不时地给子曦布菜,比宫女伺候得妥帖多了,而南墨昊始终面无表情。

用完午膳,移驾偏殿休息。

屏退所有侍女,殿中只有子曦和楚宸、南墨昊三人。

子曦闲适侧卧在榻上,敛眸注视着手中茶盏,淡淡道:“你们现在跟我都有了名分,严格来说,都是夫妻关系,但有些事情……朕还没做好准备。”

应该说,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关系,不管是跟楚宸还是跟南墨昊。

楚宸抬起头,几乎一瞬间就听出了她的意思。

侍寝。

双唇微微抿紧,他心里突然有了几分沉重。

是啊,以前他无数次说,无数次提醒自己,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她有后宫三千也是正常的,毕竟她是天子。

可如今……

一想到别的男子也有拥抱她的机会,楚宸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了几分涩意。

独占欲……

只是因为不得已,才被死死地克制压抑,可事实上,真正爱一个人,哪个没有独占欲?

他也想独自拥有心爱女子——如果子曦不是女帝,他们一生一世相爱,生命中可以只有彼此,再容不得其他人插足。

然而,楚宸又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如果子曦不是女帝,不是出身皇族,或许他此生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她是女帝。

坐拥天下的人。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爱她,就要接受她的一切,心甘情愿做她身后的男子,接受女帝可以三夫四君的事实——没有人强迫他爱她,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来的。

况且,南墨昊的存在是命运的安排,他的宿命早已与子曦牵系在一起,便是连子曦自己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所以,他有什么好酸涩的?

子曦是他一个人的子曦。

但子曦又是南墨昊一个人的主子。

子曦更是天下人的君王。

这么多重身份冠在她一个人身上,注定很多事情无法两全。

心头百转千回,楚宸目光安静落在子曦面上,淡淡一笑:“陛下。”

子曦抬眼。

“我知道陛下心里纠结什么,我有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子曦诧异,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南墨昊,然后目光才又回到楚宸面上:“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楚宸微微迟疑:“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陛下一个问题。”

子曦点头:“问吧。”

“陛下是否确定,除了我跟摄政王之外,以后不再纳新人进后宫?”

听到这个问题,南墨昊皱眉:“陛下的事情,你有权干涉?”

“确定。”子曦淡淡点头。

应付这两个,她已经愁肠百结心力交瘁,再来几个不如死了算了。

第462章 男人的方式

子曦无比确定,除了楚宸和南墨昊之外,绝不可能再让第三人进后宫,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如果陛下坚持不再纳入新人。”楚宸转头看向南墨昊,“摄政王是否会劝陛下充盈后宫?”

南墨昊微默,转头看向子曦。

子曦但笑不语。

“……不会。”南墨昊语气低沉淡漠,“臣听陛下的。”

子曦扬唇浅笑,并不觉得意外。

“既然如此。”楚宸也微微一笑,对这个回答满意得很,“就干脆以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男人的方式?

子曦挑眉。

南墨昊沉默地看着他。

“比武。”楚宸朝南墨昊发出挑战的表情,“摄政王应该不会退缩吧?”

子曦扶额。

就算为了避免她的为难,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吧。

比武?

楚宸是个伪小白兔不错,武功高也是事实,但是对上玄隐殿出身的南墨昊……他确定自己能赢?

南墨昊眉头微皱,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楚宸。

“我知道陛下现在还没好准备,不过没关系,反正以后总要经历这一关。”楚宸显然对两人的想法都不以为意,“我跟摄政王发下战帖,谁输谁赢先记下,以后陛下召人侍寝的时候,按赢的次数安排就好,这样比较公平。”

真是谢谢你这么体贴,子曦腹诽。

“若这样一来,我觉得你这辈子都没有侍寝的机会了。”子曦托着腮,一脸忧伤地看着他,“楚宸,你确定自己对摄政王的武功有一个深刻的认知?”

楚宸笑得跟狐狸似的:“子曦,你别看不起我。”

她也想看得起。

可事实真不是楚宸技不如人,而是南墨昊的武功太可怕。

从玄隐殿出来的顶尖隐卫——南墨昊出殿之前的每一天都在玄隐殿里厮杀,他的武功可不是单纯的花拳绣腿,也绝不是花里胡哨的招式好看。

而是实打实的杀招。

“既然你有办法,朕就不干涉了。”子曦干脆乐得轻松,“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落,她换了个话题:“这两日休朝,朕打算办场家宴,让宗亲们进宫聚聚。”

这个想法是从君莹进宫那天开始的。

重活一次回来,她对很多宗室叔伯堂兄弟姐妹已经没了太多印象,看到某个人,她需要细细地思索一翻才能把人想起来。

如今她掌了大权,总要把皇族宗亲都认识了才行,该处理的也得及早处理一下,免得以后心烦。

想到这里,她道:“凤微羽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南墨昊微微垂眸:“所有的名单已经搜集齐全,罪证也确凿,只等陛下裁决。”

“嗯。”子曦慵懒点头,嗓音沉静而温柔,“亲政之后要立威,立威就要快准狠……朕的丞相大人也该受一些宠爱了。”

南墨昊沉默。

这些日子他心头一直盘旋着疑问,两年前子曦扶持凤微羽的时候分明对他是欢喜且信任的,这一年多里也没发生过什么重大之事,凤微羽为人行事更是谦恭有礼,极有风度,从未落下任何话柄与人。

第463章 家宴1

可自从年前他包围相府开始,子曦为什么……突然间就对他生出了怀疑?

从西陵回来之后,更是直接命人调查了凤微羽,清楚了他的野心和目的——而这些,子曦却从未吩咐谁去调查过。

也从没有任何人在子曦面前主动禀报过什么。

不过纵然心里有所疑惑,南墨昊却并未开口问什么,子曦想说的事情自会说,不想说的,他无权询问。

御前玄隐卫做好自己的职责,而不该有过多的好奇心。

虽说是休朝,但对于子曦来说,并不意味着就能真正的休息。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

楚宸和南墨昊当晚选好了住处,一个安置在凤鸣殿,一个选了福安殿,都是前殿靠近宫门处。就算轮不到侍寝,他们所居住的寝殿也呈护卫的姿态,把子曦的寝宫牢牢护在了身后。

并且与子曦的寝宫相隔并不远,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他们的耳朵。

子曦命人传旨至内廷监,把凤鸣殿和福安殿收拾出来,所有家具陈设按照正君和平君的标准配备,殿中服侍的人,则按着楚宸和南墨昊自己的意思只留了两个传膳宫女,其他的皆以隐卫代替。

子曦既然要让楚宸和南墨昊都参与朝政,而南墨昊又出身玄隐殿,身边放一些隐卫自然是最合适,既能达到护卫天子的目的,又能随时听候使唤,去做一些机密之事。

至于宫女,有两个传膳并负责铺床叠被的足够,殿外还有专门负责洒扫的宫女。至于平素更衣沐浴什么的,就算子曦不介意,估计楚宸和南墨昊也不会同意身边有个侍女围观伺候。

不过即便这样,子曦还是按照规矩给两人又备了另外两处宫殿,至于以后去不去住,那是另外一回事。

住处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礼部和内廷监接到旨意之后如何诧异,如何言道这不合规矩,也只能遵照旨意行事。

次日晚,子曦下旨在广陵宫举办了一场家宴,所有皇室宗亲携带家眷进宫赴宴。

都是君氏一家人,男女之分没那么严谨,行礼之后,众人依着身份爵位依次而坐。

坐在主位上的子曦一眼扫过去,发现在座的青年男子比较少,她能认出来的都是关系近一些身份爵位高一些的,年纪大多都是三十五六至四十岁,膝下子女则大多十二三岁以下。

关系远一些身份低一些的,也都平平常常,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青年才俊。

子曦视线落在一位穿着蟒袍王服的亲王面上,目光微微一凝。

君行昭,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封号康王,她唯一还存活在世的亲皇叔。

父皇那一代兄弟姐妹也不少,但历来夺嫡之争都是残酷的,这位康王以前跟父皇关系比较亲,算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但父皇即位之后他却开始变得低调,深居简出,这些年来除了皇族重大节庆,几乎很少看到他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在前世……

这位皇叔曾经隐晦地提醒过她,感情对于帝王来说是柄双刃剑,若掌控不好分寸,极容易伤了自己。

第464章 家宴2

或许是因为他当初说得太隐晦,也或许是当初子曦被所爱之人的翩翩风度迷昏了头脑,她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康王说过这句话之后,依然保持一贯的低调,几乎算是个闲散的王爷。

后来凤微羽慢慢掌握了大权,身份地位越发水涨船高之后,康王终于生出了忧虑,试图联合皇室宗亲对抗凤微羽……最终却并没有能成功,反而是落到了被变相幽禁的下场。

前世十二年,这些堂弟们长大后的样子子曦都见过的,二十多岁的青年本该意气风发,可他们明明出身皇室,比寻常世家公子更尊贵,却因为权力掌控在外人手中而不得不隐忍低调,如履薄冰。

子曦对这些人虽然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但直到将死的那一刻——不,或许该说,直到楚宸死在眼前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才回忆过自己短暂一生里发生的事情。

彼时受到的冲击太大,年前刚醒来的那一晚,噩梦中残留的最清晰的记忆便是楚宸惨死的那一幕,所以她醒来之后只记得楚宸。

结束了西陵之行,回到东陵得到锦囊,她才知道前世摄政王最终的命运。

而今看到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子曦越发深刻地意识到,帝王身系天下苍生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前世深爱一人,却亏欠了太多太多的人。

寻常人有追求爱情的权力,却常常爱而不得,受尽相思之苦。

而帝王的爱情似乎唾手可得,可感情永远不能成为帝王的唯一——在感情之前,帝王首要考虑的是责任。

对天下苍生的责任,所身边所有人的责任。

帝王爱错了人,便是万劫不复。

就算爱对了人……又如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大抵只存在于虚构的神话故事之中。

从往事记忆中抽离,子曦回过神,收回目光,素手摇晃着手里的酒盏。

“皇姐姐。”一个娇柔稚嫩的嗓音响起,带着点小女孩的稚气。

子曦抬眸看去,离她最近的桌子前,一个十一二岁的娇俏女孩羞怯地看着她,似乎想靠近她,却又难免拘束。

子曦扬唇浅笑,放下酒盏,招手示意她过来:“来。”

女孩抿唇,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地走到子曦面前。

女孩穿着一身天蓝色冰绸束腰长裙,乌发垂肩,一双杏眼灵动有神,小脸生得格外漂亮。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姐姐,我叫君霓,霓裳羽衣的霓。”

子曦淡笑:“很好听的名字,今年多大了?”

“十二。”

子曦看着她的小脸,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生得很好,转头朝秋雁道:“回头把朕梳妆台上那副没戴过的红宝石耳环拿过来,赏给霓儿小姐。”

秋雁福身领命:“是。”

子曦回过头,看着眼前女孩:“霓儿是康王府长女?”

君霓点头:“是。”

“封了郡主没?”

君霓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郡主?”

“陛下。”康王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霓儿还小,也没做过什么有功之事,所以臣没打算给她请封郡主,请陛下明察。”

第465章 家宴3

子曦淡笑:“皇叔紧张什么?”

康王微窒:“臣并没有紧张。”

他只是想低调过日子,没打算更显贵一层,也没想过给女儿请封郡主或者儿子请封世子。

亲王的长子长女一般都会承袭世子郡主封号,但需要皇帝旨意册封。

可子曦父皇在位时,康王就没想过请封的事情,况且他的孩子们都还小,没到封爵的时候。

子曦微默,伸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霓儿想当郡主吗?”

君霓是个心思剔透的女孩,见到父王的反应,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缓缓摇头:“不想。”

子曦清楚康王不想出风头的想法,却只淡淡笑道:“霓儿是个灵慧的孩子,皇叔好福气。”

康王只恭敬地笑:“谢陛下夸赞。”

“女孩儿有个郡主封号还是可以的,毕竟是皇族贵女,不能让人看低了。”子曦淡道,“以后议了亲事,婆家也会知道她是个受宠的女孩儿。”

康王低头沉默。

子曦这句话倒是说进了他的心坎,若是可以,天下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幸福安康一辈子?

有个郡主封号,在帝京这个权贵的圈子里,霓儿走出去便是显赫尊贵。

若没有郡主封号,就算身为亲王之女,也不一定会比权臣家里的千金高贵多少。

“长宁郡主。”子曦语气淡淡,“愿霓儿静谧优雅,长寿康宁。”

这便是封了郡主的意思,正式的旨意很快也会送至康王府。

康王拉着君霓跪下谢恩:“谢陛下封赏。”

“皇叔清起。”子曦把康王拉了起来,转头看向君霓,“霓儿,你是康王府的嫡长女,现如今又是郡主,时刻谨记,皇族的骄傲不容践踏。”

君霓虽不知子曦话中深意,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屈膝福身:“霓儿明白,请皇姐姐放心。”

子曦浅笑:“回座吧。”

“臣告退。”

“霓儿告退。”

子曦目送着两人回到康王府的那桌,淡淡一笑。

君霓是个好女孩,她希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在夫家不受轻视,这辈子平安顺遂,安然活到寿终正寝,便足矣。

视线微转,座上许多人对君霓投以艳羡的目光。

康王妃的眼神则有些微深。

康王原配妻子体弱,生下君霓的时候难产,香消玉殒,侧妃生了两个儿子,母凭子贵,康王也懒得再去续弦,所以就在王妃过世之后半年之后提了侧妃为正。

现在的康王妃就是之前的侧妃,君霓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占了一个嫡字,况且她要维持当家主母大度的名声,且女儿不能继承康王府,与她没有利益之争,康王妃自然不会对君霓过分苛刻。

但女儿的亲事都掌握在母亲手里。

对于不是真心喜欢的女儿,以后嫁高嫁低,嫁给什么样品行的夫君,关乎着女孩一生的命运。

子曦今日封了君霓郡主,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就算是康王妃也不得轻慢她。

至于其他人……

子曦视线掠过殿中诸多面孔,暂时没什么想关注的念头。

第466章 盘算

散席之后,子曦回到寝宫,意外地发现楚宸正在寝宫里等她。

寝殿中灯火通明,少年倚在灯下看书,姿容绝尘,丰神如玉,宛若神仙中人。

微微挑眉,子曦忍不住笑道:“跟摄政王比武赢了?”

“没。”楚宸摇头,起身迎上来,伸手除去她身上袍服,“还没比试。”

秋雁和青黛朝楚宸行礼,“见过帝君大人。”

楚宸转身把子曦的袍服挂起来,回眸轻笑:“两位姐姐不用多礼。”

青黛抿唇:“回答宫里,帝君大人不能再这般称呼了。”

哪里正君称呼宫女为姐姐的?

楚宸眨了眨眼,“好,我记下了,多谢青黛姑娘提醒。”

没个正经。

幸亏这是在陛下面前,也幸亏青黛和秋雁都知道他的脾性,否则不定以为哪家纨绔子弟在调戏陛下身边的小宫女呢。

秋雁瞥了楚宸一眼,给转身去给两人沏了茶。

“时间还早,我们对弈一局?”楚宸发出邀请。

殿内灯光明亮柔和,照出精致华美的陈设。

青黛伸手打起帘子,子曦走进内殿,珠帘在身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对弈?”子曦笑了笑,“今晚怎么有如此兴致?”

楚宸郁闷。

因为不能做一些爱做的事情,他们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自然要找些事情做来打发时间。

而且只要跟子曦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心里这样想着,楚宸面上却不露一丝情绪,扬唇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秋雁很快摆好了棋盘。

两人在矮榻上相对而坐,子曦淡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西陵一趟?”

“回西陵?”楚宸眨眼,“我没打算回去啊。”

他都是女帝陛下的正君了,回去西陵干什么?

“你别忘了自己还是西陵王。”子曦抬眸,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就算是帝君,也得先回去处理好自己封地上的事。”

楚宸撇嘴:“过段时间再说。”

笑话。

子曦刚亲政,刚立了正君和平君,他要是走了,被别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还有摄政王……

想到摄政王,楚宸心里就不免心塞。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南墨昊消失?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楚宸心头微震,下意识地开始思索这种可能性。

南墨昊是子曦的贴身隐卫,如今又被封了平君,想要他消失……暗杀不可能。

楚宸知道自己杀不了他,当然,也没有要除掉他的想法。

南墨昊是子曦的一大助力,他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而斩断子曦的臂膀。况且南墨昊的武功那么好,他还真没把握。

唯一能让他消失的办法只有领兵作战,镇守边关。

镇守边关?

楚宸眉眼间浮现思索,南墨昊在成为摄政王之前就领过兵,上战场自然没问题,但……

“你是在下棋,还是在发呆?”子曦沉静的声音响起,清淡如水,“亦或是……盘算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楚宸蓦然回神:“没,没有啊。”

话落,愣了一下,才支支吾吾道:“我才没盘算什么阴谋呢。”

第467章 帝君侍浴

子曦眸光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唇畔抿起一抹浅笑。

“摄政王被闻人渊约去了。”楚宸这才解释了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现在是陛下的隐卫,必须确保陛下安全无虞才会离开。”

“闻人渊约他?”子曦挑眉。

楚宸点头,笑得弯了眉眼;“所以今晚我留下侍寝。”

子曦:“……”

“估计他们需要谈很久。”楚宸道,“今晚约莫是不会回来了。”

子曦扬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怎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小人得志的味道?”

“有吗?”楚宸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淡定地摇头,“不是,就是觉得摄政王日理万机,着实辛苦。”

子曦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今晚我歇在外面。”楚宸伸手指了指外面的锦榻,目光炯炯注视着子曦,“陛下累了吗?要不臣伺候您沐浴?”

子曦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轻笑:“你不是要下棋?”

楚宸垂眸望着棋盘,零星的几颗黑白棋子散落在棋盘上,棋局尚未开始,他就已经没了对弈的兴致。

子曦起身,朝他伸出手:“走吧,朕的帝君大人。”

楚宸眨巴着眼,跟着起身,伸手挽着她娇嫩白皙的纤手,送到自己唇边亲了一口,“臣的女皇陛下。”

子曦纵容地笑着,转头道:“秋雁,青黛,备浴。”

“是。”

两人得令,带着几个侍女开始准备陛下和帝君大人的换洗衣物,洗浴香精等一应沐浴用品。

今夜是个旖旎的夜晚。

宫女们准备好浴殿里需要用到的东西,依着以往的规矩正要伺候陛下,却见陛下挥了挥手,“全部退下,今晚帝君侍浴。”

楚宸低笑,表情格外欢快。

秋雁偷觑着帝君窃喜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抽,不发一语地和青黛带着众侍女退了出去。

雾气袅袅,清香四溢。

偌大的浴池水面上漂浮着各色各样新鲜的花瓣,热气氤氲,沉静宁谧。

楚宸心跳加速,亲手服侍子曦宽衣,低敛着眉眼的五官显得格外精致俊美,看得子曦不由心动。

“从西陵回来经过丰城,秦裳给我买了一只小兔子。”

啊?

楚宸抬眸,讶异地看着她,随即笑弯了眼:“睹物思人?”

“嗯……我觉得不是。”子曦煞有其事地摇头,“秦裳大概是想告诉我,那只小白兔才是最真的小白兔,你这只是伪装的。”

楚宸撇嘴:“陛下喜欢我是小兔子,我就永远做一只温良的小兔子;陛下若喜欢我是老虎,我就可以做一只老虎。”

话落,子曦的腰带已经被他解开,楚宸随即褪去了子曦身上的袍服,露出里面一身黄色丝绸里衣。

子曦倾身吻了吻他的嘴角,嗓音柔和,如春花秋月:“不必压抑自己的性情,我喜欢真实的你,不管是温顺也好,还是坚强刚硬也罢,甚至是偶尔的小凶残……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楚宸心里一软,有些克制不住的情动。

心爱女子在怀,坐怀不乱真的好难。

第468章 齐聚一堂

春夜尚有几分寒凉,秦裳居住的落云殿里此时却是一派热闹。

秦裳手托着下巴,悠闲地注视着眼前几个男人,淡淡道:“这是各方枭雄齐聚一堂?”

楚宸说得对。

南墨昊被闻人渊约了过来,却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裴毓阳和凤微羽都在。

加上秦裳一共五人。

此时五个人坐在一起,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潮汹涌,沉默之下的杀气酝酿已久,却久久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

似乎都在等对方先沉不住气,沉不住气者便意味着输,不但在气势上,也是在实力上。

而一旦落了下风,则很容易被人摸清底细。

秦裳开口打破沉寂之后,凤微羽眉目微凝,率先泄了气息。

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似乎名正言顺,因为他是陵国丞相,百官之首,招待裴毓阳和闻人渊理所当然。

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凤微羽就是来凑数的。

以他现在根基不稳又局势不明的身份,以及女帝陛下对他似有若无的疏离态度,他此时当真没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裴毓阳和闻人渊要针对的人也不是他。

但凤微羽没办法安静待在丞相府。

他觉得自己回府也像个傻子似的,好像突然间耳朵失聪,眼睛失明,想要知道的消息被截断得干净,想要做的事情伸不开手脚。

待在书房也是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也不敢轻易再派人出去打探什么,丞相府现在可用的人手正在迅速减少,派出去多少都是有去无回,仿佛所有耳目一夜之间失去了知觉,感官变得无比迟钝。

以至于他现在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可若什么都不做,心里同样不安。

所以他只能进宫,不动声色地试图摸清哪怕只一星半点的消息。

但是此时,他却深刻地感受到了被实力碾压的滋味。

死一般的安静弥漫在这座凉亭里,清冽的香味伴随着夜风从四面八方不疾不徐地拂进来,弥漫在鼻尖,却抵不住沉默之下压抑的气氛带给人头皮发麻的威压。

不只是凤微羽一人,即便是试图在气势和耐力上压过南墨昊的闻人渊,此时也支撑得有些吃力。

足足一个多时辰过去,肌骨毛孔一点点往外渗出细密的汗水,浸湿了内衫。

一袭黑色长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男子,静静地坐在靠栏杆的位置,眉目微敛,身形稳如磐石,冷峻的容颜,峭拔的脊背,就这么安静地不发一语地坐着,也能带给人直达灵魂的冲击。

时间一滴一滴地过去。

秦裳已经换了第三杯茶,而南墨昊面前的茶已经凉透。

裴毓阳轻轻吁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转过头看向亭外灯火摇曳的深夜,慢慢松开攥紧的双手。

南墨昊身上的气息太强大,让人仿佛身处一团无声的飓风之中,随时随地让人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他苦苦撑了一个时辰,再也撑不下去了,再晚一点只怕要受内伤。

第469章 逆吾皇者亡

“不愧为东陵摄政王。”闻人渊淡淡开口,继秦裳之后,终于真正开口打破了沉寂,也结束了这场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无声对峙,“在下能否知道,摄政王师从何人?”

南墨昊瞥他一眼,没说话,端起面前冷茶一饮而尽。

搁下茶盏,他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听闻人渊道:“摄政王且留步。”

南墨昊目光微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北陵除了闻人皇族之外,还有司空氏族,慕容氏族,欧阳氏族和端木氏族四大家族昌盛了百年,根深叶茂,命运荣辱与皇族早已绑在了一起。”闻人渊语气淡然,似乎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让摄政王知道,“就算皇族愿意臣服,那四大家族也不会同意。”

裴毓阳转过头来,缓缓点头:“南陵虽然跟北陵有些不太一样,但性质相似,各个郡望人口众多,封地上都是各自家族宗室之人。他们齐心协力维护自己的利益,不会理会西陵是皇族还是王族,但只要动到他们的利益……不,应该说,他们绝不会允许旁人动到他们的利益,所以,如果女帝陛下铁了心要收复领土,这个过程只怕会是两败俱伤。”

南墨昊眉眼冷漠,听到二人之言,只淡淡开口说了两句话。

“天下最大,莫非王土。”

“顺吾皇着昌,逆吾皇者亡。”

言罢,他不再逗留,冷漠去转身离去。

瘦削挺拔的背影如山岳松竹,不惧任何严寒酷暑,历经岁月寒霜洗练依然峭拔坚挺,只为坚守心中那一抹生根发芽的信念。

闻人渊和裴毓阳都没有说话,沉默而冷然地注视着那抹背影离去。

此时此刻,他们即便听到了南墨昊的那两句话,也感受了他的气势多么慑人,却依然只是觉得这两句话不过是一句警示,亦或是一句带着威胁意味的宣告。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作为摄政王的南墨昊或许会出言警告或者威胁谁——正如曾经包围相府的那一次,他对凤微羽说过的话。

然而身为女帝陛下的贴身御隐卫,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从来不是誓言,每一句每一字,都是再简练不过的事实,甚至是多一个字的赘述都没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这句话是在告诉他们,陵国的疆土不容丝毫缺失。

而那句“逆吾皇者亡”从一个御隐卫嘴里说出来,不管是谁,都绝不能把这句话当做是一句玩笑似的威胁,甚至是带着点儿戏的警告。

不知道他身份的人,没有人能体会到这句话含着分量多重的血腥气。

所以,闻人渊和裴毓阳虽然把南墨昊这个人放在了心上,也隐隐知道对方的深不可测,却并没有真正把这两句话放在心上。

而这也导致了后面,南墨昊以最直接的血腥手段告诉了他们,“逆吾皇者亡”这句话绝对是言出必行,不存丝毫折扣。

“摄政王都走了,凤相还打算留在这里赏月?”秦裳闲适开口,俊美的面容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出尘清贵。

第470章 失宠

凤微羽转眸看着一身红衣的秦裳,表情深思:“秦公子跟楚世子是什么关系?”

老生常谈的话题。

秦裳挑眉,语气格外温和:“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

凤微羽一噎,脸色顿时难看了三分。

他素来以君子风度待人,以为秦裳这般贵气俊美的公子也必然如此——至少在外人面前,会维持基本的君子风度。

他却完全没料到,秦裳说话会如此不留情面。

“丞相大人若是对帝君大人有什么不满,亦或是敌意,甚至是怀疑他居心叵测,都可以直接去查探,别试图从我这里打探消息。”秦裳扬唇淡笑,语气悠闲散漫,“我虽然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想告诉你。”

凤微羽脸色阴沉了下来,“秦公子住在宫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个本相总可以知道吧?”

“这还需要问?”秦裳眉梢轻扬,语气越发闲适悠然,“当然是等着进陛下的后宫,成为女帝陛下最宠爱的侍君。”

说到这里,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虽然陛下已经立了正君和平君,但正式的采选还没开始,以后三宫六院少不了,以秦某的容貌和手段,不愁得不到宠爱。”

此言一出,裴毓阳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这话不觉得丢人?”

成为一个女子的侍君?

他真是好大的出息。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秦裳淡淡一笑,“所求不同,认知便不同,有什么好丢人的?”

裴毓阳嗤笑。

“倒是丞相大人,这段时间似乎是失宠了。”秦裳笑了笑,语气里透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秦某怎么听说以前女帝很喜欢丞相大人?”

凤微羽神色一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甩袖走出了凉亭。

“都走了。”秦裳手里折扇一摇,看向裴毓阳和闻人渊二人,“你们还要留在这里赏月,顺便花前月下一番?”

闻人渊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秦公子是什么人?逗留在这皇宫,应该并不是真的要成为女帝的侍君。”

“我是什么人?”秦裳笑得欢快,“闻人公子若是想知道,大可以派人去查。至于能不能查得出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可别指望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消息。”

说完,他边摇着折扇,也施施然转身走了。

夜色已深,不回去睡觉还留在这里赏花吗?

“凤微羽不可怕,可怕的是南墨昊。”裴毓阳眸心微细,目光落在秦裳远去的背影上,“这位秦公子也是个探不出深浅的人。”

闻人渊深敛着眉眼,眸心色泽幽沉。

两年前来接闻人旭回去的时候,他压根没把东陵皇族放在心上。

这一代君氏皇族血脉凋零,除了太子君倾阑和公主君子曦之外,只有康王膝下两个尚且年幼的男孩。

他曾以为皇帝会从康王或者其他更远些的宗亲中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封为储君,没料到最后会是公主即位。

而摄政王的存在虽是为了辅政,可闻人渊当初同样也没把这位摄政王放在心上。

第471章 坐怀不乱

因为摄政王不管能力多强,最终还是要让权于帝王——当然,在权力更迭的这个过程中,会发生内乱亦或是自相残杀,旁人都只会坐壁上观而已。

他却浑然没有想到,摄政王最终会成为女帝的枕边人。

南墨昊对女帝的忠心,几乎不必怀疑——如同女帝对南墨昊的信任。

闻人渊甚至想不通,为何半年前女帝还对摄政王敌意颇深,半年后就一改以前的态度而变得如此深信不疑,甚至直接给了平君的名分?

而楚宸……

以西陵王的身份入主女帝后宫,便是代表了西陵的臣服——很显然,早在楚宸踏入东陵皇城之前,西陵的局势已经落入了楚宸的掌控。

否则他不可能不急不躁地待在东陵皇宫,而不担心西陵再生变故。

有南墨昊和楚御苍这两人,再加上不知什么来历的秦裳……

闻人渊意识到,南陵和北陵并没有多少负隅顽抗的筹码,为今之计,只能让各大家族与朝廷周旋,逼女帝知难而退,主动放弃收复三陵的计划。

……

与心爱女子共浴,真的是一件考验意意志力的事情。

虽然能做到坐怀不乱,但楚宸忍得很辛苦。

凝脂一般滑嫩白皙的肌肤在指尖下滑过,他喉咙不停地滚动,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要乱瞄,克制住双手不往不该去的地方溜去。

他甚至在心里怀疑,子曦是不是故意要考验他的意志力?

直到两人结束沐浴,各自穿上寝衣之后,楚宸一张俊俏的脸上还泛着红晕,火烧似的一直红到耳根处。

感觉像是刚结束一场酷刑似的。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子曦奇怪地看着他,“水太热了?”

楚宸嘴角一抽,默默地瞅了子曦一眼。

你确定自己不是明知故问?

子曦抿唇轻笑,转身往寝殿走去。

楚宸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压下那股燥热,然后抬脚跟上子曦。

穿过几道珠帘,两人径自入了内殿。

看到眼前这张奢华精美的龙床,楚宸心脏直接漏跳了一拍,有些紧张地看着子曦:“我今晚睡在哪儿?”

子曦倚着床头,狐疑的看着他:“你干什么那么紧张?”

之前在西陵郡王府,他不是挺能占她便宜的?

亲也亲过了,搂也搂过了,只差洞房花烛那一步而已。

这会儿害羞紧张个什么劲?

而且在这种事情上,害羞的似乎一向都是女子……

“我不是紧张。”楚宸摇头否认,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就是有点……”

就是对自己有点没信心,怕夜里把持不住自己。

子曦拍了拍床榻:“上来。”

话音刚落,楚宸一溜烟爬上床榻,钻进了被窝。

“暂时就这样吧。”子曦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盖着被子聊天,我觉得挺好的,你说呢?”

似乎之前说过的那句洞房花烛夜会配合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说?

楚宸还能怎么说?

“我也觉得挺好的。”他力持镇定地道,“很有家的感觉。”

撇除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这样的相处方式其实真的挺好的。

第472章 同床共枕1

帝王三宫六院,有荣幸在龙榻上就寝的,一般都是特别得宠的妃子——而这种情况下,妃子绝对是过来侍寝的。

单纯地盖着被子聊天,没有旖旎,反而温馨静谧。

当然,子曦没有三宫六院,更不是那些薄情的帝王,侍寝这种事情不过是嘴上说着玩而已。

在感情上,她的态度很明确,夫妻同为一体,没有谁尊谁卑。

楚宸转过头来看着子曦。

灯火下,他容颜精致出尘,眉眼清贵如画,眼底溢满温柔深情。

“子曦。”开口时,嗓音亦像是浸润了和煦春风,柔情似水。

“嗯?”

“我很高兴。”楚宸发自内心地说道,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觉得我的人生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圆满了。”

“这就圆满了?”子曦撑着下巴,眉梢轻挑,“万一过个三五月或者三五年,我负心了,怎么办?”

“你不会。”楚宸道,“我不相信你会负心。”

子曦微默,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凭什么相信我?”

“就是信你。”楚宸语气平和清淡,却带着坚定的信任和深情爱意,“即便你真的负我,我也不会怨你,反而相信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理由,这就是他对感情的坚贞执着。

子曦凝视着他的眉眼,安静了片刻,道:“自古帝王多薄情。”

楚宸微窒,随即朝子曦靠近了些,抬头吻了吻她的唇瓣:“那就等你以后薄情的时候再说。”

一缕细不可查的峻冷气息掠过内殿,随即消失于无声。

子曦沉默了片刻,随即眉眼微敛。

“摄政王来过了。”楚宸嗓音平静,陈述事实的语气。

“嗯。”子曦轻应。

来过,故意留下一丝痕迹,然后又离开了。

子曦抬手挥灭殿内灯火:“睡吧。”

灯火熄灭,殿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楚宸声音越发低沉:“子曦,我想跟你说说话。”

“想说什么?”

“我第一次跟你同床共枕,睡不着。”楚宸伸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摸一下,到现在还跳得很厉害。”

“你认床吗?”子曦笑问。

“不认床,”楚宸道,“我认人。”

认人?

子曦轻笑:“那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每晚都睡不着……”

“怎么可能?”楚宸连忙开口,“我今晚是太激动了,心情难以平复,所以才睡不着。”

等他习惯了跟她同床共枕,当然就会每晚都睡得香,反而没有她在身边时怕会不习惯了。

好吧。

子曦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淡笑道:“你想跟我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都可以。”楚宸道,“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满足。”

子曦闻言微默,黑暗中,她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楚宸。”

“嗯。”楚宸感受着她此时同样温软的情绪,低头吻着她的头顶,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恨不得揉进骨血中。

心头被一种浓浓的幸福和充实感填满,楚宸忽然想到——为什么他要跟摄政王比武?根本不需要的好吗?

第473章 同床共枕2

他就要每天霸占子曦,每天跟子曦同床共枕,摄政王难道还会说不?

虽然……嗯,这样貌似自私了一点……

楚宸隐约想着,但感情这种事情谁不自私?

而且最重要的是,摄政王……嗯,应该说,御隐卫是个只会服从命令的人,只要子曦没有开口,他应该不会主动要求跟子曦发生任何关系。

所以,除了名分之外……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突然发生铮的一声,楚宸震了震,不由越发搂紧了子曦的身子。

“怎么了?”子曦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蹙眉发问,“楚宸,你在想什么?”

楚宸缓缓摇头,嗓音轻柔:“没什么。”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太自私。

御隐卫不会争宠,不会主动提出任何要求,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想要以此来隔离摄政王跟子曦……

可他又焉知,子曦心里是怎么想的?

算了,不想了。

楚宸闭上眼,抛去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只静静感受着与心爱女子相拥的满足感。

一夜静谧。

这两日没有早朝,可以睡到任意时候。

子曦醒后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漆黑眼眸,思绪不由定格了一瞬。

脑子里有片刻放空,待眼前这张俊美清贵的脸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子曦才懒洋洋地笑开:“早啊。”

楚宸也眯着眼笑:“陛下早。”

愿每日能跟她一起喝茶谈天,愿每天能跟她一道用膳,愿每天清晨醒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她……

如今,愿望终于都已实现。

楚宸笑得眉眼弯弯,笑容跟窗外初升的太阳一样,明亮温和。

“傻了?”子曦敲了敲他的额头,“该起身了,今天还有事情要做。”

楚宸道:“什么事?不是不早朝吗?”

“不早朝,不代表无事可做。”

子曦说着,从床上起身,扬声唤了一句秋雁,早已在外殿等候的秋雁被领着几个宫女进来,伺候更衣,伺候洗漱,伺候梳发。

众人有条不紊地服侍子曦打理妆容。

秋雁看着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的子曦,目光微转,朝楚宸道:“奴婢伺候帝君大人起身。”

楚宸眨眼:“不用麻烦——”

秋雁没理他,径自从架子上拿来了楚宸的外袍,细致地伺候他穿上。

楚宸默默地由着她动作,没有抗拒,目光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子曦身上,唇畔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住。

秋雁无意间瞥见他的表情,嘴角轻抽一下,很想戏谑地开口让他把口水擦擦,可想到如今他的身份,到底是没敢放肆。

垂眸给楚宸系好腰带,秋雁退后两步,细细地打量着楚宸身上穿着,确定没什么不妥,才恭敬开口:“帝君大人,可以了。”

楚宸嗯了一声,正要踏步出去,却听秋雁道:“奴婢还要给您梳发。”

楚宸脚步顿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颇为惆怅。

秋雁没理他,低眉垂眼地走到子曦跟前,低声道:“陛下,昨晚……要记录吗?”

记录?

子曦微愣,随即蹙眉:“不用。”

说完,她沉吟片刻,“以后都不用记录。”

第474章 起居记录

以后都不用记录?

秋雁眉头微蹙:“陛下,这只怕不妥……”

即便陛下不打算再让后宫进人,可如今毕竟已经有了正君和平君,按照规矩还是应该记录日常起居……

“让起居令史进来。”

秋雁屈膝:“是。”

话落,她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头发盘成飞仙髻的年长宫女跟着秋雁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

子曦站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

替她梳好头发的宫女退至一旁,垂手肃立。

殿内安静了片刻。

须臾,子曦转过头,看向身穿深色宫装的女官,道:“以后朕的起居先不必记录。”

“陛下?”女官诧异,“这不合规矩。”

子曦淡淡道:“朕只有正君一人,平君一人,以后后宫也不会再进别的男子,所以没必要那么麻烦,你简单记一下日常就行,床笫之事不必太详细。”

顿了顿,“以前记录起居和妃嫔承恩是为了保证子嗣血统的纯正。朕是女子,以后若是有孕,必定是朕自己的孩子,这一点应该无需质疑。”

但,那也要确定父亲是谁啊。

起居女官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还是恭敬地开口:“陛下有正君和平君二人,若是以后有孕……”

子曦语气淡淡:“子嗣问题,暂时朕还没考虑。昨晚朕跟帝君也没发生任何关系。”

女官心头微惊,没有发生任何关系?

帝君留宿陛下寝宫,居然不是为了侍寝?

“你不必担心什么。”子曦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殿走去,“朕以后倘若真的有孕,那孩子必定是正君所有;如果有意外,朕会与你说清楚,不会让你为难。”

子曦虽然封了南墨昊,但目前为止,她并未打算跟他发生什么关系。

而除了南墨昊之外,也就楚宸一人。

她既然想跟楚宸做正常的夫妻,便不会把宫廷侍寝那一套用在楚宸身上——当然,对南墨昊也不会。

起居女官闻言,心里犹豫了片刻,也就恭敬应下了:“奴婢遵旨。”

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就一定有着她的打算。

反正陛下早上起身时都有宫女服侍,她的龙床上睡着谁,一目了然。

若一直是正君侍寝,那显然简单一些,若平君侍寝,她到时候再备注便是。

至于以后……

陛下说后宫不会再进别的男子,暂时应该就不会进了,时间久了之后……若再有其他新人进来,到时候陛下也应该不会再抗拒这种事情了。

心里这般想着,起居女官很快告退离去。

“陛下。”楚宸走到子曦跟前,眼神里压抑着某种悸动,“方才……”

子曦转过头,“嗯?”

楚宸目光里仿佛有一束光在闪动,映得他清贵眉眼风华夺目。

子曦方才说,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必定是他的?

这意思是说,她不会跟摄政王发生关系?

“怎么头发还没梳?”子曦看着楚宸披散在肩头的墨发,把他按在梳妆台前,淡淡吩咐:“给帝君梳发。”

第475章 郎艳独绝

侍女们重新又忙碌起来。

楚宸乖乖地坐在铜镜前,浑然不管侍女如何折腾他的头发,满心满脑子一直盘旋着那句“以后若有孕,那孩子必定是正君所有。”

心头直如开了花一般,甜进心扉。

侍女们很快给楚宸梳好一头墨发。

子曦打量着站在眼前的男子,身躯颀长,容貌俊美,一身月牙白的常服玉袍,白色蟒纹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

一头墨发以玉冠束起,发丝垂落肩背,此时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俨然一个历经百年熏陶翩然从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丰神如玉,清隽优雅。

子曦不由就笑了:“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顿了顿,“朕的帝君,当真是绝世无双,风华无边。”

楚宸听得微愣,随即眨了眨眼,赧然道:“子曦,你要把我夸上天了。”

梳发的侍女听他直呼陛下名讳,都吓了一跳,不由转头朝子曦看去,却见女帝陛下温柔朝楚宸伸手:“走吧,我们先去用个早膳,然后还有事要做。”

两人出了寝宫,外面当值的隐卫恭敬地行礼。

子曦眸光淡淡一扫,便知这雍华宫里里外外多了许多玄隐殿的人,显然是南墨昊听了她的建议,刚做出的安排。

子曦没说什么,携楚宸去了膳厅。

“陛下这早膳时辰是不是有点晚了?”一袭红衣的秦裳很快踏步而来,嗓音如春风疏懒,透着淡淡的揶揄,“**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子曦睨他一眼:“朕休朝三日。”

“太阳都高高升起了,陛下就算休朝,这也起得太晚了些吧。”秦裳很随意地在一张椅子上落座,目光懒懒瞥向楚宸,“楚世子得偿所愿,面色看起来比以前更清俊出尘了,容光焕发,神清气爽。”

楚宸嘴角一抽,冲着秦裳挑了个眉:“别这么酸,你这副姿容丝毫不比我差,若是愿意,这陵国帝京许多待嫁的小姑娘应该都愿意委身于你秦公子。”

秦裳淡淡看了一眼正在准备早膳的侍女,语气闲适回道:“可惜我没有辣手摧花的嗜好。”

“你们俩别贫了。”子曦开口,“秦裳,你早膳吃了没有?”

“吃了。”秦裳靠着椅背,“我有些东西要送给你。”

子曦扬眉:“什么东西?”

秦裳淡笑:“你喊我一声兄长,我就告诉你。”

话音落下,膳厅里忽然一静。

布菜的侍女们神色微诧,不安地看了一眼这位容色绝美的男子,随即低眉垂眼地继续把几样精致早膳摆上桌。

兄长?

陛下的皇兄已经过世三年多,这位秦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陛下面前提出这样放肆的要求?

楚宸也有些讶异。

秦裳提出这样的要求,足以证明他要给子曦的东西非同一般的贵重,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子曦托着腮,眸色沉沉地看着秦裳,眼底浮现深沉难解的色泽。

她的想法跟楚宸和侍女们不同。

秦裳要给她的东西应该是贵重的,但与此同时,她能预感到这份郑重其事的背后,仿佛预示着某种让人觉得不祥的结果。

第476章 慕容世家

“朕不要。”子曦很干脆地拒绝,并且淡淡道,“你给朕安分地待在这儿,什么时候身体调养好了,什么时候再离开。”

说着,她皱眉看向秦裳,“朕前些日子让你吃的药,你都按时吃了没有?”

秦裳笑了笑,敛了眉目:“吃了。”

“稍后朕会召太医过来问问。”子曦道,“你最好别欺骗朕,否则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秦裳勾唇,笑得越发愉悦:“陛下威仪深重,草民不胜惶恐。”

说着惶恐,可眉梢眼角风华流转,哪有半分惶恐的模样?

子曦瞥了他一眼,垂眸用膳。

楚宸若有所思地吃粥,似乎明白了子曦拒绝秦裳送东西的原因,只是……这样能行吗?

秦裳的心思藏得深,隐藏在温润笑容之下的是旁人无法触及的秘密,不管这个秘密预示着什么,他似乎都并不想让任何人参与。

子曦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用着早膳。

秦裳也没说话,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打量着眼前专心用膳的两个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子曦放下了喝粥的勺子,拿起干净的丝帕拭净嘴角,秦裳才又开口:“南陵和北陵皇族的臣服不会顽抗太久,因为闻人氏和裴氏都耗不起。”

子曦点头:“朕知道。但他们的臣服只是皇族的臣服,不代表整个南陵和北陵的臣服。”

“对。”秦裳缓缓颔首,“所以就算臣服,闻人氏和裴氏也并非真心,他们会让君氏皇族跟南陵、北陵的各大郡望世家展开一场龙争虎斗。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落一个叛臣的罪名,又可以同时削弱君氏皇族和那些世家们的实力。”

而倘若最后,君氏皇族和世家郡望两败俱伤,南陵和北陵则又可以威风赫赫地称帝,到时候君氏就会被打脸,让天下各国都看一场笑话。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子曦淡笑,嗓音里却透着几分清冷意味,“然而朕既然打破了这份宁静表象,便自有缜密筹谋与必胜的把握,世家郡望又如何?堂堂君氏皇族,若败在那些世家郡望的手里,这皇位不如换个人来做。”

楚宸亦是点头:“陛下说得没错,世家郡望自以为称霸一方,实则都是皇族的臣民,即便是行伍出身的慕容世家,只要找到了他的七寸,也不足为俱。”

此言一出,厅中静默片刻。

子曦唇畔缓缓扬起一抹疏淡笑意:“此番不妨就从慕容世家开始,足够大的势力,才能给其他世家足够大的震慑。”

慕容氏曾是行伍出身,家族子嗣繁多,百年繁衍,早已根深叶茂,势力庞大,位列北陵四大家族之首。

慕容氏族目前掌控北陵金州六城,整个郡望人数多达四十万众,拥有破天富贵,却不用缴纳赋税。

闲时屯田耕种,战时全民皆兵。

在北陵,慕容氏族虽是臣民,却根本不受朝廷牵制。

陵国想要真正统一,必须将慕容氏族这样势力庞大的郡望收为己用,或者连根拔起,打得他们喊疼,才能达到震慑的效果。

第477章 三生有幸

不过……

楚宸抬眸看着秦裳,眉头微锁。

虽说秦裳身份特殊,不受宫规约束,但谈事情也不必刻意选择子曦用早膳的这个时辰吧。

南陵和北陵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需要时间细细谋划,制定万无一失的计划,并不着急于这一时半刻。

所以,秦裳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只是因为无聊,还是有别的原因?

心里生出了这个疑惑,楚宸却没有开口。

他能想到这个问题,子曦未尝想不到,但她没问,楚宸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用完早膳,子曦走到秦裳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秦裳挑眉:“子曦,你现在是女帝,不是大夫。”

把脉是太医的职责好吗?

子曦睨他一眼:“伸出来。”

秦裳无奈,伸出手腕搭在椅子扶手上,让尊贵的一国之君给他切脉。

“堂堂女帝给我诊脉,草民真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秦裳感叹。

楚宸:“……”

子曦没说话,只静静地给他把了脉,须臾,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宫廷里珍稀药材多,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我再给你开几贴药,慢慢调养。”

秦裳收回手,懒懒地靠着椅背:“我都快成药罐子了。”

“只要能治好你的沉疴内伤,药罐子又怎样?”子曦说着,抬眸正色地看着他,“秦裳,你心里有什么事情朕不过问,但既然你已成为我的朋友,又以我的兄长自居,那么可否为了我,珍惜一下你自己这条命?”

秦裳微怔,随即坦然浅笑:“子曦,比起我这个自居的兄长,你反倒更像个姐姐。”

子曦不置可否,只静静地看着他。

秦裳点头:“你放心好了,我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子曦虽然没办法做到真正放心,但秦裳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还能当他是答应了。

站起身,她道:“我还要去御书房……”

“御书房是朝政重地,我这个外人就不跟着去了。”秦裳起身朝楚宸笑了笑,“帝君大人好好陪着陛下,草民去参观一下这尊贵奢华的皇宫。”

说完,施施然转身离去,背影优雅而从容,矜贵中带着几分看破红尘的洒脱,以及丝缕隐隐存在却又不那么明显的寂寥。

子曦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子曦。”楚宸握着她的手,“秦裳他……”

“约莫是到了离开的时候。”子曦语气平静,却听得出几分凝重。

楚宸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温声道:“我们要不要派人跟着他?”

子曦没说话,敛眸沉默了片刻,“此事我有安排。”

楚宸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子曦没再多想,携楚宸去了御书房。

而秦裳似乎真的打算参观一下皇宫似的,独自在宫里悠闲地散着步子闲逛。

他手里有子曦之前给的令牌,出入宫廷畅通无阻,不过对于参观皇宫这种事情,他还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三千殿宇楼阁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是……

第478章 烦躁

只不过是什么?

秦裳嘴角噙着一抹笑,笑意温润而孤寂。

在皇宫随意转了几圈,秦裳很快回到兴庆宫落云殿,走近宽敞寝殿,一应华贵的陈设映入眼帘,秦裳却看都没看一眼,径自走进内殿床榻。

在床前枕头下取出几本封皮的书册,一封信函,秦裳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下。

修长手指摩挲着那几本书册,秦裳抬眼静静看向窗外,晴朗无云的天际碧蓝如洗,太阳从东面逐渐往正中移动,点点金光洒下,衬得庭院里花草树木,勃勃生机。

春天万物复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

休朝三日,凤微羽却很烦躁。

府里待不下去,宫里又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原本想利用休朝时间亲自出城去看看,可皇城内外的防守比以前更严了许多,到处都是巡逻的禁卫。

凤微羽心里清楚女帝下了旨意,为了防止裴毓阳和闻人渊有机会离开,也是防止皇城中有心怀不轨之人潜入,所以才多了这么多禁军。

但于他而言,一举一动同样造成了很大的掣肘。

无奈之下,他只能穿着常服,带着两个心腹在城里随意走走,以舒散这些日子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中午时分,他进了帝京皇城中最贵的金盛酒楼,点几个招牌菜,要了一坛酒,上了二楼雅间,在靠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素来温润平和的眉宇间,郁色深浓,便衬得这张俊雅的脸也多了几分阴沉。

小二送来做好的菜肴,一坛酒伴着一个酒盏,躬身请贵客慢用,很快退了下去。

心腹替他满了酒,凤微羽执着酒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转头看向窗外。

金胜酒楼坐落在繁华主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行人,来来往往几乎皆是达官贵人,富贾商人。

凤微羽百无聊赖地看着,正要收回目光开始吃菜,视线里却突然映入两个人,目光瞬间凝住。

一辆并不华丽的马车在酒楼外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

男子俊雅斯文,眉眼平和,满身的书卷气,女子容颜绝美而表情冷漠,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但这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人,看起来却像是一对夫妻——因为两人从同一辆车上下来,且男子下车之后,对女子露出的表情很温柔。

女子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从彼此细微的互动中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兄妹——那么,只有夫妻这种可能性最大。

而让凤微羽震惊的是,那个男子的容貌。

就在前不久,这个男子的画像曾被君莹拿进宫呈到了女帝面前——西陵长公主驸马,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身边的女子……

凤微羽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酒盏。

两人很快进了酒楼,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

凤微羽转头,面无表情地吩咐:“去盯着那两个人,小心点,别被察觉了身份。”

“是。”

两个心腹转瞬离去。

凤微羽一个人待在雅间,垂眸喝了口酒,眉眼间浮现深思。

第479章 打听1

西陵长公主驸马,怎么会突然来东陵?

看两人的穿着,不像是大张旗鼓地来面圣……

女帝和摄政王是否知道他们来到东陵的消息?

凤微羽暗自猜测,手指忍不住捏紧了酒盏:这二人的到来,对他来说也许算是一个转机。

这般想着,凤微羽有点坐不住了,强自按耐着冲动等待。

不大一会儿,两个心腹手下回来了一个,进了雅间,带上门,恭敬地附在凤微羽耳边,低声禀报:“主子,他们也要了二楼的雅间,很快就上来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凤微羽眉眼微动,不动声色地看着门的方向。

脚步声往隔壁雅间走去,离凤微羽的房间很近,近得他能听到小二恭敬的声音:“两位客官先稍坐片刻,酒菜很快就送上来。”

苏瑾温和笑道:“不着急,先送壶茶上来。”

“好嘞!”小二恭敬热情地应着,“客官稍等,小人马上送来。”

说完,伙计脚步飞快地离去。

这两位客人正是大老远从西陵过来的苏瑾和楚凝夫妇二人。

进了雅间坐下,苏瑾转头看向窗外,淡淡笑道:“到底是五百年的正统皇朝,这东陵帝京繁华更胜西陵一筹。”

楚凝没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淡漠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波动。

“殿下。”苏瑾转头看向楚凝,唇畔勾着笑意,“西陵如今——”

楚凝眸光微转,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苏瑾。

苏瑾被她看得微愣,随即从容笑道:“西陵如今也算是一个强盛的皇朝,只要保持兵强马壮,国库充裕,早晚能越过东陵,取代这东方四陵之首的尊位。”

雅间隔音效果虽然不错,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么近的距离,隔音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当听到这句话之后,凤微羽顿时愣住,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不动声色地跟心腹对视一眼,凤微羽没说话,沉默地转头看向窗外,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隔壁的谈话。

然而过了很久,那边却没再传出什么声音,直到小二去而复返,送上了一壶热茶和两个茶盏。

“客官请慢用。”

“多谢。”夜瑾淡淡一笑,眉眼生华,“小二哥,跟你打听个事儿。”

小二一愣,随即恭敬道:“客官要打听什么?”

“这皇城中,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小二不解:“有趣的事情?客官的意思是……”

“就是比较稀罕的事儿。”苏瑾唇畔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配着那张俊美出尘的脸,显得格外温润动人,“天子脚下的皇城,应该会有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发生吧?我夫妻二人初来乍到,不知小二哥能否与我们说一下?”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小元宝塞到小二的手里。

“客官,这……”小二吓了一跳,连忙推拒,“小的不敢要——”

“没事,你收下便是。”苏瑾语气淡淡,“听说最近陵国女皇亲政了,还选了皇夫?”

第480章 打听2

小二闻言,点头:“是,女皇陛下这个月刚刚亲政,封了正君和平君。”

这个不算是秘密。

女皇十六岁的生辰办得很隆重,举国同庆,亲政当日就册封了正君和平君。

昭告了天下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忌讳。

“那小二可知,这正君和平君的身份来历?”

“这……”小二挠了挠头,“小人只知道,平君是之前的摄政王,正君……好像是陛下新封的西陵王,其他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至于西陵王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获封西陵王,以及女皇陛下和西陵王之间的事情,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过问的,当然也不敢胡乱猜测。

苏瑾闻言,缓缓点头:“知道了,多谢小二哥。”

“不,不用。”小二讷讷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金元宝,忍不住抬头偷偷觑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女子,很快又垂下眼,“那……小人去给客官送酒菜上来。”

苏瑾淡笑点头:“去吧。”

小二很快转身离去。

苏瑾抬手给楚凝和自己各斟了杯茶,淡淡道:“想不到楚世子居然会成为女帝的皇夫。”

楚凝回过头,沉默地看着他。

“殿下现在有什么打算?”

楚凝敛眸,不发一语地啜了口茶,半晌,才淡淡道:“西陵王。”

短而平淡的三个字,不含任何情绪,却又分明预示着某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西陵王……”苏瑾若有所思,随即一惊,“这意思是……女帝要废除西陵帝号?”

楚凝没说话。

苏瑾也没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

不大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苏瑾转过头去,淡淡道:“谁?”

若是小二,只需说一声就好,不必多此一举地敲门。

“在下凤七,有件事想跟两位谈谈。”

凤七?

苏瑾眉头微皱,看了楚凝一眼,见她细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道:“进来。”

门外男子推门而入。

苏瑾打量着对方。

嗯,俊逸温润的一个青年才俊,看起来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不过眉眼间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郁,眼底也带着几分让人不太喜欢的算计。

眉梢轻挑,苏瑾淡问:“阁下有事?”

“在下有件事想跟两位打听一下。”凤微羽唇边含笑,温文有礼地躬身一礼,“冒昧打扰,还请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瑾表淡地一笑:“不知阁下想打听什么事?”

凤微羽看着眼前两人,目光虽然从楚凝面上一掠而过,却看出了这个女子对外人的冷漠疏离,遂很快把目光落在苏瑾面上,极为客气有礼地道:“两位是从西陵而来?”

苏瑾闻言,表情微淡。

“公子不用多心,在下没有恶意。”凤微羽连忙道,“只是方才无意间听到两位的谈话,所以……”

苏瑾低眉,缓缓呷了口茶:“凤公子想打听什么事?”

“在下有个从小失散的妹妹。”凤微羽说着,面上浮现一抹怅然,“在下找了妹妹很多年,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她流落在西陵,近日听说西陵局势有些不太好,心下极为不安,所以……”

第481章 打听3

苏瑾面露了然之色,点头道:“心系亲人,担忧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们并不知道你的妹妹是谁,况且西陵这么大……”

“在下明白。”凤微羽苦笑,“在下只是听说西陵皇城发生内乱,消息全部被封锁,所以心下忧虑。”

苏瑾挑眉:“西陵最近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于子民没什么影响,他们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你不必担心。”

这话里的意思是说,百姓无碍,只乱了宫城?

凤微羽微默:“两位是来自西陵皇族?”

楚凝转头看着他,眸光冷冷,似透着蚀骨的寒意。

凤微羽一惊,只觉得从毛孔中沁出凉气,一时之间竟不敢再开口。

这个冷漠寡言的女子……气势竟是如此可怕?

苏瑾却仿若未觉,淡淡笑道:“这位公子,我也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客官,酒菜来了。”

“进来。”

小二走进雅间,看到原本待在另外一件房里的客人出现在这里,不由讶异,却很快敛了表情,把托盘上的几道菜都取下,放在桌子上。

“客官请慢用。”说完,又低眉垂眼地退了出去。

凤微羽看向苏瑾:“公子想打听什么?”

“东陵女帝亲政了?”

凤微羽点头。

“立了正君和平君?”

凤微羽还是点头。

“听说正君是西陵王?”

凤微羽迟疑了一下,依然点头。

“为什么西陵王会成为女帝正君?”苏瑾挑眉。

凤微羽沉默了片刻,在心里思索着苏瑾的用意,以及他们对待西陵王这件事的态度,片刻之后,他道:“因为一则卦言。”

“卦言?”苏瑾挑眉,下意识地看了对面的楚凝一眼,随即嗤笑,“因为一则卦言,所以西陵王就成了女帝的正君?”

凤微羽眸色微暗,却淡笑:“是啊,只是因为一则卦言,西陵王就成了女帝的正君。”

苏瑾闻言,托腮沉默了下来,似是在沉思。

凤微羽则在心里判断着,能否让眼前这两人为自己所用。

虽然他自诩没能力掌控西陵长公主,但若能不动声色地挑拨一下,或许就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然,首先他得确定这两人在东陵和西陵朝局上的立场态度。

“凤公子是东陵朝廷命官?”苏瑾扬眉淡问。

凤微羽沉默,没有回答。

“那么凤公子是否知道,西陵王在被封正君这件事上反应如何?”苏瑾语气平静,“他有没有表示过不同的意见?”

凤微羽唇角微扬:“女帝承诺正君和平君都可以插手朝政,拥有参政之权,这是多大的一个荣宠?西陵王怎么会有不同意见?”

此言一出,苏瑾不由又沉默了下来,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而楚凝,面上却从始至终一派冷漠,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凤微羽便有些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对方只是不想让他看出真正的心思。

而素来遇上这样的对手,他就需要自己去猜测对方心里的想法。

第482章 记仇

但凤微羽又同时意识到,在眼前这两人面前,自己其实不占任何优势。

他迫切地想知道玉婉兮现在的情况,可他却并不知道西陵长公主和她的驸马想要知道什么——

所以他无法确定,自己应该用什么筹码去交换玉婉兮的消息。

万一一句话说错,或者自己的判断失误,那么最后定会造成无法估计的后果。

如今他几乎已是寸步难行,若是练最后一张底牌都摊开来……

而且……

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地方。

“两位刚来,若是不介意,是否愿意去在下府邸暂住?”他淡淡笑问,“刚好也可以先了解一下东陵的局势。”

苏瑾抬眸看着楚凝。

楚凝没有说话,低敛着眉眼,沉默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缓缓啜饮一口。

表情冷漠,让人看不出心里想法。

凤微羽和苏瑾都看着她,她却径自不发一语。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楚凝?”

楚凝抬眸,看了苏瑾片刻,才淡淡点头:“随你。”

“既然如此,”苏瑾转头看向凤微羽,“就叨扰了。”

凤微羽松了口气,唇畔从容地含了笑意:“在下去给两位结账。”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到了雅间外,他轻轻吁了口气,笑意敛尽,眼底划过一抹深沉。

他知道自己此番举动有点冒险,可消息的闭塞让他日夜不安,这几日几乎彻夜难眠,就算是冒险,他也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走到楼下,他淡淡道:“去把他们两人的账结了。”

心腹手下领命而去。

凤微羽站在楼梯间,沉默地陷入了思索。

而此时的雅间里,楚凝转向窗外,语气淡淡:“东陵丞相凤微羽。”

苏瑾点头,笑意幽深。

温润如玉的东陵丞相,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么高深聪明。

“就是他把你的画像给了东陵女帝?”楚凝看向苏瑾,面无表情。

苏瑾微愣,随即嘴角轻轻抽了抽:“这件事我不知情,你问我……似乎是白问。”

楚凝于是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低头吃饭。

苏瑾却知道这人还记着画像的仇,所以……凤微羽此番自作聪明,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要从楚凝身上打主意,那真是找错了人。

一壶酒没人动。

两人很快填饱了肚子,走出雅间,凤微羽已命人去备了马车。

直到三人走出酒楼,角落里才有一人好奇地开口:“掌柜的,刚才出去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那女子浑身散发着寒气一样。”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抬眼,“这我可不知道。”

那客人身份看起来就显贵,他可不敢过多打听。

做生意久了,迎来送往,早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对于客人的身份就算不能完全判断准备,却也能猜得出对方大致的出身来历,以及是否能惹。

而刚才那两个人,若单是男子或许还没那么可怕。

但容貌清丽神色却无比冷漠的女子,看起来才真正是高深莫测的那一个,让人望而生畏。

第483章 证据

天色将晚之际,子曦还在御书房里批阅着堆积成山的奏折。

楚宸坐在一旁,给她整理着一摞的卷宗名册。

“这些都是凤微羽分布在各地的棋子?”他专注地垂眸,翻看着一本又一本,“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官,寻常不会太引人注目的那种,但毫无疑问,这些看似不大的官员,手里却都掌握着一方实权。”

假以时日,这些地方官员做出一些政绩——当然,政绩也可以作假。

只要有人护着,一步步升上来,掌握更大的实权,甚至不动声色地慢慢跟当地商贾达成合作关系,就可以一步步做大、

对于凤微羽来说,便是在旁人察觉不到的暗处培养丰满羽翼。

若是再有女帝宠爱,让他掌朝政大全,那么在悄无声息之间繁复了整个陵国江山社稷,也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子曦点头,朱笔批阅着奏折:“明日早朝,就是凤微羽的死期。”

明日早朝?

楚宸微讶,“这么快?”

“你不希望快点?”子曦眉梢轻挑,幽幽斜过去一眼。

楚宸一噎,随即抿唇忍着心头窃喜:“当然……咳,由着陛下做主,臣不敢妄议。”

好一个不敢妄议。

子曦摇头失笑:“证据确凿,朕也没心思再跟他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重生归来,半年下来她的情绪已逐渐平复,恨意慢慢抚平。

归根结底,前世的悲剧是她自己的问题,眼瞎心也瞎,怨不得人。

只是对于心怀不轨的人,她依然不会有丁点的容忍。

“陛下。”御书房的门被推开,身着一袭黑袍的南墨昊走了进来,身子笔挺峭拔,如渊渟岳峙,“这是最后一份证据。”

将一份往来信函放在龙案上,南墨昊道:“相府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密道中储备了足够的食量和水,可以直接达到绵州。”

密道。

子曦知道。

她还知道这条密道是凤微羽最后的生路——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对于凤微羽来说,这条密道或许还不至于成为逃生之地。

前世南墨昊派兵包围相府的事情,子曦并不知道,到了次日才知晓。

她急匆匆赶去相府时,府外还包围着摄政王麾下精兵,丞相府内一片死寂——摄政王其实并没有牵连相府的下人,但丞相生死不明,府中下人胆战心惊,个个惊惶不安,无人敢开口说话,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下。

她下旨在府中寻找,最后找到了重伤的凤微羽——勉强也算是一次成功的苦肉计。

在南墨昊下令拿下他的时候,丞相府护卫护住凤微羽,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藏身到密道之中。

南墨昊当初可能并不知道相府的密道,所以他手下精兵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凤微羽。

一直到天亮时分,她接到消息到了相府,凤微羽才一身重伤奄奄一息地被她带去的禁卫抬了出来——为了使苦肉计逼真,凤微羽对自己倒也下得了手,身上到处是刀伤,还有一支断裂的箭矢插在肩膀上。

第484章 更胜一筹

她见着受了重伤的凤微羽,自是心疼,虽当时摄政王手掌大权,子曦一时奈何他不得,却依然把这笔账记下了,越发对凤微羽好……

后来的事情不必再刻意回忆。

此时再回想以前,子曦已经没了太大感觉,只是忍不住想感叹一句,自己前世怎么就那么蠢?

不过今生,那条密道定然会成为凤微羽最好的逃生之路——如果他真的走头无路的话。

然而,子曦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安排几个隐卫在密道里守着。”子曦淡淡吩咐,“明日早朝上诛杀凤微羽,丞相府中一应心腹谋臣护卫,一个不留。守住密道,不许任何人逃脱。”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跟他周旋,既然如今证据确凿,干脆利落地解决比什么都好——至于是否让楚宸亲眼看着他死,其实倒是并不重要。

因为楚宸没有前世的记忆,他跟凤微羽之间唯一的冲突在于,他把凤微羽当成了情敌,而且还是一个心怀不轨的情敌。

既然如此,只有早早地把凤微羽这个情敌除去,才能让楚宸安心。

诛杀凤微羽?

南墨昊微默,虽心底有些意外,却什么也没问,恭敬地垂眸应是。

顿了顿,“西陵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已经入了皇城,今日在金盛酒楼巧遇凤微羽,被邀请入了相府暂住。”

子曦扬眉:“哦?”

凤微羽消息被截断,一举一动都受到掣肘,这是想从楚凝身上打探消息?

就他那点段数,在楚凝面前都不够看,还指望从楚凝嘴里打探到消息?

简直异想天开。

“楚宸。”子曦转眸,看向一旁某个偷笑的少年,“你的姑姑来了,你负责招待?”

楚宸眨眼:“我?”

子曦点头。

“可我还没站稳脚跟,怎么招待她?”楚宸说着,面不改色地建议,“我觉得让摄政王招待才合适。”

摄政王是东陵本土人士,又做了两年摄政王,完全有资格接待楚凝这样的贵客——嗯,应该是贵臣。

两个大冰山在一起交流切磋,看谁释放的寒气更冷,谁的功力更胜一筹。

楚宸想想都觉得值得期待。

子曦安静地放下朱笔,转头看着楚宸,眉头微蹙,暗自想着小白兔子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南墨昊径自沉默,连眼角都没施舍一个给楚宸。

“皇叔。”子曦想了想,开口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两日帮朕盯着秦裳,他若是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有离开的打算,立即跟朕禀报。”

南墨昊点头:“是。”

“皇叔先安排几个隐卫去北陵探探路,朕要知道慕容家的情况。”子曦语气淡淡,“底细摸得越透越好。”

南墨昊恭敬应了下来,并道:“南陵和北陵一直都有玄隐殿的隐卫在,陛下若有旨意,随时可动用这批人。”

子曦点头:“嗯。”

玄隐殿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势力,对于这一世的子曦来说,于她统一陵国会起到莫大的用处。

而除此之外……

子曦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心扉渐渐温软。

第485章 表里不一

楚凝和苏瑾在相府里安顿了下来。

从西陵到东陵,虽然也是受了女皇邀请,但楚凝并不急着赶路,跟苏瑾走走停停,比楚宸晚了许多天才到。

楚凝和苏瑾都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

子曦有统一陵国的心思,楚凝并不反对,毕竟西陵皇族是楚寰自己作死,她没理由维护。

况且很多事情也不是她反对就能有用的——除非她打算跟楚寰也反目成仇。

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索性由着他去。

而对于跟西陵不相干的人和事,楚凝一般不太放在心上——除非触及了她的底线。

而此番凤微羽的行为,明显就犯了她的底线。

所以在踏进东陵皇城之前,她就把凤微羽查了个底朝天。

东陵丞相,根基维稳。

自女帝亲政之后,他的处境更是有些微妙。

但不管如何,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指使旁人拿着苏瑾的画像入宫献给女帝——虽然女帝知道苏瑾的身份,但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举动带给楚凝的不悦。

当然,凤微羽对于苏瑾的了解也并不透彻。

他的消息来源截止在年前,而他以前所了解到的关于西陵长公主楚凝和驸马苏瑾的消息寥寥无几,印象最深刻的是,长公主和苏瑾之间关系如同水火。

此番之所以能确定这个女子就是那位长公主,只是因为他听到苏瑾对于楚凝的称呼,能让驸马称呼一声殿下,除了楚凝还能有谁?

况且那么冷如冰霜的女子,更是符合外人对楚凝的评价。

而后来苏瑾直言不避的喊了楚凝的名字,则最终印证了凤微羽的判断——当然,从头到尾楚凝和苏瑾就没有要隐藏身份的打算。

虽然凤微羽不明白,楚凝跟苏瑾之间的关系为何跟传闻中有些不一样,但这点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是眼下他唯一可以求助到的人。

当晚,凤微羽在正厅设宴盛情招待了两人,酒过三巡,他屏退了所有属下,淡淡笑道:“两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在下的身份。”

楚凝性子冷漠,很不喜与人虚与委蛇,所以并没有说话。

开口的是苏瑾:“东陵最年轻的丞相,女帝陛下曾经喜欢的人,外间传言最有可能成为女帝正君的男子。”

凤微羽表情微滞,随即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曾经喜欢……

这四个字,此时听起来感觉特别讽刺。

凤微羽饮了口酒:“在下可否知道,两位为何突然来到东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凤微羽和苏瑾给人的感觉很相像,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相貌都生得俊美,气质相仿,风度翩翩。

然而苏瑾是真正具备读书人的涵养,打从骨子里流露出读书人的清傲,就算再活一世,他也依然是个骄傲的人,只是磨灭了曾经面对楚凝时总是固执的倔强——当然,前世即便伤痕累累,他也毫不掩饰对楚凝的敌视。

今生他在楚凝面前的温柔顺从,也从发自真心的温柔,并不曾有丝毫掩饰。

第486章 流落在外的妹妹

而凤微羽,却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他的温润雅致只是为了隐藏他的野心,曾有的柔情完美地掩盖了满腹的算计,再加上他的相貌生得好,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完全是一个让人难以抗拒的夫婿人选。

所以,严格来说,凤微羽虽然有些心计和手段,却算不得多厉害——至少在楚凝和南墨昊这样绝对强大的人面前,他是根本不够看的。

而若要论伪装,他也不一定能比得过楚宸。

前世子曦之所以栽在他手上,不过是因为他出现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里,又恰到好处地处在一个少女对于感情的憧憬之时。

子曦不是栽在凤微羽的手里,而是栽在了一场虚假的柔情似水之中。

苏瑾唇畔微挑,语气淡淡:“凤相觉得,我们是为了何事而来?”

凤微羽微默,随即笑了笑:“本相猜不到,但应该跟陛下新封的西陵王有关。”

说完,他不疾不徐地又道:“公主殿下对西陵王这件事,可有什么看法?”

这是在试探楚凝对西陵被废帝为王这件事的态度。

若楚凝不满,便正中凤微羽下怀,他才能顺理成章地跟楚凝达成合作关系。

楚凝敛眸,眉眼冷漠如雪。

苏瑾淡笑:“公主寡言,凤相别介意。”

“不会。”凤微羽连忙摇头,“只是我比较想知道,西陵皇族如今情况如何?驸马可否透露一二?”

“下午在酒楼里,凤相说自己流落在外的妹妹……”苏瑾淡笑,“此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凤微羽笑容微敛:“不瞒驸马,在下此言属实,并未掺假。”

“凤相确实有个妹妹在西陵?”

凤微羽点头:“确实有。”

“凤相的妹妹身在西陵皇城之内?”

凤微羽点头。

“宫中?”

凤微羽迟疑了一下,目光看向楚凝,随即还是点头:“是。”

苏瑾了然浅笑:“怪不得凤相一直想知道宫里的情况。”

流落在外的妹妹,这点倒是没什么。

可那么巧的,流落在外又身在皇宫,这可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吧。

“凤相的妹妹,是什么身份?”

“这……”凤微羽抿唇,眉眼间流露为难苦笑之色,“暂时我还不知道,只是近日才得知她的下落。”

苏瑾点头:“我只能告诉你,西陵皇帝死了。”

西陵皇帝死了。

对凤微羽来说,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若非楚寰已死,楚宸又怎么可能成为西陵王?

但他面上丝毫异色未露,只淡笑:“皇上一死,他后宫的那些妃嫔该如何处置?”

“暂时还没处置。”苏瑾道,“都在宫里待着,只是不得自由。”

除了已经死去的玉婉兮,其他人的确都还好好地待在宫里。

而凤微羽听到这句话,心里骤然一松。

还没有处置。

所以她还好好的?

玉婉兮……应该有办法脱身吧?

毕竟,宫外还有他们的母亲。

凤微羽心思微定,淡淡道:“楚御苍没有回去西陵,他这个西陵王岂不是名不副实?”

第487章 画师

苏瑾漫不经心地摇头:“有他的父亲在,他暂时不回去也没什么。”

有他父亲在。

听到这句话,凤微羽刚定下的心骤然一沉。

楚宸的父亲……

仿佛才刚刚从某件事中反应过来,凤微羽面色微变:“清郡王……掌控皇权?”

按照计划,此时清郡王应该已经死了,楚御苍也该毒发身亡才是。

如果清郡王还完好无损地掌控着朝政兵权,岂不是说明,他如今还好好的,并未发生任何意外……对,楚宸来到东陵,情绪上也没有任何异常,这是否表明清郡王府一切都好好的?

那么……

凤微羽敛眸,掩去眼底阴沉的色泽。

玉婉兮和母亲想要控制西陵朝堂显然有了很大的难度,除非母亲能把清郡王控制住……可就目前得到的消息看来,似乎也不太可能。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清郡王和楚御苍都还好好的?

母亲呢?

她的记忆恢复了吗?

如果她的记忆恢复了,玉婉兮的处境便不该这么被动。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恢复……

凤微羽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心下一片茫然。

“凤相方才的猜测是错的。”沉默已久的楚凝突然抬眸,语气淡漠地开口,“本宫来西陵,并非为了新封的西陵王。”

凤微羽愣了一下。

“听说本宫驸马的画像,现在正搁在东陵女帝的龙案上。”

凤微羽微怔,没料到是这个原因。

楚凝语气淡漠:“如果你能告诉本宫画那幅画像的画师是谁,本宫也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凤微羽心头一震。

画师……

哪有什么画师?

那人是他的心腹影卫,曾替他送消息给玉婉兮,所以去过一次西陵,偶然间见到了苏瑾。

原本苏瑾这个人对凤微羽来说无关紧要。

但此前他觉得秦裳的卦言有点反常,子曦养病几个月出来之后,态度也有些反常,他越想便越觉得此事蹊跷。

所以才抱着试探的心思,想知道子曦是否认识苏瑾,是否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去过西陵……

可子曦的反应却让凤微羽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但为什么,这件事会被楚凝知道?

凤微羽脸色变了又变,总觉得有团不祥的迷雾笼罩着他,让他曾经所笃定的一切都渐渐超脱他的掌控,让他不安。

“驸马的画像在龙案上?”凤微羽压下心头情绪,皱眉开口,“这件事我并未听说。”

楚凝垂眸,语气淡淡:“你听没听说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那画师是谁就行。”

凤微羽攥紧了手。

这是交换?

他告诉她画师的身份,她就告诉他西陵的事情?

可她为什么确定他知道那画师是谁?

可那画师是他的心腹。

他丝毫不怀疑,若他交出这个人,那这个人结局必定是死。而且楚凝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若随便弄出个人来敷衍,显然也不太可能瞒得过她。

可此时凤微羽又迫切地想知道玉婉兮和清郡王妃的消息——以一个心腹手下的性命来交换,到底值不值得?

第488章 困兽

心神皆乱的凤微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判断力。

否则他更该好好去思索一番,楚凝这番明显带着强硬意味的“交换”是否预示着什么对他不利的后果?

楚凝要求他交出画师,这言下之意已然告诉他,她知道画师是谁的人,并且要求他必须交出这个人——可此时他更应该去思索,楚凝远在西陵,为什么会知道苏瑾的画像被呈到了女帝龙案上?

这么短时间之内,她为什么又知道画师是凤微羽的人?

可凤微羽此时无暇思考。

疑窦只是从心头一闪而逝,他随即就在心里盘算,以一个心腹影卫来交换玉婉兮和清郡王妃的消息,究竟划不划算?

若是在以前,一个心腹影卫的性命压根不算什么,凤微羽不会考虑舍得舍不得的问题。

可这段时间他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皆是有去无回,现在手里可用的人少之又少,折损一个就少一个……

凤微羽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冷静地看着楚凝:“此事我还需要时间派人去查,明天给长公主消息如何?”

派人去查当然是借口。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冷静一下,细细地思索一番。

此时凤微羽的脑子并不怎么清醒,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让他乱了方寸,他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楚凝没说话。

苏瑾替她点头:“凤相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查。”

说着,站起身,“我跟公主殿下就先去休息,凤相也早些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

凤微羽点头,扬声唤来下人带两人去休息。

楚凝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凤微羽把他们安排在离主院有些远的东北角清风苑,小院和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被褥枕头也都是换了新的,足见凤微羽对他们的重视。

可凤微羽大概打死也不会料到,他的考虑将永远停留在考虑之中,今晚之后,他已没有机会再做出任何最终的决定。

“东陵丞相,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足智多谋。”半靠在床上,苏瑾淡淡开口,“坊间传闻到底是传闻,不可尽信。”

一番交锋下来,苏瑾对凤微羽的印象只有一个:困兽。

失去了理智的判断和忍耐力,急欲挣脱牢笼却没有任何办法而只会垂死挣扎的困兽。

楚凝沉默敛眸,看着自己修长圆润的指尖,良久没有说话。

“殿下在想什么?”

楚凝抬眸,平静地看着苏瑾,“我原本以为女帝让人把画像送给本宫,是为了让本宫帮她对付凤微羽。”

“嗯?”苏瑾讶异,“殿下现在不这么想了?”

“你方才不是说了,凤微羽并没有传闻中那般足智多谋。”楚凝语气淡淡,“事实上,作为一国丞相来说,他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不值得本宫出手。”

苏瑾闻言,同意她的说法:“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女帝陛下邀请我们过来,其实另有用意?”

楚凝点头。

苏瑾想了想,“那殿下觉得,女帝的用意是什么?”

第489章 责任重大

楚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的眉眼显得幽深难测。

是夜,沐浴之后的帝君大人身着一袭白色寝衣,再次躺到了女皇陛下的龙榻上。

薄被裹在身上,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子曦,“陛下,我觉得摄政王好像对侍寝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执着。”

子曦正倚着床头沉思,闻言转头瞥了他一眼,嗓音懒懒:“所以?”

“所以,以后是否可以一直让我陪着陛下?”楚宸从善如流地问出口,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神里流露出殷殷期盼之色,“臣保证,绝不强迫陛下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子曦微默,随即勾唇浅笑:“所以你是想说,你可以一直歇在朕的龙床上,并且学着柳下惠坐怀不乱?”

楚宸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坐怀不乱也无需天天都不乱,该乱的时候还是要乱一下的,否则子嗣从何处来?

子曦唇角轻挑,但笑不语。

“子曦。”楚宸朝她身边挪了挪,伸手搂着她的纤腰,把头枕在她的小腹上,“你当真要在明日早朝上诛杀凤微羽?”

子曦点头:“嗯。”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凤微羽身上。

如果她所料不错,大夏国那几人到了西陵必是无计可施。有清郡王在,皇帝和玉婉兮又都死了,皇城戒严,身份不明的人想进城并不容易。

就算进得了皇城,可清郡王妃被封住了以前的记忆,已经无法跟大夏之人联络。即便有人找上她,她也不可能抛弃自己的丈夫而选择跟一个完全没有印象的人离开。

当然,玉婉兮死了,更是死无对证。

清郡王对郡王妃原本的身份已经有了底,就算大夏人找上门,他也会有应对之策。

所以最终,在西陵无计可施并得知了玉婉兮死亡的大夏人虽然会愤怒,却也必定会很快来到东陵,试图跟凤微羽取得联系。

当然,在他们抵达东陵之前,凤微羽也会死得很干脆。

大夏皇帝在东陵和西陵埋下的两颗暗棋,最终都将成为废棋。

若他的野心依然不灭,那么,来日陵国和大夏大概会在战场上来一次光明正大的较量。

至于眼下……

既然大夏皇帝费尽心机埋下暗棋,且在十八年前就付诸了行动,甚至不惜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以身体和十八年青春为代价来达成他的野心,便足以证明,不管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兵力上,大夏并没有强大到能战胜陵国。

否则大夏皇帝也无需这般大费周折。

所以,诛杀凤微羽之后,她只需派人盯着大夏动向即可,眼下最大的精力依然还是放在陵国的疆土收复一事上——除了疆土的完整,四方臣民一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般想着,子曦轻叹了口气,深感责任重大。

拍了拍楚宸的肩膀,她道:“睡吧。”

楚宸轻轻嗯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一夜好眠。

凌晨,天微亮,子曦和楚宸一同起床,侍女伺候了洗漱,两人相偕走出雍华宫,开始了正式亲政之后的第一次临朝。

第490章 并肩临朝1

“陛下驾到——”

“帝君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喝响起,庄严肃穆的朝堂顿时响起整齐划一的叩拜声。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帝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昂的声音回荡在殿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全新景象,也在群臣心里激起了前所未有过的异样情绪涌动。

自古以来,金銮殿是属于皇帝与朝臣的朝堂,然群臣之上的高处永远只设有一张龙椅,那是皇帝独有的尊贵座位。

然而今日开始,丹陛之上设了两张座椅,一张女帝陛下的龙椅,一张帝君大人的王椅。

女帝陛下所说的正君和平君可以参与朝政这句话,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旨意。

虽然对于朝臣来说,这还需要一个接受并适应的过程。

但这并不妨碍刚来到东陵就被封了西陵王,且短短几天之内又成了东陵帝君,随之便出现在朝堂上,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女帝身边的这位西陵世子似是祥瑞附体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好运。

朝臣心里忍不住想叹息,一则卦言就决定了帝君人选,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意外。

而近日来宫里的诸多事情,也让他们心里预感到一些微妙的风向转变——除了女子陛下像是突然间完成了从纯真少女到雍容女帝的蜕变,更多的是年轻丞相凤微羽的处境让人看不透,也不敢随意猜测。

只能静观其变。

朝臣们压下心里的诸多想法,听到女帝陛下淡淡开口:“众卿平身。”

群臣低眉垂眼地站起身,分列两旁。

原本的摄政王,现在的女帝御封的平君大人南墨昊,赫然还站在武将的首位,如山岳一般带给人极致的震慑和压迫感。

“今日是朕正式亲政之后的首日早朝。”子曦坐在龙椅上,纤瘦的身体微倚,单手搭在扶手上,“众卿奏报之前,朕有件事需要先处理一下。”

文武百官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齐齐躬身:“吾皇圣明!”

楚宸正襟危坐,专注地看着殿上群臣,着一袭帝君袍服,俊美的容颜看起来颇有几分帝君的雍容气度。

不过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瞄向子曦的微动作,却未能逃过子曦的目光。

眼底忍不住划过一丝笑意,子曦无奈地想摇头,却到底是忍住了,淡淡开口:“摄政王。”

“臣在。”南墨昊出列,躬身朝子曦行了一礼,“启禀陛下,臣之前命人查到的消息全部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抬手略作示意,便有小太监从角落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玉质托盘。

群臣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玉盘上。

盘中整齐放着几本册子,一摞厚厚的信函,以及一些玉佩,私印及其他物件。

凤微羽一直沉默地站在文臣之首位,在听到子曦说要处理一件事时,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安感。

此时看到托盘上的那些东西,更是瞳孔骤缩,脸色剧变。

第491章 并肩临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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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并肩临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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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天罗地网

楚宸展开信函,沉默地敛眸看着。

大殿上空气凝滞,群臣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弓上的弦,紧张地面面相觑。

楚宸缓缓抬眼,目光微抬,看向底下的大臣们。

沉默了须臾,他站起身,抬脚步下殿阶,把手里的密函和册子分发给为首的几位大臣。

摄政王,镇国公,凤微羽,几位御史,康王……

拿到册子和信函的几人很快地翻看着,看完了面色一片凝重,然后相互交换,再递给前后左右的同僚。

殿上气氛越来越不安,温暖的空气里也渐渐染了寒凉。

正如春寒料峭。

凤微羽神色惨白,不敢相信地盯着手里的名册,目光里透着大势已去的惊骇仓皇。

他不敢相信,也想不通,这些他安插在各州各城的心腹,为何这么快就全部被挖了出来?

就连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角色,都一个没有漏掉……

众人传递的过程中,子曦一语不发,沉默而又带着几分疏懒地倚在龙椅上,单手托腮,手肘支着扶手,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

直到群臣很快阅完所有证据上显示出来的讯息,子曦才淡淡开口:“朕没什么可说的,相信众卿也没什么可说的。来人!”

殿门进来四个身着盔甲的带刀禁卫,气势凛然而恭敬地单膝跪下:“请陛下示下。”

“把丞相凤微羽打入诏狱。”清淡淡的一句命令,早已听不出从前丝毫的情意,“皇叔,你亲自带人去查抄相府,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过。”

南墨昊跪下领命:“臣遵旨。”

“陛下!”凤微羽蓦然抬头,“臣是冤枉的!”

子曦闻言,朱唇微勾:“微羽,朕不会冤枉你。”

清冷而柔和的嗓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无情意味。

凤微羽一窒,张了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禁军动手把他带下,凤微羽却忽然挣脱了禁军的钳制,身子如大鹏展翅般急速往殿外掠了出去,速度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群臣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却见眼前人影又是一闪。

摄政王南墨昊也没了踪影。

四名禁军愣了一下,才急急转身往外追去。

“各位爱卿别着急。”子曦平静地开口,“摄政王出手,他跑不掉。”

群臣神情惊异。

眼下似乎不是能不能跑掉的问题,而是凤微羽居然有那么好的身手?

而且他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今年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能在不动声色地安插那么多棋子在军队和各州府官员之中……

这份心计,这样的城府,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而更重要的是,摄政王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了凤微羽?

方才那些名册密函和信物他们都看了,凤微羽跟那些暗棋之间的关系假不了,但有些棋子实在不起眼得很,凤微羽安排得也缜密,可摄政王居然能一个不漏地揪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在陵国布下了天罗地网?

群臣脊背发寒,忍不住开始担心自己最近是否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以后会不会哪天也让南墨昊抓到把柄?

第494章 损兵折将

群臣这么一想,心头骤然生出凛然惊惧之感。

看来以后行事得越发小心谨慎,不能轻易犯事,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参上一本,且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

楚宸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王椅上坐下。

对于群臣的心思,他没兴趣去猜测,不过大致也能知道他们此时的想法。

而对于凤微羽……

尖锐的破风声钻入耳膜,一个黑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扔到了殿上,群臣定睛一看,正是方才试图逃脱的凤微羽。

此时的凤微羽脸色惨白,嘴角血迹涔涔,额头上遍布着冷汗,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殿上鸦雀无声。

“微羽,朕方才已经说了并不会冤枉你。”子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成丧家之犬一般的俊逸男子,“然而如果你真的冤枉,为什么要逃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金銮殿上试图反抗逃逸,岂不更多了一条抗旨不遵之罪?

“陛下,为,为什么……”凤微羽咬牙艰涩地开口,神色颓然,虚弱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愤恨不甘,“为什么……臣不明白……”

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那些暗棋,的确是他一手布置的,可他自认为做得完美,没有漏出丝毫破绽。

为什么南墨昊可以查得出来?

就算他对他有所怀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挖出他这么多棋子……其中有几个人大夏皇帝安排的人,连凤微羽自己都不知道。

南墨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凤微羽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为什么?

子曦细不可查地挑唇,笑得嘲弄。

因为她是重生过的人。

因为南墨昊出身玄隐殿。

只凭这两点,就能把凤微羽和大夏皇室所有的眼线耳目查个底朝天。

不过这些,当然没必要跟他说。

子曦敛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语气有些意兴阑珊:“带下去吧。”

凤微羽已经被南墨昊废了武功,此时毫无还手之力,狼狈地被禁军押出了大殿。

南墨昊也躬身告退,点兵抄家去了。

挺拔峭然的身姿从众人身边擦肩而过,带给他们无与伦比的震慑和森然凛冽的压迫感,让这些纵横朝堂见惯了风云的朝廷重臣们也感到肌骨发寒。

死一般的安静持续了片刻。

“各位爱卿不必惊慌。”子曦目光扫过大殿上群臣,语气平静地开口,“凤微羽这一年来在朝堂上很安分,朕知道你们并未与他结党营私,所以不必担心受到牵连。”

凤微羽这一年多的确很安分,因为根基未稳,他并不敢落下任何把柄给摄政王。

除了早早安插了棋子在各州城——因为那些棋子远离帝都,并且眼下都还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并未引起朝廷的注意。

前世他所有正式的筹谋都是从成为正君开始,手里有了足够的权力,以及帝王的信任宠爱,他才开始光明正大的培养亲信,一步步朝着他的野心迈进。

而今生,拔除他所有的棋子,将大夏的野心扼杀在萌芽之时,让他们既损兵又折将。

子曦很想看看,大夏皇帝还有什么手段可使?

第495章 裴毓阳算什么东西?

子曦抬眸看向群臣,见众人神情都有些异样,心知今日的震慑已起到了作用,语气淡淡道:“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各位爱卿有什么要奏报的,稍后递上折子送到御书房。”

说着,从容站起身,“退朝。”

楚宸也跟着起身。

内侍高声喝道:“退朝——”

子曦转头看向楚宸,楚宸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子曦笑了笑,两人相携离去。

群臣跪下:“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洪亮,响彻大殿,久久未散。

直到子曦和楚宸身影消失在殿上,群臣还有些心有余悸,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静静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虽然子曦在数日前就开始处理朝政,但今天算是正式亲政的第一天,一上来就给了文武百官雷霆般的皇威震慑。

当朝年轻的丞相,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被下入了诏狱。

谁说女帝年幼没有魄力?

谁说女帝亲政之时,会是摄政王身死之时?

谁说女帝陛下和摄政王之间会爆发一场权力的争夺?

所有意料之中的事情皆未发生,而所有没预料的事情却让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

“今日早朝,会给群臣留下一个足以刻骨铭心的印象。”楚宸语气平静,却透着说不出来的骄傲,“至少半年之内,他们会乖乖地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在陛下面前心悦诚服,不敢有半分放肆。”

子曦转眸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见对面走来一个……嗯,两个人。

眸心微细,子曦平静地看着渐行渐近的两人。

秦裳和裴毓阳。

“臣参见陛下。”裴毓阳停在子曦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单膝见礼,一副恭敬而乖觉的态度。

比起初次见面的那天,这次行礼看起来倒是心甘情愿。

子曦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有事?”

“是。”裴毓阳平静地道,“臣有事跟陛下详谈。”

子曦沉默地注视着他一会儿,转头看向秦裳,“你呢?”

秦裳扬唇浅笑:“我来找帝君大人去喝酒。”

喝酒?

楚宸狐疑地看着他,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不过,楚宸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看裴毓阳,目光很快回到秦裳面上,“真的喝酒?”

秦裳点头。

“去吧。”子曦道,随即看了裴毓阳一眼,从容举步:“你随朕去御书房谈。”

“臣遵旨。”

楚宸压下心头疑惑,转头看向秋雁:“保护好陛下。”

秋雁福身:“帝君放心。”

别看她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侍女,其实武功高着呢,而且子曦身边有南墨昊安排的隐卫暗中保护,安全无虞。

楚宸很放心,否则也不可能真的丢下子曦去跟秦裳喝酒。

不过秦裳这个时候找他喝酒的用意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庆祝除掉一个情敌?

到了落云殿,楚宸见殿里居然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不由讶异地看向秦裳:“你不是为了支走我,特意给裴毓阳留时间与子曦谈事情?”

秦裳扬眉:“裴毓阳算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支走你?”

第496章 寒潭香

楚宸没说话,定定地看着秦裳片刻。

须臾,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权当是信了他的话:“那你为什么突然找我喝酒?”

“庆祝你少了个情敌。”

楚宸挑眉,还真让自己猜中了?

优雅从容地在桌边拂衣落座,他哂笑:“凤微羽?其实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语气淡定,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秦裳轻飘飘睨了他一眼:“真没放在眼里?”

楚宸点头。

“既然如此,不如我把他放出来,让他跟你正面来个较量?”

楚宸眉头一皱:“你吃饱了撑的?”

就算他真没把凤微羽放在心上,凤微羽还是该死,因为他做了触犯国法的事情,不死天理难容。

楚宸心底巴不得凤微羽早点死,死得越惨越好,自然不可能让他出来给子曦带来更多的后患。

秦裳不置可否,挽袖提起白玉酒壶,给自己和楚宸各倒了一杯酒,顿时浓香四溢,清冽的桃花香丝缕沁入鼻尖,勾起了体内馋虫。

楚宸不是个嗜酒之人,但时下男子没有谁是真正不喜欢美酒的,尤其是宫内佳酿,闲暇时小酌几杯,快活似天上神仙。

若是坐在身边与他对饮的人是子曦就更好了。

“本来是打算晚上请你喝酒,然后道一句今晚月色不错,我邀请帝君大人出来赏个月。”秦裳又给楚宸倒了盏酒,笑吟吟地开口,“不过眼下暖阳高照,显然不太应景。”

楚宸挑眉:“又不是孤男寡女,哪来那么多旖旎情调?”

秦裳闲适地笑笑:“凤微羽垮了,你家陛下打算让谁接替丞相的位置?”

楚宸端起酒盏,缓缓摇头:“暂时应该还没有定好人选。”

“朝中有摄政王和你,丞相一职暂时空缺也没什么影响。”秦裳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放在鼻尖轻嗅,“宫廷里的佳酿,酒香清冽,醇厚绵长……帝君知道这酒的名字吗?”

楚宸皱眉,轻啜一口,回味着清冽甘醇的味道:“寒潭香。”

“寒潭香……”秦裳低声重复,似有所思,“倒也名副其实。”

楚宸抬眼看着他:“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今晚约他来此,应该不是为了品酒吧?

秦裳笑了笑:“帝君跟陛下同床共寝了?”

楚宸一愣,随即点头:“是又如何?”

“有了夫妻之实?”

楚宸皱眉:“秦裳,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裳穷追不舍:“有没有?”

“没有。”

秦裳挑眉:“为什么?”

楚宸眸光古怪地看着他:“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情,你为什么这么大的好奇心?”

“我闲得无聊,不行吗?”语气理所当然,没有丝毫扭捏。

“因为子曦暂时还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楚宸道,“你应该知道的,她虽然是天子,但骨子里还是打小接受的保守想法,摄政王因为出身特别,不得已封了平君,但床榻之事她没办法那么快就准备好,索性暂时就不想这些了。”

秦裳嘀咕:“是吗?那你还真应该感谢我。”

第497章 不醉不归

嗯?

楚宸不解,“你说什么?”

“没什么。”秦裳摇头,继续给他斟酒,“今天不醉不归?”

说着端起酒杯,与他虚虚碰了一下,抬头一饮而尽。

楚宸摇头:“今天摄政王比较忙,我稍候就得回去子曦那里。”

秦裳嗤了一声:“果然是儿女情长。”

“你不懂。”楚宸优雅地啜了口酒,鼻尖嗅着清冽的醇香,感受着酒香缭绕的韵味,“爱上一个人,是时刻都希望视线里有她的身影,即便她不会有任何危险,心里还是时刻放不下,非得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秦裳微默,随即淡淡一笑:“谁说我不懂?”

“嗯?”楚宸扬眉,“既然你都懂,怎么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秦裳沉默了片刻,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轻啜一口:“宫廷佳酿价值千金,这一小杯就得好几十两银子,可不能浪费了。”

楚宸闻言,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眼底划过一抹探究:“秦裳,你……没什么事吧?”

秦裳抬眼淡笑,“我能有什么事?”

楚宸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只是觉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秦裳道,“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楚宸讶然,“什么时候?”

秦裳唔了一声:“大概就这两天。”

说完,他一手托腮,语气颇为惆怅:“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所以这件事不必刻意跟你家女帝陛下提及。”

楚宸皱眉:“总得让子曦知道。”

“会让她知道的。”秦裳淡笑,“又不是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不想兴师动众搞什么送别宴罢了。”

顿了顿,“况且,我还有一些东西要送给她。”

楚宸道:“什么东西?”

秦裳摇了摇头,提壶给楚宸斟酒,却是淡笑不语。

楚宸陪着秦裳坐到了午时,酒没喝多少——也就是把精美雕花白玉酒壶里的酒喝了个精光而已。

提着空了的酒壶,秦裳扬眉:“再来一壶?”

楚宸摇头,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午膳时间要到了,我还要去跟子曦一道用午膳,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等会回殿内休息。”秦裳回绝,然后唇畔掠过一抹玩味笑意,“楚宸。”

“嗯?”

“你真能看着你家陛下宠幸别的男人?”

楚宸顿默,神色莫名晦暗。

须臾,他缓缓摇头:“若能选择,我当然不希望她宠幸别人。”

“其实我倒觉得,你偶尔也可以霸道一点,不必时时刻刻委屈求全。”秦裳语气淡淡,“委曲求全不一定真能两全。”

霸道?

楚宸敛眸:“子曦现在对我的感情,还不足以让我霸道。”

有些事他心里清楚,只是经常装傻而已。

“不试试怎么知道?”秦裳笑了笑,“你家女帝陛下其实是个理智的女子,却也有着寻常女子的柔软和脆弱,有时候甚至会逃避某些难以抉择的事情。可如果你纵容着她的逃避,显然对你自己没什么好处。”

第498章 爱到深处

楚宸没说话,沉默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裳说的话,他何尝不懂?

爱到深处无怨尤。

可对于爱情,世间没有一个男子是不霸道的——现在不霸道,不敢独占,是因为他还没有底气。

他不确定子曦喜欢他的程度,不确定子曦能否容忍他争风吃醋的行为——是的,即便嘴上如何大度,心里依然会嫉妒,会吃醋,会闷闷的难受。

所以连续几个晚上,他睡在子曦的龙榻上却从未有过任何念想,就是因为害怕一旦真的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子曦是否会生出让南墨昊也侍寝的想法?

毕竟她给了南墨昊平君的名分。

虽然比起正君略低一些,也代表了子曦对南墨昊足够的尊重和信任,即便只出于公平……

楚宸眸光微暗,即便只出于公平,子曦也不可能一直冷落着南墨昊。

……算了。

不想那么多。

估摸着裴毓阳跟子曦的谈话差不多该结束了,楚宸站起身,“今天的酒不错,改日有空再陪你一醉方休。”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落云殿。

改日?

秦裳转头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道了一句:没有改日了。

目光微转,他盯着已经空了的白玉酒壶看了良久,想到楚宸方才喝下去的几杯酒,唇畔微扬,喃喃低语:“祝你们幸福。”

子曦今天很忙。

处置了凤微羽,又跟裴毓阳谈完话之后,朝臣们递上的折子已堆积如山。楚宸原本想提一提秦裳的事情,然而瞥见内阁呈上的奏折,再看看坐在龙案后不停翻阅卷宗的子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晚上再说。

帮着子曦处理了一会儿折子,连午膳都只是在御书房草草吃了一点。

傍晚时分,带人去查抄相府的南墨昊进来禀报:“相府所有的人都已缉拿归案,包括凤微羽的幕僚,心腹影卫,以及府中所有府卫、家丁、婢女。”

子曦嗯了一声:“没什么意外发生?”

“有几个人试图从密道离开,被事先守在密道里的隐卫堵了。”南墨昊道,“西陵长公主也帮了些忙。”

子曦挑眉:“他们人呢?”

“长公主和驸马已经进了宫。”

子曦动作微顿,看了看外面天色,略作沉吟:“把他们先带到霜云殿安置,让他们今晚好好休息,朕明日中午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委实抽不出时间来。

原本倒的确可以把招待楚凝夫妇的任务交给南墨昊,可想到楚凝的性子,再想想南墨昊。

一样的冷漠寡言,一样的冷酷无情,若让南墨昊招待,他们大概可以做到全程无交流。

“臣遵旨。”南墨昊领了旨意,便又退了出去。

楚宸注视着被带上的房门,若有所思。

“怎么了?”子曦开口。

“摄政王……”楚宸眉头微扬,显然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子曦斜睨了他一眼,也没继续问,径自低头继续翻阅奏折。

楚宸只是想起了秦裳的话。

如果他霸道一点,独占子曦的感情,独占子曦的龙榻,南墨昊……会吃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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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最后的礼物1

毕竟从他进宫到现在,每次和子曦相处时几乎都算得上浓情蜜语,而南墨昊不管是当时在场还是恰巧碰见,对他们之间的旖旎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隐卫出身的南墨昊,是不擅于表达感情,还是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回应?

这两种应该都有。

所以楚宸忍不住想自私一些,若能独占子曦的感情……

天色渐暗,黑幕一点点降临。

安置好楚凝和苏瑾住处之后,南墨昊正要回去复命,却见秦裳迎面而来:“摄政王请留步。”

南墨昊脚步微顿,淡淡道:“秦公子。”

“陛下还在忙?”

南墨昊没说话,神情淡漠。

“我有些事情想跟摄政王谈谈。”秦裳语气温雅,神情润和,“不知摄政王是否有时间?”

南墨昊淡道:“我已不是摄政王。”

“其实没什么区别。”秦裳挑眉淡笑,“虽明面上卸下了摄政王大权,但陛下封了你为平君,你依然拥有参政之权,跟摄政王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况且摄政王听着多威风,比平君有气势多了。

南墨昊不置可否。

“我有东西要交给摄政王,不知摄政王可否随我来一下?”秦裳说着,转身往落云殿而去,似乎笃定了南墨昊不会拒绝。

南墨昊的确没有拒绝。

秦裳此人对于子曦来说显然挺重要,即便只是子曦的朋友,在不触犯底线的前提之下,南墨昊也不会直接回绝他的请求。

况且,子曦让他盯着秦裳的动向。

到了落云殿,秦裳语气平静地开口:“摄政王可知道我的身份?”

南墨昊没说话,神情冷峻,让人无从得知他心里的想法。

“实不相瞒,我起初接近子曦并不是抱着善意。”秦裳淡笑着往内殿走去,嗓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我的出现对于子曦来说是个意外,而遇见子曦,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

意料之外的惊喜。

秦裳此生没交过朋友,子曦于他而言,是生命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但这个朋友,注定没办法做得长久。

南墨昊站在外殿,眉头微皱,眼底色泽幽深难测。

“不管摄政王是否知道我的身份,都没什么关系。”秦裳从内殿取了东西走出来,眼神平淡地看着南墨昊,“我不能再留在这里,否则会给子曦带来麻烦。”

南墨昊沉默地看着他。

“这些东西你帮我交给子曦,对她有用。”秦裳把东西递给南墨昊,“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先检查翻阅一番——除了我留给子曦的信函和那本《手记》之外,其他的你可以随意看。”

说着,秦裳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明天早上再给她吧,我不想面对离别场面。”

南墨昊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

沉默了须臾,他当真将册子翻开来看了看,随即眉头微凝,眼底讶异一闪而逝。

沉默地一页页翻过,南墨昊眉头一点点皱紧,看到册子上记载的居然是北陵四大家族详细资料,事无巨细,连家主的喜好和弱点都记得清清楚楚,无一点遗漏。

第501章 最后的礼物3

而楚宸就不同了。

楚宸心里,子曦也排第一位,但他的想法跟南墨昊不一样。

若秦裳把东西交给他,并且告知他自己马上机会离开的事情,那么不出一炷香时间,子曦便会知道。

秦裳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不想惊动子曦,却又想把最后的东西安然送到子曦手里——至少在子曦看完他留给她的信函之前,他必须消失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跟南墨昊开诚布公。

不惜泄露自己的身份来获得他的信任,以及该有的防备。

有了防备才好。

秦裳擅于算计人心,所以他知道,如南墨昊这般冷漠寡言且绝对忠心的人,心里首先考虑的是他的女帝。

南墨昊对他有了防备,秦裳才能离开得更顺利一些——至少他得确保,等子曦看完了他的信,知道了他离开的消息时已经阻拦不及,甚至追踪不到他的行迹。

当然,仅仅从南墨昊一人身上使力还不行。

楚宸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摄政王今晚就别去打扰陛下了,她跟帝君迟来的洞房花烛夜……”秦裳淡笑,眉眼温润生华,“不该被打扰。”

洞房花烛夜?

南墨昊眉头微皱,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落云殿。

……

楚宸和子曦在御书房忙到戌时才把重要的事情处理完,回到雍华宫,决定先沐浴更衣之后,再好好用个晚膳。

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惫,让神经一根根舒展开来,困倦之意慢慢侵袭而来。

子曦趴在池壁上,享受着大手恰到好处的按摩,嗓音懒懒地道:“饿不饿?”

饿不饿?

饿。

很饿。

修长的十指原本搭在子曦白皙的肩背上,轻柔细致地按摩着她颈项和肩背的穴位,然而指尖下嫩滑细腻的肌肤却让楚宸渐渐有些把持不住,俊美的容颜泛上一丝潮红。

楚宸咽了咽口水,嗓音有些干涩:“子曦……”

子曦听到声音有些不对,不解地转头看着他,随即默然。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被誉为圣人,可楚宸又不是只读圣贤书的柳下惠。

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男子,有情有爱,有身为男子的本能反应。

纵然前几次他极力克制,却不代表他次次都能坐怀不乱。

一连数夜,他跟她歇在一张榻上,共浴也不止一次,虽然楚宸都以惊人的意志力压下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但子曦却蓦然反应过来,其实她完全不必让楚宸如此克制忍耐。

他们现在是夫妻,名正言顺的关系。

理所当然,该名正言顺地享鱼水之欢。

这般想着,子曦转过身,伸出两条修长嫩白的手臂,环住楚宸的后颈,倾身吻住了他的唇瓣。

池水的温度骤然升高,气氛氤氲,楚宸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全部涌进了脑子里。

心跳加速,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凭本能紧紧拥住了少女纤细的身躯,把她抵在了池壁上,霸道地吻着她的朱唇。

身体早已是一片火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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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牵缰回望

秦裳心思足够缜密,做事可以说滴水不漏。

他给楚宸下的药无色无味,分量不多,对身体没什么伤害,即便是子曦也不一定能察觉得到。

药下在酒中,喝下去不会立时产生反应,而只会在适当的时候——比如夜间放松下来,相爱之人裸裎相对之时,才会发作。

楚宸爱子曦,本就克制着自己的**,有了他的药,自制力一溃千里。

面对楚宸的失控,子曦定不会拒绝,在她纵容的情况下,楚宸自然顺着本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切都在秦裳的计算之中。

沉迷于**之中的两人,又是在夜晚时分,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南墨昊也必不会去打扰。

秦裳这个时候离开,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白日里他故意在楚宸面前说“这两天就会离开”,便是给了楚宸一种误导,让他不会想到自己今晚就走。

至于子曦……

夜色沉黑,灯火辉煌。

漆黑与光亮交织的夜色下,秦裳牵缰回望,风华夺目的容颜一派温润安然,唯有迷离的眼底泄露了一丝孤寂的叹息。

皇城繁华,九重宫阙之中有他此生唯一的朋友。

这一去,便是永别。

子曦,珍重。

抱歉未与你道别。

明日看完那封信之后,不管你会不会后悔交了我这个朋友,至少秦裳此生……很庆幸拥有你这个朋友。

哪怕时间如此短暂,却也弥足珍贵。

足够黄泉路上回味。

唇边溢出一抹清淡的弧度,秦裳一甩缰绳,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一袭红衣如火,在帝京的夜色里留下绚烂而又绝望的色泽。

纵然以后会有遗憾,有伤感,有难过,也改变不了他做好的决定。

或许他可以自私地希望自己能在子曦心里留下一个永久的位置,哪怕以后想起他时会黯然神伤,会心痛,会惆怅,也不枉秦裳与她相识一场。

也不枉他来世上一遭,结识了她这个朋友——若是她不曾后悔的话。

秦裳轻叹。

子曦那么美好的女子,又怎么会后悔?

……

空气中温度逐渐升高。

楚宸满脸潮红,白皙光滑的额头上不知是热气还是汗水,晶莹地顺着脸颊滑落至浴池,身躯一片滚烫。

情动之下,他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喘息和呻吟。

“子曦……”

少女的身体被小心地打开,纤手环着楚宸劲瘦的腰,感受着灼热的唇瓣流连在肩胛锁骨处的气息。

一阵尖锐刺痛传来。

子曦黛眉蹙起,身体有短暂的僵硬,楚宸敏锐地感受到了,不由停下了动作,嗓音带着压抑的紧绷:“子曦……”

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子曦主动亲吻着男子的眉眼,给予无声的安抚。

像是得到了某种恩赦,加上身体的濒临失控,楚宸再也按耐不住,一个挺身,直接冲破了那层薄薄的阻碍,跟心爱女子合二为一。

水面上荡起层层波纹,一阵阵雾气缭绕,氤氲旖旎的气息将两人紧紧环绕,楚宸沉浸极度的欢愉之中,喉咙里发出餍足的低吟,一遍遍唤着亲爱的少女:“子曦……子曦……”

第503章 失控

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虽有药和酒的催发,但楚宸到底还有几分理智,顾虑着子曦是第一次,怕伤到她,楚宸始终保留着几分清醒,并没有真正陷入失控状态。

可即便如此,子曦身上的痕迹也太明显,斑斑青紫,都是他情动之下无法控制的杰作。

水面上波纹放缓了涌动,天地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只余沾染了**的气息还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在一遍遍回味。

“子曦。”楚宸的嗓音跟平素的无辜不同,此时带着几分磁性低沉的沙哑,听着格外撩人心弦,“我们……”

子曦闲适倚着池壁,身体有些酸痛,她却直直望着少年清隽眉眼,唇边扬起一抹柔和沉静的笑意:“想不到第一次居然是在这里。”

楚宸一窒,俊脸微红:“我也没料到自己的自制力会这么差。”

感觉很奇怪。

前几个晚上他都能忍,虽然也有些不太好克制,但到底凭着过人的意志力勉强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该这么失控的。

即便子曦默许了他的行为,他也不至于如此……忘我。

楚宸皱眉盯着子曦雪白肌肤上点点斑驳,总觉得今晚的自己太反常。

“怎么了?”子曦看着他,淡笑着问道。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楚宸拧着眉头,似乎很是苦恼,“虽然情难自禁,但我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受控制。”

子曦不以为意,倾身吻了吻他的唇:“第一次难免失控,很正常。”

毕竟在她的龙榻上躺了几个晚上,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动,本就不容易。

跟心爱之人同床共枕,还能控制自己不乱来,已经是楚宸自制力过人了,怎么能苛求他一直做个柳下惠?

“夜深了,去休息吧。”子曦说着,抬手勾着楚宸的脖子,“抱着朕回寝殿。”

楚宸心头疑虑因这句话而烟消云散,俯身吻了吻她的唇:“遵命,我的女皇陛下。”

说着,双手一捞,温柔地把她打横抱起,抬脚走出浴池。

擦干身体,披上寝袍。

楚宸抱着子曦走往内殿龙榻,外面却传来南墨昊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陛下,臣有事禀报。”

楚宸神情微顿,随即若无其事把子曦放在床上,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伸手把她的寝衣带子系好。

“进来。”子曦倚着床头淡淡开口。

南墨昊脚步沉稳地走进来,并未往内殿而去,只单膝跪在珠帘之外:“秦公子已经离开,他让臣把这些东西交给陛下。”

此言一出,楚宸和子曦同时一惊。

“秦裳走了?”子曦起身走出帘外,“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两个时辰前。”南墨昊垂眸回道,“臣没有阻拦,但派人跟着了。”

子曦皱眉,秦裳为什么离开得这么突然?

突然得连跟她告别都来不及?

不。

不对。

他白天还请楚宸去喝酒了……

“怪不得。”楚宸声音骤然一紧,蓦然想通,“怪不得我今晚失控,是秦裳在酒里给我下了药。”

第504章 信函

子曦转头:“你说什么?”

楚宸笃定地道:“秦裳请我喝酒的时候曾问我是否跟陛下同榻而眠,又问我是否跟陛下有了夫妻之实,然后他还说我应该感谢他……他定是在酒里下了药……”

说到这里,楚宸懊恼,“是我大意了。”

一来他对秦裳根本没有防备,二来那酒闻起来根本没有一点问题,所以楚宸才没有发现端倪。

子曦若有所思:“秦裳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不想让陛下知道他离开。”南墨昊答道,将手中所有物件呈上,“他让臣明天早上再把这些交给陛下。”

子曦微怔,从他手里接过秦裳留下的东西,垂眸看着:“这些都是什么?”

“两本册子里记载着北陵和南陵几大郡望世家的详细资料,包括陛下即将对付的北陵慕容世家,事无巨细,皆呈列其上。秦裳说这是送给陛下的礼物。”

语气微顿,南墨昊续道:“还有一封未拆开的信函和手记,他说只有陛下能看。”

子曦眉心紧蹙,想到秦裳这些举动之下隐藏的预示,不由脸色微变。

“皇叔,你派了多少人跟着他?”

“六个。”南墨昊道,“自陛下那日吩咐臣盯着秦裳开始,臣就安排了隐卫暗中跟随。”

子曦压抑着心头不祥的预感,淡淡道:“皇叔,那些隐卫应该会留下讯息给你,你亲自跑一趟,去追踪秦裳的行踪。若他有危险,务必救他。”

南墨昊闻言,眉头微皱。

“朕身边有楚宸,你不必担心。”子曦道,“朕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

南墨昊迟疑了片刻,低头应下:“是。”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皇叔。”子曦喊住他,认真地叮嘱,“不管发生什么事,请皇叔务必先保护好自己。”

虽然南墨昊武功惊人,但九阁那位阁主也同样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子曦想看到秦裳安然,却并不想看到南墨昊跟九阁阁主两败俱伤。

南墨昊一怔,随即低头:“臣遵旨。”

说罢,匆匆转身离去。

子曦垂眸看着手上的东西,返身回了内殿。

楚宸沉默地上了床,安静地倚着床头,并没有要打扰子曦的意思。

秦裳既然说那封信只有子曦能看,那他便尊重他的决定,绝不擅自窥探他的**。

把那两本册子放在一旁,子曦坐在床沿拆开信函,就着灯火展信细看上面苍劲清隽的字迹:

子曦,我生命里唯一的朋友。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短短几个月的相识相知,于我而言,是幸运,是我短暂的生命里不经意融进的一束光。

此前一直不曾真正坦诚自己的身份和过去,是怕玷污了这份纯洁的友谊。

而今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不在人世,所以才能坦然无畏地告诉你,我其实并不如外表呈现出来的那般温润光华。

曾经我说,我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此生的宿命便是燃成灰烬,迎向灭亡——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所以,请不要难过伤怀。

第505章 神祇

楚世子曾想了解我的事情,我回绝了他。

子曦,看完这本手记之后,你可以把我的故事转达给他,就当满足他的好奇与关心。

故事稍微有点长,你安静地听。

我,秦裳。

生于九阁,长于九阁,是个地道的九阁中人,所以不管生死,此生都注定脱离不了九阁。

当然,我也从未想过要脱离。

我的父亲是九阁座下一个寻常的护法,身份不算高,也不算低,效忠九阁,却离高高在上的阁主很遥远。

我这么一个寻常的九阁护法之子,背靠着九阁这个庞大的势力组织,没有太强的野心,原本应该快乐而无忧无虑地成长。

然而十四岁那年惊鸿一瞥,看到尊贵如神祇一般的阁主,我的人生彻底被颠覆。

白衣清贵,风华绝世,仿佛九天之外的谪仙于不经意间进入视线。

我沉沦了。

宿命从那一刻开始注定。

我无法自拔地生出了仰望与追逐,似是被下了降头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那个人——为此,不惜违背父命服下打通经脉的子元丹,只为在最短时间之内成为阁中第一高手。

可飞蛾扑火,注定了我是自取死亡。

追逐的心思一日比一日强烈。

不眠不休,疯狂地练武,最终得以如愿以偿。

十六岁那年阁中比武,我当之无愧成了阁中年轻代的第一高手,从此可以靠近那个人,每日每夜与他待在一起。

哪怕只是听他号令,任他差遣,我也甘之如饴。

疯魔便是如此没有理智可言。

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个高不可攀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翩然尊贵如身在云端,让人只远远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臣服膜拜。

他是那么尊贵而清冷,如降临人世的世外仙人,纤尘不染,孤绝而傲然。

让人只能仰望而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

秦裳恭敬而虔诚地参拜,心头悄然住进一尊神祇。

阁主负手立于山巅之上,居高临下注视了他良久,才淡漠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回阁主,属下秦裳。”

恭敬地回这句话时,他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咙。

从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离神如此之近。

从没有哪一刻,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信仰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世上一遭。

他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再也不要消逝。

这是秦裳跟阁主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明白自己跟阁主是泥云之别,可此时此刻,他这个低进尘埃里的泥,与身在云端的阁主却离得如此之近。

近得他能感受得到阁主周身散发的清寒如莲般的气息。

阁主没有再说话。

少年秦裳从此贴身跟随阁主。

虽是阁内第一高手,可他这个高手似乎没有用武之地,整日只跟在阁主身边,伺候阁主饮食起居,沉默得像是个影子。

阁主不喜欢喧闹,他便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几乎整日不说一句话——除了传达阁主命令之时。

但秦裳从没有任何怨言。

他甚至希望能永远这样安静地待在阁主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只是静静地侍奉着他,便于愿足矣。

第506章 寂灭

但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并不能长久。

他们在九阁之巅度过了一个寒冬。

隔年他十七岁。

阳春三月,秦裳接到了阁主的命令,去取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杀手血狼首级,期限三日。

少年怀着满腔忠诚离开九阁,去执行阁主交代的任务。

血狼武功很高,人很狡猾,极擅隐藏踪迹。

秦裳花了两日时间才找到了血狼的下落,可彼时血狼正与同为杀手的好友躲在深山吃酒。

七个人。

秦裳染了血,杀死七个人,只带回了血狼的首级。

但是回去晚了,比三日期限晚了半日。

满身疲惫赶回九阁之巅,恭敬地献上首级,少年没有等到一句夸奖,也没有一句安慰,甚至连责备质问都没有。

只有一顿血淋淋的鞭子,惩罚他的办事不利。

这是生平第一次,少年挨这么重的责罚,痛到咬破了唇,却一声不吭。

因为不想让阁主觉得自己没用。

他是阁内第一高手,年少成才,努力那么多只为了靠近心中的信念,怎么能软弱?

近身侍奉阁主,他必须比其他人更强。

所以对于惩罚,他受得甘愿。

少年觉得阁主是看重自己,所以罚得应该。

他不怨,只在心里提醒自己,需要好好练武,提升自己,不能再懈怠了武功。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他除了侍奉阁主,每日早晚便多了另外一项任务。

继续练剑,修习内力。

内外兼修。

十七岁那年冬,气候寒冷而恶劣,大雪接连下了几日,九阁之巅到处白茫茫一片。

少年思及阁主四季都是一袭雪白轻袍,进山猎了两头雪狼,打算给阁主做一件狼裘披风御寒。

少年想着阁主穿上狼裘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可他估算失误,利箭击中雪狼要害时浅淡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少年与狼群搏斗了整一个时辰,击毙了数头雪狼,自己却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以他的身手想要自行脱身并不难,可他不愿丢下好不容易猎到的雪狼。

然而,徒手带走两头雪狼尸体,从群狼包围下脱身——却又是那么难,几乎不可能做到。

肩背被撕裂,鲜血浸透了身上衣袍。

少年脸色惨白,狼狈而不堪。

大雪纷飞,他最终被后来赶到的九阁手下所救——连同那两头被猎杀的雪狼一起带了回去。

强撑着力竭的身体跟阁主请安,少年完全不在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带着一种邀功般兴奋的情绪,等着回答阁主的问话。

然而,没有。

依然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句问询。

只有很淡很淡,淡到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一句命令,如轻风钻入他的耳膜:“本座不喜血腥味,什么时候大雪洗干净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再出现在本座面前。”

大雪……洗干净血腥味。

少年怔住,思绪有一瞬间茫然。

他仿佛并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雪还在下,他失神一般站着,所有的思绪皆被放空,脑子里茫茫然没有归处,眼神甚至不知看向了何方。

第507章 草芥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的衣服和发丝上,凝固了血迹。

不知站了多久,他也记不住自己站了多久,只要身上还有血腥味,他就得一直站在这里,站不住了就跪着,跪不住了就昏倒趴在地上。

只等着纷落的大雪把他身上的血味冲刷干净。

然而如此冰冷的气候下,大雪落到了身上却是迅速凝结,又如何能洗净血迹?

他很快成了一个雪人。

时间仿佛静止。

他的感官一点点失去知觉,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

冷,冷到骨子里,仿佛全身上下只剩下寒意,嘴唇泛青,心里的冷比身体更冷。

他想,就这么死了吧。

陷入昏厥之前,他脑子里恍惚闪过短暂的一生,随即回光返照般意识清醒,心头清晰地浮现一个念头:原来……阁主不喜欢血腥味。

下一次。

下一次,他定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不能再让阁主闻到自己身上的血味。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后来他到底没死成。

阁主命人把他救醒了。

九阁里灵丹妙药那么多,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总能救活的。

然而那一次他的内力受损,身体就此落下了病根。

整个冬天他都在养病,也都在暖床——给阁主暖床。

他成了阁主的娈宠。

不知什么原因,可能因为大雪封山,无所事事。

可能因为养病的日子太无聊。

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自己愿意。

看,这就是秦裳。

看似光风霁月,实则低贱如草芥蝼蚁。

后来的后来,他一天天沉默,以前夺目的笑容慢慢消失不复见,眼底灼热的光芒也寂灭于无声之中。

他变得很乖,如一个宠物。

身体渐愈之后,他依然乖巧温顺地留在九阁之巅,继续侍奉如神明般尊贵的阁主,尽责尽力地做好一个娈宠之分内之事。

只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之间从心头消逝。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

十八岁那年夏末,阁主让他去大夏皇宫取一样东西,他去了。

孤身一人闯入守卫森严的大夏皇宫,被利箭刺穿了胸腹,最终顺利取回了阁主要的黑檀木九龙暗纹锦盒。

打开锦盒的时候,只看到了里面放着一本春宫手册,少年一呆,以为自己犯了失误,当即跪下请罪,等待任务不利的责罚。

可阁主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拿起春宫册,漫不经心地翻看:“任务完成得很好,但又让自己受伤了,自己去领罚。”

少年一懵。

任务完成得很好?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九死一生,闯入重重防守森严的禁宫,只为取一本春宫册?

箭矢铺天盖地而来,他中了箭……为了一本春宫册,他中箭受伤,还要因此而领罚……

一次又一次,少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余力。

他恭顺却无神地领命,去领那顿只属于他的惩罚。

他甚至无力去思考,阁主是天生的无情,还是只看他不顺眼?

但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阁主的命令大于天,九阁无人敢埋怨也无人敢违背——包括他。

第508章 代价

十八岁那年秋,天山论剑,江湖上众多门派齐聚,阁主命他取回新任盟主的脑袋。

他领命而去。

各方枭雄齐聚,他取了首级也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依然领了一顿鞭打,理由千篇一律——任务中受了伤。

他一度怀疑,自己这阁中第一高手是否浪得虚名?

为什么次次任务都会给自己弄得一身伤,赚来一顿罚?

后来他知道了。

不是因为他武功不好,而是因为阁主想罚他,不问缘由。

再然后,他每次出任务,大的小的,次次失误,只为了给阁主惩罚他的机会。

哪怕……

他的生命,一次次透支,他的伤势,一次次加重。

他的内力,一次次耗损。他的信仰,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他明白了,当初飞蛾扑火,此生的宿命便只能是化作灰烬,归为尘土,依旧做那一搓微小卑贱的泥土。

从十四岁到二十岁,他用了整整六年时间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卑微而又低贱的娈宠。

九阁第一高手,外人眼中最接近神祇的人,显赫而威风,实则贱如蝼蚁。

内力损耗,内伤沉疴,身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伤,生命透支严重。

秦裳以为自己很快会被新的第一高手取代。

以他折损过度的功力,第一高手之名早已名不副实。

可是并没有。

九阁自他之后,至今八年未曾再举办过比武大会,也没有任何人挑战过他。

他以这副残破身体,至今居然还牢牢稳坐第一高手之位,实乃讽刺。

从少年到青年。

经历八年时间,他尝遍了酸甜苦辣万般滋味,磨灭了满心信仰,心底早已是一片荒芜。

岁月无情,说到底……不过是执念枉然。

二十二岁那一年春,阁主坐在繁花盛开的园子里,赏着满园春色,随口说了一句:“东陵这个小女皇挺有趣,女子称帝,本座不太喜欢,毁了吧。”

一句不喜欢,一句毁了吧。

他的容貌被改变,他的身体骨骼被重塑,只为了以酷似君倾阑的容貌接近君子曦,引起君子曦的关注。

毁了吧。

要毁的当然不是君子曦这个人,而是君子曦的江山。

整骨之痛,至今难忘。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

秦裳去了西陵,一袭红衣灼目,容颜却似逝去的君倾阑,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子曦的注意。

只是抱着搅乱风云目的而来的秦裳,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跟子曦成了朋友。

只因子曦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温暖——即便那种温暖太寻常,并不值得放在心上。可对身处荒芜孤寂之中已久的人来说,依然是照进他心头的一抹阳光。

给他温柔,让他珍存。

曾经,他自己便是一道灿烈的阳光,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冰冷阴霾。

可这阳光却在后来的岁月里,被一点点磨去了光泽,失却了温度。

很显然,此番任务以失败告终——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违背那人的命令。

为了生命里唯一的朋友,他不但逆了那人之命,甚至用九阁势力给了子曦数次帮助——不管需不需要,那是他作为朋友,唯一能替她做的。

即便是以死亡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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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绝笔

空气仿佛整个安静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翻开最后一页,上面是写给子曦的最后一段话:

子曦,可还记得我在西陵时说过的那句话?

我这个九阁第一高手的权力很大,曾经这是我唯二值得欣慰的地方。

其一,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九阁所有可用的势力,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其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追逐自己的信仰。

当然,这都是曾经。

已经逝去的曾经。

遇上他,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劫。

我用炽烈的火焰加速燃烧着生命,加速着死亡的步伐。

扑火成烬,便是我的宿命。

子曦,我不恨他。

只是对他的仰望,从朝阳升起,到日暮西垂,直至迎来最终的黑暗。

你会怨恨黑夜吗?

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

只是无力再去追逐,因为我的寿命将终止在夜晚。

所以,别为我做任何事,也别来找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走上自己的归途。

来世我希望自己能做一只真正的飞蛾,扑了火瞬间成为灰烬,而不必承受这一世千般辛苦,万般苦痛。

子曦,其实我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一个是卑贱的娈宠,一个是尊贵无双的女帝,怎么能并列被提起?

那是玷污了你的声名。

所以我离开之后,你便把关于我的这段彻底忘了吧,只当从未认识过我——

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心底留一个微小的位置给我,把我放在你记忆里的某处,偶尔想起来时,脑子里只会浮现一个温雅春风的印象,而不会带给你任何不适的感觉。

否则,我心难安。

再见了,子曦,我的朋友。

愿你余生安好。

希望你喜欢一个人,赠他一世相守,同时能保持绝对的理智,莫要让感情成为你的负担。

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君子曦首先是个天子,肩负天下重任,万千黎民苍生都在你的脚下。

南陵和北陵的情报算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子曦,身为一国之君,肩负江山社稷的重任,注定你这一生不会平淡。

我相信,有你在的陵国,迟早会是繁华盛世。

只是那一日,或许我已经无缘看到。

珍重。

秦裳绝笔。



冗长的静默。

子曦眉眼似染了一层薄雾,目光迷离,怔怔地看着这本手记。

绝笔。

秦裳绝笔。

轻轻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子曦抬眼看着眼前华丽宫殿,久久无语。

“子曦?”楚宸试探着开口,“秦裳说了什么?”

子曦回过神,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把手记和信函都收好,放在床头暗格之中。

做好了这一切,她安静倚着床头,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子曦。”楚宸偎过来,亲了亲她的脸,“秦裳怎么了?”

“他要去赴死。”子曦敛眸,嗓音沉静,“不想让我们阻止,所以他才一个人离去。”

赴死?

楚宸微惊:“为什么?”

为什么?

子曦眯眼,神情染上几分怅然:“或许……是因为我。”

为了她,违背了他心中那个人之命,以死亡为代价,为自己的行为做一个交代。

第510章 九阁之巅

虽然这是秦裳自己的选择。

虽然心死之后,再无活的念想,但子曦依然觉得心头无比沉重。

她转头,静静凝视着灯火下少年明亮的容颜,心道情字当真是伤人。

多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在情之一字面前被伤得体无完肤?

又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情字甘愿付出一切,让世间所有名利浮华都成过眼云烟?

“子曦……”楚宸因她怔然的表情而不安,“你……”

“楚宸。”子曦伸手抱着他,嗓音带着几分难得的低落,“我们之间不要有秘密好不好?以后你心里有任何不痛快,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或许做不到完美,但一定尽可能地不委屈你。”

她不想再面对伤痛,不想让任何一个自己在乎的人伤心失望。

她做不到事事完美,她只愿责任之外,所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能顺心如意。

楚宸微震,不由自主地将她抱紧:“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委屈?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应该说,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跟我说才对,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心爱女子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双臂收紧,楚宸恨不得把这个才十六岁却已担负了整个天下的少女揉进怀里。

“秦裳的事情让你难过了?”

子曦没说话,闭着眼将头枕在他肩膀上,静静感受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心情略微平复之后,她才轻声开口:“希望秦裳能好好的。”

“他一定会好好的。”楚宸柔声安抚她,“有摄政王在,他不会有事的。”

子曦摇头。

想到手记上“绝笔”两个字,心头一阵窒闷心痛。

秦裳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离开的,虽然子曦没见过九阁阁主,不知道那人是怎样的性情,又是怎样的无情。

可秦裳与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对他再是了解不过。

他是深知自己逆了那人之命,必死无疑,所以才跟她诀别?

还是因为他心头信仰已失,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不管是那种原,显然都昭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子曦。”楚宸偏首,吻了吻她的侧颜,“别担心,你不是让摄政王跟去了吗?有他在,秦裳不会有事的。”

子曦叹口气,缓缓倚回床头:“性命就算能得保,可心死了又该如何?”

楚宸一时无言。

是啊,心死了又该如何?

夜渐深,两人却都没有一点睡意,心情无端沉重。

九阁之巅远离陵国都城,位于南陵与南疆、大夏边塞交界之处,地势偏僻,杳无人烟。

山高万丈,峡谷险峰,峻峭难行,常年烟雾缭绕。

不管是各国朝廷还是江湖人士,对于九阁的印象都是神秘莫测,可望而不可及的。

九阁阁主在世人眼中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在江湖上从不轻易露面,几乎活成了一个隐居避世的隐士。

高深莫测的上古阵法包围之下的九阁之巅,就是阁主常年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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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三跪九叩

穿过一条通幽小径,眼前草木扶疏,两旁林立着高可参天的大树,密密的树干枝叶遮住了阳光。

细碎的光亮从树叶缝隙之间洒落,在眼前形成斑驳的光景。

山间空旷而安静,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响回荡在耳侧,带给人直达心灵深处的静谧。

这条路很长,九曲十八弯,不熟路的人极容易迷失在这里。

秦裳以前回九阁之巅走过这里,总忍不住使用轻功,因为想早点见到那人,即便只是分别短短几日,也总有种思念成灾的迫切。

这一次,是自他十六岁到阁主身边之后分别最久的一次,他却没了急迫的心情。

脚步沉稳,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周遭的景致带着风雨洗练之后的沧桑沉肃,比不得富贵之家园子里的千娇百媚,却自有一种傲然于天地之间独属于它们自己所有的峭拔沉稳。

甚至连脚下的嶙峋碎石也突然变得可爱了起来。

还有身旁的大树……

抬头遥望参天大树,秦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

阁中有堂主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秦裳想了半晌,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女子是能打动他的,他说女子如花,美丽而娇弱,春日里可以开得绚烂,却经不起寒冬冷霜的摧残。

而他向往的感情……

他向往中的感情,是能一起经历风霜,一起勾画岁月,任狂风暴雨洗礼而永不折腰……正如眼前的这些参天大树。

他用一种仰望的姿态来面对,感情亦如是。

可直到此时他才蓦然醒悟,大树是不需要有感情的,它只会沉默地耸立于寒风之中,接受朝阳雨露的灌溉,一点点靠近广袤天空,而永远不会低头。

美丽娇弱的鲜花需要呵护滋养,大树却只能被仰望。

长长的一段路,秦裳不疾不徐地走着,边走边欣赏风景,心境难得地有些悠然宁静。

直到前面出现青石板铺就的石阶。

一阶一阶,直通九阁之巅。

九阁中人把这条阶路称作阁门,这是登上九阁之巅唯一的一条路,阶路两旁有无数的高手护卫。

看到秦裳回来,众高手属下先是行礼,恭敬地单膝跪下:“见过公子。”

秦裳抬头,沉默地看向眼前数仿佛不清多少层的石阶,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记得这条石阶的数字。

九千九百阶,很长很长。

不是帝王路,却胜似帝王路。

对于遍地高手整日飞来飞去的九阁中人来说,这样的高度不算什么,足尖一点,身体一掠,转瞬就登上了顶。

可今日……

“阁主有命,请公子……”传话的属下垂眸,有些迟疑地把话说完,“阁主说公子悖逆,照规矩……三跪九叩上去。什么时候登顶,什么时候见阁主。”

秦裳一怔,随即敛眸,安静地盯着脚下第一层石阶。

三跪九叩……么?

可以的。

没什么。

不过九千阶……而已。

三天,五天,七天……早晚能登顶的。

“我知道了。”

秦裳如此回答,嗓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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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忘了行礼

天如此蓝,云如此白。

天高气爽,阳光明媚。

子曦在兴庆宫主殿设宴招待了楚凝和苏瑾。

宴是简单的宴,作陪的人只有楚宸。

两对夫妻,两两对望片刻。

“方才似乎忘记给陛下行礼了。”苏瑾悠然开口,嗓音清雅闲适,“嗯,还有刚上任的帝君大人。”

楚宸嘴角一抽,漫不经心地瞥了楚凝一眼。

忘了行礼?

他这个姑姑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屈膝,不管是西陵皇帝楚寰,还是西陵上上任皇帝,亦或是太后宫妃一大堆……至今还没有人能让楚凝弯一下脊背。

子曦能是例外吗?

肯定不能。

楚凝不行礼,指望苏瑾给他们行礼?

那更不可能。

苏瑾可是楚凝心尖上的人,她会允许苏瑾受一点委屈?

就算受委屈,也只能是她给的委屈,其他人动一下苏瑾试试?

“忘了就忘了吧,不必放在心上。”子曦淡笑着开口,“朕度量大,不会纠结这种小事情。”

楚宸跟着点头:“本帝君也不会计较,所以姑姑和姑父不必放在心上。”

对闻人渊和裴毓阳认真,故意逼他们下跪行礼,是表明一种态度——陵国收复疆土的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而对楚凝和苏瑾,则完全没必要。

况且楚凝跟那两人又不一样。

苏瑾扬唇,他的确没打算放在心上。

“长公主既然来了,就算是在朕的宫里住下。”子曦温声开口,“不会有人打扰到两位的清静。”

楚凝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陛下是否有事需要本宫去做?”

子曦挑眉,不答反问:“公主愿意为朕做事?”

楚凝道:“若西陵回归陵国,成为王族,本宫将不再是长公主。”

“只要长公主愿意,可以永远保留这个封号。”子曦淡淡浅笑,“不做西陵长公主,也可以做朕的陵国长公主。”

苏瑾讶异:“陵国长公主?”

这身份是不降反升?

子曦点头。

“可殿下姓楚。”

子曦语气闲适:“朕并没有让长公主改姓的意思。”

苏瑾:“……”

陵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楚凝若能为子曦所用,那么无异于如虎添翼……或者可以说,楚凝一个人就能起到定乾坤的作用。

楚凝没说话,安静地喝了口茶。

“朕没有要勉强长公主的意思。”子曦笑了笑,“此事长公主可以仔细考虑一番,不管是否愿意,朕都尊重长公主的选择。”

顿了顿,“另外还有一件事儿。皇族下一代的孩子眼下都没成年,正是读书学艺的时候,太傅年事已高,不知苏驸马是否有意愿成为朕的太傅?”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三人都齐齐一默。

楚宸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深深的叹服:子曦才真正是个狡猾的狐狸。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这份小心机果然非一般人可比。

苏瑾是什么人?

西陵曾经的丞相庶子,外人眼中依附于长公主而得享富贵的男子,因长公主而断送了仕途,学识并未得到过皇帝承认。

来到东陵,他的才华更是不为人所知,提起他的身份也只会是楚凝的驸马。

然而对于楚凝来说,苏瑾却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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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琴瑟和鸣

即便无人知道苏瑾的才华学识,即便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朝廷举办的科举,没有在西陵留下任何才华横溢的美誉。

然而只要子曦给他这个机会,就可以圆了他曾经希望在仕途上一展抱负的遗憾。

读书人没有谁不想证明自己。

虽然历经一世,苏瑾现在的心态已经很平和,不再执着于读书人的骄傲风骨,但于楚凝来说,却不一样。

从苏瑾下手,无疑比直接跟楚凝谈判更有效。

“太傅?”楚凝抬眼,眉头微皱,“苏瑾没有功名在身……”

“这个不是问题。”子曦从容淡笑,“春闱快到了,朕给一个名额,苏驸马可以越过所有的流程直接进入殿试。”

殿试由天子直接负责,文武百官都会旁听,到时候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苏瑾的才华不愁得不到承认。

只要具备实力,便能堵住所有人不服的嘴巴。

楚凝表情明显有些松动,她转头看着苏瑾:“你觉得呢?”

苏瑾摩挲着面前茶盏,敛眸静了片刻:“我听殿下的。”

并非对子曦给出的条件心动——当然,也可以说有点心动。

只是他考虑更多的是目前他跟楚凝的处境,虽说楚凝并不在乎什么,但西陵归顺陵国朝廷之后,楚凝这个长公主身份的确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能更名正言顺一些,自然最好。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楚凝手里的兵权。

只要一日掌握兵权,楚凝便不可能真的脱离朝廷,他们就算是要卸下权力去过隐居的生活,都不太可能实现。

至于行走江湖……

他们习惯了繁华帝都的生活方式,就算行走江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就习惯江湖人不拘一格的豪爽性情和行为方式。

有些已经刻入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三两日就能改变的。短时间去游走天下是一种情趣,可若真要一辈子与江湖山河为伍,对于苏瑾这样的性子来说,显然不太现实。

楚凝手里的兵权是他们傍身的底气,不能轻易交出去,但若脱离了朝廷,却又必须交出去。

而苏瑾自己。

他是个读书人,说十年寒窗苦读不至于,但曾经也的确苦读了数年,若一身才华无处施展,难免有些遗憾。

可以说,苏瑾考虑的问题方方面俱到,而子曦则轻易抓住了楚凝和苏瑾对彼此的在意和为对方考虑的心理,看似淡若清风般做出的承诺,却能为她招揽两个实力干将。

毫无疑问,楚凝和苏瑾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这顿午膳用得格外愉快,对双方来说,都很愉快。

只是楚凝并未把愉快表现在面上,依然一副淡漠如雪的表情。

子曦举起酒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敬两人:“有长公主和苏驸马效力,陵国如虎添翼,朕深感荣幸。”

楚宸则道:“姑姑、姑父放心,陛下是个圣明大度的天子,绝不会如楚寰那般猜忌防备忠臣。”

“果然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妇唱夫随。”苏瑾淡笑,朝楚宸眨了个眼,“帝君大人跟陛下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

第514章 关心则乱

“多谢姑父赞誉。”楚宸笑了笑,眉目清俊,“姑姑跟姑父的感情也同样让人艳羡。”

一顿互夸,气氛格外的轻松愉快。

膳后子曦没有再耽搁楚凝和苏瑾的浓情蜜意,只是临别之际,淡笑着开口:“西陵永远是长公主的家,不过既然入了陵国,长公主便也成了陵国权贵。朕会在帝京择一座府邸赠与殿下和驸马,这两日暂且在宫中住下,等府邸落实了再搬出去。”

楚凝淡道:“多谢陛下。”

这句话约莫是楚凝所能给予的最大礼貌。

子曦颔首,随即带着楚宸离开。

“楚寰若能有东陵女帝一半的气度,楚氏皇族依然可以强盛繁华百年。”苏瑾注视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气度这种东西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环境所造就?

楚寰出身皇族,子曦也出身皇族。

楚宸曾经是储君,早早就按着帝王的标准培养,而子曦以前是个公主,帝王术一日未曾学过。

若非君倾阑的离世,她根本不可能登上帝王之位。

可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十年的楚寰,不管是性情还是气度,却远远比不得子曦这个刚刚亲政的少女。

楚凝没说话,目光掠过正在收拾膳桌的侍女,转身往内殿走去。

对于西陵的覆灭,她并没有多少想法。

楚寰度量狭隘,并非明君,就算现在不覆灭,以后对苍生对子民,对西陵社稷也不会有多少功绩。

而子曦虽是女子,可帝王威仪和气度皆不缺,更有容人之量,心怀天下万民……不管她是想守成也好,亦或是想开疆辟土成就一代女帝的传奇。

楚凝都毫不怀疑,百年之后的后世史书上会有她浓厚的一笔。

走出兴庆宫,子曦神色敛了下来,抬头看着头顶蓝天白云,淡淡道:“摄政王有消息传回来吗?”

楚宸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秦裳轻功那么好,就算是南墨昊,在晚出发几个时辰之后也并不那么容易追上。

况且秦裳本就不打算让任何人追上,就算暗中跟随他的隐卫如何藏匿踪迹,秦裳也不一定就完全猜不到,所以极有可能使用脱身之计甩开摄政王派去的隐卫。

眼下南墨昊大概还没时间传消息回来。

“是我关心则乱了。”子曦叹了口气,“我让摄政王跟着秦裳,必要时候救他的命,却并没有命他时时传消息回来。”

楚宸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上拱桥,“你也别太担心,秦裳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

这句话大概只能当然是一句无意义的安慰。

她的担心源于秦裳赴死的心态太坚定,诀别的语气让人心生不安。

她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心里乱哄哄的,子曦也没了心思做其他事情,干脆转了个身:“我们去诏狱看看。”

诏狱?

楚宸一愣:“去诏狱干什么?”

“看你的情敌。”子曦语气淡定,“这个也即将是诀别的人了,临死之前,去跟他说说话。”

第515章 物是人非

天空蔚蓝清朗,白色的云朵在天际涌动。

山风轻拂,绕过发梢,撩起几缕鬓角的发丝轻扬。

空气中仿佛弥散着悲伤的气息。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路上,红衣如火的男子缓步前行,走三阶,跪下,俯首叩地,拜三拜。

起身,行阶三步,再跪,叩首三拜。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绵延的石阶不知何时到尽头。

白皙的额头已见了血。

俊雅温润的容颜泛着苍白,晶莹汗水打湿了鬓角的发丝,他却始终不说一句话,眉眼间敛尽情绪色泽。

如天清海阔,如山风徐徐,如古井不惊。

跪了太多次,走了太多步,膝盖传来碎裂般的剧痛,脚步滞涩,他却硬撑着虚弱疲惫的身体,一步步往上而去。

什么也不想,思绪放空,机械般重复着僵硬麻木的动作。

已经走了多久……应该说,已经跪行了多久?

他不知道。

或许一日了,只记得天黑了又亮,从晴天阳光到日落西山到月上中天,黎明时分的水汽沾染着发丝,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如绸缎般乌黑的发丝渐渐多了几分凌乱。

汗湿重衣,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疲惫酸痛。

唇瓣因失水而苍白干裂,眼底一潭死水般荒芜空寂。

九千九百阶。

何时是尽头?

秦裳叩首,起身,僵硬艰涩地迈上三阶,再跪下,叩首。

昏沉的脑子里,开始恍惚浮现出多年来的片段。

第一次见到那个白衣清冷的身影,他清晰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的滋味。

第一次服下打通经脉却也会透支元气的子元丹,他承受着父亲滔天的怒火和责骂。

第一次来到九阁之巅,跪在成为他执念的那个人面前,他觉得生命是如此鲜活而美好,充满着朝气与阳光,连空气都洋溢着清新的味道。

阳光极致绚烂,却又如此短暂。

火一般的信念被渐渐磨灭,岁月变得如此无情,让人从肌骨里感受到寒冬的滋味。

往事点滴浮上心头,再忆起,却只剩下遍地苍凉。

起身时一阵晕眩闪过,身形陡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秦裳下意识地掐着掌心,用疼痛换来片刻清醒。

稳住疲惫至极的身体,他定了定神,缓缓抬眸望去。

模糊的视线中,山景依旧,只是心头却已是……物是人非。

脚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一步。

干裂的唇瓣微扯,唇角掠过一个苦涩的弧度。

悖逆吗?

那就……干脆悖逆到底好了。

他很累,不想再坚持,也无力再坚持。

早早解脱吧。

遥望天际,又是凌晨时分。

秦裳转眸,看向阶路两旁葱郁的低矮花丛,花丛上覆盖着一层晶莹露水。

磨破的指尖伸出,他以掌心取了点露水送至唇边。

不多,却得以稍稍缓解干涩的喉咙。

秦裳深深吸了一口气,掌心运气,将体内真气凝聚在手臂和双臂,缓解了身体的滞涩疲惫。

然后脚下一提气,身体如鹰隼般急速朝九阁之巅掠去。

身后响起急促的抽气声。

第516章 坦然

丝丝云雾笼罩着巍峨险峻的山峰,几要耸入云霄的山巅近在眼前。

一座宫殿巍然矗立。

九阁之巅。

仿佛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宫殿,在岁月洗练之中褪去了曾经的奢华光鲜,只留下千年风雨淬炼之后,沉淀下来的强势霸气。

龙飞凤舞的四个黑色鎏金大字苍劲入骨,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它尊贵崇高的地位。

低调神秘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凌厉。

唯我独尊,俯视天下。

从骨子里刻着孤傲。

沉黑色檀木宫门大开,无数高手安静而沉默地蛰伏于宫门内外,如一张无形的保护网,呈护卫姿态,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笼罩而下。

秦裳出现在宫门前的刹那间,隐在暗处的高手们气息微动,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安静地站了良久,秦裳目光落在宫门之内,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亦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尊雕像。

直到宫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秦裳对上那人的视线,微微颔首:“穆堂主。”

“公子……”身着藏青色袍服的男子看着秦裳,瞳孔微缩,皱眉凝视着一身狼狈的男子,甫一开口便是叹息,“你……唉。”

眼前这个发丝微乱,额头一片红肿见血,形容苍白疲倦的男子,哪还是昔日那个清风朗月般温润的公子?

秦裳云淡风轻般淡笑,笑意却如青烟寂然:“主人若有诏令,穆堂主直言无妨。”

“公子三番两次违背阁主之命,阁主……”穆堂主似有不忍,却仍是把话说完,“阁主有言,即日起,公子不再是九阁之人——”

“穆堂主!”秦裳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嗓音泄露出一丝微急,随即缓缓敛眸,掩去眼底所有情绪,“麻烦穆堂主去禀报主人,秦裳生在九阁长在九阁,即便是死,也绝不会离开九阁。”

青衣男子皱眉。

“请穆堂主务必转达我的话。”秦裳语气淡淡,似是在强调什么似的,“一字不漏转述给主人。主人性子温善,赏罚分明,不会无故迁怒怪罪于你。”

一字不漏地转述?

穆堂主眉心微皱,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转身进了九阁宫门。

秦裳怔然顺着他的背影,再度看向宫门内,目光寂然凄迷。

曾经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如今他只能以戴罪之身的身份站在门外,等候最终的宣判。

也等向他最后的归宿。

心里有遗憾吗?

这一刻,其实还好。

秦裳想得不太多,该回忆的已经回忆完,该告别的早已做足准备。

他觉得自己很坦然,从十四岁到现在,从未有过的坦然。

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

只是……的确是有些遗憾的。

遗憾临死之前,未能再见他一面。

心里很多想说的话,大概也只能带上黄泉路……或许,他其实也并不想听自己那些矫情无聊的言语。

脚步声很快又传来,只是这一次似乎缓慢许多,也无端多了几分沉重。

秦裳眼底一抹微光闪过,细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

他的计算,并未出现失误。

第517章 诀别

所以……诀别了,我曾经所追逐仰望的主人,我曾经疯魔地陷入执念的主人。

一切将于此刻终止。

一切终止……

路就那么远,即便走得如何慢,穆堂主到底还是走完了宫门后的那段路,出现在秦裳面前。

他的表情凝重,眼底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怜悯和不忍。

秦裳笑了。

苍白的脸上浮现这样的笑容本就让人心疼,而想到阁主的话,穆堂主只后悔自己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早知道……

早知道,他宁愿去塞北之地忍受严寒,忍受冰刀子一般的寒风侵蚀,也不想在这里传达那无情的命令。

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万一以后阁主想起今日一出,迁怒于他怎么办?

穆堂主只那么一想,无边无际的寒意就从脊骨中窜上来,让他只想即刻远遁而去,至少三年之内不再出现在阁主面前。

可就算心里如何挣扎,眼下他还是得面对现实。

对上秦裳那双平静的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眼眸,穆堂主咬了咬牙,艰难开口:“阁主有令,秦裳……悖逆犯上,杖毙,死后……尸体扔后山喂狼。”

秦裳垂眸。

杖毙。

尸体扔后山喂狼。

清晰的言语,一字一句,随着山风入耳。

直达灵魂,冰冷刺骨。

他缓缓吐出凝聚在心口的一口长气,低声而平静的开口:“秦裳,遵阁主令。”

穆堂主诧异。

遵阁主令?

“你不去求饶?”

秦裳笑了笑,求什么饶?

他回来求死,又怎么会求饶?

“不了。”秦裳摇头,语气格外沉静,“接下来的画面会有些不太舒适,穆堂主还是回避吧。”

穆堂主呆呆地看着他,僵硬的神情,一时无法反应。

秦裳转眸,淡淡道:“请行刑之人做准备。”

穆堂主依然处在呆滞状态。

空气静寂,山风仿佛以极缓慢的速度停了下来。

杖毙,无需刻意选地儿。

横竖最后唯一的归宿之地就是后山狼群聚集之地,到省了掩埋尸体抑或是化骨成灰的麻烦。

穆堂主最终还是走了,转身进了宫门,他觉得自己应该呆在阁主身边。

或许中间还有别的命令可以随时传达……

虽然身在九阁,可他们依然是有血有肉的人。

秦裳……如此温雅年轻的第一高手,若今日当真葬身于此,未免……

“麻烦两位一件事儿。”秦裳目光从容的看着眼前两个执杖之人,语气温和而有礼,“我死之后,可否替我传达一句话给阁主?”

执杖两人对视一眼,尽皆沉默。

他们呆在九阁这么多年,大概还从未见过即将被杖毙的人,能如此镇定自若。

“秦公子要传达什么话?”

秦裳转头,目光落向有些远的后山方向,嗓音淡淡:“雪狼生来纯净高贵,五年前我入山猎杀了两头雪狼,如今葬身狼腹也算死得其所,请你们转达阁主,我不后悔……跟在阁主身边六年,秦裳从未后悔过,只是今日一别,来生……愿为陌路,不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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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杖毙

秦裳是个聪明的人。

虽然不常算计人心,可他只是不想算计,不是不擅算计。

真要算计起来,他往往一算一个准儿。

就比如这次。

从西陵遇见子曦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宿命已定。

六年不曾逆过那人分毫,唯独这一次,他想任性一次。

面对唯一一个让他真心视为朋友的女子,他不想再那么听话——自然,他也因此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阁主之命,搅乱东陵江山。

可秦裳却跟东陵女帝成了朋友,对于素来高高在上的阁主来说,这是真正的,不折不扣挑衅,对他威严的冒犯。

从西陵到东陵,阁主连下两道命令——这在以前,亦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九阁首席高手秦裳在阁主面前乖得像宠物,何曾违背过阁主之令?

那时候的他,温顺得跟宠物没什么两样,宠物偶尔还会发个小脾气邀宠,而他……却比宠物更听话。

阁主是个清冷如神仙般的人物,永远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所以秦裳从不认为他会震怒,不会有生气这种情绪波动,最多不过眉眼沉冷一些,目光更淡漠一些,自然……接二连三的悖逆,会换来多少惩罚,他心底有数。

惩罚的程度只与他的过错有关,而跟阁主的心情无关。

因为阁主的心情并不会受任何人影响。

离开东陵,算计了子曦,算计了楚宸,只为一人孤独地踏上归途。

回到九阁之巅,他依然在算计。

六年的时间足够他了解阁主,虽然始终没能走进他的心里,但有些事情无需多深入地去了解。

正如三跪九叩的惩罚。

恭顺领罚,是对那人无条件的遵从,也是为了消耗体力。

体力不支之下使用轻功上山,算作抗命,便又顺利地为自己加了一条再次悖逆的罪名。

秦裳知道,自己犯下的错离死已经不远。

可是还差一些。

他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出现丝毫意外。

他回来是为求死,不是为了重伤卧床——所以,最好死得彻底一些。

阁主将他驱逐,秦裳无意去分辨这道命令里几分真几分假,只是在这道命令之下,他一句“秦裳生在九阁长在九阁,即便是死,也绝不会离开九阁”,无异于当面顶撞反抗。

他是故意的。

刻意的强调,让穆堂主一字不漏地转述,只为激起阁主那点或许并不存在的怒意,继而坚定了杀他的决心。

阁主的威仪不容冒犯。

一句“杖毙”本就在秦裳计算之中,所以不觉得意外,只是依然……依然有些彻骨的冷。就好像回到了曾经,大雪落满身体,使血液都凝固的那一日……

疼痛占据了所有思维。

目光有些涣散,秦裳趴在地上,沉重的棍杖无情落在身上,鲜血从嘴角溢出。

他早已卸了一身内力,由着一副**凡胎承受着无情的杖责。

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记忆的画面断断续续,恍惚又浮现了过往,时而是少年时练武的情景,那么意气风发,夺目张扬,时而是大雪纷落,一片洁白干净的色泽……

——

睡觉~

第519章 一语成谶

时而是父亲暴怒时说的那句话,“阁主是天上的神,岂是你能肖想的?裳儿,你选择的不是信仰,而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

死路……

是啊,带着信仰归于黄泉。

这就是他选择的不归路。

父亲,您当年一语成谶……

血色如莲花般绽放,剧痛到极致,似乎只剩下麻木。

生命一点点流失。

染了血的嘴角微扬,秦裳想到当年初见时那惊鸿一面,目光不由柔和,涣散……漆黑的瞳眸渐渐失去焦距,终至无力地阖上……

如脆弱的蝉翼。

行刑的两人都是九阁手下高手,虽然他们并没有要刻意折磨虐待秦裳的意思,但杖毙是一个过程,而并非直接击毙。

所以该受的苦痛,秦裳以血肉之躯一分不少地受下。

行杖时虽没有灌注内力,可对于长期习武之人来说,手上的力道本就格外重,十杖下去,骨断肉碎,也同样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当已经疲惫虚弱至极的秦裳在他们面前闭上了眼,彻底失去了生息,行刑的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双双停手。

空气中充满着血腥的味道。

低调冰冷的殿内,即便铺着红色柔软的名贵地毯,也似乎驱散不了那尊天然冰川所散发出来的寒气。

今日来议事的三大堂主额头上都见了汗,不安地偷看了一眼阖目倚在精美雕花榻上的男子。

仿佛上天精心雕琢的一张容颜,不管从哪面看,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正如他那淡漠得无懈可击的性子,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皱一下眉……哦不,可能不是不曾皱过眉头,只是他皱眉头的时候,九大堂主都无幸得见罢了。

穆堂主传达命令回来不过几息,时间却仿佛已过了几年那样漫长煎熬。

直到一定破风声响起。

殿内三大堂主纷纷转头,发现来的正是刚才外面执杖的手下,不由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

阁主要的只是服个软,又不是真的要秦公子的命。

秦公子一根筋的脑子……亏得也呆在阁主身边六年了,怎么连服软求饶都不会?

还好还好,榆木脑子还算开窍,没跟阁主死犟下去。

来人已经远远跪下,语调平稳恭敬,“回禀阁主,行杖完毕。”

什么?

三大堂主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行杖完毕?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秦裳已经死去——九阁第一高手的功力,不管怎么说,支撑半个时辰还是可以的,现在连半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只是,行杖完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穆堂主心头生出起强烈的不祥预感,“秦公子他……”

倚着雕花锦榻的男子睁开眼,黑色瞳眸深不见底,开口间,嗓音自带清雅寒色:“人呢?”

“回禀阁主,已经……扔到后山去了。”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穆堂主张大嘴,表情僵硬。

其他两位堂主表情也凝固在脸上。

秦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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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死得其所

阁主转眸,似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行杖的属下微震,似是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头垂得更低:“回禀阁主,属下遵阁主之命,已经将秦公子杖毙……尸体,扔去了后山……”

绝尘淡漠的容颜上表情有瞬间的定格,阁主沉默地盯着这个属下,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秦裳……死了?”

属下垂首:“是,属下不敢欺瞒阁主。”

“确定死了?”

“属下确定。”

“这才多长时间?”阁主终于皱了眉头,嗓音带着几分听不出情绪的缥缈,“秦裳内力高深,区区几杖就打死了?”

区区几杖?

穆堂主心里一抖,响起方才秦裳的狼狈,那分明已是精疲力竭……那样的身体状况,本就虚弱至极,区区几杖……

行杖的可都是九阁高手呀,随便一个走出去都能轻易打死一只老虎。

那是区区几杖吗?

“回禀阁主,秦公子卸了内力,没有运功抵抗。”

没有运功抵抗?

阁主怔了一下。

他三番两次抗命,回来之后继续忤逆他,连他的惩罚都敢抗拒……怎么面对死亡的时寒,却变得如此乖顺了?

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抗命?

这个问题闪过脑海,他还没有理清一个头绪,却听那属下继续说道:“秦公子有句话让属下带给阁主。”

阁主表情平静:“什么话?”

“秦公子说,雪狼生而高贵,五年前他进山猎了两头雪狼,是犯了错,如今葬身狼腹……也算是死得其所……”

葬身狼腹,死得其所?

阁主耳边回荡着这句话,蓦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季,红衣如火的少年飞身入了山腹禁地,浑身是伤却始终不愿意舍弃的那两头雪狼……

“秦公子说,跟随阁主六年,他从未后悔过……但来生愿为陌路,不复相见……”

阁主转头看向窗外,脑子里还停留在那个白雪皑皑的日子里,少年满身是血的画面。

明明虚弱至极却笑得极为开心,“主人,雪狼皮毛纯净柔软,做出来的大氅定是极为暖和……”

他似乎并未听见这番话里的喜悦,也不明白喜从何来,只皱眉看着少年浑身狰狞的伤痕和血气,“本座不喜血腥味,什么时候大雪冲刷干净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再出现在本座面前。”

少年眼底明亮的神采迅速褪去,表情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恢复了往日的恭敬,缓缓垂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是。”

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死了么?

穆堂主神色几番转变,终于从僵硬中回过神来,转头紧盯着他那属下:“秦公子……真的断了气?”

行杖的属下这个时候显然也意识到了不祥,不安地垂眸:“属下……属下确认过了……”

穆堂主一震,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眼前一阵风扫过。

清贵无双的阁主已经失去了踪影。

穆堂主转头,沉默与跟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走出殿外,朝后山方向飞身掠去。

第521章 哀莫大于心死

空旷的山谷中处处是断崖峭壁,怪石嶙峋。

一眼望去,山峦叠嶂,烟雾缭绕,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深密林透着危险气息。

白衣清贵的阁主站在一方巨石上,衣袂飘飘,目光安静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那条碎石小路,表情淡漠,辨不清喜怒。

穆堂主三人很快赶到,却齐齐呆滞地盯着那片空荡的地方,震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碎石路上血迹斑斑,尸身被拖拽之后留下的血迹一路通往密林——此处密林是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虽远离雪狼活动的山腹,可密林深处却有着数不清的食肉动物。

群狼嗅觉灵敏,血腥味散发出去引来豺狼虎豹再是寻常不过……

穆堂主死死地盯着那条染了血的小路,密林入口处被树枝勾缠着一绺布条,他脚下一点,飞身过去把布条捡了起来。

秦裳回来时穿着一身红衣,红衣染了血,血迹干涸之后凝固其上,使得柔软的布料也变得干硬扎手。

这是秦裳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之后留下来的。

穆堂主眉头皱紧,目光有些怔忡地盯着密林……林子太大,此刻就算进去也不可能寻着秦裳尸身,况且若真是野兽拖走,此时尸身只怕早已进了它们腹中。

就算找到,也不过依然是点点血迹罢了。

转身看向站在巨石上的阁主,穆堂主走近两步,低声道“阁主,秦公子……”

白衣帝修不发一语,清贵的眉眼流露出几分淡漠出尘,只是目光落在那些血迹上,眼底似有幽深色泽翻涌,如狂风,如巨浪,如风起云涌……最终,慢慢归于沉寂。

良久,他沉默地移开视线,足尖一点,白衣若仙飞身往密林里疾掠而去。

速度快得让旁边的三位堂主根本反应不及,穆堂主脸色一变“阁主!”

其他两位堂主也急急抬脚欲追,却被穆堂主一把拽住了胳膊,“你们不要命了?”

两人顿时冷静了下来。

凤阁主皱眉,盯着密林入口“阁主这是要干什么?”

秦裳已经死了,甚至已经入了野兽的腹,阁主此时就算进去又能找到什么?

“或许阁主另有他意。”穆堂主沉沉说道,眉头始终紧锁,“不过今日倒是难得见到阁主这般……”

这般什么?

情绪外露?

想到方才阁主那副淡漠如仙的模样,倒未曾看出表情有什么变化。

只是比以前……似乎当真多了一些情绪。

“秦裳如此轻易就死了?”凤堂主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堂主沉默了片刻,脑子里闪过秦裳一身狼狈的凌乱,以及他苍白的脸上无比平静的表情,薄唇轻抿“他的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

凤堂主和廖堂主眉头轻拧。

“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穆堂主说着一惊,抬眼看着两人,“秦裳今日回来……也许就是为了求死。”

此言一出,两位堂主齐齐一怔。

又是一阵破风声传来,白衣飘飘的身影如魅影般掠过,三人来不及多想,连忙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第522章 踪迹

九阁之巅最高的山峦之上,白衣身影负手而立,清冷的眸光扫视着重峦叠嶂此起彼伏的山脉,眼底色泽幽深一片。

明明身份仅次于阁主,身份崇高,地位尊贵的三位九阁堂主,今日却像贴身小厮一样紧紧随在阁主身后,不敢稍有疏忽。

没办法,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出乎他们的意料,阁主看起来又有些反常,他们不看着点怎么行?

万一阁主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怎么办?

然而此时,三位堂主难得地感到些许为难,站在山峦下,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山顶的阁主。

凤阁主若有所思“阁主这会儿好像又不着急了。”

方才进了密林,应该是为了确认秦裳是否真的被野兽拖走了,毕竟他们虽然在后山那条路上看到了血迹,却并未嗅到猛兽的气息。

而且就算尸身已经被分食,可血腥味还弥散在空气中,依然会引来其他的野兽。

但是并没有。

除了那点被拖拽的血迹,密林处看起来完全不像有野兽出没的样子。

“难道秦裳安然?”穆堂主说着,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若当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方才……”

语气微顿,他摇了摇头,一颗心不由往下沉去“秦裳受了重伤,又遭受那样的重责,行杖的手下已确认他断了气……就算还存着侥幸,他被丢到后山时也该是陷入昏厥状态,断然不可能有离开的可能。”

廖堂主神情凝重,也是想不通。

抬头朝山顶上白衣身影看去,他忍不住道“阁主在看什么?”

“寻找秦裳的踪迹?”凤堂主猜测。

穆堂主闻言一愣,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你觉得重伤之下的秦裳能自己跑了?”

几乎笃定已经死亡的人,哪有什么踪迹可寻?

“如果有人救他呢?”凤堂主心头闪过这个可能,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若秦裳真被野兽分食了,你们觉得阁主此时还有心情站在这里看风景?”

看风景?

其他两人嘴角一抽,阁主哪是在看风景?

然而,似乎有点道理。

难道阁主也在怀疑秦裳被人救走了?

穆堂主淡淡道“山上到处都设下了阵法和暗桩,不可能有旁人上得了山。”

“不一定。”凤堂主摇头,“天下之大,能人众多,连阁主都有失误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话音落下,穆堂主和廖堂主齐齐沉默。

虽然他们觉得秦裳被救走的可能性太小,但若是真被人救走……反倒好了,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况且,若真有人救走他……也不一定就是外人。”凤堂主接着道,“所以我猜测,阁主可能是在确认是否有手下偷偷把秦裳救走藏了起来。”

穆堂主一愣,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这种可能性倒是存在。”

秦裳是九阁首席高手,平素传达阁主之令,与手下们打交道的机会比阁主多,此番遭遇这样的事情,若有手下不忍,偷偷把他救走……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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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 帝宫水榭

傍晚时分,帝修返身回了九阁之巅,缓步踏进宫门,一袭白衣曳地,清俊容颜倾泻无边风华。

九阁之巅,帝宫水榭。

帝修抬手挥退包括三位堂主在内的所有手下,独自踏入属于自己的天地。

穿过九曲回廊,行看廊檐下流水潺潺。

九阁之巅是避世之地,虽坐拥天下富贵权势,但帝修打小喜静,阁中景致秀丽,奇花异卉甚多,一年四季皆有美景可赏。

帝修接管九阁十年,阁中上下无人敢在他面前有丝毫放肆,人人视他为天,视他为神,不敢稍有冒犯。

便是他……

走近水榭深处,在花厅中一方榻上坐下,他半倚着身体,托腮凝望湖面波光粼粼。

傍晚的夕阳照在水面上,金光点点闪耀,炫目迷离。

帝修脑海中却又浮现与眼前美景格格不入的画面。

那一袭红衣似火,仿佛烈阳般夺目璀璨的少年,虔诚而恭顺地跪在自己面前,压抑不住语调里的兴奋激动……第一次正式见面时的印象,原来还如此清晰?

眉头细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帝修目光落向湖面,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为什么……没有运动抵抗?

他违背了自己的命令,非但没有搅乱东陵朝堂,反而跟那个小女皇成了朋友……胆子如此之大,勇气可嘉。

第一道命令召回他,他视若罔闻,直接跟着那小女皇回了东陵皇宫,还擅自利用九阁势力帮她查探那么多的情报……简直罪无可恕。

不得自己同意,擅自换回以前容貌……更是难以饶恕的悖逆。

回到九阁,本想重惩他一次,让他知道抗命的后果……可他居然又一次抗刑。

逐他出阁……

逐他出阁……是因为什么?

厌烦了他的不恭敬,所以想把他驱逐?

帝修拧眉,对这个问题倒是有了几分不确定,他甚至没有去想,若秦裳真的一走了之……他当然不可能一走了之,所以才有了后来那番近乎于顶撞的话。

听到那番话时,不免是有些意外的,“杖毙”两个字命令出口,他自己也许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

可是秦裳当真了。

眉眼间浮现一抹郁结,帝修不由再度轻问,他既然三番两次违抗自己的命令,为何最后一次却偏偏……

为何最后一次,却偏偏那么听话?

眸光微阖,帝修手指忍不住紧了紧,为什么该听话的时候不听?

以为他会继续反抗的时候,他却偏偏不反抗?

没有运功抵抗……为什么没有运功抵抗?

他就那么想死?

还是以为自己拥有钢筋铁骨,沉重的刑杖也砸不断他的脊背?

帝修沉默,目光落在水榭外一株桃花树上。

时下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烂漫的桃花开满枝头,清香怡人。

耳边恍惚响起少年清朗言语:“种一棵桃树,以后每年桃花开的季节里,酿一坛桃夭酒,给主人品尝好不好?”

桃树种下六年,桃花开了六次……桃夭酒却一次未曾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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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迷惘

次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少年接到他派下的第一个任务,刺杀江湖杀手血狼,限期三日。

少年完成任务回来晚了半日,被罚了一顿血淋淋的鞭子。

伤势很重,养伤足足花去了半月,伤愈之后,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练剑,修习内力,似乎完全忘记了酿酒一事。

帝修心头偶尔会想起,却并不十分在意。

这世间能让他在意的事情并不多。

那年冬,大雪纷飞,山上到处白茫茫一片,少年兴冲冲地进山狩猎雪狼……

狼裘大氅很暖和?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真气便可御寒,何需那种无用的东西?

站在山巅,看到少年一身狰狞血痕与狼群缠斗,只为了两头被猎杀的雪狼而死活不愿意脱身……

不知怎么,一股怒火从心口生出,命手下去把他救了回来,唇畔却吐出冷淡无情的言语:“本座不喜血腥味,什么时候大雪冲刷干净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再出现在本座面前。”

少年怔在当场,随即迅速黯下去的神情让他不悦,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任由少年被纷扬而下的大雪包围,直至毫无知觉地陷入昏厥。

整整六年,他们贴身相处,朝夕相对。

这个少年如同影子一般整日晃荡在眼前,不经意间看向他时,那眼底流露出来的仰望崇敬,热切得毫不掩饰,仿佛能融化千年冰川……

仿佛能让所有黑暗无所遁形。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耀眼,光芒太烈,像是能灼伤黑夜……

所以他一次次摧毁少年身上光华,一次次派他去做那些难度极大的任务,一次次从中挑出他的失误不满,一次次施与严酷的惩罚。

直到那一身光芒渐渐黯然沉寂。

眼看着少年一日比一日温顺,一日比一日安静……

温顺和恭敬仿佛成了一个面具戴在他的脸上,再也窥不见曾经那炽烈如火的虔诚。

帝修没来由的感到不悦。

往事如烟。

原以为没什么事值得他放在心上,蓦然回忆时却发现,那些点滴始终存在于记忆之中,清晰恍如就在昨日,竟从不曾有片刻或忘。

雪地里,一身狼狈凄惨的少年,嘴角噙着暖阳般喜悦笑容的表情,到如今后山那点点猩红血迹……

似乎有一团解不开的结盘旋在脑子里,让帝修眼底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迷惘深思。

有些事似乎正在脱离掌控,在听见秦裳已死尸体被扔进后山,在看到那些血迹时……心头那种陌生异样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血迹终止在密林入口,林中没有足迹,也没有野兽蚕食尸身的迹象……所以,秦裳应该没死。

得出这个结论时心头微微舒展的情绪,又是为了什么?

而此时结束了短暂的失神迷茫之后,浮现在心头唯一的一个想法却是——

后山虽无人把守,可山上却到处是阵法暗桩,能悄无声息登上九阁之巅,在后山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带走一个重伤的秦裳……

除了陵国历代守护皇族的玄隐殿之首,他当真想不出来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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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死个明白

诏狱是关押朝堂重罪犯的地方,罪犯级别高,身份贵重,乃帝王钦判,所以铜墙铁壁,守卫什么的自不必说。

子曦和楚宸沿着狭窄的通道走下去,在镇抚使亲自带路之下,接连穿过三道门,昏暗的通道里光线暗淡,只有悬在墙上昏暗的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

阴暗幽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顿生不适。

到底是关押朝廷重犯之地,级别最高,但近年来朝上并没有多少犯大事的官员被下狱,再加上子曦性情宽容,不会无故降罪于人,诏狱里也算是格外冷清,也没有那么多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最后一道铁门打开,才是关押凤微羽的牢房。

子曦抬手挥退了镇抚使和狱卒,看着身着囚衣坐在角落里的男子,短短几日光景,仿佛已经褪去了昔日光鲜华贵,只剩下落魄憔悴。

子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平静开口:“凤微羽。”

角落里的身影微震,随即缓缓抬眼,看到站在牢门外的子曦,瞳孔微缩,“陛下?”

“你还好?”子曦淡笑。

凤微羽沉默地注视着她片刻,目光微转,看向站在她身边的楚宸,眼底急速划过一道阴冷,随即敛眸掩去眼底所有光泽。

身体没动,他依然倚着墙角而坐:“此处阴暗,不适合陛下来。”

“朕并不想来。”子曦淡道,“可有些事情总该做个了结,就算是死,朕会也想让你死个明白。”

死个明白?

凤微羽神色微紧,语气有些紧绷:“陛下说不会冤枉微臣。”

“你觉得朕冤枉你了吗?”子曦挑唇,眉梢微微扬起,“凤微羽,摄政王得到的那些证据……你是不是想说是假的?是有人故意栽赃诬陷于你?”

凤微羽默了须臾,道:“臣什么都没做。”

“你的确什么都没做,因为你还没有机会去做。”子曦垂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摄政王查出的那些暗棋,是你的筹码,也是大夏国的筹码,朕说的可对?”

凤微羽剧震,表情刹那间变得僵硬苍白,不敢置信地盯着子曦。

“你很震惊?”子曦笑了笑,气度一派雍容,嗓音却寒凉入骨,“不必震惊,朕也是经过一番刻骨铭心的教训才知道,原来朕的凤相还是个隐藏的高手。”

凤微羽一句话说不出来,嘴唇颤动,眼底因震惊过度而浮现失措。

这个时候,似乎连辩解都失去了意义,歇斯底里的叫嚣也只会让自己显得可笑,可……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玉婉兮死了。”子曦不疾不徐地丢下一句更让他惊乱的消息,“知道是怎么死的吗?不是死于后宫争宠,也不是死于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被溺死的。”

唇畔浮现一抹笑意,子曦嗓音淡淡:“蛰伏西陵皇宫数年,却最终死得毫无价值,你们这对双生子算不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玉婉兮死了?

双生子?

她全知道了?

凤微羽表情僵硬,血色自脸色慢慢褪尽,嗓音干涩:“你……你怎么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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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命不好

“你很奇怪,为什么朕以前对你那么好,却突然间对你冷漠疏离了?”子曦嗓音缥缈:“因为朕死过了一次,所以看清了你的面目。”

凤微羽神色僵硬茫然,根本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死过一次?

看清了他的面目?

她什么时候……死过一次?

他根本就没有对她做过任何手脚……

“还记得年前摄政王包围相府的那晚吗?”子曦看着他,唇角噙着笑,目光却迷离而冰冷,“朕赶去相府之前刚从噩梦中惊醒……你以为朕是为了你?不,朕是为了摄政王。”

为了摄政王……

凤微羽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判断能力,子曦的话他听得很清楚,却好像一句都听不懂,连耳朵都似出现了问题。

“陛下从年前那次……就怀疑我了?”他僵涩地开口,语气充满着震惊不解,“可为什么……臣还是不明白,臣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子曦摇头,声音恢复了镇定,“只是上天给了朕一次重生,也给了陵国苍生一次重生。”

重生?

这两个字凤微羽能听懂,但他并不知道子曦所谓的重生是真的重生,他也不明白子曦所说的死过一次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他心里似乎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失败是上苍的决定,命运的决定。

他命不好。

呵,命不好。

多讽刺的一句话。

凤微羽眼底浮现嘲弄,命不好……以前的他何曾信过命?

他始终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今日这个女子却告诉他,他输在了命运,他的失败是天注定的……

“陛下喜欢我过吗?”他抬眸,定定地看着子曦。

这句话一出,始终沉默的楚宸蓦地变了脸色,唇瓣紧抿,冷冷地盯着他。

子曦敏锐地察觉到身边这只小白兔的情绪变化,唇角微挑,淡淡道:“曾经……或许有过那么一点喜欢,不过谁家少女没有过懵懂无知的时候?”

曾经有过那么一点喜欢,初始于少女春心萌动的时候……所以,只是那么一点点喜欢,并未真正动过心?

楚宸炸起的毛瞬间被安抚了,眼底波光荡漾,很想伸手把身边少女拥进怀里,可……咳,还是暂时克制一下好了。

而凤微羽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灰败。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紧绷。

过了好一会儿,凤微羽才又再度开口:“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陛下要杀我吗?”

“自然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陵国。”

凤微羽笑了笑,倚着墙壁抬眼:“陛下若真杀了我,不担心引起大夏的报复?”

“你觉得朕会怕?”子曦挑眉,“大夏皇帝如果真的在意你,又怎么会把你推出来送死?”

送死?

怎么会是送死?

凤微羽冷笑:“我是大夏皇子,以后的帝位继承人。陛下若真杀我,大夏和陵国必将不共戴天,彻底成为仇敌。”

顿了顿,“陛下如今想要收复陵国疆土,应该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会面对南北二陵封地上诸多郡望世家的阻碍,这个时候若再得罪大夏……”

第527章 炸毛

子曦深深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他:“微羽,朕既然决定收复陵国疆土,便不会生出任何无谓的担心,也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凤微羽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至于大夏……”子曦漫不经心地勾唇,“朕杀陵国逆臣,关他们大夏什么事?他若真要与朕为敌,朕的兵马粮草都已经准备充足,也不介意与他们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凤微羽闻言,瞳孔骤缩。

子曦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凤微羽盯着她的背影,冷笑着开口:“陛下可知道,你身边这个男人身上也流着大夏皇族的血?”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楚宸眯眼。

子曦脚步停了下来。

“楚宸身上也流着大夏皇族的血,陛下真以为他对你是真爱?”凤微羽冷笑,“出身权贵者谁没有野心?不过都是以爱为名替自己谋取利益罢了。”

“你放屁!”楚宸转头怒吼,“凤微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龌龊?我身上流着陵国的血,跟你大夏没有屁点关系!”

子曦嘴角一抽,连忙伸手拉住炸毛的兔子:“楚宸。”

小白兔瞬间安静了下来,转过头,无辜地看着子曦:“我才没有野心,也没有为自己的利益谋算。”

就算有,也只是感情上的利益,他想跟子曦一生一世,白头偕老,虽然……嗯,他还想过有没有可能把南墨昊调离帝京,但毕竟还没动手不是吗?

“我知道。”子曦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笑意,“我也没怀疑过你啊。”

凤微羽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心头的震惊却越发强烈。

为什……子曦和楚宸在听到他那句话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表情?

想到玉婉兮的死,想到西陵那边消息被截断……凤微羽心头沉沉,浓烈的阴霾笼罩在心头,几乎压断他最后一丝希望……

为什么楚宸已经过了十八岁生辰却安然无恙?

为什么清郡王还能牢牢控制西陵朝局与兵权?

为什么君子曦会知道玉婉兮的存在,以及她死亡的消息?

“走吧。”子曦挽着楚宸的手,没有再看一眼坐在墙角的凤微羽,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甚至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对于楚宸身上是否流着大夏皇族的血,她也完全不在意。

楚宸安静地与她遇到走出昏暗的天牢。

走到尽头是出口,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楚宸眯起眸子,心头还在想着凤微羽那句话:他的身上也流着大夏皇族的血。

以前没怎么在意,或者是被他忽略了,只觉得封住了母亲的记忆,大夏的阴谋便无法得逞。

可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也的确流着一半大夏皇族的血统。

“楚宸,你在想什么?”

楚宸转眸,沉默地看着子曦:“我也算半个大夏人……”

“你不是。”子曦语气淡定,“这个事情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

“不。”楚宸勾唇,眉眼似开了花,“我的意思是,这个血脉或许对我们有用。”

第528章 强将

子曦顿默。

她还担心他多想,没想到他还真想得不少。

不过她的担心跟他心里的想法显然不一样。

“我脚底的印记,算不算是大夏皇族的标记?”楚宸越想越兴奋,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几分跃跃欲试,“以后大夏要是敢来找你麻烦,子曦,我去就把大夏皇族所有人都暗杀了,然后凭我脚底的印记做大夏的皇帝,使大夏归顺陵国——”

脑门蓦地被一个爆栗子敲上,子曦没好气地道:“你以为自己在编神话故事呢。”

楚宸挑眉:“我的计划不好使?”

“你以为大夏都是草包,让你说杀就杀,你想当皇帝就当皇帝?”子曦斜睨他一眼,转身徐行,“真是大白天做白日美梦。”

楚宸撇了撇嘴角:“我暂时也就这么计划着,以后说不定这能行。”

子曦没再搭话,任由他自得其乐。

别说大夏皇族枝繁叶茂,正统皇族和宗亲子嗣众多,哪能那么轻易地就杀干净?皇族御林军和大内高手都是摆设?

皇帝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是草包?

他以为大夏皇族是不入流的江湖组织,可以一夜之间被人灭门?

摇了摇头,子曦淡道:“想要对付大夏,必须有精兵强将。”

“我就是强将。”楚宸下意识地接话,随即轻咳一声,“其实摄政王才是真正的强将。”

若有兵来犯,摄政王必定第一个领兵出战。

子曦眉头微拧,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对摄政王……很尊崇?”

尊崇?

楚宸一默,随即从容淡定地点头:“嗯,我很佩服他。”

子曦默然。

听起来似乎很有几分真心实意地佩服,但她怎么就不觉得不太对呢?

“先去御书房吧。”楚宸提议,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把奏折处理完,然后我们去御花园里逛逛。”

春季百花盛开,御书房里必是一番千娇百媚的景致。

子曦嗯了一声,压下心头古怪的感觉,与楚宸一道坐上龙辇,淡淡道:“摆驾御书房。”

……

时间一晃又是三日过去,子曦终于等到了南墨昊的消息。

“秦裳被带回来了?”从座上起身,子曦急切地看着南墨昊,“情况怎么样?”

南墨昊满身风尘,却沉稳地回道:“重伤濒死。”

重伤濒死。

子曦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却长长吁了口气。

情况很严重。

但濒死……就是还没死。

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能把人救回来。

“人在哪儿?”

“臣把他安置在摄政王府。”南墨昊道,“他受了大刑,骨头多处断裂,肺腑也受了伤,臣给他服了还魂丹吊着性命,才一路带回了摄政王府,眼下不能再移动他的身体。”

受了大刑?

子曦淡淡道:“九阁阁主做的?”

南墨昊点头:“秦裳回去就是为了求死。”

若非他以真气暗中封了他的死穴,造成闭息断气的假象,成功瞒过了行刑的那两人,秦裳必死无疑。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此番就当是重生吧。”子曦语气平静,转身往外走去,“朕去看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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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摄政王府

自打摄政王成了平君,搬进宫里居住之后,摄政王府便空置了下来,府里一片安静。

子曦从马车中下来,站在偌大威严的府门前,看着气势森严的府邸,语气淡淡:“府中安排了人保护?”

南墨昊点头:“是。”

子曦转头瞥了他一眼,随即抬脚往府中走去。

做过摄政王的隐卫到底是有些不同的,除了心思缜密之外,考虑问题也比较周全,不会只简单地遵从主子口令行事。

子曦此时并不知道,南墨昊之所以会安排得周全,并非因为做过摄政王,而只是因为秦裳是子曦在意的人。

他知道子曦想要看到秦裳完好,心里也清楚九阁阁主极有可能已经知道秦裳被他带了过来,为了以防万一才做了周全的安排。

摄政王府占地面积很大,在寸土寸金的帝京繁华街道上,也是没有任何权贵能比的尊贵严谨。

踏进大门,穿过宽阔的前院,接连穿过三重门,每一道门四周都隐藏着不计其数的玄隐殿高手隐卫。

在子曦和南墨昊行过之际,无声地敛息叩拜。

秦裳被安置在主殿,也是南墨昊曾经居住的墨引楼。

又一次驻足,子曦望着上面牌匾上“墨引楼”三个鎏金大字,心头微有些复杂。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摄政王府,第一次来到南墨昊以前的地盘。

墨引楼。

墨隐。

子曦敛眸,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举步踏上石阶。

墨引楼是整个府邸里最严密的防守重地,所有的府卫、小厮、侍女皆不允许靠近,便是连在殿中伺候的人,南墨昊都是从玄隐殿调人手过来。

秦裳趴在南墨昊之前的床榻上。

子曦走近内殿,看到昏迷侧趴在床上的男子,心头如针扎一般刺痛。

几日之前还温雅如美玉的男子,此时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发丝凌乱沾着血,面上惨白,额头青肿泛紫,唇瓣干裂,嘴角和面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破碎的红衣上处处都是血迹,整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几乎感受不到生命的跳动。

子曦伸手探向他手腕,两根指尖试着微弱的脉象,良久,纤细的指尖沿着手臂一点点朝上,探过肩背后腰,以最轻的力道去试着骨头断裂的程度。

房中一片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子曦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南墨昊:“情况不太好,丹药和汤药暂时都不能用,今晚朕过来给他行针。”

行针?

南墨昊微愕:“陛下亲自动手?”

子曦点头。

秦裳伤势太重,太医院那些太医们约莫也没人敢轻易碰他。

南墨昊闻言,眉头皱了皱,垂眸道:“陛下晚上出宫太危险——”

“不是有你在吗?”子曦淡笑,“没事的,这两日朕要经常过来,前期的治疗比较麻烦,需小心谨慎,大意不得。”

南墨昊微默,随即点头:“是。”

虽然以帝王之尊给人疗伤治病根本不合规矩,但秦裳是子曦的朋友……规矩也并非不能破。

第530章 求生意志

转身步出房门之际,南墨昊开口:“以臣的判断,九阁阁主并非真心想要秦裳的性命。”

子曦静了一瞬,语气平静:“那又如何?秦裳终究是死了。”

若非她让南墨昊暗中跟随,寻找机会救下秦裳,秦裳现在的结局已经是被群狼分食了。

所以不管是真心还是无意,秦裳已经死在了九阁阁主手上。

南墨昊摇头,“臣的意思是说,九阁阁主性情跟常人有些不同,他眼下可能还没回过神来,等心思通透了,极有可能亲自找来。”

子曦讶异:“他知道是你带走了秦裳?”

“臣临走的时候故意留下一些障眼法,但时间紧迫,来不及更细致的准备,九阁阁主也不是好糊弄的人,那点假象只怕瞒不过他。”南墨昊说道,“九阁之巅阵法高深,暗桩遍布,寻常人难以登上半步,他就算没看到臣带走秦裳,也能猜到。”

子曦闻言更讶异,“九阁阁主能猜到是你?”

南墨昊点头:“应该能。”

九阁情报网遍布天下,九阁阁主本身又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理该知道玄隐殿的存在,而对于玄隐殿中出来的隐卫实力如何,心头也会有些判断。

“你跟九阁阁主,谁武功更厉害一些?”

南墨昊道:“路数不一样,但若要拼杀起来,应该会是两败俱伤。”

“寻常比武呢?”

“不会。”南墨昊摇头,“他不屑跟人比武。臣所学的都是杀招,也不适合跟人比武。”

子曦闻言沉默。

听到南墨昊这句话,她不由想起楚宸之前说过的那句话,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侍寝的问题——

楚宸心里是不是很清楚,摄政王不会轻易与人比武?

就算真的比武,南墨昊所学皆是杀人的招数,对上楚宸他又不能动上杀招,动手时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所以,这就是楚宸笃定自己会赢的原因?

心头恍然,子曦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气。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如果九阁阁主找到这里,这些隐卫能守住吗?”

“可以的。”南墨昊点头。

他挑选的都是玄隐殿顶尖好手,单一独打可能不会是九阁阁主的对手,但所有隐卫齐守,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占得多少便宜。

况且隐卫不惧生死,而九阁阁主也会判断衡量,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谓的较量。

子曦放心了心:“那暂时先这样吧,等秦裳伤势好些能移动了,再把他挪进宫里。”

用行针的方式把药渗入体内,先续骨,养肺腑,把元气找回来。

想到这里,子曦其实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秦裳离开时是抱着必死决心去的,此番就算救回来,他又能剩下多少求生意志?

就算不求死了,可活着若是没了信念,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总得想想办法。

从摄政王府离开,甫一回到宫里,子曦就收获一个最新消息,来自楚宸的情报:“子曦,大夏国使臣已经在来陵国的路上了,最多在三天便可抵达帝京。”

子曦挑眉:“大夏使臣?”

第531章 剩下一口气

“西陵的消息就算如何封锁,也不能长久。”楚宸把手里的情报递给子曦,语气淡淡道,“那几个大夏人在西陵没有收获,心里应该已有了猜测。况且我和父王都还活着,而西陵皇帝却死了,这一切都与他们的计划不符,他们应该知道棋子生了变故。”

子曦点头,“所以以使臣的身份来一趟陵国,可以光明正大地摸清情势,也总比在西陵继续如无头苍蝇一般逗留要好。”

到了他们计划中的日期,郡王妃和玉婉兮背后之人必定会有所动作,只是眼下情势的发展出乎了他们意料,所以短暂的乱肯定会有。

他们弃西陵转向东陵而来,本也在子曦预料之中,所以看到情报,子曦也并不惊讶。

只是……

“凤微羽应该死在大夏使臣到来之前。”子曦淡笑,“楚宸,你觉得呢?”

楚宸微默,随即道:“子曦,你觉得今日凤微羽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子曦挑眉:“你指的是……”

“他说他是大夏以后的帝王。”楚宸语气淡淡,“你觉得大夏皇帝会不会把皇位传给凤微羽?”

子曦道:“大夏皇帝会不会传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夏的皇子们是不是全是草包。”

说着,她扬眉看着楚宸:“凤微羽的出身并不占什么优势,而且他来了东陵,就等于是放弃了大夏那边的势力筹谋。”

没有一点根基的皇子想要登基,难如登天。

大夏皇帝把双生子送到陵国,目的就是为了谋得陵国的江山,最后坐陵国江山的人显然是凤微羽——而与此同时,凤微羽就等于是放弃了大夏的皇位。

所以不管凤微羽在陵国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他都注定与大夏皇位无缘。

况且,大夏那边的皇子和他们的母妃家族势力定是庞大,而凤微羽的母妃本就是大夏皇族养女,没什么母族背景,凤微羽就算回去,也定是寸步难行。

子曦举步往外走去:“大夏的事情先放一放,我去太医院拿点药。”

楚宸跟在她身边:“给秦裳治伤用的?”

子曦点头:“嗯。”

楚宸蹙眉:“他伤势如何?”

“只剩下一口气。”子曦语气淡淡,嗓音中透着寒凉,“不过没关系,我能治好他。”

只是需要时间久一点。

到了太医院,太医们看见女帝陛下亲临,自是一番匆忙恭迎,子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就行,不必紧张,然后让太医院首尊带她去药库。

拿到想要的续骨膏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子曦跟楚宸回到雍华宫,用了晚膳,随即便带着针具和药膏去了摄政王府。

“你们俩守在外面,朕不出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子曦淡淡吩咐。

“需要多久?”楚宸问道,“我能进去给你打下手吗?”

“无需打下手。”子曦摇头,“时间还不能确定,可能一个时辰,也可能两个时辰,你们在外面守着便是。”

说完,径自关上了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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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惜言如金

宫苑里微风轻拂,花香在空气中萦绕。

沐浴结束之后,帝修披一袭天蚕丝白色轻袍坐在花厅的檀木雕花椅上,倚栏托着下巴,沉默地注视着湖中锦鲤嬉戏。

脚步声传来,穆堂主恭敬的声音响起:“阁主,金羽来了。”

帝修充耳不闻,径自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精雕玉琢的侧颜完美无瑕,透着绝尘的清贵。

“属下参见阁主。”金羽撩衣跪地,恭敬地俯身参拜。

阁主目光悠远宁静,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水面,久久没有开口。

空气中仿佛有寒流轻涌。

金羽低着头,心头不由腹诽,都说九阁阁主清冷如仙,淡泊绝尘,这话看来一点都不假。

只是既然把他召来这里,不管是问话还是问罪,这般保持沉默算什么事儿?

当然,这些话他是没胆子说的。

在秦裳面前他能肆无忌惮,是因为他打小就跟秦裳认识,后来秦裳成了阁主身边第一高手,他们来往就少了。

直到秦裳去年奉命去西陵,他才主动提出跟他一道去,理由是以大夫身份贴身照顾他的身体,当然也可以如朋友一般做个伴。

而在阁主面前,他除非活腻味了才敢放肆。

只是此时这般……

心里腹诽之后,金羽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自己近段时间是否做过什么逾越本分的事情?

可思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

穆堂主压下心头忐忑,低声恭敬地提醒:“阁主,金羽以前是跟着秦公子的……”

秦公子,秦裳。

阁主眉眼微动,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大夫?”

嗓音清冷,透着天山白雪一样纯净的寒意。

金羽低头应道:“是,属下是跟着秦公子的大夫。”

阁主大人尊贵无双,不认识他这等小人物才属正常。

而且这些年来秦裳一直待在阁主身边,没怎么离开过,金羽跟着秦裳去西陵也没多久,阁主自然不知道他。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金羽忍不住皱眉,阁主大人到底是怎么了?

召他过来就是为了罚他在这里跪着?

还是说,阁主大人天生惜言如金……

“阁主。”穆堂主又开口,依然没有脾气般恭敬如常,“您有什么话想问金羽么?”

阁主微微偏首,周身气息越发寒凉了些。

穆堂主忍不住退了一步,低眉垂眼地盯着脚下的玄砖地面。

阁主转眼又看回了湖面,语气清淡:“秦裳在西陵都做了些什么?”

嗯?

不止金羽讶异,便是穆堂主也有些意外。

阁主召金羽过来,就是为了问一句废话?

秦裳在西陵时的行为,不是有人禀报过了?

金羽愣了一瞬,低头回道:“秦公子在西陵……什么也没做。”

穆堂主眉头纠结,心里忍不住思索阁主的用意,他好歹也是九位堂主之一,就算不是阁主肚子里的蛔虫,但对阁主的性情还是能琢磨一二的。

再想到这几日阁主的反常,以及秦裳的事情,他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向金羽:“秦公子在西陵,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第533章 反常举动

反常的举动?

秦裳反常的举动太多了,不知阁主想知道的是哪方面的反常。

金羽微默,随即恭敬地回道:“秦公子身体状况不怎么好,但是对治疗不太积极,这算是反常吗?”

身体状况不怎么好,对治疗不积极?

穆堂主怔了一下:“秦裳身体怎么了?”

难道秦裳的身体之前就出了问题?

金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倒并无多少不敬的心思,只是讶异而已。

秦裳去西陵之前,整日跟在阁主身边,几大堂主时而也是能见到的,他们难道不知道秦裳的身体状况?

“秦公子经常新伤叠旧伤,伤势一直没有能得到很好的治疗调养,导致内伤沉疴,内力损耗严重……”金羽说着,不由皱起了眉,“按照属下的判断,他最多还有两年活头。”

两年?

穆堂主一震,猝然转眸看向阁主。

帝修似乎也是一怔。

两年可活……

新伤叠旧书,内伤沉疴……

“秦公子有一次咳血,属下医术有限,听说清郡王府来了一个医术精湛的女大夫,便请她给公子诊脉。”金羽将事情缓缓道来,语气沉稳,“秦公子看起来并无抗拒,私底下却偷偷把汤药倒掉过几次。”

偷偷倒掉汤药?

“为什么倒掉汤药?”穆堂主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眉头皱紧,“那汤药有问题?”

阁主也细不可查地偏首。

金羽摇头,低声道:“子大夫开的药并没什么问题,只是秦公子看起来像是……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穆堂主一震,顿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他是因为不想活了,所以才不想吃药?

所以那天……秦裳的确是回来求死的?

为什么?

身为九阁阁主身边第一高手,秦裳身份地位仅次于阁主,如此显赫尊贵,九阁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他能成为阁主身边的近身高手,连九大堂主在他面前都得低上一头……

他为什么要求死?

就算阁主有时对他严苛了一些,却也不至于因此就寻死吧?

穆堂主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料到会从金羽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来。

“后来呢?”

金羽皱眉,隐隐从穆堂主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阁主今日召他过来就是为了了解秦裳?

可为什么突然间想到要了解秦裳?

阁主想知道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秦裳,而是要问这个不相干的人?

金羽心里微沉,秦裳发生了何事?

“金羽。”穆堂主皱眉,“后来呢?”

金羽回神,垂眸道:“后来他偷偷倒药的事情被子姑娘知道了,子姑娘就亲自看着他喝药。秦公子总是让子姑娘不要费心,说那些白费力气……”

穆堂主沉默地抿唇。

此时或许已可以确定,秦裳那天回来之前就已经存了死志,所以他才敢三番两次违抗阁主命令,不经阁主同意就二次削骨,以及最后那番顶撞的话……也是故意的?

因为罪名越多,死得越快?

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吗?

可究竟是为什么……

第534章 遵阁主令

帝修沉默地看着远处假山,思绪有些放空。

耳畔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几句,不断地回荡。

没了活的念头……

内伤沉疴,内力损耗严重。

偷偷倒掉几次汤药……

没了活的念头,所以才把他的命令抛诸脑后,跟那个小女皇成了朋友,对他的命令视若罔闻,擅自削骨,擅自跟着小女皇回东陵,擅自……

擅自违背了他一道又一道命令。

原来……他是早就不想活了,所以才故意违抗他?

所以他这次回来,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为什么?

他……厌烦了待在他身边?

脑海中浮现一袭红衣夺目耀眼的少年。

第一次挨鞭子时紧紧咬牙不吭声的隐忍模样。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他猎了两头雪狼回来时,即便满身伤痕也掩不住眼底的光华。

光芒迅速消逝,眼底被沉寂黯然取代的色泽……

被覆盖在大雪中醒来之后的虚弱苍白。

以及后来的每一次,光芒热度一点点消退之后的沉默……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隐隐要挣脱束缚,破茧而出……眼底的色泽闪现几分迷离……

“秦公子以前还说过一句话。”金羽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清晰传入阁主的耳膜,“他说自己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宿命就是燃成灰烬,迎向死亡。”

话音落下,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穆堂主转头,沉默地看着阁主陷入迷惘中的表情,眉头皱得几乎打结。

或许他有些明白了秦裳心里的症结,可他还是不能十分明白秦裳的想法。

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什么飞蛾扑火?

谁是飞蛾,谁是火?

说得那么文绉绉干什么?

又不是民间话本里那些轰轰烈烈的痴缠怨女……

穆堂主嘴角一抽,连忙甩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淡淡道:“你先退下。”

金羽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了。

虽然阁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看他一眼,但他只静静坐在那里,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清寒之气就像天然冰川一样,让人冷得脊骨打颤。

若是继续待下去,难保不会被冻僵。

不过起身离开之时,金羽心里忍不住生出担忧,秦裳到底怎么了?

“阁主。”穆堂主走近两步,斟酌着开口,“需要属下派人去打探秦公子的消息吗?”

帝修静静看着湖面,好像没听到穆堂主的话一样,半晌,才淡淡道:“你觉得他还活着?”

若不是还活着,暗中救走秦裳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穆堂主暗道,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死有全尸?

“那天……”阁主罕见地迟疑了一瞬,“他什么反应?”

嗯?

穆堂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语气谨慎地道:“阁主是问秦裳听到‘杖毙’之后,什么反应?”

阁主没说话,清贵容颜一片淡漠,却显然是默认。

“秦裳没什么反应。”穆堂主垂眸,语气恭敬而平静,“他只说了一句,‘秦裳,遵阁主令’。”

秦裳,遵阁主令。

与其说他是遵命,不如说他就是在等着杖杀的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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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冷人

话音落下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穆堂主像个最恭敬谦卑的手下,又像极有耐心的老母亲一样候在一旁,随时等着阁主施下命令。

可他等来等去。

阁主却像是魂游天外了一般,只静静地看着湖面,清贵绝尘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贯深不见底的瞳眸却似乎带着几分……沉寂?

穆堂主悚然一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窥测阁主心思。

阁主的确是个冷人。

这是九阁上下公认的事实,不是故作的冷,而是天生的冷心冷情——这么说似乎也不对,或许不是天生,而是长久孤寂磨灭了情感。

就像天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从脏腑到经脉血液都是冷得没有温度。

这么多年,也只有秦裳能靠近他的身侧。

可如今……

穆堂主心里腹诽,如今阁主亲手把那个曾光芒万丈的少年给作没了。

只剩两年活头。

听到这句话,穆堂主心里不是不震惊的。

他完全没想到秦裳的身体会如此严重……而且从方才金羽的话中之意听来,秦裳并不是生了什么治不好的病,根本原因就是被阁主一次次重罚所累积下来的伤。

九大分阁主每年会有固定的几次上山机会,以及偶尔有要事的时候也会登上九阁之巅,但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再管理各自负责下的事务。

对于阁主和秦裳之间,他们只知道远比一般人亲近,也看得出来秦裳对阁主近乎于膜拜神祇一样的敬仰。

可的确……想到从前那个耀眼的少年,后来的一年年里似乎每见到一次,都会感受到他身上光芒的流逝,眉梢眼角那种让人不自觉会受之感染的光泽也一点点消失,直至变得沉默温雅,只剩下恭谨。

世人皆道翩翩如玉贵公子。

可秦裳的翩翩如玉不是百年贵族世家熏陶出来的雅致,而是一次次自伤痛隐忍下来的面具?

以前没曾多想,此时穆堂主深思之后才惊觉,那少年或许早已心如死灰。

扑火的飞蛾……该是多绝望,才把自己比喻成渺小脆弱的飞蛾?

白色袍角划过视线,穆堂主蓦然抬眼,却只看到天山雪莲般清冷的白衣身影翩离去,如一道白色电光,转瞬就消失在眼帘之中。

……阁主这是去哪儿?

心头闪过这个疑问,穆堂主想也没想地追了出去。

但是他很悲催地发现,他已经失去了阁主的踪迹。

……

月上中天,等在门外的楚宸已经忍不住开始焦躁地踱步。

消耗的时间太久了。

子曦说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可眼下夜已经过去了一半,她还没有出来。

虽然救人没什么危险,但肯定会损耗精神气。

万一子曦体力不支怎么办?

眉头紧蹙,楚宸看了一眼如峭拔山岳般站在面前不远处的南墨昊,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冲进屋子里去。

这般想着,他抬脚走近南墨昊身侧,遥望远方夜空:“摄政王喜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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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娥皇女英

南墨昊眉眼微动,却没说话,表情冷峻沉默。

“我知道你喜欢陛下。”楚宸淡淡说道,“否则你不会成为摄政王,不会跟在她身边,在前太子薨逝之时,你就该随着他一道葬入皇陵。”

御隐卫除非若非有了感情,否则绝不会接受第二个主子——哪怕第二个主子能留下他的性命。

于御隐卫来说,性命从不是最重要的。

南墨昊还是没有说话。

楚宸也并不以为意,南墨昊只会在子曦面前听命,于其他人……就算身份再高也没用,他皆可视而不见。

当初说不计名分留在后宫,是真的不计名分。

不管是正君还是平君,抑或只是一个侍君,对于南墨昊来说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所要的只是能留在子曦身边,名正言顺地守护她。

“我有个问题憋在心里难受,一直想问却又没机会,不知道摄政王能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楚宸转眸,目光盯着南墨昊冷漠的侧颜,“摄政王看到我跟子曦同床共寝,出双入对,会吃醋吗?”

这句话问得有点突兀,也不太符合楚宸的风格。

但是他现在无比想确定,南墨昊对子曦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形式,他对子曦是否抱着其他的想法?

是默默守护就好,还是……

南墨昊转头,目光冷冷地看着楚宸,沉默了片刻,眼底浮现了一抹古怪色泽。

似乎觉得楚宸问了一个很奇怪很无聊的问题。

楚宸微微一窒,觉得他的眼神真是莫名的令人讨厌。

不过他是否因此而可以确定,摄政王其实并没有吃醋这样的情绪?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默默的守护着子曦?

楚宸还想再问,耳朵里却钻入细微的声响,他跟南墨昊几乎同一时间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子曦苍白虚弱的姿容。

“子曦。”楚宸箭步上前,一把把少女拥进怀里,“你怎么样?”

南墨昊薄唇微抿,目光沉默地落在子曦苍白遍布冷汗的脸上,眼底有着明显的忧虑。

“我没事,都别担心。”子曦靠着楚宸臂弯,轻轻吁了口气,“就是有点累。”

南墨昊没说话,转身吩咐:“准备热水膳食。”

楚宸把子曦扶到窗前软榻上坐下,很快有隐卫送来厨房烧开的热水。

南墨昊倒了杯水,掌心贴着滚烫的茶杯边缘,用寒冰真气将热水降了点温度,然后才送至子曦唇边:“陛下,喝点水。”

楚宸拿出帕子擦拭着子曦的额头和脸庞,见状,伸手接过茶杯,小心地喂子曦喝了点温水。

子曦就着楚宸的手把一杯水喝完,抬眸看着眼前两人,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朕真是好福气。”

此言一出,屋子里蓦地一静。

楚宸明白她的意思,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彼此还能和平相处,陛下当然好福气。”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还能开玩笑说明精神还行。

子曦闻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错了,是共侍一妻。”

第537章 非礼勿视

楚宸伸手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内殿床榻:“秦裳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子曦道,“先养着骨头,暂时昏迷不醒,不用吃东西也不必喝水,反倒没什么痛苦。”

否则就那一身骨头碎裂……若是清醒着,动一下都是凌迟的折磨。

“但是也不能昏迷太久。”子曦叹道,“长时间不进食也不可能,先让他睡上三天。”

三天之后,把他挪进宫里去,可以就近照看。

楚宸点头,刚要收回目光,却忽然脸色一变。

他抬脚走进内殿,看到床上盖着薄被的秦裳,发现床前地上扔着破碎的衣服,正是秦裳之前穿着的……

眨了眨眼,楚宸顿时有些醋意大发。

子曦居然把秦裳的衣服都脱了。

这……说好的非礼勿视呢?

“你在看什么?”子曦奇怪地看着楚宸,“秦裳还没醒。”

他当然知道秦裳还没醒。

楚宸嘴角垮了一下,不太高兴地盯着秦裳的黑色头颅,然后伸手掀开薄被小心地看了一眼,然而只一眼,他又迅疾盖上了被子,倒抽一口凉气。

好吧,他想多了,心思太龌龊。

就秦裳此时这副伤得体无完肤的身体,子曦只怕也没办法把他当成男子看待,完全就是一个濒死的重伤患者。

况且秦裳还是趴着的。

楚宸皱眉,心头简直无法想象那位九阁阁主是个怎样狠心的人。

恶魔吗?

就算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最多一刀子解决了,需要这么酷刑加身?

转身回到子曦面前,楚宸问道:“秦裳什么时候能痊愈?”

“早着呢。”子曦道,“在床上得待一段时间,就算以后能下床走动,也得继续精心调养,好在大内皇宫药材多,也不担心他吃垮了朕。”

吃肯定是吃不垮的。

不过听着子曦说话的语气,楚宸倒是没了多少担心,看了看外面天色,“这会儿宫门已经关了,我们今晚住在这里吗?”

子曦点头,朝南墨昊道:“就在隔壁收拾一间屋子住下吧,早朝时分进宫。”

南墨昊恭敬应是,转身走了出去。

“特殊时候,特殊对待。”子曦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楚宸坐下,“秦裳现在是个伤患,你别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楚宸讪讪一笑:“我没生出什么想法。”

子曦斜睨了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他这句话。

没生出什么想法,刚才那么激动做什么?

稍坐着歇了一会儿,便有隐卫送来了几道膳食,都是清淡的口味。

“难得吃一次宵夜。”子曦说着,懒懒地倚着软榻,“我手上没什么力气,你来喂我。”

楚宸自是乐意,连忙拿起筷子开始喂食。

子曦吃得优雅斯文,吃了个三分饱就停了,“稍后就去沐浴休息,不用吃太多。”

睡两个时辰就得去早朝,想想当皇帝也挺辛苦的。

楚宸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疲色:“要不,明天休朝一天?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或者让摄政王去主持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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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断骨之痛

子曦摇头:“没事儿,两个时辰足够休息了。”

楚宸心生怜惜,爱怜地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细致地给她按了按肩膀颈椎。

没过多久,摄政王过来禀报,屋子已经收拾妥当,请子曦先去沐浴更衣。

子曦起身走到内殿,把行针所用之物都收拾好,交给摄政王:“收好了,三日后再用。”

南墨昊点头,把东西拿去收好。

沐浴之后,子曦着一袭寝衣枕在楚宸臂弯,叹了口气:“楚宸。”

“嗯。”楚宸垂眼,凝视着她的脸,“怎么了?”

“被刑杖砸断脊背的痛苦……”子曦闭了闭眼,想到梦境中那一幕,“他是怎么熬下来的呢?”

熬?

楚宸微怔,下意识地回道:“失去了生存意志的时候,可能疼痛也就没那么难忍了。”

人在绝望之下心如死灰,肉体的疼痛或许是可以被忽略的。

“可若是……清醒的时候呢?”子曦轻声问道,“若是不得已……比如说被人威胁,用自己在意的人性命来威胁,不能反抗之下被砸断脊骨……”

“子曦,你怎么了?”楚宸忍不住把她搂得紧了些,嗓音温柔,“就算被威胁,若是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死,也是值得的,你别想那么多。”

况且秦裳是心甘情愿赴死,哪有被威胁?

“不管怎么样,这般惨烈的刑罚都是让人心痛的。”子曦苦笑,“就算心死了,可身体对疼痛的承受力依然有限,但凡有一点知觉,这般痛苦都会让人铭记终生吧。”

楚宸默然。

是啊,断骨的痛寻常人有几个能承受得了?

秦裳是条汉子。

纵然是在绝望的情况下,也没自己了结,而是选择死在他最敬仰的那个人命令之下……

喟叹和忧伤弥漫,楚宸心头沉重,伸手轻抚在子曦颈间:“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子曦闭上眼,困倦袭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灯火尚未熄灭,楚宸凝视着灯火下少女犹带着几分苍白的容颜,微微俯身,在她唇上落下薄如蝉翼的轻吻,随即拥着她睡去。

天方蒙蒙亮,子曦就起身梳洗,换上摄政王一早进宫取来的龙袍,穿戴妥当乘着马车进了宫。

群臣候在殿上,恭敬叩拜。

“回禀陛下,大夏使臣递上文书,大夏武亲王携二皇子来访,恭贺陛下亲政,约莫再两日即可抵达帝京。”

子曦挑眉:“大夏武亲王?”

秦裳之前给过她情报,大夏武亲王独孤战是大夏皇帝的弟弟,能文能武,能征善战,在大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二皇子独孤熙年方十六,容貌生得漂亮,在大夏皇族素有第一美男子之称。

情报真实度如何暂时不提,但一个国之重臣武将携貌美皇子前来大夏,其中深意为何,只怕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番。

殿上有德高望重的老臣不解:“大夏远在万里之外,跟陵国素无往来,不知此番突然来访是为何意?”

当然是为了凤微羽。

子曦托腮淡笑,大夏二皇子……

第539章 毒蛇

“礼部做好接待准备。”淡淡言语之后,子曦看向摄政王,“来者是客,这两日朕朝务繁忙,接待贵客的事情就由摄政王负责。”

南墨昊躬身领旨:“臣遵旨。”

群臣又禀报了一些别的事情,然后礼部尚书恭禀道:“启禀陛下,礼部与钦天监做了详细的商讨,一致认为六月初八是吉日,正君册封大典可以定在那一日举行。”

子曦转头看了楚宸一眼,点头道:“既然如此,就定在六月初八。”

“遵旨。”

下了朝之后,子曦携楚宸回寝宫补了个眠,午膳之后,闻人渊求见。

子曦想到那个心思深沉的北陵凤王,淡淡道:“让他进来。”

“闻人渊安静地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天,想来也是有了些想法。”楚宸淡笑,斟了盏茶递给子曦,“陛下觉得他为何而来?”

子曦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北陵凤王身系北陵朝局,总不能一直被困于此,况且大夏使臣即将来访,他心里未必没有些想法。”

楚宸点头。

没多一会儿,身体颀长挺拔的闻人渊走了进来,一袭合身的藏青色袍服衬得他身姿越发笔挺沉稳,如松如竹。

微微躬身,闻人渊语调平稳地开口:“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子曦淡道,“闻人公子求见朕,所为何事?”

闻人渊淡道:“前些日子裴毓阳已经跟陛下说了南陵的事情,今日臣过来,给陛下说说北陵的事情。”

子曦闻言,漫不经心地淡笑:“北陵四大家族以慕容世家为首,朕正打算腾出手来去,会会慕容家那个被传得绘声绘色的年轻家主。”

闻人渊微默。

慕容家年轻的家主,是个让人忌惮的人。

“臣并不想劝说什么,但还是要提醒陛下一句,慕容家主不是个好惹的人。”闻人渊道,“他是一条毒蛇,一个不慎,只怕会咬上了陛下。”

“很巧。”子曦微微一笑,眉眼生华,“朕专治毒蛇。”

楚宸暗自叫好。

他就喜欢子曦这副胸有成竹,无所畏惧,威仪顿生,雍容大气的模样。

仿佛天下尽在掌控之中,任牛鬼蛇神八方来袭,她也毫不畏惧。

闻人渊窒了窒,沉默片刻,“若陛下有此自信,那么待陛下成功收服慕容世家之后,臣自当奉上北陵玉玺,率北陵皇族权贵和满朝文武叩拜陛下,以示臣服。”

“闻人公子这是在跟朕说笑?”子曦淡淡扬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北陵和南陵是陵国臣属,疆土隶属陵国,朕要收复,你们自当遵从,没有任何条件可谈。”

顿了顿,“至于慕容世家……他们是朕的臣民,效忠臣服于朕原就是本分。不服者,朕自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教训,闻人公子没资格因此与朕谈条件。”

闻人渊神色慢慢冷沉,不发一语地盯着从容喝茶的少女,语气淡淡:“陛下当真很有自信。”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他真的难以相信她哪来这么大底气?

第540章 叛臣的下场

子曦敛眸品茶,语气淡淡:“朕一直都很有自信。”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短暂静寂。

闻人渊沉默地注视着她:“臣可否问陛下几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子曦语气淡定,“回不回答,朕会考虑。”

闻人渊道:“陛下是否知道,臣为什么被封凤王?”

北陵自立为帝百年来,储君一直以凤王相称,天下无人不知,但如今大概已经很少人知道,凤王这个封号的由来了。

子曦淡笑:“因为凤国。”

闻人渊神色微紧:“陛下知道?”

“朕当然知道。”子曦抬眸,目光深沉如一汪寒潭,“百年前北陵曾与凤国联姻,凤国公主成了北陵的皇后,他们生下的皇子被立为储君,称作凤王。北陵皇族算是拥有凤国皇族一半的血脉。之后一代代传下来,虽然到如今不再如百年前那般亲密无间,但若北陵有难,凤国不会坐视不理。”

说道这里,子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如果朕没猜错的话,慕容家跟凤国皇族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凤国宫廷所用的布料和珠宝,都是由慕容世家供应。”

闻人渊静静注视着少女从容浅笑的面容,垂下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她知道……

她居然都知道。

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她还能如此镇定从容?

“闻人公子也不必跟朕多说什么,朕不是个轻易接受威胁的人。”

子曦显然明白闻人渊心中所想,云淡风轻般的语气里透着蚀骨的寒气:“朕收复陵国的想法很坚定,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凤国若要插手,朕不介意灭了凤国;慕容家若要阻拦,朕也不介意将慕容家连根拔起!”

此言一出,如一股寒冰气流席卷而来,丝丝缕缕透着刺骨的冷,让人心头凛然。

“若南陵、北陵联手,凤国援助,四大世家齐心抵抗……”闻人渊目光沉沉,顺也不顺地盯着子曦,“陛下可有胜算?”

子曦淡笑:“你可以试试。”

闻人渊袍袖下的双手越发紧了些:“若是再加上大夏……陛下可有胜算?”

“朕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试试。”子曦语气淡淡,对于他提到大夏也没有丝毫变色,“只要你付得起代价,完全可以放开胆子试试……朕究竟有几分实力。”

代价?

闻人渊静了一瞬,沉声道:“不知陛下所说的代价,指的是什么?”

“叛臣的下场。”子曦平静地道,眉眼清冷,“九族全诛,血流成河,便是代价。”

话音落下,分量竟如雷霆之重,震得闻人渊彻底说不出话来。

东陵女帝。

好一个东陵女帝。

他真想问问她,凭什么如此虚张声势?

南北二陵练手,再加上凤国军队,四大家族的财力……她当真不惧?

然而此时看着眼前这从容不迫的清丽少女,他竟丝毫没有感受到虚张声势,反而完全震慑在对方的气度之中……

心头一片纷乱,他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须臾,缓缓垂眸:“臣先告退。”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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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帝君的职务

楚宸嗤了一声:“这就吓跑了?真是没用。”

这点胆量还敢在子曦面前显摆,简直丢人。

“吓跑不至于。”子曦淡笑摇头,“不过是不想再浪费口舌而已。”

江山社稷原就不是口舌之争的事,闻人渊试图通过凤国和慕容家来给子曦施加压力,或者说摸底也好,但子曦的反应显然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没有看到预期的示弱,甚至连一丝迟疑动摇都没有,再多说下去也是毫无意义,所以闻人渊才选择离去。

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做,他约莫还需要好好考虑。

“子曦,下午是不是没什么事可做?”楚宸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下午没事可做?

子曦挑眉:“御书房哪天都有堆积成山的折子要批。”

“可昨晚我没休息好。”楚宸道。

子曦微默:“下朝之后我们不是一起补眠了半个时辰?”

楚宸默默看着她,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子曦扶额。

好吧,是她误会了他没休息好的真实含义。

不过……

“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子曦敲了他额头一记,“就算没事可做,也不能白日宣淫。”

楚宸撇嘴:“楚凝跟她的驸马这几日每天都是白日宣淫。”

子曦闻言,抬眸瞅着他,半晌无语。

他这整日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关注楚凝跟苏瑾白日宣淫的事情了?

消息还真是灵通。

楚宸笑了笑:“子曦,把凤微羽的宅子腾出来改作长公主府,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子曦点头,“丞相府府邸也不小,稍后去问问他们,若没有意见就命工部着手修缮一番,有需要改动的地方也可以改改,随时可以搬过去。”

皇宫是皇帝家人住的地方,楚凝和苏瑾待在宫里自然不如住在外面来得自在。

不过楚凝虽然性子冷,其实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住在哪儿对她应该无甚差别。

不自在这种情绪,显然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随我去御书房。”子曦站起身,“正事不干,脑子里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你以为当朕的正君,就是整日沉迷鱼水之欢?别做梦了,你的任务是协助朕处理朝政大事。”

楚宸嘴角一抽,听着自家媳妇碎碎念一般的言语,唇角微扬,面上浮现宠溺又无奈的表情,默默跟着她举步往御书房走去。

而此时住在落云殿的两人刚经历了一番翻云覆雨,主要原因是无聊。

午膳之后小憩了片刻,苏瑾心血来潮问楚凝要不要来个鸳鸯浴,楚凝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一起宽衣沐浴,然后洗着洗着就洗到了床上。

激烈的云雨之后,苏瑾支着额头静静注视楚凝:“殿下是否真心想留在陵国替女帝效力?”

楚凝瞥了他一眼:“没什么真心不真心,留在哪里都一样。”

苏瑾点头:“如果殿下不喜欢这里,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当不当那个太傅,我其实无所谓。”

而一旦应承了下来,正式接下女帝御封的职务,以后就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了。

皇权至尊,从不是一句玩笑。

第542章 话多

楚凝伸手,纤细食指勾缠着他的发丝,语气淡淡:“没什么不喜欢的。”

“其实殿下是为了我才留下的吧。”苏瑾笑了笑,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殿下是不是觉得,以前强制性地把我弄进府里有些愧疚了,想补偿我?”

楚凝皱眉,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我已经看开了。”苏瑾语气沉稳,带着淡淡的柔和,“余生我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和殿下白头偕老,其他的都不重要。”

楚凝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你今天话真多。”

苏瑾:“……”

“并非全为了你。”楚凝淡淡道,“我习惯了掌权,习惯了以前那种生活方式,突然间改变,也不一定就会比以前更好。”

苏瑾微默,倒是明白她的意思。

并不是改变了就不习惯,只是说不一定比以前更好。

这句话苏瑾是信的。

而且楚凝也不会说什么话来哄他。

世人大多追逐权势,楚凝出生便有了身份权力,更兼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实力,更能轻松驾驭权力。

淡泊名利之人才对权力富贵视为粪土,可不管楚凝还是苏瑾,目前显然都没达到那样的境界,因此也没道理舍弃手中掌握的一切。

如今女帝对他们待以真诚与尊重,给他们信任与重用,他们自然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况且说到底,教书育人本就是读书人该做的事,只不过苏瑾要教的是身份尊贵的皇族子弟,因此得了个太傅官职。

总的来说,也还是以教书为主,跟他曾经的预想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考虑的了。”想到这里,苏瑾唇边扬起一抹笑意,眼底春光荡漾,“殿下……”

楚凝扬扬眉头:“还要继续?”

苏瑾点头,又有些迟疑:“殿下若是累了——”

楚凝直接堵住了他的唇瓣,以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累不累。

苏瑾瞬间放弃了斯文温雅的外衣,将楚凝压在了身下,霸道地反被为主,吻着女子淡漠眉眼,一路攻城略地……

天气明媚,春光正好。

适合贪欢。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秦裳清醒之前,南墨昊奉旨把他弄进了宫里,放在离雍华宫较近的御阳殿。

虽说不合规矩,但一来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二来摄政王办事靠谱。

三来嘛,还是那句话,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看在他是个重伤患命运又坎坷的份上,楚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是寝殿离得近些,又不是直接住在子曦殿里,没关系。

搬到御阳殿床上继续趴着昏睡,子曦花了一个时辰给他行了第二次针,昏睡了一夜,次日早,秦裳醒了。

睁开眼,秦裳目光有些迷离,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直到眼神慢慢有了焦距,富丽堂皇的陈设映入眼帘,他才眨了眨眼,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子。

这是哪儿?

看起来不像地府,也不是曾经熟悉的地方……

忍不住想抬头看看,然而身体刚轻微地动上一下,漫天的剧痛骤然传来,秦裳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冷汗涔涔。

第543章 苏醒

死死地咬牙,额头上晶莹遍布。

闭了闭眼,他小心地趴回枕头上,昏迷之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进来,秦裳满脸冷汗,脑子里却昏昏沉沉地不解。

他为什么没死?

这里……是皇宫?

“秦大公子,你醒了?”懒洋洋的嗓音响起,楚宸穿过屏风走进来,站在床前看着脸色苍白满脸冷汗的秦公子,“怎么,疼得受不住了?”

听到他的声音,秦裳忍不住抿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开口,喉咙里也似着了火一般嘶哑干涩,疼痛难忍。

楚宸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语气懒散:“哦,原本其实你应该已经死了,但阎王觉得你阳寿未尽,命不该绝,就命黑白无常把你送来了这里。”

秦裳:“……”

浑身无处不痛,似有无数跟钉子在骨头里不停地凿,撕裂般的骨痛伴随着经脉里火烧火燎一般的灼痛,时刻侵蚀着他的感官。

秦裳静静地趴着一会儿,心头忍不住自嘲。

死的时候都不怕,也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怎么这会儿倒是觉得难以忍受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楚宸挑眉。

秦裳目光微转,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说什么?”

说什么?

楚宸默然,是啊,应该说什么?

“你没死。”楚宸道,“有什么感想?”

秦裳低声道:“没什么感想。”

这是实话。

他的确没什么感想。

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死成,心里平平静静的没什么感觉。

总不可能学着那些想自尽的人歇斯底里地喊着“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之类的话。

他的身体状况现在也不允许。

“要不要喝水?”

秦裳小心翼翼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偏头看着楚宸:“是子曦让你在这里照看我的?”

楚宸点头嗯了一声。

“你还真是会照顾人。”秦裳声音平稳,却忍不住泄露了嗓音里的一丝颤意,“不是应该在我刚醒的时候就倒杯水过来?”

“我忘了。”楚宸耸耸肩,站起身前去倒水,“你饿不饿?”

秦裳没说话。

“饿了也没办法,只能忍着。”楚宸端着杯水走过来,“子曦说了你现在不能吃东西。”

所以,方才那句话又为什么要问?

楚宸虽然嘴上不饶人,不过动作却还算体贴,端着茶盏在床沿蹲下,将杯子贴着秦裳的唇边,“你小心点喝。”

秦裳还是没说话,就着楚宸的服侍喝了一点。

喉咙得到了滋润,说话也利索了一些:“我还好,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楚宸嗤笑,“我一直以为寻死觅活是女人才会做的事情,没想到你也擅长。”

虽是这般说着,不过楚宸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秦裳看起来状态还好,并没有多少想不开的样子,看起来也没什么伤心绝望……不过这个人惯会带着温雅面具,谁也猜不透他心里藏着怎样的伤痛。

秦裳从不轻易把心里的事情展露在别人面前。

这般想着,楚宸忍不住又有点担心,“还喝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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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阁主大驾光临

秦裳连摇头都做不到,只能轻轻闭了闭眼:“不用了。”

“昨晚子曦帮你行了针,你的身体现在脆弱得很碎瓷似的,一碰就碎。”楚宸放下茶盏,语气淡淡,“所以你几天得辛苦些,只能这样趴着。”

秦裳没说话,只无力地枕着枕头,心头一片凌乱。

本来应该死的,刑杖砸断骨头时断裂得他听得清晰,元气和生命力的流失他也能感觉得到……

九阁之巅的高手只听阁主的命令,只要不得阁主之命,不可能私自放水留他性命。

而阁主从始至终,并未出现,也没有传出饶过他的命令。

所以若不出意外,他应该在最多二十杖之后就骨头全部碎裂,躯体变成一滩肉泥,然后被丢去后山米林外,等待野兽分食——其实若真烂成那样,野兽只怕也要倒尽胃口。

可怎么就没死成呢?

秦裳闭上眼,心头一片寂然。

算了……

就这样吧。

虽然不知道怎么就被子曦救了回来,但既然没死成……

“九阁阁主大驾光临朕的皇宫,不知所为何事?”

殿外熟悉的声音传来,殿内楚宸和秦裳皆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楚宸诧异地瞪大眼,看向秦裳。

而秦裳则瞬间一僵。

楚宸眯眼,九阁阁主真找来了?

这么快?

悄无声息就进了皇宫,没有人察觉到?

“秦裳在哪儿?”一袭雪衣负手立于殿脊上的男子,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宫苑里,淡漠如仙的容颜没有泄露丝毫情绪波动。

刚下朝的子曦身上还穿着一袭龙袍,明黄色合身袍服衬得少女身姿纤瘦却挺拔,清丽的容颜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威仪和雍容气度,绝色无双。

虽站在下风,但抬头的动作却完全没有让她的气势弱了多少,反而显得一派闲适。

南墨昊如一柄即将出鞘的森寒利剑,沉默地站在子曦斜前方的位置,既不影响她跟九阁阁主的对视,又能保证在危急时刻把她护在身后。

除了他之外,宫苑里每个可进攻的角度都站着隐卫,沉默地布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阵势,把女皇陛下护在阵中。

面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他们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然而子曦自己却并不在意,似乎根本没把生死放在眼里。

听到对方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地勾唇,笑意显得几分寒凉:“阁主是不是找错地了?秦裳是你九阁的人,早在半月前不是就回去你的九阁之巅了?阁主怎么反倒找到朕的皇宫里来要人?”

帝修目光落在子曦面上,眉眼波澜不惊:“如果本座把这些隐卫都杀了,你是否会交出秦裳?”

语气平静,不含丝毫威胁意味,似乎只是平淡地询问一个结果。

“不会。”子曦语气更平静,声音透着云淡风轻般的懒然,“他们是朕的隐卫,为主子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阁主一怔。

死得其所……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句“葬身狼腹,也算死得其所”,帝修眼底划过一抹异样色泽,片刻沉默。

第545章 名不虚传

楚宸眉头微皱,走到床沿坐下,眸光静静看着秦裳,低声道:“子曦能应付,你不必紧张。”

紧张?

秦裳瞥了他一眼,继续闭上眼,压下心头几乎克制不住的不安。

真是没用。

他心里这般嘲弄自己。

然而再多的嘲弄,也改变不了自己因那人的到来而失控的情绪。

他只能沉默地趴在枕头上,丝毫无法动弹。

重伤的身体本来就没办法动上一下,此时更是连呼吸都极力放轻。

只是心头却忍不住想,他……怎么会来?

殿外,帝修视线微转,径自看向南墨昊:“是你带走了秦裳。”

子曦眉梢轻挑。

九阁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南墨昊的判断竟也分毫不差。

他说九阁阁主能猜到是他带走了秦裳——当然不是因为帝修认识南墨昊,而是他心里清楚,只有护卫陵国皇族的玄隐殿之首才有悄然进入九阁之巅的实力。

所以他能判断出是玄隐殿御隐卫带走了秦裳。

而眼下在场的这么多隐卫中,南墨昊最强,帝修能感知到他的实力,因此直接认准了南墨昊的身份——即便他身上穿的是朝服,而根本不是隐卫的衣服。

这份敏锐与可怕的洞察力,简直让人无法不感到心惊。

子曦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男子。

白衣胜雪,清贵无双,绝世完美的容颜仿佛降落人世的谪仙,眉眼色泽淡泊清冷,好似不染丝毫烟火气。

而周身的气度偏偏又如云端那不可侵犯的神祇,让人只能俯首膜拜,心生仰望臣服,而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

怪不得……

子曦已完全能理解,秦裳当年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子时就沉沦的原因了。

若非重活一世,子曦自己只怕也不可能在这样的人保持镇定。

对于这样的人,寻常人只会产生两种心态,要么是追逐仰望,就如秦裳那般无法自制地沉沦,不可自拔。

要么就是畏惧。

子曦和南墨昊当然都不是寻常人。

所以他们既不必仰望他,也不会生出畏惧。

短暂的沉默之后,子曦复又淡笑:“九阁阁主远道而来,朕的寒宫也不免蓬荜生辉。作为东道主,朕本该好好招待阁主一番,然而这些日子实在太忙,朕抽不开身,只能委屈阁主回去自己的九阁之巅待着了。”

简而言之,我这皇宫庙小,放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回去自己的地盘吧。

至于秦裳……

呵,都说了救回来就当是重生了,以前的秦裳已死,可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

“隐卫可以为了护主而死,这宫里的其他人是不是也都可以护主而死?”帝修语气淡漠而平静。

子曦皱眉:“阁主这是威胁朕?”

帝修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眼神。

威胁,没必要。

子曦淡笑:“阁主找到这里来是想带回秦裳?可秦裳伤势严重,朕损耗很大的元气才保下了他的命。”

帝修沉默。

“阁主就算不知感恩,也不该恩将仇报吧。”子曦挑唇,“况且若非朕的御隐卫救下他,秦裳早在回阁那日就成了狼腹中的食物,阁主难道要杀尽山上野兽找回秦裳?”

第546章 七寸

就算杀尽野兽,也不可能救回秦裳的命,只怕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

九阁阁主功力深不可测,挥一挥手这皇宫里就会横尸遍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谁经得起他一挥袖?

子曦虽然无惧于他,却并不想因此而造成无辜之人的伤亡。

所以她试着跟他讲道理。

而最有效的道理,莫过于救命之恩——若道理有效,那么这就是对方的七寸所在。

她相信,即便他如何强势霸道,蛮不讲理,这份救命之恩他还是得认——

当然,如果他到现在依然是觉得秦裳该死,他大老远纡尊降贵跑这一趟,只是为了把秦裳带回去再弄死一次。

那么,显然就不是讲道理就能解决的事了。

救命之恩若是无用,索性就来个两败俱伤又如何?

哪怕是出动军队,子曦也绝不可能让他带走秦裳。

帝修果然沉默了下来。

须臾,他道:“本座可以不杀人。”

子曦挑眉。

可以不杀人?

这般施恩的语气……

帝修继续问道:“秦裳在哪儿?”

子曦心头有了几分判断,嘴角笑意不由自主地深了些:“朕是否可以知道,阁主找他干什么?”

帝修看着子曦,似乎觉得她问了一句废话:“他是本座的人。”

找他,自然就为了带他回去。

子曦嘴角一抽,随即冷笑:“阁主真是好忘性,你亲手下令将他杖毙,现在却说他是你的人?”

帝修沉默片刻,淡淡道:“就算是死,他也还是本座的人。”

子曦:“……”

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子曦冷笑:“阁主的意思是说,要把秦裳的尸体带回去?”

帝修眸心微细,目光清冷地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女皇,眉眼寒凉之气轻涌,几乎让人感受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凛冽之气。

南墨昊依然沉默地站在子曦斜前方的位置,一动不动。

子曦唇畔也还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弧度,从容不迫。

如何强大的人一旦有了在意的东西,便不会再无坚不摧。

秦裳是子曦的朋友,子曦当然不会伤害他,但显然眼前这位阁主不这么认为——就如同他从来不认为秦裳对他有多重要,可一旦失去了这个人,才发现原来早已习惯了生命里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阁主站的位置太高,朕总是抬着头难免有些不舒服。”子曦淡淡道,“阁主要不要下来,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帝修眉眼淡漠,沉默地盯着子曦看了好一会儿。

子曦面色闲适,她猜想九阁阁主从小到大大概都没跟谁心平气和地谈过,此时她提的要求对他来说,绝对是生平头一遭。

不过这算什么?

比起秦裳所受的苦,他以后需要接受的“头一遭”之事还多着呢,不急。

雪衣翩然,白色袍角从眼帘划过,帝修双脚已经落到了地上。

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清贵如仙,依然是那副淡泊出尘的模样。

“带本座去见他。”帝修开口,即便面对一国之君,他的语气也带着命令。

第547章 碎渣

内殿里的秦裳抿唇,茫然地趴在枕上,素来温雅的容色此时也掩不住苍白和僵硬。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敛起的瞳眸,微微的颤动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害怕,还是因其他原因而不安?

看起来太脆弱了。

不只是伤势带来的虚弱,还有那种不知所措的神情——对,不知所措。

没有恨,也没有冷漠疏离。

即便已经心如死灰,可外面那个男人一出现,秦裳当下就变得无比脆弱,仿佛在那个人面前压根就不堪一击。

楚宸皱眉,盯着他怔忡的脸苍白的脸,心下确定,在秦裳伤好之前,绝不能让他见到那个人——

否则,说不定下一次就真的只能在狼腹中剖出他的残肢断臂了。

“阁主是在说笑,还是听不懂朕的话意?”子曦敛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气度丝毫不逊于对方,“心平气和谈一谈的意思,并不是就要带你去见秦裳。”

帝修沉默地看着她,周身寒凉气息萦绕。

子曦淡淡开口:“去拿个茶盏给朕。”

话落,有隐卫转身进殿,沉默地取出个空的青花白底瓷茶盏,双手呈上。

子曦接过茶盏,五指握住,指尖上真气一使,一阵咔嚓声响之后,原本完好无损的茶盏立即四分五裂。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子曦继续凝聚真气,不大一会儿,碎裂成几片的瓷片在她手中被慢慢捏碎——并不是碾成粉末,而是捏成无数块不规则的小碎渣。

子曦摊开掌心,有些碎末从指间滑落,嫩白的掌心静静躺着无数碎瓷。

“阁主功力深不可测,能否把这些碎瓷恢复成原本那个完好无损的茶盏?”子曦抬眼,目光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讥诮,“秦裳被带回来时,全身的骨头正如这茶盏碎裂成渣之后的状态。朕几乎耗尽心力才挽回他的性命,阁主凭什么说见就见?”

周遭静默无声,空气中弥散着说不出来的威压,风起云涌,凛冽生寒。

帝修眉眼淡漠,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掌心的那堆碎瓷,眼底似有风云变幻,却让人窥测不到他内心丝毫的想法。

良久,他淡淡开口,嗓音淡漠如雪:“你想怎样?”

“朕方才已经说了,跟阁主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子曦淡淡道,“秦裳是朕的朋友,朕不会伤害他,但如果阁主要跟朕来硬的,那么朕不介意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她唇畔掠过嘲弄的弧度,“阁主纵是武功盖世,可朕的御隐卫也不是吃素的,除非阁主觉得自己能在一招之内杀了他,否则还是斟酌衡量一下比较好。”

帝修闻言,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南墨昊面上掠过,静了片刻,淡道:“本座要在这里住下,你应该没意见。”

“朕当然没意见,不过也不能让阁主白住。”子曦道,“阁主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行。”

帝修淡道:“你想要什么?”

“朕还没想好。”子曦平静说道,“等朕想好了再告诉你,希望阁主别拒绝朕,否则朕可以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秦裳。”

——

今天已经七更,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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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不恨

帝修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他倒是低估了这个小女皇的胆量。

“皇叔,你亲自带阁——”子曦说着,语气微顿,“不知阁主如何称呼?”

“帝修。”

子曦挑眉,转头看向南墨昊:“皇叔亲自带帝阁主去安顿,把皇宫最西边的听雨小筑收拾给阁主。”

转头看向帝修,子曦语气淡然:“听雨小筑风景幽静,适合阁主这样谪仙般气质出尘的贵人居住。”

当然,也是因为听雨小筑离雍华宫和御阳殿最远,相当于天南地北的距离,方便把他们二人彻底隔绝开来。

至于说帝阁主武功高深莫测,出神入化,可以飞天遁地什么的……呵呵,南墨昊也不是空气好吗?

况且,只要子曦不想让对方见秦裳,总有办法让他见不到。

摄政王领旨,亲自带着帝修离开。

子曦目送着两位据说不相上下的顶尖高手往外走去,一人背影冷峻峭拔,一人背影清贵若仙,形成强烈的反差。

待他们看不见了踪影,子曦才转身往御阳殿里走去。

楚宸坐在床头,而秦裳沉默地趴在枕头上,苍白的脸色透着羸弱,低敛着眉眼的模样让人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却知道他此时情绪并不平静。

“秦裳。”子曦走近内殿,在楚宸让出的椅子上坐下,“如果你不想见他,朕可以让你永远都见不到他。”

秦裳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转动了头颅,侧趴着看向子曦。

干裂的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嗓音依然带着嘶哑:“子曦,你……是怎么做到的?”

子曦微默,清楚他问的是什么,淡淡道:“楚宸虽然中了你的药,但他自制力还算不错,我们并没有整夜缠绵。”

楚宸闻言,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子曦也太不含蓄了……

“早在你离开之前,朕就叮嘱过摄政王,让他注意你的动向。”子曦道,“你走之后两个时辰,他就把你的东西给了朕,并禀报了你离开的消息,朕让摄政王亲自跟了上去。”

原来是这样。

秦裳了然。

所以他受刑中途突然昏死,应该也是摄政王暗中动的手脚?

能成功瞒过九阁那连个行刑的属下,可见南墨昊不但功力深,且时机把握得也极为精准。

子曦见他没再说话,淡淡道:“你现在对他……死心了吗?”

死心?

秦裳怔然片刻,低声道:“从未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又谈何死心?我只是很累……有些熬不住了……”

那般尊贵如天上谪仙的人,岂是他能亵渎的?

他只是,一日一日煎熬,有些承受不住了,所以才想着能死在他的手里……或许对他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归宿。

子曦皱眉。

“子曦,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心求死吗?”秦裳扬起一抹浅笑,笑容却悲凉自嘲,“因为只要我活着,便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他的感情。”

眸心一抹茫然划过,秦裳喃喃低语:“即便他把我大卸八块,凌迟分尸,我也没办法……没办法恨他一分一毫,我依然那么……那么……”

第549章 魔障

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也想从此脱离九阁,天高任鸟飞,鲜衣怒马,肆意江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

秦裳将脸埋在枕头里,嗓音透着浓烈的哀伤:“看,我就是这么贱……如此懦弱,如此没有骨气……”

什么骄傲,都是假的。

只要那人稍稍偏头,听他说上几句话,他都能开心好久。

虽然后来的日子里,开心的机会越来越少……

只要那人一声命令,哪怕是叫他去下油锅,秦裳也从不会迟疑半分。

所以被大雪包围的那次,即便全身血液都要凝固,生命一点点流失,他也没有生出半分抗拒的意志……他没有办法违抗那人。

那人掌控着他的身心,掌控着他的命运,掌控着他的意志。

在那人面前,他连思想都没有。

“乱了心,入了魔……”低喃的嗓音如烟如雾,缥缈空洞,茫然而又充满着不知所措的绝望,“我心已疯魔,陷入魔障……”

子曦眉头一点点皱紧,担忧地看着失神的秦裳,语气沉定:“秦裳,需要我封住你的记忆吗?忘了他,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缥缈的低喃缓缓停下,秦裳安静地趴着,任子曦的话钻入耳膜,缓缓进入脑海。

……封住记忆?

秦裳微怔,封住记忆就会忘了他,就不会痛苦?

眼前浮现那人清贵出尘的身影,秦裳闭眼挣扎了很久,却拒绝了子曦的提议:“不用……”

楚宸转过头来,皱眉看着他。

以前没觉得他脑子一根筋,这会儿怎么看起来跟个傻子一样?

那阁主究竟哪里好?

冷心冷情,说得好听像个高高在上的神,其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秦裳当真是疯魔了。

楚宸方才待在殿内没出去,若他出去了,大概就能明白秦裳这深沉的执念无法剔除的原因。

只是……

“你身体现在很虚弱,不能乱来,得平静下来调养。”子曦淡淡道,“你不忍心对付他,朕忍心。不过你放心,朕不会伤害他,只是磨磨他的性子。”

况且她也必须弄清楚,秦裳在帝修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那一句“他是本座的人”还远远不能让她放下心。

秦裳没说话,他觉得一点尊严都没有,可即便让自己低进尘埃里……他也没办法生出一点怨恨。

他从未深思过自己对那人究竟什么感情,只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神祇,是他的天地。

在那个人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臣服,哪怕逆了天下也不会逆了他。

这么多年,唯一的悖逆只是为了求死,可子曦却偏偏不让他死。

“你先睡一觉,养养精神。”子曦道,“朕去开些方子给你补补身体,在你能下床之前,朕不会让他见到你。”

秦裳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子曦的安排。

直到子曦叹口气转身走出去时,他才低声开口:“子曦,谢谢你。”

子曦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我们之间,还需要谢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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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裳不忍心虐阁主的,没关系,子曦忍心。

第550章 相处方式

秦裳没再说话。

子曦朝楚宸看了一眼,两人一道走了出去。

秦裳独自趴在床上,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安静而又孤寂。

内殿寂静如雪。

在一片静默之中,秦裳忍不住回想那日的事情,闭着眼,眼前便是那仿佛永远也跪不到尽头的绵延石阶。

膝盖的痛,额头的痛,蔓延的绝望,最终骨头断裂的痛……齐齐浮现在脑海里,让他身体无法抑制地发出轻微的颤抖,肺腑传来一阵阵绞痛。

狂乱的悲伤如无边无际的飓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牢牢包围在其中,逃无可逃……

自小到大,他何曾这么脆弱过?

简直用尽了一生的狼狈。

忽而,他想起了什么,飓风停了。

眼前仿佛一片风平浪静,只有细微的风声从肌肤擦过,无边的孤寂伴随着浮上心头的疑问,在脑子里逗留。

他来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仿佛突然才开始意识到……那个人刚才来过,就在一墙之隔的殿外。

他为什么来?

素来不喜人群的阁主破天荒来到陵国帝京,是为了找他?

所以,他知道他没死。

为什么知道他没死?

如果南墨昊带走他的时候,阁主还待在殿中尚未出现……当他听到行刑那两人禀报之后,应该以为自己死了才是。

杖杀之后尸体丢去后山,会很快被野兽分食,到时候地上大概只会剩下一点血迹……

秦裳沉默地想着,耳边闪过方才听到的那句“他是本座的人”,心头忍不住一悸,将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再没勇气多想。

不敢想,不能想。

否则又是一次万劫不复……

午膳之后,子曦亲自端来了一碗汤药,淡淡开口:“把这碗药喝了,下午睡一觉,晚上给你上药。”

前几天行针治的是骨头,可秦裳外伤也同样严重,只是相比起骨裂的紧迫,皮肉上的伤只能先放一放。

但几日下来,身上青肿淤痕已经狰狞得不像样子,再不治疗只怕会腐烂,最后只能把肉刮去。

把托盘放到床头案几上,子曦坐上椅子端起药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他喝药,“这些补元气的,味道不算太苦。”

秦裳这样的姿势喝药实在不方便,不能翻身,不能大动作抬头,只能尽可能地侧过脑袋,就着子曦手里的勺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秦裳。”子曦把药送到他嘴边,温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或许你根本就用错了跟他相处的方法?”

相处的方法?

秦裳微怔。

“你把他当成神,当成天,只知遵从仰望,而不敢稍有放肆,可是他……”子曦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个男人,眉心微蹙,“他看起来就是个淡漠无欲的性情,不会说温言软语,生来至高无上的身份以及清冷的性子,注定了他只会是发号施令的人,不会懂得体恤怜惜,所以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语气微顿,子曦摇头:“一个不肯说,一个不敢说,居然还能相处六年,朕都不得不佩服你的意志。”

第551章 不好的消息

准确来说,那位阁主大人天生冷情,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表达情绪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人往死里折腾。

而偏偏,秦裳又是个逆来顺受,从不会替自己辩解抗争的人。

所以一日一日的,就这么形成了一种看似亲密默契,实则完全不正常反而残酷至极的关系。

秦裳脸色苍白,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沉默地啜着药汁。

不管是什么原因,如今都不重要了。

他这副身躯早已残破不堪,如今经此一遭更是雪上加霜,就算以后能好,底子也已经被掏空,根本不可能如以前那般健康,更遑论……甚至不知还能保留几分功力。

这样的他,就算待在九阁也只是最底层的一个小人物,连仰望阁主的资格都没有。

一小碗药见底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子曦站起身,“你先睡吧,等一下我让楚宸过来照顾你。”

楚宸?

“堂堂帝君大人,哪能做伺候人的活?”秦裳扬唇淡笑,好似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那温雅模样。

子曦闻言也笑了笑:“朕这一国之君还不是照样伺候你?他怎么就不能了?”

话说着,楚宸悠悠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不就是照顾着伤患吗?本帝君没什么不可以的,况且秦大公子还是子曦的义兄,也就是我的大舅子,我照顾兄长本就是应该的。”

这句话说得真是好听极了。

子曦嘴角轻抽,闲闲睨了他一眼:“奏折都批完了?”

“批阅奏折是陛下的职责,与臣何干?”楚宸眨眼,走近子曦身边,低头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陛下,臣要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不太好的消息?

子曦微愣:“什么消息?”

“大夏使臣已经到了皇城外,他们带来的那个二皇子……”楚宸本想开个玩笑,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是个美人儿。”

此言一出,子曦顿时沉默。

而趴在床上的秦裳也愣了一下,随即侧过眸子:“你是说……大夏二皇子?”

楚宸嗯了一声:“就是他,独孤熙。”

哼,名字都跟子曦谐音,真是未见真人就没了好印象。

秦裳诡异地默了一阵,淡淡开口:“此人不容小觑,子曦,你当小心应付。”

“不容小觑?”楚宸皱眉,垂眸看向秦裳,“不过一个少年而已。”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不小了。”秦裳语气平静,“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成了九阁第一高手。你家摄政王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前太子身边神出鬼没的御隐卫。”

说着,他笑了一下:“子曦也才十六岁,眼下已亲政执掌天下,甚至有了很多男子都不敢有的雄心壮志。”

这番话显然很有说服力。

楚宸不由沉默。

年龄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

“大夏皇子年纪都不大,除了皇帝登基之前就有的双生子之外,最大的这位二皇子也才十六岁,其余也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秦裳道,“这位二皇子的娘亲是大夏宫廷最美的舞姬。”

第552章 见面礼

子曦听到最后一句话,脑子里只浮现两个想法。

第一,这位皇子出身不高,所以可能并不具备皇位继承权。

第二,这位皇子应该是继承了其母的美貌。

那么,这位二皇子这个时候来陵国,其用意就显然值得深思了。

怪不得楚宸神色不太好看。

子曦皱眉:“他们已经到了皇城外?”

楚宸点头。

子曦转头看向窗外:“眼下已临近傍晚,他们会直接进宫还是在宫外住上一晚?”

“三日前他们就递了文书过来,以我的判断,他们多半会直接进宫。”楚宸淡淡道,“可凤微羽还活着。”

楚宸现在对大夏完全没一点好感。

刚下狱了一个凤微羽,又来一个独孤熙,这个少年若只空有美貌满腹草包还好,若是打算耍弄什么小心机……

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大夏应该是抱着联姻的目的而来。”秦裳低声开口,语调有些不稳,“不过……联姻只是借口。”

子曦和楚宸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重点还是在这位二皇子身上。

两人转头看着他皱眉忍痛的模样,微微拧眉,子曦道:“你别再说话,先歇着,我去处理这事儿。”

秦裳细不可查地点头,忍着浑身骨头里一阵阵跳动的剧痛,“别……别大意……”

子曦嗯了一声:“你放心。”

说完,朝楚宸道:“你留在这里看他睡,我出去处理这件事。”

“不用,”秦裳轻轻吸了口气,低哑开口,“我自己睡,楚宸,你跟陛下一起去。”

楚宸眉头微皱,看向子曦。

子曦略作沉吟,看到秦裳疼得难忍的模样,走到床前,伸手在他后颈处轻点了一下,秦裳霎时软软地陷入了沉睡。

“子曦……”

“这里有玄隐卫看守,让他先睡着。”子曦转过身,举步往外走去,“我们先出去,我晚上过来给他治外伤。”

大夏使臣才到皇城外,还需要一会儿才能进宫,子曦倒是不急。

不过……

皱了皱眉,子曦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楚宸:“我今晚不想招待他们。”

这句话似乎有点任性,听起来并不像一国之君所说的话。

但楚宸为妻命是从,闻言,立即说道:“不想招待就不招待,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对于敢肖想陵国江山之人,对于野心勃勃的大夏,难道还指望他们用多友好的态度迎接?

怠慢也就怠慢了,他们又能怎么着?

皇宫里刚住了一尊大佛,子曦还没来得及思索该如何对他,这个时候大夏使臣又来,活该他们受冷落。

“我要先去跟帝修谈谈。”子曦说着,转身举步,“陪我回雍华宫拿点东西。”

楚宸跟在她身边:“拿什么?”

“堂堂九阁阁主来我宫中做客,我总得送点见面礼以示诚意。”子曦语气云淡风轻,让人听不出她话中之意,“秦裳养伤的日子里,他也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才是。”

楚宸好奇道:“方才你见了这位阁主,印象如何?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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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继续更。

第553章 睥睨

子曦眉头微动,淡淡道:“能让秦裳这样的人都只能仰望服从,伤痕累累还生不出一点恨意,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楚宸张了张嘴,没说话。

“不必纠结他是怎样的人,因为他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子曦道,“只要秦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就行了。”

好吧,说的也有道理。

但即便秦裳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还是一头栽进去了,跟个中了魔障的傻子一样。

楚宸默默叹了口气。

回到雍华宫,子曦取了东西跟楚宸又去了御书房,然后命人去通知摄政王,把那位贵客请到御书房来。

这几天事务繁忙,又要给秦裳治伤,子曦的时间几乎不太够用,只能抓紧时间把这些堆积的折子看看。

“都整理出来了?”

楚宸点头,伸手一指:“这些是比较要紧的朝中事务,这些是朝臣的无病呻吟,这些则是朝臣对于收复三陵所保持的态度。”

顿了顿,他动手挪开第一排奏折,取出下面的密函:“这些是玄隐殿送回来的消息,关于北陵四大家族和凤国的情报。”

子曦肩上责任重大,楚宸不是不心疼。

但天子永远只有一人。

楚宸和南墨昊虽然都有参政大权,但他们不约而同地谨守着为人臣的本分,该子曦做的事情,一定是子曦亲力亲为,他们二人只从旁协助,从未生出逾越代劳的想法。

有些规矩永远是不能打破的,一个国家必须也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其他人一旦越权,早晚会生出祸端。

子曦坐在御案之后,提起朱笔批阅。

经过楚宸筛选整理,她处理起来自然更轻松一些。

秋雁沏了好茶,御书房里一阵茶香氤氲,伴随着翻阅奏折的声音,即便是身在朝政重地,感觉也有一种淡泊红尘的安静宁谧之悠然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御书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奉旨去传话的侍卫进来禀报:“陛下,摄政王来了。”

“让他们进来。”

摄政王抬脚走进御书房,身后跟着一个负手而行的白衣男子。

楚宸抬眸间,微微一愣。

我去。

怪不得能逼得秦裳生死殿里走一遭还死心塌地连恨都恨不起来,这人简直……秦裳说他是神,还真不是假话。

即便是作为一个男子,楚宸也觉得这个人单就外表和气度来看,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而周身那种逼人的清冷之气,以及仿佛身在云端睥睨终生的气质……

好吧,楚宸淡然收回视线。

他或许是冤枉秦裳了,秦裳不是个傻子,他就是个倒霉蛋。

让这样一个人入了自己的心,便如供奉神仙一样把这个人在自己心里供奉了起来,谁能对自己的神生出不满,生出恨意?

根本不可能的好吗?

“劳烦帝阁主走这一趟。”子曦抬眼,唇畔噙着恰到好处的一抹淡笑,“听雨小筑的环境,阁主还满意吗?”

帝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神情淡漠而疏离。

第554章 本座不同意

楚宸嘴角一抽。

这人真是个冰山性子,比他的姑姑还要冷。

虽然没有时时刻刻散发寒气,但那种目中无人的眼神更让人能感觉到他的孤傲。

他甚至有种感觉。

若非因为秦裳还在宫里,这位阁主大人大概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

“阁主初来朕的皇宫,朕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子曦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有样东西要送给阁主。”

说着,从御案最里面拿出一个卷轴,“请帝阁主先过目一下。”

帝修目光落在那卷轴上,清冷出尘的脸上也见什么表情变化,微微抬手,那卷轴就像有生命般飞到了他的手里。

是一幅画。

面无表情地展开一看,帝修顿时怔住。

画像上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年,意气风发,夺目而耀眼。

即便只是一幅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眼底绽放的万丈光芒,如灼热的烈阳,瞬间就能照进人心里最黑暗的角落……

记忆不由自主回到了那一日。

少年初登九阁之巅,眉梢眼角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紧张,黑色发丝顺着他恭敬叩拜的动作铺陈在地面,一袭红衣看起来就像一团火。

耀眼出众,却又透着极致的臣服。

“朕刚登基不久,后宫只进了楚宸和摄政王两人。”子曦端起茶盏,以茶盖轻刮着茶沫,“朕打算把秦裳纳入后宫,阁主应该不会反对吧。”

什么?

楚宸诧异,转头看向子曦。

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帝修听到这句话,也抬眼看向子曦,清冷眼底风起云涌。

“说句不怕得罪阁主的话,秦裳其实已经死了。”子曦淡笑,丝毫没把帝修的眼神放在心上,“按照朕以前的习惯,把秦裳救回来之后就应该给他改个名字,此番算作重生,所以他跟阁主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顿了顿,“但是看在阁主亲自找来一趟的份上,今日朕就征求阁主的意见,也算是让秦裳的余生有个着落。帝阁主作为九阁之主,应该乐于见到自己的属下有个好归宿才对。”

好归宿?

后宫就是秦裳的好归宿?

楚宸腹诽,暗道子曦这招是不是太阴险了?

还以前的习惯……她以前有什么习惯?

也没见她主动去救过谁,给谁改过名字……

帝修沉默地注视着子曦,良久,才淡淡道:“本座不同意。”

简单的五个字,语调没有起伏,沉寂如一潭古井不惊的死水。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其中所隐藏着九阁任何人都不敢质疑的绝对威仪。

子曦不是九阁中人。

但她也感受到了这句话的不容反驳。

淡淡一笑,她道:“阁主怕是没听清朕的意思,以前的秦裳已经死了。”

“他还活着。”帝修淡淡道。

“他死过一次。”子曦道,“是朕让他重活了下来。”

帝修语气淡漠:“你想要什么?”

“朕想要秦裳。”子曦道,“让他入朕的后宫。”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子曦挑眉,“若秦裳答应呢?”

帝修静了一瞬,“你让他到本座面前来,亲自与本座说。”

——

今天是情人节啊,我苦逼地还在码字,书评区冷冷清清的没人表白,都去过情人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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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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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如火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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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孤寂

敞厅里安静如雪,只有修长指尖翻开书册的细微声音。

那一行行言语,一个个字眼清晰的落入眼底,带来直达心扉深处的冲击。

那年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少年从此沉沦。

无法自拔地追逐仰望,似是被下降头一般不可控制,违父命,服丹药,只为成为九阁第一高手。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不眠不休地练武,明知不可为而为,心思一日比一日强烈,疯魔到没有理智,只为与他靠得近一些……

疯魔便是如此没有理智可言。

原来他……成为第一高手不是为了权力,也并非为了荣耀,而只是为了……只是为了离他近一些?

帝修蹙了蹙眉,继续翻阅。

这本手记写得匆忙,字数不算多,然而字里行间那些绚烂而又透着绝望的字眼,一个个映入眼帘,进入心底,让他平静如死水的心湖无法抑制地泛起波澜。

原来在他眼中,他与他,竟是云跟泥的区别。

仰望他,追逐他,那个少年让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原来那次狩猎雪狼,是为了给他做件大氅。

帝修下意识地就想皱眉,内力深厚之人,真气便可御寒,哪里需要那种无用之物?

然而……

“若有人拼着满身伤痕只愿猎到两头雪狼给朕做件大氅,朕会感动,就算不能回以深情,也不该冷血无情地惩罚,将他满腔热情一寸寸冷却成冰。”

冷血无情……

满腔热情一寸寸冷却成冰。

热情,冷却成冰……了么?

帝修敛眸,掩去眼底异样的色泽,修长手指翻动书页,只把书写之人心头的哀绝体会了一个淋漓尽致。

我用炽烈的火焰加速燃烧着生命,加速着死亡的步伐。

扑火成烬,便是我的宿命。

子曦,我不恨他。

只是对他的仰望,从朝阳升起,到日暮西垂,直至迎来最终的黑暗。

你会怨恨黑夜吗?

不会。

我也不会。

只是无力再去追逐,因为我的寿命将终止在夜晚……

来世我希望自己能做一只真正的飞蛾,扑了火瞬间成为灰烬,而不必承受这一世千般辛苦,万般苦。

子曦,其实我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一个是卑贱的娈宠,一个是尊贵无双的女帝,怎么能并列被提起?

那是玷污了你的声名……

娈宠?

阁主大人眉头皱起,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书页往前翻了回去,目光落在书页中间那段话上。

整个冬天他都在养病,也都在暖床——给阁主暖床。

他成了阁主的娈宠。

帝修安静地搜寻着记忆中的那一次,眼神久久没有变化,似是在失神。

娈宠?

不知过了多久,他目光轻垂,骨节分明的手指终于再次翻动书页,一页页看过去,直至看到最后四个字:

秦裳绝笔。

帝修抬眸,目光眺望远处天际。

宫廷里的繁华不同于九阁之巅的超然清冷,可待在这里,他似乎依然能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寂、

已伴随了二十六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孤寂。

第558章 估算失误

命人打来一盆干净的温水,子曦站在床前,伸手把秦裳身上薄被移到腰部。

一身狰狞可怖的紫青高肿落入眼底,子曦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淡淡道:“我先给你擦拭一下身体,稍后要上药——”

“子曦。”楚宸连忙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并伸手把她拉到一旁,“擦拭身体这样的活还是由我来做吧,你是一国之君,哪能事事亲力亲为?”

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实在不太好。

上药还好,擦拭身体……太亲密了,绝对不行。

子曦转头,眉头微皱:“一边去。”

楚宸:“……”他被嫌弃了?

秦裳睡醒了就沉默趴着,此时听到子曦和楚宸说话的声音,侧过头,淡淡道:“随便喊个人进来就行了,不用麻烦帝君大人,更不敢让陛下动手。”

“婢女不方便进来这里,隐卫动作太重,你这虚弱的身子骨现在可吃不消。”子曦说着,直接取了软帕放进温水中打湿,然后拧干,“楚宸也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拿捏不住力道。”

楚宸默默站在一旁,暗自腹诽,他会杀人,会邀宠,能领兵还不够,如今看来还得学着伺候人。

真是没天理。

就算要伺候他也只伺候子曦一人,谁愿意去伺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好吧,就算秦裳不算五大三粗,是个翩翩雅致的公子,那也不需要,他又不是他家阁主……

子曦眉头蹙紧,拿温热的帕子朝秦裳肩背擦去。

然而即便她的动作如何小心轻柔,却仍是感受到脊背肌肉刹那间绷紧,急促的颤抖之后,秦裳死死地咬住枕头,额头上冷汗如雨般汹涌而出。

子曦不由停了动作,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淡道:“忍着些,这些伤势若是再不处理就会腐烂感染,到时候只能剜肉,就越发会伤到脆弱的骨头。”

虽然秦裳意志力已经足够强大,足够能忍,但人的忍痛仍然是有极限的。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子曦前世今生见到的最能忍的两个人便是秦裳和楚宸,可总是如何能忍,痛到极致也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有些意志脆弱的人,这个时候或许恨不得能即刻死去。

“没……没事。”秦裳缓缓松开牙齿,把脸上汗水在枕头上蹭掉,轻闭着眼,嗓音微颤,“你……动手吧。”

子曦敛眸,压下眼底的不忍,正要继续动作,却闻一声清冷嗓音响起:“我来。”

话音落下,殿内空气仿佛刹那间凝固,从温暖的春夜变成了寒冰腊月。

秦裳整个人僵硬得如石头。

子曦和楚宸齐齐转头,看向一袭雪衣清冷的某阁主,然后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说好的,半年之内不得见面呢?

子曦神情有些微妙,她似乎估算错误……

阁主自然没心思理会子曦和楚宸,径自走到床前。

看着床上那人一身狰狞可怖的伤痕,帝修眉心微蹙,抬手送了一粒晶莹药丸送到秦裳唇边:“服下。”

——

今天的更新到此为止,累死,情人节都没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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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恨铁不成钢

秦裳僵硬地张嘴,也不管是毒药还是什么,跟被控制了魂魄似的,乖乖地服了药。

那药散发着清香之气,晶莹顺滑,入口就滑进了喉咙。

楚宸嘴角一抽,简直恨铁不成钢。

“阁主大人忘了怎么答应朕的?”子曦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淡淡,“朕让阁主半年之内不能过来见秦裳,阁主言而无信?”

“本座并没有答应你。”帝修见秦裳服了药,目光微转,打量着他一身凌乱的伤痕,“本座答应的是第二条。”

第二条?

子曦和楚宸同时一愣。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回想在御书房里的对话。

子曦说:“半年之内阁主不得去见秦裳。三年之内,朕若有事需要阁主帮忙,阁主不能拒绝。”

帝修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然后抬眸:“三年之内,本阁主不能拒绝你的要求?”

自动忽略了前半句。

于是他后来答应的,也是后面半句?

所以不是他言而无信,而是他根本就不曾答应“半年之内不见秦裳”这个要求?

子曦一时竟是无言,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服了药的秦裳,依然安静而又僵硬地趴在枕头上,他的身体不能动弹,此时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眼睑微垂,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帝修目光落在那盆水上,平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负手转身:“你们继续。”

说着,竟施施然负手走了出去。

子曦:“……”

楚宸:“……”

所以,他是来干什么的?

就是为了喂给秦裳吃药?

而且那理所当然的语气,简直把子曦当成了伺候秦裳的侍女……

殿内短暂静寂。

子曦默默地回到床沿,把软帕又浸湿拧干,开始擦拭着秦裳的肩背。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子曦讶异地停住动作,随即从肩背朝下,微微加了一点力道。

秦裳还是没有反应。

身体遭受剧痛时就算再能忍,身体还是会有疼痛的反应,但秦裳此时竟似没有任何感觉……

“不疼吗?”

秦裳闻言,似乎才从灵魂出窍中回过神来,淡淡道:“还好,不算太疼。”

子曦心下了然。

应该是方才帝修给他服下的药有缓解疼痛的效果。

“刚才你吃的是什么?”

秦裳眼睫微抬,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外殿方向,语调平稳:“不知道。”

不知道?

“九阁灵丹妙药那么多,谁能分得清?”秦裳淡淡一笑,“况且我从来不关心这些。”

以前受伤都是自己扛,养伤养个三两月的也有,并未吃过这一类的药。

楚宸皱眉,盯着他虽然苍白却淡然的表情,总觉得只短短须臾之间,这个人的情绪变化也太大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如此温雅如春风般的男子,在另外一个人面前,居然连话都不敢说。

“帝阁主是魔鬼吗?”他忍不住开口,“你这么怕他?”

秦裳枕着软枕,幽幽叹了口气:“就是怕,有什么办法?”

他就是这么没用,能怎么办?

第560章 死都不怕

楚宸无言以对。

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行了,别贫。”子曦淡淡开口,“既然不疼了,上药就会顺利一些。楚宸,去给秦裳倒杯水过来。”

楚宸嗯了一声,转身去倒水。

虽然秦裳这里没有侍女随身伺候,但隐卫遵照子曦的吩咐会定时送热水过来。

楚宸倒了水端过来,在床边蹲下,开始喂秦裳喝水:“让堂堂女帝陛下和她的帝君同时伺候你一个人……秦裳,除了你,这世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此待遇。”

秦裳喝了水,喉咙舒服了些,心情也慢慢平复,才慢悠悠道:“话别说得太满,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身上的伤不疼,精神看起来也就好了许多,秦裳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轻松。

子曦直接换了软布擦洗,用了三盆水才把秦裳身上的淤血清洗干净,看着盆里的水没再变颜色,子曦拧干软布把秦裳背部水渍擦干,然后才开始上药。

“如果你家阁主那里还有这个药,明天让他再给你服下一颗。”子曦语气淡淡,“止了疼,才能把身体包括头发清洗一遍。”

现在的秦裳就算不看那一身可怕的伤痕,单看外表仪容也依然是狼狈得不像话,一头黑发凌乱,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看不出一点原有的光泽。

从被带回来至今,没沾过水,连头没洗过。

也亏得子曦和楚宸都不是太娇贵的人,否则光是着血腥味都能把他们吓跑。

“我什么时候能沐浴?”

“沐浴?”子曦淡笑,“你现在连床都下不得,怎么沐浴?”

就算现在止疼了,这骨伤可不是玩笑,

秦裳嗯了一声:“那我什么时候能下床?”

“这么急着下床干什么?”楚宸皱眉,“你慢慢趴着呗,又不用你处理朝政,又没什么大事等着你去做——”

“这样趴着很难受。”秦裳道,“身体都快僵了。”

身体快僵了?

楚宸嘴角微扯,很想说一句,你家那位阁主出现的身体,你的身体比现在更僵。

不过思及对方那点或许早已不存在的自尊心,楚宸到底保持了一点风度,淡淡道:“你连死都不怕,这点难受不算什么。”

秦裳:“……”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楚世子居然是个损人不偿命的主?

清凉的药膏从肩背抹到后腰,子曦专注给他上药,倒是没参与两人的对话。

夜一点点深了。

清洁身子本就用了不短的时间,等到子曦给他上完药,已近亥时。

从太医院拿来的药膏几乎下去了一大半,子曦直起身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好了。”

“辛苦你了。”秦裳叹了口气,有些愧疚,“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如果他知道子曦一直盯着他的动向,随时准备保下他的命,他绝对不会选择那样的死法……或者应该说,绝不会把那封信直接交给摄政王。

“夜深了,你先睡下。”子曦淡淡一笑,“明天早上我让宫人送些流食过来,少吃一点儿,补充点体力。”

第561章 困倦

秦裳嗯了一声。

子曦转头看了一眼他的枕头。

想到他之前流了那一头的汗,子曦示意他小心抬头,给他换了个干净的软枕,又细致地给秦裳盖好被子,然后才跟楚宸一道离开。

回到雍华宫,子曦有些困乏,“楚宸,你饿不饿?”

楚宸摇头:“没什么感觉。”

“我也没什么感觉,就觉得累。”子曦走近内殿,秋雁贴身跟进,替子曦褪下身上外袍,“陛下要沐浴吗?”

困倦袭上眉梢,子曦打了个呵欠:“朕今晚不想沐浴。”

她就想睡觉。

说着,竟直接倒在龙床上,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楚宸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看了看,听她呼吸声平稳,面色平静,只是眼角下青影看起来很明显,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心里才不由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

这几天太辛苦了。

“去端一盆热水过来。”楚宸吩咐秋雁,“不要太烫,给子曦泡个脚。”

秋雁低声应是,转身走了出去。

除下了子曦右脚的袜子,楚宸一腿蹲跪,一腿支起,把子曦右脚搁在自己腿上,伸出手指细致地按摩着子曦脚底的涌泉穴。

力道掌握得很好,子曦在熟睡中也舒服地嘤咛了一声。

楚宸嘴角扬起,听着她无意识发出的声音,觉得特别可爱。

秋雁很快打了水过来,水盆搁在床前,楚宸没再继续按摩,把子曦的另一只袜子也褪了下来。

伸手探了探水温,把子曦的双脚放进了温水里。

“帝君大人,奴婢来吧。”秋雁说着,就在水盆跪了下来,却被楚宸抬手阻止,“你去休息吧。”

秋雁只得站起身,福了福身:“奴婢就歇在外殿,帝君有什么吩咐,随时喊一声就行。”

楚宸刚要说不用,但想到今晚子曦忙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一口,夜里或许会醒来喝水,也就点头默许了。

反正子曦这么疲倦,他也不可能生出别的心思,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亲自动手服侍子曦洗了脚,然后擦干,给她双脚脚底都按摩了一会儿,楚宸才站起身,抱起子曦调整了个舒服平躺的姿势。

做完了这些,他自己也简单洗了个脚,就宽衣上了床,把子曦搂在臂弯,定定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儿,俯身落下一记轻吻。

相拥而眠。

秋雁走进来把盆端了出去,很快熄了殿内灯火,只留下一盏。

而另外一处殿内,秦裳一个人趴着枕头,安静得似是一个人形木偶。

子曦和楚宸都走了,殿内没有其他的人,也没有一点声音,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声响。

他现在脑子里很清醒,也很混乱。

清醒得睡不着,总是忍不住想去思考一些事情,却又混乱得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直到丝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萦绕在身边,激得他猝然侧首,看到那白衣胜雪的人就这么站在面前,一身的清冷,一身的高贵。

秦裳薄唇瞬间抿紧,双手同时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

今晚更新完,晚安~

第562章 庸医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甚至无法决定,此时自己是该拼着骨头再次断裂的后果下床跪倒,还是……

帝修脱了鞋子,径自抬脚上床。

省了他的为难。

看在某人眼下无法移动身体的份上,他纡尊降贵自己脱了外袍,避过秦裳的身体移到了床的里侧,不疾不徐地躺了下来。

秦裳身体无法控制地又僵硬起来。

唇瓣微颤,他失神一般还盯着床外的方向,半晌无法反应。

“头转过来。”帝修嗓音清淡,听不出喜怒,“让本座看看你换脸之后的模样。”

这句话落音,秦裳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再次褪尽。

机械似的转过头,他敛眸克制着心里的不安,低声开口:“我……我身上脏,这里味道……也不太好……”

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颤意,也不知是怕还是紧张。

“嗯?”帝修嗓音清懒,在夜里听着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意味,“你是不想让本座待在这里?”

秦裳脸色一变:“不——”

“闭嘴。”帝修淡淡一句,“本座现在不太想听你说话。”

秦裳敛眸,睫毛微颤。

帝修半支着额头,沉默地打量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这张脸不但苍白憔悴,没有一点活力,看起来就像突然间老了许多岁……阁主大人并不知道这是沧桑,只是越看越不顺眼,于是眉头不由就皱了起来。

阁主以前在九阁之巅素来表情不会外露,甚至可以说,从没有一点表情波动。

离羽化成仙也没多大差距。

可到了这陵国皇宫,这几日眉头倒时不时地会皱上一皱,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看在秦裳眼里,却几乎让他全身血液瞬间凝固,脸色一点点刷白了下去。

被薄被盖着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死死地抓紧被褥,也没办法压制自己的失控。

“你抖什么?”帝修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还疼?”

秦裳脸部被发丝挡住,看不清表情,可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帝修沉默地看着他,须臾,伸手探进薄被子下面,抓住他的手腕。

秦裳僵住。

指尖按在手腕处,帝修安静地试了试他的脉象,忍不住又皱眉:“庸医。”

秦裳咬唇:“……”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的,他定会懒洋洋地反驳一句,人家是女帝,不是专职大夫——况且子曦的医术比一般大夫好上太多,绝对够不上庸医的级别。

可这句话是帝修说的,他不敢反驳。

帝修放开他的手腕,抬手伸向他的后颈,拂开凌乱的发丝,指尖压在他要找到的那个穴位上,施了力道一按。

秦裳身体剧烈一颤,一声惨叫几乎脱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压在喉咙之内。

紧紧咬着唇瓣,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他无力地趴在枕上,发出急促的喘息。

恐惧再度占据心头。

他以为这是阁主给他的惩罚,正准备承受,然而那阵几乎让他崩溃的剧痛之后,一股暖阳的气流却从后颈侵入,慢慢地,似江水汇入分支小溪,四肢百骸都被真气包裹。

第563章 祸国妖君

秦裳怔了怔,更是半点不敢动弹。

帝修倒也没注意他的反应,只专注地把真气一点点送进他的身体里,眉眼清淡沉静。

时间慢慢过去。

涌入经脉的暖流如春风般在血液中徜徉,并未消散,反而是……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秦裳抓着被褥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像是一个被抚慰的孩子,温顺而又乖巧地舒展了眉头,没过多久,便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睡。

帝修瞥了一眼铺陈在枕头旁边的凌乱发丝,发丝上清晰地沾着凝固的血迹,细不可查地又皱了皱眉,按在秦裳后颈的指尖却一直没有停下。

源源不断的真气沿着穴道流进四经八脉,以春风沐雨般柔和的力道修复着体内受损的骨头和经脉肺腑。

天方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收回手,沉默地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人,然后起身下榻。

穿好靴子,他举步往外走去。

一袭白衣风华,清贵无边,彻夜未眠对他来说似乎完全没有影响。

此时宫门已开,文武百官到了上朝的时候,帝修对宫内繁华喧闹视若无睹,身体一掠,径自出了宫。

因这几日太累,楚宸刻意赖着子曦多睡了一炷香时间,“让他们等去,偶尔一次不过分。”

“我才亲政没多久,现在就晚起迟到,当心御史参你一个祸国妖君的罪名。”子曦点了点他的脑袋,起身更衣,“我没什么事儿,就是这几天辛苦了些,睡一觉也就没什么了。”

练武之人哪有那么娇弱?

她昨晚疲惫也就是因为有楚宸在,所以才安心地放松了自己,否则就算再处理一夜奏折也没什么。

帝王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放松自己,疲惫也是正常。

两人起身穿戴洗漱妥当,在宫人精心伺候打理下,又是尊贵雍容的女帝和沉稳有度的帝君大人。

南墨昊比两人起得更早,早早就候在了殿外。

见到两人出来,他转身行礼,恭敬禀道:“大夏武亲王已经递了帖子进来,请求觐见陛下。”

子曦点头:“宣。”

“臣遵旨。”

子曦和楚宸上了龙辇,往金銮大殿方向而去。

群臣早已等在殿上,听到内侍高唱一声:“女皇陛下驾到,帝君大人驾到——”

众人整齐地撩袍跪下,恭敬叩首,参拜之声响彻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子曦坐上龙椅,威严俯视群臣,淡淡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分列站好。

群臣例行奏报,子曦安静地听着,一手托腮,容色沉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亲政之后她依然如此,议政时并不轻易发言,朝中有大臣提出需要商讨决策之事,自有内阁大臣们各自发表意见,她只是安静地听,便给人一种难测高深之感。

议事议到一半,外面便有内侍高唱:“大夏武亲王独孤战携二皇子独孤熙觐见——”

殿上忽然一片静寂。

群臣面面相觑,大夏使臣觐见?

子曦抬眼,漫不经心地看向大殿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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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贺礼1

摄政王南墨昊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行人。

着一身隆重四爪蟒纹的中年男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以及四个臣属。

中年男子身体挺拔壮硕,浑身透着武将的冷硬,五官深邃,面上没什么表情。

而跟在他身边的少年……

殿中所有人在看到那个少年时,都是不约而同地呼吸一滞。

身段纤细,桌一袭浅蓝色冰丝袍服,长长的袍摆逶迤曳地,步履行走间折射出熠熠流光。

少年容貌精致绝伦,似美玉雕琢而成,肌肤白皙无暇,墨发如瀑,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角自带魅惑迷离气息,粉色的菱唇轻抿,看起来似是带着几分内敛羞涩。

脚下款款而行,从众人面前行过时,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眸似是映出着琉璃般璀璨的光华……

妖娆魅惑,浑然天成。

大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几人很快行到帝座之前,大夏武亲王独孤战朝子曦稍稍欠身:“本王大夏战王奉吾皇旨意,携二皇子特来拜见陵国女皇陛下,陛下万安。”

独孤战话音落下,那少年低垂了眸子,朝子曦躬下身去:“见过陵国女皇陛下。”

身姿从容如行云流水,举足弯腰皆是风情。

楚宸眯眼,盯着这个低垂着眼睑却尽显柔弱风情的大夏二皇子,唇畔泄露一些嘲弄。

子曦会喜欢这样的货色?

跟青楼里的花魁似的……

楚宸抬眸,看向大殿里一干群臣,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失魂的表情——像是被蛊术控制了一样,直直地盯着那位二皇子。

眼底冷光一闪,楚宸不疾不徐地转头看向子曦,嗓音温柔含笑却仿佛能穿透全场:“陛下,早就听闻大夏二皇子是个绝色无双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嗓音如惊雷一般响起,文武百官齐齐一惊回神,摇了摇头,顿时如大梦初醒一般。

楚宸见状,目光不屑地落在那美人头顶。

雕虫小技,也敢在这里卖弄。

“武亲王免礼,二皇子免礼。”子曦虚虚抬手,语气沉稳淡定,“两位携使臣远道而来,路途辛苦,朕未曾远迎,实乃失礼,还请多多包涵。”

“陛下言重了。”武亲王语气淡淡,“是我等来得冒昧,还请陛下海涵才是。”

子曦淡笑,不置可否,“大夏与陵国素无往来,不知两位突然驾临陵国……所为何事?”

武亲王短暂地沉默,随即淡道:“吾皇听闻陵国女皇陛下即位,一直想来道贺,奈何大夏与金国一直战乱不断,本王镇守在边关脱不开身,朝中又无适合的人选,是以才拖到了现在。”

顿了顿,“吾皇恭贺陛下登基亲政,特命本王送上贺礼。”

说着,他抬了抬手,身后便有人命令:“把贺礼抬上来。”

子曦和楚宸对视一眼,俱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们玩什么花样。

不大一会儿,外面就有身强力壮的护卫抬着几只金漆雕纹的华丽大箱子走进来,一一摆放在大殿之上。

并列排放的六只箱子,皆华贵金漆外观,看起来真是格外的阔绰奢华。

第565章 贺礼2

武亲王抬手示意,身后便有人打开了箱子。

而在这些动作之前,摄政王南墨昊沉默地行到帝座之前,身体峭然挺拔如未出鞘的利剑,岳峙渊渟般立在那儿,看似没有任何动作,却能保证任何危险袭向帝座时都能及时阻挡。

六只箱子被一一打开,里面华丽的物件让人一惊。

“两箱金银玉器,皆是大夏宫廷上等之物,吾皇命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名贵;两箱鲛绡、冰蚕丝织锦料子,同样价值连城;还有两箱今年清明之前刚采摘下的云山毛尖,特送来给女皇陛下品尝。”

说完,微微欠身,“还望女皇陛下笑纳。”

群臣不约而同地各自对视。

大夏皇帝还真是大方,出手如此阔绰只为恭贺陛下登基?

子曦托着下巴,语气漫不经心:“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朕登基为帝至今已有两年,此时送来贺礼实在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就算祝贺,也没必要如此贵重,朕受之有愧。”

“女皇陛下言重了。”武亲王语气淡淡,语调带着武将特有的稳重沉着,“这些贺礼虽然看着贵重,却是代表了吾皇的一片诚挚之心,还请女皇陛下莫要推辞。”

顿了顿:“好事成双,本王还有件事……望陛下能答应。”

子曦淡笑,“武亲王请说。”

“若陛下觉得这些东西当做贺礼贵重,那不如当做嫁妆如何?”武亲王抬眼,淡淡的言语却让满朝文武霎时惊呆,“大夏二皇子容貌绝俗,陛下已然看到,吾皇有意将他献给陛下,不知他是否有资格成为陛下榻上之宠?”

此言一出,满朝死寂。

我去……

这才是他们来此的最主要的目的吧?

好事成双……给陛下献美人?

而且什么榻上之宠?

堂堂武将说话如此粗俗……好吧,本来也不能指望一个粗鲁的武将能有多好的修养,但……

群臣神情古怪,眸光不自觉地看向那个参拜之后就一直未曾说话的少年。

大夏二皇子。

大夏皇帝是脑子被驴踢了,居然把自己的儿子进献给别国女帝?

子曦目光也顺势落到了那个少年面上,然后淡淡笑道:“二皇子容貌绝佳,自是人间难得的美少年,然而皇子身份贵重,男儿顶天立地,又岂能折了傲骨给别人当榻上宠儿?武亲王说笑了。”

武亲王闻言,眉目微沉,淡淡道:“若能服侍陛下,就算折了傲骨也是他的荣幸,陛下不必介怀。”

“朕觉得不妥。”

“为何不妥?”武亲王抬头反问,目光微转,看向神情不善的楚宸,“如果本往猜得不错,此时坐在陛下的帝君不也是出身皇族,身份贵重?为何他可以,大夏二皇子就不可以?”

子曦语气淡定:“楚宸是朕的夫君,不是宠儿,跟二皇子自然不同。”

武亲王闻言笑了笑:“既然如此,倒是二皇子的福分,陛下是否也可以给他一个名分?”

楚宸冷眼看着这位像个智障一样的武亲王,手痒得想扭断他的脖子。

——

好冷清~

第566章 气势碾压

子曦托腮,语气依然悠然:“实不相瞒,朕眼下志在收复陵国疆土,身边又有帝君琴瑟和鸣,实在无心把精力放在床榻之间。武亲王回去转告你家皇帝,他的这番好意朕心领了,二皇子还是回去继续当个皇子比较好。”

说罢,径自转头,在群臣之列找到了某位大臣的踪影:“礼部安排下去,朕午时在清凉殿设宴给武亲王和二皇子接风洗尘,命御膳房好好准备。”

礼部尚书出列,躬身应下:“臣遵旨。”

“女皇陛下。”武亲王抬眼,表情沉冷,“陛下是看不上我大夏二皇子?”

武将本就不怒自威,此时这一沉下脸来,顿时就有冰刀子一样凛冽的气流在殿上轻涌。

群臣一凛,顿时沉默了下来。

南墨昊眸光微抬,不发一语地看着武亲王,分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眼底泄露出来的刺骨森然的威压,却排山倒海般朝他逼来。

武亲王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微转,也沉默地与他对视着,冷然无惧的模样。

空气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殿上群臣心里一震,只觉得头皮发麻,即便没有靠近他们身侧,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人身上释放出来的寒气和迫人的威压,几要令人窒息。

然而不过须臾便觉得肌骨发寒,心头一阵阵发紧,头皮都要炸开了一样。

起初独孤战还能支撑,然而南墨昊周身的气势却越发凌厉冷冽,如泰山压顶一般兜头罩下来,让他浑身的神经都叫嚣着不安。

殿上空气越发冰冷,如寒流过境,冻得人只想打寒颤。

子曦托着下巴,身体悠闲地倚靠着龙椅,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看着,也不说话。

大夏武亲王?

真以为上过几天战场带过几天兵,就可以目中无人?

因为自己武功高强,气势卓绝?

以为陵国女皇当政,就软弱可欺,可以任由他叫嚣逼迫?

未免异想天开。

楚宸也不发一语地坐在椅子上,精致俊秀的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然而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却牢牢锁在大夏二皇子的身上。

这位才十六岁的少年站在离摄政王和武亲王最近的地方,旁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他却一派沉定安然,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也丝毫不受两个武将对峙的气势所影响……

倒是有趣。

真人不露相,的确有几分本事。

至少比那个气势外露的武亲王要更深沉一些。

武亲王很快败下了阵,狼狈地移开目光,脸上清晰可见几分灰白,额头上甚至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不愧是当过摄政王的人。”武亲王缓缓开口,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阴鸷,“南大将军这份功力,本王自叹弗如。”

只是不知上了战场,调兵遣将是否亦有这般功力?

他还真有些期待。

“退朝吧。”子曦站起身,目光掠过武亲王和独孤熙,语气淡淡,“朕午时在清凉殿设宴,请武亲王和二皇子先稍作歇息。”

——

这几天天天求票,天天加更,也有些累了。求来求去,投票打赏的总是那几个忠粉,可能这本书不值得大家投票,也有些人是不愿意在这本书上花钱,但是你看盗版我并不反对,但是请你默默地看,不要试图左右我的剧情走向。

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本故事是江山权谋言情文,虽然基于兴趣穿插秦裳和阁主这对cp,但不代表我要把这本书写成**。

阁主和秦裳的故事会接着写,但他们的只是副线,就跟楚凝cp一样,不可能总是一个劲的写他们俩,故事还要正常进展呢。

唉,什么都不说了,心累……

第567章 有点人性

离开大殿之后,子曦和楚宸相携离去。

楚宸脚步沉稳,抬眸遥望远方天际,语气淡淡:“独孤熙是个绝色佳人。”

子曦转头瞥了他一眼:“你也是绝色佳人。”

楚宸表情一顿,默默转过头来瞅着他,语气格外无辜:“子曦,我是在陈述事实,不是拈酸吃醋。”

为什么子曦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怪?

而且他是男子好吗?哪里需要跟一个花魁比容貌?

子曦点头:“嗯,我知道。”

“独孤熙是个美人,但也是个碰不得的毒美人。”楚宸接着道,“此人是个狠角色,不容小觑。”

子曦同意。

“寻常人能在方才那般场合下保持沉稳不惊,本就让人高看一眼,而他作为一个男子,能放下自尊以美貌为利器,足以说明这个人……”眉头微蹙,子曦淡淡一笑,借用了楚宸的评价,“是个狠角色。”

楚宸没说话,也没有问子曦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既然心里清楚对方来者不善,他们自然不会轻易上当,更不可能落入他们的算计。

况且这是身在陵国的地盘,独孤战叔侄二人就算拥有通天之能,只要没有天时地利的机会,也不可能得逞。

“先去看看秦裳。”子曦道,“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午膳,不着急,让他们等去。”

楚宸嗯了一声。

宫里有外客来的时候,南墨昊会安排的很妥当,不需要子曦太过操心。

毕竟当过摄政王也领过兵,应付独孤战这样的人,南墨昊根本无需费什么力气。

到了御阳殿,秦裳居然还在睡。

子曦举步走进内殿,站在床前,静静打量着趴在床上的秦裳,忽然眉梢微挑,咦了一声,伸手就掀开了秦裳身上的被子。

昨晚上过药,外伤已经明显消了肿,但伤痕依然凌乱而丑陋,如一道道蚯蚓攀附其上。

外伤虽然看着严重,却并不用太过费心,只要每天清洁上药就行。

让子曦讶异的是此时秦裳睡着时的状态。

呼吸平稳均匀,气息流畅,没有前几日那种即使在睡着时也会有的细微的急促。

伸手拿过他的手腕,她开始把脉,然后惊奇地发现秦裳身体的骨头正以神奇的速度在愈合……

当然,还没神奇到立即痊愈可以下床的程度,但是比她原本预计的药好太多了。

“怎么了?”楚宸察觉到子曦面上神情有些奇怪,不由开口,“秦裳状态不对?”

“不是。”子曦摇头,唇角挑起了一点笑意,“比预计得恢复要好。”

楚宸闻言挑眉:“这才几天?”

子曦摇摇头,放开了秦裳的手,“原本他至少应该卧床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也只是偶尔能下床小小地走动一下,必须满半年才能真正下床,但今日看来……显然用不了那么久了。”

骨伤不可能突然间就愈合得那么快。

所以……

楚宸若有所思地看着还在沉睡的秦裳:“是帝修的功劳?”

“显然是的。”子曦点头,“看来还有点人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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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去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第568章 废人

话音刚落,秦裳就醒了。

转头看了眼站在床前的子曦和楚宸,他下意识地开口:“谁还有点人性?”

子曦挑眉,淡淡一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秦裳沉默了一瞬,不由自主地转头朝床里侧看了看,没有人。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他转过头来,侧脸枕在枕头上:“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一些。”

“没有其他的感觉?”子曦问。

其他的感觉?

秦裳微愣,随即想到昨晚,试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动作:“感觉……好像能稍稍动上一下了。”

“你的骨头正在复原。”子曦解释,“大概是你家阁主大人用真气替你疗补的伤,他昨晚是不是又来了?”

秦裳敛眸,又安静地趴了下来。

“这种可以修复骨伤的真气很特别,必须在丹田特别纯净的前提下,常年忍受清净孤寂,心无杂念,才能练成。”子曦淡淡一笑,“现在若是有一本这样的内功心法放在我面前,大概我会走火入魔。”

秦裳没说话,也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

子曦转头,“楚宸,你先去看看外面情况,我跟秦裳聊聊。”

楚宸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子曦走到一旁倒了两盏茶水过来,一盏放在旁边的几案上,手托着一盏,送到秦裳唇边:“先喝口茶。”

秦裳没说什么,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

放下剩下半盏茶,拖了张椅子过来在床前坐下。

端起自己的茶盏,子曦缓缓轻啜了一口,然后才平稳地开口:“秦裳,你以后还会回去九阁吗?”

九阁……

秦裳怔了怔,语气平稳,却带着点怅然:“应该不会。”

子曦道:“如果帝修要求你回去呢?”

“不会的。”秦裳缓缓摇头,眼底神色不明,“我现在几乎武功尽失,身体败坏到如此程度,回去又能干什么?阁主身边不需要一个废人。”

子曦微默。

废人?

如果帝修真把秦裳当成了随手可扔的废人,何必大老远亲自跑这一趟?

听说九阁阁主是个如仙人般避居世外的人——嗯,九阁之巅人烟稀少,山巅常年笼罩着云雾,貌似跟世外仙境也差不多。

阁主几乎很少踏入红尘,这会儿能放下身段和神格亲自跑一趟,还亲手替秦裳疗伤,且答应了她的条件……

子曦至少可以确定,秦裳在帝修心里必然是有几分分量的。

但仅仅目前这点分量还远远不够,抵消不了秦裳所受过的这些苦楚。

想到这里,子曦扬眉看向秦裳:“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秦裳安静地趴在枕头上,失神了片刻,才道:“不知道,暂时还没什么打算。”

只要帝修不在场,秦裳的状态就非常正常。

所以此时面对子曦的问题,他倒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淡淡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日积月累,大伤积小伤,底子早就空了。此番就算骨伤痊愈,也不可能还如以前那般……暂时没什么想法,以后可能就跟着你混吃等死了。”

第569章 别无选择

说到这里,他扬唇一笑:“反正你这个女皇陛下坐拥一整个国库,也不怕多我这一张嘴,就当后宫养了个侍君。”

子曦想到之前那次他提出入她后宫的想法,不由开口问了一句:“要不,朕现在收了你?”

秦裳愣住。

默默地抬眸瞅着眼前少女,他嘴角抽了抽,语气有些微妙:“我现在好歹算是你义兄,你这样占我便宜似乎不太好。”

占他便宜?

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

“貌似是我比较吃亏。”子曦挑眉,“再说之前不是你自己说要进朕的后宫?”

此一时彼一时。

而且那时候他根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要入她后宫的意思。

秦裳摇头:“虽然我是陛下义兄,但若是真的进了后宫,哪怕只是顶着个名义,有人也该要吃醋了。”

女帝陛下的后宫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楚宸的醋意并不小。

而且有了那个名分,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自由,且皇家的规矩那么多……还是算了吧。

子曦倚着椅子,垂眸看着手上的茶盏:“秦裳,你真能离开九阁吗?”

秦裳一怔,这一次沉默得有些久。

可能他并不想过早地考虑这个问题,但有些事情就算拖得再久,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这些日子清醒的时候他不是没去想这个问题,只是每每一想到……心里就如窒息般闷痛难耐。

“我其实别无选择。”秦裳语气平稳,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有些执念还需要时间去淡化,等我什么时候真的挣脱了束缚,或许会选择策马江湖,潇洒红尘,或者学隐士来个‘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洒脱淡泊,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当年他服了丹药,苦练两年武功才成为阁主身边第一高手,如今六年过去,一朝执念落空,武功也算是尽废……

终究是贪求了不该属于他的信仰,所以,命中注定该接受贪心的惩罚。

只是有些东西早已刻入了心扉,生根发芽,即便抽筋剔骨也无法彻底拔除。

只有死,才能真正放下。

可偏偏他死也死不了,依然要清醒地承受着失去一切的结果。

子曦静静看着秦裳安静的眉眼,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中似有白影一闪即逝,神情不由微微定格了一瞬。

随即唇角微挑,子曦漫不经心地道:“朕的国库倒是充裕,你就算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都没问题,看在你之前那张酷似我皇兄容貌的份上,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秦裳下意识淡笑回道:“那敢情好,以后我的专职任务就是在宫里混吃等死,顶着个女皇义兄的名头,这帝京里的皇亲权贵只怕都——”

殿外一人负着手,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

一袭白衣风华,清冷绝尘,尊贵无双。

秦裳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笑意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凝固在嘴角,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刚才还谈笑晏晏的男子,顷刻间又僵在了那里。

第570章 新仇旧恨

子曦忍不住深深地怀疑,这九阁阁主在秦裳心里究竟是神,还是魔?

若是一直抱着这种恐惧,他如何坚持了整整六年还没被吓死?

叹了口气,子曦从椅子上站起身,转头看向帝修:“帝阁主无事可做?”

帝修没说话。

沉默地走进内殿,雪白袍摆随着他步履移动流泻清冷纯净的色泽。

目光静静地落在秦裳身上,良久,帝修才淡淡道:“你方才说什么?”

秦裳敛眸沉默,眼睫急促颤了颤,唇角抿紧。

“帝阁主。”子曦笑意从容,倒是丝毫不受这位阁主威仪气度的影响,“朕方才闲着无事跟秦裳聊了聊,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主要是以前受伤太多,导致落了很多难以根除的病根,还有他的武功也保不住几成了,所以……”

转头看了一眼不发一语的秦小怂,子曦复又开口:“朕打算让他就留在宫里养身体,反正是朕的义兄,宫里不多他一口吃的。”

帝修转眸,语气淡淡:“九阁缺他一口吃的?”

子曦挑眉:“他身体不太好,需要好好调养,朕刚好又懂点医术——”

“庸医。”帝修漫不经心地截断了她的话,“九阁也不缺医术好的大夫,不劳你这个庸医费心。”

庸医?

子曦愕然:“朕是庸医?”

帝修瞥了她一眼:“出去。”

子曦咬牙:“……”

简直目中无人到了极致。

连楚宸都不敢这么跟她说话,若不是她这个庸医,秦裳早去地府报道了,他还能在这里咋呼?

什么谪仙,什么神祇,根本就是一个脾气坏到极致且蛮横无理的无赖。

捏了捏掌心,子曦不怒反笑:“阁主别忘了,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是朕的皇宫。”

帝修眉头轻皱,似是有些不耐:“本座可以把你的皇宫夷为平地。”

子曦嘴角剧烈一抽:“……”

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少女不服输的脾气难得发作,子曦冷冷笑道:“阁主若要这么说,朕大概只能请你立即离开,朕的皇宫容不下你这样尊贵的大人物。”

帝修嗓音清淡:“本座会离开的,现在请你出去。”

“朕若是不出去呢?”子曦挑眉,“阁主要跟朕动武?”

帝修看着她:“你不是本座的对手。”

废话。

子曦走到床前,漫不经心地伸手扯了扯秦裳凌乱的发丝:“有秦裳在,阁主觉得朕不是你的对手?”

帝修皱眉。

“朕的武功虽然不一定是阁主对手,但真要动手,阁主未必就真能占得多少便宜。”子曦勾唇,悠悠然开口,“所以请阁主跟朕说话时,语气能礼貌一点,客气一点,朕不喜欢别人命令朕。”

这句话落音之际,帝修看向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闹脾气的刁蛮少女。

“果然是小女皇。”他淡漠开口,“成不了大器。”

子曦:“……”

新仇加上旧恨,子曦突然就想起了秦裳绝笔书里的一段,同时也想起了当初她跟秦裳为什么会相识的原因。

“朕跟阁主有仇?为何想毁了朕的江山?”

——

晚安,白天继续~

第571章 烟火气

秦裳一声不吭,就这么静静地趴着,似乎根本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无仇。”帝修语气很淡,似乎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提,“本座闲得无聊,不太喜欢小女子为帝。”

子曦嘴角轻抽,“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帝修懒得理会这个问题,走到一旁,把方才子曦坐过的椅子拉过来,拂衣落座,完全看不出他有嫌弃对方是个小女子的模样。

子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阁主大人近两日似乎开始多了丝烟火气,不再那么清冷如天山雪莲了。

心头这般想着,殿外又进来一人:“陛下,午时已近。”

子曦转头看了一眼禀报的南墨昊,又转头看了看僵硬如木头一般的秦裳:“你一个人可以?”

秦裳失神了一般,听到她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僵硬地嗯了一声。

子曦只想叹息。

“朕不打扰你们说话,但是有两个要求。”子曦伸手指了指秦裳,嗓音淡淡,“他就这么趴着就好,别乱动;阁主大人身份尊贵,坐着就好,这样看起来也方便谈话。”

说完,直接看向帝修:“阁主能答应吧。”

若是在以前,帝修对子曦这样的少女绝对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哪怕她是一国之君,哪怕她的容貌如何漂亮。

但阁主大人的孤傲到底还没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帝修淡漠而矜贵地点了点头。

子曦想再叮嘱秦裳两句,让他别这么怂,可扫了一眼他的表情……算了。

转身走出了内殿,子曦很快跟着南墨昊一道往外走去。

反正帝修不可能无聊到放下自己的阁主身份,赶了数千里路从九阁之巅追到这里来,只为了确定秦裳没死,然后再虐他一顿。

或许他们之间需要一次最直接的谈话,不是为了帝修,而是为了秦裳。

他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不能老这样下去。

他应该一点点了解阁主不是神而是人这个事实。

只不过这个人七情六欲淡泊,身份高了点,实力强大了点,脾气有点不太好,以及在他心里有着挺重要的地位。

若是撇开最后一点不谈,其实就是一个凡人。

管他七情六欲淡不淡泊,管他身份高不高,实力强不强大,脾气好不好,与旁人何干?

离开御阳殿之后,子曦淡淡道:“楚宸去了清凉殿?”

南墨昊沉默片刻,摇头:“臣不知。”

腿长在楚宸身上,他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

子曦表情微顿,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南墨昊是她的贴身隐卫,却并不负责贴身保护楚宸。

当然,楚宸虽然没怎么展现过真实的武功,但南墨昊却显然已认可了他的实力。

否则他也不会每次在有楚宸陪在子曦身边的时候,能放心离开子曦身边去做其他的事情。

况且以楚宸的身份和武功,南墨昊也不需要时刻盯着他的动向。

子曦这般想着,却淡淡开口:“来人。”

半空中一道人影落下,单膝跪地:“陛下。”

“帝君去哪儿了?”

“被大夏二皇子约了过去,此时正在御花园。”

第572章 寄人篱下

御花园?

子曦微讶,独孤熙单独约了楚宸,楚宸就跟着去了?

眸心色泽微动,子曦举步往御花园方向走去:“我们也去看看。”

至于那位武亲王,让他继续等。

南墨昊没说话,沉默地跟随着子曦。

殿内沉寂了良久。

似是一种沉重的阴云压了下来,密密笼罩在周身,让秦裳肌肤上无法控制地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就这么沉默地趴在那里,紧绷着身体,双手悄然抓紧了被褥。

而帝修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打量秦裳此时的模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到秦裳几乎忍不住要跪下,才淡淡开口:“你要留在女皇的宫里?”

秦裳一震,低垂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哑巴了?”帝修皱眉,“本座在问你话。”

秦裳脸色又白了白,如受惊的兔子般,“我……我不是……”

喉咙里似是被刀刮过,颤得厉害。

“不留?”帝修眉头舒展,语气里少了几分寒意,“别忘了你的身份,九阁中人没必要为了一口吃的寄人篱下。”

为了一口吃的……寄人篱下?

秦裳懵了懵,脑子里短暂的一片空白,心道阁主大概是误会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秦裳强压着不安开口,算是解释:“不是……不是为了吃的。”

帝修闻言,神色缓了缓,慵然倚着椅背:“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秦裳抿唇,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混乱、紧张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他似乎突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帝修见他不说话,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又想说一句“哑了”?

然而静了一瞬,他淡淡道:“你害怕本座,所以不想回去?”

这几天他的恐惧太明显,跟以前待在九阁之巅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

其实那时候秦裳也是怕的,只是帝修并未过多关注过,且秦裳的沉默和温顺极好地掩饰了他的恐惧,所以帝修并未有太大感觉。

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刻骨铭心,三番两次的悖逆,杖毙,心如死灰的绝望……秦裳无法控制。

或许除了害怕之外,他更多的是不安。

忤逆了他视为天神的那个人,为的是求死,可最终没死成,这样的罪名便在心里落了根发了芽……

“本座给你两个月时间养伤。”帝修见他久久不说话,径自做出决定,“两个月之内,乖乖回去九阁之巅。”

顿了顿,“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本座既往不咎。”

秦裳自自己的思绪中被换回,脑子里有片刻的茫然。

乖乖回去九阁之巅?

可他……

“回,回禀阁主……”秦裳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略有些紧绷,“属下武功废了大半……已经做不了九阁第一高手……”

“那又如何?”帝修皱眉,“这就是你不回去的理由?”

这不是理由?

秦裳彻底懵住。

“你刚才唤本座什么?”帝修眉头皱紧,眼底似有几分不悦,“以前怎么喊的?”

秦裳又是一震。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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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资格

以前他喊他一声主人,代表的不是卑微,而是心甘情愿的臣服,也是亲密。

放眼整个九阁,只有秦裳一人有机会伴随阁主左右,只有秦裳是阁主身边最亲近的人——

虽然这种亲近是用无数的血泪和伤痛为代价,却依然改变不了他在九阁是公认的第一高手这个事实。

他也是公认的,阁主身边身份最崇高的人。

从没有一个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他,他代表的是阁主,他传达阁主的谕令,他的话就是阁主的话……

然而,那都是以前了。

往事已矣。

秦裳怔了片刻,垂眸不语。

他的热情已经消耗殆尽,身心俱疲,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折腾,至于曾经的执念……既然忘不掉,就留在心里也好。

或许也可以只当做是年少时的冲动,即便这个冲动的代价有点大。

至少,他是没有后悔过的。

余生还很漫长……也许也算不得多漫长,他这副孱弱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但这个并不重要。

不管能活多久,两年也好,五年也罢,或者能苟延残喘个十年二十年……以后一个人享受孤寂的时候,把曾经的记忆拿出来缅怀一下……也就够了。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奢求?

混乱的思绪似乎终于理顺了,脑子里如拨开了一层云雾,清明了些。

秦裳敛着眸子开口:“阁中年轻一辈的高手很多,阁主只要吩咐一声,九大堂主很快会选一个武功高强又合主……阁主心意的,属下残躯病体,就算回九阁之巅,也只是徒惹阁主心烦……”

这番话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几乎耗尽了秦裳所有的勇气。

话落,心脏却似被针扎一般疼痛。

他感觉到内殿的空气又有降温的趋势。

阁主心情有些不太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再回去?”帝修语气清淡,透着清晰的寒意,“已经做了决定?”

秦裳抿唇,径自垂眸沉默。

子曦说,他跟阁主一直以来的相处方法都是错的。秦裳这几天仔细想了想,觉得子曦的话也许有道理。

可是他无力改变,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相处方法是对的。

阁主的不容违逆从来不是针对哪一个人,秦裳中了魔障这个事实也无人能改变——这是一个死胡同。

他陷进去了,找不到出来的路。

就算回去九阁之巅,以后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依然视他如天如神,依然把他当做心头唯一的信仰,哪怕以前六年早已磨灭了他的热情,哪怕此番实实在在地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依然不会对阁主生出丝毫怨念。

但事实是,他的身体和武功都废了。

以前功力高深,就算重伤也能伺候阁主,而现在这副身体……很多事情他都已无能无力。

阁主身边不需要一个废人。

一个废人,也没资格服侍阁主。

沉默维持了片刻,他轻轻点头:“是。”

他已做了决定。

帝修敛眸,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袖,语气清冷而疏懒:“你有资格做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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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章 如假包换

繁花似锦的御花园阳光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花香。

花园中心的六角凉亭里,却是气氛冷厉慑人,透着山雨欲来的阴冷。

十六岁的少年坐在石凳子上,慢条斯理地挽袖斟茶,白皙纤长的手指根根细润娇嫩,堪比女子一双柔荑。

容色绝美,丹凤眼上挑时,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楚世子为了东陵女帝,可以背叛自己的皇族先祖,是否也可以为了女帝而抛弃自己的父王?”少年嗓音慵懒,透着说不来的魅惑妖娆气息,“你的父王中了毒,只怕没几天可活了,不知楚世子有何感想?”

没几天可活了?

楚宸端着茶盏,心下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然:“没什么感想。”

“楚世子不信我?”少年眉梢轻扬,眉梢光华流转,“楚世子对我不太了解,但是事关自己的父王,我劝世子还是信一信比较好。”

说着,他优雅地执盏送到唇畔,粉嫩唇瓣微勾:“凤微羽和玉婉兮都是蠢货,但本殿下不是。本殿下既不喜欢伪装,也厌恶没根据的威胁,与人说话最喜开门见山。”

楚宸握着茶盏的手微紧,随即淡淡冷笑:“可我瞅着,你除了这张脸比凤微羽更多了几分魅色之外,也没哪处比他更强。”

“本殿下没心思与你贫嘴。”少年怡然不怒,挑唇浅笑间,眉梢都染了几分春色,“凌云公主当年在自己身体下毒,这种毒在母体里安静潜伏,怀了身孕之后毒会自动过继到孩子身上。”

抬眸看向楚宸:“按照计划,凌云公主恢复记忆之前,你的父王和你都会死。”

凌云公主是郡王妃以前在大夏的封号。

楚宸敛眸沉默,随即淡淡道:“可我没死,父王也好好的。”

“对,所以定然是计划出了错,有人事先察觉到了你身体里潜藏的毒,并且替你解了。”少年说着,唇角悠然翘了翘,“医术不错。”

纤长白嫩得没有一点瑕疵的手转着茶盏,少年漫不经心地摇头:“但,这种意外并非无人提前预料到。”

楚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神色凛冽。

“到底也耗费了十八年时间布置筹谋,出了意外,难道就任由计划功亏一篑?”少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是啊,到底耗费了十八年布置筹谋。

楚宸心头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大意了。

“楚世子沉浸在跟女帝耳鬓厮磨的情趣当中,大概快忘了自己的父母了吧?”少年放下茶盏,托腮看着楚宸,黑曜石般的瞳眸绽放着动人的光彩,“若计划不成,凌云公主也只能成为弃子,而你的父王——西陵执掌二十万兵马的清郡王,则是陪葬品,如此也算成全了他们的夫妻恩爱。”

咔嚓一声。

楚宸手中的茶盏被捏碎。

素来如白兔般温和干净的眸子弥漫着汹涌的寒气,楚宸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你是独孤熙?”

“如假包换。”少年怡然浅笑,丝毫不把楚宸的气势放在眼里,“楚世子要不要本殿下证明一下自己的话是否属实?”

第575章 一击即中

楚宸语气冷沉:“如何证明?”

“楚世子现在回去西陵,或许会赶上清郡王毒发。”少年笑着,“若楚世子不想回去,半个月之后大概能接到清郡王毒发身亡的消息,到时候就只能回去替他们二人收尸了。”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楚宸眼角弥漫着一层寒气,俊美精致的眉眼透着沉冷沉冷的杀气,五指紧紧攥起。

“楚世子很想杀了我,我知道。”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惆怅得很,“但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那对父母即将魂归黄泉的悲剧。”

时间静默了下来。

寒流剧烈地翻涌流窜,楚宸死死克制着心头的不安,以及一掌击毙眼前这个少年的冲动。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想怎样?”

既然单独约他来谈,自然就不是真心想要他父王的命,否则便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告诉他。

显然对方只是想谈条件。

楚宸知道自己现在很被动,事关父王性命,他没办法不在意。

此时他身在东陵,无法第一时间得知父王是否真的中了毒,他手下的密探精通的是情报和暗杀,并没有子曦那般精湛的医术。

再者,若父王中了毒却还没有发作,连他自己或许都还不知道,旁人又如何能得知?

从东陵到西陵,情报的传递需要时日……

“我的条件很简单,对于楚世子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少年微微一笑,眉目生华,“让我成为女帝的侍君。”

楚宸语气平静:“陛下不会同意。”

“这就是世子的事情了。”少年将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本殿下只是提出条件,其他的,楚世子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站起身,目光温柔地看着楚宸:“听说凤微羽还被关在诏狱?楚世子若有时间早点把他弄死了吧,这样的蠢货活着一天,都是在浪费粮食。”

话音落下,他转身款款走出凉亭,长长的袍摆曳地,流泻一地风华。

楚宸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漆黑的瞳眸浸润了寒潭般幽冷光泽。

眸光微垂,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碎瓷片,以及捏碎茶盏时被划破的掌心,血滴滴到了桌子上,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一点疼。

独孤熙。

闲适地离开御花园,独孤熙走上九曲回廊,沿着长长曲折的廊道漫步徐行,心情很愉悦地赏着两旁风景。

西陵世子楚御苍,是个外表柔弱但城府很深的伪白兔。

对付他,必须一击即中。

来此之前他可是做了很多准备呢。

少年愉悦勾起嘴角,这份分量极大的见面礼,不知是合他心意……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独孤熙抬眼看去,视线里映入少女绝尘清丽的容颜,以及那一袭明黄尊贵的龙袍,瞳眸微眯,嘴角笑意加深。

目光落在她身边那个挺拔沉默的黑袍男子身上,少年忍不住心道,东陵这个小女帝还真是幸运,身边环绕的尽是厉害角色。

对付她,还当真需要费一番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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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胆子见长

转眼子曦和南墨昊到了眼前。

独孤熙优雅行礼:“见过女皇陛下。”

子曦淡笑:“独孤二皇子约了朕的帝君来谈话?”

“是有这么回事。”独孤熙敛眸浅笑,长长的睫毛似两排小扇子,给他增了几分大多男子所没有的干净无辜,“帝君还在御花园里,我怕叔父久等,就先走了一步。”

子曦挑眉:“二皇子跟朕的帝君谈了什么?”

“只谈一些寻常事情。”独孤熙神色从容,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谦卑之色。

子曦闻言正要再说些什么,抬眼却见楚宸自远处而来,于是淡淡道:“独孤二皇子请便。”

独孤熙点头,躬身行礼,款款举步离开。

行云流水的风姿雅致,夺人心魂般的魅惑天成。

子曦抬脚往楚宸的方向行去,走得近了,便看到楚宸脸色似乎不太好,眉眼间锁着一股阴郁之气。

“怎么了?”子曦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楚宸抬眸看着子曦,沉默地摇了摇头。

子曦见状,眉头不由紧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再说。”楚宸握着她的手,“我没事,你别担心。”

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先去清凉殿。”

子曦点头,也没再问。

三人一道往清凉殿而去。

大夏来者不善,又送来了独孤气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既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么不管对方使什么计,他们尽管接下便是。

……

帝修话音落下之后,内殿又陷入了冗长的沉默,空气一度凝结成冰。

秦裳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温顺的沉默。

“这件事你没得选。”帝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本座说了给你两个月养伤,如果你觉得时间太长,本座明日就可以让人把你带回去。”

秦裳还是沉默,心头忍不住生了几分不解,几分挣扎。

这样的沉默看在阁主眼中,却是一种无声的忤逆抗拒。

阁主大人心情又有点不好。

“死过一次,果然胆子见长。”他淡淡开口,“是否需要本座开口求你?”

平淡如水的一句话落下,趴在床上的秦裳狠狠一震。

下一瞬,整个人如回光返照一般落到了床下,身体因剧痛而抽搐:“属下……属下不敢。”

帝修眉头皱起,不悦地伸手把他提起来放回床上:“老实待着。”

秦裳脸色惨白,额头上因剧痛而渗出的冷汗,顷刻间就打湿了额钱碎发,他几乎瑟瑟发抖。

阁主一句话就让他神魂俱裂……

“先好好养着伤,此事以后再说。”帝修淡淡道,没有再继续给他制造不安,“九阁年轻一代的高手虽然多,本座却并没有遇到几个称心如意的,不是生得太丑就是太笨,本座不喜。”

顿了顿,“至于你的身体和武功……九阁灵丹妙药那么多,还怕养不好你的身子?武功以后也可以慢慢练,至于为了这点事要死要活的?”

第577章 不可尽信

因剧痛而混乱的脑子里钻进这几句话,秦裳蓦然一怔。

帝修却已转身走了出去。

依然是一袭白衣胜雪,风华无边。

秦裳一个人趴在床上,出神地想着阁主那番话。

要死要活?

不,他要死要活并不是因为武功尽废,也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且他并没有要死要活,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死期。

但,阁主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心头似是被蚂蚁蛰了一下,疼疼的,麻麻的,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九阁年轻高手众多,却没有一个让阁主称心如意的?

不是太丑,就是太笨?

秦裳忍不住想反驳一下,九阁那些打小精心培养的高手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随便一个走出去都可以叱咤风云。

就算容貌不顶尖,也绝对称不上笨——

况且,九阁第一高手要的是武功和实力,又不是比美……

秦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黯然,这张脸就算曾经长得还算好看,勉强能入得了阁主的眼,这些日子折腾下来也早没了昔日光华。

然而……

阁主又说,九阁灵丹妙药那么多,能养得了他的身体,武功也可以慢慢练……

秦裳不由有些发蒙。

阁主以前何尝对谁说过这种类似于安抚的话?

往往是眼梢一瞥,便让人脊骨发寒。

气息稍凉,便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刚才阁主的意思是……想让他回去九阁之巅?

秦裳一时茫然,心头百转千回,却如无根的浮萍,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不大一会儿,脑子里就又被空白填满。

帝修去而复返。

走到床前,一颗晶莹的药丸送到秦裳嘴边:“服下。”

秦裳回神,温顺地张嘴吞下药丸,低声道:“属下谢阁主。”

“不是这句。”帝修语气淡淡。

什么?

秦裳愣了一息,随即敛眸,嗓音低得几不可闻:“谢主人。”

帝修神色舒缓,清冷如画的眉眼越发贵气逼人。

“晚间本座命人给你准备药浴。”他抬手捡起秦裳散落在枕边的一缕发丝,干涸凌乱失去了光泽,就跟枯草一样,“好好洗洗。”

药浴?

秦裳下意识说道:“子曦说属下现在不可以起身,也不能沐浴。”

“不妨事。”帝修淡淡道,“庸医的话不可尽信。”

秦裳:“……”

抿了抿唇,他忍不住辩解:“子曦其实不是庸医……”

“嗯?”帝修眯眼,“你这是反驳本座?”

秦裳顿时一滞,身体忍不住颤抖:“属……属下不敢。”

帝修一静,就这么沉默注视着他僵硬的身体:“……”

胆子这么小。

“算了。”他开口,嗓音清冷,语气透着云淡风轻般的平静,“看在她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本座就当她不是庸医。”

秦裳咬唇。

阁主今日话有点多……不是,好像最近几日话都不少。

子曦的确不是庸医。

就算卸下女帝身份去开医馆,以子曦的医术,也绝对当得了一个名医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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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求

殿内安静了下来。

秦裳不安地想打破这份沉寂,想到阁主今日说的那句“本座闲得无聊,不喜欢女子称帝”,以及后来说的既往不咎,抿紧了唇,低声开口:“阁……主人还要毁子曦的江山吗?”

帝修微默,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嗯。”

秦裳心里一沉,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还是要对付她?

“如果你愿意求本座,本座可以考虑放过她。”帝修在椅子上复又坐下,姿态从容优雅,带着雍容气度。

求?

秦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就要从床上下来,看得帝修一阵皱眉。

“你又干什么?”

秦裳茫然抬眼,不是说要求他吗?

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态度,况且……

“嘴上求就行了,不必跪。”帝修语气淡淡。

秦裳抿唇,默默趴回床上,敛眸看着织锦软枕上绣着的花纹:“求主人放过子曦。”

子曦是他的朋友,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朋友。

如今更算是他的家人。

虽然她是女帝,陵国如今国库丰裕,兵强马壮,还有楚宸和摄政王在,长公主楚凝和苏瑾也成了子曦的臂膀……

本该无所畏惧。

秦裳也知道子曦无所畏惧。

可九阁若真的出手搅乱风云,必然会给陵国带来极大的麻烦——阻断各地情报消息的畅通,搅乱经济银钱的流通,给商人们制造些事端,甚至是对各地军队下手……

随便做点什么,都足以让一国之君焦头烂额。

而九阁遍布天下的势力,想要做点什么,并不难。

眼下正值收复陵国疆土之时,秦裳不能眼睁睁看着九阁给子曦制造本不该有的麻烦。

这句话落下,帝修却是半晌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黑色的头颅。

秦裳心头再度生出不安,忍不住低声重复了一遍:“求……求主人放过子曦。”

“以前怎么不知道求本座?”帝修淡淡开口。

秦裳神色怔忡,沉默不语。

以前?

以前他不敢,对他的命令也从未生出过抗拒,又如何会想到要求他什么?

主人说什么他都恭顺地应下,就算让他去死,他也绝不会生出一点抗拒,又怎么会想到要求他什么?

“本座可以答应你。”帝修淡道,“前提是你要听话。”

可以答应?

秦裳一震,浑身紧绷的神经就这么松了下来,低声道:“谢主人。”

至于听话……

一直以来他都很听话,从来不敢反驳一句。

“以后有其他的事情不愿做,抑或是有事求本座,也可以适当地表达。”帝修表情淡淡,却一副波澜不惊宽宏大量的口吻,“本座会斟酌。”

秦裳闻言,思绪有瞬间的定格。

不愿意做的事情,也可以表达?

主人今天为什么变得如此……如此好说话?

秦裳心头一时茫然,却不敢去想太多。

帝修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拨开他后颈凌乱的发丝,修长的指尖很快找到那个穴位,微微使力一按。

秦裳痛得身体一阵颤抖,随即熟悉的温热气流再次抚平了疼痛,源源不断地流进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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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9章 约定

午膳时气氛颇为诡异。

容貌漂亮迷人的少年安静优雅地用膳,看起来没有半点心机,桌上交锋皆交给了独孤战,然而独孤战这个大夏武亲王虽然是个老谋深算,运筹帷幄之人,可对上比他气势更冷沉凌厉的摄政王,丝毫优势都不占。

言语交锋比不过子曦和楚宸,气势交锋被摄政王碾压……

一顿午膳下来,殿中空气几乎结冰了好几个来回,独孤战的脸色青青白白,紫了青,青了绿,几乎如那染了颜色的布料。

可他代表的是大夏皇族的脸面,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发火。最终忍无可忍之下,咬着牙带着笑,维持最后的风度,提出了一个比武要求:“本王手掌大夏三十万兵马,纵横疆场十年有余,听闻摄政王也手掌兵权,不知本王是否有幸与摄政王一较高下?”

这句话一说出口,子曦和楚宸齐齐转头看向他,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跟南墨昊比武?

他怎么敢提出这个要求的?

虽说南墨昊擅长杀人,对寻常的比武不太习惯,但好歹也做过两年摄政王,好歹也去军营里练过兵,真要控制自己的杀招而将对方重伤,也并非做不到。

独孤战纵横疆场十年有余,显是个老将,单从气势上应该就可以感受到南墨昊的深不可测,他怎么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就算不担心摄政王失手杀了他,也该顾虑天下大夏武将的颜面才是。

“摄政王难道不给面子?”见女帝和南墨昊都不说话,独孤战不由冷笑,“点到而已,又不会有性命之忧。”

子曦端茶轻饮,漫不经心地道:“武亲王若真有一较高下的想法,也不是不可以。但今日初来乍到,应该先好好休息两日,养精蓄锐,有利于发挥。”

否则输得难看,到时候还借口说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独孤战闻言,神色微缓,面无表情地点头:“既然比武,那就应该有个彩头。”

子曦淡道:“武亲王请说。”

“若是摄政王输了,还望女皇陛下接受我大夏二皇子成为您的侧君。”独孤战道,“也算是成全了陵国与大夏两国永世修好的愿望。”

子曦挑唇:“若是武亲王输了呢?”

武亲王道:“本王即刻带回二皇子,再不提此事。”

“朕原本就没有要与贵国联姻的打算,所以武亲王这样的赌注并不公平。”子曦淡淡一笑,“若摄政王输了,朕可以接受贵国二皇子成为侧君;若武亲王输了,贵国送来的那几箱贺礼就当做是赌注,至于二皇子……当然还是随武亲王回去大夏。”

那六箱价值不菲的贺礼若是白送,名不正言不顺,子曦当然不会收。

若作为赌注,子曦却是不介意笑纳。

武亲王端起酒杯:“就依陛下所言,本王敬陛下一杯。”

子曦举杯回应。

殿中气氛慢慢散去了凛冽,而变得轻松许多。

席散之后,子曦命人带他们去休息,“三日之后,北门校场上恭候武亲王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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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吾皇威武

回到雍华宫,子曦转头看向沉默的楚宸:“到底发生了何事?”

楚宸抿唇:“子曦,我想回去一趟西陵。”

子曦闻言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父王那边发生了意外?”

“还不确定。”楚宸摇头,神色有些冷沉,“独孤熙的话不足尽信,但我觉得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十八年的筹谋布置,难道真因为一次意外就功亏一篑?

若没有这句话,或许他还并不会相信对方一面之词,可深思之后他忍不住想,大夏能用十八年时间精心筹谋,纵然一朝计划被破坏,可他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就乖乖认下了这个结果?

就没有一点后手?

而且那个独孤熙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心计城府却显然要比凤微羽和玉婉兮要深。

“他的条件是什么?”

楚宸抬眸,淡淡道:“成为你的侍君。”

侍君当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要留下来,留在陵国女帝的宫里。

进了内殿,楚宸在窗前锦榻上坐下,接过秋雁递过来的茶盏,语气平静地把在御花园里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这个少年的心思比我们预料中要深沉得多。”

“嗯,听起来的确不是个小角色。”子曦淡笑,端着茶盏轻啜一口,“凤微羽和玉婉兮在他眼里是蠢货,连凌云公主都随时可以成为弃子——他所言若是真的,足见这个少年心思深沉,手段。”

或许连大夏皇帝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出了美貌之外,内里却是个欲翻覆乾坤的人。

至于清郡王……

子曦眉头微锁,淡淡道:“你要回去也可以,不过可以晚两天。”

楚宸抬眸。

“先提前让九阁派人去探个路,也模糊一下独孤熙的视线。”子曦道,“暂且认为你父王中毒的事是真的,但独孤熙既然拿这件事来威胁你,至少说明他暂时还不会让你父王出事,况且他的命令从这里传到西陵,同样需要时日。”

路途遥远,对楚宸不利,但于独孤熙也没那么方便。

所以只要赶上时间和速度上的优势,他们并非就是被动的。

楚宸闻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事关父王,他有些沉不住气,但冷静一想,不管事情真假,父王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父王一旦有性命危险,独孤熙也就没了跟他谈判的筹码。

“独孤熙……”子曦摩挲着茶盏,唇角挑起一抹笑,“很漂亮的少年,若是身在风月场所,定然少不了是个头牌。”

楚宸:“……”

默默看着子曦,他眼底渐渐泛起了光:“子曦,你也觉得他适合当个头牌?”

“嗯,还要看他以后的表现。”子曦淡笑,眸心一片幽凉,“不管什么人,若真敢在朕面前兴风作浪,那必然得付出一点代价。”

楚宸闻言,长长地吁了口气,嘴角忍不住翘起:“吾皇威武。”

两人又谈了会儿,子曦阖眼倚着锦榻:“休息一下,晚上去找帝阁主谈谈。”

第581章 寒香洗髓浴1

帝阁主现在正忙着。

当子曦和楚宸在御阳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忙着命人抬进一个香柏木大浴桶,浴桶是带靠背的形状,桶内有内凳,可以使人舒服地坐在凳子上泡澡。

一桶又一桶热水被倒进去,帝修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并不说话。

直到浴桶里加了大半的水,一个属下过来禀报:“阁主,已经可以了。”

帝修点了点头:“下去吧。”

“是。”

负责提水的高手们齐齐退下,只有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俊秀男子眉头抽了抽,将手里一个黑色瓷瓶的瓶塞拔开,将小瓶子里的液体倾倒在雾气腾腾的热水里,看着晶莹液体一点点滴进水里,他眉头一阵阵抽痛。

花费他几年之间,不知道用了多少珍贵草药才研制出来的这么一点寒香洗髓露,不是拿来给人泡澡用的——太浪费了,他家阁主简直暴殄天物。

就算九阁富甲天下,也不能这么个浪费法呀。

殿内热气袅袅,满殿清香。

子曦和楚宸刚走进来就嗅到一股清冽好闻的香味直钻鼻翼,闻之令人神清气爽,感觉四肢百骸里的精神气都被唤醒了一样。

两人诧异,不由对视了一眼,随即踏进内殿。

“阁主,已经可以了。”青衣俊秀男子说这句话时,眉头都是抽搐的,“属下先告退。”

帝修没说话,青衣男子就转身离开,正好迎面撞上了子曦和楚宸。

“朕的皇宫,居然能任由江湖人来去自如……”子曦挑了挑眉,看向站在一旁的帝修,“阁主真不知客气为何物。”

青衣男子闻言,不由细细看来子曦一眼,心道这就是陵国小女皇?

看起来气度还不错,不像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女孩。

嗯,能在他家尊贵无双的阁主大人面前如此说话,也足见胆子不小,怪不得能成为秦裳的朋友,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救回秦裳一命。

心念急转也不过须臾之间,青衣男子很快颔首:“女皇陛下好容色,好气度。”

说着转头,朝楚宸也打了个招呼:“这位就是帝君?在下有礼了,告辞。”

说完也没等子曦和楚宸回应,便举步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留给他家阁主就好,他这个小人物还是去天山多采些雪莲、雪芝、九尾龙葵入药才对。

照今天这么个用法,他珍藏的那几瓶寒香洗髓露根本不够阁主糟蹋的。

浪费,太浪费了。

子曦走进殿里,转眸便看到了屏风后那个宽大的浴桶,桶中散发的热气带着丝丝扑鼻的清香,轻轻袅袅弥散在殿内。

这种香味很独特,让人不自觉地想多嗅几口。

“阁主要沐浴?”子曦淡问,“朕的宫里也不是没有宫女,听雨小筑摆个浴桶,阁主想怎么洗怎么洗,怎么还特意让自己的手下进宫伺候?”

简直把她的皇宫当成自己家了。

帝修转眸看向子曦:“有事稍后再说,出去。”

又出去?

子曦忍不住磨牙:“阁主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子曦。”秦裳侧过头来,歉意开口,“是我要沐浴,你们先回避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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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寒香洗髓浴2

子曦微讶,转头看向帝修:“他现在还不能沐——”

帝修懒得理她,径自走到床前,掀开秦裳身上的薄被,把他抱了起来。

楚宸伸手捂住了子曦的眼,“不许看。”

秦裳身体僵硬如石头,浑身尚未消退的伤痕呈现于眼前,帝修眸色微深,伸手扯下他仅剩的遮蔽物,转身把他放进了浴桶里。

刚服了药,就算扯到正在愈合的骨头也没什么痛感,但是……

秦裳呆滞地被丢进浴桶里,反应过来之际忍不住开始颤抖,鼻翼弥漫着清香,他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进水里去。

子曦听到水声,知道秦裳已经进了浴桶,伸手拿开楚宸的爪子,淡淡道:“帝阁主,朕方才说了秦裳现在还不能沐浴,你别这么——”

“本座说可以就可以。”帝修转头,神情淡漠,“你的职责是女帝,不是大夫。”

子曦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而这一吸气,她忽然愣了愣。

她虽然算不得神医,但勉强也算得上精通医术,空气中弥漫的香味除了味道格外好闻,还透着让人血脉舒缓养气提神的功效。

子曦安静地辨别着其中的成分,随即嘴角微微一抽。

天山峭壁生长了百年的雪莲花,非绝顶高手采摘不来。

雪芝,传说为仙人饮饵,生长地比天山更高,极地严寒,空气稀薄,就算内力高深之人也不一定能成功采到。

仅仅这两味药引寻常人便很难弄得到,万金难求,其中更有其他数十种常见却名贵的药材,而这些药材提炼出其中精华做出香露……

除了修复损坏的骨头,洗髓净气,更能除疤生肌,对内伤外伤的修复效用都神奇得很。

子曦忍不住叹息。

这样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东西,果然也只能九阁能拿得出来。

毫不夸张地说,秦裳泡这一次澡,直接用掉了陵国几乎一整年的税收——当然,浪费的不是她的钱,而是九阁的。

果然九阁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以及灵丹妙药。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子曦正了正神色,淡淡道:“有件事想请阁主帮个忙。”

“何事?”帝修语气淡淡,“若是想让本座把寒香洗髓露送你一瓶,就别开口了,不可能。”

子曦嘴角一抽,“若非朕救回了秦裳,你纵有用不完的寒香洗髓露,只怕也只能自己留着用。”

帝修瞥了她一眼:“你若当真想要,也不是不可以,三年之期的约定就此作罢。”

子曦:“……”

她没说她想要。

“比起寒香洗髓露,朕更需要阁主的帮忙。”子曦没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希望阁主今晚能派出一个精通解毒的高手前往西陵,确认西清郡王是否中了毒。若中了毒,能替他解了最好,然后在最短时间之内把消息传过来。”

帝修闻言,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果然是个小女皇。”

子曦:“……”小女皇得罪你了?

“来人。”帝修淡淡一唤,“让青衣即刻去西陵,给西陵清郡王解毒。”

第583章 寒香洗髓浴3

殿外有细微的破风声远去。

子曦转头朝窗外一瞥,很快转过头来。

她已经习惯了。

九阁阁主住在她的宫里,他的手下暗中候命也并不奇怪。

等什么时候这尊大佛离开了皇宫,宫里自然会恢复往日的正常氛围,而不会再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飞来飞去。

不过……

子曦嘴角一抽,转头看了楚宸一眼。

这还没确定中没中毒呢,如果中毒,那中了什么毒……什么都没弄清楚,就直接解毒?

看来九阁这位叫青衣的人很厉害,什么毒都能解。

“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扰阁主了。”子曦颔首,握着楚宸的手告辞,“阁主请便。”

说着,便转身往殿外走去。

帝修为了秦裳的伤,不惜用万金难求的寒香洗髓露给他泡澡,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接下来她根本不必再操心秦裳的伤势,一切交给帝修就好。

闲杂人等终于走了,帝修拖着椅子走到屏风后,看着整个人快缩进水里的秦裳,伸手把他往上提了提:“坐好。”

都缩水里去了,打算直接淹死自己?

秦裳唇畔抿紧,盯着眼前波纹晃动的水面,身子不自觉地轻颤。

帝修拂衣在椅子上坐下,离浴桶只有咫尺之遥。

他周身清冷气息太过熟悉,带给秦裳巨大的压迫感,让他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肌肤也无法控制地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这样坐在浴桶里的姿势,无疑可以让帝修更好地看清秦裳的脸。

细细打量一番之后,他伸手撩了水往他脸上擦去。

秦裳下意识地瑟缩,唇瓣抿紧,带着点苍白。

帝修动作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躲什么?”

秦裳顿时不敢再动,低垂着眼,身体却还是一阵阵颤抖。

太亲密了……

身上未着寸缕让秦裳感到不安,这么近的距离带给他的压迫感更是几乎让他崩溃。

“有件事,本座想跟你确认一下。”帝修嗓音淡淡,却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意味,“娈宠是什么意思?”

秦裳一震,因热水熏蒸而染了点血色的脸瞬间刷白。

娈宠……

帝修漫不经心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倚着椅子翻看了几页,“本座心有疑惑,所以特意命人去寻了本这个过来,你要不要看看?”

说着,径自把翻开的册子放到他面前,“抬头。”

秦裳顺从地抬眼,目光正巧落在册子上两具**交缠的身体上,登时一呆。

“要不要仔细看看?”帝修嗓音散漫,透过氤氲雾气萦绕耳畔,恍惚有种与往日清冷截然不同的低沉魅惑,“做过这种事,才有资格叫做娈宠?本座对你做过没有?”

秦裳一个激灵回神,红晕如火烧一般蔓延至耳际,唇瓣颤了颤,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自作聪明。”帝修把册子扔到一旁,眉眼恢复了清淡,“以后不必再贬低自己,心里有什么疑问,什么不满,都可以直接与本座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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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寒香洗髓浴4

秦裳一句话不敢说。

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蠢得让人无法忍受。

空气安静了一息。

药浴需要静泡,暂时不需要做些什么。

帝修闲适地倚着椅子,开始秋后算账:“本座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寻死的?”

此时这般相处的模式本就让秦裳不安,这句话钻入耳朵里,他脸上浮现的红晕转瞬间褪尽,又是一片苍白。

寻死?

身体僵硬地靠着浴桶,秦裳深深吸了口气,垂眸颤声道:“没……没寻死。”

“没寻死?”阁主大人嗓音清懒,却透着淡淡的不信任,“本座怎么觉得你就是在寻死?”

秦裳咽了咽口水,咬着唇瓣不敢再辩驳。

“这种事情以后不许再发生。”阁主拂了拂袍袖,语气一贯的清冷,却让人丝毫不敢质疑其中的分量,“本座可以允许你偶尔忤逆,也允许你偶尔任性,可若是再有下一次……”

再有下一次,会如何?

人若真死了,帝修又能如何?总不能鞭尸,也不可能把他挫骨扬灰。

但秦裳却是一颤,连忙摇头,不安道:“不,不敢了。”

这次的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句“允许你偶尔的忤逆,也允许你偶尔任性”,秦裳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阁主的态度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想给自己太多的希望,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

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一脚踏进鬼门关却被拽了回来。睁开眼甫一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听到阁主也跟到这里来的消息。

一句“他是本座的人”让他心头恍惚,却并不敢多想分毫,只当做这是阁主的占有欲——就算死,他也应该死在九阁之巅。

秦裳心里很清楚,以阁主的修为若真想强行带走他,就算是子曦和南墨昊也拦不住,况且阁主一声令下,九阁高手纷纷出动,宫里血流成河也只是抬手的事。

但是并没有。

阁主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种近乎于妥协的举动太出乎秦裳预料之外,他却依然不敢多想。

可后来……

短短几日之内,素来若谪仙般干净清冷的阁主,居然没有嫌弃他满身的血腥而用真气替他疗伤,还给他服下那止痛的药丸……

以及,三年之内子曦若有需要帮忙,阁主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就算刻意不去想,他也知道阁主这是因为他才做出的妥协。

而这些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后今天,阁主说了很多话,以前他一个月也说不了这么多话,除了有谕令传下,其他时候秦裳几乎听不到阁主开口。

可这两日……

阁主强制性地要求他伤好之后回去九阁之巅,并且不嫌弃他武功尽废的事实。

阁主答应不再毁子曦的江山——只要他开口求他。

在阁主面前低头,对秦裳来说从来不是屈辱,但他也从未想过,只要求上一求,阁主就愿意答应他。

阁主还说,以后心里有不愿做的事情都可以适当地表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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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寒香洗髓浴5

有什么事想要求阁主,都可以开口,阁主说他会斟酌。

还有……

还有今晚的药浴。

虽然他不知道此前服下的止痛药有多珍贵,但他知道寒香洗髓露绝对称得上是九阁独有的无价至宝。

云青衣是九阁专门负责制毒和研制药物的神医,他一年三百多天都关在自己的药房,与药毒为伍就是他毕生兴趣所在。

这么多年,他研制出来的名贵药物不计其数,而寒香洗髓露在他的成就中绝对排得上前三。

研制本就不易,而寒香洗髓露中需要用到的药材,每一味都千金难求……

秦裳从未想过,阁主会把如此昂贵的东西用来给他泡浴。

他之前也根本没想到,阁主所说的药浴是指这个。

还有……

阁主是不是看过他的手记?

秦裳失神地想着,他或许应该去问问子曦,他留给她的手记是不是还在她的手里?

阁主为了让他了解“娈宠”是什么意思,居然特意让人寻来了这本特殊的册子……秦裳脸上忍不住又烧了起来。

谪仙一般的主人,什么时候看过这种东西?

嗯……似乎也不对,以前看过一次,他从大夏皇宫里拿来的那本,但当初主人也只是随意翻了两下就直接丢掉了。

而且那本是正常的男女之间闺房之事,不是这种……

“你在想什么?”阁主清冷嗓音响起,打断了秦裳好不容易才有的胡思乱想。

秦裳瞬间回神,“没……没什么。”

阁主起身走了出去。

秦裳抬眼,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不大一会儿,他见阁主居然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眼睛微微睁大,秦裳一惊。

阁主亲自端水进来?

帝修没在意他的表情,径自把一盆水放在梨花木盆架上,又把盆架挪得离秦裳近些。

“这头发多少日子没洗了?”帝修皱眉,伸手抓起秦裳发丝,“靠近点。”

秦裳呆滞了片刻,随即脸色微变:“主,主人,我……我自己可以……”

“别乱动,头靠过来一点。”帝修语气清冷,直接把他的头发放进水盆里。

看着温水瞬间浸湿头发,沾在发丝上数日的血迹经过温水锦泡,慢慢晕染开来,很快将一盆清水变成了血水。

帝修的眉头就这么皱了起来,心头丝丝不适浮上来。

仅仅是头发上就沾了这么多血,又想到他那一身凌乱可怖的伤痕……帝修眸色又深了些。

安静地给他洗去了头发上的血迹,帝修拎起他发丝放进浴桶里,“泡泡。”

去除了血水之后,发丝恢复了一点以往的色泽,秦裳在浴桶里坐好,把头发全部拨到肩膀前面,抬眼看向阁主:“主——”

“不用谢恩。”帝修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端着水盆又走了出去。

秦裳低下头,抿唇把发丝一点点理顺。

心头已然克制不住震动,阁主居然纡尊降贵帮他洗头发。

他待在九阁之巅六年多,何曾见过阁主亲自动手做过什么?何况是这种服侍人的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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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会继续更新明天的章节,但小可爱们还是别等了,早点睡,明天起来再看。

晚安~

第586章 寒香洗髓露6

秦裳此时的心情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于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就这么一直用手指顺着自己的头发,直到帝修去而复返。

除了帝修之外,还有一个隐卫跟着走了进来,把床上所有的被褥、枕头、床单都拆下换了新的。

熟练利落地做完这些,隐卫就退了出去,从头至尾并未往屏风后看一眼。

“本座命人给你准备了两套衣裳。”阁主把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看了一眼低头顺发的秦裳,“再泡半个时辰。”

说完,转身走进内殿,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秦裳抬眼,透过屏风看到阁主白衣胜雪的身影,心头一阵悸动,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又想到了子曦的话。

他跟阁主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是错的。

此时此刻,或许他心里隐约清楚,的确是错的。

主人如云端神祇般尊贵,淡漠出尘,清冷无双,从不会多看谁一眼。

而他秦裳,从起初不顾一切的追逐,到逐渐疯魔般的沉沦,只知逆来顺受,卑微地接受主人所赐予的一切,从不知抗争,也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意愿——

或许以前他是没资格。

为人手下,遵从主人命令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就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一样,他的自由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秦裳虽然知道这样的方式是不太对的,但他更清楚,以前的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而以后……

缓缓靠在浴桶边缘,秦裳敛眸思索。

以后应该可以改变一下吧?

阁主这几日所做的这些,是否可以证明心里其实是有些在意他的?

不管是怎样的在意,对于秦裳来说都弥足珍贵。

他要的从不是被捧在掌心的呵宠,他也要不起。

他更不曾奢望跟阁主发展什么亲密的关系,那是对谪仙般主人的亵渎。

他只希望,能安安静静地待在阁主身边,不求风光无限,只求心头安然。

秦裳,从十四岁那年惊鸿一面开始,心头就住进了这个人,只想看着他,离得近点,听他所命,哪怕隐居一世,他也甘之如饴。

此番阁主之所以有此变化,最直接的原因或许就在于他的死。

得知他的死亡,阁主心头是否生出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不舍?

秦裳唇畔浮现了一抹温雅淡笑。

不去想,不敢想,不代表他的脑子不好使。

很多事情一旦理顺了,再思索起来就会觉得一切豁然开朗。

他不贪心。

真的。

不过是重回九阁之巅,重新回到得他仰望的主人身边。

这一次的死,是他的重生。

子曦以前曾说过,飞蛾扑火不一定是迎向死亡,也有可能是浴火重生。

或许,他可以当做这是一次浴火重生。

虽然重生之后,他依然无法抛却自己的执念,依然无法左右的情感。

但无所谓。

他除了害怕这个人生气,害怕他不高兴,其他的,从来无所畏惧。

若是改变之后,结局依然如此。

大不了,他再死一次。

第587章 静谧

死亡是结束一切痛苦最好的方式。

他知道自己有多卑微,也知道自己有多犯贱,更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这个人。

但凡这副躯体还有一丝坚持的余地,秦裳就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可若最后他坚持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依然愿意死在他的手里。

不管死过多少次,他的情感永远不会变。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此生的执迷不悟。

他要的从不是主人的低头示好——他的主人也绝不可能低头,他是那般高贵,怎么可能真正放下孤傲身段?

只要主人愿意看他一眼,愿意对他说几句话,他此生夙愿便已足,绝不会过分贪求。

至于改变一下方式……

秦裳抬眼,忍不住又看向床榻上那白衣身影。

主人说,以后他可以适当地表达心里的想法,可以表达自己心里的不愿。

主人说,他可以偶尔忤逆,偶尔任性。

秦裳忍不住嘴角上扬,漆黑的眸心似有星辰璀璨。

他是如此温顺听话,如此唯主人之命是从,自然会把主人这几句话都牢牢记在心上,以后偶尔……

偶尔,任性一下,忤逆一下。

那种感觉应该不错。

当然,若主人因此而不悦,大不了……大不了,他再恢复以前那般,也没什么。

秦裳这般想着,不由闭上眼。

自己真的是一点情绪都没有呢。

像个人偶一样。

喜怒哀乐都牵系在那一人身上。

主人给他什么,他都心甘情愿受着。

小小的施下一点恩典,他便感动得无以复加,瞬间忘却了曾经所受的所有苦楚。

就是如此没有原则。

浴桶里的水温度在降,夜间空气的温度也在降。

秦裳闭眼靠着浴桶,似是睡着了一般,俊美的脸上是很久没有过的沉静平和,眉宇舒展。

半个时辰已至。

帝修起身走到屏风后,看了一眼泡澡泡到睡着的某人,也没叫醒他,直接伸手按在他后颈处的穴位上。

温热气流顺着穴位进去奇经八脉,秦裳身上的温度逐渐升高,俊颜泛红,有汗水从身体毛孔里沁出来。

一手输入真气,另一手撩起已冷却的浴水往秦裳身上泼去,洗净一身汗水。

修长的手指在脖颈处游走,目光寻找着可能还存在的血迹,直到确认耳根、后颈、胳膊都已白皙一片,帝修才停下清洗的动作。

温热的气流又输进去一会儿。

帝修收回手,敛眸把眼前这个人的发丝做最后一遍清洗,放了点香精,直到一头墨发恢复往日光滑洁净。

他才拿外衣把人包了抱出来。

清香始终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神宁静。

擦拭了身体和头发上的水,帝修把人抱到床上,依然让他趴着睡。

还带着点湿气的发丝被他攥在手里,细不可查的一点真气自掌心发散,缓缓蒸发着水汽。

帝修侧躺在外面,漫不经心地将逐渐蒸干的发丝绕在指尖。

外面夜色如霜,清风徐徐,满天星斗在夜空闪烁,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显得一室静谧。

——

今晚更新完,白天继续。

晚安~

第588章 手记

清晨秦裳醒过来,鼻翼还萦绕着熟悉的清冽香气。

转过头,看到一袭白衣的身影倚着床头,身体下意识地又是一僵。

回想了一下昨晚的药浴,秦裳猜测自己可能是在浴桶里睡着了,至于后来怎么回到床上的……

他甩去脑子里想法,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垂眸喊了声:“主人。”

终于没再怕得发抖了。

帝修嗯了一声,没说话。

于是秦裳也不敢随意乱动,就这么安静地趴在床里侧。

像一只温顺的宠物。

“本座要离开几日。”帝修淡淡道,“你好好养伤,七日之后开始第二次药浴,再养上半个月,就可以下床走走了。”

秦裳微默,也没问他要去哪儿,只缓缓点头:“是。”

主人的行踪不是他可以过问的。

“这个,每日服下一粒。”帝修把白玉瓷瓶放到他的枕边,语气淡淡,“暂时也不必急着进食,不方便。”

不方便指的是什么,秦裳心里自是清楚,依然没什么意见地点头:“是。”

帝修很快走了。

秦裳一个人趴着,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感到些许失落。

在的时候怕得要死,走了又觉得不舍……

秦裳趴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拿起那个白玉瓷瓶放在把玩,直到下了朝的女皇陛下走了进来。

“秦大公子昨夜睡得可好?”子曦挑眉,殿中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但空气中香味还未散去,沁入心脾的舒服,“暴殄天物。”

秦裳嘴角一抽,默默地转头看着她,“帝君大人今日怎么没陪着你一起来?”

“他有事要做。”子曦走到内殿的椅子上坐下,托腮打量着秦裳,“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印堂发亮,眉眼间郁色散尽,看起来如沐春风。”

秦裳:“……”

“温雅从容的秦公子又回来了。”子曦叹了口气,“秦裳,你的执着让人觉得可怕。”

心疼,又不可思议。

秦裳敛眸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我之前说过,我的宿命如此——虽然没死成,但我依然还是那只扑火的飞蛾。”

说完,似想起了什么,看向子曦:“我留给你的手记,稍后还给我吧,写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挺丢脸的。”

若是死了,当然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现在没死成,感觉把那些心事剖析在别人面前——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让他觉得有些难为情。

况且上面写的那些文绉绉又煽情的东西,还带着点无病呻吟……

“手记?”子曦表情微妙,嘴角忍不住上扬,“不在朕这里。”

秦裳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不在她那里?

注视着她的表情,秦裳忽然意识到某种可能,脑子里一懵:“子曦,你不会是……”

子曦点头,带着点歉意:“你家阁主拿走了。”

轰。

秦裳整个人僵硬如雕像,脑子里一片空白。

怪不得,昨晚阁主跟他探讨娈宠的意思……

“子曦,你简直太无可恶。”秦裳瞪了她一眼,生无可恋地趴在枕头上,“枉我把你当成朋友……”

第589章 不可救药

子曦闻言,嘴角又是一抽,很无辜地笑着:“我也把你当朋友啊。”

不然依那位高冷禁欲淡泊如仙的阁主大人的性情,什么时候才能了解这位只知顺从不知表达为何物的秦小公子心里的想法?

又怎么会放下身段亲自给这位秦小公子疗伤,还兼陪睡?

虽然起初她也挺讨厌这位把秦裳折腾得死去活来、心如死灰的阁主,但见了面之后,她知道自己之前的很多想法应该是错的。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不管做了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帝修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之前他因何那般对待秦裳,至少可以看得出来他并非一个残暴不仁的人,也并不是以折磨人为乐,更不是因为恨秦裳。

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或许就是在于了解太少。

子曦甚至怀疑过,这位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阁主大人知不知道鞭子打人是会疼的,寻常人被大雪覆盖之后会冻死,一次次重伤会透支寿命……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子曦把手记交给帝修最大的原因在于,她看得出来秦裳对阁主根本不会死心,阁主对秦裳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既然如此,她添一把火又何妨?

看,现在这种状况不就挺好的?

“子曦。”秦裳当然也没有真要怪她的意思,就是觉得难为情,“你知不知道娈宠是什么意思?”

子曦讶然,“娈宠?”

秦裳点头。

他们一男一女在这里讨论如此隐晦的话题,好像不太合适。

但秦裳心头就是有些东西还不明了……

“娈宠……”子曦轻咳一声,淡定地道,“就是那种供人亵玩的美少年,没什么地位……嗯,身份堪比青楼妓子。”

子曦说得直白,并不担心勾起秦裳的伤心事,毕竟秦裳是心志如此强大的一个人。

再说她看到帝修的时候,心里就隐约明白,秦裳说自己是个娈宠极有可能是个误会。

现在他主动问起,更验证了她的判断。

秦裳眉头抽了抽,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娈宠的作用就是暖床。”

子曦:“……”

这么说也对。

但此暖床非彼暖床。

“时下有些权贵喜欢用这个词汇。”子曦淡淡道,“有钱有势的男子收个通房侍女暖床,意思其实就跟秀女侍寝一样……侍寝的意思你总该知道吧?”

秦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我也没蠢到不可救药。”

他以前只是误会了暖床的意思。

但青楼妓子做的是什么,秀女侍寝又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不明白。

“我以前弄错了……”他叹了口气,嘴角忍不住也抽了抽,“其实我不是娈宠,就是……就是在阁主的床上暖过几次被窝。”

子曦抿唇轻笑:“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你是追逐心中的信仰,又没碍着旁人什么事,就算是朕也没资格以异样的眼光看你。”

语气微顿,她轻叹:“况且,能有这个朋友,才是我此生的幸运。”

第590章 校场比武1

美好的日子似乎总是如流水般飞逝。

秦裳伤势好转,暂时却还不能下床,只能趴在床上养着,不过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云青衣奉阁主之命去了西陵。

他离开两日之后,楚宸答应了独孤熙的条件——子曦愿意留下他当侍君,不过要等楚宸确定自己父王安然无事之后。

独孤熙笑得嘴角弯弯,眉目生姿:“楚世子是聪明人。”

楚宸回以一脸冷漠。

当晚,楚宸告辞子曦,连夜出宫离开了东陵帝京,昼夜星驰往西陵飞奔而去,他的身边跟着自己的手下不知多少,子曦又给他安排了隐卫二十人。

此事的子曦完全没有预料到楚宸回去会面对什么,更不知道此番一别,楚宸以后的命运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是能预料到,她大概不会这么草率地就让他回去,甚至于会选择跟他一起回去。

但很多事情,纵使是子曦也没办法预料得准确。

次日一早,摄政王南墨昊在北门校场上跟大夏武亲王进行了一场比武。

围观的人很多,北陵凤王闻人渊,南陵裴毓阳,长公主楚凝和苏瑾,大夏几位使臣,二皇子独孤熙,御林军统领兼手下将士。

偌大的校场外面乌压压站着一群人。

女帝陛下亲自坐镇,校场上一派庄严肃穆,充满着雷霆气息。

武将比武,自然是比武功骑射。

一声锣鼓响起,校场上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而紧绷,空气中充满着一触即发的慑人之气。

两匹高大的战马沉默对峙。

棕色骏马上,大夏武亲王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单手执刀,不动声色地敛着气息,等待蓄势待发的时机。

若有人细看,他的眼底分明藏着阴冷的杀气。

黑色骏马上摄政王一身黑色袍服,手里只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

比起武亲王的气势外露,他冷峻的面上只是一片淡漠,没有丝毫情绪浮现,甚至看不出一点紧张戒备。

看在众人眼里,倒不像是要比武的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沉默地看着对方。

这种平静中一触即发的危,让校场外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仿佛有层层阴云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声重鼓声起,沉闷如雷。

武亲王瞬间拔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打破了空气中紧绷的平衡,众人呼吸一窒,瞬也不瞬地盯紧了他的动作。

策马疾奔,马蹄声带着如雷般的气势,铿的一声锐响,泛着锋利寒芒的刀锋转着令人惊惧的弧光,朝南墨昊狠狠劈下。

南墨昊从始至终没有动。

战场上主帅对决,跟江湖上高手对决几乎是一样的道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旗鼓相当的两个人比武,若是出现一点失误,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而此时南墨昊这般……

委实让人狠狠地抽了口凉气。

眼看着刀锋离他如此之近,更近……

众人神色一点点变了。

南墨昊身体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姿势,以及几乎不可能有的速度朝后倒去,身体侧贴着马腹,双脚在马背上狠狠一踢,身体如离弦之箭疾射出去——

第591章 校场比武2

武亲王只觉眼前一花。

骏马被大力的一踢早已偏离刀锋落下的距离,一刀落空的瞬间,他只觉后背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无法控制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砰。

尘土飞扬。

一把黑色短匕插在他的后心。

天地间死一般的安静。

围观的人都惊呆了,个个呆滞地看着眼前一幕,几乎不敢相信……

一招。

摄政王只用了一招,就把大夏据说赫赫有名的武亲王打下了马?

独孤熙微微眯起,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闻人渊和裴毓阳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有些凝重,掌心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东陵摄政王,竟有如此可怕的身手……

“王爷!”大夏使臣回过神来,纷纷大惊失色往校场上跑去。

看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武亲王背后插着匕首,几位大夏使臣脸色齐齐刷白,几乎感到绝望,愤怒仇视的目光转向南墨昊,“东陵摄政王,比武是点到即止,你为何……为何杀了我们王爷?就不怕引起两国战争?!”

南墨昊没什么表情地走近武亲王身侧,弯腰拔出他的匕首。

“咳!咳咳……”被众人以为已死的独孤战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几声咳嗽,似是才刚从昏死中醒来。

使臣们又是一惊,连忙手忙脚乱地环绕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家王爷扶了起来。

“王爷,您没事吧?”

“王爷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不怎么样。

独孤战死死地吸了口气,甩开臣属的搀扶,一口怒火与狼狈憋在心头,冷冷地看向南墨昊:“摄政王好本事,方才是想杀了本王吧?”

南墨昊语气冷淡:“你想杀我在先。”

武亲王一窒,神色难看至极。

他方才的确是想杀了他,这样的人太危险,留在是个祸害。

东陵有这个人,大夏只怕占不了半分便宜……

子曦唇角带了三分笑意,三分寒凉,站起身,在众人沉默惊惧而又带着点兴奋的眼神中,徐徐走到校场中央。

南墨昊转头看向走过来的子曦,单膝跪下:“臣幸不辱命。”

子曦伸手将他扶起,“做得很好。”

说完,转头看向武亲王:“王爷受委屈了。”

武亲王忍着心头恼怒,冷冷一笑:“东陵摄政王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子曦面色沉静,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淡笑,“不过是简单的比试,武亲王不必放在心上,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跟摄政王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孤独战闻言顿时一震,随即淡淡开口:“好说,本王也期待有那么一天。”

围观的御林军很快散了,众人虚惊一场,心头却止不住的兴奋。

陵国摄政王赢了别国武将当然值得高兴,而且摄政王方才那一招……简直惊心动魄,如雷霆一击。

众人努力地回想,还是想不起来摄政王那一招究竟是怎么使出来的。

速度太快,快到诡异可怕。

楚凝若有所思地看着校场上,耳边苏瑾声音响起:“殿下在想什么?”

楚凝摇头:“没什么,我们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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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票到八十,还会加更,到不了就算了。

第592章 精灵

陵国摄政王赢了别国武将当然值得高兴,而且摄政王方才那一招……简直惊心动魄,如雷霆一击。众人努力地回想,还是想不起来摄政王那一招究竟是怎么使出来的。速度太快,快到诡异可怕。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大概第一次看见比武这么就结束的比武。不过虽然时间太短,却让人热血沸腾,感觉浑身的神经都被挑了起来。楚凝若有所思地看着校场上,耳边响起苏瑾温柔的嗓音:“殿下在想什么?”楚凝回过神,摇头:“没什么,我们先回去。”苏瑾点头:“嗯。”众人陆续散去,转眼间校场外便空了下来。一袭冰丝蓝袍曳地的少年走到子曦面前,敛眸低笑:“东陵果然人杰地灵,不但女皇陛下美丽高贵,摄政王亦是如此威武不凡,熙佩服之至。”子曦淡笑着与他对视:“谬赞,大夏武亲王也不遑多让。”不遑多让……独孤战脸色一僵,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

trycatch一招被人从马上摔了下去,若南墨昊出手狠一点,他现在连命都没了。这句不遑多让当真不是讽刺?转头看了南墨昊一眼,一袭黑袍的男子沉默站在女皇身后半步远的距离,冷峻的容颜,淡漠的眉眼,挺直的脊背。锋锐得如一柄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剑。武亲王咬牙,心头忍不住想挖出这个人所有的底细,急切地想知道他那一招毙命的身手从何而来。寻常的武将在战场上杀人,用的是刀剑,根本不可能仅仅用一把匕首就致人于死地。他的速度快得让人胆寒。连死士都不可能达到他这样的身手。这个问题不止他一人不安,此时的闻人渊同样在思索着南墨昊的身份。“此人身手可怕,必会是女帝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剑。”闻人渊淡淡开口,“若能除掉他……”若能除掉他,女帝顿失一条手臂,收复疆土的态度还能如此强硬?裴毓阳抬眸看着他,“我们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也该做点什么了。”闻人渊沉默了片刻,执着茶盏沉思:“楚御苍回了西陵。”

trycatch“他有弱点,所以不得不回去。”裴毓阳道,“寻常情况下,想要对付此人还当真不容易,但有了大夏二皇子这个帮手,楚御苍……”面上浮现一个深沉的笑容,裴毓阳挑唇:“希望这个已习惯了爱情滋润的小白兔能扛得住才行。”闻人渊没再说话,静静地啜了口茶。俊逸的眉眼低垂,掩去眼底一抹幽冷光泽。做大事者,从不能心慈手软。结束了校场的比武,子曦回去御阳殿看了秦裳,楚宸刚走,她突然间有些不习惯,也担心秦裳一个人待着无聊,就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用了午膳,下午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南墨昊贴身相随。晚膳之后,子曦在秋雁等一众宫女的服侍下沐浴完,披上寝衣外袍走进内殿,斜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锦盒。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子曦抬眸。明亮宫灯下,一袭冰丝蓝袍的少年赤足站在那里,容颜如玉,绝色无双,如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东陵帝凰》,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593章 魅术1

明亮宫灯下,一袭冰丝蓝袍的少年赤足站在那里,容颜如玉,绝色无双,如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不,如一只落入凡间的妖孽。子曦眉梢轻挑:“二皇子这是干什么?”少年美眸波光潋滟,粉嫩的唇瓣轻抿着一条线,看起来带着点紧张,又带着点无辜,如玉的容颜泛起淡淡的红晕。在夜晚灯火映照下,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陛下既然答应了熙,今晚……”少年赤足踏在柔软的红毯上,一步一步朝龙床靠近,“今晚可否让熙来服侍陛下?”子曦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身姿优雅,仿佛步步生莲。舞姬的儿子……“朕的宫外守卫重重,二皇子能悄然进来而没有惊动任何人……”子曦浅笑,“这份本事,当真不容小觑。”少年站在榻前,温柔地看着子曦,黑曜石般澄澈的眸子里尽是倾慕:“熙对陛下一片仰慕之心,恨不得……”子曦抬手,漫不经心地勾起他柔美的下巴:“恨不得什么?”

trycatch“恨不能夜夜承欢于陛下榻间。”少年吐气如兰,嗓音丝缕带着魅惑的清哑,听在耳朵里,当真春色迷人,让人几无抗拒之力,“陛下成全了熙,可好?”“如此美色……”子曦浅浅勾唇,嗓音亦是温柔婉转,“朕自然乐意成全。”话落,放开了他的下巴:“沐浴了?”少年点头,一双黑眸亮晶晶的:“洗得很干净,还用了香精,不敢让陛下嫌弃。”“既然如此,就褪了衣服上来吧。”子曦继续把玩着锦盒,唇畔笑意带着几分玩味,“大夏皇帝舍得把如此貌美的儿子献与朕,朕当真敢好好感谢他。”少年闻言,如画眉目瞬间染了层光晕,嗓音带着丝撒娇口吻:“能服侍陛下,也是熙的荣幸。只是……”“只是什么?”“听说帝君大人是个爱吃醋的性子。”少年嘟唇,有些迟疑地蹙眉,“万一他不高兴……”一颦一笑都是风情。“无妨,他不会吃醋。”以前子曦一直以为这句话只用来形容女子,这会儿她才发觉,男儿也有如此更胜女子的美貌和风情。

trycatch这算不算是上天的恩宠?少年闻言浅笑,修长白嫩的手指缓缓褪去冰丝长袍,动作极尽妖娆魅惑,随着长袍落地,少年柔韧白皙的身体完美地呈现在眼前。从锁骨到腰腹,紧致细腻,如无暇白玉。子曦放下锦盒,朝他伸手。少年目光落在子曦白嫩的纤手上,唇角微扬,低眉把手交到了她的手上,慢慢地,抬脚跪在床沿,俯身朝子曦唇畔吻去,“陛下……”子曦眉眼含笑,却在少年即将碰触到唇瓣之际,忽然抬腿一踹——砰!少年被踹倒在床下软毯上。毯子柔软,摔倒也并不疼,可少年却显然是惊愕大过疼痛,短暂的愣神之后,无辜又委屈地抬眼看向子曦:“陛下?”“朕的龙榻,可不是你能上的。”子曦语气淡淡,“二皇子这招摄魂术对朕并不好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东陵帝凰》,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594章 魅术2

此言落下,少年神色微变,小脸上褪去些许血色,显得可怜又无辜:“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摄魂术……陛下冤枉人家了。”子曦挑眉,重新拾起锦盒:“独孤熙,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来了朕的皇宫,并且那么想方设法地想留下,朕倒也不介意成全你。”说着,她起身走下床榻,走到少年跟前蹲下,抬手捏着他精致的下巴,“但是你最好安分点,若是敢在朕的宫里兴风作浪,朕一点儿也不介意把你送去青楼楚馆,让你好好享受服侍人的滋味。”独孤熙震住,一句话说不出来。少女容色倾城,眉眼间流露出清冷威仪,丝缕几乎不太存在却又分明让人无法忽略的迫力如泰山般压下,让人心头剧震。下巴被捏得生疼,顷刻间就泛起了红印,少年蹙眉,委屈低语:“陛下真的冤枉了人家……”子曦冷笑着放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是否冤枉,要看你以后的表现,现在立刻穿上你的衣服,给朕滚出去。”

trycatch独孤熙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转眸看了子曦一眼,转身离开。殿梁上飞身下来一条人影,单膝跪下:“陛下。”“精通魅术的独孤皇子……”子曦唇畔微微上挑,垂眸看着手里的锦盒,“也不过如此。”今晚若不是她以前打了招呼,隐卫故意放行,他还真以为自己有机会进来她的寝宫?纤手漫不经心地将锦盒打开,垂眸看着黑色绒布中剩下的七只虫卵,子曦爱怜地用指尖摸了摸,“真是可爱的小东西。”话落,她随手合上锦盒,转眸看着跪在面前不远处的南墨昊:“平身。”“谢陛下。”南墨昊站起来,垂手肃立。“皇叔今晚还是歇在外间,不必隐身了。”子曦说着,转身返回内殿,将锦盒细细收妥。“是。”南墨昊应下,抬脚跟进内殿,服侍子曦宽衣,待子曦在床上躺下,他才熄灭了殿内灯火,转身走到外间,和衣躺在锦榻上。

trycatch今晚秋雁和青黛等侍女,在服侍子曦沐浴结束之后就被支了出去,为的就是给独孤熙腾出余地发挥。子曦以为能看到一出精彩大戏,结果还真有点大失所望。那点伎俩,大概也只够去青楼妓馆发挥一下。子曦静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睁着眼,想着楚宸现在到哪儿了。他的父王应该没什么事……希望没什么事。那位王爷是个很好的人。作为一个出身皇族的武将,清郡王的思想比大多同等身份的人显然要开明很多,对儿子疼爱却并不过分溺爱,坚守原则,心胸宽广……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武将,他都无疑是合格的,甚至做得非常好,比很多人都好得多此生唯一做得不太好的,就是当年认识了大夏凌云公主——当然,那个时候清郡王定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否则也不可能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发生。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东陵帝凰》,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595章 噩梦成真

子曦想着事情,有些睡不着。楚宸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夜晚,难免有些孤枕难眠,不过早上要上朝,不管怎样都得睡一会儿。窗外夜色格外的明亮,微光透过雕窗照进来,似一层朦胧的光纱笼罩。摄政王歇在外殿,倚着锦榻陷入浅眠。半夜内殿传来一声异响,他睁开幽深黑眸,如电般离榻往内殿而去,“陛下!”子曦蓦地坐起身子,一脸的冷汗,呼吸急促。殿内留了盏灯,暗淡灯光下,子曦眼神有片刻的茫然:“皇叔……朕做了个噩梦。”“噩梦都是假的。”南墨昊跪在床前,十指紧扣着床沿,声音紧绷,“陛下不必害怕。”“朕梦到了楚宸。”子曦深深吸了口气,摇头甩去脑子里的阴影,“梦到楚宸出事了。”南墨昊伸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试图给她传递一点安慰:“陛下,楚宸身边有他自己的隐卫高手,还有臣安排的二十人……除非有人出动军队对付他,否则他不会有事。”事实上,就算有人出动军队对付他,隐卫也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他带离危险之地。路上遇上危险的可能性并不大。子曦闭了闭眼,只觉得心神不宁,“朕看到了白幡……”

trycatch噩梦不一定准。但她的噩梦,却总感觉预示着什么。南墨昊沉默地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楚宸走了一日多,此时就算立刻派人去追赶查探消息,也不可能马上就有消息送回。况且若真出了什么事,那些跟着他离开的隐卫自会在第一时间之内把消息传递回来。是否继续派人追上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朕没事了。”平复了一下情绪,子曦抬手揉了揉眉心,“可能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南墨昊闻言,也稍稍放下了心,悄然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陛下要不要洗个脸?臣去打些温水。”“不用麻烦。”子曦在床上躺了下来,仰望着帐顶,“你去睡吧。”“是。”南墨昊应了声是,转身回了外殿。倚靠在锦榻上,他却再也不敢入睡。一夜无眠。接下来的几日没什么事情发生,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对于子曦来说,没有消息就意味着好消息,至少代表风平浪静,没有凶险发生。子曦每日准时起身早朝,按时去御书房批阅折子,按时去御阳殿看望秦裳,眼看着秦裳身体大为好转,她也没了什么顾忌,终于安排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宫女在殿内伺候他简单的起居洗漱。

trycatch每日不停地忙碌着,只是身边寸步不离地跟随着的人从楚宸变成了南墨昊。时间一晃五日过去。帝修再一次进了宫,顺道带回来一个子曦并不愿听到的消息:“西陵清郡王和他的王妃没了。”清郡王和他的王妃,没了?子曦容色苍白,如遭雷击。她的噩梦,成真了。“怎么会?”秦裳震惊,“青衣不是赶过去了?”帝修并不关心这些,带个消息也是顺便,闻言瞥了秦裳一眼,“没赶上。”——凌晨更新结束。多嘴两句,这本书这个月上架,第一个月流殇想冲个榜,所以才每天在章节末尾求月票,下个月不会再求。月票这个东西是自愿,上架这几天我几乎天天爆更,为了求那点月票,加更加得手痛头也晕。有的读者不耐烦,但是我想说,看书你的选择,投票也是,若不是为了月票,我也没必要累死累活更新那么多。不想看书的,对作者有意见的,还是早点弃文比较好,我不欠你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东陵帝凰》,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596章 与你何干

意思就是说,云青衣还没到西陵,清郡王就死了?

秦裳皱眉,忍不住问道:“那楚宸如何了?”

帝修撩衣在床沿坐下,语气淡淡:“你问本座?”

秦裳一震,反应过来之际,顿时垂眸不语。

阁主素来不关系跟九阁无关的事情,此番顺道带来这个消息已经极给面子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更多?

子曦握紧了手,有些失神。

楚宸……

楚宸这个时候应该已回到了西陵,面对父母的骤然离世,他受得住吗?

闭了闭眼,子曦眸心转冷,面无表情地看向帝修:“阁主还知道什么?”

帝修神色淡漠,语气清冷:“没了。”

他带这个消息进宫已经是极给面子,其他的自己去查。

子曦点头:“多谢阁主,朕还有事要处理,你们请便。”

说着,转身离开了御阳殿。

殿内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秦裳眉头紧锁,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清郡王夫妇怎么突然间就死了?

“你很担心?”

淡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秦裳蓦地回神,偏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主人,随即敛眸答道:“楚宸是子曦的夫君……”

这算是解释。

“与你何干?”

秦裳抿唇不语。

子曦是他的朋友,楚宸是子曦的夫君,勉强也能算是他半个朋友。

怎么会与他无关?

“准备沐浴。”

这话刚一落下,殿外就进来几个高手,提着一桶桶热水加进浴桶里,很快蒸雾袅袅,热气扑面。

然后云青衣走了进来。

来回赶路显得有些憔悴,此时云青衣眉头紧皱,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内殿床榻上,嘴里喃喃自语:“秦公子,我求求你赶紧好起来吧,属下研制寒香洗髓露真的挺辛苦的,顶着寒风霜雪去天山采摘雪莲,还要忍着呼吸不顺的痛苦去才雪芝,这真不是市集上随处可买的驱蚊露,让你拿来泡澡用。”

太浪费了知不知道?

泡两次澡用掉他三年的辛苦,云青衣真的很肉痛。

虽然他是九阁属下,职责就是这些,但看着阁主如此大手脚地浪费……

秦裳听见他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喃,不由嘴角一抽,沉默地把脸埋在枕头里。

如果可以选择,他一点也都不想用这个来泡澡,更不想在主人眼皮子底下泡澡。

然而,由不得自己决定。

熟悉的香气袭来,云青衣忍着剜肉般的心疼把寒香洗髓露倒进了热水中,然后还得恭恭敬敬地禀报:“阁主,可以了。”

帝修淡淡嗯了一声。

“今日泡过之后,秦公子的体内受损的经脉和筋骨就差不多可以复原了,其他的伤势可以慢慢调养,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云青衣这般说着,小心翼翼地道,“那属下就离开这里?”

帝修站在窗边,眉目清冷,“剩下的寒香露留下。”

云青衣顿时僵硬,“秦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

他以为阁主没听懂。

然而,帝修却不说话,闻言转过头,淡漠扫了他一眼。

云青衣投头皮一麻,再不敢多说一句,低眉垂眼地把手里寒香露双手奉上。

第597章 孝礼

算了,他还是没事多跑几趟天山吧,说不定哪次运气好就能采到百年的雪莲花。

云青衣苦着脸走了。

帝修走到榻前,看着整个人埋进枕头里的秦裳,眉头微皱:“你想把自己闷死?”

秦裳身体微僵,随即转过头,将脑袋露了出来。

帝修伸手把他抱过来,单手褪去他身上的衣服,察觉到手下的身躯又开始僵硬轻颤,他眉头深了深,直接把他衣服褪尽,转身抱进浴桶:“坐好。”

秦裳靠着浴桶坐在内凳上,温热的水流将他身体包围,缓解了他身上的颤抖。

抿了抿唇,他克制着心里的紧张,忍不住开口:“主……主人,我也觉得伤势好了很多,不用……不用再浪费寒香露……”

帝修眉眼清冷,沉默地坐在椅子里拿起本书翻看,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秦裳没再说话,垂下眸子,静静地泡浴。

偶尔,他会忍不住抬头去看主人手上的书,然后这一看不免就有些惊讶。

主人是在看武功秘籍?

修为已至巅峰的主人,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哪有还需要看什么武功秘籍?

不过。

秦裳敛眸想了想,也许只是因为无聊,所以拿来打发时间吧。

安静下来,秦裳忍不住又开始思索楚宸的事情,虽然担心,但事已至此,他担心也没什么用。

他只是不解,清郡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如果是清郡王妃……

不,不太可能是她。

秦裳沉默地摇头,子曦之前说过她封了清郡王妃的记忆,她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心里最在乎的人就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没道理对清郡王出手。

楚宸是先被大夏二皇子言语威胁,然后想到要回去确认自己的父王安然,结果刚回去西陵,他的父母就……

清郡王夫妇一死,楚宸伤心痛苦是必然,随后呢?

安排父母的后事。

守孝三年。

秦裳一震,心头隐约明白了什么。

清郡王的死,就是为了对付楚宸。

身为清郡王唯一的儿子,又是出身皇族权贵武将世家,现今的西陵王,楚宸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关乎着整个西陵的脸面。

父王骤逝,身为儿子本该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他只能待在西陵封地,哪里都去不得,也不能回来东陵皇宫……

秦裳皱眉,回来东陵也许并不是不可以。

楚宸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身为女皇帝君,除了守孝之礼外,皇族规矩也同等重要——那究竟是孝礼更大,还是皇族规矩更重?

除了守孝之外,父母的死对楚宸的打击会很大,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去为父王报仇?

若是报仇……

眼下这个陵国收复疆土的关键时刻,楚宸的举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万一……

“伤好之后就跟本座回去九阁,好好练你的武功,不必再理会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帝修抬眸,眸光淡漠看着他。

一袭雪衣清冷,说出口的话依然是那般淡漠却不容置疑。

秦裳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子曦是我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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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章 讨价还价

朋友?

阁主大人眸心微细,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眉眼似染了三分霜色。

殿内空气一点点降温。

秦裳脸色忍不住有些发白,唇瓣抿紧,双手在水中紧握成全,控制着心头的惧意。

子曦是他的朋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她不管。

可……

“你在跟本座讨价还价?”帝修开口,嗓音自带寒意。

秦裳身体一颤,正要请罪,却见阁主大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攫住了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

“你喜欢君子曦?”

喜欢?

秦裳愕然,僵硬地抬着头,却很快垂下眼睑,心头一阵阵不安:“不……不是。”

咬了咬唇,他极力忍着颤抖,“她只是……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

“本座现在不想听到朋友这两个字。”帝修语气清冷,带着不容悖逆的威仪,“别以为本座答应了你不再动她,你就可以有恃无恐。”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寒凉。

仿佛连热腾腾的雾气都掩不住刺骨的寒意,直让秦裳身体一阵阵无法抑制的颤抖。

帝修见他脸色苍白,松手放开他的下巴,从容拂衣坐回了椅子上,“现在开始闭嘴,本座不想再听你说话。”

秦裳垂眼,感觉到下巴还隐隐作痛,他忍着想伸手揉揉的冲动,咬着唇,想到前几日他说过的话。

偶尔可以忤逆,偶尔可以任性。

有什么想法,可以适当地表达。

于是秦裳强忍着心头不安,轻声开口:“主人说过,属下心里有什么……都可以表达……”

“本座说的是偶尔。”帝修睨了他一眼,眉目清冷如画,“伤还没好就想着忤逆?你是不是觉得本座现在治不了你?”

若是放在以前,听到这句话秦裳第一个反应绝对是跪下请罪——不过以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阁主从不需要说出这样警告威胁的话。

而此时却不知怎么的,这句话钻入耳朵里,带给秦裳的却不是最直接的惶恐,反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能是主人比以前话多了些,语气里也多了些情绪,不再那般疏离淡泊,比起曾经如隔云端的高不可攀,隐隐少了一点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秦裳只觉心头的惧意浅浅消散了些,只剩下几分紧张。

这种紧张还没办法克服,但至少……

至少有些话,可以试着说出来,嗯,就趁着眼下伤还没好的机会。

主人总不至于再罚他一顿……寒香洗髓露那么珍贵,好不容易把筋骨经脉和肺腑修复得差不多了,若是再重伤一次……

虽然九阁富裕,有些东西也不是随手就能买来的。

心里念头转了几转,秦裳咽了咽口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伤好之后,属下……属下跟主人回去,以后会……很乖,很听话……”

脸上忍不住一阵阵燥热,秦裳头垂低了些:“绝不敢……不敢再轻易忤逆主人,就这一次……我,我想帮帮子曦……”

帝修盯着他黑色的头颅,眸心光泽轻涌,久久未说话。

第599章 发落1

宫里的天似乎一瞬间就变了。

早朝时还情绪平静的女帝陛下,此时神色冰冷,清丽的眉眼似染上冷冷一层寒霜。

兴庆宫膳厅里,子曦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南墨昊沉默地站在她身边,身形寒凛,气势森然。

接到宫人传话过来陪陛下一道用午膳的苏瑾和楚凝夫妇、闻人渊、裴毓阳、独孤战和独孤熙叔侄,见礼之后,依次在女帝左右两边下首落座。

瞥到南墨昊的一刹间,独孤战瞳孔微缩,这是校场上一战之后所留下的后遗症,眼下只要一看到南墨昊,他就深深地感受到一种武将被击败的耻辱。

宫女们有条不紊地把菜一一端上了桌,御书房珍馐,道道精致,色香味俱全。

“各位来到朕的宫里也都有些日子了,朕前几日一直忙于朝政,没抽出时间来好好招待几位,心里深感不安。”子曦淡淡开口,语气平静里透着山雨欲来的寒意,“今日有些两件事,朕要跟各位讲清楚。”

话音落下,桌上除了楚凝和苏瑾,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

“独孤二皇子抱着联姻的目的远道而来,并且愿意不求名分只做一个侍君,朕觉得一片真心不忍辜负。”子曦唇角轻挑,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今日开始,朕正式宣布,独孤熙为朕的侍君,因名分低,无需册封仪式,暂住琉璃宫。”

独孤熙愕然抬眼。

其他人也皆感诧异,没料到她会突然间做下这样的决定。

诧异之后,闻人渊和裴毓阳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交换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眼神。

子曦目光扫过来,“阿熙,过来替朕布菜。”

阿熙。

若是楚宸此时在这里,只听到这声称呼,只怕就得扭断了独孤熙的脖子。

然而楚宸不在。

所以,虽然扭断脖子不至于,但子曦会好好宠爱他的。

独孤熙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不安的预感,闻言却只能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起身走到子曦跟前,恭敬而优雅地行了一礼:“熙谢陛下恩典。”

“见过平君大人。”子曦命令。

孤独熙微默,随即转头看向南墨昊,深深地弯下腰去:“见过南平君。”

“大夏国皇子如此不懂礼数?”南墨昊目光冷峻如电,“需要本王教教你规矩?”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独孤战面上浮现恼意,“摄政王这话说得太过分——”

“武亲王。”子曦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平淡却透着冷然,“独孤熙现在是朕的人,他的身份是侍君,朕的平君有资格教他规矩。”

独孤战一窒,顿时语塞。

南墨昊冷漠锋锐的眸光落在独孤熙面上,语气凛冽:“跪下。“

桌上几人神色幽深,沉默地坐着。

独孤熙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女帝,见她一副默许的态度,不由低敛了眉目,朝后退了一步,撩袍屈膝:“熙参见陛下,参见南平君。”

“明日一早,去本王的殿里奉茶。”南墨昊语气冷峻,“方才怠慢本王,先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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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发落2

独孤熙低垂着眸子,身体跪得端正,眼底却一片阴冷的光。

“女皇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独孤战拍桌而起,冷冷怒视着子曦,“当众折辱我大夏皇子,陛下是根本没把大夏放在眼里,还是给本王下马威?!”

子曦抬眼,徐徐勾唇:“武亲王激动什么?方才朕说了,独孤熙入了朕的后宫,那就是朕的人。按照后宫的规矩,他本就该规规矩矩地跟平君叩首请安,武亲王难道不清楚这一点?”

“你——”独孤战脸色铁青,“叩首请安也该是在后宫,不是在这儿!”

“朕立了个侍君而已,还需要武亲王来指教朕在哪儿行礼问安?”子曦漫不经心地笑着,“陵国帝王之位让给你当?”

此言一出,武亲王狠狠地噎住,脸色青白交加,难看至极。

“既然达成了两国联姻,那么武亲王就暂且住下,等朕选个良辰吉日把契约书签了,武亲王就可以带着使臣回去交差了。”

选个良辰吉日?

武亲王一呆,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子曦:“既然陛下答应了联姻,契约书随时可以签,又不是封君大典,哪有良辰吉日一说?”

子曦微笑,一派云淡风轻:“朕喜欢良辰吉日。”

武亲王:“……”

脸颊急促一抽,他几乎咬碎了一嘴牙。

“此事就这么定了。”子曦淡淡道,“另外还有件事。”

眸光微转,子曦唇角弧度深了些:“南陵和北陵的玉玺文书为何到现在还没送来?这是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执意要做叛臣的意思?”

此言一出,闻人渊和裴毓阳顿时一凛,随即心里明了。

今天这顿哪是招待他们?

根本就是鸿门宴才是。

“来人。”子曦淡淡命令,“把闻人渊和裴毓阳两人押起来,什么时候南陵王和北陵王亲自上京,呈上玉玺文书,在朕面前宣示他们的臣服,什么时候再让裴毓阳和闻人渊回去。”

话音落下,殿外悄无声息进来四个黑衣人。

个个都是一身御前隐卫装束,身体劲瘦矫健,面无表情,眼底尽是冷漠。

“女帝陛下!”裴毓阳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你无权这样对待我们。就算是臣子,那我们也是品级最高的臣子,是藩王。陛下如此折辱我们,当真不怕兴起战争?”

子曦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唇角淡挑:“朕要的就是掀起战争。”

话落,抬手挥了挥。

四个黑衣人不发一语地走到裴毓阳和闻人渊跟前,两人下意识地就要出手,然而没等他们离开座席,两个隐卫瞬间就制住了闻人渊。

另外两人也没见怎么动作,只一抬手,便让裴毓阳浑身力气骤失,脸色苍白。

两位储君面对陵国玄隐卫,顷刻间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

“带下去。”子曦语气平静,“先让他们享受一下玄隐殿的待客之道。”

玄隐殿!

裴毓阳脸色猝然一变,语气冷厉急迫:“陛下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第601章 发落3

“你想知道为什么?”子曦抬眸,眸心泛着慑人的冷芒,“你心里应该明白才是。”

“我不明白!”

“那朕就提醒你一下。”子曦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清冷慑人,“因为清郡王。”

裴毓阳闻言,瞳孔一缩,随即咬牙:“陛下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跪在地上的独孤熙蓦然一震。

清郡王?

子曦笑了笑,转头看向闻人渊:“你也听不懂?”

闻人渊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语气冷沉:“陛下什么意思?我二人好好在待在这里,并未做过不该做的事情。”

子曦又笑了一下,“朕没心情听你们废话。”

挥了挥手:“带下去。”

玄隐卫出手,两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转瞬间就被带离了膳厅。

子曦托腮,纤手转着手中茶盏,“武亲王这些日子先住下,什么时候朕签好了契约书,什么时候再离开。”

“本王需要立即回去跟吾皇复命。”武亲王冷冷道,“希望女皇陛下明日就签了契约书。”

“朕方才说了,朕喜欢良辰吉日。”子曦淡笑,“待钦天监报出一个良辰吉日,朕会签契约书。”

说罢,漫不经心地抬眸:“武亲王还能强迫朕不成?”

独孤战死死地咬牙,脸色铁青,属于武将的雷霆之怒此时显现出来,对子曦却产生不了任何威慑作用。

“这么多菜,不吃太浪费了。”子曦收回视线,看向膳桌上琳琅满目的一桌,“皇叔,给朕倒杯酒。”

“臣遵旨。”

南墨昊恭敬地应了句,上前给子曦斟了酒。

纤长的手指执起酒盏,手臂微转,白玉酒杯微微倾倒。

清香美酒慢慢被倒在了地上,就在独孤熙的膝前:“这一杯,敬清郡王。”

武亲王攥紧了手,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

话落,酒杯回到桌上。

南墨昊沉默地给她又斟了一杯。

纤手再次执起酒杯,手臂微转,酒杯倾倒:“第二杯,敬清郡王妃。”

独孤熙目光微垂,定格在膝盖前方的位置,精致的脸上一片漠然之色。

酒杯回到桌上,南墨昊倒了第三杯。

空气安静得让人觉得不安。

子曦执起白玉酒盏,依旧倾倒在地上:“第三杯,敬……凌云公主。”

话音落下,武亲王脸色猝变。

独孤熙眼底尖锐的光一闪而逝,却依然是沉默。

殿中气氛变得诡异而又压抑。

子曦面色沉静,清丽的眉眼泛着波澜不惊的光泽,“独孤熙,今晚你侍寝。”

语气跟她的表情一样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独孤熙攥了攥手,眨眼间掩去眼底所有情绪,恭顺地低头道:“遵旨。”

南墨昊倒了第四杯酒。

子曦端起酒盏送至唇边,慢慢啜饮:“皇叔,给朕布菜。”

南墨昊放下酒壶,拿起一双布菜用的专用筷子,专注地顺着子曦的示意布菜。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除了子曦偶尔的说话声,连用膳的声音都细不可闻。

独孤战就这么看着她,心头生出一阵无法控制的强烈不安感。

第602章 跪候

楚凝眉头紧皱,此时才开口:“清郡王……”

“殁了。”子曦语气淡淡,“原因尚且不明,但朕能推测是谁。”

楚凝抿唇。

“长公主的府邸已经收拾好,即日起,两位可以搬到长公主府去住。”子曦吃了口菜,嗓音平淡,“苏驸马暂时留在陵国任太傅,长公主需要先回去西陵,协助楚宸处理你皇兄的后事,以及……调兵点将。”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已然带了点冰冷杀伐之气。

武亲王震惊地转头看着楚凝。

长公主?

西陵长公主,楚凝?

来到东陵皇宫这么多天,他为什么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西陵那个被视作活煞神的长公主?

陵国女帝……这个十六岁的少女身边,居然已经网罗了如此多的厉害人物?

楚凝并没有理会武亲王的眼神,站起身,朝子曦颔首,便带着苏瑾一道告辞离去。

慢条斯理地用完一顿午膳,子曦去了御书房处理朝政,命独孤熙去雍华宫跪候。

自从那晚侍寝失败,知道自己的魅术对子曦不起作用之后,独孤熙这几日一直安分得很。

当然,表面上的安分不代表私底下没动作。

作为一个以美貌为利器的侍君,被要求在帝王寝宫里跪候,这个要求其实并不算过分——当然,也没有多宽容。

这不是一个友好的信号。

可独孤熙别无选择,只能照做。

他现在身在陵国皇宫,在君子曦的地盘上,他来到陵国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虽然目前看来离他的目标还远得很,甚至难度很大。

但即便前方是死路一条,他也断然没有回头的余地。

所以他只能照做,照着陵国女帝的规矩和命令,一步步把柔弱无害,美貌妖娆发挥得淋漓尽致。

坚持到最后,才能绝对反击。

……

长久的沉默,给人带来足够大的压迫感,秦裳觉得口干舌燥。

虽然提前做了心里建设,虽然心里一遍遍想着为了子曦可以再坚持坚持,耳畔也一直在回响着那几句:“偶尔可以叛逆”,“偶尔可以任性”,“有什么事可以表达”……

但事实证明,胆子跟武功一样,都不是一天就能练就而成的。

在这个人面前,他仅有的勇气和自制力早已一败涂地。

他甚至可以确定,若主人当真强硬地命他不准插手陵国之事,他或许连一点反抗的胆量都没有。

他没有勇气再一次行忤逆之举。

只有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他才敢那般决绝,而一旦那样求死的念头消失不复存在,所有的反抗和忤逆似乎也就一并跟着消失了。

“你如何确定,君子曦几一定需要你的帮助?”清冷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带着主人一贯无波无绪淡泊出尘的气息,让秦裳终于得以从压抑中脱离出来。

秦裳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阁主大人一眼,随即垂下眸子:“我自己分析的。”

清郡王的死定然是人为。

楚宸回去要历经什么?必然是一番痛苦之后接替他父王的兵权,然后替他父王报仇。

第603章 出浴

西陵皇城早已在清郡王的控制之下,楚宸自己也留有人手在皇城之中,可清郡王却还是毫无征兆地死了。

这其中,定然少不了一场精心的算计。

楚宸若要报仇,就免不得起兵。

在眼下这个时候,起兵绝对是一件不容小视的事情——楚宸不但有孝在身,还身兼女帝正君身份。

走错一步,都会带来无法估计的后果。

而对于楚宸的报仇之举,子曦大半会同意,甚至会全力支持。

可一旦真的起兵,就意味着需要筹备足够的粮草军饷,配备将士的兵器盔甲,以及面对后续其他野心之国的虎视眈眈。

不管楚宸保仇将首先把刀剑对准谁,首战绝不能露怯,更不能败。

否则于皇族的威仪,于女帝的威仪,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一旦败了,南陵和北陵的收复将难上加难,大夏将再也无所畏惧……

“时间到了。”帝修淡淡开口。

秦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泡澡的半个时辰已经过完了。

抬眸看着阁主大人,白衣胜雪的身影坐在椅子里并未有站起的意思,秦裳抿唇,试着从浴桶里站起来。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能站。

从九阁之巅被带回来,连同昏迷的那三日,也不过才二十天左右。

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他的骨头和肺腑都伤得那么厉害,醒来之后,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卧床一年的准备,却没想到……

他眼底猝然闪过的惊喜落入阁主眼底,清冷的眉眼微动,寒潭般幽深的眸心闪过一道异样光泽。

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任由秦裳一个人傻乐。

然而惊喜之后,秦裳悲催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沐浴过后全身**,现在泡澡时间结束,他得穿衣服——可穿衣服得先从浴桶中出来。

若是以前身体完好的时候,他可以飞出来,躲到角落里去擦拭穿衣,可此时他虽然能站,但骨头其实还没完全复原我,武功就更别提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阁主大人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秦裳不由咬唇,敛起面上笑容,默默地看了一眼阁主大人。

帝修目光淡漠,眉眼间一派幽深,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却也是一副特别不好惹的样子。

秦裳心沉了沉,忍不住又缩到了水里去。

帝修眯起了眼。

周围气息刹那间变得寒凉。

秦裳打了个寒颤,意识到阁主大人的不悦,只得再次站起身,磨磨蹭蹭地,试着自己从浴桶中跨出来。

身子半侧着,试图回避阁主大人的视线。

事实上,根本就是他自己多想了,阁主大人此时压根就没心思注意到他的**,幽深的目光只落在脊背到后腰、大腿、手臂、肩胛……整个后背几乎无处不在的伤痕上。

经过这么多天精心的调养,每日上药,顶级寒香露泡澡,曾狰狞得让人觉得心悸的伤痕已经消退了不少,但即便如此,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完全恢复以前的光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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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朝阳

秦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静地擦干身体,让自己沉浸在可以站起来走动的喜悦之中,而刻意去忽略那一直锁在他身上的视线。

虽然都是男子……

但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误会,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娈宠”,以至于他对在主人面前裸着身体这这种事情感到格外羞耻。

想到娈宠,便不由想到自己那本手记。

秦裳穿衣服的手微顿,心里忍不住有些忐忑。

那本手记主人看完了吗?

应该看完了吧,否则也不可能跟他纠正娈宠一事,清贵无双的主人被自己冤枉了——这个事实让秦裳有些无地自容。

更多的却是心事被知道之后的不安。

主人会如何看待他那种不顾一切的追逐仰望?会如何看待他把自己比喻成渺小飞蛾的自卑?

会如何……

秦裳突然怔住。

他想到自己在手记里写的那些,主人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抱怨,诉苦,控诉他的无情?

这般一想,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系着腰带的手也似乎瞬间变得无力,秦裳抿紧了唇,心头一阵阵发慌。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椅子上的阁主大人黑眸又眯了起来,看着某人突然间变得僵硬的背影,以及他周身能感受到的低落下去的情绪,瞳眸幽深,却依然不发一语。

秦裳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最终还是沉默地垂低了头,慢慢把腰带系好。

一袭红衣,俊美如朝阳。

褪去了曾经灿如烈阳的耀眼,也褪去了前些日子心如死灰的晦暗,此时只看得见朝阳的温雅润和。

以及那一点肉眼可见的惶然不安。

秦裳打理好自己的仪容,深呼吸几次,然后才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到阁主大人跟前,沉默地跪下身去。

帝修眉眼清淡,瞳眸里似有情绪一闪而逝,却依然不发一语。

秦裳低垂着眼睑,身体微绷,嗓音也带着几分紧绷:“主人说,属下心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表达,属下想求主人一件事。”

帝修敛眸,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袍袖:“为了君子曦?”

秦裳沉默片刻,点头:“是。”

“若本座不想帮她,也不允许你帮她,你待如何?”

秦裳闻言一震,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属下……属下不敢忤逆主人,可子曦……子曦对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人当然不是理由。

秦裳抱着必死决心回去九阁,并没有料到子曦会救他,也不会把这个当成多大的恩情。

他帮子曦,只是因为子曦是他的朋友。

可主人不想再听到“朋友”这两个字,所以秦裳只能把救命之恩搬出来。

“本座只问你,若本座不允许你帮君子曦,你待如何?”帝修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你是否依然会选择帮她,而执意违抗本座?”

秦裳脸色一白,“属下不敢。”

帝修没说话,神情却似有缓和,嗓音依然清淡如水:“本座答应过她,三年之内,她有什么要求本座都会帮忙。”

秦裳微怔,随即骤然一喜。

主人的意思是……

第605章 温顺

秦裳垂眸,真心实意的:“谢主人。”

帝修盯着他的头顶:“此事本座会命人负责,不必你操心。”

秦裳眨眼,沉默了片刻,低眉垂眼道:“是。”

主人既然已经答应,必然不会反悔。

谁负责并不重要,只要能帮到子曦就行,况且他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允许,跟主人待在山上挺好的。

“再养几天,下个月初随本座回去。”

秦裳保持着垂眸的姿势:“是。”

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绝不反驳。

帝修沉默。

目光落在他头顶,墨色发丝光滑如绸缎,披散在肩背之后,铺陈出温顺柔和。

“去床上待着。”

“是。”秦裳下意识地应了句,却依然保持温顺的跪礼,直到这个命令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发过来。

慢慢站起来,后退两步,躬身,转身走向床榻。

“今日开始,可以先用点清淡的流食。”帝修施恩般开口,“稍后让君子曦命人去准备。”

秦裳趴在床沿,闻言还是点头:“是。”

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绝对会听话,绝不再忤逆。

帝修终于起身,看了一眼老实趴在床上的秦裳,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御书房是朝政重地,寻常人不可靠近。

不过帝修绝对是寻常人中的例外,哦不,他根本算不得寻常人,只是身份跟朝廷无关罢了。

出入皇宫都如无人之境,来御书房自然更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但门前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南墨昊身姿凛冽,沉默地看着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淡淡开口:“御书房不是阁主来的地方。”

帝修拂了拂袍袖,语气淡淡:“本座找君子曦。”

话音落下,御书房里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让阁主进来。”

南墨昊闻言,转身进了御书房。

帝修跟着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没有朝臣,只有子曦坐在御案后批阅着一摞奏折,而秋雁正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书册,似是在给女帝念着什么。

帝修并不关心这些小事,即便他知道秦裳已经把南陵和北陵的信息整理成册,当做了最好的礼物送给了子曦,他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关心这些。

当然,也不会再追究秦裳阳奉阴违之罪。

“本座会安排手下两位堂主给你使唤。”帝修负手看着龙案后面一身女帝威仪的少女,“粮草和情报,三年这你九阁提供这两样,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子曦愕然抬眸:“阁主的意思是说……三年之内,粮草和情报会源源不断地供给,只要朕需要?”

帝修语气凉薄:“三年之后,救恩之恩一笔勾销。”

子曦几乎说不出话来。

第一时间她就想到这定然是秦裳的功劳,三年之内粮草源源不断的粮草……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况且还有九阁的情报网……

简直可以说是,如得神助。

而至于说救命之恩一笔勾销……

子曦笑了笑,她从来就没打算以救命之恩要挟什么,况且秦裳是她的朋友,永远都是。

就算一笔勾销了又如何?

她发现这位阁主也是个可爱的人。

第606章 护火

子曦站起身,正要郑重地道声谢,清贵无双的阁主大人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一袭雪衣清贵,透着不染烟火的干净脱俗。

子曦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须臾,淡淡开口:“皇叔,三年之内朕要结束所有战争,开创陵国盛世,给天下子民一个安稳的生活。”

南墨昊垂眸,嗓音如铁:“臣乃陛下护火,愿做陛下征伐天下的利剑。”

征伐天下的利剑……

子曦没说话,转身走到窗前,盯着窗外开得正好的一株杏花。

脑海里浮现几个月前在西陵清郡王府的一幕。

明媚暖阳高照之下,柔弱无辜的俊美小白兔半靠着躺椅上,无辜软糯似撒娇的言语:“子曦,我想吃梨。”

“子曦,我想吃橘子。”

“子曦,今天阳光好暖。”

“梨子很甜,橘子也特别好吃。”

“我好喜欢这样的日子。”

她一直都知道,纯真无害只是他的伪装。

小白兔的骨子里其实是只狼崽子,偶尔露出獠牙,把看不顺眼的人一口咬死。

然而子曦又多希望,他能一辈子都这么纯真无害下去?

即便偶尔凶残时,笑弯的眉眼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无辜。

而不是……经历亲人离世的残酷,一夜之间被迫成长……

闭了闭眼,子曦压下心头忧虑和心疼,转身走回案前,提笔写了一封密函交给南墨昊。

“皇叔,你去告诉楚凝,回到西陵料理完清郡王夫妇的后事,楚宸若要报仇……不管他要找上的是谁,朕同意他起兵。”

顿了顿,“另外,在朕的旨意没有正式传到西陵之前,命楚凝为监军,跟随楚宸出战。军中以楚宸为帅,若发生不可控制的意外,则监军有压制主帅之权。”

说完,把密函装封交给南墨昊,“这份密函让楚凝带给楚宸。”

南墨昊伸手接过密函,恭敬应下:“臣遵旨。”

话落,便已转身离去。

子曦静静站了片刻,走到龙椅前坐下,“秋雁,继续念,先把北陵慕容世家的消息着重点出来。”

秋雁应了声是,翻开书册中记载慕容家的那一页,缓缓念起:“慕容氏族是北陵几大氏族之首,现任家主慕容凛,年二十六,继任家主之位六载……”

子曦伸手拿起奏折翻开,眉眼低垂,容色沉静而平和,是一派属于为君者才有的凌然雍容。

接到南墨昊亲自传话的楚凝眉眼淡漠,拿着刚到手的密函,淡淡点头:“本宫知道了。”

两个同样冷峻寡言的人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南墨昊简短而清晰地传达了旨意,楚凝简短而清晰地给予了回应。

然后南墨昊转身离开。

楚凝则拿着密函往殿内走去。

“本宫今晚赶路回西陵。”楚凝看着倚在榻上看书的苏瑾,语气淡淡,“你明日搬去新府,本宫把时寒和他手下几个人留给你,他们会负责你的安全,必要时候听你命令行事。”

苏瑾直起身来,顺手放下书册,拉着楚凝在身边坐下,语气微有些惆怅:“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殿下路上定要小心才是。”

——

今天更新完。

按照时间线,楚宸现在其实还没到西陵,所以这边先写了子曦的安排。

明日的剧情就写到楚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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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近墨者黑

楚凝点头,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直接把他压倒了榻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苏瑾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之际却并没有反抗,伸手搂着楚凝的脖子,两人吻了个天昏地暗。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将成为陵国太傅,她将随着楚宸征战他国。

再见面时,也许至少已过去了半年。

“陵国贵女很多,她们大多不知你的身份。”楚凝抬头,定定俯视着被她压在身下的苏瑾,语气疏冷,“本宫不在的时候,你最好乖一点,别给本宫整出幺蛾子,否则本宫对你不客气。”

年轻俊美而富有学识的太傅,必会成为陵国年轻朝臣们争相结识的新宠,也会成为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们梦想中的夫婿。

搬出宫去居住,即便楚凝尚未亲眼见识到,也能想象得到以后会有多少人踏破苏太傅的门槛。

苏瑾低笑了一声。

离别的愁绪被楚凝一句话就冲淡了不少,他笑着吻了吻女子的唇:“殿下放心,就算借我两个胆子,我也绝不敢背着殿下乱来。”

楚凝冷道:“最好如此,否则本宫扒了你的皮。”

苏瑾闻言,忧愁地叹了口气:“殿下之前在西陵时还说以后再也不吓唬我了,难道殿下这么快就忘了?”

楚凝:“……”

苏瑾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唇角微挑:“离天黑还早,反正殿下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不如我们先共赴一场巫山云雨?”

楚凝沉默地盯着他,片刻未语。

苏瑾静静地等着,嘴角含笑。

楚凝不发一语地站起身,转身往内殿大床而去。

时间还早,共赴一场巫山云雨……就当做是离别之前最后的温存。

半日光景很快过去,夜幕降临时分,楚凝带着自己的人手离开了陵国帝京。

苏瑾一个人孤枕难眠。

马不停蹄赶路八日的楚宸终于到了西陵皇城门外,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风尘仆仆,即将迎来一场回城后的一场噩耗。

气派华丽的雍华宫寝殿之内,大夏二皇子,新任的女帝侍君,美貌无双的少年独孤熙,已经静静地跪了半日。

处理了大半日朝政,子曦亦是一身疲惫回到了雍华宫。

瞥见宫砖地面上跪立的身影,她脚下微微一顿,随即平静地开口吩咐:“秋雁,青黛,备浴。”

“奴婢遵旨。”

取了陛下沐浴之后要更换的寝衣以及洗浴用品,一行侍女簇拥着陛下往后殿浴池而去。

子曦倚在池壁上,由着秋雁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在她鬓角细致地按摩着,稍稍缓解了眉眼间的疲色。

“陛下今晚真的要大夏二皇子侍寝?”

子曦默了片刻,笑意寒冽:“他配吗?”

秋雁闻言,连忙摇头淡笑:“心怀叵测之人,只配去青楼妓馆待着。”

青楼妓馆?

子曦微微睁开眼:“你怎么也学了楚宸的说话风格?”

秋雁眨了眨眼:“奴婢这是近朱者赤?”

子曦嗤笑:“分明是近墨者黑。”

顿了顿,眉眼生了几分凛冽:“不过你说得对,他也就配在青楼妓馆待着。”

第608章 严刑逼问

话落,子曦起身走出浴池。

侍立在一旁的宫女们立即走上前,仔细替她擦拭干了身体,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衣。

“秋雁,准备一把匕首给朕。”

说着这句话,子曦抬脚往寝殿走去。

匕首?

秋雁心下不解,以为子曦要拿匕首对付那位二皇子,恭敬地应了声是。

少年还安静恭顺地跪在殿里。

不管从正面侧面还是后面看,都是温顺恭敬得挑不出一点瑕疵的姿势。

温顺无害,而又绝世无双的美少年。

真是惹人怜爱。

“怀着目的来到君王面前,以一副冠绝天下的美貌吸引君王的视线,以柔弱无害为伪装,以美貌和魅术为利器……”子曦淡淡开口,莲步轻移走到独孤熙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嗓音散漫而微寒,“大夏二皇子其实也算得一个人物。”

独孤熙垂着眸,嗓音轻颤:“陛下冤枉我了。”

冤枉?

子曦不置可否,继续道:“就算一时露了祸心,引得君王防备,甚至是故意的折辱,也懂得忍辱负重,以期以后一朝得势,再雪前耻。”

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子曦淡淡笑道:“独孤熙,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但是朕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悲伤的事实——你的段数其实并不高,大概也只配得上你的年纪。”

独孤熙抬眸,漆黑晶莹的瞳眸安静地看着子曦:“陛下,我……”

“朕的意思是说,你看似心机深沉,满腹筹谋,然而在朕的面前,这点雕虫小技真的不够看。”子曦伸手挑着他的下巴,笑得格外温善,“若你不信,我们今晚就来试一试。”

独孤熙看着眼前笑意晏晏的少女,心头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秋雁很快拿了匕首过来。

子曦伸手接过,在少年面前比划了下,语调却格外温柔:“别怕,朕不会伤害你这光滑娇嫩的肌肤。”

独孤熙脸色微白,菱唇轻轻抿起,“陛下,我真的……”

“清郡王是怎么死的?”

独孤熙摇头,神色浮现不安:“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陛下您信我,我……我只是想成为陛下的人,所以才跟帝君说了清郡王中毒一事,我绝没有要加害清郡王的意思……”

“是吗?”子曦红唇轻勾,“那么你能否告诉朕,清郡王中的是什么毒?”

“没,没中毒。”独孤熙摇头,表情惶急,“我跟帝君说了谎话……真的,除了凌……凌云公主这件事之外,我对清郡王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更没有机会对清郡王做什么……”

“朕并不相信你的话。”子曦淡淡打断了他,嗓音平静而清冷,“独孤熙,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朕很乐意让你品尝到世间最残酷极致的痛苦。”

独孤熙颤了颤:“陛下要严刑逼问,屈打成招?”

子曦淡笑,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手中匕首,“放心,朕见不得血腥,不会对你严刑逼问,更不会打你,所以不存在屈打成招一说。”

话落,她朝他扬了扬匕首,缓缓勾唇:“小熙儿,希望你能嘴硬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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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血色如莲

血色如莲。

独孤熙震惊地看着子曦,看着她命人取来一个酒盏,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割破自己的手指,把鲜红的血液一点点滴到了酒盏中。

然后子曦扔开匕首,抬眸看着眼前少年:“原本朕不必放血就能让你生不如死,不过小东西现在还太小,得让它先吃饱喝足了才行。”

话落,把酒盏放在少年鼻尖:“小东西,这血液的味道应该很香才是。”

独孤熙攥紧了手,心头一阵阵不安。

小东西?

小东西是谁?

女帝应该不是在叫他……

体内一阵细不可查的轻微骚动传递出来,独孤熙瞬间僵住,意识到一种可怕的事情,他蓦地伸手打翻了子曦手里的酒盏,整个人如闪电般一跃而起,飞快地朝殿外掠去。

然而——

砰!

尚未来得及靠近殿门,他的身体就如断线的风筝般跌了进来。

一袭黑色织金袍服的南墨昊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冷峻地盯着他,如黑暗死神降临。

独孤熙吐出一口气,嘴角的血色衬得那张精致白皙的脸,显得妖艳而羸弱。

“跑什么?”子曦慢慢站起身,唇边含笑,“小熙儿轻功还真不错。”

独孤熙意识到今晚下场不太好,容色越发苍白,语气也越发染了几分楚楚可怜:“陛下,我……我真的是冤枉,冤枉的……”

南墨昊转头,目光触及子曦还在滴血的指尖,薄唇微抿,走过去取出帕子替她拭净,“陛下别伤害自己。”

子曦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语气淡淡:“没事。”

话音落下,复又抬眼看向独孤熙,淡淡勾唇:“小熙儿,朕不会对你严刑拷打,也不会对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只要你能撑得过今晚,朕便相信你是无辜的。”

说完,她转身往内殿走去,似乎真的不打算再理会这位居心叵测的少年。

“皇叔。”少女语气沉静,“进来。”

南墨昊闻言,不发一语地跟进了内殿。

子曦在床头倚了下来,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给朕捏捏。”

“是。”

南墨昊恭应一声,抬手搭上少女两边鬓角,控制着力道小心地按压起来。

殿内一片静寂。

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美貌无双的少年捂着心口,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不安地感受着体内那一阵阵陌生,像是有东西在撕咬的疼痛。

一种完全陌生的疼痛。

起初只是一点点蚂蚁蛰似的,到后来,疼痛逐渐加剧……变成了撕咬,一只蚂蚁好似也转瞬间繁衍,变成了无数的虫子在咬……

心口,肺腑,手臂经脉里……独孤里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抓到鲜血淋漓,恨不得把肌肤的虫子给拽出来……

“陛……陛下……”他转过头,看向内殿,苍白的小脸上冷汗涔涔,“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加害清郡王……”

子曦安静躺在床上,眼眸微阖,享受着男子有力的十指带来的极为舒适的按压。

第610章 缟素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仅仅分别了两个月的皇城仿佛染上了久违的味道,楚宸勒马站在城外,看着气氛压抑严肃的城内官道。

安静得似是一座死城。

自楚寰驾崩,皇城之内一直处于戒严状态,风声鹤唳,不管是西陵朝臣还是寻常的平们百姓,几乎都是闭门不出。

街道上只有寥寥一些出来采买的各府中下人,亦或是平民之妻。

楚宸皱眉,目光若有所思地转向城门旁守军,瞥见他们脸上一派紧张不安的神情,个个低垂着头……

哒哒哒。

过度的安静之中,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如雷声惯耳,楚宸原打算开口询问的决定打消,抬起头,看着四匹骏马朝自己狂奔而来。

视线触及那四人样貌以及身上穿着,楚宸瞳孔骤缩,心头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不安。

玄色戎装的将领,是他父王麾下最得其中的四位。

可此时,他们头上缠着白绸,身披麻衣……

那一瞬间,楚宸已经握不住缰绳,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世子殿下!”

四匹骏马到了近前,四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了军中礼仪:“殿下,您终于……终于回来了,末将等了您三日……”

楚宸看着他们,想开口,然而唇瓣颤了颤,嗓音却已嘶哑:“发生了何事?”

“王爷……王爷和王妃……双双去了!”

砰。

楚宸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世子殿下!”

四人起身,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楚宸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冰冷刺骨的雪水中。

忧心父王安全,他马不停蹄地赶路,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七八日下来早已身心俱疲。

此时骤然接到噩耗,几乎心神俱裂。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世子殿下。”

韩烁掐着楚宸人中,忍着悲痛:“世子殿下,末将都在等着殿下归来。”

楚宸睁开眼,唇瓣轻颤:“我父王……”

“王爷死于中毒。”堂堂七尺之躯的大男人强忍着泪意,语气里悲愤交加,“跟太后有关,王爷出事前被太后急招进宫……”

其他三人也是一脸苍白黯然。

楚宸僵硬了片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待思绪慢慢清晰起来,才强撑着站起来,容色苍白如纸:“父王……在哪儿?”

“王府。”韩烁跟着站起,低声解释:“末将日前准备派人去通知殿下,却收到消息说殿下已经从东陵赶回来……末将担心殿下知道这个消息在路上遇上什么意外,所以便让人暂时瞒下了,等殿下回来……回来再说。”

楚宸死死地咬着唇,转身一掠,朝清郡王府狂奔而去。

身后四人急急上马,瞬间尾随而去。

清郡王府外白幡高挂,进出下人皆是一身缟素,入目所及一片煞白,刺得少年眼痛,心如刀绞。

“殿下!”王府管家疾跑出来,看见楚宸的一瞬间,突地红了眼眶,“殿下您可回来了!王爷和王妃……”

第611章 悲戚

朱红色的门覆裹着漫天白绸,灵堂前,王府中下人哀戚的哭声,声声入耳。

楚宸怔怔地走近灵堂,看着两口停放的棺木,踉跄着走过去,十指死死扣着棺木,脸色苍白地看着棺木里父王的尸身。

身体完好无损,只有昔日儒雅的容颜泛着青黑之色。

中毒之相。

父王,不孝儿子回来了……

楚宸缓缓跪到在地,冲着父王棺木叩首。

“只要你能真正好起来,婚事便由着你自己做主。”

言犹在耳,这是父王最单纯的愿望,只希望他能幸福……甚至不介意他入赘,不介意他冠上别人的姓,不介意他以后的孩子不能姓楚……

可他多么不孝,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不知道父王身入险境,落入算计……

“想要我手里的兵权就直说。”调侃的语气,却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纵容。

父王,我只愿您跟母亲一世安然,脱离这皇权倾轧的旋涡,过一段舒心的日子,得享百年安康……

为什么,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离开西陵仅仅两月,再见面时却是阴阳两隔……

楚宸抿着唇,死死地闭着眼,浑身颤抖。

父王,您都没有亲眼看到儿子成亲,没有等到孙子出世……

“世子。”管家走过来,低声提醒,“王爷的尸身已经停放了三日,后事应该早些办了……”

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快要接近初夏,遗体本就无法保存太久,为了等楚宸回来,这棺木底下是用了从宫里调来的冰块降温。

死者已矣,应该早日入土为安。

楚宸攥紧了手,眼眶泛红,指甲掐进掌心。

缓缓站起身,他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灵堂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堂外的韩烁、稽清、王翰舒和谈锋四人面上。

“四位叔叔是我父王的得力将领,此番父王遭难,身为人子,我必须先为他报仇。”一字一句沉冷如冰,带着泣血般的森然无情,“请四位叔叔点五百兵马,随我入宫。”

四人单膝跪下:“末将遵命!”

话落,转身离去。

楚宸抬眼,遥望万里苍穹,心头被复仇之火烧得几乎失去理智。

太后。

他当然不会认为父王的死是太后直接算计的,那个老妇人还没这么大本事。

父王也不可能栽在一个深宫妇人的手里。

但,定然与她有关。

穿过肃穆哀戚的庭院,楚宸大踏步往外走去,身姿挺拔,眉目狠厉凛冽,犹如来自地狱的死神,一夕之间褪去了所有纯真无害的伪装。

姿容绝世,却也凛然生寒,让人望而生畏。

“苍世子。”

甫一踏出府门,一个柔婉的声音响起。

楚宸转头,冷冷看向斜右边方向。

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拐角处,黛眉轻蹙,白皙娇嫩的面上带着些许心疼与悲悯:“世子请节哀。”

楚宸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漠然收回视线。

似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唐婉君忍不住咬着唇,敛衽走到他面前,剪瞳轻垂:“家父十分担心世子,命小女带来他的——”

“滚。”冰冷的嗓音如浸润了千年寒冰,冷得刺骨。

——

今天更新完。

跟大家说一下,今天开始我要存稿了,下个月十号就爆更,时间很紧,一天只能更新五千。

编辑临时通知的,请大家体谅一下。

第612章 点兵

唐婉君神情一愕,随即僵硬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滚?

“世子!”韩烁策马回来,翻身下马,“五百兵马已经点好,请世子示下。”

唐婉君震惊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点兵?

这个时候……点兵做什么?

楚宸视线微转,看着韩烁四人带来的五百精兵,个个气势如虹,身姿挺拔如标枪,浑身充满着愤怒冷沉的气息。

楚宸沉默片刻。

父王骤逝,受到打击的人并不止他这个儿子,二十万将士同样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同样急于为主将报仇。

统领兵权的将军不能马革裹尸死于沙场,反而死在别人剧毒暗算之下——对于军人来说,这是仇恨,也是耻辱。

需要用鲜血洗刷的耻辱。

眉目凛冽如霜,楚宸飞身上了当头一匹黑色高头骏马,嗓音冷如寒冰:“进宫!”

身后韩烁、稽清、王翰舒和谈锋同时举起手,声音如雷:“进宫!”

话音刚落,楚宸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腹上:“驾!”

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身后四名将领如齐齐追赶而上。

虽仅有五百人,却是气势震天,杀气凛然。

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的唐婉君呆呆地看着铁骑离去,骇得脸色苍白,好半晌才蓦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来……来人!”

“小姐。”身后两个侍女显得也被吓到了,听到唐婉君的叫唤,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应和。

“快,回府!立刻回府!”唐婉君转身疾走,语气里充满着惊惧不安,“回去告诉我父亲,苍世子带着兵马进宫了!”

自打楚寰死后,楚凝控制皇城,文武百官整日惶惶不安。

清郡王在皇城之中是除了楚凝之外,唯一还拥有说话权力的人——乱世时候,谁控制兵马,谁就是拥有话语权。

满朝文武曾以为楚凝会称帝。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帝位空悬,陵国女帝旨意传达下来,废西陵帝制,封楚宸为西陵王——楚凝和清郡王都没有反对。

文武百官如何抗议都根本不起作用。

西陵兵马十之**掌握在长公主和清郡王二人手里,一群文臣的抗议,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楚凝和驸马很快离开了西陵。

宫里的太后和皇后身份变得极为尴尬。

但因为新封西陵王不在西陵,而是在女帝的后宫,所以一直没有正式的王命下来。

宫里太后手里至今还握着一些权力,太监和宫女无法出宫,只能一如既往地服侍着太后和楚寰留下的那些嫔妃。

但宫里的秩序无疑混乱不堪,这些日子里几乎天天有人死去。

楚宸带兵进宫,出入无人敢拦——严守皇宫九门的是御林军。

御林军统领曾得长公主交代,西陵如今由西陵王楚宸当家做主。

楚宸直接带人闯入太后宫。

“不……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娘娘,不好了!”

因皇上暴毙而惶惶不安的太后已经许多日子没睡好,这用了膳好不容易才歇下,外面就传来侍女的惊叫。

第613章 酷刑

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画得精致的眉眼染了暴怒:“鬼吼鬼叫什么!哀家这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禀报的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太后……苍世子带了兵,带兵攻……攻进来了……”

什么?

太后面色煞白,几乎当即晕倒,急急伸手扶住了床沿才稳住身体。

“你说什么?”她脑子一片空白,神色惊惧地看着侍女,“你说谁……谁攻进来了?”

“苍……苍世子……”侍女战战兢兢道,“西,西陵王……”

太后一震晕眩,几乎恨不得立即昏死过去。

楚御苍……

他回来了?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可能知道。

太后稳住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整了整身上袍服,朝侍女伸手:“扶哀家出去看看。”

侍女搀扶着她的手,低眉垂眼地往外走去。

楚御苍已经径自入了大殿。

太后习惯性地换上一脸威严的表情走出来,抬眼就看到男子一身的风尘仆仆,冷漠而又峭拔地站在那里,如一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利剑。

一身的煞气,一身的凛冽。

俊美的眉眼似浸润在千年寒冰之中,冷得让人肌骨发寒。

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捏着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地在凤椅上坐了下来:“苍儿回来了?”

楚宸眉眼冷厉,眸光锁在眼前这老妇人面上,眼底一片蚀骨的寒意。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人也经不起短短数月的折腾,如今显得苍老而憔悴。

连声音里都流露出丝丝疲惫:“西陵如今大乱,你爹娘又突然……苍儿,你已经成年了,也该撑起郡王府的责任了。”

伸手揉了揉眉心,太后有气无力地道:“哀家老了,已没了几天活头,西陵……西陵……”

眼眶微红,太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嗓音哽咽:“哀家真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哐的一声锐响,寒光划过瞳孔。

一把锋利的剑刃出鞘,横在了太后的脖子上。

“啊!”侍女吓得一声尖叫,惊恐跌倒在地。

太后脸色惨白,骇然盯着离自己咫尺之距的利器:“苍儿,你干什么?我是你的祖母——”

“我父王是怎么死的?”楚宸嗓音沉冷无情,凛冽的眉眼更是没有丝毫动容。

太后脸色猝变:“你父王……你父王突然暴毙,哀家……哀家待在宫里,并不知情……”

楚宸眼底寒光一闪,剑起剑落——

“啊!”

一声惨叫响起,犹戴着护甲的手指被砍落一截,伴随着喷出的鲜血侍女面前,那侍女一声尖叫,直接晕死了过去。

太后凄厉地哀嚎,疼得面容扭曲,“楚……楚御苍……”

“皇祖母,孙儿现在心情很不好。”楚宸冷冷盯着她,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身为人子,若不能为父王报仇,便不配为人!太后今日若不告诉我实话,就莫怪我把你精心修护的手指一根根砍下来,再送你去我父王面前殉葬!”

第614章 逼问

太后一张脸惨白如雪,因楚宸这番话而恐惧。

看着眼前这张跟以前纯真无辜截然不同的,如修罗死神一般森冷可怕的脸,太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从脚底到脊背生出一股寒气。

“楚……楚御苍,你……”她死死地咬牙,嗓音因恐惧而破碎颤抖,“你简直……反了你,你敢……你敢对哀家动……动刑?”

“西陵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我。”楚宸走上前,剑尖挑起太后的下巴,“皇祖母这双手大概是不想要了,没关系,孙儿乐于成全。”

话落,剑起剑落——

“住手!住手!”太后几乎魂飞魄散,惊骇地发出凄厉嘶吼,“我说!楚御苍,你住手!我说,我马上说!”

寒光消逝。

楚宸冷冷看着她,握剑的手一点点收紧:“说。”

“是玉婉兮……”太后哆哆嗦嗦地开口,面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发丝凌乱而狼狈,再无丝毫雍容美态,“是玉婉兮……玉婉兮给我的毒。”

楚宸咬牙,语气越发森冷:“太后在耍我?我没离开西陵之前,玉婉兮就已经死了。”

“她……她死前给我的,真的……”太后咽了咽口水,见楚宸一脸杀气,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魂飞魄散般朝凤椅上缩去,“她……她说……”

楚宸眼神冷厉:“她说什么?”

“她说,只要哀……哀家毒死清郡王,那二十万……二十万兵权,会有人接手……”太后抱着受伤的手指,不住地哆嗦,“以后……以后接手兵权之人会扶持……扶持……”

楚宸眯眼,如修罗再生:“扶持谁?”

皇帝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还能扶持谁?

“扶……扶持……敏之……”

凤敏之?

楚宸冷冷一笑,幻想凤家的人主宰天下?

真是异想天开。

“所以,太后就给我的父王下了毒?”

太后颤巍巍地点头:“哀……哀家也是不得已,苍儿,哀家可以扶持你当皇帝,你别——”

“如何下的毒?”

太后哆嗦:“哀家召他进宫,把毒……下,下在了酒里……”

楚宸抿唇,冷森森地看着太后:“太后又在骗我?”

话落,手里的剑举起——

“哀家说的都是实话!”太后骇然大叫,声音恐惧到了极点,“楚御苍,哀家没骗你,哀家说的都是实话,若敢有一句假话,哀家愿遭天打雷劈!”

楚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酒里?”

太后点头。

不可能。

楚宸很确定,他的父王不可能这么没戒心,居然真的会饮下太后的毒酒。

就算没有识毒的本事,他也绝不会随意让宫里的东西入口……况且还是如困兽一般的太后。

楚宸眯着眼,眼底淬着寒毒一般的光芒:“太后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

太后额头冷汗淋漓,疼的,也是对死亡的恐惧,“没……没了……”

楚宸沉默注视她片刻,淡淡道:“太后受委屈了。”

话落,剑尖朝前一送,噗呲一声入了体。

剧痛传来,太后瞳孔默然睁大,僵滞而缓慢地低下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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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杀神

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利剑,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楚宸,“我……我是你……皇……皇祖……”

楚宸抽出剑,鲜血喷洒,溅了他一身。

太后张了张嘴,瞳孔涣散,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楚宸转身,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太后宫里所有的人,一个不留。”

“是!”

话音落下,五百兵马顿时堵住了太后宫所有的出口,刀剑起落间,宫女和内侍恐惧的哭喊惊叫声清晰钻入耳膜。

楚宸却丝毫不为所动,一步步朝宫外走去。

容颜冷漠,身体笔挺峭拔,气势凛冽生寒。

性情果断,必要时的冷酷无情。

韩烁抬头,注视着这位才刚刚从少年步入男人阶段的世子,眼底划过一抹欣慰,一抹敬服。

虽然曾经是那么柔弱纯真……

但他们如今大概也能猜到世子以前是为了伪装,而如今展露了真实性情和手段的楚御苍,看起来并不比他的父亲逊色。

只是有些方面,跟他的父亲又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清郡王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儒将,那么楚御苍就是一个开拓疆场的悍将。

清郡王性情宽容平和,没有野心,只守护自己该守护的。

而眼前这个男子……

韩烁四人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份曾被隐藏起来,如今已完全绽放的锋芒和野心。

宫里安静得近乎死寂。

楚宸走到一半,淡淡道:“楚寰以前那些嫔妃,现在都安置在何处?”

跟在身后的韩烁四人对视一眼。

他们以前是清郡王麾下将领,又不是宫里的内侍和御林军,怎么可能知道后宫嫔妃的动向?

一人现身,单膝跪地:“回禀殿下,除了已经死去的玉嫔,其他人都还在后宫。”

韩烁四人惊诧,原来世子不是在问他们……

可这个人神出鬼没……究竟是什么身份?

“战青,你亲自去动手,后宫嫔妃也一个不留,全部诛杀。”楚宸语气冷峻,充满无情气息,“宫中内侍和宫女,没犯过事的,召集在一起,日后一同送往东陵内务府。”

“是!”

楚宸冷眼一扫:“别出了纰漏。”

“属下不敢,世子请放心。”

楚宸抬脚往宫外走去。

战青办事,他的确放心。

身后四位将领连忙跟上。

走到宫门口,楚宸抬眼便看到了被御林军拦在门外的唐国舅带着儿子唐定荣和女儿唐婉君。

一家三口被拦在了宫门外,一脸的焦灼不安。

楚宸唇边泛起一抹冷厉的笑意。

唐定荣,太后欲扶持的西陵天子……

“苍世子!”唐婉君看到楚宸带着一身血迹走出宫门,俏脸微变,走到他跟前,“世子您受伤了?这么多血……”

说着,拿着帕子就要往楚宸脸上擦去。

楚宸擒住她的手:“滚。”

唐婉君动作一僵。

又是滚?

“苍世子,怎可对小女如此无礼?”唐国舅恼怒地看着他,“本国舅要进宫看望太后,这些人为什么拦着?”

楚宸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冷一笑,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唐国舅眼底浮现惊恐:“你……你干什——”

咔嚓。

第616章 西陵王

咔嚓一声。

脖子被扭断的声音格外清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唐定荣和唐婉君兄妹二人脸色大变,骇然到呆滞,一直无法反应。

“唐家的人都该死。”楚宸冷冷丢开唐国舅的尸体,抬脚边走,“不留活口。”

身后的韩烁四人尚未反应过来,又有一人恭敬地应了声:“是!”

黑影一闪,眼前两道血色划过,唐定荣和唐婉君惊惧呆滞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人已经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黑衣鬼魅一闪,瞬间消失在眼前。

四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前面年前男子孤傲的背影,久久无言。

楚宸很快回到了王府。

听到楚御苍回来的消息,原本闭门不出的官员们纷纷前来吊唁,顺便表达一下自己忠君爱民之心——

女帝的旨意已经抵达西陵,楚御苍接旨成了西陵王。

楚寰父子都已经不在,皇室血脉凋零,楚凝不管事。

如今西陵当家做主的人只有楚御苍。

况且清郡王夫妇都刚刚过世,楚御苍一个柔弱少年无依无靠,这个时候正是用人之际。

老狐狸们如意算盘打得好,意图在这个时候跟西陵王拉好关系,家中有女儿的甚至抱着嫁女儿的心思。

没有公婆的压制,不管谁家的女子嫁进来,以后都是西陵王妃,府里唯一的当家主母。

就算不再享有帝后尊荣,那身份地位与皇后也没什么两样。

整个西陵封地上最尊贵的女子,这个身份谁不眼馋?

至于说西陵王成了女帝夫君这件事……呵,他父王都死了,守孝三年,他难道还真能做到守身如玉?

天高皇帝远。

女帝能管得到这里来?

所以楚宸刚回到府里不多时,管家就来禀报:“世子,定国公前来吊唁——”

“定国公?”楚宸语气冰冷,“西陵都已废国,何来的定国公?”

管事一怔,连忙改口:“柳大人前来吊唁——”

楚宸没再说话。

刚走进府门的中年男人一字不漏地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上去,接过管家递来的香,拜了三拜。

把香插进香炉里,柳大人转头看向楚宸:“贤侄,请节哀顺变。”

楚宸眉眼冷漠疏离,似染着一层霜雪。

而他脸上和衣服上还残留的血迹,却让柳大人一震:“这是……”

“哦,没事儿。”楚宸语气平静,“刚杀了太后和唐国舅,不小心沾到的。”

柳大人闻言,眼前顿时一黑,差点晕过去。

杀了太后和唐国舅?

“太后下毒害我父王,身为人子,本王为他报仇天经地义。”楚宸面无表情地说着,末了,眼神不冷不热地看着眼前男人,“你说对吗,柳大人?”

柳大人一惊,咽了咽口水,“对,对对……世子说得对……”

“别再喊世子了,本王乃是女帝陛下钦封的西陵王。”

“是,是是……”柳大人擦了擦汗,“臣……臣见过王爷,臣先……先告退……”

楚宸不置可否,冷冷地看着他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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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7章 牵制

这才算什么?

借着这个机会,清除西陵所有皇帝党,把西陵牢牢控制在掌心,才是他当前的任务。

至于以后……

楚宸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溺于悲伤。

他会在父亲的死亡中重生,在重生后绽放绝艳光芒。

任何人。

任何人都休想在他身上打主意,所有欲算计他的人,最终都会一个个付出代价。

一整日,曾经威风八面的官员们个个来吊唁清郡王,顺便关心一下孤苦无依的苍世子。

这个时候,他们似乎都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老狐狸,而是一群慈眉善目关心小辈的尊长。

然而无一例外的,在看到楚宸身上的血迹时,都会适时地表达出疑问。

在听到楚宸云淡风轻般说出杀了太后和唐国舅之后,所有人的脸色瞬间五颜六色,僵硬而又惊惧地看着楚宸,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把杀人说得犹如吃饭一样简单的人,是曾经那个请郡王府柔弱纯真的小世子。

而且……而且他杀的还是太后,他的皇祖母……

就算不是亲生,可皇室的规矩……

就连清郡王在世,也得把太后当成嫡母看待。

然而不管他们心里什么想法,楚宸都无所谓,冷厉的眉眼,无情的眼神,让一众官员头皮发麻,个个借口告退。

夜幕降临时分,管家才提醒楚宸该换上孝服,楚宸环顾灵堂一周,淡淡道:“让所有人都出去,我想单独陪陪爹娘。”

管家黯然低头:“世子想开点,事已至此……唉。”

灵堂里的下人很快退了出去。

楚宸沉默走到棺木前,看着里面躺着的父王,耳畔响起太后的那番话,眉头不由深深地蹙起。

毒酒。

父王领兵半生,不是不知道皇帝对他的防备,也不会不知道太后不安好心,怎么会轻易喝下她给的酒?

棺木中气息微寒,那是放置的冰块散发出的凉气,用来保存父王的尸身。

楚宸抿唇,沉默地盯着父王的脸。

青黑色一片,完全是中毒的迹象。

他回来西陵之前,独孤熙说父王中了毒,大夏十八年筹谋不可能因为一个意外而放弃。

独孤熙欲以父王来威胁牵制他,从表面上看,他不会这么快就让父王死……可父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

死于太后的毒酒。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父王的死便应该说太后一手所为,跟大夏无关,跟独孤熙无关。

因为若父王死了,他威胁牵制的筹码就没了。

然而……

如果他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威胁他,而只是为了牵制呢?

得知父王中毒,不管是真是假,楚宸都不定然会迫不及待地回来确认一番,看到父王安然,他才能安下心来。

而甫一回到西陵就得知了父王的死讯,伤心大怒,情绪失控之后,他需要处理父王的后事,需要留在西陵守孝。

甚至于,西陵皇族血脉凋零,他手里若是无可用之人,这个西陵王极有可能被架空权力,落个四面楚歌的境地。

第618章 死因

而独孤熙待在陵国皇宫,若成了陛下侍君,则完全可以利用柔弱无辜的假象,美貌无双的利器来俘虏女帝芳心。

楚宸跟女帝分开,东陵跟西陵相隔如此之远,沟通是多么不方面,一封信报送至陵国帝京至少得七八日,女帝得信回复还得七八日。

这一来一回所花掉的时间,够心怀不轨之人做多少事情?

所以,独孤熙在这件事中是无辜的,置身事外的?

楚宸绝不相信。

但独孤熙远在东陵,指令传到西陵来也同样需要时日,况且……他一个美貌而柔弱的皇子做什么事都得小心谨慎,若无帮手……

怎么可能没有帮手?

他必定有帮手。

这个时候能成为他帮手,又愿意成为他帮手的人……

楚宸双手抓紧棺木,脑子不停地转着,不停地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时间仿佛就此沉寂了下来。

灵堂外白幡阵阵,灵堂里静得诡异,让人心生不安。

楚宸目光很快又落回父亲的面上,盯着这张明显有着中毒症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闭了闭眼:“请恕儿子不孝,冒犯父王。”

修长的手指触摸到这张已经僵硬冰冷的脸,在他耳后小心地摸索,只一会儿,指尖就传来一阵被寒气冻得发麻的感觉。

楚宸收回手,沉默地看着自己白皙圆润的指尖,眼底似有晶亮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晶亮变成了寒芒。

唇瓣抿成一条线,他转身走到另外一具棺木前,看着木棺中躺着的母亲。

从回来到现在,他一直只在追究父王的死,却并没有问一句母亲。

到了宫里,太后也没有提起母亲的死因。

而现在……

楚宸很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张脸看起来很平静,除了死后泛着正常人都有的惨白之外,并无丝毫中毒迹象。

楚宸沉默地盯着看了片刻,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心里默念一声:“娘亲,儿子冒犯了。”

指尖在耳根后面方寸之地摸索了一阵,直到指尖再次泛起酥麻寒意,他才收回手,又看了一会儿,伸手探向郡王妃的脖子。

微微扯开一点衣领,细白脖子上一道勒痕清晰入目。

楚宸神情幽深,透着高深莫测之感。

……

夜深深。

万籁俱寂。

子曦躺在床上眯了一觉,这些日子她太累,亲政之后,赶上秦裳的事情,秦裳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又赶上楚宸的事情。

她心头凌乱,身心俱疲。

被南墨昊按得舒服,疲惫得到很好的缓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觉的时候,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年煎熬了半夜,痛苦越来越剧烈,几乎要惨叫。

而南墨昊显然不想让他的声音扰乱了子曦好不容易才有的好眠,直接一缕真气射出,点了他的哑穴。

少年在地上疼得翻滚,十指死死地扣着地上的红毯,急促的喘息也被隔绝在外。

直到下半夜,子曦才幽幽醒来。

睁开眼,一双美眸定定地望着精美的帐顶,轻轻叹了口气:“皇叔,可以了。”

南墨昊停下手,半跪在一旁。

第619章 短命蛊1

子曦从床上起身,一件轻盈长袍披在她的肩头,随着走动,袍摆上盈盈流光泻了一地。

抬眸看着那个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少年,子曦淡淡一笑:“小熙儿,还受得住吗?”

少年听到声音,混乱溃散的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头颅却下意识地转过来,通红的眼眶,眼底被逼出的泪水,惨白的小脸,颤抖的唇瓣……

都在诉说着他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折磨。

子曦拂开他的哑穴,淡淡一笑:“愿意说了吗?”

“我……我说……”少年嗓音嘶哑如破布,几乎语不成调,“陛……陛下,我说……”

子曦笑了笑,伸手拿过方才被丢在一旁的匕首,再次割破自己的指尖,一手攫住少年下巴,把鲜血滴了几滴到少年嘴里:“无毒的。”

少年被迫咽下,几滴血而已,尚不至于血腥到难以下咽。

况且他眼下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抗拒这种事。

血液入了腹,虫子似是得到了安抚,逐渐安静下来,不再狂躁地乱咬。

少年无力地趴在地上喘息,脸色惨白,浑身汗水浸湿了衣衫,额头冷汗涔涔,凌乱的发丝铺陈一地。

子曦淡淡道:“可以说了。”

独孤熙无力地开口:“我中的是什么毒?”

“不是毒,是虫子。”子曦淡笑,“无药可解,我的血也只能暂时安抚一下,如果你还是不听话,就活生生疼死好了,朕保证一点都不会心疼。”

小虫子本就是用君氏先祖的血液养成的毒,在苏瑾体内饲养了这就才成了型,那只成虫随着楚寰一块去了,这八只幼虫被她养了起来,时不时地放点血给它们解解馋。

饲养了这么些日子,总该要派上点用场的。

听说是虫子,独孤熙瞬间安静了下来,喘息了几息,语调轻颤:“陛下……陛下想知道什么?”

“清郡王的死因。”

“臣……臣真的不知道。”独孤熙虚弱地开口,“清郡王体内中了短命蛊,这种蛊很温顺,平常不会发作,任何医术精湛的大夫也察觉不到。”

子曦眯眼。

“虽然名为短命蛊,但若是没有懂蛊之人操控,清郡王便没有任何性命之忧。”独孤熙停了片刻,抬手擦了擦脸上汗水,菱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若是……若是有人操控,短命蛊会瞬间咬破他的心脉,药石罔效,没有任何挽救余地。”

子曦闻言,沉默地看着他。

“大夏唯一懂得操控短命蛊的人,是我的师父,也是大夏国师。”独孤熙接着道,“师父在大夏闭关修炼,根本不可能……不可能突然间杀死清郡王。”

子曦眯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清郡王的死跟你无关?”

独孤熙苍白地点头:“请陛下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没有要杀他,这件事我……我也很懵……”

“所以你告诉楚宸说他的父王中了毒,其实是中了短命蛊?”

独孤熙咬了咬唇,小心地点头:“是。”

第620章 短命蛊2

“而现在,清郡王的死跟短命蛊无关,跟你也无关?”

独孤熙连连点头,眼底有着明显的惊惧:“是,陛下请相信我,真的……真的跟我无关……”

子曦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汗水,嗓音和表情一样温柔:“小熙儿,吓到你了。”

独孤熙打了个哆嗦。

“今晚侍寝还愉快吗?”子曦唇角微挑,“朕希望你是愉快的。”

独孤熙闻言,又打了个寒颤,僵硬地点头:“愉……愉快。”

“愉快就好。”子曦笑了笑,“回去吧,沐浴更衣之后,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话音落下,独孤熙顿时如蒙大赦,“谢……谢陛下,我……我先告退……”

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见子曦没什么反应,才敢站起身,惊惶退出了寝宫。

子曦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唇畔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当真这么经不起吓?朕还真不怎么相信。”

话落之间,她站起身,眼底浮现若有所思:“皇叔,你有什么想法?”

“臣不在西陵,无法得知清郡王的真正死因,所以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南墨昊摇头,“但是如果独孤熙说的是真的,那清郡王在这个时候出事便有点不太正常。”

因为短命蛊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想要杀死一个人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又非常简单。”子曦走回内殿,在床头倚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大费周章地下了短命蛊,且只有大夏国师一人能操控这种蛊,便不太可能轻易让清郡王死掉。”

所以,如此清郡王真的死了——那么是否可以证明,此事与大夏无关?

子曦唇角微抿。

不,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之下,这些推测并不能证明什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

那就是快到早朝时间了。

子曦闭上眼,语气淡淡:“皇叔,去睡一会儿吧。”

还有一个时辰才早朝,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几日气氛紧张,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时间不能浪费,必须养足了精神才行。

南墨昊应了一声,恭敬退出内殿,到锦榻上半躺了下来。

一内一外,各自都是闭眼却睡不着。

子曦担忧着楚宸,心里又在思索着清郡王死亡的各种可能性。

而南墨昊则是在想,方才子曦用匕首割破自己手指,让独孤熙喝了她的血……

那个少年……已不能再留。

天亮之前子曦起身,南墨昊贴身服侍。

待洗漱结束,打理好帝王仪容,子曦着一袭龙袍,威严地去上朝。

下朝之后,子曦到了御阳殿。

秦裳不是陵国朝臣,不必早起上朝,况且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如初,大半时间还是趴卧在床上。

子曦走进内殿,他才刚刚醒来。

“秦裳。”

秦裳转过头,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起身:“男女授受不亲,陛下总是这样不经通报就踏进我的住处,是不是有点不太合规矩?”

第621章 一无是处

子曦嘴角一抽。

这么多天下来,她来这里从来不必通报,今日倒是矫情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对。

那位阁主大人现在出入她的皇宫跟自家后山一样,虽然他跟秦裳都是男人,但若是碰巧遇上了,似乎也不太好。

“你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秦裳坐起身,温雅浅笑:“陛下不是都看到了?可以坐起身,也可以下床走走,但暂时还不能活动时间太长。”

子曦叹了口气:“果然是九阁的灵丹妙药管用。”

虽然她的医术不错,但是在绝对的药效面前,她的医术也得靠边站。

秦裳瞬间倚着床头,语调闲适:“陛下这个时候不是该上朝了?有事找我?”

“不是找你,”子曦扬眉,“你家阁主呢?”

秦裳摇头:“不知道,可能出宫了。”

他从不过问阁主去向。

不敢问。

子曦打量着他的气色,干脆在椅子上坐下:“秦裳,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这几天心境变化很大?”

心境变化很大?

秦裳眨了眨眼,语气很是淡定:“我从认识你开始,不就是这样?”

有什么变化?

他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子曦嗤笑一声:“事实是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从认识的时候就这样?

骗谁呢?

那个时候虽然也是温雅润和,可心里隐藏的绝望分明是那么强烈,即便是笑意晏晏时,也掩不住眼底的死寂凄然。

而现在……

或许信仰的力量真的无穷大,能让一个人完成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子曦没办法理解那种不顾一切追逐信仰的疯狂,但她乐于看到秦裳如今的模样,眉眼平和,散发出一种真正的,发自骨子里的温润。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怪。

道德标准千万条,可没有一条能束缚感情。

不管是站在道德标准上,还是论亲情道义,论宽容心性,九阁阁主都无疑是个让所有人忍不住想抨击、指责、谩骂,甚至想狠狠揍他一顿的人。

霸道蛮横,自私无礼,狠辣无情,不讲道理……

除了长得好看一些,实力强大,身份尊贵,以及周身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禁欲气息之外,此人几乎可以说一无是处。

但偏偏,就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牵动另外一个人全部的感情,让他生,让他死,让他万劫不复,直至沉沦。

子曦心头忍不住又想叹息,索性不再多想:“你什么时候回去九阁之巅?”

“下个月初。”秦裳说着,面上流露出一点歉意,“暂时得跟你告别,我现在武功几乎尽废,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什么。等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

子曦静了片刻,托着腮,幽幽看着他:“若你家阁主不同意怎么办?”

秦裳:“……”

真是个刁钻的姑娘,问题能不能别这么犀利?

“有件事要让你家阁主帮忙。”子曦淡淡一笑,“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又有何事?”

殿外清冷的嗓音响起,一袭雪衣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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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大夏国师

秦裳神色微紧,正要下床行礼,阁主大人一个眼神扫过来,立时把他定在了床上。

“阁主大人真是神出鬼没。”子曦嘴角轻抽,转头看向白衣清贵的某人,“幸亏朕不是在教唆秦裳背叛你,否则这不是让你听个正着?”

帝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似乎懒得搭理这种没水平的废话。

子曦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一句废话,不由转头看了一眼秦裳。

教唆秦裳背叛阁主?

要是真能教唆成功,她还等到现在?

这般想着,子曦站起身,言归正传:“朕想让阁主派人去查大夏国师的底细。”

帝修倚在窗边锦榻上,语气淡淡:“进来。”

子曦眉头一挑,转头看向外面。

帝修话落之后,从殿外走进两个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一人穿天青色长袍,看起来斯文内敛,一人着玄色锦衣,带着几分狂放不羁。

两人走进殿来,同时朝秦裳打了招呼:“见过公子。”

秦裳点头:“屈堂主,陆堂主。”

两人打过招呼,便又开始打量着这殿中陈设,须臾,穿玄色锦衣的男子淡淡道:“这里的环境不错。”

秦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帝修倒是开了口:“你们二人以后就听这位小女皇使唤,三年之内,她提出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

顿了顿,“当然,仅限于粮草银钱和情报的范围之内。”

三年?

陆堂主和屈堂主默默对视一眼,随即恭敬应了下来:“是。”

虽然他们并不想跟朝廷扯上关系,也不想听皇帝使唤,但无奈阁主命令如山,他们除非跟天借了胆子才敢抗命。

不是人人都有秦公子这么好运气,忤逆阁主还有机会得到寒香洗髓露来泡澡。

“那以后就麻烦两位公子了。”子曦只当没听到“小女皇”三个字,朝两人颔首淡笑,“眼下最迫切的一件事,是希望能得到大夏国师的消息。”

“大夏国师?”天青色长袍的屈堂主皱眉,“那个糟老头子邪恶得很,女帝陛下最好别惹他。”

子曦挑眉:“糟老头子?”

屈堂主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大夏国师是个很神秘的人,不常出现在外人面前,他的年纪也是个谜……有人说他已是耄耋之年,也有人说他年过不惑,还有人说他未至而立。”

之所以叫他糟老头子,不过是因为此人太邪门,且国师这个身份本身就让人觉得是个老头。

所以才这么随口叫了而已。

子曦静了一瞬:“九阁对他也忌惮吗?”

“忌惮?”陆堂主嗤笑,“任他有多少邪门歪道,不过区区一条贱命,九阁需要忌惮他?”

子曦默然。

“九阁跟各国朝廷都没有利益冲突,也没人敢找九阁的麻烦,所以对大夏国师自然谈不上忌惮。”屈堂主解释,“但那位国师是朝廷之人,是大夏皇帝的有力臂膀,女皇陛下若是打此人的消息,便相当于是跟大夏朝廷对上。而在整个大夏国,国师府的势力是非常庞大的。”

第624章 吓晕

子曦皱眉瞥了他一眼,又拿救命恩情说事?

秦裳只淡淡一笑,说完这句话,他便靠在床头不再做声,因此没有看到阁主投向他的深沉眸光。

见他低着头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子曦心头不由若是所动。

再转头看了一眼帝修,却见阁主大人清贵的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起来倒是莫测高深得很。

子曦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多余。

不过想通了一些事情,却又忍不住想笑,更想看看接下来阁主会如何——好吧,她的功力没有阁主深,大概不能像他那般自由自在地听墙角。

所以也只能想想而已。

“朕还有些事情要做,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子曦道,“虽然已经决定要走,不过距离下个月初还有几日,朕吩咐御膳房做些补身子的膳食,你这几天好好补补。”

秦裳淡笑:“多谢陛下。”

子曦颔首,转头看向阁主:“告辞。”

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殿内又是一片沉寂。

秦裳沉默了片刻,慢慢从床上起身,跪在了地上:“属下方才多嘴,请主人责罚。”

帝修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过来。”

秦裳闻言,沉默地起身走到锦榻前,复又跪下。

“本座倒觉得你不是多嘴,而分明是在算计本座。”帝修语气清淡,却透着一股让人肌骨生寒的凉意,“胆子越发见长了。”

秦裳脸色刷白,唇瓣褪去了所有血色。

帝修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谁给你的胆子?”

秦裳一震,开始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

帝修沉默,修长手指一点点探向他的颈项,指尖微凉,所过之处引起秦裳一阵阵无法克制的颤栗。

秦裳动也不敢动。

即便主人稍一使力就能扭断他的脖子,他也完全没有要躲避的意思,温顺地把自己的七寸要害袒露在主人面前。

“小女皇勇气可嘉,气度也不错。”帝修淡淡开口,“本座以前错估了她。”

秦裳身体还在轻颤,不自觉地咬着牙齿。

“如果不是她救你,眼下你已经进了狼腹,成了血水?”帝修唇畔微挑,眼底却透着寒意,“秦裳,你是想告诉本座,得时刻铭记她的这份救命之恩,并好好报答她?”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下,如一记雷霆砸在秦裳头顶,让他霎时脸色惨白,如坠冰窖。

“我……”张了张嘴,唇瓣却止不住地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主,主人……”

自制力几乎因为这短短一句话而全面崩溃。

他甚至不敢辩解。

他想说,自己没有算计主人,也不敢算计……可,可当真没有吗?

就算不是算计,也算是试探。

他在试探主人的底线。

他想知道,在主人心里,自己这条命究竟有多少分量……可主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这点小心机。

他在主人身上耍了心机。

这个事实让秦裳眼前一阵阵发黑,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从肌肤里渗出来,让他浑身无力,即便握紧双手也克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然后砰的一声,陷入了晕厥。

第625章 充实

帝修眉角一跳:“……”

就这么晕过去了?

抬手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帝修伸手拂过他的颈项穴位,真气一点,刚晕过去的人瞬间转醒。

然而眼底落入雪衣一角,秦裳忍不住又开始颤抖。

“抖够了没有?”帝修语气寒凉,“再抖下去,本座把你扔后山喂狼。”

秦裳控制不住。

他不是故意的,他保证不是,也不完全因为害怕。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帝修眉角又跳了几下,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本座没有怪罪你。”

寒凉轻缓的一句话钻入耳膜,秦裳忍不住颤栗。

脑子里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他身体微僵,随即缓缓抬眼,因浸了汗水而润湿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阁主。

温润澄澈,带着点怯意。

小鹿。

那一刹间,阁主大人心头闪过这两个字,转瞬即逝。

秦裳很快垂下眸子,身体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低声开口间,秦裳声音里带着几分悔意,“属下……不敢算计主人……”

虽然情绪因那句话得到了一点安抚。

但秦裳不想跟阁主产生误会,不想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恃宠而骄,虽然……偶尔,他也想…

想任性一下,想被纵容一下。

然而,主人显然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帝修沉默地俯视他片刻,眉眼渐渐恢复清淡:“在床上也待得够久了,随本座出去走走。”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出去走走?

秦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披上自己的外袍,跟着主人走了出去。

两人逛到了御花园。

百花盛开,风景如画。

四面八方的清香扑鼻,带来沁人心脾的舒畅。

秦裳呼吸着仿佛久违的新鲜空气,抬眼便看到前面一袭白衣胜雪的主人,眼底流露出炽热仰慕。

通幽小径,蜿蜒曲折。

两人一前一后,闲庭信步般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空气静谧,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在两人心间,从没有哪一刻,秦裳会觉得如此满足而又充实,心头仿佛被满满的悸动包围。

就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辈子。

此生便再无所求。

……

忙碌间日子飞逝。

温暖的春日慢慢远离,气温一天天升高。

五月十七,楚凝回到了西陵,将女皇谕令传与西陵王楚宸。

同一日,女帝陛下在金銮殿上钦点苏瑾为陵国太傅,负责教导宗室家中小世子们的学识,授一品官衔。

原丞相府改为太傅府。

六月初,秦裳告辞子曦,跟随阁主一道离开了皇宫——除了子曦和楚宸之外,无人知道在宫中住了近两个月的秦公子来自九阁,更不知道那个一袭白衣飘然若谪仙的男子便是九阁阁主。

自那晚之后,独孤熙彻底安分了下来。

独孤战数次欲逼使子曦签下契约书,子曦却是一拖再拖,并不予回应。

北陵闻人渊和南陵裴毓阳被关进了玄隐殿,连续七日,子曦不曾过问。

六月初七,是个晴朗炎热的天气。

第626章 血迹

帝修和秦裳回到了九阁。

依然是那条通幽小径,眼前草木扶疏。

两旁林立着高可参天的大树,密密的树干值夜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山间空旷而寂静,沙沙的树叶声中多了一丝蝉鸣。

秦裳抬头,夏天到了。

上次回来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一晃两个月过去,气候已是如此炎热。

漫步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小路,因为有前面这个人,便觉得多长也不够,总想着路再长点,再长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该多好……

可是又怎么会没尽头呢?

多长的路都会有尽头。

即便顾虑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使用轻功,阁主陪着他一路散步上来,但这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也还是会走到头的。

眼前很快又出现那条通往九阁之巅的青石板石阶。

九千九百阶。

一阶一阶走上去。

山中高手跪礼相迎,帝修没说话,一步步迈上石阶,容颜淡漠清贵,依然是九阁所有人心中那个高不可攀,犹如身在云端俯瞰众生的神祇。

一阶一阶,走得并不太快,步履行走间,白衣袍角在日光下散发出盈盈流动的光泽。

秦裳看得着迷,总忍不住盯着那片袍角。

直到前面那个人突然停了下来。

秦裳愣了一下,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停下了脚步,顺势抬起头:“主人?”

帝修没说话,负手静立,目光微垂,落在石阶上一处。

秦裳神色微紧,视线跟着转落,看到了石阶上留下的暗红血迹,顿时一怔。

抬眼往上看去,视线所及,每一级石阶上都留有一点不太清晰的暗红血迹。

这是他两个月前……三跪九叩,磕破了额头留下的血迹……

想到那一日,那种熟悉的窒息空洞感又浮上心头,秦裳薄唇抿紧,心头一阵阵钝痛传来。

许多日子没下雨了。

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血迹仍在。

想到主人的洁癖,秦裳垂眸,声音微紧:“属下会抽时间打扫干净……”

九阁之人上下山都用轻功,谁会没事走石阶?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血迹也正常。

就算注意到了,谁又会多此一举去打扫?

毕竟无人料到主人会一阶阶走回山上去。

带着点紧张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帝修不知怎么的,心头突如其来就感到些许窒闷。

微微转过身,他看着站在阶下似是在认错的男子,沉默了半晌,才缓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山上又不是没人打扫,你倒是勤快。”

语气清淡,波澜不惊。

说着,帝修负手转身,继续前行。

秦裳却已怔在了当场。

头顶似乎还残留着主人掌心的热度,他不自觉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头,方才……

“还愣着干什么?”帝修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目光清淡地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不由蹙眉,“累了?”

秦裳回神,连忙摇头:“不,不累。”

他只是……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若这真是梦。

秦裳无意识地抬脚迈上一阶,心头不由暗想,若这真是梦,那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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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另有其人

料理完父母的后事,接到楚凝带来的旨意,楚宸把自己关在府中整整半月没有出门,对外宣称身体不适。

外人只道清郡王夫妇骤然离世,苍世子受了刺激一时承受不住才病倒,曾经的西陵权贵官员们纷纷送上礼品药材,表示慰问关心。

有派人来的,有亲自来的,还有直接带着女儿过来准备谈个冲喜的。

当然,所有人都被万能的管家和王府门前守卫拦在了外面,谁也没机会进府。

这几日西陵皇城——如今已成了西陵王城,发生了很多事情。

宫里的太后,楚寰曾经的皇后嫔妃,以及所有贴身伺候娘娘们的大宫女全部被诛杀赐死。

如今的皇宫已整个空了下来。

太后娘家唐氏一族被全部诛杀。

皇后娘家凤氏一族被全部诛杀。

西陵王城中血腥味弥漫,处处充满着杀伐之气,让一众官员们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恨不得马上献上自己的万贯家产和美貌女儿,只为换取家族的安然。

一夕之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清郡王府曾经柔弱温善的苍世子,历经爹娘骤逝的打击之后,突然间性情大变,变得冷酷无情,六亲不认。

原本以为楚御苍孤苦无依的那些人,再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没有一个人还敢生出试图通过联姻来达到控制王权的目的。

就算是想把女儿嫁进王府,他们的目的也不再是为了夺权,也不敢想着夺权,而只想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当然,若能因此而继续享有荣华富贵当然更好。

但所有人都无功而返。

因此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半个月里楚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忙了什么。

“爷,这是南陵王城的舆图。”战青把一份舆图放在楚宸面前,“南陵现在镇守边关的将军卢俊惟,年四十,镇守边关兰城十余年,在兰城娶妻生子扎了根,一双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二。”

楚宸坐在椅子里,眉目淡漠:“此人战术如何?”

“算是一员猛将。”战青道,“若真要论个高下,他不是郡王爷的对手。”

楚宸抬眸,眼底没什么情绪。

不是他父王的对手?

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楚宸虽然没上过战场,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没上过战场不代表不会打仗。

况且他还有韩烁、稽清、王翰舒和谈锋这四位父王曾经得力干将。

“练兵一月,七月征伐南陵。”楚宸语气冷峻如石,“本王要为父王报仇。”

韩烁微震:“世子的意思是,谋害王爷王妃的凶手除了太后,还另有其人?”

“不是另有其人。”楚宸嗓音冰冷如铁,“而根本就是南陵和北陵针对我的一场阴谋,父王……”

牙齿咬紧,他嗓音凛冽如剑:“父王是因我而死,若不报此仇,楚御苍誓不为人!”

话音出口,一字一句都如雷霆落地,带着军人才有的铁血无情。

韩烁四人单膝跪下:“末将等愿为世子马前卒,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628章 地方官

西陵如今的政务和军务都是一团混乱。

群龙无首,百姓和大臣皆是惶惶不安,楚宸如今身为西陵王,想要顺利带兵出征,前提是必须使西陵立刻安定下来。

所以制定了详细的出战计划之后,楚宸命管家去传令,让几位御史参政和六部尚书,以及太史令、编修明日一早来府中见他。

楚宸以前不曾入朝,朝廷官员对他知之甚少,大多人也并不识得他身边的心腹,所以让清郡王府管家传话最为妥当。

任何人若敢不来,即刻诛杀。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所有接到指令的官员只怕欣喜若狂还来不及,谁敢不给西陵王这个面子?

连太后和唐国舅都照杀不误的人,他们有几颗脑袋敢跟楚宸横着来?

于是次日一早,沉寂许久的王府终于热闹了起来。

虽然官员们并不敢高声喧哗,但人气多本身就意味着热闹,被点到名的官员们穿着官服,打理得整整齐齐,拎着药材亦或是珍宝古玩一类,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府。

楚宸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眉目沉稳,语气清淡:“本王现任西陵王,管辖整片西陵十二城封地,以后还要仰仗各位辅佐本王。前些日子爹娘骤逝,本王精神混乱,无瑕处理政务,今日召集各位过来,先提点两句。”

侍女恭敬地给楚宸递了茶盏,然后依次给各位大臣也递上盏茶。

“各位这几日也看到了,本王并不是个仁慈宽容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端起茶盏,以茶盖轻刮着浮沫,楚宸语气转冷,“本王对手下官员只有一个要求,认真做事。”

眸光微抬,蕴藏着威压的瞳眸扫视一周,让众人心底生寒:“认真做事的人,本王不会无故找你们的茬,但若是试图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厅中一片死寂,方才还精神抖擞的官员们额头都已见了汗,如坐针毡。

“本王看起来斯文,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啜了口茶,楚宸语气淡淡道,“本王不似父王那般仁慈,所以你们永远别在本王这里抱有侥幸心理。”

“只要泛到本王手上的人,本王不会管你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也不会管你盘根错节底下有多少徒子徒孙,你只需要知道……你的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众人身上汗水一重接着一重,很快湿透衣衫。

只这一会儿,有些定力差些的官员已经开始坐不住,端着茶盏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楚宸慢慢喝茶,这才开始进入正题,“西陵如今已是陵国封地,不再是皇朝统治,官员制度会从上到下做一番调整,希望各位先做个心理准备。”

什么丞相,什么尚书,什么太师九卿……都将不复存在。

曾经天子面前的朝臣都将成为地方官,除非有表现特别好,才能卓绝的,以后或许有可能调至陵国帝京,做个京官。

除此之外,西陵所有官员如今都已自动降级为地方官。

第629章 需要一个理由

西陵三州四城六郡,封地六千里。

官员的任命和调动也并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事。

命人送来各部官员的卷宗,楚宸待在房中细看了两日,这些日子跟在子曦身边处理朝政,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卷宗上记载的并不全都是真的,很多有关系的官员考核下属政绩会夸大其词,虚报功绩,而对不愿靠拢的人则不遗余力地贬低……

楚宸不会只看表面。

西陵原有的朝臣注定会有很多人将从此不再做官,现在用到的人少,他只需要从中选出一些可用的,可为百姓做实事的官员,而不是那些一门心思只想着贪污受贿,抱团取暖的人。

两日之后,长公主楚凝求见。

楚宸在书房里单独见了她。

“你决定征伐南陵?”

楚宸点头,“已经决定了,从南陵开始。”

“陛下给你的密函你看了?”楚凝站在案前,语气淡漠,“本宫会随你一起去。”

楚宸默了片刻,随即摇头:“不用。”

楚凝淡道:“这是陛下的旨。”

“姑姑,我明白陛下的意思。”楚宸坐在椅子里,语气淡淡,眼底却浮现一抹温柔,“她是支持我报仇,又担心我情绪失控……但是我不会。”

他明白子曦的心意。

她显然已经收到了父王的死讯,当心他受不住打击,同意他复仇却又担心他情绪失控做出错误决策,更是希望他能保护自己。

楚宸什么都知道,心头很感动于子曦的体贴。

但是他不会失控。

“我不会失控,姑姑无需跟着我。”楚宸抬眸,正色看着楚凝,“子曦担心我失控是因为我父王的死,但是……”

楚凝皱眉。

“陵国现在正值用人之计,不能浪费了领兵之将。”楚宸道,“我希望姑姑能回到陵国,就算上战场,也是独立领兵,而不是做我的监军。”

楚凝沉默了片刻:“本宫需要一个理由。”

不会失控,这四个字显然不能说服她。

她是接了女帝旨意而来,上战场打仗是一件轻忽不得的事情,事关将士存亡,楚凝不会把自己当做两个小儿女间的传声筒。

理由?

楚宸敛眸沉默片刻,提笔写了封信:“姑姑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她会明白的。”

楚凝眉眼微动,看着楚宸在纸上写下的话,眉头皱起,眼底划过一抹深思:“这是真的?”

楚宸没说话,写完了信吹干,装封之后,才淡淡道:“**不离十。”

“那你为什么……”

“刚好遇上了这个机会,本王岂能放过?”楚宸笑了笑,笑意却疏冷无情,“况且父王一事,南陵和北陵室最有机会也最有动机做手脚的人,本王不介意趁此机会把他们一锅端,省得子曦再等下去。”

楚凝注视着他的表情,片刻,淡淡道:“不让本宫跟着也可以,女帝陛下同意就成。”

楚宸道:“姑姑只要带着信回去,子曦会同意的。”

楚凝盯着那信,眼底闪过一抹幽深情绪,半晌没说话。

第630章 不出所料

楚宸眉眼微动:“姑姑在想什么?”

“让你的心腹手下去送信。”楚凝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一来一回大半个月,并不会耽误你起兵的时间。”

楚宸闻言讶异:“那姑姑……”

楚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似乎有点别的意思。

楚宸挑眉。

但究竟是什么意思,楚凝并没有说,很快就告辞离开了王府。

有楚凝在,官员的调整会更顺利些——人没有不怕死的,纵然官场上老狐狸多,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和仕途,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接受太大的变动。

可比起血腥的死亡,官职被降甚至是从此做个庶民,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忙碌了几日,楚宸便开始正式去军营练兵,整顿军队。

楚凝也没闲着,她手中有兵权,虽然之前楚寰在位的时候楚凝比较低调,也不曾真正去过战场,但她手底下的精兵并没有懈怠过训练。

因为楚宸和楚凝一前一后回来,西陵王城经历短暂半个月的风声鹤唳之后,气氛逐渐恢复正常。

除了以前的皇宫成了遗址,除了皇室宗亲成为历史,除了两大国舅家族被诛灭……其他的,似乎没再有让人提心吊胆的大事发生。

原本的宫中御林军被拆分,一半划入麾下军队,一半负归于守城军,城中秩序开始恢复正常,百姓也终于松了口气。

繁华的王城,在经历一番变动之后,将重新迎来生机。

六月初七,秦裳跟随阁主回到九阁之巅的日子里,子曦接到了楚宸的密函。

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她不由对着信函上的内容若有所思。

事情果然有些出人意料,与她的判断又有几分不谋而合。

“皇叔。”子曦把信随手递给身边的南墨昊,“你看一下。”

摄政王接过信看了看,眉眼间浮现一抹冷厉:“不出臣所料。”

两人转身走进了寝宫,屏退了殿内所有服侍的宫人,子曦斜倚着雕花锦榻,单手腮,眉眼浮现一抹深思:“如果清郡王没有死,那他现在应该在哪儿?”

“大夏。”南墨昊走到案前打开鎏金香炉,把信函扔了进去,看着火苗瞬间吞噬宣纸。

他盖上炉盖,转身给子曦倒了杯茶。

“中了短命蛊,若是死于其他的毒,显然就说不过去了。”子曦淡然一笑,笑容幽冷,“果然还有阴谋。”

南墨昊立于榻前,表情冷峻:“清郡王没死,对于陛下来说会很被动。”

“朕知道。”子曦安静地摩挲着下巴,“但是现在我们只能等,况且……”

况且楚宸刚回到西陵,眼下也不过才料理完父母的后事。

大夏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暴露出来,那样就显得太心急了。

敛眸沉默了片刻,她道:“或许朕该问问独孤熙,他的师父会闭关多久。”

“那楚凝……”

“楚凝?”子曦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她知道该怎么做。”

第631章 兵起

楚凝这个人看似冷酷无情,实则心思却是最细最深沉。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身在其位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以前楚寰当政,她实力强大又握有大权,所以时刻都被防备猜忌,所以她没什么忠君爱民的心思,大半心思倒都放在了苏瑾身上。

楚寰算计她,她也毫不手软地反击了回去。

而如今,子曦要收复陵国疆土,楚凝既然答应为她所用,并且苏瑾现在也是陵国太傅,至少几年之内,他们会在陵国帝京扎根。

女帝对她赋予信任,她赠与女帝忠诚。

而忠诚之内……楚凝其实并不需要完全奉子曦的旨意行事,因为她对形势有足够的判断力。

提笔写了封回信,六月十八日,陛下亲笔谕令被递到了楚宸手里,并附上一封交给楚凝亲启的密函。

七月初,楚宸把父王留给他的军队命为南征军,打着为父亲报仇的名义,率领二十万兵马直接南下。

而与此同时,长公主楚凝也不声不响调动了自己麾下五千精锐铁骑,卷起漫天风尘,在烈烈炎日的季节里,如流星一般往北陵风驰而去。

天下哗然,八方震动。

稳坐中宫的子曦下朝之后,跟南墨昊一道去了玄隐殿。

玄隐殿是皇朝御隐卫的训练之地,地势空阔,气势森严,迎面看不到宫女和内侍,只有一身黑衣的隐卫跪地相迎。

玄隐殿的静室一般是犯了错的隐卫被罚禁闭的地方,有时也当做练功之地。

裴毓阳和闻人渊就被关在这里。

当然,他们二人的待遇并没有隐卫那么好。

关进来之前,子曦就交代玄隐卫好好招待他们,而玄隐殿的招待方式自然不会有多仁慈。

子曦见到两人的时候,曾经风光无限的南北陵储君可以说,已经被脱过了一层皮。

宽大的椅子上,子曦拂衣坐下,接过南墨昊递过来的茶,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裴毓阳,语气淡淡:“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楚宸已对南陵发兵,相信最多不过三月,南陵皇族便将不复存在。”

被铁链镣铐锁住的裴毓阳,颊边一道血痕清晰可见,身上的衣衫更是道道破碎。

他艰难地抬头,看向悠闲喝茶的子曦,咬牙切齿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子曦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低眉敛笑,“裴公子这个时候还要跟朕装傻?”

裴毓阳死死地盯着她。

“南陵至今不愿臣服,朕只能以兵力镇压。况且……”子曦嗓音清冷,“清郡王夫妇的死,跟南陵无关?”

裴毓阳冷笑:“我被困在皇宫多日,时刻都有人盯着我,陛下难道以为我还有三头六臂?”

“你当然没有三头六臂,闻人渊也没有。”子曦啜了口茶,语气清淡,“然而你们没机会出宫,却不代表大夏使臣没机会跟南陵皇族合作。”

说着,子曦慢慢抬眼,唇畔微扬:“前些日子里,你跟那位大夏武亲王聊得可投心意?”

裴毓阳抿紧了唇,良久才冷冷讥诮:“同住一座宫里,互相寒暄也犯了规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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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丧家之犬

“裴毓阳,朕今日来不是听你狡辩的,而是要告诉你一个即将发生的,残酷的事实。”子曦站起身,如看蝼蚁一般看着他,“南陵皇族覆灭在即,朕不会留活口——一个都不会。”

说着,径自转身离去。

裴毓阳瞳孔骤缩,厉声嘶吼:“君子曦,你不得好死!君子曦,你给我回来!君子曦——”

子曦唇角微勾。

不得好死?

丧家之犬的嚎叫,徒增笑话罢了。

裴毓阳和闻人渊被困在宫里不假,然而这些日子她并不是每天只负责早上上朝,下朝批阅折子这么简单。

她若是没有一点确凿的判断能力,又怎么会无怨无敌就大刑加身?

裴毓阳和闻人渊没有自由,出不得宫,然而大夏武亲王独孤战和二皇子进宫之前,定然已经知道这两人被困宫中的事情。

独孤熙表面柔弱,却是个城府深的,他们来陵国帝京之前又去过一趟西陵。

他早知道清郡王中了蛊,更知道他师父的阴谋。

进了帝京之前若不做一点什么,又怎么可能?

得知清郡王夫妇的死讯时,子曦想过有可能是南陵、北陵与独孤熙联合起来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楚宸留在西陵守孝,无法跟女帝联手。

而看了楚宸的那封来信之后,子曦心里越发明白,若要成功制造清郡王夫妇死的假象,则必须先骗过清郡王手底下的将士,然后还要骗过楚宸。

仅凭独孤战这对叔侄和那仅有的几个使臣,以及他们暗中跟随来的手下,难度显然很大。

退一步讲,就算能制造这样的假象,他们想要达成真正的目的——悄无声息地把清郡王弄到大夏去,也绝不可能仅凭他们几个人就能做到。

所以,必须要有外面的帮手。

而以如今的情势,有能力也有理由帮这个忙的,除了南陵和北陵之外,还会有别的人吗?

而且裴氏和闻人氏皇族要帮则必须联合起来,一起帮。

谁都不会蠢到独自留下跟大夏合作,毕竟,谁能确定现在的盟友以后不会倒戈?

只有真正绑在一条船上,才能齐心协力对抗外敌。

正巧子曦这两日也收到了一些情报,细细思索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东陵与西陵相隔太远,信函来往本就耽搁时间,那些人的阴谋又做得安静诡秘,等到察觉的时候,再要阻止已经来不来了。

走到关押闻人渊的牢房里,子曦眉眼划过一抹冷芒。

前些日子她跟楚宸的确都有些大意,沉浸在欢喜的情绪之中,以至于忽略了西陵那边的情况。

他们都以为郡王妃被封了记忆就万事大吉,可是很显然,他们低估了大夏的阴谋力度。

有清郡王在手,不管是她还是楚宸,心里必然都会有些顾忌。

但是目前来说,只要确定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其他的,总会办法解决。

从思绪中回神,子曦目光微抬,看向比裴毓阳更惨的闻人渊,淡淡一笑:“闻人公子。”

第633章 耐心告罄

闻人渊睁开眼,眼底一片漠然。

子曦没坐,只站了片刻:“西陵长公主楚凝手底下里有五千铁骑,精锐中的精锐,虽不至于做到顷刻间横扫天下,但横扫一个北陵,朕相信用不了两个月。”

随着这番话落音,闻人渊原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你……”

“朕的耐心已告罄。”子曦语气淡淡,却透着耐心已用完的无情,“闻人渊,朕给过你们机会,可很显然,你这位北陵凤王和南陵太子的命都并不重要。因此,朕决定直接以武力镇压。”

说着,敛眉一笑:“你们是不是以为朕等了这么久,其实就是在跟你们虚张声势?”

闻人渊森冷的目光落在子曦面上:“你觉得本王会信你?”

“你可以不信。”子曦语气闲适,“等北陵皇族覆灭,你的亲人被押来帝京,你自然就会知道朕的话是真是假。”

闻人渊瞳孔一缩。

“不管你们在清郡王一事中参与了多少,如今楚宸已完全把罪责归咎到了南陵和北陵头上。”子曦冷冷挑唇,“闻人渊,你会看到朕的决心有多坚定,也会看到你所坚持的皇朝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说罢,转身离去。

她的耐心的确告罄。

不管她表现出多少魄力,不管她的言语能起到多少震慑效果,如今看来,都是没用的。

闻人渊和裴毓阳根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既然如此,她会直接以行动告诉他们,他们沉默之下的顽抗有多愚蠢。

走出静室之前,子曦转头看了一眼闻人渊:“实话告诉你,原本就算恢复世袭王制,朕也是打算让闻人氏王族和裴氏王族继续镇守一方,治理辖下百姓,但是既然你们都不领这个情,自有其他有能力且得朕信任的大臣去代替你们原有的身份职务。至于你们……朕之前说过,对于叛臣,必定九族全诛。”

说完,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地看到闻人渊那张变得惨白的脸,以及刹那间铁青扭曲的表情。

子曦只是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一趟?

当然不是为了耀武扬威,她也不是仁慈地想跟他们闲话家常,甚至于威胁他们就范——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机会做任何决定。

早在楚宸和楚凝领兵分别赶赴南陵和北陵时,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她来这一趟,当面告诉他们南陵和北陵即将迎来的下场,只是为了增加他们的痛苦,让他们担惊受怕,乃至好好体会一回绝望的滋味而已。

“皇叔,除了九阁情报网之外,玄隐卫也不能闲着,必须时刻盯紧了大夏的动向。”

南墨昊垂眸:“臣知道,请陛下放心。”

“北陵虽然能以武力镇压,但几大家族的势力确实棘手。”子曦眉目沉冷,沉稳“打铁需趁热,等楚凝战报送过来之后,朕或许得亲自去一趟北陵。”

南墨昊没说话,也不必说。

陛下去哪儿,他都会跟着去哪儿,贴身保护陛下是他的责任。

第634章 摄政王不是人?

楚宸兵发南陵,楚凝兵发北陵。

子曦依旧按部就班地上朝。

时间一晃又是匆匆半月过去。

起兵一事事关重大,又是牵动天下的大事,自然瞒不过满朝文武。

于是这日早朝,就有大臣开始上了弹劾的折子,并在朝上疾言厉色地谴责:“启禀陛下,关于楚世子擅自起兵为父报仇一事,臣有话要说。”

子曦眼神淡淡一扫:“许大人有何话说?”

“楚世子乃是陛下正君皇夫,是皇室后宫中人,本就没有随意回家省亲的权利,但此番清郡王夫妇不幸离世,楚世子身为清郡王夫妇唯一的儿子,回去办理后事,为父母守孝乃是本分。但是守孝三年不代表他可以随意离开西陵,就算离开,也该是回来宫中待着,他不经陛下同意就擅自起兵——”

“谁说没经过朕同意的?”子曦斜倚在龙椅上,单手托着下巴,语气懒散,“楚帝君兵发南陵,是朕允许的。”

许大人一愣:“陛下允许的?”

子曦嗯了一声:“就是朕允许的。朕给他去了一道密旨,他才兵发南陵。”

顿了顿,她语气越发淡定:“以正君身份领兵,也算是给朕长了脸面,刚好借此机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帝君不光长得好看,且能文能武,是朕的得力干将。他将成为朕的御前大将军,为朕开疆辟土,保卫陵国江山社稷,护佑陵国百姓,使得朕江山永固,国祚长存,敢问各位爱卿……对此可有什么不满?”

话音落下,群臣齐齐呆如木鸡,许大人直接一句话说出来。

陛下的正君皇夫成为御前大将军,为陛下开疆辟土,保卫陵国江山社稷?

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后宫参政已经是极大的破例,如今居然连领兵都可以?

况且楚御苍还有孝在身。

脑子里一片混乱,许大人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礼部尚书走出来,躬身道:“启禀陛下,正君不在宫中,预计短时间之内也不会回来,原本定下的六月册封大典只能无限期延后,请陛下定夺。”

子曦闻言,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

原本定下的册封大典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此前礼部尚书禀过一次,此番又来奏禀?

“不管有没有册封大典,楚御苍都是朕唯一的正君,这点不容置疑。”子曦不介意重申一遍,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殿上又是一静。

“臣明白,陛下圣明。”礼部尚书很快躬身应下,顺便又道:“眼下正君不在,后宫无人,臣请陛下举办一次采选,充盈后宫。”

“后宫无人?”子曦挑眉,纤手一指南墨昊的方向,“摄政王不是人?”

话音落下,殿上全场死寂。

摄政王……

礼部尚书慌忙跪下:“陛下恕罪,摄政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

子曦没说话,漫不经心地看向殿外方向。

楚宸在外打仗,她在宫里选美男?

小白兔知道了不得伤心死?

她又不是风流皇帝,纳那么多不喜欢的人进后宫干什么?

当摆设吗?

第635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

“采选一事,朕暂时没心情。”子曦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帝君醋意极大,万一他知道朕在家采选美人,情绪激动,在战场上做出错误决策,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群臣顿时噤声不语。

武将败仗本是常有的事情,况且楚御苍第一次领兵,胜负暂且不知道。

就算败了,顶多落一顿嘲笑,可若是这个败仗的责任由他们来担着……

那可就不是仕途前程的事了,极有可能连一家老小的命直接就搭了进去。

不过……

众人忍不住瞅了瞅摄政王。

帝君醋意极大,摄政王醋意大不大?

他们时常跟随女帝身侧,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干起来?

三月女帝亲政,封了正君和平君至今,倒是未曾听过两人闹出不和的事情来。

如果两人真干起来……

南墨昊武功自然是没话说的,楚御苍虽然有也有些武功,可看起来没有摄政王这么有气势,他的本事在摄政王之下吧。

所以,他能当上帝君,是否只靠着一张脸,以及西陵王的身份?

群臣心里忍不住开始幻想。

毕竟从来见惯了后宫争宠,手段可以说是层出不穷,今日得宠的嫔妃明日说不定就打入了冷宫。

如今女帝当政,男子们争宠又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众人想着,忍不住竟生出了一些期待。

再然后,让陛下采选优秀男子入后宫的想法就更强烈了,只是……

看着始终沉默不语却让谁也忽视不了的摄政王,文武百官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还是往后拖一拖比较好。

“陛下,臣有件事想求陛下答应。”

子曦目光微转,看向说话的镇国公,不免就有些意外:“镇国公想求朕什么事?”

“臣的女儿月瞳,跟长宁郡主打小关系比较好,一直想跟长宁郡主一块儿读书。”镇国公说着,眉眼微垂,“但是能进上书房念书的都是君氏宗亲的小世子们,臣自知小女身份低微,原本不敢逾越,只是这些日子她一直闷闷不乐,所以臣实在无奈……”

子曦挑眉。

上书房?

镇国公的女儿今年似乎也不大。

若说身份低微,堂堂镇国公的女儿还真算不得低微,就算是皇族宗亲有些没实权的,在镇国公面前也得敬上三分。

至于说读书。

陵国男女之别自来也严谨,不过在读书这方面其实还算开明,尤其是子曦两年前以女儿之身登基之后,无形中似乎就提升了女子的地位。

很多女子把读书习惯都视作一件正事来做,若家中再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便可回怼一句,“陛下女儿之身都能称帝,为什么我们不能读书习武?”

这也是为什么起初有很多大臣暗搓搓希望女帝昏庸的原因。

女帝成了天下名副其实的主子,那些平素被压制的女子们还不得翻了天?

不过很显然,他们的希望已然落空,子曦恰恰做到了他们从没有想到过的圣明天子模样。

第636章 上书房

沉默了片刻,子曦淡淡问道:“镇国公女儿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小女刚满十四岁。”

十四岁?

子曦拧眉,十四岁离嫁人也不远了,就算去上书房也不过读个一两年就该出阁了。

跟长宁郡主关系好。

长宁郡主不就是她刚封的康王家中长女,君霓?

打小的闺蜜想在一起读书倒是人之常情,况且再过两年,各自嫁了人就更不能经常在一起……

想了想,子曦也就点头答应了:“女孩子肯用心读书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镇国公既然开了口,朕岂有不应之理?”

镇国公闻言,躬身道:“谢陛下恩典。”

“启禀陛下。”另外一个身穿国公袍服的中年男子见状,也出列禀报,“臣也想求陛下同样的事儿。”

“嗯?”子曦讶异地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陆国公也要让女儿进上书房?”

“回禀陛下,臣正是这个意思。”陆国公说着,愁眉苦脸,“实不敢相瞒,臣这几日被小女烦得头发都要白了,她整日在家里闹腾,连赌气绝食这一招都用上了,非要进上书房,臣实在……实在没办法了,求陛下答应!”

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可真是奇了。

子曦托着腮,不由感到好奇:“陆国公女儿多大?”

“回禀陛下,跟镇国公女儿一样大,今年也刚十四岁。”

“跟长宁郡主也是打小的闺中密友?”

“是。”

看来君霓人缘还不错。

子曦没多想,笑道:“女儿家肯学是好事,朕同意了,明日就可以让她们去上书房报到。”

上书房设在宫中,不担心安全问题,目前在学的孩子并不多,再添两个给君霓做个伴倒也没什么。

况且宫里的御林军随时巡逻,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禀报给君王,倒不担心孩子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子曦心头还是有些奇怪,却也没想得过多,很快就把这件事抛诸到了脑后。

下朝之后,子曦直接去了御书房,刚看了一会儿折子,就有宫人来报:“大夏武亲王求见。”

子曦闻言,以为对方又来催促契约书一事,淡淡道:“朕很忙,没时间见他。”

内侍去传了话,很快却又转了回来:“回禀陛下,武亲王说有重要的事情求见,若陛下不见他,他……他会硬闯进来。”

子曦挑眉,下意识地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南墨昊。

硬闯?

武亲王倒是有本事闯进来才行。

“让他进来吧。”

“是。”内侍领命而去。

子曦放下朱笔,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抬眼便看到跟着内侍走进来的独孤战,“武亲王何事求见朕?”

孤独战表情很冷,还有点愤怒:“陛下就算不待见熙儿,也不该如此折磨虐待他吧?他纵有多少不是,如今也是陛下的侍君,杀人不过头点地,陛下这般到底是因为什么?”

“折磨虐待?”子曦皱眉,显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武亲王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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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欲加之罪

除了那晚在雍华宫她让独孤熙吃了点苦,至今大半个月下去,她并未再多独孤熙做什么。

独孤熙最近也安分许多,很久没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陛下不知道?”武亲王眉头紧皱,表情带着探究和不满,“熙儿已经病了三日,至今连个太医都没去,殿里也没有伺候的人,今日若不是本王去探望,他就算病死在这里只怕都无人知道!”

子曦闻言,顿时皱起了眉:“独孤熙病了?”

独孤剑没有说话,表情犹带着几分余怒。

子曦喊来内侍,命他们去请太医给独孤熙治病,内侍很快领命而去。

“武亲王也别那么着急上火。”子曦淡淡一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二皇子身体抱恙一事,朕确实不知。朕虽然不喜大夏强硬的联姻态度,但既然接受了他为朕的侍君,便也没有要故意折磨他的想法。”

独孤战沉默站了片刻:“陛下什么时候签了契约书,让本王带回大夏复命?”

子曦敛眸:“朕最近有些忙。”

“这个借口陛下已经用了无数次。”独孤战冷冷道,“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南墨昊抬眸,语气更冷:“武亲王若没别的事情,便请退下,别打扰陛下处理政事。”

“朕最近确实很忙。”子曦倚着龙椅,目光淡然看着独孤战,“武亲王知道朕在忙什么,也知道朕为什么不签契约书。”

唇畔掠过一抹极淡的笑弧,子曦摇头:“朕不想再多做解释。”

独孤战闻言,眼底划过森然的光芒:“陛下的意思是要连本王一起留下?”

“只是暂时留下,朕会好好招待武亲王,必不会让你受到怠慢。”子曦道,“等朕查清了清郡王夫妇的死跟大夏无关之后,自然会放王爷离开。”

武亲王冷冷道:“陛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武亲王来此之前,应该没有料到如今这局面。”子曦语气平静,并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南陵太子裴毓阳,北陵凤王闻人渊也都是如此,所以他们才落得今日的结局。”

说着,子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容颜清冷:“朕乃陵国史上第一位女帝,且今年刚刚亲政……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个极大的弱点,女帝不足为虑,很好欺负,很好拿捏,所以你们一个个才放心大胆地来到朕的皇宫,然而……你们都算错了。”

她是女帝不假,她刚刚亲政也不假。

但是她并不好拿捏。

她甚至完全不信奉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一套。

南陵和北陵不算是邻国,他们都是陵国的封地,所以子曦把裴毓阳和闻人渊留下为质,不触犯什么原则问题。

至于大夏……

有南陵和北陵的例子,他们还敢往她的手上撞,不是自己找死吗?

况且她还没斩来使呢。

“对了。”子曦抬眸,“武亲王让人带出去的信让朕的隐卫发现了,不小心给截了回来,都在朕这里,王爷要拿回去吗?”

第638章 生病

此言一出,独孤战的脸色瞬间青白交加,黑中泛紫,气得铁青又灰白……简直精彩纷呈。

“女帝陛下真是好样的,本王长了见识。”冷冷丢下这句话,武亲王直接拂袖而去。

子曦目送着他离开,语气平静地开口:“如果大夏都是武亲王这种水平,朕还真不必太过忌惮他们。”

虽然看起来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但一想到那个还不知道有多少邪术的国师,子曦眉目微蹙,心里隐隐有些忧虑。

“皇叔,随朕一道去看看这位大夏二皇子的病情。”子曦放下茶盏,站起身往外走去,“独孤熙的命还得留着,皇叔暂时别对他下手。”

她不是看不出南墨昊对独孤熙的敌意。

不过独孤熙暂时还杀不得,留在手里至少也算是个人质。

南墨昊垂眸:“是。”

独孤熙的确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不是装的。

子曦走到床前,看着御医给他诊脉,躺在床上的少年脸上苍白无色,精致的小脸褪去了几分光泽,真正显出了几分羸弱无助的风情。

一阵轻咳声响起,少年微微倾起身子,趴在床头咳嗽,越咳越厉害,只咳得撕心裂肺,令闻者心悸。

子曦站在一旁听着,不由就蹙起了眉。

待太医把完脉,收回手,子曦才淡淡出声:“如何?”

话音落下,太医和独孤熙皆是一惊,转头才看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女帝。

“回禀陛下,独孤二皇子是染了风寒,因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风寒入体,郁而化热……”太医说了一些医学术语,然后下了个结论,“臣开个方子,煎药喝上几天,这几日需卧床休息,慢慢调养。”

子曦点头:“去开方子吧。”

太医恭应了声,转身写方子去了。

子曦走到榻前,看着面色苍白虚弱的少年:“感觉如何?”

独孤熙又止不住咳了几声,拿帕子掩口,缓缓摇头:“没关系,臣……臣这是老毛病,不碍事的。”

嗓音嘶哑破碎,听着倒是让人染了几分心疼。

子曦皱眉:“老毛病?”

少年点头,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看起来却很平静,“臣打小身子骨就不太好,后来跟着师父学了一些特殊的本事,又经过一番折腾,就落下了病根……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不能见血,见血就会引发寒热症状。”

此时他说话的语气听着平静,还带着几分对生死的漠视,不由自主地让人退了几分敌意,而生出了一些不忍。

子曦沉默了片刻。

见血。

想到那晚在雍华宫,他被折腾得咬破了自己的唇,也抓破了自己的手臂,的确是见了血。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现在才发作?

“你病了几天?”子曦淡问。

独孤熙敛眸:“那晚从陛下的寝宫回来就病了,但是不太严重。臣以为没什么,自己扛两天就好了。”

子曦了然。

他以为扛两天就好了,实则病情却日渐加重。

所以,这才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安分的原因?

第639章 安分

其实不是安分,而是生了病,不得不安分。

子曦一时沉默。

“多谢陛下来看我。”少年抬眼,苍白的唇瓣扬起一抹真心的弧度,“我没事的,陛下不用担心。”

子曦看了他一眼:“你好好休息,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些补身体的膳食。”

少年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子曦,然后不确定地开口:“陛下是在关心我?”

子曦一怔,随即淡笑:“你是病人,朕关心你不是很正常?难道你以为朕是个暴君?”

独孤熙垂眸,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陛下,您不怪我?”

“怪。”子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语气淡淡,“楚宸是朕的夫君,你对他的父王出手,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爹娘。他伤心,朕心里也难过,对于罪魁祸首自然不会原谅。”

顿了顿,“但是你已经受到了惩罚,也说了朕想知道的一些东西,虽然暂时起不到多少作用,但犯错是一码事,生病该治还是得治。”

独孤熙沉默了片刻,眸光轻垂:“楚御苍很幸运。”

此生得一人真心相待,且这个人还是君临天下的女帝,痛他之所痛,忧他之所忧。

楚御苍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

“你先休息吧,别想那么多。”子曦语气淡淡,“朕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便站起身。

“陛下。”少年抬头,漆黑的眸子里似因此某种希冀,“如果臣以后安分,陛下是否会待我好?”

子曦沉默了片刻:“朕没有太多的真心分与他人。”

说罢,转身离去。

少年怔住,须臾,缓缓垂下眸子,无意识地盯着被角。

为什么不骗他一下呢?

说不定他相信了,就告诉她更多的东西……

“你的身体怎么样?”武亲王走进来,盯着独孤熙憔悴苍白的脸,“看起来病得挺重。”

独孤熙笑了笑:“病得不重一点,又如何能让女帝生出怜悯与不忍?”

独孤战不置可否,只道:“你想个办法说服女帝,让她早日签了契约书,本王要回去大夏复命,不能再等了。”

“其实就算不签契约书,皇叔也可以回去。”独孤熙道,“契约书的作用不过是为了确定两国的姻亲盟友关系,可女帝陛下心里清楚,如今大夏跟陵国根本不可能成为盟友国,皇叔又何必执着于一张契约书?”

“你懂什么?”独孤战冷冷看着他,“本王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其他不该你管的别管。”

独孤熙沉默片刻,缓缓敛眸:“我知道了。”

午膳之后,子曦回雍华宫小憩了半个时辰,下午接着处理朝务以及翻阅各方情报,南墨昊贴身跟随。

独孤战去看了独孤熙,消息自然有人禀报于她。

至于两人之间谈了什么,不用猜她也知道。

晚间陆堂主来跟子曦禀报粮草的押运情况,顺道带来了一个消息:“给楚将军和长公主的粮草都已准备妥当,北陵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粮草、兵器、盔甲全部由慕容氏族供应。”

第640章 粮草

“慕容氏族?”子曦挑眉,似意外又不觉得意外,“慕容家主倒是舍得大手笔。”

陆冥点头:“四大家族与北陵王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时候自然不遗余力帮忙。”

“朕知道了,多谢陆堂主。”子曦真心地表示谢意。

陆堂主沉稳不惊:“不用客气,在下只是奉了阁主命令行事。陛下要谢,还是去谢谢我家阁主最好。”

子曦嘴角一抽:“你家阁主淡泊名利,施恩不望报……不对,他是在报答朕对秦裳的救命之恩,所以这谢字就更不必对他说了。”

陆冥闻言,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这段时间他也有点懵。

若是在以前有人跟他说,他家清贵若谪仙的阁主会为了谁赠与三年粮草和情报,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且绝对会一脚把说这话的人踹到天山去。

然而事实如今摆在眼前。

勇气可嘉且福大命大的秦大公子用自己的一条命,为陵国挣了三年粮草……

“今日趁着阁主和秦公子都不在,在下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子曦奇怪地看着他:“什么问题?”

“在下觉得秦公子闹自杀这事有点玄乎。”陆冥双目灼灼地盯着子曦,“不会是陛下为了粮草而故意唆使秦公子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吧?”

子曦:“……”

想象力可真丰富,不去当说书的都可惜了。

“朕的国库充裕得很。”子曦淡淡道,“就算没有九阁,朕也不会为了粮草发愁,没必要做出如此没品的事。”

况且秦裳虽然在感情的事情上脑子一根筋了点儿,但是其他方面还是很清醒的好吗?

被人唆使?

她要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如直接唆使慕容家主臣服归顺来得快。

“但是……”

“九阁供应朕粮草,唯一的优势就是距离近,调运方便。”子曦实话实说,“当然,有了九阁帮助,朕便能省下很多银子,也没有清高到要拒绝这样的好事。”

陆冥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人家都直言自己是个俗人了,他还能怎么说?

况且九阁势力遍布天下,购买调运粮草这件事的确比朝廷更容易做。

“在下告辞了。”他颔首,从容告辞,“等有了新的情报,在下再来,粮草一事陛下不用担心,在下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子曦点头:“麻烦了。”

待陆冥离开,子曦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幽幽一叹:“也不知道秦裳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的胆子真能见长一点,面对阁主如同面对其他芸芸众生一般云淡风轻,从容洒脱。

子曦觉得那个温润平和的秦裳最容易让人亲近,而画像上那个炽烈如火的少年,也更让能吸引人的目光驻留。

有了九阁的帮忙,子曦需要操心的事情不太多,每日大半时间还是处理朝政。

期间户部和兵部曾委婉地表达过自己的质疑:楚将军起兵南陵,开的是西陵粮库吗?

第641章 孱弱

否则怎么一直不曾听陛下让他们准备军饷?

子曦闻言,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粮草的事情朕有准备,不必你们操心。”

两部尚书闻言,顿时又是错愕又是不安。

陛下自己有准备?

从哪来的准备?

总不会空手变出粮草来吧?

这样一想,户部尚书不由越发不安,陛下难道是准备了后手,打算把兵部和户部尚书换人来做?

怀着这样提心吊胆的心思,两部尚书兼左右侍郎等所有属下行事都万分小心,不敢出丝毫差错,唯恐什么时候被陛下抓了小辫子。

当然,这些子曦看在眼里,嘴上却并没有说什么。

转眼三日时间过去。

这日午后,子曦用完午膳,忽然想起独孤熙的病情,不由开口问了一句:“大夏二皇子身体好些了没有?”

回话的是秋雁:“回陛下,还没好。”

还没好?

子曦转头,“没有起色?”

秋雁迟疑着点头:“奴婢怀疑,他是否故意使苦肉计?”

子曦蹙眉。

苦肉计,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么擅长伪装的少年,况且他的目的本就不纯……

然而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少年的孱弱苍白的神情,以及他最后问的那句话,子曦心头有种古怪的感觉。

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

子曦站起身,干脆也不睡午觉了:“朕去看看他。”

楚宸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南墨昊才像一个真正的御隐卫,不管是去早朝还是御书房,亦或是寝宫——但凡子曦在的每一个地方,他都会贴身跟随。

走进独孤熙居住的寝殿,子曦迎面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从去年十月开始,她似乎就时不时跟汤药打交道,虽然不是她自己喝,可是从楚宸到秦裳……好吧,秦裳虽然伤得中,却还真没喝过什么汤药,再到如今的独孤熙。

究竟是她与伤病患有缘,还是跟她沾上边的人不是伤就是病?

抬脚穿过屏风,刚好看到喝完药的独孤熙把空碗递给旁边的侍女,他捂着嘴轻咳了几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虚弱无力地靠着床头。

脸色依然跟三日前一样苍白无色,整个人消瘦得不成人形,此时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靠着床头,显得孤单而寂寥。

子曦眉头皱了皱,淡淡开口:“身体还没见好?”

听到她的声音,独孤熙瞬间睁开眼。

转头看向子曦,少年漆黑的眼底似有光泽浮现,苍白干裂的唇边扬起了一点笑容:“陛下。”

子曦面上浮现一抹关怀:“朕听说你的病没见起色,怎么回事?”

“不知道该怎么说。”独孤熙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被角,“臣不是故意想惊扰陛下。”

子曦不经意间垂眸,看到了少年扯被子时露在袖外的手腕,顿时一惊。

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比了比,发现这个少年的手腕居然比自己的还细……作为一个男子来说,这绝不是正常的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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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简单剧透一点,这个美少年会是个悲剧人物。

大家可能觉得子曦心太软,其实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虽然是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却也有医者仁心。

第642章 识蛊1

指尖比思维更快一步有了行动,子曦直接伸手抓住了少年手腕,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腕脉。

独孤熙一怔。

少年的手腕瘦得只剩下骨头包着一层皮,骨架也异常纤细。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

子曦神色一点点变了,抬起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年。

独孤熙嘴唇动了动,“陛下?”

子曦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宫女,淡淡开口:“全部退下。”

宫女们屈膝行礼,包括秋雁之内,全部转身退了出去。

子曦放开少年的手,在南墨昊搬过来的椅子上落座,语气平静:“独孤熙,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闻言,似是不解:“陛下?”

子曦问得直接:“你真是大夏二皇子?”

少年点头:“臣不敢在身份上作假,也不敢欺骗陛下,臣确实是大夏二皇子。”

“你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又是一怔。

子曦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独孤熙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师父是个可怜又可怕的人。”

少年本就生得美,姿容精致,此时因生病而苍白虚弱,这一笑虽云淡风轻,却似乎能瞬间勾起世间最冷硬无情之人的怜悯之心。

子曦盯着他唇边的那点清淡弧度,淡淡道:“你恨他吗?”

独孤熙一震,眼神浮现怔然:“陛下何出此言?”

“你身体里有数种蛊虫,难道不是他的杰作?”子曦平静地看着他,眼底仿佛有着能看透人心的敏锐,“独孤熙,你才十六岁,遭这样的罪是图什么呢?权力,富贵,荣华?坐拥天下的雄心抱负?”

独孤熙身体一颤,脸色刹那间惨白如雪,不敢置信地盯着子曦:“陛下……如何会知道?臣以为……臣以为,陵国无人能识蛊。”

“朕也会点医术。”子曦道,“太医诊不出来,朕却能诊出来。”

所以她已经明白,为什么汤药对他的风寒不起作用。

他身体里的蛊正在吸**血,他现在虚弱得风一吹都能跑,任何药物进了腹部,也会被那些蛊虫吞噬得分毫不剩,又怎么达到治病的效果?

独孤熙无力地倚着床头,“所以,那晚陛下给我种下的其实也是蛊?”

“不是。”子曦摇头,“蛊虫进了身体,需要种蛊之人亲自催动才能引出来。当然,朕给你种下的虽然不是一般的蛊虫,但是也只有朕能给你引出来。”

说完,子曦淡淡道:“如果朕早知道你身体里还有其他的蛊,或许就不会给你种下这个虫子。”

“没关系的。”独孤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臣身体的蛊已经够多,也不在乎是不是多了一条虫子。”

话音落下,两人俱都沉默。

独孤熙倚着床头安静了一阵,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须臾,淡淡开口:“臣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他,可能不恨,也不敢恨。他的手里攥着我的命,他能轻易就让我生不如死,还有我的娘亲……”

眼睑微垂,少年笑得惨然:“我的娘亲对他死心塌地,我又如何恨得起来?”

第643章 识蛊2

子曦皱眉,看着眼前少年,突然间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原以为他是个擅于伪装的少年,心思深沉,狡诈如狐,此番来到陵国定是抱着什么目的。

以美貌和柔弱为利器,让人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却没想到,这个少年本身也是个可怜之人。

子曦不由沉默。

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不幸的人,却不曾料到,天下之大,不幸之人千千万。

有的人不幸和痛苦露于表面,有的人,把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笑容之下。

如曾经的秦裳,如此时的独孤熙。

“朕把你身体里的虫子引出来。”子曦道,“稍后朕亲自开几贴药”

独孤熙一愣,随即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陛下。”

子曦看着他。

“谢陛下好意。”独孤熙摇头,“但是不用。”

子曦蹙眉:“为什么?”

“臣身体里的蛊养的时间太久,它们的感官很敏锐。”独孤熙笑了笑,“这些小东西对同类的接受度很高,却不能接受它们的背弃。”

子曦眉角抽了抽。

“它们很有灵性,却也特别凶残。”少年嗓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若是感知到有同伴离开,它们就会变得很暴躁。”

蛊虫变得很暴躁意味着什么,两人心里都清楚。

子曦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道,“所以这虫子种了下去之后,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再帮你取出来?”

少年点头:“不管能不能取出来,对臣来说都无所谓,陛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子曦沉默了片刻,“你方才说,你身体里的蛊虫已经种下太久,但你今年才十六岁……”

“臣有记忆开始,这副身体就已经是养蛊的容器了。”少年轻笑,眉眼染了几分说不出来的空寂,“臣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

一句平平淡淡的习惯背后,却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绝望苦痛与身不由己?

子曦甚至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这个少年短短的十六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陛下。”少年抬眸看着她,眼神不再是以前那般妖娆魅惑,而是真正属于少年的纯真无瑕,“武亲王……您放他离开吧,臣保证以后再也不算计陛下。”

子曦目光微沉,却没有说话。

“武亲王留在这里一日,就等于把大厦的眼线安插在这里,陛下虽困住了他的自由,却也无法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少年嗓音虚弱,一字一句却说的无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睿智,“放武亲王离开,宫里没了大夏的耳目,陛下以后要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把消息传递出去。”

子曦语气淡淡:“你知道朕要离开?”

少年倚着床头,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迷离神色:“臣这辈子受困于人,受困于恩,至今还没有依着自己的想法做过一件事儿。”

子曦一怔。

这般类似的话,秦裳也说过。

但是少年明显跟秦裳不一样。

从少年这句话中,她听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44章 乱了心

独孤熙是大夏国皇子。

他的身份在眼下是极为敏感的,且就算子曦同意他进了后宫,身份也只是个侍君,所以太医院给他诊脉治病时,只是按照一般风寒开的药方子。

太医们并不知道他体内中了蛊,自然也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只是小小的一场风寒,连续服了三天的汤药,却一点起色都没有?

大夏二皇子的身体就如此娇贵?

子曦亲自动手,给他重新开了一副药方,语气平淡的叮嘱:“好好喝药,好好养身子,别的事情不必多想。”

独孤熙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似是有点失落,又有点感激,“陛下,臣想为您做件事。”

子曦挑眉:“你想为朕做什么?”

“臣知道陛下现在不相信臣,但臣想告诉陛下一些事情。”独孤熙敛眸轻笑,“陛下今晚能过来陪陪我吗?”

刚说完,似是担心子曦不同意一般,少年举手发誓:“臣保证自己所说的,都是陛下眼下极为需要的情报。”

子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点头道:“今晚朕过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少年眼底划过一抹璀璨光芒,似喜悦,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谢陛下。”少年低声道谢,却并不知道,这句谢是为了什么。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沉默站在子曦身边的南墨昊却是眉眼微动,深沉的眸心细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异芒。

子曦开了药方,让秋雁亲自去太医院抓药,然后又细细地叮嘱了独孤熙几句,才转身离开。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独孤熙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下床,喊来了侍女:“你们把床铺被褥子拆洗,换套干净的,然后伺候本殿下沐浴更衣。”

说完,许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好使,少年加了一句:“今晚陛下会过来。”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随即不发一语地开始收拾床铺,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里衣,以及备好其他的洗浴用品,开始准备沐浴用水。

独孤熙安静地坐在椅子里,静静地靠着椅背,撑着下巴,看他们做事,心头生出了几分焦躁和迫不及待。

从没有哪一日如此时这般希望时间过得快点,最好马上就迎来天黑。

虽然浑身无力,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雪白干净的里衣,半靠在床头,等待着陛下到来。

君子曦。

少年在心头默念着这个名字。

美丽而脱俗的少女。

睿智充满威仪的女帝。

狠起来的时候格外无情,丝毫不手软。

温柔起来的时候让人无力招架。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只会不合时宜的逞强,虚张声势地展露帝王自以为是的魄力,然而来到陵国皇宫之后,这一切的认知全部被打破。

她是女帝,从骨子里散发出君临天下的雍容气度。

面对敌人的时候,那么冷漠威严。

面对爱人时,那般温柔深情。

少年一遍遍在心里念着,眉眼一点点柔和下来,直到不知不觉间乱了心,入了骨……

第645章 虚幻

子曦晚膳之后,在雍华宫沐浴更了衣,里面一身寝衣,外面罩了件衮衣外袍。

没有让人通报,子曦走进殿里的时候,看见少年还是保持倚着床头的姿势,敛着眉眼的姿态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弱无害,楚楚可怜。

“独孤熙。”子曦开口。

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一亮,随即起身下床,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这样很简单的一个动作,由他此时做起来却格外艰难。

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带走的身子映入子曦眼底,勾起少女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身体不适就躺着,以后不用再行礼了。”

少年抬眸,眼底似有晶莹的光闪过,随即唇畔轻抿,低眸道:“谢陛下体恤。”

“今晚陛下可以歇在臣这里吗?床单被褥都换了干净的,臣也沐浴过了……”独孤熙笑问,眼底却有着紧张,“臣保证不会对陛下有任何逾越的举止,就只是说说话。”

子曦看着少年苍白孱弱的脸色,缓缓点头。

就算他有什么逾越的心思,眼下这副身体又能做得了什么?

子曦对他的身体状况无比的清楚,心底浮现深深地悲哀。

两个几乎一样大的少年少女并排躺在床上,独孤熙心情前所未有过的好,虽然这样的好是虚幻的,是短暂的,但是他不贪求。

“我是大夏二皇子,出身卑贱,母亲是舞姬,生完我之后被赐给了国师。”

第一句话就让子曦诧异,她不由自主地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年:“赐给国师?”

皇帝睡过的女人,再赐给别人?

独孤熙点头:“嗯。”

子曦默然。

大夏皇帝还真是个奇葩。

不过联想到以前的凌云公主,子曦又觉得似乎不该那么惊讶。毕竟连号称最心爱的女子都能封了记忆去跟别的男子成亲,当做棋子谋划十八年……

随即,子曦心头揪紧。

舞姬被赐给了国师,那么舞姬生下的儿子——这位名义上算是大夏二皇子的少年,在皇族的处境将是多么尴尬悲惨?

但凡他的父皇对他有一点点重视,便不可能不顾忌他的感受,把他的母亲赐与别人。

“陛下?”独孤熙不解地看着她,“您怎么了?”

她怎么了?

子曦沉默地看着他。

少年脸色虽带着病态的苍白,却并没有多少故作可怜的姿态,也没有自嘲自怜,甚至没有任何一点异样的情绪。

他就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让她对大夏有个简单的了解。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已经习惯了,所以生不出波澜。

可这样的事……

子曦轻轻躺回床上,心头不由想着,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轻易就习惯?

“国师也有很多的姬妾,但是他最爱以前的凌云公主,跟皇帝一样。”少年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国师很厉害,凌云公主失去的记忆就是他封住的,身体里的蛊也是他下的,他甚至能预算出凌云公主跟清郡王成亲之后大约的怀孕时间。”

第646章 心软

子曦眉头微皱,越听越是心惊。

大夏国师竟是如此厉害的一个人?

而且,此人居然也喜欢凌云公主……那么他的年纪,应该跟大夏皇帝差不多大?

少年转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子曦,带着些许歉意地咬唇:“陛下,臣有些累了,剩下的可否明晚再说?”

子曦转头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你身子不适,早点睡吧。”

殿中灯火熄灭,只留下一盏。

子曦知道南墨昊待在暗处,就算独孤熙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危险可言,他也不会放心,所以子曦没有开口让他去休息。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太理智,然而……

心头深深地一叹。

子曦闭上眼,心头又是一团乱麻。

夜间少年睡得并不安稳。

子曦躺在他身边,能感受到少年急促的呼吸,就着微弱的灯火看到少年额头上一片冷汗,就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子曦拿出手帕,给他拭去额头汗水,轻轻拍了拍他的心口:“睡吧,没事的。睡吧……”

或许是得到了安抚,少年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慢慢陷入了沉睡。

次日早子曦起身时,少年还没有醒。

南墨昊上前伺候子曦穿衣,秋雁带着宫女们进来伺候陛下,并严令任何人不许乱说话。

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少年,子曦淡淡吩咐:“秋雁,待会你留在这里看着,让人把药煎了给他服下。”

秋雁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对这个少年如此关心,却还是恭敬应下:“是。”

子曦走出了殿,南墨昊贴身相随。

“独孤熙……”子曦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止住。

抬眼眺望天际,子曦眸色有些迷离:“朕似乎有些太心软。”

作为帝王,她知道自己不该总是心软。

这天底下不幸的人千千万,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她没办法个个去同情去怜悯。

她要做的,是使天下太平。

然而就算是天下太平,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太平,青楼妓馆永远不会关闭,黑暗的底层永远有一些人在受苦。

手中掌握着权势富贵的人,甚至是江湖上那些势大的组织,都可以轻易做到草菅人命,践踏旁人的尊严。

这些,是如何圣明的帝王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可独孤熙这个少年……

即便他抱着目的而来,即便他曾做出让她愤怒的事情,然而在稍稍了解他之后……无需太多,只稍稍了解一点,就足以让人对他生出怜悯。

晚间,子曦又宿在少年殿中。

少年躺在床上,喝了两贴药,他今天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虽然当年凌云公主跟清郡王相遇的计划我师父也参与了,还亲手封了凌云公主的记忆,但他嫉妒清郡王,皇帝也嫉妒清郡王。”

子曦皱眉:“所以他们才设计一出障眼法,制造清郡王中毒身亡的假象,实则把清郡王夫妇弄去了大夏?”

独孤熙点头:“嗯。”

“他们会杀了清郡王吗?”

“暂时不会。”独孤熙摇头,“他们还要利用清郡王来牵制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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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 好计策

子曦眸心微细:“牵制朕?”

独孤熙嗯了一声,缓缓道来:“国师算过,陵国会在女帝手上完成疆土归一。他直言对这个女帝很感兴趣,所以才让我先来试探个底,以后……他必定会想办法与陛下见上一面,而眼下清郡王就是一个最好的筹码。”

楚宸是子曦喜欢的人。

清郡王又是楚宸的父王。

如果大夏国师利用清郡王逼迫子曦亲自去一趟大夏,子曦是否会妥协?

若妥协,堂堂女帝到了别人的地盘上,那就是直接入了虎穴,以后处境必定凶险,甚至生死难料。

若不妥协,则是把清郡王生死置之不顾,以后与楚宸之间是否会因此而生出隔阂?

子曦沉默了片刻,敛眸淡笑:“果然是好计策。”

“就算陛下真的去了,国师也不会放过清郡王,因为他们是情敌。”少年声音淡淡,带着几分与己无关的漠然,“可陛下若不去,与楚御苍之间必定会生出嫌隙——就算楚御苍如何喜欢陛下,如何理智,有他父王的一条命搁在你们中间,也很难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感情这种事情很多时候便是如此,越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越是难容一粒沙子。

楚宸喜欢子曦,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地步。

可以说,就算有人拿楚宸自己的性命来威胁,逼迫他放弃对子曦的喜欢,他也绝不会同意。

但是亲人的命却不一样。

大夏国师算计人心比一般人更犀利老辣。

“师父曾说,只要陛下踏进大夏,则保证陛下有来无回。”少年皱眉,语气平静,“若陛下不接受威胁,则保证陛下跟楚御苍之间必定反目成仇。”

子曦没说话,眉心微蹙。

少年注视着子曦容颜,缓声道:“如果我愿意告诉陛下怎样打破眼前困境,陛下是否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子曦抬眸:“什么条件?”

“臣现在是陛下的人,能否让臣侍寝一次?”少年含笑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子曦。

子曦皱眉:“这不可能。”

少年神色暗了下来:“陛下不想救清郡王吗?”

“想救,也必定会救。”子曦语气淡淡,“但不会是用这样的方式。”

独孤熙闻言,沉默片刻:“臣知道了。”

子曦叹了口气:“睡吧。”

虽然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却也不想说太重的话。

“其实臣并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少年忽然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喟叹,几分羡慕,“陛下是个对感情忠贞的人,楚御苍很幸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楚御苍很幸运。

或许在他的心里,楚御苍的确是幸运的,幸运到最先遇上这位专情的女帝。

子曦挑眉:“你师父还准备挑拨离间,使得朕跟楚宸反目成仇呢,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是幸运的?”

“师父自认为能算计人心,可他自己都无法真正明白感情的可贵之处,又如何能保证什么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第648章 养蛊容器

少年敛眸,笑得有些讽刺:“十八年前他喜欢凌云公主,却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封住记忆,以全新的身份去喜欢上另外一个男人,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十八年后,他迁怒于这个无辜的男人,用他的性命来算计他的儿子和儿子喜欢的女子……”

目光微抬,少年平静地看着子曦:“陛下觉得,这样的人一定会是算无遗漏吗?”

“不会。”子曦语气淡定,“他总会有失策的时候。”

“对,必定有失策的时候。”少年扬唇,唇边的笑意染上了几分愉悦,几分讥诮,“他让我来大夏,或许就是一个最大的失策。”

子曦扬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以前我总在想,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少年转头,仰望着屋顶方向,“可能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养蛊容器,也可能只是为了报答母亲的生育之恩。”

合格的养蛊容器……

子曦皱眉:“如果你不介意,能跟朕详细地说说你的事吗?”

少年沉默了良久,可能是在迟疑,思索着说还是不说。

“陛下其实不应该听我说的。”良久,他才平静地开口,眼底有一丝空寂的光芒,“陛下心肠太柔软,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心软往往会让自己吃亏。”

子曦没说话。

“可是我……”少年抿唇,眼底晶莹的水光乍现,眼睑轻颤,“可是我,其实还是很高兴……很高兴陛下愿意听我的事情。”

子曦还是没说话。

她能感受得到这个少年剧烈的情绪起伏,也许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试图去了解过他的想法,没有人怜悯过他的遭遇,没有人心疼过他的处境。

十六岁,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痛苦,无法对人言。

独孤熙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自打出生开始,我就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母亲那个时候已经被赐给了国师,所以我每天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师父,就是自己的母亲。”

“跟师父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帮他养蛊,身体里被种下各种各样的蛊——当然,都是母蛊,子蛊则用在了他要控制的人身上。”

“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学习魅术,学着忍耐,学着如何取悦别人……”

“你的母亲,让你取悦别人?”子曦蹙眉,“为什么?”

“因为我的母亲对国师死心塌地,我这个儿子于她而言,只是她取悦心上人的棋子。”少年淡淡道,“国师想让我成为一个听话的养蛊容器,同样也不想浪费我的好容貌,所以母亲就教我取悦人的手段。”

转过头,少年笑了笑:“可是我学得不太好,不但没能成功取悦到陛下,还被陛下识破了魅术。”

子曦却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少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道德完全败坏,已经没有丝毫底线的大夏皇族。

她此时只知道,就算这个少年是陵国的敌人,她也无法再对他抱着敌视心态。

第649章 九个月

“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能做国师的徒弟是我的荣幸。”少年敛了笑,语调平寂,“对,这是我的荣幸,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旁人求不来的荣幸。”

可这样的荣幸,世间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想要。

“你的母亲……你恨她吗?”子曦问。

“恨?”独孤熙抬眼,似乎有些讶异,“恨是什么?”

子曦无言。

“她是我的母亲,生下我的人。”少年淡笑,“我的生命是她给的,怎么会恨她?”

虽然,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自己从未到这个世上来过。

这句话少年没说,子曦却从他的眼底看出了悲哀。

世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有的人,是真的……真的希望立刻死去,或者从未活过。

少年敛眸,又沉默了片刻:“陛下,明晚还来吗?”

子曦静静看着他,须臾,点头:“来。”

少年闻言,笑得眉眼生华:“陛下明天还要早起,先睡吧。”

子曦点头。

依然是留着一盏灯,光线微弱。

少年睁着眼,安静地望着屋顶。

其实他很高兴听到子曦拒绝自己侍寝的话,因为这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把感情当了真,而不是用感情为筹码。

一连三日,子曦都歇在了少年的宫里。

虽然秋雁严禁宫人乱说话,但皇宫这种地方,后宫的风吹草动从来牵动朝局,外面开始猜测陛下是不是栽在了这个大夏二皇子的手里。

毕竟这个少年如此美貌,而眼下楚宸又领兵在外,后宫无人……

一时之间,朝臣们心里生出了诸多想法。

三日之后,子曦终于签了大夏的契约书,盖上玉玺,承认了陵国与大夏的联姻结盟关系。

武亲王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见了独孤熙:“二皇子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这两日他喝了子曦开的药,身子骨见好了些,独孤战见到他的时候,少年正盘膝坐在宫苑中烹茶。

“请皇叔转告师父,我需要九个月的时间。”

武亲王皱眉:“九个月?”

少年点头:“我能让女帝死心塌地爱上我,但之前那晚出了点错,导致陛下对我有点戒备,我需要时间来化解陛下对我的敌意。”

顿了顿,他抬眸:“楚御苍攻打南陵,短时间之内战争也不可能结束。师父年底出关,过完年四月刚好发来密函通知女帝去领人。”

武亲王皱眉,表情深沉:“九个月时间太长。”

“时间太短,我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万无一失。”少年语气淡淡,“皇叔别忘了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

武亲王脸色一变,想到之前的凤微羽,冷冷道:“凤微羽应该还在陵国大牢,以后若是有机会就把他救出去,毕竟也是你的皇兄。”

虽然眼下已成了弃子……

“我知道。”少年埋首,熟稔地用开水烫洗紫纱茶盏,热气袅袅,氤氲了如画的眉眼,“皇叔放心。”

武亲王点头,最后叮嘱了一句:“别忘了你母亲的命,还有你自己的命。”

第650章 怜惜欲

少年没说话,神色认真而专注地泡茶。

武亲王很快转身离开。

皇兄?

少年眉眼低敛,菱唇微挑,哂出一抹嘲弄弧度。

皇兄是什么?

素未相识的陌生人罢了,为什么要救他?

至于母亲的命……

少年给自己斟了杯茶,端起来徐徐轻啜一眸,忍不住想,他给母亲卖命了十六年,生育之恩算是还清了吧。

她的生死,跟他还有什么关系呢?

子曦走进来,看见少年独坐在树下,端着茶盏慢慢啜饮,眉眼如画,看起来却有点魂游天外的模样。

子曦脚下微顿,随即举步走了过去:“你还会泡茶?”

少年回神,款款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一袭白衣曳地,精致而干净。

“平身。”

少年抬眸,抬眼看见子曦身后只跟着一个侍女秋雁,常伴身侧的南墨昊不见踪影,不由淡笑:“今日难得没有见到摄政王跟在陛下身边。”

秋雁看了他一眼,暗道这个少年容色精致漂亮,像个瓷娃娃似的,前些日子因身体不适,神态至今还透着几分羸弱。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个惹人怜惜的少年。

若不是他来自大夏,不是陵国的敌人……以楚宸目前不在宫里的情况来看,处境还真不太妙。

这样的少年最能勾起女子的怜惜欲。

“摄政王出宫去送送武亲王。”子曦淡笑,“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了,晚上睡觉也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哭鼻子?

少年微愕,随即抿唇浅笑:“臣长这么大,早就忘了哭鼻子是何种模样了。”

子曦抬眸,注视着少年漂亮的五官轮廓,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定是捧在手掌心呵护都来不得,又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而肆意伤害自己的孩子?

还有那个大夏皇帝。

就算独孤熙的母亲是舞姬,出身不高贵,可他身上同样流着皇族的血脉,自己的亲生儿子沦落到做一个养蛊容器,他怎么就能无动于衷?

“陛下请坐。”少年伸手示意,“陛下来得巧,品尝一下臣的泡茶手艺?”

秋雁蹙眉。

子曦在蒲垫上坐下,看少年伸手取了个干净的茶盏,提壶给她斟了茶,淡淡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擅长这个。”

“臣擅长的东西很多。”独孤熙敛眸浅笑,“想要取悦一个人,可不是只凭美貌就能做到的,十八般武艺得样样精通。改日有空,陛下可以过来听臣抚琴。”

秋雁神色微变,忍不住盯着少年。

泡茶,抚琴?

这是要争宠的意思?

正君大人不会地位不保吧?

子曦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茶,送至唇边正要轻饮,却听秋雁急忙开口:“陛下。”

话音落下,气氛微微凝滞。

少年沉默不语。

子曦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眯眼细细品味:“秋雁,你要不要也尝尝?二皇子手艺不错。”

独孤熙抿唇,这才轻声开口:“陛下不担心我下毒?”

“若你真有下毒且不被朕察觉出来的本事,那朕只能佩服你。”子曦淡笑,“当然,佩服之后,你大概就得被五马分尸了。”

第651章 挫骨扬灰

此言一出,少年忍不住轻笑。

眼底雾霾尽散,黑曜石般的瞳眸里光华流转,衬得姿容绝世,夺目耀眼。

秋雁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妖孽。

这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的妖孽。

陛下千万别被他迷惑了才好。

“今日气色见好不少。”子曦喝了茶,抬眸打量着少年容色,“这张脸越看越觉得好看。”

“自古红颜多祸水,也多不幸。”少年淡笑,“臣虽身为男子,可长得好看同样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可以选择,臣倒是希望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娶一房妻子,住几亩田地,安稳过完一生。”

子曦沉默片刻,淡道:“这个愿望说不定还真能达成。”

“不可能了。”少年摇头,目光微抬,怔忡看向遥远天际,“只能希望下辈子能投胎个寻常人家……”

语气微顿,他笑了笑:“算了,还是别有下辈子了吧,直接魂飞魄散了多好。”

说完,他目光转向子曦,认真地道:“陛下,臣以前曾听人说,若死后尸身被焚烧成灰撒掉,就会失去轮回转世的机会。如果以后臣死在了陵国,陛下将臣也挫骨扬灰了好不好?”

子曦一怔。

沉默地抬头看着眼前少年,久久没有说话。

秋雁大吃一惊,诧异地盯着眼前这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眼神明亮而澄澈,干净得像是刚被暴雨洗涤过的天空,不染一丝尘埃。

直到多少年后,陵国统一天下,一身龙袍的女帝站在高高的帝座之上,牵手身边最爱的帝君接受万民俯跪朝拜时。

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时候,记得少年明亮的双眼。

记得这个少年在说出“挫骨成灰”这四个字,漆黑眼底流露出的渴望,以及对人世早已不留丝毫眷恋的平静寂灭。

而此时,她却无法理清自己心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只淡淡笑了一句:“小小年纪,说什么蠢话?”

“不是蠢话,臣说的是真心话。”少年敛眸,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优雅轻啜一口,“望陛下日后能记得臣的这个请求。”

子曦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答应这样的事情。

“陛下,今晚还来臣这里吧。”少年很快又开口,像是闲话家常一样的语气,“臣今晚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想跟陛下说。”

子曦托腮:“现在不可以说?”

“可以,但是臣不想现在说。”少年笑着,难得有丝狡黠,“否则陛下晚上就不来了。”

子曦哂笑。

“朕今日在这里用午膳。”她说着,微微偏头,“秋雁,稍后直接命人在这里备膳,多做两道清淡滋补的汤。”

秋雁屈膝领命:“奴婢遵旨。”

少年闻言,唇角弧度更弯了些,刚要说话,却听到外面急匆匆一阵脚步声响起:“陛下!”

三人同时转头。

赶过来复命的是青黛,小丫头片子跑得脸颊泛红,额头见了汗:“陛下,严姑娘和曹姑娘在上书房打起来了。”

子曦愣住,谁打起来了?

——

今天更新完。

也不知道是我的笔力不行,没有表达清楚,还是各位读者只适合看小白文。

说女主三心二意的,说女主心软的,说女主对摄政王不公平的……我想请问一下,你确定自己认真看书了?

对,女主是心软了,因为她除了是帝王,她还有医者仁心,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

因为她知道独孤熙的身不由己,也知道这个少年命不长久,她预感到了一些不幸,所以愿意给这个不幸的少年最后一点温暖而已。

同床共枕,不代表就是变心,他们只是穿着衣服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个少年病得都快死了,能对她做什么?

除了一点心软,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独孤熙要告诉她大夏的事情。

子曦要救清郡王,就必须了解一些事情,她能判断出独孤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仅此而已。

别再讨伐女主了ok?这本书本来就没打算写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主。

第652章 打架

“严姑娘和曹姑娘……”青黛见子曦有些懵,连忙开口解释,“就是镇国公和陆国公的女儿。”

子曦皱眉:“她们不是在上书房念书吗?怎么打起来了?”

青黛迟疑:“奴婢也不太清楚缘由。”

子曦沉默片刻,站起身道:“朕去看一下。”

青黛和秋雁尾随而去。

独孤熙垂眸,眉眼间色泽柔和。

端着茶盏遥望天际,他忍不住想,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岁月静好”?

闲来煮一壶茶,坐看云卷云舒。

静时身心宁谧,闹时生气勃勃。

虽然身处繁华深宫,也能做到怡然自得,不问红尘世事。

然而……

不过是假象。

岁月静好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上书房坐落在东宫之内,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以前太子君倾阑和子曦在这里读书时,因皇族子嗣不多,宗亲家里的小世子同样有机会入宫,是为了给太子培养以后的羽翼。

文才武略过人的年轻人,素来能成为天子面前心腹宠臣。

只是世事弄人,太子的骤然离世几乎给了皇族灭顶一击,也让宗亲和朝臣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诸多忧虑和想法。

皇帝当机立断命公主即位,命南墨昊为摄政王,才灭了所有朝臣心头臆测,也及时斩断了宗亲们不该有的念头。

子曦即位,无形中提高了陵国女子们的地位,即便没有出任何明文律法,很多女子心底也生出了“女子同样可顶天”的骄傲。

所以镇国公和陆国公的女人要进上书房读书这件事,子曦起初并没有多想,爱读书是好事,君霓能多几个闺中密友也是好事。

可纵然子曦在这个女帝多睿智无双,也万万没想到,事实根本不是镇国公和陆国公所说的那样。

两个十四岁的少女打得不可开交,惊呆了所有宗亲贵胄家里的小公子们。

连苏瑾也惊动了。

本是下课休息的时间,他在隔壁书阁批阅这些孩子们的答卷,听到两个少女打架的瞬间就命人去通知女帝——虽然他是太傅,可事关两个女子,又都是权臣家里的女儿,他心头到底存了几分谨慎。

等他匆匆走出书阁,到了两人打架的花园子里,就见孩子们围成一圈,两个少女头发散乱,如花似玉的脸上留着明显的红印,都有几分狼狈之相。

“怎么回事?”温文尔雅的太傅大人难得皱眉,环顾一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围观的少年们,包括君霓在内,神色都有些古怪。

看了看太傅,又转头看了看两个少女,没人答得出话来。

“陛下驾到——”

内侍一声高亢唱喝响起,所有少年少女们齐齐一惊,连忙转过身来,行礼参拜。

“参见陛下!”

一袭龙袍的女帝陛下在数人簇拥之下走过来,看见眼前这阵仗,淡淡道:“发生了何事?”

苏瑾躬身行了一礼:“回陛下,臣正在询问。”

子曦眉头微蹙,看向跪了一地的少年,目光很快落到打架的两个当事人身上——曹月瞳和严雪薇。

第653章 情诗

原因无他,在场的少年和几个女孩原本就是围成了一圈,好似在看热闹,只有曹家女儿和严家女儿与众人距离有些远,且发丝明显凌乱。

对于注重仪容神态的世家贵女们来说,今日这般已然是失礼至极,被责一句“没有教养”都不过分。

子曦却没有要指责谁的意思,目光微转,看向穿着一袭水粉色束腰长裙的君霓,“霓儿,怎么回事?”

这么多少年少女,也并非所有人都见过女帝,此时听到女帝说话,心头不由都有些紧张。

君霓垂眸,语气恭谨:“严姑娘和曹姑娘之间,起了一点小误会。”

小误会?

子曦听她的话意,不由若有所思,淡淡开口:“其他人都散了。严姑娘和曹姑娘去一趟太傅的书阁。”

“霓儿,你也来一下。”

说罢,子曦朝苏瑾点头示意,几人一道往书阁走去。

进了书阁,子曦并未落座,只是看着君霓:“严姑娘和曹姑娘是你的闺中密友?”

闺中密友?

君霓微讶,随即老实地摇头:“算不上,臣妹与她们只是认识。”

不是朋友?

子曦皱眉,转头看向曹、严两位姑娘,表情淡淡:“你们俩为什么打架?”

曹月瞳身段娇小,一张瓜子脸儿白皙无暇,微微垂眸,回话间语气还带着几分气愤:“严雪薇欺负人。”

欺负人?

子曦转头,看向另外一个少女。

严雪薇穿着一身白色的裙装,身形高挑,皮肤嫩白,五官生得美艳逼人,此时听曹月瞳说话,冷冷一笑:“谁欺负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要脸,居然给太傅写诗——”

苏瑾脸色一变。

“你才不要脸!”曹月瞳怒不可遏,一双眸子喷火似的瞪着严雪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好意思说我?你写的那些东西你自己看着不脸红吗?你以为太傅是你一个人?凭什么你——”

“住嘴!”子曦眉眼骤然转冷,“胡说八道什么?”

两个女孩噤声,不安地跪下。

无需再问。

简单的两句对骂就让子曦听出了原因,心头不免有些生气。

苏瑾脸色也不太好看。

天地君亲师。

别说苏瑾刚担任太傅时间不久,在朝堂上还没有立足脚跟,此时若是闹出什么跟女学生之间私相授受的事情,对他的名声损坏有多大。

便只是这两个女学生自己,才刚刚入学几日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此时还说她们是为了求学而来,是为了跟君霓作伴而来,子曦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

君霓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眉敛目,显然早已知道其中原因。

子曦压下心头怒火,语气淡淡:“你们都写了什么?把所有写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两个女子脸色微变。

“拿过来!”子曦语气加重,脸色如寒罩霜。

两个少女一震,脸色刷白,立即从身上掏出了自己写过的信笺,信笺一角还画着梅花。

子曦接过来,展开细看。

苏瑾敛了面上表情,没什么情绪的黑眸在两人面上扫过,薄唇微抿,沉默地站在一旁。

第654章 警告

书阁里静得落针可闻。

子曦静静把几分信笺看完,写的都是表白诗,字迹娟秀,诗意含蓄而露骨,把女儿家的心思表露无遗。

“没有其他的了?”子曦看完,转眸看向二人。

两人连忙摇头:“没了。”

“这些有其他人看过吗?”

两人依旧摇头:“没,没人看过。”

女孩子家的心事怎能轻易被人知晓?

虽然她们是写给太傅的,但写的时候就扭扭捏捏,至今还没勇气送出去……

子曦闻言,神色微缓,语气却还带着几分厉色:“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傅是尊长,你们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两个少女被训得面红耳赤。

“师生关系不可逾越,朕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子曦冷冷说着,转头看向苏瑾,有些歉然地道:“让苏太傅为难了。”

苏瑾淡淡道:“陛下,臣以为男女授受不亲,孩子们好学固然是好事,但臣提议办个女学,这些孩子都到了谨守男女之防的年纪,放在一起授学不太合适。”

站在一旁的君霓闻言,神色微微一紧,不自觉地看了苏瑾一眼。

“嗯,太傅说得有道理,是朕的疏忽。”子曦眉头微皱,沉吟片刻,“这件事朕回头想想再做决定。明日开始,女孩子们就先不过来了,以后再说。”

说罢,看向君霓:“稍后你跟那些妹妹们说一声,让她们先待在府里,这几天先跟着府中女师学习。”

君霓屈膝应下:“是。”

子曦垂眸看着手中几分信笺,走到一旁,放在香炉里燃了。

转过头来,她看着严、曹两位姑娘,语气淡淡提点:“趁早歇了你们的念头,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做的事情别做,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子曦并非不能理解。

况且苏瑾不仅长得好,才华学识更是渊博,气质温雅,正是很多少女们心目中“君子世无双”的典型,她们心动也属正常。

然而苏瑾的身份却不允许她们心动,尤其不允许出现私授情诗这种事情发生。

别说教授皇室子弟的太傅,就算是寻常私塾里的夫子,一旦沾上这种不好的传闻,对名声都会造成致命的影响。

子曦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都回去吧。”子曦语气淡淡,“今日的事情若传出去一句,朕定罚不饶。”

严、曹两人心头一颤,被子曦疾言厉色的几句话已经吓得够呛,此时闻言,连忙低头应是:“臣、臣女不敢。”

到底是女帝。

虽然子曦只比她们大上两岁,可身份在那里摆着,周身散发出来的厚重威仪连男子都感到心悸,何况是她们两个小女儿家?

两人吓得一脸苍白,胆战心惊地告退了。

君霓也屈膝告退,临走之前,子曦淡淡开口:“苏太傅已经成了婚,他的妻子正替朕征战疆场,不日便会回来。”

君霓心头一震,蓦然想起子曦之前跟她说过的,“皇族的骄傲不容践踏。”

第655章 随口胡诌

皇族的骄傲不容践踏。

她虽然年纪还小,可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身为皇族血脉,她不能做出任何有损皇室尊严的事情。

纵然她心里也在悄悄地仰慕着太傅,可这是不对的,太傅虽然还年轻,却也已经二十好几了,而她才十二岁,若是因自己让太傅的名声蒙上污点,她就是罪人。

而且……

太傅原来已经成了亲?

他的妻子正在战场上替陛下征战,那应该是个女中豪杰吧?

女孩心里的想法,子曦无意去探究。

看着女孩身影消失在门外,子曦淡淡开口:“此事是朕的疏忽,虽说陵国男女之防没那么严谨,但孩子们都不小了,有些事情……”

无奈地一笑,子曦摇摇头:“幸亏长公主不在,否则朕又得担心她拿鞭子打人了。”

苏瑾忍不住也笑了笑:“陛下放心,楚凝不会对这些娇弱的小姑娘下手。”

“不。”子曦不疾不徐地摇头,“朕担心的是,她会拿鞭子打你。”

苏瑾愕然,随即嘴角一抽,默默无言。

这个梗大概得跟着他一辈子。

“好了,你去忙。”子曦叹了口气,抬脚往外走去,“朕真是个劳碌命。”

连小姑娘打架都得管上一管,简直没有个悠闲的时候。

苏瑾也想叹气。

走到门外,他平静地开口:“时寒,今天这件事不许让楚凝知道,否则下次她再罚你的时候,别怪我不给你求情。”

空气一凝,时寒默默抬头望天,心里开始权衡利弊。

作为一个忠心的影卫,他该事无巨细地跟殿下禀报,尤其是关于驸马桃花运这方面,万一他不说,以后殿下从其他人嘴里知道,他大概又得被殿下撸去一层皮。

若说了,殿下会不会怪罪他没看好驸马?

可这件事其实也不怪驸马……

子曦说话算话,午膳是跟独孤熙一起用的,当然,摄政王也在。

斟上一盏自己亲手泡的茶,独孤熙轻声开口:“早上武亲王离开的时候,我跟他说,我需要九个月的时间。”

“九个月?”子曦挑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臣随口胡诌。”少年浅笑,眉梢澄澈温软,“国师年底出关,出关前的这段时间里,清郡王是安全的。”

年底前?

子曦皱眉,眼下已是七月底,离年关还有五个月时间……

“陛下若想保清郡王安然,只有两个办法。”少年道,“在国师出关前,陛下派人想办法把清郡王救出来——但是这很难。”

“清郡王被带回去之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关在国师闭关的祭司殿。可祭司殿守卫森严,九重门,每一重门后都有九大高手防守,且里里外外共八十一道机关,异常凶险,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子曦沉默片刻,“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第二个办法,是陛下亲自去一趟大夏,提前去。”独孤熙平静地道,“就算陛下不去,等国师出关也定会以清郡王要挟陛下前去,到时候情势被动,反而对陛下不利。”

子曦没说话,低头喝了口粥。

第656章 唯一的机会

“臣给陛下画一张国师府和祭司殿的地形图,里面的机关臣都标出来,陛下在腊月初二十三这日潜入祭司殿,带出清郡王即可。”

独孤熙自顾自地说道:“国师命人把清郡王带去大夏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要挟陛下。陛下若不想被要挟,不想面对两难抉择,必须提前去,在国师出关之前救出清郡王。”

南墨昊目光沉沉落在少年面上,虽不发一语,眼底却似刀兵利剑,寒光慑人。

独孤熙却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语气依旧平静:“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皇帝为了以示对国师的尊崇,每年都会在这日举办一场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祭祀活动历来都由国师负责。”

“国师虽然闭关,但祭祀那天他会出来,不算是出关,只是短暂地出现半日,主持完祭祀之后,很快又会回去祭司殿。直到七日后,大年三十那日国师才算是真正出关,需要沐浴净身,隆重地做完各种仪式,如此折腾下来,又是大半日。”

端起茶盏,少年喝了口茶,淡淡道:“除夕晚上,国师会进宫跟皇帝以及文武大臣们一起守岁,半夜子时之后回国师府。”

子曦沉思片刻,“所以,若朕要去救清郡王,唯一的时机就只有腊月二十三?”

独孤熙点头,嗯了一声:“腊月二十三,国师主持祭司,那些高手都会跟随身保护国师安全,祭司殿的防守会松懈很多,的确算是唯一的机会。”

子曦没说话,似是在思量。

独孤熙说完,柳眉轻蹙:“除夕也是个机会,但结束了宫中夜宴之后,国师应该会去看清郡王。这个时候陛下就算把清郡王救出去了,国师一旦发现不妥,大夏皇城会立即进入戒严状态,陛下没机会脱身。”

子曦沉默,算是了解了大致情况。

“清郡王体内中了短命蛊。”她想到这一点,不由看向独孤熙,“若是不想办法把蛊引出来,就算救了他也还是受制于人。”

独孤熙闻言,垂眸静了片刻,摇头轻声道:“不会,陛下放心。”

子曦蹙眉:“为什么?”

独孤熙又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陛下若信我,就在年前把清郡王救出来,臣可以保证他安然无恙;若不信我,便算了。”

其他的,他显然不想再多说。

子曦闻言,心头隐约浮现丝缕不太清晰的预感,她目光深沉地注视着独孤熙,“若朕去大夏,你是否会跟着去?”

“不会。”独孤熙摇头,“国师通过臣体内的蛊得知臣所处的大致方位,一旦臣去了大夏,国师就算是在闭关期间,也能立即察觉到事情脱出了他的掌控,到时候反而不利于陛下救人。”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子曦:“而且陛下离开陵国的事情不能被人知晓,臣留在这里,易个容,也能替陛下遮掩一下。”

“易容成朕的容貌?”子曦皱眉。

独孤熙点头:“臣之前跟陛下说过,臣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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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7章 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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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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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流风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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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另眼相看

两个月相处下来,主人虽然还是那般不太说话,秦裳也依然对他畏惧。

可畏惧之余,他知道,主人的脾气确实好了很多——虽然他还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伤势还没好的缘故。

或者说,他在主人心里的确有了一点分量。

但无可否认,两个月的时间下来,秦裳心情渐渐平复,习惯了跟主人朝夕相处,纵然还是畏惧,也不再动辄怕得颤抖。

有些事情,可与主人直说,而不担心主人因此而发怒。

“属下不敢拿救命恩情要挟主人,只是……”秦裳垂眸,眉眼间难掩忧虑,“子曦于我,是朋友,也像是家人的关系,属下总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君子曦去了北陵。”帝修躺在椅子上,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目标是北陵慕容家。”

去了北陵?

秦裳讶异:“她跟南墨昊一起去的?”

“南墨昊留在了宫里。”帝修瞥他一眼,“你不用担心,君子曦身边有四十命隐卫贴身保护,她自己也不是个蠢的,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秦裳闻言,忍不住想,主人对子曦倒真有了几分另眼相看。

这算是好事吗?

反正不算是坏事。

主人对子曦评价高,证明子曦是有真本事的,否则主人也不屑于夸。

这般一想,秦裳又忍不住沉吟,子曦去北陵为了慕容家,以她的性情倒是不难想到她此时过去的原因。

楚凝率铁骑征伐北陵,而北陵将士的粮草是慕容家负责筹备供应。

子曦是想来一招釜底抽薪。

北陵慕容家虽然势力庞大,秦裳却并不怎么担心。

他留给子曦的那本册子里已经把慕容家的底细交代了清楚,子曦身边有四十名隐卫,足够保护她的安危。

而南墨昊曾经是摄政王,此番子曦把他留在宫里的原因,定然是为了稳住朝政。

有摄政王在,宫里同样也无需担心。

秦裳于是没再多想,缓缓抬眸,“谢主人告诉我这些。”

帝修没说话,径自阖上眼。

一袭白衣胜雪,容颜清贵如画,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雅致脱俗,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秦裳一时看得有些痴迷。

一阵微风拂过,清香之气弥散。

秦裳回过神,慌忙垂下眸子,看着水中倒映着自己健康的容色。

两个月,他的身体一天天在转好,脸色也恢复了往常一般无二,心境……倒是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半个时辰悄然而过。

秦裳自己计算着时间将至,把自己的头发也放在水中仔细洗净,然后起身跨出浴桶,拿起云青衣准备在一旁的布巾擦干身体,穿上自己的衣衫。

待打理整齐,他转过身,看到主人还没醒。

这样正面看着,秦裳越发觉得,主人这张脸简直就是上天精雕细琢的成果,完美得挑不出丝毫瑕疵。

静站了须臾,他走到主人跟前,想到这些日子为自己也算是费了心思,心头有些悸动,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

下意识地想触碰一下这张清俊容颜,却到底是没那个胆子,修长指尖中途改道,极为自然地搭上了主人鬓角。

第661章 重获新生

秦裳站在帝修身后,双手熟稔地按压着主人两边鬓角,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让人舒适。

竹林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只有微风徐徐拂过。

秦裳低垂着眉眼,眼底色泽柔和虔诚,神情专注得就像是在做无比重要而又神圣的一件事,直让人不忍惊扰了这份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被伺候得舒服的人睁开眼,语气慵懒地开口:“过来。”

秦裳微愣,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他身侧跪下,跪在了帝修伸手可及的地方。

帝修静静看了他一会,伸手轻抚着他的发丝,“待在山上觉得烦吗?”

烦?

秦裳一惊,脸色都变了,连忙摇头:“不,不烦,主人——”

“不必紧张。”帝修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若是烦了,本座带你下山去转转。”

秦裳呆住。

愣愣地看着阁主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道:“去哪儿转转?”

“随意。”帝修嗓音清淡,“看你想去哪儿。”

他想去哪儿?

他想去找子曦。

秦裳差点就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但理智及时回归,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不真实,就觉得跟在做梦一样。

主人说带他出去转转?

去哪里,随他的意?

秦裳忍不住想掐一下自己的脸,但这样好像显得自己很傻,他克制了一下,迟疑地道:“随时都可以吗?”

帝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情况,本座不太喜欢接触人群,一年下山个一两次还是可以的。”

秦裳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主人不喜欢接触人群他当然知道。

所以就算常年待在山上哪里都不去,他也不会觉得枯燥烦闷,只要有主人在,在哪儿都一样。

可是现在,他牵挂着子曦。

若是能有机会下山去看看,且地点由他着选,他当然选择去看看子曦,说不定还有什么事情他能帮上忙。

这般一想,秦裳又觉得自己不能太激动。

他得学会克制。

虽说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但一年里有个这样的一两次机会简直太珍贵,绝不能轻易浪费了。

秦裳垂眸想了一阵,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跪行两步,如个温顺的宠物般趴在主人腿上,嗓音温软:“属下刚回到山上,暂时哪里都不想去,就想跟主人待在一起。”

帝修闻言,难得地挑了一下眉头。

方才分明看到他眼神亮了一下,刹那间闪过的光彩比烈日还灿烂。

这会儿却“口是心非”?

半垂着眼,静静注视着趴在自己膝头的黑色头颅,须臾,他伸手抚着他的头发,修长手指从黑缎般发丝中穿过:“嗯,暂时就在山上待着。”

秦裳心头一片柔软,忍不住用脑袋蹭着主人掌心。

曾经千般辛苦,万般苦痛,到了此时似乎早已远离,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子曦所说的那般浴火重生了一次。

以生命为代价,重获新生,连气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突然间受到了上天眷顾一样。

——

各位看官,这碗狗粮还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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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洛城

帝修没说话,静静感受着男子的温顺和下意识的讨好行为,眉眼逐渐平和,驱走了淡漠,只余安宁。

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掌心的发丝竟也透着让人眷恋的触觉。

山上的秦裳正沉浸在被幸福包围的充实与满足之中。

北陵封地上的洛城,却悄然进驻了一辆马车。

洛城与距离相隔甚远,是北陵封地上最繁华的城池,也是四大氏族慕容家的地盘。

整个洛城的商铺、酒楼、客栈、钱庄、珠宝,包括青楼妓馆在内,几乎一大半的产业都是慕容家所有。

产业多,需要的帮工便多。

酒楼伙计,客栈小二,钱庄掌柜,青楼楚馆的老鸨儿,绣庄的女工……整个洛城子民都靠着慕容家养活。

可以说在洛城,慕容家就是个皇帝般尊贵的存在。

而放眼整个北陵,盐铁两样最赚钱的生意,慕容家几乎全部垄断——这也是为什么北陵有了战事,慕容家愿意提供粮草的原因。

这一代慕容家的当家人慕容凛,是个狠辣无情的人。

都说无奸不商。

慕容凛绝对是个商场上的活阎罗,整个北陵的人听到慕容凛这个名字,无人不感到胆寒。

氏族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势力庞大,这也意味着在争权夺利过程中需要面对的凶险,以及各种机关算计的不易。

摒弃七情六欲,手段狠辣,心机够深,本事足够强大的人,最终才能顺利登上家主之位,掌杀伐大权。

慕容凛无疑是慕容家年轻一代之中最强的一个,否则他也成不了家主。

但成为家主固然威风八面,能让所有人臣服,可当初争权夺势时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为他挡了毒,直接失去了双腿。

掌权之后,凶手自然被他大卸八块。

然而这些年遍寻天下名医,即便慕容凛愿意出多高昂的诊金,也至今无人能治好她的腿。

子曦来到洛城之前就对慕容家做了充分的了解。

慕容凛对这个妹妹绝对是真心的疼爱,不含半分掺假——当然,子曦并不可能只凭一手医术就让慕容凛妥协。

她要的并不仅仅是感恩,而是慕容家对皇族的心悦诚服——她要慕容凛心甘情愿臣服于陵国君氏皇族,而不是出于感恩才做出的短暂妥协。

马车进城之后,子曦先去慕容家的钱庄兑了点银子,拿着银子去慕容家的酒楼里吃了顿饭,吃完饭又去慕容家的铺子里买了一套衣衫。

换上一身寻常公子哥儿的月白锦衣打扮,把头发高高地束起,俨然一个年轻漂亮的贵公子。

做好这一切,子曦最后去了慕容家的九林墨斋,买下了墨斋的镇斋之宝九龙墨玉砚,然后坐上马车,直奔洛城最威严的府邸而去。

洛城既然是慕容家的地盘,那么子曦相信,城中到处都是慕容家的眼线,陌生的马车进城之后,不可能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既然如此,直接登门会来得更直接干脆一点,也避免了诸多臆测。

第663章 不相信

九龙墨玉砚乃是皇帝所赐,表达皇帝对慕容家的支持,非卖品。

慕容凛很忙,这个时候并不在家,不过没关系,慕容家有管家接待就行。

作为洛城首富,北陵首富,北陵世家之首,慕容家的宅子自然是威严中透着深沉,深沉中透着威压,威压中透着百年世家代代熏陶出来的清贵。

都说商人满身铜臭,可商人发展到了一定的根基,再传承个百年,铜臭也不过是旁人眼红之下刻意贬低的词汇罢了。

马车在府邸大门外停下。

子曦从车上下来,站在府门前开着上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慕容府”三个大字,淡淡开口吩咐:“青黛,拿上我们的见面礼。”

“是,公子。”

青黛下了马车,从车上拿下一个包裹,以及从慕容家墨斋里刚买的九龙墨玉砚。

守卫拦在门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年轻俊俏的贵公子:“公子找谁?”

子曦手里摇着一柄山水画玉骨折扇,闻言轻笑:“听说府上慕容小姐患有腿疾,在下恰巧习得一手医腿疾的方子,所以特来献丑。”

两个守卫闻言,下意识地露出鄙夷神色:“原来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你走错地儿了。”

“走错地儿了?”子曦合起扇子,不解地轻拍着手背,“难道这里不是慕容家主宅?”

守卫点头:“是慕容家主宅。”

子曦挑眉:“难道慕容家小姐没有患了腿疾?”

守卫皱眉:“小姐的确患了腿疾不假。”

子曦微微一笑:“那就是慕容小姐不住这里?”

守卫有些不耐:“我家小姐就住这里。”

“那就奇了怪了。”子曦唇角轻挑,“慕容家小姐患了腿疾,又的确住在这里,两位怎么说在下走错了地儿?难不成是不相信在下的医术?”

守卫面面相视,随即嗤笑:“的确不太相信你的医术。”

这么多年,连宫里的太医都来过不知多少次了,个个束手无策,就凭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能治好他们家小姐的腿疾?

真是笑话。

不过是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罢了。

子曦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两位可能是看过太多的大夫慕名而来却束手无策地离开,因此已经不再随便相信任何人了?”

“确实如此。”守卫点头,“而且不妨告诉公子,我家主人撂下了话,若是再有不自量力自称神医的大夫上门却治不好小姐的腿,那就直接把对方的腿也打断,以示教训。”

子曦挑眉:“那可真是残忍。”

守卫闻言,冷冷道:“给了我家小姐希望,又无数次让我家小姐失望,难道这就不残忍?”

子曦点头,貌似有点道理。

无数次满怀希望,又无数次失望,这种感受她虽然没真切体会过,却知道并不好受。

有些意志力薄弱的人,就此消沉绝望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在下如果真能治好你家小姐的腿疾呢?”子曦悠悠一笑,“在下不敢自称神医,只是碰巧会一些疑难杂症。”

第664章 慕容流风

两个守卫闻言,忍不住又想嗤笑。

子曦不疾不徐地拂了拂袍袖,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治不好小姐的腿疾,你家主人要打断的也是在下的腿,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可若是能治好,于你们就是大功一件,而一旦错过了在下这个机会,你家小姐大概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到时候这个责任你们能担得起?”

话音落下,两名守卫顿时脸色一变。

狐疑地盯着眼前这年轻的公子瞅了好半晌,其中一人才道:“你看起来还没断奶呢,真有治好腿疾的本事?”

子曦嘴角一抽:“你家小姐断奶没?”

守卫一怒:“放肆!”

子曦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若在下所猜不错,你家小姐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

守卫:“……”

两人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目光,随即另外一人点了点头,朝子曦道:“你稍等一会儿,我去禀报管家。”

话落,转身就往府内走去。

子曦静静候在府外。

那留下的守卫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目光忍不住再三打量子曦:“公子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子曦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云游四方之人,从来处来。”

守卫一噎,见子曦实在生得好看,忍不住提醒道:“我家主人脾气可不好,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若进了府却没本事治好我家小姐,主人真的会命人打断你的腿。”

子曦笑了笑,眉眼如画:“多谢提醒,若没几分真本事,我也不敢来。”

说完这句话,子曦目光微转,开始打量着眼前这座府邸。

守卫的看起来木讷,其实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从大门进去,只看到庭院深深,一重又一重的院落,里里外外不知养了多少护院和死士。

子曦并不觉得奇怪。

如慕容家这样的大家族,雄霸一方,坐拥泼天富贵,府中若没有死士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不大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青衫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进去禀报的守卫。

“二爷,就是这位小公子。”

子曦抬眸看去,与青衫男子对上了视线。

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斯文俊秀,身形瘦削高挑,一双漆黑的瞳眸淡如古井般落在子曦身上,眼角自然上挑,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如此年轻就能当上慕容家的管家,当然不可能真的有多温和。

两个守卫对待管家的态度很是敬畏,看得出来,这位管家在慕容家应该有着相当重的地位。

子曦颔首:“在下兰倾,为小公子的腿疾而来。”

“在下慕容流风,慕容府的管家。”青衫男子目光在婢女手里拿着的物件上掠过,淡淡开口,“请随我来。”

子曦点头,抬脚踏上门前石阶。

青黛安静地尾随在她的身后,跟着主子往大门内走去。

“兰公子来自何处?”慕容流风开口,嗓音平淡如水,“真能治好我家小姐的腿疾?”

子曦唇角微扬:“听说你家主人发下了话,若再有不自量力之人上门却治不好小姐的腿,就打断此人的腿?”

第665章 出事

慕容流风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没再说话。

很快到了正厅,下人奉上了茶。

慕容流风道:“公子先稍坐片刻,我家主人很快就会回来。”

子曦点头。

慕容流风目光不经意间又瞥向青黛手里捧着的两个物件上,一件是用黑色绸布包着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箱子形状。

另外一个则是长条形檀木匣子,慕容流风一眼就认出,这东西正是慕容家墨斋里的镇铺之宝。

眼底一抹色泽划过,他却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陪着坐了片刻。

子曦安静地啜了口茶,眉目低敛,沉静中透着磐石不惊的气势。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盏茶饮完,侍女又给续上。

子曦虽然没说话,心里却多少有些讶异。

这位慕容管家果然好强的定性,就这么安静地陪她坐着,明明看出了青黛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同寻常,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神色。

如此年轻而沉稳的男子……

观一人而知其家。

据秦裳给她的那份资料上说,慕容流风是慕容家家生子,自小虽没有跟着慕容凛一起长大,年龄比慕容凛也小上几岁,但自打跟到慕容凛身边开始,就对他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且此人能力卓绝,在整个慕容家算得上是二把手,说话的分量仅次于慕容凛。

不过他知分寸,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份,从不恃宠而骄,也并不把自己放在二把手的位置上,在主人面前谦卑,在下人面前温和。

当然,温和只是表面上待人接客时的温和。

真要有人犯了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的手段保证一点也不温和。

子曦在厅里坐了半个时辰,面色沉定。

太阳渐渐落了山,厅里一直静默无声,直到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来人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太寻常但是讯息:“二爷。”

慕容流风抬眸,神色丝毫未变:“什么事?”

“回禀二爷,”外面禀报的是个年轻的护院,身姿挺拔健硕,“幕遮酒楼传来消息,掌柜和几个伙计不知何故突然陷入昏睡,原以为中了毒,可府医去看了之后却发现并无中毒迹象,也察觉不出病因。”

慕容流风皱了眉,刚要说话,却听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二爷,客栈里的伙计全部无故陷入昏厥,今天的生意只怕做不成了。”

“二爷,钱庄的掌柜不知何故突然不省人事……”

“二爷,铺子里出事了!”

“二爷,墨斋里的掌事和伙计好像是中了毒,全部昏睡了过去……”

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个急切的禀报,仿佛一瞬之间所有铺子里的人都同时生了病……

慕容流风没说话,眉眼沉稳不惊。

直到最后一个人禀报完,再也没了其他的声音,他才起身走到门前,看着一张张焦灼的脸,语气淡淡:“跟家主如实禀报了没有?”

一个穿着劲衣短褂,个头瘦小的男子道:“已经禀报了,主人正在粮仓那边。”

这句话刚落音,外面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家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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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恩威并施

欧阳家族是北陵四大家族之一,如今掌权之人欧阳显年事已高。

欧阳显有两个儿子,长子四十不惑,次子年方二十七岁,虽兄弟二人年龄相差十几岁,但争权夺势却分毫不让,比起当初慕容家夺权之时也毫不逊色。

慕容凛却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人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取下了欧阳家长子的首级。

这样一来,欧阳家大权必是次子欧阳宁所得,而欧阳宁跟眼前这人是否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慕容凛心念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欧阳家早年是行伍出身,至今手里还有军队,欧阳家也是北陵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欧阳宁跟眼前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是否,欧阳家的军队已落入了这人控制?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慕容凛喝了口茶,试图从脑子里理出一条线来,虽然线索已经很明确地指向了某个方向,然而,他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沉默维持了冗长时间,慕容凛终于开口:“阁下今日来慕容府的目的是什么?”

子曦淡笑:“听说令妹患有腿疾,在下医术还算不错,特来一试。”

“这两年慕名而来的名医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有真本事的。”慕容凛语气微沉,“阁下确定自己可以?”

子曦语气平静:“是否可以,待我一试才知。”

慕容凛沉默了片刻:“阁下这一招算是恩威并施?”

子曦笑了,眉眼风华夺目,光彩照人:“慕容家主想怎么理解都可以。”

慕容凛沉沉看着她。

甫一来到洛城,就让慕容家的大半生意陷入瘫痪,轻易买到了墨斋镇铺之宝九龙墨玉砚——示威第一招。

欧阳家乃是北陵四大家族之一,家主和两个少家主身边必然都有深不可测的护院和死士贴身保护,他却只因为没谈妥条件就取了欧阳家长子的首级——示威第二招。

他是想告诉他,他能杀欧阳家长子,也同样能杀慕容家家主和小姐?

最后来一招施恩。

慕容姒是慕容凛的妹妹,也是他心头唯一在乎的人。

当年慕容姒为他挡了暗算,导致双腿不良于行,慕容凛这些年一直不曾放弃过遍寻名医,可慕容姒中的毒异常阴辣,至今无人能治。

若眼前这人真能治好她……

慕容凛敛眸,眉目幽深难测,良久没有说话。

子曦也不着急,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玉骨折扇,顺便打量这威严沉肃的主厅,精致的眉眼泛着如玉光泽,显得沉静而平和。

厅中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慕容凛才淡淡开口:“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觉得眼下应该先去看看令妹。”子曦抬眸,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慕容家主得确定我有本事医好令妹的腿疾,我们才能坐下来谈条件。”

慕容凛闻言,眼底划过一丝冷沉的光。

子曦面色始终不变,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对方的眼神有多危险可怕。

对峙了片刻,慕容凛站起身,藏青色袍角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流泻出冷峻色泽:“请跟我来。”

第668章 兰倾哥哥

重重庭院,重重凶险。

走过九曲长廊转角,走过一段长长的青石板路,行过流水小桥,再穿过一片桃花林……

出现在眼前的是世外桃源般一栋精美的两层小楼。

小楼前一片收拾得很干净的绿草地,旁边种植了几颗花树,草地前面一条蜿蜒的小河,流水潺潺……

绿草地上,一个娟秀少女正坐在轮椅上看书,一阵微风拂过,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其中一片柔柔轻落在少女发梢。

这副画面很宁谧安静,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几人不由自主地驻足片刻。

少女却抬起了头,看到慕容凛时眼神一亮,如玉的面上就染了笑:“大哥。”

视线落到慕容流风面上,礼貌地打了招呼:“二哥。”

慕容流风颔首:“小姐。”

几人走到少女面前,慕容凛伸手掖了掖她膝盖上的毯子:“在看什么书?”

“随便看看。”少女有些羞涩,忙把手里的书藏了起来,抬眸看向子曦,“这位是……”

这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虽然不良于行,但是被保护得很好。

失去双腿似乎并没有改变她乐观开朗的性情。

但无疑的,这样也更让人心疼。

子曦目光落在少女面上,须臾,温和浅笑:“我是兰倾。”

“兰倾?”少女重复了一句,笑得眉眼微弯,“这个名字真好听。”

子曦目光微垂,落在她被毯子覆盖的双腿上,慢慢蹲下身子,直视着少女的双眼:“介意让我看一下你的腿吗?”

少女讶异,随即抬眼看了看她的哥哥,得到慕容凛沉默的回应。

于是她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回到子曦面上,点头:“看吧。”

子曦闻言,当真就有些意外。

这个女孩真的是……眼底没有一丝阴霾,似乎之前那个府门外守卫所说的“一次次失望”根本没有对她产生多少影响。

子曦掀开女孩腿上的毯子,伸手试了试她的膝盖,指尖在几处接连施力按下:“疼吗?”

女孩摇头:“不疼。”

没知觉。

若是有一点知觉,宫里那些太医都不会毫无办法。

子曦又问:“你怕疼吗?”

少女老实地点头:“怕。”

“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子曦笑了笑,“如果经历一番疼痛就能治好你的腿,你还怕吗?”

女孩没说话,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子曦片刻,语气有些古怪:“小哥哥,你跟我一般大吧?”

子曦挑眉,随即点头:“好像是的,你多大?”

“十六。”

子曦笑了笑:“我也十六。”

女孩眼神微亮,连忙问道:“你几月生的?”

“四月。”子曦道,“你呢?”

“好巧,我也四月。”女孩忍不住有点开心,“你四月几?”

子曦眨眼,没料到女孩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静了静,淡定笑道:“四月初八。”

“啊?”女孩脸色一垮,撇了撇嘴,“我四月二十。”

小了十二天。

子曦于是从善如流地笑道:“你若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兰倾哥哥’吧。”

“兰倾哥哥?”女孩噘嘴,“好肉麻。”

第669章 慕容姒

子曦嘴角一抽,有些无奈。

“我觉得还是叫你‘兰倾姐姐’比较合适。”女孩说着,冷不防伸手摸了摸子曦的耳垂,“姐姐女扮男装都不认真一点,穿帮啦。”

子曦愕然,随即忍不住失笑:“好聪慧的孩子。”

慕容凛沉默地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目光深沉,有些意外地看着妹妹面上娇俏的笑容。

“姐姐真能治好我的腿吗?”慕容姒看着子曦,眼底浮现一丝光亮。

子曦笑笑,点头:“能。”

那一刹间,少女眉眼仿佛比朝阳还明媚,琉璃般漆黑清透的瞳眸散放无尽的光彩,“真的?”

子曦笃定地点头。

这个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过应该先跟慕容凛把条件谈妥,因为不忍心看女孩黯然的眸子——这是一个从没放弃过希望的女孩。

即便不良于行,她也从没有怨天尤人——从方才她见到慕容凛时那下意识的眼神看来,她对自己的哥哥没有丝毫怨言,眼神是那么敬爱。

甚至无数次从希望中回归失望,她也没有失去希望。

“小姐。”小楼里走出两个粉衣侍女,端着茶点走出来时,看到慕容凛和慕容流风都在,诧异之后连忙恭敬行礼,“见过家主,见过二爷。”

慕容姒转头朝她们招手:“沉鱼,落雁,快把糕点拿过来给兰倾姐姐品尝。”

两个小丫鬟得令,连忙把茶盘端上,另外一人伶俐地把不远处的小木桌子移过来,又转身进了屋子里去搬椅子。

慕容凛和子曦在桌边落座,慕容流风还是站在慕容凛身后。

沉鱼安静地把糕点摆上桌,给慕容凛和子曦倒了茶。

子曦并没有打算待多久,只喝了盏茶,吃了块点心,没有辜负慕容姒的好意,随即便淡笑:“治疗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姒妹妹,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开始好吗?”

慕容姒连连点头。

子曦站起身,转头看向慕容凛:“慕容家主,我们是否可以现在谈谈?”

慕容凛沉默地看着她,须臾,转头看向慕容姒:“姒儿,你先看一会儿书,晚上大哥再来看你。”

慕容姒抿唇浅笑:“好。”

慕容凛转身往桃林外走去。

慕容流风嘱咐侍女好好照顾小姐,转身跟着离开。

三人没有再去主厅,而是去了慕容凛的书房。

屏退所有不相干的下人,慕容凛在沉黑檀木书案后落座,子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慕容流风亲自沏了壶茶。

“姑娘是什么人?”慕容凛语气沉冷,却褪去了几分初见时的凛冽。

慕容流风递了盏茶过来,子曦伸手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这才回答道:“我是代表陵国朝廷的人。”

慕容凛眸光深了几分:“奉女帝旨意而来?”

子曦点头,倒不担心对方是否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女帝微服这件事一般人并不太敢想,况且,他们也不会想到堂堂女帝居然拥有一手精湛的医术。

当然,就算他们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子曦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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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合算的交易

“此番来这里,只有一件事。”子曦淡淡道,“请慕容家停止对边关军队粮草的供应,并撤回所有慕容家的势力,在陵国女帝收复北陵疆土之后,臣服于陵国朝廷。”

慕容凛眸心微细:“凭什么?”

凭什么?

“凭我能悄然摘下欧阳家长子的脑袋。”子曦悠然喝了口茶,语气平静,“慕容家势力很大,家主身边可用之人很多,那些遍地各地的掌事们都是慕容家的财富。这些人身边虽然都有足够的人手保护,但慕容家主该知道,如何百密一疏的防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得完败。”

慕容凛没说话,沉默地啜了口茶。

“今日在下小露一手,应该让慕容家主看到了事实,并不是我在虚张声势。”子曦淡淡一笑,“北陵皇族迟早是要覆灭的,纵然慕容家如何家大业大,朝廷若要对付你,你觉得自己有抗衡的余地?”

慕容凛神情微冷:“朝廷要动慕容家,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的确没那么容易。”子曦点头,“就算是放眼整个陵国,慕容家也算得上世家第一门庭。可如果朝廷真要出手,慕容家主并无多少胜算——或者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慕容凛没说话,对于两败俱伤这个说法他显然是认同的。

“陵国收复疆土已铁了心,北陵凤王和南陵太子现如今都在陵国诏狱。”子曦抬眼看着慕容凛,“闻人渊曾说,皇族臣服不代表世家的臣服,但是我不信。”

慕容凛眉眼微抬,眼神凛冽。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子曦淡笑,“对付叛臣用军队,对付不听话的商人……慕容家主可知道用什么?”

慕容凛抿唇,眸心微细。

“皇族有玄隐殿,是天子手里的刀兵,不上战场,专替天子做一些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子曦敛眸,眉眼沉静而睿智,“慕容家主觉得自己养的那些死士护院能对抗朝廷玄隐卫?”

不服,便杀。

这便是朝廷的态度,女帝的态度。

慕容凛听出来了,慕容流风也听出来了。

书房内沉默了片刻。

子曦复又开口:“当然,陛下也并没有要让慕容家折本的意思,此番我能治好令妹的腿疾,算是一个诚意;另外,陛下有承诺,只要慕容家臣服朝廷,北陵盐铁生意依然由慕容家掌控,并让慕容家成为皇商,宫里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等一应御用之物,皆从慕容家购买。”

女帝的意思简单而又直白,她要的只是世家的臣服,按照律法上税,虽说税收这一块对于慕容世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会是很大的一笔银钱。

但女帝也并没有占尽便宜的意思。

她给出的承诺对于慕容家来说,几乎算是扯平了得失,就算还有些不公平,慕容姒的一双腿也足够扯平。

这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早在来北陵之前,子曦就算定了慕容凛的心思,他除非脑子进水了才会选择跟朝廷两败俱伤。

第671章 纠结1

别说她给出的承诺有多诱人,就算真的要了慕容家一半家底,只要能治好慕容姒的腿,慕容凛大概也得咬牙忍下。

况且眼下这笔买卖对他而言,并不算吃亏。

慕容凛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你的话,够资格代表女帝?”

子曦点头:“绝对够。”

青黛低眉垂眼地站在子曦身边,心里腹诽,什么叫有资格代表女帝?

她家女帝陛下就坐在这里呢,难道自己还不能代表自己吗?

“我需要女帝亲笔诏书承诺。”慕容凛道。

“这是自然。”子曦笑着应下,“等我治好令妹腿疾,陛下自会约慕容家主当面详谈,立下协议。”

慕容凛抬眸:“你就不担心我出尔反尔?”

治好了姒儿的腿,他完全有可能反悔。

“我相信慕容家主的承诺。”子曦扬唇浅笑,云淡风轻的语气却透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威压,“我既能治好姒儿小姐的腿,也同样能让她再失去双腿,甚至是她的性命。”

此言一出,慕容凛眸光骤冷,如刀子一般盯着子曦良久。

子曦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淡淡一笑:“如果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我明天就开始给姒儿小姐治腿,为期一个月。”

慕容凛闻言,眸光微敛:“需要我准备什么?”

“安排我跟姒儿小姐住一块吧。”子曦语气淡淡,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药材什么的我自己去买,慕容家主只要负责出银子就行。”

初步协议就是这样,商议好大体事宜,便是慕容凛履行承诺的时候。

子曦明日就给慕容姒治腿,慕容凛当然也要先拿出点诚意,“流风,去传我命令,边关将士的粮草慕容家暂停供应,把我们的人手全部调回来。”

慕容流风恭谨应下:“是。”

话落,转身往外走去。

一袭衬得身姿瘦削高挑,沉稳不惊。

子曦心头暗道,这位管家当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

八月中旬,去大夏的屈堂主回来了。

半途接到女帝不在宫里的消息,他就直接转道回了九阁之巅,把在大夏查到的消息禀报给了秦裳。

尊贵的阁主大人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以往秦裳在身边的时候,外面的事情就是他负责禀报和传达。

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消息的秦裳顿时有些不淡定了,眉头微皱:“大夏国师倒是个邪门人物。”

要说可怕,倒也并非真那么可怕。

可清郡王在他手里,且清郡王身体里中了短命蛊,这显然就是一个邪门人物又捏住了子曦的七寸——她完全处于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如果大夏国师用清郡王来威胁子曦,子曦接受还是不接受?

秦裳眉头皱紧,淡淡道:“国师现在还未出关?”

“还没。”屈堂主摇头,“要到大年三十才出关。”

那还有时间。

秦裳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去跟陆冥接头,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屈堂主点头就走了。

秦裳独自站了片刻,心里忍不住开始纠结。

他是现在去找子曦,还是等子曦完结了北陵的事情之后再去?

第672章 纠结2

他前几天才说了,暂时只想待在山上陪主人,哪里都不想去。

这会儿若是就改口,岂不是自己打脸?

可大夏国师的事情不容疏忽。

子曦必须提前了解情况,然后做个万全的准备,否则到时候处于被动,于她和楚宸不利。

秦裳皱眉,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竹剑。

以他现在的功力,虽然还没达到以前那般水平,但自保是没问题的,况且子曦身边带足了隐卫,子曦也不可能让他处于险境。

但,这话在主人面前该怎么开口呢?

秦裳眉头皱得几乎要打结,看了看天色,转身往主殿走去。

帝修正斜倚在梨花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袭白衣清贵无双,阳光从开着的雕窗照进来,照在如画的容颜上,衬得眉眼越发清俊出尘。

每多看一眼,就使人多沉沦一分。

秦裳搁下竹剑,悄然在他腿边跪了,敛眸抬手,安静地轻锤主人双腿。

帝修睁开眼,单手支额,静静注视着他低敛眉目的模样,须臾,漫不经心地开口:“在想什么?”

秦裳回神,刚要作答,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卡住了似的,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帝修闻言,眼底划过一抹异样色泽,倒也没再多问,闭上眼,享受着某人细致的伺候。

帝宫水榭寝殿不止一间,秦裳有自己的住处。

但自从回到山上之后,因为要养伤及重新练武的缘故,晚间他一直歇在主人榻上,今天也不例外。

以前他一直误以为自己是个娈宠,可因为过度的驯服和畏惧,以及一种不得不接受的心态作祟,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如今解开了误会,每晚再跟主人同床共枕,心头反倒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不过今晚他显然没精力去想自在不自在的事了,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大夏那位国师和清郡王的事儿。

下山,还是不下山。

两个选择在脑子里一个劲地转,最后秦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偷溜。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他自己却被吓了一跳。

他什么时候这么有胆魄了?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主人,秦裳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镇静下来。

而镇静下来之后他却发现,偷溜下山的念头越发清晰,越发坚定。

然后他忍不住在心里思索,这样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主人会不会直接打断他的腿?

秦裳咬了咬唇,他这全身的骨头好不容易接好,现在虽是离痊愈不远了,但还是伤了些元气,主人应该不会再让他的骨头断一次才是。

否则云青衣都该抗议了。

毕竟寒香露得来不易,此番消耗太快,根本就是在浪费。

那,主人会不会再打他一顿鞭子?

这样不伤筋不动骨又能感受到疼,算是最简单直接的惩罚方式——他也能接受。

可万一……

秦裳唇角抿紧,万一主人真的生气了,觉得他不听话了,不要他了怎么办?

这样的后果只要稍稍一想,都足以让他痛苦到窒息。

第673章 打什么主意

然而,秦裳忍不住又回想着回到山上的这两个月。

主人脾气比以前好了许多,耐心地给他选了武功秘籍,虽然大部分时候依旧淡漠寡言,但对他的态度比真的以前好了很多。

而且没回山上之前,主人为了他亲自去了陵国,他受伤那时候几日没洗澡没洗头,一向洁癖的主人居然都没嫌弃他。

因为子曦对他的救命之恩,主人还答应帮子曦三年的忙。

还有……

秦裳想着主人这些日子为他做的,总觉得,主人不太可能因为一件事就不要他……吧?

所以,他是否可以冒一次险?

等到跟子曦见了面,把大致的情况跟她说了,制定出一个完善的计划,然后再回来?

等子曦去了大夏,他就跟主人说想下山去转转,跟着去大夏……

秦裳心头打定了主意,却越想越是忐忑,不由自主地又转头去偷看身边的人,这一看就对上了一双清淡的眸子。

浑身一个激灵,秦裳呆呆的:“主人?”

穿着一袭白色寝衣的帝修看起来没白天那么冷漠疏离,眼神清淡,嗓音里带着几分疏懒:“在打什么主意?”

“没,没打什么主意。”秦裳说着,从床上跪坐起身,敛着眉眼,“主人……”

帝修嗯了一声。

秦裳咬唇迟疑了片刻,悄悄觑了一眼帝修,随即又垂下眼睑:“若是……若是我做错了事,主人……会赶我走吗?”

帝修闻言,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直看得秦裳心头发毛。

“做错事?”嗓音清沉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你指的是什么事?背叛九阁,还是背叛本座?”

“不,不是。”秦裳一惊,连忙否认,“就只是寻常的事。”

背叛九阁和背叛主人,不是一回事吗?

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帝修阖上眼:“忤逆本座?”

秦裳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又否认:“不,不……也不是。”

帝修没再说话,眉眼沉静。

秦裳也慢慢安静了下来,然后发觉自己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抬手拭了拭额角,他注视着主人清贵容颜,然后慢慢在床上又躺了下来,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面上神情也终于松下。

主人方才的言下之意是,只要不是背叛和忤逆,就不会赶他走?

秦裳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大概也是想太多了,主人怎么会赶他走?

若是赶他走,两个月前在陵国就不会让他跟着回山上来了,更不会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和药材,多此一举地把他治好。

仰望着殿顶,秦裳忍不住想叹气。

可主人就躺在身边,他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

做了决定,算是暂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可秦裳又不免开始惆怅,下山之后就得跟主人分开,短时间之内又见不着了。

“以后自己的皮紧着点。”耳畔响起清淡的嗓音,带着不太明显的警告,“若是再受伤丢本座的脸,本座直接剥了你的皮。”

秦裳一惊,转过头,看着还阖着眼的主人,小声开口:“不,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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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4章 婚约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秦裳就开溜了。

没有当面告别,也没有留下一封信。

就只是在下山的时候跟随手抓了个九阁高手,淡淡嘱咐了一句:“主人起身之后,你禀报一声,就说我有事下山了,回来再请罪。”

那高手吃了一惊,“公子?”

“你如实禀报就行,主人不会迁怒你的。”秦裳说了这句话,迫不及待就施展轻功遁了,生怕被主人逮个正着。

那高手无奈,又不敢拦,只得认命地往山巅掠去,尽责地守在帝宫外面。

帝修早已经醒了,此时一袭白衣坐在水榭长廊的椅子里,望着湖中波光粼粼,“从影堂调派三十个高手暗中跟着他,不许他涉险。”

“是。”

……

子曦在慕容府的桃花小筑住了下来,跟慕容姒的闺房相邻。

次日一早,她早早就起了身,更衣洗漱之后在屋子里捣鼓了一阵,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走出屋子,然后就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看书的慕容姒。

“姒儿小姐起得这么早?”

慕容姒闻声转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一整夜都没睡着。”

子曦讶异,打量着她的神色,眼下果然有些青影。

“激动得一夜没睡?”子曦了然地笑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治不好你呢?”

慕容姒抿唇浅笑:“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高兴。”

子曦闻言,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姑娘。

这般乐观坚强的性子,只怕男子也没几个能比得上。

侍女端来了刚沏好的茶,子曦伸手接过,目光很快回到慕容姒手上,正是她昨天看的那本书,好像是坊间书阁里常见的话本子,讲的是一对有情人的故事。

“姒儿定亲了吗?”子曦端着茶盏,语气轻松地闲聊起家常,“十六岁的女孩该出阁了。”

慕容姒俏颜微红,轻轻点头:“定了。”

子曦笑道:“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如此幸运?”

幸运?

慕容姒抬眼看着子曦,漆黑的瞳眸浮现几丝迷惘:“兰倾姐姐,你觉得这是幸运吗?可是我的腿……”

“那人嫌弃你了?”子曦皱眉。

“那倒没有。”慕容姒缓缓摇头,“只是我觉得这样对他不太公平。”

子曦喝了口茶,淡淡道:“与你定下婚约的这人是谁?我能知道吗?”

“洛城少城主。”提起心上人,慕容姒眉眼微敛,俏脸染上红晕,“他是个英俊的儿郎,文武双全,温柔体贴。”

子曦见状,会心一笑。

女儿家说起情郎时,娇羞证明着欢喜。

正要开口说什么,抬眼却见慕容流风沿着桃花林朝这里走了过来,听到慕容姒的话,瞥见女孩面上羞涩的神情,他唇角微抿,脚步细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随即他沉默走了过来,淡淡开口:“兰姑娘,主人让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子曦掩去眼底深思,语气自若,“让人给我们准备一些清淡点的早点,我跟姒儿小姐一起用就好。”

第675章 抓药

慕容流风点头,转头看向慕容姒:“小姐紧张吗?”

慕容姒笑着摇头:“二哥,我不紧张。”

慕容流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默了片刻,却只是点头:“那就好。”

说着转头朝子曦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这位管家是个很好的人。”子曦目送着他的背影,唇角微扬,“姒儿小姐叫他二哥?”

“嗯,慕容家的管事和下人都叫他二爷,我就叫他二哥喽。”慕容姒俏皮地说道,“我也觉得二哥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太老成了,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活泼。”

年轻人的活泼?

子曦失笑:“慕容氏家大业大,管家掌事的人活泼可不行,就得沉稳一些,否则你大哥如何相信他的能力,下面的人又如何能对他信服?”

慕容姒闻言,皱了皱鼻子:“我不管这些的,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从来不感兴趣,但是我觉得大哥和二哥都很累,管理那么大的产业……算了,不说这些,兰倾姐姐以后直接喊我姒儿吧,一口一个‘姒儿小姐’听着怪生疏的。”

子曦笑着点头:“好。”

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感兴趣才能活得更乐观开朗一些,不过也是慕容凛把她保护得好,不让她接触到外面的事情,活得单纯无忧。

“今天就开始治腿。”子曦说着,把方才在屋子里写好的方子拿过来,“用完早点之后我要出去一趟,先去抓药。”

慕容姒道:“让我的侍女去也可以。”

子曦摇头:“我亲自去。”

慕容姒以为她是不放心,点了点头:“好。”

不大一会儿,有两个侍女送来了早点,丰盛又不失清淡,子曦简单用了一点,就起身走了出去。

昨晚条件谈妥之后,子曦就去了慕容家的客栈、酒楼、钱庄和各大铺子,把那些无缘无故昏睡的人弄醒了过来。

今日城中已是一片喧闹,似乎昨日的事情对他们根本没造成什么影响。

慕容家虽然主家在洛城,但生意势力却是遍布整个陵国,当然,北陵是主要势力所在。

商人跟江湖人一样,都是行走天下,除了被垄断的行业沾不得之外,其他的遵循商界规矩行事就行。

走进一家百草堂医馆,子曦拿出方子抓了药,掌柜的细细打量着子曦,“公子是外地人吧?”

这么贵气的公子哥儿,若是洛城人,他不太可能不认识。

子曦出门还是做男装打扮,掌柜的没慕容姒那么好的眼力,以为是个公子哥儿。

子曦点头:“嗯,外地人。”

“这药……”掌柜的看了看药方,“滋补和止疼的?”

子曦淡笑:“是。”

“公子自己抓药,还是帮人抓药?”

子曦微笑:“掌柜的这是官府审查?”

掌柜一愣,随即摇头:“这倒不是,就好奇一问。”

“既然如此,在下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子曦道,“抓药吧。”

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面上。

掌柜的没再问,转身给子曦抓了药包好,转过身递给子曦。

第676章 兵临城下1

拿了药,子曦在城中逛了一圈,回到慕容府时对面遇上刚要出门的慕容凛,淡淡一笑:“慕容家主。”

慕容凛瞥见她手上的药,“抓药的事情家丁和侍女都可以做。”

“治病一事,我喜欢亲力亲为。”子曦淡笑,“出来走走,还能顺便看看人生百态。”

慕容凛闻言也没说什么,颔首告辞。

子曦跨进了大门,随身的凤魇走近她身边,恭敬开口:“主子,帝君传了战报过来。”

子曦脚步微顿,唇畔浮现一抹笑意:“他说了什么?”

“帝君说,战事一切顺利,主子不必挂怀。”凤魇说完,表情微微有些古怪,“帝君还说……”

子曦转头,奇怪地看着他:“还说了什么?”

凤魇迟疑了片刻,嘴角抽抽:“帝君还说,请主子莫要趁他不在的时候拈花惹草,他都能洁身自爱,主子应该——”

“停。”子曦无奈地打断,“待会儿把他的信给我,我自己看。”

那个不知道害臊的家伙,身在战场也没个正经。

此时身在战场的楚宸却格外的正经,正经得让人发慌。

兵临城下,只用了两个多月,跟他预计的时间相差不大。

裴氏皇族和南陵满朝文武被困在皇宫,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皇上,城门被攻破了!”

一声带着惊惧的禀报,让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御林军统领何在?杨覃!李青山!给朕守住皇宫,守住九门!谁能把西陵楚世子赶出去,朕立即升他为大将军王!立刻!”

殿上被点名的两位将军领命,转身离去。

皇帝无力地坐在龙椅上,脸色彻底颓废,眼底大势已去的绝望再也掩饰不住。

群臣个个脸色发白,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威风八面。

宫门外,数百铁骑飞奔在宽阔的御道上,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身铁血杀伐之气,精致俊美的五官盖不住峻冷无情的气息。

抬手间,嗓音如铁,军令如山:“韩将军,领五千人马攻入东门。”

“末将得令!”

“稽将军,领五千人马攻入西门!”

“末将得令!”

“王将军,领五千人马攻入玄清门!”

“末将得令!”

“谈将军,领你的五千人马,从南门进攻!”

“末将得令!”

铁骑如雷,得令后,飓风般迅速朝皇宫各门疾奔而去。

男子一身的凛冽,眉眼清寒,抬手一挥:“战青,点齐兵马,随本将军进宫!”

“属下得令!”

整个皇城陷入一片风声鹤唳之中,人人自危,臣民们惊慌失措,纷纷关闭了府门。

然而兵临宫外的精兵们却森然有序,谨遵将军之令,并无人擅行烧杀掳掠之举,即便各大商铺酒楼钱庄就在眼前,他们也可视而不见,目标只有一个——皇宫。

半个时辰后。

“皇上!皇上!”着戎装的士兵急速奔跑入殿,携裹着一身的狼狈和惶恐,“不好了!东门已破!西陵楚世子和他的铁骑们攻进来了!”

“不好了,南门被攻破,御林军抵挡不住啦!”

第677章 兵临城下2

御林军虽是保护皇帝,可平素里大多养尊处优,比起战场上真刀实剑拼杀出来的将士,他们十抵一都不够看。

皇帝陛下瘫坐在龙椅上,环视着一殿的大臣,忍不住开始怒吼:“现在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能言善辩,个个都说陵国女帝不敢发兵的吗?啊?现在外面的都是什么?”

满朝文武屁都不敢放,尤其是平日蹦跶得最欢的那几个,现在更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也好过面对国破家亡。

谁能想到,那个刚亲政的女帝居然真有兴兵的勇气?

最让人意料的是,领兵的人居然是西陵那个素来被人认为病体孱弱的西陵世子楚御苍,并且是在成为女帝皇夫之后领兵征战——这一出太过出乎众人意料。

而最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病弱的世子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攻破了南陵边关,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兵临城下。

让南陵上至君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傻了眼。

“启禀父皇。”裴氏三皇子躬身开口,“儿臣认为,陵国女帝既然要疆土完整,那索性我们便奉上玉玺表示臣服,虽然世袭王制比不得皇族微风,可拥有的领地是一样的,于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裴三皇子这话本将军爱听。”外面响起一道冷峻的声音,身着戎装的年轻男子踏进殿来,携裹着一身凛冽杀伐之气,“女皇陛下要的只是南陵的臣服,是陵国疆土的统一,可叹皇帝陛下至今还妄图负隅顽抗……呵,如此一来,便只能看着裴氏王族覆灭了。”

话音落下,殿下所有人纷纷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满脸惊惧。

西陵楚御苍。

一袭合身的玄色戎装,身姿矫健劲瘦,五官俊美如精雕玉琢,眉眼泛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属于权贵的雅致。

“楚将军!”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迫不及待地开口,“请你转告女帝陛下,朕愿意奉上玉玺——”

“晚了。”楚宸讥诮一笑,眉眼冰冷如霜,“陛下好声好气与尔等商议时,尔等不放在心上。陛下动真格的时候,你们再表忠心?怎么,真以为好事全得让你们占尽?”

话落,也不管一殿的群臣如何表情,大手一挥:“来人!全部拿下!”

等候在外面的铁骑兵们听令,以虎狼之势冲进大殿,瞬间控制全场,让一个个威风八面的老臣毫无反抗之力地悉数擒拿。

“楚将军!”裴三皇子脸色微变,急急开口,“裴氏公主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本皇子愿意献上自己的妹妹,求楚将军手下留情!”

“献上自己的妹妹?”楚宸眉梢轻挑,“你有几个妹妹?”

裴三皇子道:“两个妹妹,都生得倾国倾城,楚将军一定不会失望的!”

“是吗?”楚宸握着长剑,慢腾腾地走到大殿前,抬脚一步步走到丹陛之下,行至龙椅前,伸手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自己坐了上去,“去把裴氏公主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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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小家碧玉

楚宸坐在龙椅上,利剑般眸光俯视殿上群臣,语气冷冷:“这个位置的确让人眷恋,每日接受群臣跪拜对裴王来说应该是一种享受,所以舍不得放手。各位大臣也同样舍不得手里的权位,什么位高权重的内阁大臣,一呼百诺的丞相,手握监管之权御史,什么大将军王……”

群臣冷汗涔涔,个个脸色苍白如纸。

皇帝陛下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平日里天子一怒,群臣莫不战战兢兢,今日却被人公然夺了龙椅却不能吭声,还得低声下气地赔笑脸,甚至是献上自己的女儿以求安然。

问皇帝陛下现在后悔吗?

他当然是后悔的。

当初根本没料到女帝陛下,真有如此魄力,所以才觉得收复疆土不过是一则笑话。

三陵称帝已百年有余,岂是她说收服就收服的?

况且她只是一个柔弱小女子……

然而最终他失算了,谁也没料到,就是这么一个柔弱小女子,竟有如此魄力,如此手段和胆量。

先是把南陵太子和北陵凤王临邀去皇宫扣押,以此威胁两国奉上玉玺臣服——

然而在两国皇帝看来,恰恰就是这么一个威胁的举动,反而显示出女帝陛下手段不过如此。

他们以为女帝是想以胁迫的手段收复疆土,还曾嗤笑她的天真——可万万没想到,当初的天真只是女帝的仁慈。

如今女帝耐心告罄,不屑于再以言语周旋,而直接以兵力征服——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却已悔之晚矣。

“把他们全部押出去!”楚宸冷眼看着满朝文武如丧家之犬一般惊惧狼狈的模样,冷冷开口,“所有试图逃跑反抗之人,就地格杀!”

此言一出,大臣们脸上神色更是惊惶惨白。

满朝文武被一个个押了出去,大殿很快空旷下来。

就在此时,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押上了殿,两人年纪约莫都在十三四岁左右,娇嫩的脸庞如三月桃花,白皙娇嫩,仿佛吹弹可破。

楚宸眸光微细,沉默地打量着这两个女孩。

虽说祸不及妻女,但是对待身为叛臣之女的公主,楚宸并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意思。

“见……见过楚将军。”两女一上殿就跪了下来,低垂着眉眼,楚楚可怜的姿容显得羸弱苍白。

来到前殿之前她们就知道皇宫已被攻破的消息。

国破家亡的噩耗和恐惧让她们忘了平时的富贵娇蛮,又有身边之人的提前指点和授意,两人自然知道此时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位领兵的大将军。

“容貌的确生得不错。”楚宸高坐在龙椅上,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两个女子的容貌之后,终于漫不经心的开口,“不过离倾国倾城似乎还差点,勉勉强强可以算是个小家碧玉。”

两位公主闻言,心头顿时生出恼怒。

她们的容貌居然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眼睛瞎了吗?

但怒火稍瞬即逝,两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低眉垂眼地小声道:“愿……服侍将军左右。”

第679章 罪无可恕

裴氏几位皇子沉默而不安的站在一旁,静候命运的抉择。

楚宸嗤笑一声,一群大男人指着两个女子救命吗?

“服侍本将军?”楚宸语气淡淡,“本将军性子比较残暴,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拿身边的人练鞭子,两位娇滴滴的小身板,确定能受得住?”

两个小女子闻言,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练鞭子?

怎么会有这么残暴的嗜好?

哦不,裴六公主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样残暴的嗜好她也有。

闲来无事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的时候,她也喜欢拿鞭子抽打身边的侍女……可鞭子打在别人身上她会觉得痛苦,她喜欢看别人痛得惨叫的模样。

可是打在她的身上……

不,她不要。

瑟缩着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和几位皇兄,却只得到父皇和皇兄冷厉的警告眼神。

裴樱小脸一变,低下头不敢说话。

“回……回禀将军。”七公主裴筠垂眸,小声开口,“妾愿意服侍将军,只求将军放……放过父皇、母妃和南陵的百姓。”

楚宸挑眉,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裴……裴筠……”

“看起来胆小如鼠,倒是难得有勇气舍己为人。”楚宸眸光微转,语带讥诮,“相比之下,裴氏皇族的男儿们简直丢尽你们裴氏先祖的脸。”

陆续进殿的四位将军面面相觑,暗道他们家世子不会真的看上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了吧?

听说女帝陛下威仪颇重,他就不担心被打入冷宫?

“韩将军,你负责收拾善后。”楚宸抬眼,只当没有看到四位将军的眼神交流,淡淡吩咐,“裴氏一族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全部押往陵国,等待陛下裁决,三品以下的大臣们暂时关在南陵大狱。”

“将军!”裴三皇子脸色一变,“您答应——”

“本将军答应什么了?”楚宸冷冷看着他,语气冷峭刺骨,“你真以为献上两个公主就能挽救裴氏一族的命运,就能让裴氏一族继续风光显赫?你裴家的公主没那么贵重,裴氏的覆灭是由你们的愚蠢和不自量力造成的,谁也救不了你们!”

话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裴氏一族男男女女:“本将军身为女帝的皇夫,你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献美人——直到此时,尔等的眼里都根本没有陛下的存在,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全部押出去!”

话音落下,底下顿时一片鬼哭狼嚎的求饶。

楚宸狠狠地皱眉,不耐烦地看着这群没骨气的东西,大踏步行下丹陛往外走去。

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凛冽峭拔的弧度。

“将军!”战青走到前来,“那些官员的家眷如何处置?”

楚宸沉默了片刻:“家产全部充公,女眷……一起打入大狱。”

战青点头:“是。”

“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动百姓一针一线。”楚宸冷冷补充,“若有犯了规矩者,直接军法处置。”

战青领命:“是!”

楚宸缓缓走上城楼,看着繁华的皇城街道此刻一片静寂,只有铠甲将士凛然林立,突然间开始深深地思念起子曦。

第680章 情郎

子曦花了半个时辰把药煎好,看着慕容姒喝了下去,淡淡笑道:“姒儿能给我说说你的情郎吗?”

慕容姒闻言,桃花面上染了几分羞涩的笑意:“兰倾姐姐有情郎了吗?”

“有啊。”子曦笑着点头,伸手把少女腿上的毯子拿了下来,伸手将少女抱起来平放到床上,然后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我们今日就来交流一下关于情郎的话题?”

慕容姒并不知道子曦是想消除她的紧张,闻言点头:“我想先听兰倾姐姐说。”

子曦取出昨夜浸泡了一整夜的金针,语气温和地开口:“我的情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担起责任,有男儿的傲骨和抱负。不过也有点小心眼,喜欢吃醋,还喜欢撒娇,有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让人疼。”

“啊?”慕容姒讶异地转头,好奇地盯着子曦,“男子也会撒娇?”

她当真无法想象。

她认知中的男儿要么是大哥那样强大冷厉,一个眼神都让人畏惧,要么是二哥那样斯文却运筹帷幄,亦或是如少城主那样温文如君子,会呵护心上人。

还从没有见过男子撒娇的。

子曦浅笑点头:“是啊,我的情郎就是一个既能强大又能娇弱的男子,随时可以变换性情。”

慕容姒咋舌:“真是奇妙。”

她好想见见兰倾姐姐这位情郎,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生得好看吗?”她问,“能让兰倾姐姐这样的美人喜欢上,他的容貌定然也不差。”

子曦闻言,不由静了一瞬,似是在思索。

须臾,她道:“其实我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但事实上,他的容貌的确算得上是男儿之中的绝色,天下没几个能比得上。”

慕容姒小脸染了几分明亮,瞳眸弯弯:“我真的是越发好奇了,好想早些认识一下姐姐的这位情郎。”

顿了顿,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其实我还想知道,到底是姐姐的情郎好看一些,还是我的情郎更优秀一些。”

子曦失笑:“能让自己欢喜心动的人,在自己心里就是最优秀的。”

“姐姐说的也对。”慕容姒眨了眨眼,暗暗点头,“明轩也说过,我是他最欢喜的女孩,所以在他眼里,就是公主也比不上我的美丽。”

明轩?

子曦挑眉:“明轩就是你的情郎?”

“嗯。”慕容姒安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浅浅笑着,“洛城少城主齐明轩,博学多才,谦恭温雅,是洛城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人选。”

少女的语气里,有着浅浅的骄傲。

齐明轩。

子曦心头记下了这个名字,淡淡笑道:“你们的婚约是自小定下的?”

“打小就定下的,但是慕容家并非皇亲贵胄,没那么多规矩束缚,所以我很早就认识了明轩哥哥,对爹娘定下的这门婚事也欢喜着呢。”

少女羞涩地浅笑,心事全表露在了脸上,“我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白头到老。”

第681章 好姑娘

这话说得没错。

在女儿家的心里,跟心爱的人白头偕老的确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子曦同意,浅笑着把被药物浸泡过的金针刺进少女的膝盖,温和淡笑:“正常女孩在定亲之后,都会择一个日子成亲,姒儿今年十六岁了,为什么还未成亲?”

“因为我不想拖累他。”慕容姒叹了口气,仰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两年前我中毒,原本应该当场死亡的,是我大哥和二哥合力给我逼毒,才保下了我一条命。但是不知何故,这双腿却站不起来了。为了不拖累明轩,我提出退婚,不过明轩没同意。”

想起之前明轩说的那些话,少女面上浮现感动:“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说我是个好姑娘,如果因为这点腿疾都不要我,那还是人吗?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特别有君子风度……兰倾姐姐,你都不知道明轩在洛城有多受欢迎,若不是因为我,齐家的门槛大概都被媒婆踏破了。”

子曦笑了笑:“齐公子说得没错,你这么好的姑娘,若是因为腿疾就不要你,可不是好男儿所为。”

不过齐明轩究竟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愿退婚,还是因为慕容家的财力使得他不舍退婚,亦或是畏忌于其势力而不敢退婚……

暂时还不好说。

慕容姒是个单纯的小姑娘,生性单纯美好,她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但子曦却不那么单纯。

她深知慕容家这么大的世家,势力比皇族也逊色不了多少,若能跟慕容家联姻,那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

至于慕容姒,她的确是个美好的姑娘。

可一个姑娘如何美好,在一些追逐权势利益的男子眼里,也不一定比得上家财万贯来得重要。

慕容姒以后若是出嫁,以慕容家的财力以及慕容凛对这个妹妹的疼爱,丰厚的嫁妆可是许多男人穷其一生也赚不来的财富。

“兰倾姐姐,你家在哪儿?”慕容姒转头,好奇地看着子曦,“姐姐是打小就学医吗?”

打小学医?

子曦一静,点头:“算是吧。”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说起医术,其实跟她的皇兄和凤微羽有关。

前世皇兄病重,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父皇寻遍天下名医也没能治好皇兄的病。

后来她当了皇帝,凤微羽成为丞相后又成了她的皇夫。

三年之后凤微羽不知为何也生了病,当初太医诊断之后说是跟太子的病相似……

想到这里,子曦倏然一怔。

自重生回来之后,除了跟楚宸有关的记忆之外,她很少主动去回忆前世的事情。

十二年时间太长,很多曾经以为很美好其实并不那么美好的事情,她懒得去回想。

然而此时想起来,她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其实不是刻意忽略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有时候反而需要慎重。

比如说,凤微羽三年后将会生一场重病,那场重病是促使她学医以及导致后来权力被架空的最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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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章 齐公子1

那几年里,她的书房里堆积了各种各样的医书和解毒宝典。

现在回想起来,前世的她其实跟此时的慕容姒性情非常相似,都那么单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倾尽一切。

前世的她,一腔真心喂了狗。

这一世,她希望这个姑娘不受伤害,定要避免走上她曾经走过的路。

不过眼下她不该想那些。

回过神,子曦把最后一根金针刺进她的膝盖:“暂时先别动,就这样躺上半日,以后每天都是如此。”

上午喝药,汤药之后金针把解毒的药送进去,暂时还只是开始。

先把毒性腐蚀的骨头里毒性清除一下,然后才是解毒治腿之重。

慕容姒点头,然后不解地道:“姐姐说很疼?但是我感觉不到疼痛。”

“还没到疼的时候。”子曦笑了笑,“等你感觉到疼的时候,离站起来也就不远了。”

虽然她现在每天一碗汤药供着,但真正等到恢复知觉解毒的时候还是会疼,只是减轻了疼痛的程度而已。

“真的?”慕容姒眼睛一亮,“要是真的如此,我倒是希望赶紧疼起来才好。”

子曦失笑:“别急,会的。”

或许是子曦的态度太过从容淡定,给人的感觉就是十足的把握,慕容姒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如正常人一样行走的那天了。

“小姐。”沉鱼从外面走了进来,“齐公子来了。”

屋子里一静。

“明轩哥哥来了?”慕容姒诧异,随即眉眼染上惊喜神采,“他怎么突然过来了?快让他进来。”

“等等。”子曦喊住了沉鱼,转头看向慕容姒,“姒儿,暂时别让外人知道你的腿疾能治好的消息。”

“啊?为什么?”慕容姒不解,“明轩哥哥不是外人。”

子曦轻笑,轻易就捏住了小姑娘的七寸:“你是希望他跟你一样每天因期待而忐忑紧张,还是希望一个月之后完好地站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突然的惊喜?”

“这……”少女纠结了一下,最后理智战胜了情感,“我希望给他一个惊喜。”

“那就对了。”子曦浅笑,抬手在唇边划了一下,“暂时保密。”

慕容姒点头:“嗯,暂时保密。”

子曦转头看向沉鱼,温和地道:“让齐公子进来吧。”

沉鱼转身出去传话。

不大一会儿,一个风流倜傥的雅致公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姒儿妹妹。”

子曦抬眸,打量着这个年轻男子,眼底异芒一闪。

男子弱冠出头的年纪,穿一袭宝蓝色长衫,五官生得俊朗,眉眼也算得上温雅,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从各方面看,都挑不出毛病,就如慕容姒说的那般,是很多女子梦想中的如意郎君类型。

然而看到这个男子的第一眼,子曦就想到了一个人。

凤微羽。

不是说长得像。

而是这个男子的形象外观,言行举止,都跟凤微羽出奇地像。

所谓的君子如玉,并不是只有皇族贵胄才有,很多读书人都有这样的气质,正如凤微羽,正如苏瑾,正如秦裳,正如眼前的这个男子。

第683章 齐公子2

“明轩哥哥。”慕容姒平躺在床上,转过头,看着齐明轩,“你怎么来了?”

“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齐明轩走到床边,目光温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姒儿妹妹,这是……”

“哦,我在给姒儿小姐治腿。”子曦淡淡一笑,“暂时不能坐轮椅,只能先躺床上。”

齐明轩抬眸,打量着少年打扮的子曦,眼底划过一抹探究和不悦,随即从容浅笑:“公子是大夫?”

子曦语气谦逊:“混口饭吃。”

“看公子的年纪似乎并不大。”齐明轩眉头微皱,“姒儿妹妹患有腿疾不假,可两年来那么多名医都无计可施,公子真有本事治好她?”

“明轩哥哥。”慕容姒不想看到兰倾姐姐被质疑,却又顾忌着子曦刚才说的话,只开口提醒了一下,“兰倾姐姐医术很好的。”

“兰倾姐姐?”齐明轩诧异,狐疑地看了一眼慕容姒,又转头打量着子曦,“你是个姑娘?”

子曦语气淡淡:“如假包换。”

齐明轩神色似乎有些微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子曦的耳垂上,确定她的确是个姑娘,才慢慢点了点头。

“姑娘有把握治好姒儿妹妹?”齐明轩语气温和了些,却还是带着些许质疑的意味,“在下是姒儿妹妹的未婚夫,我并不介意姒儿的腿疾,但是也不希望她屡屡抱有希望却又屡屡失望。”

虽然这么说,可是他的目光又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子曦面上,心里忍不住想,如此美貌的一个少年……哦,美貌少女,是什么来历?

即便做少年打扮,也掩不住脱俗绝尘的姿容。

比起纯真娇俏的慕容姒,这个女子身上更多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有远比一般同龄女子平和淡定的睿智气息。

她当真是来给慕容姒治腿的?

“人生总要经历希望与失望,若因为害怕失望就放弃希望,那活着什么意思?”子曦语气淡定,温和却又并不怯懦,“失明的人渴望看到光亮,不良于行的人希望跟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走路,姒儿小姐总不可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子曦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之间同样也是。一个人只有拥有健康的身体,才能获得更多的快乐。”

“姑娘此言差矣。”齐明轩显然不认可她的观点,“夫妻之间本就是相互扶持,白头到老。就算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又如何?我能照顾她。”

慕容姒听到这话,忍不住嘴角上扬,眼底浮现明亮光彩。

虽然她不想拖累他,但是这样不离不弃的心意,谁家的女子不动容?

“照顾她一辈子?”子曦挑眉,“齐公子难道什么都不用做?这一生就只照顾姒儿小姐?好男儿都有自己的抱负,若整日只围着自己的妻子打转,谁来养家?难道齐公子要妻子陪你一起喝西北风?”

“当然不会喝西北风。”齐明轩下意识地反驳,“以齐家和慕容家的势力——”

第684章 不熟

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及时改口:“多雇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婆子伺候,以齐家的家世,总不会让姒儿受了委屈。”

子曦嗯了一声:“齐公子说得对。”

齐明轩神色微缓。

“但是比起时刻被人照顾伺候,我觉得姒儿小姐还是想自己站起来。”子曦道,“姒儿小姐说对吗?”

慕容姒点头:“明轩哥哥,让兰倾姐姐试试吧,万一真能治好呢?”

齐明轩闻言,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着明显的心疼:“我就是担心你遭了罪,最终却还是失望……”

“没事的。”慕容姒安慰他,“就算治不好,我也不怪兰倾姐姐。本来我这个腿疾就特别难治,兰倾姐姐也就是抱着试试的态度。”

齐明轩点头,沉默了片刻,道:“姒儿。”

“嗯?”

“不管能不能治好,今年我们就成亲好吗?”齐明轩握着她的手,在床头蹲下,“我想早点娶你过门,不想再等了,多等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深情款款的话信口拈来,连屋子里还有外人似乎也不在意。

慕容姒为难地看着他:“明轩哥哥,我……”

“姒儿。”齐明轩亲了亲她的手,语气低沉,情真意切,“我真的不在意你的腿,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若有违誓言,就遭天打雷——”

“明轩哥哥!”慕容姒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不相信你。”

子曦闲适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悠哉地看着眼前这对有"qing ren"之间的互动,听着他们的对话,难得的觉得……

这世上的人啊,真是奇妙。

容貌性情千万种,花言巧语却似乎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套。

“小姐。”沉鱼又进来禀报,“二爷来了。”

子曦闻言,心里道了一声来得好,来得正是时候。

“让二爷进来。”子曦淡淡道,“有些关于姒儿小姐腿疾的情况,我要跟他说说。”

齐明轩站起身,转头看向子曦:“姑娘直接跟我说也行。”

“跟你说?”子曦眉梢轻挑,语气平静,“齐公子,我跟你并不熟。”

齐明轩一滞。

慕容流风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随即从容踏进门槛,朝子曦颔首:“兰倾姑娘,我家主人命我来问一下,小姐今日情况如何?”

“情况没什么异常。”子曦语气平淡,“治疗第一天,暂时肯定不可能有什么实质的进展,请慕容家主莫要着急。”

齐明轩皱眉。

这就是她方才说的,关于姒儿小姐的腿疾情况要跟慕容流风说说?

慕容流风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慕容姒,“小姐还好吗?”

“二哥,我很好。”慕容姒笑了笑,“二哥别担心,让我大哥也别担心。”

慕容流风点头。

“慕容管事,关于我跟姒儿妹妹的婚事,我想跟慕容大哥谈谈。”齐明轩看向慕容流风,“不知慕容大哥今日有没有时间?”

婚事?

慕容流风淡道:“家主今天很忙,现在还在粮仓那边,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第685章 另有所图

齐明轩闻言,难免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道:“那等慕容大哥空闲下来,我再来找他谈。”

说着,转头看向子曦,“兰倾姑娘,姒儿妹妹就得这样在床上躺着吗?”

子曦点头。

齐明轩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跟慕容姒说,但是屋子里这么多人……他犹豫了片刻,只得出声告辞:“姒儿妹妹,我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慕容姒嗯了一声,乖巧地道:“明轩哥哥不用担心我。”

齐明轩又看了看子曦,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想到子曦那句“我跟你不熟”,不由有些迟疑,而且他跟慕容姒的确还没有成亲,总要注意分寸。

于是只得作罢,转身告辞。

慕容流风送齐明轩往外走去,子曦目送他们离开,起身走到慕容姒床前,淡笑道:“齐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兰倾哥哥也这么想?”慕容姒笑得一脸开心,双眸熠熠生辉,“比起兰倾姐姐的情郎呢?”

子曦淡笑:“我的情郎也会哄人开心,但是跟齐公子有些不一样。”

“嗯。”慕容姒了然轻笑,“姐姐的情郎会撒娇,我的情郎不会。”

子曦闻言,忍不住莞尔。

哪是会不会撒娇的问题?而是情郎的品行与是否真心的问题。

这位齐公子,恰恰就不是个真心的人。

子曦虽算不得慧眼如炬,可齐明轩这样的道行在她面前还真不够看。

不过这些,并不适合现在说。

子曦吩咐沉鱼和青黛都留在这里照看,自己举步走了出去。

走到庭院里,刚好看到慕容流风把人送走之后从桃花林返回。

身姿高挑劲瘦,容貌斯文俊秀。

气质平淡如水,眼神沉稳不惊。

子曦怎么看都觉得,这位慕容二爷比那位齐公子要靠谱多了。

而且……

“兰倾姑娘在看什么?”慕容流风走到跟前,有些不解地开口。

子曦倚着桃花树,淡淡笑道:“这位齐公子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对姒儿小姐只怕不是抱着真心,而是另有所图。”

慕容流风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兰倾姑娘。”

“当然,我没别的意思。”子曦淡笑,“慕容家的家务事我无权过问,姒儿小姐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郎君,跟我关系也不大,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

慕容流风抿唇,眉眼微敛,沉默地转头看向桃花林的方向。

“姒儿姑娘很单纯,跟我以前很像。”子曦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幽远,“单纯的姑娘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容易受到伤害。这女孩虽然娇贵,可世道对女子却是不太公平,一旦嫁错了人,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兰倾姑娘嫁过人?”慕容流风转过头来,眼底浮现深思。

“嫁过。”子曦点头,语气平静,“以前识人不清,嫁了个伪君子,图谋我的家产,弄得我家破人亡……所幸,老天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重来的机会?

慕容流风微默,显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也无需明白。7

第686章 不是良配

他只听到了那句“识人不清,嫁了个伪君子,图谋我的家产,弄得我家破人亡……”之后,心里便不由一震。

“以慕容家的势力,齐明轩不会有胆子欺骗和欺负小姐。”慕容流风语气淡淡,也不知是在说服子曦,还是在说服自己。

“刚开始的确不敢。”子曦点头,显然同意他的说法,“可时日久了呢?”

慕容流风抿唇不语。

“有些事情不是不去面对,就代表不存在。”子曦语调也平静,“齐明轩说,就算姒儿的腿一辈子治不好,他也不在意。可他真的不在意吗?说句直白点的话,姒儿的腿若真治不好,以后生儿育女都是个问题。慕容二爷觉得……齐家能接受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儿?”

此言一出,慕容流风眉眼微沉。

“对,或许碍于慕容家的势力,碍于慕容家主这个兄长在,齐家不敢怎么样。”子曦淡淡点头,“可齐家不能没有子嗣,若姒儿三年无所出,齐家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给儿子纳妾,到时候慕容家主是同意还是反对?就算想反对,他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吗?”

这就是时下制度对女子的不公平。

别说姒儿的腿如此,就算是健健康康的身体,若两三年无所出,夫家便有足够的理由休妻另娶——

退一步说,就算妻子有所出,丈夫要纳妾也不算什么事儿。

慕容家势大,慕容凛这个兄长是慕容姒的后盾,齐家自然不敢休妻,可无子嗣却是最好的纳妾理由。

只怕慕容凛也堵不住外面悠悠众口。

若慕容家阻止齐家纳妾,到时候一个善妒或者仗势欺人的罪名扣下来,对慕容姒又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姒儿的腿我能给她治好。”子曦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息,“可就算她健健康康地嫁进齐家,夫君对她若不是真心,那么方才我所说的这些问题以后早晚还是会发生——借口随时可以有,理由也可以人为制造。到时候冠上了齐家的姓,身在内宅,命运拿捏在婆婆和夫君手上,慕容家主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城主的家世和财富比不上慕容家,但官家比商家地位高,后宅内院也不是慕容凛这个男子想进就进的。

子曦转眸看了慕容流风一眼:“我今日话说得有点多了,慕容二爷别介意。”

说完,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身在女帝的位置上,她其实没时间也没兴趣去管一个女孩的婚事如何。

可如今待在这里给慕容姒治腿,闲着也是闲着,管管闲事也没什么不好。

齐明轩那样的人,不是女孩子的良配。

这个单纯的女孩若真嫁过去,早晚会被吞得连渣都不剩。

至于为什么直接跟慕容流风说这些……当然是因为那个男人喜欢着慕容姒。

喜欢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而不敢表露,只能默默把感情藏起来。

当然,子曦不过是稍稍提点几句,至于以后会如何做还是看他自己,旁人总不好干涉太多。

第687章 兵不刃血

午膳之前,子曦给慕容姒取了腿里的金针,全部放进药水里浸泡,把她抱到轮椅上坐好。

用了午膳之后,子曦回到自己的房里休息了片刻,把楚宸写给她的信拿出来看了看。

这一看,心头便忍不住一阵柔软。

以清郡王麾下铁骑的战斗力,攻打南陵其实不算什么难事,但是楚宸的速度依然出乎子曦的意料之外。

而身在战场,一边冷酷凌厉的指挥战事,一边还能写出这么一份柔情款款的信……

不得不说,楚某小白兔把自己的角色定位得恰到好处,角色转换也掌控得极好,可以随意切换。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其实挺快。

虽然对于相爱的夫妻来说,思念泛滥时,常常会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一个身在战场打仗,几乎马不停蹄,一个在宫中忙于政事,闲暇时间都太少,倒也没觉得思念有多难熬。

子曦逐字逐句地把一封信看完,细细体会着写信之人的一腔柔情刻骨,以及温言软语中霸道的占有欲和吃醋的小性子,唇边忍不住掠过一抹笑意。

看完信,细细的折叠起来收好,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茶。

“凤魇,北陵边关战事如何了?”

楚宸递来这封信时,已经接近兵临城下,按照时间来推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或许已攻进了南陵皇宫。

楚凝跟楚宸约莫同一时间出发,虽然只率了麾下五千精锐,征伐作战的风格跟楚宸显然也有所不同,但效率应该相差不多。

凤魇道:“长公主已攻破边关城池,正往皇城方向而去。”

洛城与边关城池并不在一个方向,往皇城去也无需经过洛城。

顿了一顿,凤魇补充道:“长公主之所以用的时间长一点,是因为花了足够的时间来布阵,北陵边关的将士几乎没有受到多少伤亡,只是在对战的时候突然被困在了阵中,不得其门而出,削弱了战斗力。”

子曦有些意外,却又并不是那么意外。

两军交战,稍有不慎就是血腥惨烈的伤亡。

以楚凝的性情,子曦以为她不会有多少耐心去考虑伤亡的问题。

但是很显然,楚凝是个外表冷酷,心里却存在着宽容仁慈的人。

她很清楚陵国统一疆土之后,如今身在战场上的北陵将士,以后便会是陵国的将士,太多的流血伤亡只会造成一个个家庭的破碎。

所以她只点了五千精锐。

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区区五千人马在布置阵法的时候,显然比十万人马更便于控制调整。

而这五千精锐的战斗力,却并不逊于寻常十万精兵。

楚家的人,如楚宸,如楚凝,虽然上战场的机会都不多,但是作战能力却都不弱,就像是天生的将才。

如今北陵慕容家撤了人手和粮草供应,仓促之间朝廷的粮草肯定供应不上,对于将士们的士气来说,绝对会造成几乎致命的影响。

简而言之,子曦在慕容家起到的作用,以及楚凝的作战方式,归结起来只有七个字。

兵不刃血,以智胜。

第688章 嫁妆

掌灯时分,子曦跟慕容姒一起用了晚饭,慕容凛来看慕容姒,慕容流风也跟着来了。

“今天齐明轩来了?”慕容凛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妹妹,语气淡淡,“他说了什么?”

慕容姒赧然道:“他来看看我,说想今年就把婚事办了,可现在已是八月中旬,到年底只剩下几个月。我还要治腿,今年不想嫁。”

慕容凛点头,语气淡淡:“不想嫁就不嫁。”

子曦坐在一旁,喝了口茶,闲适地听着他们兄妹聊天。

“姒儿,大哥有件事要跟你商议。”慕容凛面上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关于你的嫁妆……你有什么想法?”

嫁妆?

慕容姒讶异地抬眸:“嫁妆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这是表示娘家对出嫁女的重视程度,以及关系着以后在夫家是否有足够的说话分量,和充裕的可挪用小金库。

但是这些,慕容凛显然并不打算跟她细说。

“嫁妆这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子曦慢悠悠开口,“如果你的情郎是冲着你的家产来的,那么对他来说,嫁妆就很重要;对你来说,也是嫁入夫家之后立足的底气。若你的情郎对钱财并不在意,只是喜欢你这个人,那么嫁妆多少,就不算太重要。”

慕容姒闻言恍然,随即笑道:“明轩哥哥才不是冲着我的家产来的,再说那些家产都是大哥二哥在打理,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是慕容家女儿,慕容凛的妹妹,慕容家的家产怎么会跟她没关系?

“姒儿,你现在穿的,戴的,吃的,喝的,都是寻常人家女孩做梦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奢侈富贵。”子曦敛眸看着手中茶盏,“虽然你自己没怎么在意,但这些都是因为你是慕容姒,因为你的身份才能轻易得到。”

慕容姒笑容敛了下来,狐疑地看着子曦,然后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那……如果我不是慕容家女儿,不是大哥的妹妹,明轩哥哥就不喜欢我了?”

“不一定。”子曦道,“有可能他就是喜欢你这个人,并不在意你以后陪嫁多少。”

慕容姒沉默,小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其实也不难,我不要陪嫁不就行了?”

慕容凛没说话,慕容流风也没说话。

甚至子曦也没想到,看似单纯的慕容姒会有如此玲珑剔透的心思。

子曦以为她至少该为自己的情郎辩护一下,坚持一下自己的观点,但是很显然,这个女孩是个单纯乐观却理智聪慧的姑娘——也不对,或许应该说,单纯的孩子想法也单纯,并没有那么固执己见。

想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试试不就知道了?

看,多简单的想法。

如果齐明轩对慕容姒不是真心,以慕容家的家世,想要给慕容姒找一个性情好点,不一定非要多富贵,但一定要真正疼妻子的夫君,其实并不难。

这世上好男儿很多,不是所有人都在追逐权势利益。

第689章 偷溜来的

自那晚谈过话之后,接下来几天慕容姒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子曦每天早上吃了早饭之后出门,抓了药回府煎药,安静地给慕容姒治腿。

八月二十一日,天气不太好,阴云密布,看起来随意要下雨的样子。

子曦买了药往回走,刚走到慕容家府邸大门前,就被一个刁蛮的女子喊住:“你,站住!”

子曦转头,转角的巷子里走出一个身着鹅黄色留仙裙的少女,年纪不大,最多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

子曦挑眉:“叫我?”

“不叫你叫谁?”少女横眉竖眼,满脸的不屑,“你看这附近还有别人吗?”

这可真是奇了。

“这附近除了你我,以及姑娘的两个丫鬟之外,的确也没别人。”子曦左右看了一下,表情越发玩味,“然而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这般说话的语气,真是好生无礼。”

“你才好生无礼!”少女忿忿走过来,冷冷瞥了一眼子曦手里的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给慕容姒治腿?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你这三脚猫功夫的医术,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子曦沉默地看着她。

她发现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一些奇怪的姑娘。

以前在西陵也是,如今到了洛城还是。

是否这些富贵家里的姑娘们整日里无所事事,就寻思着与人勾心斗角亦或是吵架争执,才能体会生活的乐趣?

子曦忍不住开始思索,等统一陵国之后,是否该制定一些律法,给闺阁里这些姑娘们找些正经的事情来做?

不过,适合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来做的事情,还真得好好想想……

“你在想什么?”鹅黄色衣衫的少女不满地盯着子曦,“心里是不是在计划着怎么对付我?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这个洛城还没人敢惹我——”

子曦回神,无奈地看着她:“你想多了,我们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你不想对付我,我还想着对付你呢。”少女扬了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到慕容家的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你别以为——”

“这谁家的小姑娘?真是好生没有礼貌。”斜里插来一个懒洋洋的嗓音,温润如清泉,却带着浅浅的揶揄意味,“这还没到过年呢,说话怎么跟放炮竹似的?”

话音钻入耳膜,子曦蓦然转头,诧异地看着手摇一柄折扇走来的俊俏红衣公子,随即浅笑:“你怎么来了?”

秦裳折扇一摇,笑得温雅从容:“偷溜来的。”

鹅黄色少女本来被怼得一肚子怒火,转头正要发怒,然而在看到来人之人,瞬间一呆,“……”

这是谁家的公子?

好俊俏雅致的容颜。

“偷溜来的?”子曦表情明显定格了一下,随即悠悠挑眉,“不担心你家那位再打断你的腿?”

秦裳嘴角一抽,“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你能不能别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

今天更新到这里了,明天爆更。

五十章,八十章,一百章?

你们手里的月票说了算~

第690章 不争气

子曦细细地打量着秦裳。

分开快三个月了,这人气色越发健康精神了些,比起之前在西陵初遇的时候还要好——算是他们相识以来,最神清气爽的一次。

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温润蓬勃的朝气。

“看起来回去的这段时间过得不错,没有再遭到虐待。”子曦唇畔含了笑,神色悠然,“来洛城找我的?”

秦裳点头,倒也没卖关子:“屈堂主回来了,消息直接递到了我这里。”

子曦了然点头,“我还有事,先跟我走吧。”

说着,转身就要往慕容家府邸里走去。

秦裳抬脚跟上。

“等等。”已经完全被遗忘的少女终于回过神来,目光里染上了几分怀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洛城来?有什么目的——”

“小妹妹。”秦裳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小姑娘的肩膀,不太重的力道,语气也依然温雅从容,“我们的事情你别管,也管不了。这位大夫进的慕容家的府邸,你没看慕容家的守卫都没阻拦?”

少女一滞:“……”

子曦已经进了府门,秦裳没再与小姑娘纠缠的意思,转身跟了上去。

“公子。”少女抬眼,迫不及待地开口,“还没问公子贵姓——”

红衣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内,只有袍角那到夺目的色泽还映在眼底,让人目眩,心神荡漾。

少女痴痴地盯着慕容家大门,须臾,幽幽叹口气:“闭月,我好像遇到了我的良人。”

身后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皆是无言。

如果这是小姐第一次说这话,她们还会附和几句,可到底是谁她真正的良人呢?

貌似小姐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了。

可小姐今年才十四岁,明天会不会再换一个良人?

踏进府门的子曦并不知道秦裳一出现,就勾走了一个小姑娘的魂,语气平静地开口:“我来北陵的目地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秦裳说着,忍不住低声补充了一句,“阁主告诉我的。”

啊?

子曦转头看着他:“你家那位最近性情大变啊,受了刺激?”

秦裳摇头:“性情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跟以前一样。”

当然跟以前一样。

子曦默默想着,你死心塌地仰慕的,不就是阁主大人那副不染人间烟火,淡漠出尘,清贵若谪仙的模样?

难不成还指望他突然间变成了楚宸那样傲娇的性子?

不过,子曦说他受了刺激也并非信口胡诌。

性情是没怎么变,但明显态度有些不一样了,居然能亲口告诉秦裳她来了北陵的消息……这算不算是一种平易近人的方式?

至于受了刺激的原因,当然是秦裳的决绝一死。

当然,尊贵的阁主大人就算受了刺激也绝不会如常人那般表现得那么明显,甚至于痛哭流涕,真心忏悔什么的……还是别想了,等到海枯石烂也等不到。

主要也是因为秦裳这个家伙不争气。

“这两个月我都在练武。”秦裳跟在子曦身边,闲话家常似的语气,“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武功也拿得出手,自保没问题。”

第691章 铜臭味

所以他才敢偷溜下山。

穿过宽阔的前院,踏进中院时迎面遇上了年轻的管家。

子曦淡淡一笑,主动介绍:“这是我的朋友,秦裳。”

慕容流风朝秦裳颔首。

“秦裳,这是慕容家管家,下面的人都叫他二爷。”

秦裳温雅颔首,清淡淡的语气:“慕容二爷。”

“不敢当。”慕容流风打量着秦裳,只觉得这公子浑身上下都透着雅致贵气,像是从古画卷中走出来的名门贵公子。

可周身又有一种跟名门贵公子不太相符的洒脱肆意气息,让人不免有些好奇于他的身份。

不过慕容流风是个压得住好奇心的人,并没有试图去打探对方的身份。

转头看向子曦,他淡问:“我家小姐的腿有起色吗?”

例行一问,单纯的出于关心。

“治疗肯定是有效果的,但效果你们看不出来。”子曦淡笑,“再等三天,到时候就有感觉了。”

慕容流风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这是医者的职责。”子曦说完,跟慕容流风告辞,举步跟秦裳一道朝后院走去。

穿过一处桃花林,秦裳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风景不错,跟世外桃源似的,想不到铜臭味起家的慕容家府邸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传承百年的氏族大家,哪里还有什么铜臭味?”子曦语气平和,“方才那位慕容二爷你看到了,才二十五岁的年纪,若非我告诉你他的身份,你能看出他如此年纪轻轻的就是慕容家的二把手了?”

秦裳闻言,顿时生了几分不服:“我也年纪轻轻,还是九阁第一高手呢。”

子曦闻言,瞬间无言以对。

她是在跟他抬杠吗?

“九阁势力庞大,高手辈出。”子曦语气悠闲,“所以阁主的身份尊贵无双,九阁才能培养出你这么个年纪轻轻的第一高手,是这个道理吧?”

秦裳还没说话,子曦偏头看他一眼:“若你不是出身九阁,你觉得你还能这么厉害?”

秦裳挑眉,点了点头:“嗯,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若他不是出身九阁,说不定现在也就是个江湖浪子,亦或是寒窗苦读的书生。

虽然很多事情并不完全取决于出身,但出身背景却能决定一个人成长的方向。

“慕容家也是。”子曦说道,脚下一转,提着药包往后面厨房方向走去,“氏族大家传承百年,靠的是家主的本事和手段,但其下掌事的人也必须能力卓绝。慕容家发展至今,已不仅仅是生意场上的势力,而是一整个氏族,除了铜臭味,更讲究底蕴涵养,门庭清贵。”

秦裳从容摇了摇折扇:“我对慕容家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

青黛已经生好了火,子曦把药倒进了砂锅,开始按分量添水煎药。

“知道你没什么兴趣。”子曦淡淡说着,吩咐青黛去给秦裳搬张椅子过来,“只是在反驳你的铜臭味言论而已。”

秦裳注视着她煎药的动作,“你以后要是被人推翻了,改行当大夫也饿不死。”

第692章 可喜可贺

子曦嘴角一抽:“你家阁主什么时候要是被人推翻了,是不是就得饿死了?”

“当然不可能。”秦裳从容坐下,欣赏着子曦煎药的风姿,“这世上能推翻阁主的人还没出生——嗯,永远也不会出生。”

子曦抬眸瞥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煽火,“你真是偷溜出来的?”

秦裳一默,幽幽叹了口气:“真的是。”

顿了顿,他幽怨地看着子曦,语气里染了点控诉意味:“还不都是为了你?”

子曦:“……”

我让你来了吗?

青黛给秦裳泡了茶端过来,“秦公子。”

秦裳道谢,端着茶盏轻啜一口:“这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子曦道,“我亲自出马,还能有搞不定的事情?”

秦裳斜睨了她一眼:“堂堂女帝亲自出马搞定这点破事,很值得骄傲?”

子曦淡笑。

她身边有隐卫,秦裳身边也有高手,每到煎药的时候,厨房这边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所以即便身在慕容府,他们说话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不管值不值得骄傲,能达到目的就成。”子曦淡淡道,“楚凝已经往皇城方向而去,楚宸那边也传了捷报过来,陵国收复疆土一事远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不是比想象中容易,而是你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帝带来的福气。”秦裳喝了口茶,摇了摇扇子,“在西陵收服了楚世子,多了一个夫君为助力,少了西陵这么个劲敌。三陵若是抱成一团,你想收服疆土谈何容易?”

子曦同意地点头:“你说得不错。”

“给苏瑾解毒,得了楚凝为将,又是如虎添翼。”秦裳叹了口气,“为帝者擅医术,居然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子曦默然,发现他说得非常精辟。

“然后认识了在下这个九阁第一高手。”秦裳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其实认识我算是你的福气,也是运气。若非当初我心如死灰,大概也不会轻易被你感动,更不会轻易地与你成为朋友,对不对?”

子曦想了想,似乎还真是……

“甚至我若真要遵照阁主的命令搅乱你的江山,子曦,你现在大概已是焦头烂额了。”秦裳说着,挑眉轻笑,“所以说,你运气好也是一个因素。”

子曦抬眸,语气淡定:“如果我们没有成为朋友,你现在应该已葬身狼腹了,你家阁主一个人待在九阁之巅,将会孤独终老,孑然一身,或许偶尔也会缅怀起你这只飞蛾?”

秦裳嘴角剧烈一抽:“……”

子曦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最近不光是气色好,这心情也飞扬得不得了,居然连偷溜下山的勇气都有了,真是可喜可贺。”

秦裳放下茶盏,放松了身子倚着椅背,手里的折扇抵着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我也觉得自己最近勇气可嘉,只是这种挑战阁主威严的事情,还是让我感到不安。”

子曦笑了笑:“你偷溜的事情,你家阁主真不知道?”

第693章 母爱泛滥

秦裳微愣,随即想了想:“也许,可能,我也不太确定。”

不管确定不确定,子曦心里清楚,秦裳算是熬出头了。

帝修那样一个人,若不是心里在乎,怎么可能花费时间去给他治伤,怎么可能为了他放下身段亲自去找人,怎么可能答应她三年的承诺?

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两个多月时间之内,就让一个武功几乎尽废的人重新练成了武功?

眼前的秦裳这番全新面貌,就是最好的证明。

无需知道太多,毕竟子曦对人家的隐私并不太感兴趣,她只要知道秦裳如今过得不错就行了。

至于他跟阁主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并不重要。

只要那种相处模式是秦裳能接受并且心甘情愿的,旁人不便过多干涉过问。

“大夏那边的消息如何?”

秦裳抬眼:“你终于肯问了。”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一点。”子曦道,“也做足了准备,所以才没那么着急。”

“已经知道了一点?”秦裳挑眉,“你家隐卫应该没那么快的速度吧。”

就算跟屈堂主前后去的大夏,也不太可能这么就得到详细的消息。

玄隐卫查探消息虽然厉害,但身份受到限制,速度不可能比得过屈堂主。

江湖上小道消息多。

大夏那边也有九阁的实力,屈堂主到了大夏,打探消息的渠道多,且还能不引起旁人的侧目。

子曦缓缓摇头,“不是隐卫,是那个大夏二皇子。”

秦裳诧异。

大夏二皇子独孤熙?

“他告诉你的?”

子曦点头。

“他为什么告诉你?”秦裳不解。

“你调查过这位大夏二皇子的事情吗?”子曦不答反问。

“我对一个以色侍人的小少年不感兴趣。”秦裳抬眸,鼻尖药味弥漫,他摇了摇扇子,“不过我知道他是大夏国师的徒弟,应该学了不少邪门歪道。”

“他也是个可怜人。”子曦道,“比你还可怜。”

秦裳嘴角一抽:“我一点都不可怜。”

他现在春风得意,否极泰来,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嗯,你一点都不可怜。”子曦点头,眉头微蹙,“但是独孤熙确实是个让人同情的人。”

“得,你是母爱泛滥了。”秦裳明白了,“不担心楚宸吃醋?”

“吃什么醋?”子曦睨他一眼,“你都说我是母爱泛滥了,又没有男女之情。”

“你家那只小兔子大概不会跟你讲这个道理。”

子曦静了片刻,目光盯着眼前的药炉:“开始时的确不喜欢他,总觉得这个少年满腹心机,来陵国本就心思叵测。因为清郡王的事情,我还狠狠地惩治了他一顿。可后来他生病了……”

秦裳没说话,心里却已了然。

这个女子就是如此,身负天子之责,威仪气度远比一般帝王更甚,心思比世间大多追逐权势的男子还冷静睿智。

可与此同时,她也有着属于女子的柔软心肠。

海纳百川,包容万物。

有帝王之威,也有医者仁心。

有女子对感情的忠贞,也有君者对苍生的责任。

第694章 红楼

君子曦不是圣人,她只是比一般人更宽容。

药香味弥散开来。

子曦没再说话,低头专心煎药。

秦裳也沉默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煎好了药,子曦把药倒在碗里,淡淡笑道:“赶路累了吧?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把药端去给慕容家小姐,然后要给她行针,暂时没时间陪你。”

“本公子不需要你陪。”秦裳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袍服,摇着扇子转身离开,“中午我不在慕容府吃饭,不必招待我。”

子曦笑了笑,没说话,端着药往慕容姒的屋子里走去。

秦裳来北陵洛城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传递消息,既然来了,还有其他的事情也可以顺便做一下。

比如,去巡视一下九阁势力下的生意。

虽然阁主大人不食人间烟火,可九阁属众还得吃饭,势力那么大不是仅仅武功好就可以的。

九阁下面有杀手阁,有影堂,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生意。

慕容家这个北陵第一门庭是摆在明面上的,九阁的生意虽然也做得光明正大,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哪处生意势力是属于九阁所有。

东陵、北陵、南陵、西陵,甚至是北陵以北的凤国,野心勃勃的大夏,还有其他国家,如陵国以西,穿过广袤大草原的东澜帝国,南陵以南穿过天山山脉的雪域……

但凡这片大陆上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九阁的势力。

北陵第一门庭叫着好听,在秦裳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秦裳走出慕容家大门,转头看了看,心里寻思着先去哪儿巡视。

红楼?

那里是打探消息最方便的地方,三教九流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只不过……

秦裳眉头纠结了一下,随即摇开手里的折扇,把心头郁结扇了开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是没去过,这会儿扭捏个什么劲?

好像自己是个不占烟花之地的圣人一样。

秦裳很快就想通了,觉得自己太矫情,转身就往繁华街道走去。

他容貌生得好,温雅精致,翩翩如玉,又穿着一身如火红衣,身上的料子极好,显露出贵气,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的太阳,沿街无数道目光纷纷齐聚在他的身上。

别看秦裳在阁主面前怂得不行,一旦离开了阁主视线,那是要多从容就有多从容,要多洒脱就有多洒脱。

旁人的注视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任人看他千百遍,他径自一派云淡风轻。

这里离红楼不远,而且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倒是没施展轻功,一路走到了洛城最繁华奢靡的烟花之地。

红楼不仅晚上开业,白天也有客人。

不过白天接白天的营生,晚上接晚上的客源。

秦裳大摇大摆走进红楼,立即引来大堂中一片侧目,以及女子们惊艳热情的目光,一个个跟见到摇钱树似的涌上来……

“爷~~”

环肥燕瘦,花枝招展,嗓音也娇媚妖娆。

秦裳折扇一开,扇开一股气流,自动阻拦了所有试图扑上来的花痴女们,“含蓄,矜持一点。”

第695章 没做亏心事

姑娘们尚未近身,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流隔绝在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秦裳风雅地摇着扇子:“鸨娘呢?”

“奴家在这呢。”

红木楼梯口,一个摇着荷花团扇的女子走下来,穿着一袭清凉的紫色薄纱长裙,步履摇曳生姿,端的是风情万种。

视线微垂,两眼对上秦裳的刹那间,她脸色微变,随即急速走了下来,“公子。”

“本公子初来乍到,也就图个新鲜,把楼里的花魁叫出来给本公子唱个曲儿。”秦裳无视大堂里穿红戴绿的一群姑娘,抬脚往楼上走去,身姿从容雅致,“准备一雅间,来一壶最好的茶,挑两个最美的姑娘。”

鸨娘在身后连连点头:“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说着,扬声吩咐丫头们赶紧忙活起来。

很快有侍女把秦裳带进了雅间,以山水画屏风隔开的里外两间。

外间用来烹茶、抚琴、唱曲,亦或是调情,里间有精美的床榻,自然是调情之后颠鸾倒凤的地方。

侍女出去之后,鸨娘走到秦裳面前,屈膝行礼:“公子来洛城,可是有事要吩咐?”

“没什么事,你不用紧张。”秦裳斜倚着雕花矮榻,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敲着自己的手背,“最近闲得有些无聊,到处看看。”

鸨娘松了口气,作势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害奴家好是紧张了一下。”

秦裳浅笑:“你没做亏心事,紧张什么?”

“没做亏心事,该紧张也紧张。”貌美如花的鸨娘在秦裳对面坐下,抬手挽袖,优雅地给秦裳斟茶,“公子是不是想知道洛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秦裳语气淡定:“你不妨说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鸨娘道,双手把茶递到秦裳面前,“不过北陵的天要变了。”

秦裳喝了口茶,嗓音懒懒的:“打仗?”

“是啊。”鸨娘点头,“边关没守住,现在那位将军率着麾下兵马直奔皇城而去,来势汹汹,皇城只怕也守不住……听说还是位女将军呢,咱女子啊现在似乎也能顶天了,陵国出了个女帝,北陵战场上又来了位女将军。”

秦裳抬眸:“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挺骄傲。”

“奴家这是期待呢。”鸨娘嫣然一笑,眼梢流露妖娆风情,“女帝陛下真收复了北陵,那北陵以后自然也都是由女帝治理。女子为帝,律法会不会因此也改改?说不定姑娘家的地位会大大提升,以后再不用看男人的脸色行事了。”

秦裳默然片刻,啜了口茶:“你想得还真多。”

鸨娘叹了口气:“奴家也就是没事瞎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看那些男人们在外一本正经,到了这里就左拥右抱,丑态毕露,而女子们只能乖乖待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真替她们憋屈。”

“男人们若都能改邪归正,你这红楼也不用开了。”秦裳语气淡淡,倒没什么其他意思,也就陈述了个事实,“也不看看你赚的都是谁的钱。”

第696章 金玉其表

鸨娘嘴角一撇:“若他们能改邪归正,奴家宁愿从良。”

秦裳顿时无言。

“奴家说笑的。”鸨娘又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惆怅,“这天下的男子大多一个德行,让他们改邪归正?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都不会放改掉拈花惹草的毛病。”

秦裳转头看向窗外,外面街道上车水马龙,红楼大门外锦衣老爷和公子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洛城是个繁华之地,腰缠万贯的男子不计其数。而无疑的,越是有钱的男人越是离不开美人。

抬眼看了看眼前男子,鸨娘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倒是公子,为什么就跟其他男人不一样呢?”

秦裳转过头来,幽幽看了她一眼:“本公子不好这口。”

“那公子好哪口?”鸨娘来了兴趣,眼底泛着狼一样的光,“难不成……”

“行了,”秦裳忍不住合起手里扇子,敲了她一记,“给本公子叫的美人呢?怎么还没来?”

鸨娘起身:“奴家出去看一下。”

秦裳点头,漫不经心地倚着矮榻,继续看向窗外。

“锦姐。”雅室的门开了,一个侍女恭敬回禀,“清莲姑娘说她太累了,要休息,晚上还要招待齐公子。”

鸨娘闻言,眉心轻蹙,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把海棠叫过来。”

“是。”

鸨娘回到屋里,在秦裳面前跪坐下来,嗤笑:“奴家方才说什么来着?天下男人没几个好的。就这个齐公子,洛城少城主,跟洛城第一门庭慕容家的女儿有婚约在身,看起来一本正经,翩翩风度,实则却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东西。”

洛城少城主?

秦裳转眸:“慕容家女儿?就那个患有腿疾的姑娘?”

“公子也知道她?”鸨娘讶异,随即点头,“慕容家这个姑娘也是个不幸的,容貌生得好,性子也娇俏单纯,虽身在大户人家,却并不骄纵。可惜两年前被人暗算,替她兄长挡了毒,废了双腿,就此不良于行。”

虽说慕容家争权夺势的内情外人不太清楚,但鸨娘做的就是这行,自然比外人知道得多些。

“她跟洛城少城主有婚约在身?”

鸨娘点头:“打小就有的婚约。”

秦裳皱了皱眉:“这个少城主风评不好?”

“风评好着呢。”鸨娘撇嘴,“他来红楼也不是常来,只偶尔来一次,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他的身份虽然是洛城少城主,可这洛城慕容家才是真正的掌控者,他要是还想跟慕容家结亲,自然得避着点。”

秦裳点头:“他来红楼的事情,慕容家主不知道?”

“慕容家主事务繁忙,哪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鸨娘淡淡一笑,“做我们这行的,虽说谈不上一定要替客人保密,却也没闲到去慕容家主面前告状不是?那些个姑娘们更不会,谁愿意把财神爷往外推?”

红楼是鸨娘开的,鸨娘是九阁的人。

但红楼里的姑娘并不是九阁的人。

少城主这事儿鸨娘若是不说,其他人更不会往外说,慕容家谁又会知道?

第697章 不方便

而且洛城城主到底也是洛城父母官,就算无意间撞见,谁又会蠢到去戳破这件事?

得罪了慕容家死路一条。

得罪了齐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秦裳唇边泛起了笑,嗓音温雅:“我好像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嗯?”鸨娘讶异地看着他,“公子的意思是……”

秦裳笑了笑:“我想认识一下这位少城主。”

鸨娘一愣:“他不见陌生人。”

因为担心被人认出来传到慕容家耳朵里,所以除了楼里的几个当红姑娘,齐公子从不轻易见人。

秦裳挑眉:“你不会安排吗?”

鸨娘嘴角一抽。

“刚才那位清莲姑娘……”秦裳转头,窗外下起了小雨,行人们加快了步伐,“今晚让她来陪本公子。”

“是,奴家这就安排。”

……

“兰倾姐姐。”慕容姒平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开口,“你说,如果我不要嫁妆,明轩哥哥还会娶我吗?”

“怎么会不要嫁妆呢?”子曦垂眸行针,温和浅笑,“姑娘家出阁肯定会有嫁妆的,只是多少的问题。”

顿了顿,“如果齐公子喜欢你这个人,便不会在乎嫁妆多少。”

当然,其实用嫁妆的多少来衡量也不对。

就算没有嫁妆,只慕容家的势力就足够让未来的妹婿一步登天。

慕容姒安静了一会儿,“我跟明轩哥哥认识很久了,他一直对其他姑娘敬而远之,就像圣贤书里所说的那样男女授受不亲,洛城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君子。”

“你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子曦转头看了她一眼。

慕容姒嗯了一声,抿唇浅笑:“很喜欢很喜欢。他是我的情郎,我当然要喜欢他呀。”

小时候她就知道,明轩哥哥是要与她共度一生的良人。

两年前发生意外,她失去了双腿,只能坐轮椅。

她以为明轩哥哥会嫌弃他,很是担心了一阵子,但是明轩哥哥并没有,反而温柔地安慰她,承诺照顾她一辈子。

当时她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子?

就算失去双腿,可她得到了最好的郎君,这是多少女子都没有的幸运。

但越是喜欢,就越是怕拖累他,每次听到他说想早点迎娶她过门的请求,她都想答应,可心里总是忍不住愧疚。

所以婚事才拖到了现在。

沉鱼从门外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小姐,齐姑娘求见。”

慕容姒意外:“齐绯?”

“是,她带来了一支人参,说是给您补身子。”

慕容姒眨眼,转头看向子曦:“兰倾姐姐,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子曦淡淡一笑,转头朝沉鱼道:“你去告诉那位齐姑娘,就说姒儿现在正在治腿,不方面见人,等她午饭之后再来。”

“是。”沉鱼转身走了出去。

“齐姑娘是何人?”子曦淡问,“齐明轩的妹妹?”

“嗯,堂妹。”慕容姒点头,“小时候常跟我一起玩的,后来我腿受了伤,不能经常外出,跟她就没小时候那么亲近了。她这两年也会过来来,不过我觉得她好像是冲着我二哥来的。”

第698章 移情别恋

冲着慕容流风来的?

子曦有些意外,刚要说话,沉鱼去而复返:“小姐,齐姑娘说想留下来跟小姐一块用午饭。”

“咦?”慕容姒难免就讶异了,“她今日可真是奇怪,有没有见我二哥?”

“好像没有。”沉鱼摇头,“二爷这会儿正忙着呢,可没空搭理她。”

子曦行完最后一针,抬头淡淡道:“既然如此,让齐姑娘进来吧。”

沉鱼点头:“是。”

对上慕容姒不解的目光,子曦笑着解释:“没事,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慕容姒点头。

齐绯这个时候来,在人家丫头言明不方面见客的时候还非要留下吃饭,定然是有什么事或者抱着什么目的而来。

子曦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早上在府门外见到的那个姑娘。

不知是不是她。

“阿姒!”

人未到声先至,话音落下,穿着鹅黄色留仙裙的少女才提着裙摆跨进门槛,“我来看你了。”

子曦挑眉,还真让她猜对了。

“沉鱼,给齐绯拿些她爱吃的点心过来。”听到少女声音,躺在床上的慕容姒开口吩咐,并抱歉地道,“我现在动不得,阿绯,你自己随意,不必客气。”

齐绯自然是要随意的。

视线在屋子里转上一圈,视线最终落在子曦面上:“那个红衣公子呢?”

红衣公子?

慕容姒奇怪地转头:“哪个红衣公子?”

“就是早上跟她一起进府的红衣公子。”齐绯指着子曦,神情带着急切,“长得好看,比你大哥和慕容管家以及我兄长都好看,那一身红衣可漂亮了,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话未说完,少女转头看向子曦,皱眉道:“他人呢?”

子曦走到一旁盆架子旁,用丫鬟刚打来的水净了手,擦干双手,接过青黛给她递来的茶水,不疾不徐地喝了半盏茶。

喉咙舒服了一些,她才淡淡道:“他出去了。”

还真有红衣公子?

慕容姒好奇地看着子曦:“兰倾姐姐,是你的情郎吗?”

兰倾姐姐说过,她的情郎容貌也生得好看,天下没几个男子能比得上。

情郎?

齐绯脸色一变,双眸紧紧地盯着子曦,眼里像是要飞刀子似的。

子曦见状,神色微动。

原本想说不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浅笑不语,俨然是默认的意思。

秦裳以前不还说想进她的后宫?

这会儿就当先给他一个不成名的名分好了。

“那位红衣公子是你情郎?”齐绯皱眉,眼神不善地盯着子曦,“我不相信。”

子曦瞥她一眼,端着茶盏在一旁椅子上落座:“你不是来看慕容姑娘的?那位红衣公子跟我是什么关系,似乎与你无关。”

齐绯一噎,恼怒地瞪着子曦:“谁说与我无关?”

慕容姒不解地道,“阿绯,那红衣公子跟你有关?你找他有事?”

“我……”齐绯支吾了一下,“他是我看上的郎君。”

看上的郎君?

慕容姒瞪大眼,诧异地盯着齐绯:“所以,你什么时候又看上了一个郎君?”

这移情别恋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第699章 近水楼台

齐绯只是个小姑娘。

虽然年纪比子曦也就小上一两岁,但对于重活一世的子曦来说,她的确就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家喜欢漂亮男子其实很正常。

就如曾经的自己。

这般一想,顿时也就没了捉弄的兴致,子曦淡淡道:“他虽不是我的郎君,但已经有了心悦的人,不会喜欢上别人了,所以齐姑娘还是别在他身上打主意比较好。”

齐绯闻言,不悦地道:“他喜欢的人是谁?我要跟她决战。”

决战?

子曦默然片刻,语气淡定:“他喜欢的人,一个手指头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其实无需一个手指头,因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你骗谁呢?当我是小孩子好糊弄?”齐绯冷笑,显然以为子曦在说笑话,“一个手指头就能让我灰飞烟灭?你以为他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府的阎王?”

“你不信就算。”子曦垂眸喝了口茶,语气始终淡淡的,“若是没别的事,请齐姑娘先离开这里,让姒儿小姐休息。”

闻言,齐绯眉头一皱,倒是沉默了片刻。

随即她转身走到床边,打量了慕容姒全身,“阿姒,你躺这里干什么?这样就能把腿治好了?走,我们出去赏——”

说着就伸手抓想慕容姒的肩膀。

“齐姑娘。”子曦一个箭步走到床前,伸手把齐绯拽了过来,“乱动什么?”

齐绯转头瞪向子曦:“你干什么扯我?好大的胆子!”

“青黛。”子曦皱眉,冷冷的语气,“把齐姑娘请出去。”

青黛恭敬应下:“是。”

话落,竟是直接捉着齐绯的胳膊,轻松地就把齐绯提了出去。

“你干什么!你这个该死的婢子,放开我!放开我——”

气急败坏的声音逐渐远离,躺在床上的慕容姒听得目瞪口呆,“兰倾姐姐,阿绯她……”

“没事的,别担心。”子曦俯身拿过一条薄毯盖在慕容姒的腿上,“这个小姑娘太吵了,怕她影响你休息。”

慕容姒点了点头:“兰倾姐姐,真的有个红衣公子?”

“嗯,是我的一个朋友。”子曦漫不经心地点头,“早上我出去抓药,回来的时候在府邸大门外碰到了这位齐姑娘,刚好我的朋友来找我,被她遇上了。”

“所以……”慕容姒这才了然,“阿绯其实根本不是来看我的?”

子曦淡笑:“应该不是。”

慕容姒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一直以为她喜欢我二哥呢。”

慕容流风?

子曦眼底光泽微闪,淡淡道:“你觉得慕容二爷是个良配吗?”

“当然。”慕容姒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我二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以后也不知谁谁家的女子有福气嫁给我二哥。”

“你就没想过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慕容姒惊讶,“可是我已经有了明轩哥哥呀。”

一女不嫁二夫,不是吗?

她有了明轩哥哥,怎么还能想着二哥?

子曦笑着摇头:“没事儿,我也就随口问问。”

第700章 憋屈

秦裳一整天没再露面。

子曦心里猜测他的去向,倒也没太过在意。

堂堂九阁阁主身边第一高手,就算是偷溜下山,暗中必定也有人跟随保护他的安全,况且九阁势力遍布天下,他这会儿应该就是在九阁某处分阁处理事务。

午饭时候慕容流风来了一趟,简单问候了一声,便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慕容家家大业大,他这个管家不只是明面上叫着威风,手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尤其是子曦来了之后。

断了给朝廷军队的粮草,调回外派的人手,后面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安排,朝廷那边也得有个说法,并不是慕容凛一句命令就解决的问题。

所以他们都很忙,就连过来探望慕容姒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不过也还好,只是这段时间遇上了战事,等忙完这段时间就会轻松一些了,到了年底才真正开始一波忙碌。

夜幕降临时分,红楼里旖旎的气氛越发浓烈。

锦衣玉袍的达官贵人们陆续走进了楼里,左手搂着一个粉衣美人的纤腰,右手摸着一个绿衣美人的小脸,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悦耳丝竹声响起,美人儿的吟唱低柔婉转,勾人心弦。

二楼的雅间里,红楼头牌姑娘清莲却弹琴弹得手指痛,有苦说不出。

曲子弹过一首又一首,坐在窗前的红衣公子面前茶盏续了一盏又一盏,楼里准备的珍馐也上了一盘又一盘。

可……

可这是青楼啊。

不是茶馆酒楼,这位公子生得倒是俊雅无双,看着跟画中走出来的温润贵公子似的,原本在房中休息的清莲被强迫叫来这里时满肚子怒火,可看到这个公子之后,怒火迅速消散,只剩下满心小鹿乱撞。

可任是如何情意绵绵,在不停歇地弹了大半日的曲子之后,耐心也磨没了。

这公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直盯着窗外。

窗外的行人车马会比她好看吗?

她弹得快把娇嫩的手指磨破了,疼痛感一阵一阵传来,他却把这里当成了茶馆,只喝茶吃饭听曲儿?

清莲心里从未有过的郁闷。

然后想到稍后齐公子会来,心头不由越发郁闷。

齐公子跟她说好了今晚过来找她,待会儿他来了却发现自己已经接了别的客人,大发雷霆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这位公子明明点了她,却从始至终把她当成了空气。

清莲从没有这么憋屈过。

一曲弹完,她的手指实在是吃不消了,忍不住委屈地开口:“公子……”

秦裳就像没听到一样,安静地盯着窗外,欣赏着洛城夜晚的万家灯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回神似的,转过头:“弹完了?”

“弹完了。”清莲温婉地点头,说完了,似是担心红衣公子开口让她继续弹,弱弱地道,“公子今晚可要留宿?”

正常的男子点了头牌肯定是要留宿的。

但这位公子可是上午就来的,他不会把一天一夜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吧。

第701章 先来后到

他看起来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

心头刚闪过这般想法,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侍女小心翼翼地禀报声传来:“清莲姑娘,齐……齐公子来了,正让您过去呢。”

秦裳转过头,不悦地皱眉:“没看到这里有客人?”

“可,可那是齐公子……”

“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懂?”秦裳语气冷冷,“管他齐公子王公子,今儿清莲姑娘必须在这里陪我秦公子。”

侍女一缩,求救的目光看向清莲。

清莲也是有些懵。

她从琴架前站起身,款款走到秦裳落座的矮榻前,优雅地福身一礼:“公子,齐公子昨日就递了帖子说今晚要来点奴家的场……”

“昨晚就递了帖子?”秦裳倚着精美雕花矮榻,语气闲适,“可你此时在本公子这儿,本公子也是花了大把银子的,难道你要丢下本公子去陪那位齐公子?”

“这……”清莲神色微变,随即黛眉轻蹙,柔柔一笑,“这位齐公子身份很高,奴家得罪不起……”

“所以你就想得罪本公子?”秦裳拿起扇子,挑起眼前美人的下巴,“本公子脾气可不太好啊,万一你惹我生气了,我砸了你这红楼信不信?”

清莲一怔,随即强笑:“公子……”

砸了红楼?

放眼整个洛城,还没人敢轻易说出这话。

虽然她并不知道锦姐的身份背景,但是有她在,这整个洛城就没有人敢得罪她。

这位公子究竟是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原本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清莲阅人无数,此时竟有些看不透这个人。

“坐那儿。”秦裳指了指琴架的位置,“再弹一首。”

再弹?

清莲脸色一变,嗓音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公子,奴家手疼,弹不了了。”

“弹不了?”秦裳眉梢一挑,倒是很好说话,“那就安静地坐着,陪本公子聊会儿。”

清莲真想骂娘。

她这里是青楼,她是青楼的花魁好吗?

虽然她的容貌比不得天上的仙女,但也算不得上倾国倾城风情万种吧,这位公子对着她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只让她弹琴闲聊?

有没有搞错?

若是对她没兴趣,能不能放她走,让她去陪齐公子?

人家齐公子可没他这么坐怀不乱。

清莲暗自恼恨,可对着公子这张俊俏的容颜,又委实生不起气来。

沉默了片刻,她主动挽袖给他斟了盏茶,端起来呈到秦裳面前:“公子对奴家没兴趣?”

秦裳接过茶盏却没喝,语气淡淡:“若没兴趣,本公子会在这里坐这么久?”

坐这么久不也就是听琴,喝茶,吃饭?

清莲咬了咬唇:“奴家长得不好看吗?”

秦裳目光微抬,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容貌:“丹凤眼,柳叶眉,肤如凝脂,貌美如花,长得还算不错。”

清莲:“……”只是不错而已?

“小姐。”门又被悄然推开一点,小侍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安,“齐公子发脾气了。”

第702章 尊姓大名

秦裳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再不说话。

清莲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也没能下定决心离开。

她不敢。

说实话,倚楼卖笑的女子最低贱,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这张脸生得不错,兼多才多艺,被捧了花魁。

她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控。

看多了人,也就学会了看人。

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万万得罪不得。

她以前认为齐公子是个不能得罪的人,他能在自己身上砸下大笔银两,也同样可以让她从红楼消失。

这些达官贵人们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可今晚这位公子……

清莲安静地回到座上,朝侍女吩咐了一句:“我今晚有贵客,你去跟齐公子说一声,让他改日再来。”

侍女惶惶不安地领命而去。

今晚这位公子,是个让她看不透的人。

锦姐明知道她今晚有客,却还点名让她来陪这位秦公子,便足以说明这位秦公子不是有财就是有权。

他的财权极有可能还在齐公子之上。

齐公子虽然是少城主,但是他每次来这里都是悄悄地来,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今晚就算不高兴,也不会闹开。

闹开了对他自己没好处。

这般一想,清莲心里稍定,抬头看向秦裳:“公子想听奴家聊什么?”

“就聊聊这位齐公子吧。”秦裳语气淡淡,“他是什么人?”

聊齐公子?

清莲神色又是一变,为难地道:“公子,做我们这行的,不好泄露客人秘密……”

“他的身份也是个秘密?”秦裳嗤笑,“不就是洛城少城主吗?”

清莲一惊。

“不用觉得奇怪,这整个洛城就没有本公子不知道的事儿。”秦裳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外面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路上只有三三两两打着伞的行人,万家灯火倒是看得格外清晰。

“齐明轩在外人面前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却也是烟花之地的常客。”

清莲忍不住掌心冒汗。

身为红楼当家花魁,她素来能言善道会哄人,有时候也会端着架子做清傲,可不管是矜持还是妖娆,她都能从容应付。

此时却连随意搭话都不敢。

清莲心思急转,忍不住猜测,这位公子今晚是否就冲着齐公子而来?

这般想法刚闪过脑海,外面一声脚步声传来,清莲一惊,心里顿时传来不祥的预感。

随即门被推开。

雅间外站着一个身着锦衣玉袍的年轻男人,腰间挂着坠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雅间里的情景。

清莲下意识地起身:“齐公子……”

齐明轩一愣,原以为会是捉奸在床的画面,却没想到这间雅室里如此和谐。

心头怒火稍平,他举步走了进来,命人关上了房门,目光落在窗边那道红衣背影上,“这位公子,不知尊姓大名?”

秦裳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本公子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告诉你我的尊姓大名?”

齐明轩一噎。

他的尊姓大名?

还真不知道谦逊为何物。

第703章 主权

清莲转头,忍不住给小丫头使了个眼色,接到暗示的丫鬟低眉垂眼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秦裳看见了却也只当做没看见,心里清楚那丫鬟势去搬救兵了。

不过也要能搬来才行。

齐明轩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冷冷地盯着秦裳:“你是什么人?”

秦裳不自觉地皱眉。

同样的动作,为什么主人做来一副清贵从容,这男人做出来却只让人觉得欠揍?

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但是这男人看着真不爽。

秦裳淡淡道:“我是什么人,你管不着,不过本公子倒是知道你是什么人。”

齐明轩心里微惊,不自觉地转头看向清莲。

清莲连忙摇头,不是她说的。

齐明轩暗自咬牙,顿时觉得有些骑虎难下。

眼前这红衣男子看起来不是个怕事的,也许大有来头——虽然洛城是齐家和慕容家的地盘,但外来的商人并不少。

万一是个深藏不露的呢?

齐明轩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着急现身,更不该跟他硬碰硬。

若是闹大了,对自己名声不好,万一被慕容凛知道了后果更糟糕。

可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

他堂堂洛城少城主,父亲是这个城的父母官,为什么要怕一个来历不明的公子哥?

不。

齐明轩心思沉吟。

被慕容凛知道了又如何?

稍微有点身份的男人哪个不拈花惹草,哪个没有三妻四妾?

他的妹妹已经残废了,若不是看在慕容家家世的份上,放眼整个洛城有几个男人想娶一个残废?

舍弃了自己这个夫婿,慕容姒再想找一个容貌身份都俱佳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况且慕容姒对他死心塌地。

这般一想,齐明轩心里那点顾忌顿时就没了。

转身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他伸手就搂过清莲,语气霸道地宣示主权:“清莲是我的人。”

秦裳哂笑:“一个青楼女子,本公子可没兴趣与你争风吃醋。”

齐明轩神色一变。

“不过今晚清莲姑娘是本公子点下的。”秦裳漫不经心地挑唇,甩开手里的扇子摇了摇,动作风流雅致,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没有本公子的允许,清莲姑娘哪里都不能去。”

齐明轩眸心微细,眼底阴云密布,越发被激起了好胜心。

今晚原本是为了清莲而来,可此时他的心思却已不在美人身上,而是跟眼前这个人杠上了。

站起身,抓住清莲的手,他冷冷道:“本公子今晚偏要带走她,看你能如何。”

话落,抓着清莲的手就往外走去。

门一拉开,迎上了门外站着的两个青衣人。

瘦削的身躯挺拔如松竹,寻常的姿容没什么表情,就这么闲闲地站着,没做任何姿势,却轻松就挡住了齐明轩的去路。

清莲心里越发不安,忍不住小声开口:“齐公子,别……别把事情闹大了,待会不好收场。”

“你们干什么?”齐明轩冷冷看着两人,“让开!”

秦裳闲适在坐着,唇角漫不经心地上挑,“好好招待齐公子。”

第704章 事出必有因

“二爷!”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语调也明显带着急切。

吃了晚饭正准备去书房跟慕容凛回报事务的慕容流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厮,“什么事?”

“二爷,不好了!”小厮喘着气,在慕容流风面前停下,“红楼……红楼那边闹开了……”

慕容流风目光微沉,语气淡淡:“红楼?”

小厮点头,待呼吸调匀了些,一口气把话说完:“少城主去逛红楼,点了红楼里的头牌花魁清莲姑娘,但是清莲姑娘被一个公子提前点了。少城主跟这位公子争风吃醋,被这位公子的护卫从红楼的窗户上扔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慕容流风神色微顿:“你说的是,洛城少城主齐明轩?”

小厮点头:“是,就是齐少城主。”

“他去逛青楼?”

“是,就是洛城最大的青楼妓馆,名字就叫红楼……”小厮连连点头,边点头边解释,“他跟那位公子起了争执,把腿摔断了,好多人围观看到了,这会儿消息应该传到城主府去了。”

慕容流风没说话,沉默地站了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小厮转身离开。

慕容流风转头,静静看着满院风景,沉默的眼底不知装了怎样的情绪。

须臾,他转身往书房走去。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子曦的耳朵里。

“齐少城主?”讶异地抬眸看着禀报消息的凤魇,子曦表情有些古怪,“他……”

她想说这个人有这么蠢吗?

可事出必有因。

沉思了片刻,她道:“谁的杰作?”

“据说是一位红衣公子。”凤魇垂眸,“属下并不太清楚。”

据说?

不太清楚?

子曦瞥了他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齐明轩去逛青楼,还点了花魁。

这件事还做得真是明目张胆。

虽说他的身份不低,但是在即将迎娶慕容家小姐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有多蠢才能闹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的另外一个当事人……红衣公子?

秦裳?

若是秦裳,那就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就算齐明轩不蠢,有秦裳这个人在,他也绝没有好果子吃。

子曦只是奇怪,秦裳怎么跟齐明轩杠上了?

总不可能真的因为一个花魁而争风吃醋。

“这件事慕容家主知道吗?”

凤魇道:“方才有小厮禀报给了慕容流风。”

子曦点头,慕容流风知道了,那慕容凛应该很快也就知道了。

“行了,这件事不必再理会,由着他们去闹。”子曦语气平静,垂眸开始清洗金针,然后放在药中浸泡,“我们旁观即可。”

凤魇应了声是,很快转身退了下去。

子曦想了想,她觉得秦裳最近这性子有点太放飞自我,这趟回去九阁之巅,阁主大人把他宠得肆无忌惮了?

把金针都泡好,子曦起身收拾了一下,拿起架子上的外袍穿上,“青黛,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是。”青黛屈膝,“小姐出门小心点,注意安全。”

“嗯。”

第705章 功德无量

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街道上湿漉漉的一片。

子曦出了府门就看到了秦裳。

他一身红衣迎面而来,手里一柄折扇轻摇,在夜晚的灯火映衬之下,俊美得仿佛不是这红尘中人。

子曦悠然而立,嘴角含笑:“这是刚从勾栏之地出来?争风吃醋到把情敌的腿都摔断了,也算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秦裳摇了摇扇子,悠然的语气里却带着清晰的矜贵孤傲,“不过就那样的货色,还当不得我的情敌。”

子曦笑了笑,“找个酒楼坐坐?”

秦裳点头。

子曦没问他把人家腿摔断了之后怎么脱身的,也并不担心稍后会引来多大的麻烦,两人闲庭信步般沿着长街徐行,随意找了一间不错的酒楼,上了二楼就坐。

点了壶茶,要了几个小菜。

子曦看着眼前的男子:“怎么跟齐明轩杠上了?”

“纯属巧合。”秦裳语气悠然,显然并没太过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红楼的鸨娘是九阁的人,跟我闲聊时提起了这么个人,说他金玉其表,顺道提起了他跟慕容家姑娘的婚约,我就随口问了两句。”

随口问了两句,然后确定这的确是个金玉其表的人。

“你不是在给慕容家姑娘治腿吗?”秦裳淡淡一笑,“虽然我还没见过那个慕容家小姐,但好歹是你的病人,我寻思着若是能拆散这一对也算是功德无量,至少拯救那小姑娘脱离苦海了不是?”

“秦裳。”子曦托着腮,目光淡定地看着眼前男子,“你这两三个月待在九阁之巅,日子是不是过得特别惬意?”

秦裳表情一顿,随即从容地点头:“还算不错。”

“你家阁主对你很好?”

秦裳默默瞥了她一眼:“还行。”

“逛青楼,为了一个花魁跟人争风吃醋,还把人家的腿摔断了,这件事若是传到你家阁主的耳朵里……”子曦叹了口气,语气格外温柔,“秦裳,你能确保自己的腿不断吗?”

秦裳默然。

端起面前茶盏啜了一口,他皱眉想了片刻,随即缓缓摇头:“这种事情,应该不值得阁主生气。”

再说,他那根本就不算争风吃醋。

一个青楼花魁而已……

“红楼是九阁的势力,若无我的允许,他们也不会嘴碎到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捅到主人面前去。”秦裳语气很快镇定下来,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

子曦抿唇轻笑:“我不是担心,是替你高兴。”

如今的秦裳是脱胎换骨之后的秦裳,真正的温雅如玉贵公子。

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洒脱从容。

她真心地替他高兴,也欣喜于见到这样的秦裳。

虽说做到少年时的鲜衣怒马已不太可能,但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身份早已注定他行事可以不必太过顾忌外在的势力,而如今的性情也决定他可以肆意妄为——

只要不触及那位阁主大人的底线,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谁能奈何得了他?

第706章 倒戈

“齐明轩的确不是个良配,慕容姒却是个好姑娘。”子曦敛眸,淡淡一笑,“接下来只看慕容凛如何处理他妹妹的这桩婚事了。”

秦裳抬眸:“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子曦道,“十月之前我要离开洛城,去往大夏。”

秦裳皱眉:“你自己去?”

“摄政王给我挑了四十名隐卫,保护我的安全绰绰有余。”子曦语气淡淡,“况且你知道,我有自保的能力。”

秦裳道:“我跟你一起去。”

子曦微愣,随即摇头:“不用。”

“大夏国师是个很邪门的人,我担心你吃亏。”秦裳道,“我去了可以帮你做点事。”

子曦微默,随即正色地道:“秦裳,你是江湖人。我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说过一句话,九阁不涉朝廷之事,对吗?”

秦裳嘴角一抽,忍着笑:“其实当初我是故意说那句话的,因为知道你躲在暗处偷听。”

子曦:“……”

“你不用顾忌那么多,涉不涉朝廷还不是我家阁主大人一句话的事儿?他都答应帮你三年了,我也算九阁之人,自然包括在他的承诺之内。”秦裳潇洒地展开扇子轻摇,“反正我已经偷溜下山了,溜一天和溜一月罪名都一样。”

子曦有些无语。

她发现秦裳有些洒脱过了头。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秦裳下了决定,然后才开始说起正事,“大夏那边的情况其实也不算太凶险,最难对付的也就是那个国师。”

毕竟皇子们都还小。

大皇子凤微羽现在在陵国大牢。

二皇子独孤熙算是个可怜人,如今才十六岁,完全被当成了一颗棋子——还是最有利用价值却又最卑贱的那种棋子。

而二皇子之下的那几个皇子,最大的也就是十四五岁,暂时还成不了大器。

“清郡王被秘密带回大夏之后,如今还处在昏迷之中,被困在祭司殿。”秦裳转头看着窗外,语气淡淡,“祭司殿是国师闭关的地方,里里外外守卫很严,就算武功再高,闯进去救人也不太可能成功。”

子曦点头:“唯一的机会是腊月二十三?”

秦裳转过头来,唇角微扬:“看来独孤熙是真心倒戈了,他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了你。”

子曦轻笑:“我人缘好,收买人心的手段高。”

“是啊,你人缘好,收买人心的手段高,还特别宽容心善。”秦裳幽幽叹了口气,“楚宸真是有福气。”

子曦嘴角一抽:“不必给我歌功颂德,待以后我为天下苍生做一番大功绩,后世自然有人歌颂我这千古一帝。”

秦裳失笑。

把屈堂主查到的消息如数告诉了子曦,与独孤熙说得几乎分毫不差。

“早知道你已经掌握了情报,我此番就不必冒着性命危险溜下山了。”秦裳道,“留在山上陪我家阁主多好?”

“你现在回去也不晚。”

“已经晚了。”秦裳摇头,“等帮你救出清郡王之后,我再回去负荆请罪。”

第707章 一面之词

两人吃了点饭,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结账离开。

刚走出酒楼大门,外面一群官兵就包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指着秦裳:“就是他!”

酒楼里外顿时一阵慌乱,客人们的目光纷纷落在秦裳和子曦面上,有人听说了半个时辰前红楼发生的事情,又见秦裳穿着一身红衣,此时心里便有了底。

有人则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心里只道这么俊美的贵公子能犯了什么事?居然出动这么多的官兵来抓人。

若是没看错,这些人应该是城主府的兵。

为首的官兵一挥手:“抓起来!”

秦裳摇着折扇,姿态从容优雅:“不知在下犯了什么事,值得各位官爷如此兴师动众?”

“打伤我家城主家公子的人就是你,对不对?”为首的官兵冷冷看着秦裳,“别试图抵赖,我们有人证。”

子曦目光淡淡一扫,漫不经心地开口:“城主家公子……就是那个慕容家小姐的未婚夫婿?”

官兵一愣,转头审视着子曦:“姑娘又是什么人?”

“我是慕容家小姐的大夫。”子曦淡笑,“齐公子之前去过慕容家,我见过他,他受了伤?严不严重?要不要我跟慕容家主说一声,让他安排下面的人准备点药材什么的,过去看看齐公子?”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下,句句透着关心,却句句让官兵心惊。

慕容家小姐的大夫?

官兵们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视,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着这个少女,心头忍不住生出怀疑。

如此年轻的大夫?

她还说要把齐公子受伤的事情告诉慕容家主?

这……

奉城主之命而来的官兵们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来此之前城主可是有交代,只拿红衣这位红衣公子,不能惊动旁人,还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以免惊动了慕容家。

可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位红衣男子不会也跟慕容家有关系吧?

正这般想着,不远处有人小声开口:“慕容家二爷来了。”

此言一出,立即如石子投进了湖里,水花四溅。

所有人转过头,看着那个一袭青衣走来的男子,路上围观的人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纷纷低头:“二爷。”

一句句“二爷”带着恭敬与尊崇。

慕容流风没说话,径自走到了那官兵面前,淡淡道:“方才我听到了几句,你们说齐公子受伤了?”

放眼整个洛城,谁不认识慕容家二爷?

那官兵被慕容流风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心慌,强自镇定地点头:“少城主伤得并不严重,我们城主想带这位公子回去问个话……”

“这位公子?”慕容流风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朝秦裳看去,却见秦裳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一举一动都透着疏懒风雅,显然根本没把眼前这点阵仗放在眼里。

慕容流风于是平静地开口问了一句:“秦公子,少城主是你命人打伤的?”

秦裳笑了笑:“这个我觉得吧,不能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是他认错了人。”

第708章 哑巴亏

“没认错。”方才指认秦裳的护卫冷冷开口,“我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

秦裳转头朝说话的护卫看了过去,唇角挑了笑:“你在哪儿看到的?”

“我在红——”护卫表情突然一僵,话未说完却卡住。

秦裳继续摇扇子,笑眯眯地开口:“红什么?”

他在红楼里的确看见了这护卫,知道他是齐明轩带过去的。

逛青楼却不敢让人知道,身边只带着一个护卫一个小厮,活该被人从窗户扔下去。

摔断一条腿都便宜了他。

护卫冷冷看了秦裳一眼:“这位公子命人打伤了我家少城主,抵赖不了,这会儿就算如何狡辩也不起作用。”

话落,转头看向那为首的官兵:“沈千总,先把人拿了再说,下到大牢里一顿大刑伺候,看他还敢嘴硬?”

那官兵闻言,索性也豁出去了,直接抬手下令:“拿下!”

“沈千总。”慕容流风淡淡开口,“秦公子是慕容府的客人,这里可能有点小误会。秦公子暂时跟我回慕容家,稍后我会如实把此时禀报给家主,并抽时间过去探望少城主,了解此事的前因后果。若真是这位公子的不是,到时候再请城主出面,慕容家绝不干涉城主办案。”

一番话说得不愠不火,滴水不漏,直让沈千总和那护卫瞬间脸色一变。

慕容家的客人?

若是如此,这红衣公子去慕容家主面前一说,少城主逛青楼的事情岂不是瞬间就露了馅?

慕容凛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又岂会好?

自己妹妹的未婚夫婿,妻子尚未过门就流连花丛,还闹出这样的笑话,逛青楼都能被人打断了腿……

沈千总心里掂量着轻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慕容家二爷的面子他不敢不给。

可若是就这么让姓秦的走了,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不过他脑子转得快,眼看实在没办法了,只得走到秦裳面前,淡笑道:“秦公子,今日这事有可能真的是个误会,在下并不知道公子是慕容家主的客人,若知道,一定不敢对秦公子无礼,还请秦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秦裳闲适地摇着扇子,姿容绝世,丰神俊美,一派云淡风轻般的从容贵气。

沈千总不解:“秦公子?”

“沈千总这话说白了,其实就是想让我忘了今晚发生的不愉快?”秦裳淡淡一笑,“可如此一来,少城主岂不是白白吃了哑巴亏?”

沈千总干笑:“也不算吃亏,不打不相识嘛。少城主应该非常乐意交秦公子这个朋友。”

至于是不是真的吃了哑巴亏……等过了这个风头,姓秦的还能活着?

“我也觉得他很想交我这个朋友。”秦裳点头,“我可以介绍更多的青楼头牌给他认识,顺便替他遮掩挨打的真相是因为不自量力的争风吃醋……”

周遭看热闹的人齐齐一愣,神色顿时变得微妙。

青楼头牌?

齐明轩挨打是因为争风吃醋?

沈千总也呆住了,完全没料到眼前这公子居然不按排理出牌,直接把真相给抖了出来。

第709章 威风

情急之下,他连忙开口补救:“秦公子在说笑……”

“本公子看起来像是在跟你说笑?”秦裳扬眉,“半个时辰前,本公子在红楼点了头牌清莲姑娘,齐明轩非要与我争,连先来后来的道理都不懂,所以本公子小小地教训了他一顿,是不是事实?”

沈千总一呆,转头看向那护卫。

那护卫脸色都青了,几乎恨不得冲上前堵住秦裳的嘴。

“看在齐公子身娇体弱禁不起打的份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本公子不跟他计较。”秦裳拿着扇子慢悠悠地扇着,微风拂得两鬓发丝轻扬,说不出的俊雅风流,“你们回去转告他,叫他以后做人低调点,别仗着个父亲的势就真把自己当太子了。本公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他一个区区少城主就敢在我面前横?”

说着,秦裳啪的扇子一合,淡然冷笑:“没让他跪下喊祖宗都是给他留了面子,别不识好歹。”

一番话砸下来,一众官兵全傻眼了。

沈千总:“……”这秦公子什么来头?

护卫:“……”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围观的百姓:“……”让少城主跪下喊祖宗?

慕容流风沉默地看着秦裳,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眉目微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了。”秦裳转头看向子曦,“我今晚住哪儿?”

子曦淡笑:“你想住哪儿?”

“我怕半夜有人杀人灭口。”秦裳悠然说着,转身往慕容家方向走去,“所以还是住慕容府吧。”

慕容府守卫森严,杀手瞎了眼才敢闯。

子曦举步跟上,不再理会身后一群已完全呆滞的人,善后的事情就交给慕容流风好了。

“你身边跟了那么多人保护,还怕被人暗杀?”

秦裳沉默了片刻,选择实话实说:“我家主人有令,要是我再受伤丢了他的脸,就仔细我的皮。”

虽然他如今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但能不动手当然还是不动手为好。

子曦愕然,随即勾唇浅笑:“你现在身子娇贵,的确不能再随意受伤。”

用了千金药材好不容易养回来的。

秦裳转头看她:“你有没有觉得我方才特别威风?”

“威风?”子曦凉凉一笑,“你把他们吓到了。”

这世上有钱有势的人很多,但胆敢直接把皇帝名头亮出来吓唬人的,却绝没有几个。

通常越是朝廷显赫权贵,越不敢轻易把皇上抬出来,平民百姓就更没有这个胆子了。

而秦裳直接来了一句“连皇上我都不放在眼里”,如此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即便是如今战事纷乱的北陵,也绝对会让人心头一震。

沈千总和那些官兵们一时半会儿都摸不准秦裳的身份,自然不敢阻拦。

两人踏进慕容家大门,秦裳重新展开扇子摇了摇,“慕容家家大业大,府邸也大,应该不介意多我一个客人。”

“当然不介意。”子曦语气淡淡,“但今日这么一闹,齐明轩跟慕容家的婚约大概真要被你闹掰了。”

第710章 形象倒塌

那么多官兵和百姓围观,都知道洛城少城主逛青楼被打断了腿,齐明轩自己丢脸,慕容姒这个未婚妻暗地里也难免被人拿出来议论。

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不公平。

慕容家的确势力大,但在男女婚姻这个问题上,女子永远处于弱势。

慕容姒到底是个弱女子,大家又都知道她不良于行,或许在洛城很多人眼中,慕容姒能嫁给齐明轩,不是齐明轩的福气,而是慕容姒的福气。

若非她有一个有财有势的哥哥,谁会娶一个残废回家?

城主府虽然不如慕容家的影响力,但他爹好歹也是个父母官,身份地位上比慕容家主大得多,齐明轩自己又是个文武双全且容貌上佳的君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婿。

若非慕容家占着富贵财势,这门婚事早在慕容姒不能行走的那年就该退了才对。

可齐明轩并没有。

这足以证明齐少城主是个重情义的男子。

只是这个君子的形象今日在全城百姓面前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会知道齐明轩夜晚逛青楼,为了一个花魁争风吃醋被人打断了腿。

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偶尔逛个花楼喝个花酒,其实很多人心照不宣,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但事情没闹开是小事,闹大了就是大事。

茶余饭后,人们会顺带提到齐家公子跟慕容姒的婚事,会暗自猜测慕容凛的态度,会谈论究竟慕容家会退婚,还是委曲求全?

慕容姒若是放弃了这个夫婿,以她的条件,在洛城还能找到比齐明轩更好的夫婿?

谈到齐明轩逛青楼一事时,或许也会忍不住替他辩解,什么男人都有正常需求,慕容姒迟迟未过门,难道还指望齐公子为她守身如玉?

就算以后过了门,以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指望齐公子不纳妾,只跟她一个人举案齐眉。

再过分点,说不定连生儿育女一事都拿出来说。

总之,越是显赫门庭发生的事情,越会有人议论,尤其是涉及男女婚姻一事——这种事避免不了。

而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受伤害最大的通常都是女子。

所以这件事其实还是速战速决最好。

慕容流风并没有在外面耽搁太久,几乎在秦裳和子曦刚踏进桃花苑,他就进了府。

进府之后他先命人去了一趟桃花苑,传话请子曦姑娘和秦公子来书房一趟,然后就先转身去了书房,

把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慕容凛禀报了,末了,他平静地道:“现在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觉得应该早点解决。”

慕容凛神色沉冷,如罩寒霜:“齐明轩那边确认过了属实?”

慕容流风垂眸:“没去,但是从齐家那个护卫的反应不难判断,此事应该属实。”

慕容凛坐在宽大的雕椅里,敛眸沉默,眼梢寒气弥漫。

半晌,他淡淡开口:“那位秦公子是什么人?”

“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是兰倾姑娘的朋友。”慕容流风摇头,“但是方才当着众人的面,秦公子说了一句话。”

第711章 常客

慕容凛抬眸:“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个城主的儿子。”慕容流风平静地把话说完,眉眼多了两分深思,“我觉得他的来头应该不小。”

“来头的确不小。”慕容凛淡道,“不过应该不是朝廷的人。”

慕容流风缓缓点头。

他也是如此想法。

慕容凛翻开一本账册,语气淡淡:“齐明轩经常去逛青楼?”

慕容流风垂眼:“我以前没太注意过。这两日查了查,他算是红楼的常客,对楼里的清莲姑娘情有独钟,每次去都会在那里跟清莲姑娘共度春宵,早上天亮之前离开。”

“这两日?”慕容凛抓住了关键字眼,皱眉看着他,“发生今晚这件事之前,你就开始查他了?为什么?”

慕容流风抿唇,沉默地跪了下来。

慕容凛眸心微细,目光冷冷落在他的身上,许久没有再说话。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家主,二爷,秦公子和兰姑娘来了。”

慕容凛道:“你请他们过来的?”

“是。”慕容流风点头,“还有些事,需要秦公子跟您说一下。”

慕容凛淡淡嗯了一声:“先起来。”

慕容流风起身去开了门,看着站在外面的两人,平静地颔首:“秦公子,兰姑娘。”

“慕容二爷回来的速度挺快,没去探望一下齐少城主?”秦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脚跨进灯火明亮的书房,手里的扇子又开始摇啊摇的。

走进书房,偌大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个五官轮廓冷硬的男人,秦裳挑眉淡笑:“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家主?”

慕容凛抬眸,看着灯火下一袭红衣耀眼夺目的男子,眼底划过一抹深沉,面无表情地开口:“秦公子?”

“在下秦裳。”秦裳扇着扇子,语气悠然,“这两天有点私事来洛城走了一趟,希望没给慕容家主带来麻烦。”

慕容凛不置可否:“请坐。”

秦裳颔首:“多谢。”

两人在一旁椅子上落座,慕容流风转身去泡了茶。

“今晚在红楼,秦公子确实遇上了齐明轩,然后跟他起了争执?”

秦裳倚着椅子,神情闲适疏懒:“本公子可没兴致跟他争执。”

慕容凛眉梢细不可查地一挑。

“准确来说,秦某是等着找他的麻烦,而他则是自己送上了门来,我又何必跟他客气?”秦裳甩开扇子摇了摇,“至于在外人面前所说的争风吃醋,慕容家主倒不必太过在意,秦某不至于为了个花魁与人争执。”

所以这意思是,他就是想找齐明轩麻烦?

慕容凛语气平静而深沉:“他得罪过你?”

“不曾。”秦裳淡笑着摇头,“若他敢得罪我,这会儿就不是断一条腿的事了。”

安静坐在一旁的子曦闻言,心里越发确定,天生万物,相生相克。

秦裳这个人除了在他家阁主面前会格外怂之外,其他时候基本就如他自己所说的,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第712章 甚嚣尘上

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这个皇帝就站在他身边,他半点都不带避讳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相生相克,可他连死都不怕,怎么一到阁主面前就怂成那个样子?

简直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慕容流风泡好了茶,给子曦和秦裳各倒了一盏递到他们面前,淡淡道:“齐明轩到底还是城主的唯一嫡子,此番断了条腿,城主必然大怒。秦公子这几日就住在府里,暂时别出去走动了。”

秦裳语气闲淡:“本公子虽然也的确没打算出去走动,不过区区一个洛城城主,还不至于对我构成威胁。”

子曦喝了口茶,没怎么搭话。

书房里一时安静。

慕容凛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秦公子能否详细地与我说说,今晚跟齐明轩在红楼争执的前因后果?”

“当然可以。”秦裳点头,接着从跟鸨娘的对话开始说起,三言两语就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末了,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与他没什么仇怨,以前也素不相识,不过听鸨娘说他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伪君子,跟慕容家的姑娘有婚约在身,我想起子……嗯,兰倾在慕容府给慕容小姐治腿呢,也算是沾了点关系,就顺便替你们好好了解一下这位齐公子的真面目。”

慕容凛闻言,眼底浮现一抹深思:“秦公子跟红楼的鸨娘认识?”

虽然他不去青楼勾栏之地,却也只能一个女子能开洛城最大的青楼,背后一定有其势力支撑,且当家的鸨娘跟客人之间不可能什么话都说。

尤其是齐公子这样的官家少爷。

“也不介意让慕容家主知道,红楼鸨娘是我的下属。”秦裳扬眉,语气轻松,“关于齐明轩的事情,我也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慕容凛了然。

既然如此,齐明轩的事就不必再多问了。

转头看向子曦,慕容凛淡淡道:“兰大夫,姒儿的腿如何了?”

子曦抬眸:“明天再行一次针,应该就会有了痛觉。”

慕容凛嗯了一声:“辛苦兰姑娘。”

子曦摇头淡笑:“职责所在,慕容家主不必客气。”

慕容凛没再多说什么,“流风,给秦公子安排住处,命人好好伺候。”

慕容流风恭敬应下。

两人很快跟慕容凛告辞,然后起身离开。

慕容凛并没有问子曦和秦裳对于齐明轩此人的看法,他只需要知道齐明轩做了什么,以及秦裳之间的争执是怎样引起的。

至于齐明轩人品如何,慕容姒和齐明轩的婚约该如何处理,这都是慕容家自己的事情,无需询问外人的意见。

慕容凛是个商人,虽说无奸不商。

可在对待婚姻这个问题上,他比任何人都理智,从不会刻意踩压贬低女子,自然更容不得旁人来贬低踩压慕容家的姑娘。

这一夜慕容府看似风平浪静。

慕容姒独居于桃花苑小楼里,没有外出,子曦并也没有把外面的事情说给她听。

所以这个少女暂时还不知道,外面流言已是甚嚣尘上。

第713章 不是一路人

次日早,子曦照例吃完早点之后出门买药,回来时,她在慕容家大门外再次遇上了那个叫齐绯的小姑娘。

少女拦着她,一脸质问的表情:“那位红衣公子现在就住在慕容府对不对?”

昨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了,现在去随意一家茶馆酒楼还能听到有人讨论昨晚的事情。

俊美的红衣公子在青楼争抢花魁,把少城主的腿打断了,那位红楼花魁清莲姑娘,如今算是彻底成了洛城的红人。

子曦挑眉,善意地提醒一句:“小姑娘,红衣公子确实住在慕容府不假,但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你还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比较好。”

说完,她转身往府里走去。

然而还没走两步,齐绯瞬间出手抓住了她的衣服:“我不管,我要见他,你现在就待我去见他——”

话未说完,远处闪过一个红衣翩跹的身影,少女眼睛一亮,瞬间放开子曦往府内跑去:“公子!”

子曦嘴角一抽,很是无语地望着小姑娘的背影。

洛城的小姑娘都这么热情奔放?

而且她既然知道了秦裳住在慕容府的消息,那么显然也该知道她那位堂兄被秦裳打断腿的事情吧?

这反应好像不太对……

子曦摇了摇头,举步回桃花苑煎药。

半个时辰后,子曦把煎好的汤药倒进碗里端给了慕容姒。

“谢谢兰倾姐姐。”少女坐在轮椅上,把正在看的书册合起来放在一旁,接过药碗,“这些日子辛苦兰姐姐了,我的侍女都没派上用场。”

子曦浅笑:“没事儿,我怕她们掌握不好火候。”

喝了药,子曦推着少女进屋,把她抱到床上躺着,外面的流言蜚语她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当然也不会在慕容姒面前提起。

少女应该知道一些事,但不是现在。

拖过一张椅子,子曦坐在床沿给慕容姒行针。

“有感觉吗?”金针刺进膝盖,子曦专转头看向平躺的少女,“有没有一点刺刺的疼?”

慕容姒愣了片刻,随即眼神一亮,静静地感受着膝盖传来的隐隐痛感:“有……有点,兰倾姐姐,好像真的有感觉了!”

“不是好像,是的确有感觉。”子曦笑了笑,“先别激动,暂时只是有点感觉,等痛楚更明显一些,你可别哭鼻子。”

她才不会哭鼻子呢。

慕容姒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真切地感觉到心眼前升起了一道亮光。

这是第一次。

之前那些大夫过来,有的直接摇头说无能为力,有的就算试过最终也没感觉,她的腿彻底失去了知觉。

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感觉到疼痛。

慕容姒想象着即将站起来的喜悦,忍不住道:“我今年十六岁了,要是能在年前好起来,过完年开春就可以穿上嫁衣……明轩哥哥一定会很高兴。”

子曦瞥了她一眼,淡淡笑着:“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的兄长。”

“嗯。”慕容姒点头,“大哥二哥都会很高兴。”

说完,她叹了口气,“为了我的腿,二哥这两年没少想办法。”

第714章 红颜知己

子曦淡淡一笑,没说话,专心地给慕容姒行针。

前厅来了一个客人。

今天慕容凛没出门,在主厅里招待了来人,是洛城城主齐宏,齐明轩的父亲。

慕容流风也在,安静地站在慕容凛身边。

“贤侄,今日世叔来此有两件事。”齐宏端坐在左边首位,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茶盏,神情有些太不自在,“其一呢,昨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小误会,我想把那位秦公子叫出来,问他点情况;其二呢,就是关于明轩跟姒儿的婚事,我想跟贤侄谈谈。”

慕容凛坐在主位上,喝了口茶,语气淡淡:“昨晚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齐明轩去逛了青楼,跟秦公子为了花魁一事起了争执——”

“贤侄。”齐宏急急打断了他的话,“这里面有点误会。”

慕容凛抬眸,眸色幽深:“什么误会?”

“我昨晚问了明轩,他去红楼是有原因的。”齐宏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起身递给慕容凛,“贤侄先看看这个。”

慕容凛眉头微皱,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纸条看了看。

目光接触到那张纸条,慕容流风眼底光泽一闪,却没说话,沉默地垂眼静立。

“明轩偶尔心烦的时候也会去红楼坐坐,红楼的花魁清莲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据明轩说,他每此过去都是听清莲弹琴,跟她说一会儿话,并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齐宏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前晚因为接到了清莲姑娘的邀请,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明轩昨晚就去了,本来只是想问问清莲姑娘找他何事,却没想到发生了一场误会。”

慕容凛看完了纸条,随即放在旁边的几案上,沉默地喝了口茶,神情幽深难测。

齐宏端详着他的神情,片刻之后,笑着开口:“贤侄也该知道,这洛城的读书人谁没个红颜知己?这些姑娘们虽说身在风尘之地,可骨子里却矜贵自傲,喜欢与读书人谈诗论词,清莲姑娘充其量也就是明轩的红颜知己,他们的关系真的从未有过逾越。”

顿了顿,齐宏表情越发宽和了些:“明轩和姒儿都不小了,以本官的意思……要不就定下个日子,把他们的婚事办了?”

慕容凛淡淡开口:“流风,你怎么看?”

慕容流风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城主能否保证,少城主在娶了小姐之后,再不纳妾,也不会有通房丫头,且从此断绝外面所有的红颜知己?”

此言一出,齐宏神色微变。

断绝外面的红颜知己当然没问题,没有通房丫头当然也可以。

可不纳妾……

这怎么可能?

他好歹是一城之主,子嗣问题绝不是开玩笑的。

别说慕容姒腿残,就算她是个健康的女子,官家嫡子通常也都是三妻四妾,何况慕容姒行走不便,终生与轮椅相伴,万一以后她不能给齐家生个儿子,难不成让齐家就此断了后?

齐宏脸色微青,随即干笑:“慕容二爷也是为了姒儿好,本官知道,可你们该理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第715章 逐客令

这意思是说,姒儿嫁过去铁定就不能生孩子了?

“不管怎么说,本官一定保证姒儿永远的正室地位,谁也替代不了。”齐宏语气恳切,“明轩对姒儿情深意切,定会一辈子爱护她,这点还请贤侄放心。”

若是对寻常人家,暂时做出个口头保证也没什么,以后真成了亲再纳妾,他们又能说什么?

可眼前这人是慕容凛,若对他做出承诺却做不到……

“我觉得姒儿跟齐明轩的婚事还需要考虑。”慕容凛放下茶盏,语气淡淡,“城主先回去吧,此事以后再说。”

这是下逐客令了。

齐宏脸色一变,“贤侄说婚事还需要考虑,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凛没说话。

“贤侄……”

“流风,送客。”慕容凛站起身,拾起桌上的字条,径自往外走去,“稍后来书房找我。”

慕容流风敛眸应是。

“贤侄……”齐宏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凛离开,还想说什么,旁边的慕容流风已经开口:“城主请吧。”

齐宏转头看向慕容流风,语气急切:“流风,明轩对姒儿可是一片真心……”

“城主,姒儿小姐的婚事由家主一力做主,我无权过问。”慕容流风语气淡淡,“城主跟我说这些,并不起作用。”

齐宏一噎,脸色顿时有些不虞。

沉默了片刻,他淡淡道:“总之请你转告贤侄,这桩婚事是本官跟他的爹娘定下的,还请他深慎重对待,莫要做出错误的决定。”

说罢,转身离开了慕容府。

慕容流风把他送到前院,随口吩咐了一个护院把齐城主送出府去,然后转身去了书房。

……

慕容姒在床上躺了半日,临近午饭的时候,子曦给她取出了膝盖里的几根金针,用针尖扎了几下:“疼吗?”

慕容姒腿颤了一下:“疼……但也不是特别疼。”

她还能受得住。

“嗯,明天再扎针就会有点辛苦,不过我知道你能忍。”子曦笑着把金针收起,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姒儿是个坚强的姑娘。”

慕容姒笑了笑:“为了能站起来,多大的苦我也能吃。”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惊惶的声音:“小姐,不好了!”

慕容姒皱眉,转过头:“雁儿,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小姐,二爷被打了。”落雁跑到床边,急匆匆地禀报,“被主子爷打了。”

“二哥被打?”慕容姒一惊,“为什么被打?”

“奴婢也不知道。”落雁连连摇头,“主子爷好像很生气……”

慕容姒蹙眉,“兰姐姐,抱我到轮子上,我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子曦嗯了一声,伸手把她抱下,放到轮椅上坐着,“我推你过去吧。”

慕容姒点头:“谢谢兰姐姐。”

子曦笑说不客气,推着她往外走去。

落雁是慕容姒身边的侍女,住在这安静的桃花苑里,并不会去前院或者书房重地。

慕容凛是慕容府的一家之主,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做点什么,想要瞒过慕容姒简直太容易,只需吩咐一句,谁敢乱说话?

第716章 发火

可落雁这么快就知道了前面发生的事情,还匆匆过来禀报慕容姒。

显然慕容凛并没有要瞒着慕容姒的意思,甚至,也许就是要让她知道。

子曦淡笑,暗自猜测慕容凛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慕容姒齐明轩的事情,并试试她的反应?

走出桃花林往前院而去,一路青石板小路很平坦,方便轮椅行驶。

经过一处园子,子曦和慕容姒听到了齐绯的声音:“秦公子,我喜欢你,你做我的情郎好不好?”

子曦嘴角蓦地一抽。

“秦公子?”慕容姒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秦公子是谁?”

“就是昨天齐绯寻找的那个红衣公子。”子曦道,“你想认识他吗?”

慕容姒点头,不过随即脸色一变:“我要先去看看大哥和二哥,也不知道二哥做错了什么事,秦公子的事情等会再说。”

子曦淡笑:“好。”

到了慕容凛的书房外,一声尖锐的声响骤然传入耳膜,即便是慕容姒这般不会武功的人也听得清晰无比。

她脸色一变,扬声喊了句:“大哥!”

书房前有石阶,子曦调整了轮椅的方向,直接使力把轮椅连同慕容姒一道搬了上去。

慕容姒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入眼的一幕让她脸色大变。

慕容流风挺直脊背跪在地上。

慕容凛手执一根黑色短鞭,狠狠甩在慕容流风背上,神情冰冷,那一记力道足以说明他的怒火。

“大哥!”慕容姒急声求情,“不要打了!”

说话间,忍不住就想冲过去,却被子曦一把按住,“小心点,别冲动。”

慕容凛转头看向慕容姒,眉头微皱:“姒儿,你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你在打二哥。”轮椅被子曦往上提进了门槛,慕容姒焦急地看着慕容流风,“二哥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对他动手?”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慕容凛把鞭子扔到案上,走过来察看了慕容姒的腿,“你现在还在治疗,管好你自己就行。”

慕容姒靠得近了,才看见慕容流风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尽是冷汗,不由担心地蹙起眉:“二哥,你做了什么惹大哥如此生气?”

她印象中,二哥是个沉稳不惊的人,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在慕容家也是进退有度,从不曾惹得大哥对他动鞭子。

慕容流风虽然是家生子,但慕容凛和慕容姒兄妹从来没拿他当下人看待,跟自家人一样,甚至比慕容家旁系血亲关系还要亲密。

这是大哥第一次对二哥发这么大的火。

慕容流风转过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我没事,小姐别担心。”

“还没事?”慕容姒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看你疼得脸都白了。”

慕容流风抿唇,敛眸不语。

“是生意上的事出了错?”慕容姒猜测。

慕容流风沉默地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慕容姒不解,转头看向慕容凛,“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第717章 礼义廉耻

慕容凛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语气冷冷:“流风,你自己说。”

子曦静静站在一旁,神情平静,虽心里了然,却也没打算参与他们兄妹的事情。

“是因为齐明轩。”慕容流风开口。

“明轩哥哥?”慕容姒诧异,“明轩哥哥怎么了?”

“小姐,今日奴婢出府,听到了一件事。”落雁在旁边小声开口,“外面很多人都在传,说齐少城主昨晚逛青楼,为了一个花魁与人斗气,被人从窗户上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慕容姒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明轩哥哥去逛青楼?

还为了一个花魁与人斗气打架,结果把自己的腿摔断了?

这怎么可能?

“雁儿。”慕容姒回过神,转头看向落雁,“你听错了吧?这……这说的是明轩哥哥?”

落雁点头:“的确是齐少城主。”

慕容姒脸色一变,不由抬眼去看慕容凛。

“她说的是真的。”慕容凛冷冷道,“齐明轩钟情于红楼里的花魁,经常流连于红楼,此事我也是刚知道。”

慕容姒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看着他,就像突然间不认识了自己的兄长一样。

不,她不是不认识自己的兄长。

而是把兄长当成了齐明轩,她发现自己突然间不认识齐明轩了……

温雅如玉的明轩哥哥,怎么会去逛青楼?

就算偶尔去听听曲儿,也不至于……不至于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人打架……

读书人哪个不讲礼义廉耻?

谁会动辄以武力解决问题?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花魁……这与江湖武夫有什么区别?

不。

慕容姒拧眉。

江湖武夫凭的是一身蛮力,齐明轩一介文弱书生,要与人打架是不可能的,最多让身边的护院动手,然后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他仗的是城主的势力,以为人家不敢对他动手。

书房里一时静默。

慕容流风敛眉,一动不动地跪着。

子曦闲适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这个男子面上,心中忍不住猜测,慕容流风在这件事中起了什么作用?

他喜欢慕容姒是肯定的。

以前不说,或许也是觉得齐明轩会是慕容姒最好的归宿。

至于现在……

“明轩哥哥不是真心喜欢我,而是看上了慕容家的家产,对吗?”慕容姒抬头,目光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大哥,如果我不要嫁妆,慕容家也不能带给齐明轩任何好处,他还会娶我吗?”

慕容凛沉默地看着她,须臾,淡淡道:“方才齐城主来过了。”

齐城主?

慕容姒不解:“齐伯父来干什么?”

“谈你们的婚事。”慕容凛道,“他希望尽快让你嫁过去,跟齐明轩早日成亲。”

慕容姒道:“那大哥是怎么说的?”

“你二哥提出了一个条件,让齐明轩以后不能纳妾,不能有通房,也不准养外室,跟青楼里那些红粉知己的关系也必须断绝。”慕容凛语气冷静,“齐城主没答应。”

没答应?

慕容姒又是一怔。

第718章 巧合

所以,齐明轩成亲以后,不可能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齐城主也算是间接承认了,齐明轩的确跟红楼里的花魁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慕容姒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许久没有说话。

小脸怔忡苍白,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慕容凛沉默,慕容流风也沉默。

或许他们都在等这个女孩做出什么反应,或是哭泣,或是愤怒,或是其他的反应……他们都在等。

只有子曦漫不经心地坐着,手里端着一盏茶缓缓啜饮,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像是终于回过了神,缓缓蹙眉:“那……这件事跟二哥又有什么关系?大哥是恼怒二哥提了不该提的条件?”

可二哥提的条件也没什么不对啊——就算在别人眼里,这些要求不太合理,却也都是为了她好。

别人生气无可厚非,大哥为什么会生气?

“不是。”慕容流风垂眸,语气平静,“前些日子我调查过齐明轩。”

“二哥调查明轩哥……齐公子?”慕容姒不解,“为什么?”

慕容流风看了她一眼,“有人说齐公子不是个靠谱的夫婿,他是图谋慕容家财富,并且他在外面有相好……所以我让人写了一封信,模仿红楼花魁清莲的笔迹,约他去了红楼……”

慕容姒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流风。

一向斯文稳重的二哥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子曦了然。

怪不得昨晚齐明轩去红楼说提前约好的,原因根源在这里。

以清莲的名义约齐明轩,齐明轩肯定会回应,派人去通知清莲让她做好准备。

至于跟秦裳的冲突,这当然是巧合。

慕容流风算不到秦裳会去那里,不过就算没有秦裳,他也必然有其他后手。

慕容姒面上浮现迟疑:“二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面传言不可尽信,若想知道齐明轩是个什么样的人,必须有证据。”慕容流风道。

慕容姒懂了,“所以,昨晚齐公子挨打的事情,也是二哥……”

“不是。”慕容流风摇头,“这是巧合。”

慕容姒哦了一声,明白地点点头。

点着点着她又不解了,“然后呢?”

然后?

慕容流风抬眼:“然后齐明轩去晚了一步,清莲被秦公子点了,他不高兴,于是两人就起了冲突。”

秦公子?

慕容姒皱眉,不会就是让齐绯喜欢的那个红衣秦公子吧?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二哥,我问的是大哥为什么打你?”

此言一出,书房里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慕容流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慕容凛也沉默着。

倒是子曦开了口:“因为你大哥觉得二爷做出这件事,让齐明轩当众出丑,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了此事,怕你伤心,也担心你让人看了笑话,更担心你以后嫁去齐家会受委屈。”

慕容姒转头看向慕容凛:“大哥,真是这样?”

慕容凛沉默不语。

“可二哥也是为了我好啊。”慕容姒皱眉,“他若不这样做,我怎么知道齐明轩会是这样的人呢?”

第719章 长兄如父

话音落下,慕容流风不由看着她:“小姐没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慕容姒不解,“虽然我心里有点难过,可现在看清他的真面目,难道不比成亲之后再看清他的真面目好吗?我若是嫁给了他,就算他以后对我再不好,我也不能把他休了吧。”

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能不能休了他是小事,可如果齐明轩不是真心对她,那她成亲以后日子该有多难过?

不过……

慕容姒蹙眉,想到这些日子齐明轩在她面前的深情款款居然都是装出来的,心情忍不住还是有点低落。

“姒儿,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跟齐明轩的婚事,打算怎么办?”慕容凛开口,目光平淡地落在慕容姒面上,似在等着她的决定,“你还要继续跟他的婚约?”

慕容姒转头看向子曦:“兰姐姐,你觉得呢?”

子曦笑了笑:“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当然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我觉得选择夫婿最重要的是品行和真心。若是品行不好,对你又不是真心,你嫁给他图什么?难道就图一辈子伤心痛苦?”

慕容姒静了一瞬,目光回到慕容流风面上:“二哥,齐明轩跟清莲之间的关系确定了?”

“嗯。”慕容流风点头,“我这几日让人查了一下,除了红楼的清莲姑娘之外,他在自己府中也有几个侍妾,另外跟他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妹也有点关系,那个表妹现在住在他家,下人以表小姐相称,以后你嫁过去之后,这位表小姐就是贵妾。”

慕容姒皱眉,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他:“这些事情应该不是秘密吧?二哥几日就查到了,那以前怎么一直都没告诉我?”

慕容流风:“……”

“大哥也是。”慕容姒转头,不悦地瞪着慕容凛,“齐明轩这样的品行大哥不知道吗?为什么以前一直没说,直到昨晚发生了这件事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幸亏我现在还没嫁过去,要是嫁过去了,是不是整天就得以泪洗面?”

慕容凛:“……”

子曦抿唇浅笑。

果然是被宠出来的孩子。

不过由此可见,这女孩虽单纯,是非观念却很明确。

“如果确认属实的话,那当然是退婚了。”慕容姒平静地道,“长兄如父,这件事就交给大哥去办吧。”

“你可想好了?”慕容凛目光沉沉,“一旦退婚,此事就彻底没有了反悔的余地,你跟齐明轩以后就是陌路。”

“还有什么好想的?”慕容姒道,“就算以后嫁不出去了,大哥难道还会嫌弃我吗?我就赖在家里一辈子,让大哥二哥养我好了。”

听到这句话,慕容流风眼底光芒一闪,却随即敛眸,抿唇不语。

“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慕容凛淡淡开口,“姒儿,你先回去休息。”

“嗯。”慕容姒点头,伸手摸了一下慕容流风的后背,“二哥没事——”

眉头忽然蹙紧,慕容姒脸色微变:“肿了。”

第720章 抱不平

慕容流风面色微紧,不自觉地垂眸:“不打紧的,小姐别担心。”

炎热的夏季刚过去,身上穿的衣服还单薄。

慕容流风更是只穿了一件青衫。

青衫没有破碎,但指腹下碰到的肌肉却明显肿起,甚至因她的触碰而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很疼?”慕容姒蹙眉,抬眸控诉地看着自家兄长,“大哥下手也太狠了,多大点事儿?至于拿二哥出气?”

慕容凛表情微沉。

“就算要打,也应该去打那个欺骗我的混账,凭什么打二哥?”慕容姒越说越气,“那个混账前几天还花言巧语骗我说要一辈子对我好,这会儿就做出这种事情,大哥应该去把他狠狠地打一顿出气才是。”

书房里一片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气不过的少女一句句不满的指控回荡。

漆黑的眸子明亮得如刚下过雨的天空,干净澄澈,不染一丝杂质。

连瞳眸里闪烁的火光都看得清楚。

这般生气勃勃的女孩倒是很久没见着了。

慕容凛眉梢轻挑,沉默地看着她。

慕容流风也有些诧异。

自从双腿不能行走之后,慕容姒不像别人遇到挫折那般自暴自弃,反而是突然间变得懂事了很多,单纯善良,体贴安静,从未随意发过脾气。

就算跟侍女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这倒是两年来难得一次发火闹脾气——冲着自家哥哥。

当然,也是为慕容流风抱不平……

这算是心疼吗?

慕容流风原本想说不疼的,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卡住。

方才女孩说,大不了这辈子不嫁人,赖在家里让大哥二哥养着,其实他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

慕容流风心头生出这个想法,不由推翻了以前所有的认知。

他总认为这个女孩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温润如玉贵公子,家世显赫,可以把她捧在手掌心疼着宠着,让她活得如公主般精致高贵,一辈子干净不染尘埃。

而不是如自己这般整日在商场上与人打交道,满心的算计与铜臭,只会委屈了她。

可此时他却发现,只有在慕容家这般绝对的财势和权力包围之下,她才能无忧无虑,一辈子不染尘埃,不受伤害。

他以前觉得自己身份卑微,配不得如此美好的她。

可现在他却突然醒悟,温润如玉贵公子也不一定真能待她以真心,也不一定会把她捧在掌心疼着宠着。

况且如齐明轩那样虚伪的人,又怎当得一个温润如玉?

就算以后再来一个贵公子般的男儿,又如何轻易就分辩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慕容家纵横商界,整日与铜臭打交道,却能给她比公主还富贵的生活,让她活得无忧无虑,无需为任何事情发愁。

心头越想,这样的念头就越强烈。

慕容流风抿唇,低头道:“小姐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慕容姒皱眉:“二哥,你的伤要上药。”

慕容流风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笑了笑:“二哥皮厚肉糙,不疼的,小姐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件正事要跟爷商议。”

第721章 求娶

慕容姒不满地开口:“你现在应该先回房去上药,还有什么正事要谈?”

慕容流风歉意地笑笑,却不说话。

子曦站起身,推着慕容姒的轮椅:“好了,我们该去吃午饭了。”

慕容姒还有点不放心,转头看向慕容凛:“大哥,你不能再打二哥,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慕容凛皱眉:“小丫头片子居然也敢威胁大哥?”

慕容姒哼了一声:“谁让你这么不讲道理?”

他不讲道理?

慕容凛眸光沉沉,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可慕容姒却并不怕他,又再三叮嘱不许再动手,才被子曦推着离开书房。

关上门,书房里又是一片安静。

门外慕容姒朝子曦使了个眼色,伸出手指了指门内,意思很明显。

子曦抿唇浅笑,便也由着她。

只是却没告诉她,门外有人偷听,慕容凛不可能不知道。

“你要跟我谈什么正事?”慕容凛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流风,端起已经半凉的茶水轻啜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细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流风喜欢姒儿小姐,求爷把姒儿小姐嫁给流风。”慕容流风垂眸,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此生流风若让她皱一下眉头,流一滴眼泪,便任由主子爷家法处置。”

门外的慕容姒蓦地张嘴,呆滞地转头看着子曦。

二哥说喜欢她,还说要娶她?

子曦耸肩,表示她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凛眯眼,“你喜欢姒儿?”

“是。”

“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流风沉默了片刻,“一直就喜欢。”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姒儿小姐有婚约在身,属下不敢表露。”慕容流风平静回道,“以前属下一直以为姒儿小姐配得上最好的男儿,可此时才醒悟,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主子爷和属下对姒儿小姐更好,能真心把她疼着宠着,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委屈。”

顿了顿,慕容流风嗓音越发平静:“属下爹娘已逝,是慕容家把我养大,流风一辈子都不敢忘了主子爷的恩,此生只会留在慕容家,哪都不去。所以若能有幸娶了姒儿小姐,她也就可以一直生活在慕容家,永远待在主子爷的视线之内。”

慕容凛语调冷沉:“这就是你的理由?”

慕容流风抿唇,垂眸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案腿:“流风深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姒儿小姐,此番请求有些不自量力——”

“若姒儿的腿治不好了呢?”

慕容流风一愣,随即抿唇:“属下喜欢姒儿,就算她一辈子坐轮椅,她还是姒儿小姐,不会变成旁人。”

慕容姒表情缓缓安静了下来,须臾,抬眼看向子曦。

子曦小心地推着她的轮椅,下了石阶,慢慢往桃花苑方向而去。

穿过桃花林,她静静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迷茫:“兰姐姐,二哥说她想娶我……”

“嗯,我也听到了。”子曦淡笑,“二爷是个靠谱的男子。”

“可是我……”慕容姒垂眸,盯着自己的腿看了一会儿,“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第722章 不矜持

“没关系,反正嫁不嫁都是你自己决定。”子曦语气淡淡,说话间转头看了看四周,秦裳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再者说,暂时你也不必考虑婚事,先把腿治好再说。”

慕容姒闻言,点了点头:“嗯,我也不想考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片混乱?

子曦垂眸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挺平静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平静。”慕容姒望着前面,声音低落了一些,“打小我就觉得明轩哥哥是整个洛城最让姑娘家心仪的男子,你看之前我还在姐姐你面前说他那么好,那么好,可是他……他居然能骗我这么久……”

她只是习惯了在两个哥哥面前保持乐观,不想让他们担心罢了。

可齐明轩,到底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情郎……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求证一下?”子曦淡笑,“万一你大哥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呢?”

“怎么可能?”慕容姒抬头望天,声音闷闷的,“我跟明轩哥哥的婚事打小就定下的,这么多年我大哥都没有说过明轩哥哥一句不好,二哥更是从未在我面前提过齐家的事情,更不可能突然间栽赃明轩哥哥。”

而且齐少城主在青楼被人打伤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随即找个人来问问就知道了前因后果,二哥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糊弄她。

她这两年清楚自己腿残,这桩婚约对齐明轩不公平,她也不想拖累齐明轩,所以才对婚事一拖再拖。

心里甚至也想过,以后若真成了亲,总不能委屈了齐明轩。

他若要纳妾,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这身体不方便,总该让明轩哥哥有个身体健全的妾室。

她真的从未想过要他一辈子都喜欢她一个。

可他不管是纳妾也好,或者是干脆退婚也好,总不该欺骗她的。

轮椅缓缓行到绿草地上,子曦问:“午饭你想在外面吃,还是进屋去?”

慕容姒回过神:“在这里用吧,太阳晒得舒服。”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太阳不是很大,暖洋洋的,仿佛能驱走心头阴霾。

慕容姒转头看着眼前风景,幽幽一叹。

忽然视线里红衣一闪,女孩眼前出现了一个俊美出众的男子,“午饭我也来凑一份热闹。”

“你……”慕容姒呆了呆,“你就是昨晚把齐明轩打伤的那个秦公子?”

秦裳眉梢轻挑,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怎么?要替你的情郎讨回公道?”

慕容姒脸色微红:“没……我就随口问问。”

“这半天你去哪儿了?”子曦淡笑,目光揶揄看着秦裳,“那位齐姑娘还追着你不放?”

提到那小姑娘,秦裳眉头皱起:“这洛城的小姑娘是不是都见到男人就往上扑?太不矜持了。”

“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慕容姒不满地辩解,“很多女孩子还是很矜持的。”

秦裳叹了口气:“那还是真是巧,就这么一个不矜持的,就不幸地让我遇上了。”

不幸?

慕容姒哑然:“有女孩子喜欢不好吗?”

第723章 不近女色

有女孩子喜欢当然好,证明桃花运强,受欢迎。

但对于秦裳来说,所有女孩子能自动远离他十丈之外他才高兴。

“那齐姑娘呢?”子曦转头看了看,没看到那小姑娘的人影,“追累了,回家去了?”

秦裳手指折扇朝外面一指:“我让人丢出去了。”

“丢出去?”慕容姒诧异,“作为一个有风度的男子,你怎么能把人家小姑娘丢出去?”

秦裳眉梢一挑:“作为一个矜持的小姑娘,她怎么能追着一个刚认识的男人满园子跑?”

满园子跑?

子曦微愕,随即想到方才齐姑娘的那声“秦公子,我喜欢你,你做我的情郎好不好?”

不由嘴角一抽。

慕容姒也被怼得无话可说,不过这么两句交锋下来,她低落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沉鱼和落雁二人带着侍女开始准备午饭,一桌子珍馐佳肴,荤素搭配,色泽漂亮精致,看起来就有食欲。

三人围着桌子坐着,侍女们坐另外一桌。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子曦知道慕容姒对待下人并没什么架子,以前她吃饭都是跟沉鱼落雁一起吃。

虽然腿不能走,但是手能动,吃饭不喜欢人伺候。

子曦来了之后,她会跟子曦一桌吃饭,让青黛和沉鱼她们另坐一桌。

今日多了个红衣公子秦裳。

吃饭的时候,女孩的目光频频看向秦裳,“公子生得真好看,比明轩哥哥都好看。”

秦裳被夸却并不高兴,闻言淡淡道:“别拿那个伪君子跟本公子相提并论。”

伪君子?

慕容姒沉默了一阵,“昨晚真是公子把他从窗户扔下去的?”

秦裳点头,低头优雅吃饭,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与良好的教养。

慕容姒奇怪:“他身边没带护院吗?”

“带了两个人。”秦裳语气闲适,并不因打了人而心虚,“逛妓院都不敢光明正大去的人,你能指望他前呼后拥,带上十个八个打手?”

说的也是。

慕容姒点了点头:“公子也喜欢逛青楼?”

“谈不上喜欢。”秦裳道,“本公子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

慕容姒眉头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秦公子都跟齐明轩在青楼里为了争一个花魁大打出手了,还说自己不近女色?”

这话骗鬼呢吧。

“姒儿,秦公子说的是真话。”子曦笑眯眯地开口,“他真的不近女色。”

啊?

慕容姒意外极了。

“我去红楼是有事,跟齐明轩不一样。”秦裳说着,夹了一块鸡肉,抬眼看向慕容姒,“你应该感谢我帮你拆穿了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否则以后哭都没地儿哭去。”

慕容姒一静,突然间笑颜如花:“那秦公子当我的情郎好不好?”

此言一出,秦裳表情一顿。

子曦愕然。

“不好。”秦裳睨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想点实际点的事情,别整天做白日梦。”

子曦:“……”

慕容姒:“……”

“本公子可不是你能肖想的。”秦裳语气淡定,“你可以多想想你家那位二爷,本公子觉得他挺不错。”

第724章 一人一半

慕容姒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兰姐姐和秦公子都觉得二哥好,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她也知道二哥好。

二哥方才还说喜欢她,想要娶她,并且让她一辈子都待在大哥视线之内,保证她活得快乐,无忧无虑。

可她以前一直喜欢明轩哥哥,就算现在要退婚,也不能马上就答应嫁给二哥,这样对二哥不公平。

就算要嫁……

慕容姒眉头微蹙,等她心情平复了些,等她真正能站起来,等外面的流言蜚语都散尽了,等她对齐明轩的感情彻底淡了,她或许会考虑。

至少,不能让二哥受了委屈,也不能让外人以为她这个残废没人要,二哥出于被迫或是因为贪图慕容家的财富才娶她。

她要健健康康的,心甘情愿地嫁给二哥,让世人都知道,她是因为喜欢才嫁——她会等到那一天的。

不能让二哥受到流言伤害,她自己也不想受人指点。

他们都值得最好的。

吃完饭,秦裳出府去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自由自在,洒脱惬意,有时候可以安静地待着一整天,不说话也不出门。

有时候闲不住,就想出去看看景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子曦没太过问,她知道秦裳也有事要做。

九阁势力遍布天下,谈不上正邪黑白,但所涉及的领域肯定很大,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很多。

九阁阁主看似清贵脱俗,隐居避世于红尘之外,活得像个降世谪仙。

可他到底也不是真的仙人,手里掌控九阁这么大的势力,纵然有那么多本事强大且忠心的手下效力,他自己也不能就此完全撒手不管。

势力大,底下盘根错节,各方事务多且杂,容易出现的意外也多。

秦裳这个第一高手,可不仅仅是武功高,名头叫着好听就行,他需要随时为他家阁主掌控九阁各方动向。

就像坐拥江山的皇帝。

纵然臣子很多,却也不能保证臣子都是忠心耿耿的——就算臣子都忠心,有些事情依然需要帝王亲力亲为。

午饭之后子曦没有回屋,而是跟慕容姒待在一块儿。

“兰姐姐,你回屋去休息一下吧,不用陪我。”慕容姒手里捧着本书,抬眸看着远方天际,“我其实没那么难过。”

子曦坐在她身边,语气淡淡:“姒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慕容姒转头,好奇地道:“兰姐姐想问我什么?”

“在昨晚这件事没发生之前,如果慕容流风和齐明轩同时中了毒,命在旦夕,可救命的药丸只有一颗,掌握在你的手里,你会把药丸给谁?”

啊?

慕容姒诧异,随即迟疑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你现在可以想想。”子曦道。

她现在纯粹是闲着无事可做,帮小姑娘理清一下感情。

“二哥肯定是不能死的。”慕容姒皱眉,“至于明轩哥哥……唉,这个问题好难回答,要不然把药分成两份,一人一半?”

子曦嘴角一抽,随即轻笑:“这么说来,就算在你不知道真相之前,慕容流风和齐明轩在你心里的分量也是等同的?”

第725章 无情无义

两人的分量等同?

慕容姒细细想了想,然后还是摇头:“应该也不算等同,二哥在我心里一直是家人,跟大哥差不多的分量。齐明轩……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兰姐姐,你看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都决定要退婚了,心里却没有多少伤心……”

无意识地翻着手里的书,她转头看向子曦:“兰姐姐,我是不是无特别情无义?就像书里所说的……嗯,水性杨花,用情不专……”

“这都什么跟什么?”子曦失笑,“你整日都在看什么书?”

“就这个。”慕容姒有点不好意思,把手里的书拿起来给子曦看了看,“民间神话故事,里面有一些情节讲的男女之间的感情。”

子曦瞄了一眼,淡淡笑道:“故事只是故事,你别太当真。当然,现实中也确实有些女子对感情不太忠贞,但要视情况而定。”

喝了口茶,她淡笑:“女子身在闺阁,不能经常外出,不能接触更多的男子,对一个人的评价大多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也不一定都是真实的,所以被表象迷惑的人很多。”

男人风度翩翩的外表原本就能占很大优势,再加上家世条件,以及擅长一些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有多少闺中少女能抗拒?

“所以很多时候,女子所谓的仰慕其实都只是基于表象,一旦这层表象被戳破,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不过是个笑话。”子曦淡淡一笑,“再者说,齐明轩有错在先,你退婚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不是感情专不专一的问题,而是女子该有的果断聪慧。”

“兰姐姐说得对。”慕容姒点头,随即若有所思地看着子曦,“兰姐姐懂的好多,想法也跟很多人不一样。”

子曦笑笑:“出身环境不同,想法和对待事情的态度自然不同。”

不过此时她倒是明白,慕容流风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分量的确不低。

慕容姒把他视为家人。

慕容凛亦如此,就算是罚也是关起门来自己动手,而没有让慕容流风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尊严。

慕容流风谨守分寸,不过是源于他自己的谦卑感恩,以及时刻谨守做人的原则。

接下来几日,子曦依然心无旁骛地给慕容姒治腿,外面的事情她没再过问,慕容姒好像也忘了齐明轩这一茬,并没有经常提起。

时间一晃又是五日过去。

九月初,慕容凛带着婚书去了城主府,当众退婚,并昭告整个洛城。

一时之间,满城哗然。

流言刚刚歇下去的洛城瞬间又喧闹起来。

至于城主大人如何气急败坏,齐明轩如何心急如焚,恼羞成怒,慕容凛又如何冷酷决绝……

这些慕容姒都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腿很疼。

金针扎进膝盖,疼得她直冒冷汗,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兰姐姐……”

“之前不是有人说,不会哭鼻子吗?”子曦语气带着调笑,手下力道却格外轻柔。

第726章 退婚

可是真的好疼。

慕容姒疼得完全忘记了外面的事。

无心却理会此时已乱成一团的城主府,更管不了满城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事态发展,满心满脑子只有一个字,疼。

“再忍忍,坚持一会儿,为了以后能跟正常人一样站起来,千万别乱动。”子曦放柔了语气,不断地安抚她,顺手又扎进一根针,“想想疼爱你的大哥,他是多么希望看到你早日站起来?再想想你的二哥,你想不想健健康康,风风光光地嫁给他?还有那个负心汉伪君子,他还没娶你过门,就在外面拈花惹草,惹出笑话,还在府里公然跟表妹你侬我侬……”

慕容流风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兰倾大夫一句句安抚的话,脚下不由一顿。

“你想不想早日站起来,穿上漂亮的衣服,戴着让满城女子都羡慕的漂亮首饰,走出慕容府的大门,让所有人都看到慕容家的姑娘如此美丽耀眼?”

“想……”慕容姒揪着床褥,咬着牙齿,白皙额头上尽是冷汗,“我想,我想……我想让洛城所有人都看到,我……我很健康,就算……就算以后嫁给二哥,也是……也是因为我喜欢他才嫁,不是因为……不是因为没人要……”

“对,是因为喜欢才嫁,不是因为没人要。”子曦眉目温柔,语气更温柔,“健康的慕容姒会是全洛城最美丽的姑娘,会是所有男子争相爱慕的姑娘,但姒儿只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对吗?”

“嗯。”慕容姒点头,疼得直抽气,“兰姐姐,可是……好疼……”

一只大手悄然握住了她的手,“姒儿。”

子曦转头看了一眼,却没说话,继续转过头去行针,“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慕容流风拿出帕子,细细地拭去少女脸上汗水:“姒儿很坚强,但若是想哭,也可以哭的。”

慕容姒睁眼,看着站在床前的慕容流风,“二哥……”

慕容流风嗯了一声,在床前蹲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很疼?”

“其实,还……还好……”慕容姒皱了皱眉,苍白的脸上硬是挤出一点笑容,“二哥……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慕容流风声音温柔平和,如一缕春风。

刚刚来,巧好听到了那句,因为喜欢他才嫁。

他珍藏在心里多年的女孩……

总是这么善良美好,为他人着想。

“大……大哥呢?”

“爷去了城主府。”慕容流风目光平和地看着少女,“去退婚了。”

退婚?

慕容姒哦了一声,随即咬牙:“大哥……大哥亲自去的?”

慕容流风笑了一下,又是心疼地拿帕子给她擦汗:“傻姑娘,爷是一家之主,退婚当然得爷亲自去,不然你觉得该让谁去?”

子曦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待行完最后一针,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转过头,她道:“慕容二爷在这里陪她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我去给姒儿煎药。”

慕容姒皱眉:“兰姐姐,还……还要喝药吗?”

第727章 迁怒

子曦道:“要的,不过这次喝的药跟之前的不一样。”

慕容姒哦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子曦朝慕容流风颔首,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无人的地方,凤魇现身禀报:“长公主已经攻进了北陵皇宫,闻人氏四皇子闻人晗领兵抵抗,但不敌,在三千禁军护送之下连夜逃到了襄城,联合了司空家主准备对付慕容氏。”

子曦沉默。

慕容家族在这场战事中突然调回人手和切断了粮草供应,对于皇族来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不过这场战事持续时间不长,慕容家就算切断了粮草,调回了人手,也不是皇族落败的主要因素。

但有个词叫,迁怒。

闻人氏对慕容家的举动震怒,甚至视其为背叛,想要对付又没有办法,只能联合其他的大家族。

子曦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

“洛城是齐家掌权,慕容凛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齐家退婚,倒是给了闻人氏和司空家族一个机会。”子曦淡淡开口,“你去盯着城主府的动向,并传旨给楚凝,北陵皇帝闻人煊,皇后蔺氏,以及后宫所有嫔妃皇子,全部押送回陵国帝京,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凤魇领兵:“是。”

“回陵国之前,让她来洛城一趟。”子曦想到洛城城主,淡淡吩咐,“带两千兵马即可。”

楚凝麾下皆是精锐,两千兵马足以解决洛城之事,其他人可直接押送闻人氏一族。

凤魇领命:“是。”

子曦抬脚往府外走去,刚走出大门,迎面就遇到了退婚回来的慕容凛。

脚下微顿,慕容凛淡淡颔首:“兰姑娘。”

“慕容家主。”子曦回礼,走到他身边时,压低了声音开口,“这几日做些准备,洛城会出现一些动荡。”

慕容凛眉眼微动,却没说话,只淡淡点头。

然后举步往跨进大门。

子曦若无其事地去了药铺。

药铺子里有许多排队抓药的人,大多都在讨论慕容家退婚一事。

“慕容家退了婚,真是出人意料。”

“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慕容家主疼妹妹,齐公子没成亲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成亲之后还不得天天流连青楼?慕容家主当然不可能让妹妹再嫁过去。”

“可慕容家姑娘腿脚步方便,以后上哪找条件这么好的夫婿?”

“是啊,而且退了婚的女子名声也不太好……”

“慕容家家大业大,还怕找不着一个如意郎君?就算洛城没有,北陵三郡九城总能找着一个合适的……”

子曦静静地听着,没说话,拿着药方子抓了药,刚转身走出了百草堂,身后有人低声开口:“这位漂亮的公子最近好像就是住在慕容家……”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猜测:“不会是慕容小姐的新夫婿人选吧?”

子曦脚下微顿,正要转头,却听药铺子掌柜道:“方才那小公子是个分明姑娘家,怎么可能是新夫婿?你们都什么眼神?”

话音落下,药铺里响起一阵惊讶的啊声。

子曦嘴角扬了扬,举步离开。

第728章 思念成灾

九月初八,气候已正式入了秋。

南陵皇族覆灭,帝号废除,陵国收复三州六郡六千里封地。

楚宸得到了大夏那边的消息。

父王被带去了大夏,现在被关在国师闭关的祭司殿,年底前腊月二十三是唯一的解救机会。

楚宸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遥望着脚下这座繁华城池,一身玄色戎装勾勒出颀长峭拔的身姿,衬出一身的凛冽之气。

“战青。”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嗜血的杀气。

“主子。”战青现身,单膝跪于身后。

楚宸垂眸,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静静地盯着看了片刻:“把这封信送到陵国,交给摄政王南墨昊。”

说着转过身,把信递给战青:“务必亲自交到摄政王手里,不许经过第三人之手,也别让其他人知道。”

战青诧异地伸手接过,沉默了片刻,抬眸问道:“主子不回帝京?”

大战得胜,不是应该押着裴氏皇族的人回帝京复命?

楚宸没有说话,转身去看遥远天际。

他想回去,很想很想回去。

分开了这么久,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看一眼子曦,哪怕只是一眼。

他的思念已泛滥成灾。

战争结束的这几日里,睁开眼,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子曦的身影。

如果可能,他甚至现在就想飞马赶回帝京,哪怕是跪在她面前呈上捷报,亲口告诉他自己这一战的大获全胜,然后再把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小女子狠狠地揉进怀里……

可他不能。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很重要的事情,只能他自己亲自去做。

“我暂时不回去。”沉默了良久,楚宸淡淡开口,“你把这封信送到帝京摄政王的手里,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战青点头:“是。”

南陵封地上大局已定,韩烁四位将军被楚宸留在了南陵,暂时镇守此地。

黑夜来临之际,楚宸褪下一身戎装,换上了一袭黑色劲衣,于城门关闭之前,带着自己几个心腹暗卫悄然离去。

九月十四日晚,摄政王处理完朝政,正要例行去雍华宫探望,身边玄隐卫却附在耳畔低声禀报了一句。

南墨昊眉头微动,沉默地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刚踏进曾经的摄政王府大门,战青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把信递上:“这是世子让交给您的信。”

南墨昊闻言,眉头微皱:“他人呢?”

“都在信里。”

南墨昊伸手接过,沉稳地把信拆来。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南陵局势已定,楚宸将去大夏营救父王,暂将陛下托付于摄政王;若楚宸不幸发生意外,请摄政王务必护陛下平安,消她愁苦,保她一生安然顺遂。

陛下身系江山万民,如今情势紧张,外面处处刀光剑影,万不可让陛下陷入险境之中。

楚宸递上。

南墨昊皱眉看完,确认是楚宸的亲笔信,手指缓缓将信碾碎成末,抬眼看向战青:“你家世子不知道陛下也去了大夏?”

“什么?”战青呆住。

陛下也去了大夏?什么时候的事?

第729章 就怕他不出手

身在洛城的子曦,并不知道楚宸已经从南陵出发,往大夏方向而去。

但她知道,此时洛城的情势不太好。

慕容凛去城主府退了婚事,齐城主脸上无光,曾在九月十二这日放下身段亲自去了一趟慕容府,打算对婚约一事做最后的挽救。

但即便齐宏软硬兼施,慕容凛态度依然很坚决,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慕容凛,你不要后悔!”

临走之际,他冷冷地撂下这句话,甩袖离去。

恰好他离开的同时,秦裳从外面回来,看到怒气冲冲离去的齐宏,眉梢一挑,把他的这句话转达给了子曦:“那齐城主看来是要对付慕容家了。”

子曦安静地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淡淡道:“就怕他不出手。”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子曦起身端着药往前面走去。

把药给慕容姒喝下去,子曦淡笑:“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

慕容姒闻言一愣,随即惊喜:“可以吗?”

子曦点头,从她手上接过药碗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慢点,只是找找感觉。”

慕容姒嗯了一声,紧张又激动地扶着她,一手借力撑在轮椅扶手上,慢慢地,试着站起身。

因长时间坐在轮椅上,双腿有些使不上劲,双膝也传来隐隐的刺痛感,但是这不妨碍慕容姒咬着牙,一点点把用双脚的力量把自己支撑起来。

额头上出了汗,慕容姒做梦似的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站到地面上的双腿,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兰……兰姐姐……”

“来,走两步。”子曦扶着她,“慢点,小心抬右脚……对,就是这样,左脚……”

慕容姒走得极慢,特别慢,额头的汗不要钱似的冒出来,但是她真的能站,还能走两步了。

脸上被雨水冲刷过似的,发丝被打湿,脸色也有点苍白。

却掩不住眼底惊喜的亮光。

“来,转身,慢慢走回去。”

子曦扶着她转身,一步步走回轮椅旁坐下。

“我……我真的可以站起来了……”女孩喜悦地笑着,眼眶因激动而泛红,“兰姐姐,我……我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子曦温柔地笑着,“今天开始就可以常常起来练练,一次就走个三四步,再走回来,歇上一会儿,然后再走个三四步,慢慢来,别急。”

“嗯!”慕容姒重重点头,嗓音因激动而轻颤,“我都听兰姐姐的。”

子曦抿唇浅笑:“可我这两天没有太多时间陪你练,丫头们力气又小,不如让你二哥来扶着你练?”

慕容姒闻言,倒是没有犹豫地点头:“好啊,兰姐姐有事就去忙,有二哥在,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下,桃花林小路走出来一个青衫男子。

不是慕容流风又是谁?

慕容姒刚坐到轮椅上,抬眼便看到了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开口告诉他好消息:“二哥,我刚才站起来了,还走了好几步!”

慕容流风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子曦。

子曦笑着点头。

第730章 剑拔弩张

慕容流风转头,眉眼也忍不住流露出喜悦。

他取出帕子拭去女孩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转身朝子曦深深一揖,真心地道:“多谢兰倾姑娘。”

子曦淡淡一笑,“职责所在,二爷不用客气。”

悠闲坐在一旁椅子里的秦裳,这时才摇了摇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兰姑娘真是妙手神医。”

子曦转头,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正要说话,却听桃花林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护院匆匆前来禀报:“二爷,外面数百官兵包围了慕容府!”

慕容姒脸色一变:“官兵?”

慕容流风淡淡道:“城主府的兵?”

“是。”

慕容姒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子曦。

子曦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姒儿不用担心。”慕容流风转头吩咐沉鱼和落雁二人把慕容姒的轮椅推进屋子里,“我先出去看看,姒儿,你待在这里别乱走。”

慕容姒点头叮嘱:“二哥小心些,别与他们硬碰硬。”

慕容流风点头,转身离去。

即便遇上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似乎也依然可以做到沉稳不惊,步履行走间不见丝毫焦急,从容不迫。

“齐城主上午来了一趟,试图挽回你跟齐明轩的婚约,被你大哥拒绝了,所以应该是恼羞成怒了吧。”子曦说完这句话,淡淡道,“我跟秦裳也出去看看,姒儿,你先进屋去。”

慕容姒点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出去也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所以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让两个侍女把自己推进了屋子。

府门外已是一片剑拔弩张。

慕容府的护院齐齐出动,与城主府的官兵沉默对峙,双方都是杀气十足,形势仿佛一触即发。

慕容流风赶到前院,刚好遇上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慕容凛,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紧张的阵仗。

“这是要干什么?”慕容凛冷冷注视着为首的官兵,也是城主府的护院总教头。

“奉城主之命,捉拿姓秦的伤人凶手。”宋教头语气冷硬,“慕容府窝藏包庇罪犯,城主有令,一并拿下!”

刚走到前院的秦裳脚下一顿,转头看向子曦,眉梢忍不住高高挑起:冲着我来的?

子曦淡笑着摇头。

秦裳只是个借口。

此前慕容家跟城主府有婚约的时候,明知道秦裳住在慕容府,齐家父子也没见做出什么动作来,这会儿眼见这桩婚事真的告吹了,才借口秦裳一事来兴师问罪。

秦裳慢悠悠地走出府邸,甩开手里的扇子摇了摇:“本公子在此,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

“秦公子!”远处一个少女欣喜的声音响起,随即粉衣身影拨开官兵跑过来,“秦公子,你做我的情郎吧,这样他们就不敢抓你了!”

眼见少女要扑到秦裳身上去了,红衣公子手臂一扬,玉骨折扇不疾不徐地抵上少女脖颈:“离本公子远点。”

“秦公子……”齐绯满眼爱慕地注视着秦裳,“我真的喜欢你。”

第731章 十八般大刑滋味

秦裳懒得搭理这个花痴似的小姑娘。

但这个花痴小姑娘,显然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刁蛮。

“秦公子把少城主的腿打断了,按理说是要吃牢狱的。”齐绯退后了一步,目光落在秦裳手里的折扇上,须臾,缓缓抬眼看着秦裳,“如果秦公子肯成为我的夫婿,我保证不让秦公子受到一点无礼对待。”

秦裳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小姑娘,“你确定自己脑子没进水?”

齐绯神色一变,冷冷看着他:“这个洛城是城主最大,城主是我叔父,少城主是我堂兄,秦公子打断了我堂兄的腿,害得他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莫不成……秦公子以为自己能安然离开洛城?”

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原以为是个刁蛮任性没脑子的,到未曾想还是个有点小心机的……

不过在秦裳看来,也不过是脑子进水多少的问题而已。

秦裳摇着扇子走到石阶下,身子斜倚在门前石狮旁,语气悠然而疏懒:“本公子就在这里,要捉还是要杀,各位尽管动手,生死概不负责。”

齐绯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秦公子——”

“想要本公子出卖美色,绝无可能。”秦裳语气闲适,“本公子看不上你。”

齐绯咬牙:“我身为齐家小姐,哪里配不上你?”

秦裳嗤笑:“你觉得自己哪里配得上?”

“你!”齐绯脸色涨红,恶狠狠地盯着秦裳,“你别后悔!”

秦裳真是懒得再搭理她。

“那个大夫……”齐绯在秦裳这里吃了瘪,瞬间把矛头指向子曦,“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受牢狱之灾?”

子曦扬唇:“当然不——”

“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齐绯冷冷一笑,“送到大牢里,几鞭子抽下去皮开肉绽,还有十八般大刑加身,好好的一个人无需两天就能把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再有骨气的人只怕都熬不住,你最好考虑清楚。”

子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古怪。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有人一本正经地当面威胁她,把牢狱之灾的可怕说给她听。

她转头看向秦裳,语气里带着叹息意味:“秦裳,早就说你该回去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连牢狱之灾都混上了,不知你有什么感想?”

秦裳勾唇,笑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十八般大刑滋味我还真没怎么好好体验过,要不去洛城的大牢里走一遭?”

子曦嘴角一抽:“你家那位可是交代过了不许再受伤,你这条命是真不想要了,还是想好好挑战一下你家里那位的威严手段?”

此言一出,秦裳顿时沉默。

齐绯不耐烦地打断两人:“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别以为做出这副模样,就真的以为自己有骨气——”

“你有完没完?”秦裳目光落在少女面上,语气不咸不淡,“小姑娘家家的不适合这个场面,还是回去绣花去吧。”

齐绯气得咬牙,冷不防抽出自己腰间的鞭子一甩,——

啪!

一鞭子甩地上,顿时尘土飞扬。

第732章 死亡气息

秦裳手里扇子一挡,一股气流把所有的尘土隔绝在扇子之外。

周遭静默无声,在场的人个个沉默地看着,无人说话。

子曦眉梢轻挑,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身后。

凤魇贴近她身侧,低声道:“长公主已经到了城外。”

子曦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既然秦公子执迷不悟……”齐绯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秦裳,抬手一挥,“宋统领,拿人吧。”

她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有人骨气那么硬,放着到手的荣华不要,非得去牢狱里体验一把酷刑滋味。

宋统领转头看了看手下官兵,冷冷一挥手:“把打伤少城主的凶手和包庇凶手的慕容凛全部拿下!”

话音刚落,身后带刀的官兵抬脚就要往秦裳和慕容凛冲过去。

慕容流风下意识地走出一步,挡在慕容凛面前。

然而,不等官兵们有所动作,眼前忽然无声无息落下十几个身穿黑衣劲装的男人,个个不发一语,沉默无声地把秦裳护在了身后。

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清一色的挺拔身躯,清一色的年轻男子,清一色的神情冷漠。

看起来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气势都相差无几——除了容貌不同。

十几个人眸光平静而森冷地注视着眼前一群官兵,虽不言不语,却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死亡气息。

慕容凛和慕容流风不由对视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在这些人身上,眼底不约而同地划过一抹惊异之色。

深不可测的十六个高手护卫。

这位秦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空气仿佛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宋统领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诡异出现的十六个人,一时竟完全被震住了。

“宋统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齐绯转头,语气不耐烦地开口,“城主让你来拿人,你是打算留在慕容府吃晚饭吗?”

宋统领一咬牙,“动手!”

秦裳摇开扇子,悠闲地扇着风,对于眼前这场根本没有任何悬念的武力比拼,连欣赏的兴致都没有。

他此时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主人派了多少人跟着他?

眼前这十六个高手都是影堂的人,暗中还有没出现的……当然,主要是因为眼下这阵仗出动十六个人已是绰绰有余了,那些没出现的,是因为没必要出现。

哒哒哒……

就在此时,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起,稀稀落落灌入众人耳膜。

宋统领以及官兵们齐齐转头,包括慕容凛、慕容流风、秦裳和子曦,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马蹄声渐渐近了。

待看清马上的人以及身后兵士身上的服饰,宋统领长长地松了口气,面上清晰地浮现一抹笑意。

城主府的私兵,五百精锐,城主亲自领兵而来。

宋统领转过头来,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十六个高手,心头冷笑。

城主亲自出马,还带来了五百精锐,以及此时在场的这几百官兵……还怕治不了区区一个慕容府,以及那个不知什么来历的秦公子?

第733章 猖狂

十六个高手又如何?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

就算他们是武林高手,以一敌十,今日也是插翅难逃。

陆城主大人很快到了眼前,翻身下马,众官兵让开一条路,让威风凛凛的城主大人直接走到最前面。

“慕容贤侄。”齐宏背着手,看着慕容凛眼神里明显带着几分冷意,“虽然慕容家在洛城势力大,生意广,很多人靠着慕容家吃饭,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贤侄私藏罪犯一事,本官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慕容凛抬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慕容流风,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宏,“城主想要如何?”

“慕容贤侄带着这位秦公子跟本官走一趟。”齐宏说着,目光微转,视线落在子曦面上,语气强硬地开口,“还有这位姑娘来路不明,本官也有权带去问话。”

子曦闻言,眉梢轻挑:“有权带去问话?不知城主大人奉的是哪条律法?”

“本公子也想知道。”秦裳不疾不徐地摇扇子,一派从容雅致,“城主大人要拿人,不知奉的是哪条律法?你说本公子打伤了少城主,请拿出人证物证。你说慕容家族私藏罪犯,也同样请拿出人证物证。”

齐宏冷笑:“公子也不必在这里狡辩,红楼里看见你打伤犬子的人不止一个——”

“城主说错了。”秦裳慢悠悠地打断了他的话,表情闲适疏淡,“本公子可没有狡辩的意思。令郎的确是我命人从窗户扔下去,然后摔断了腿,然而现在想想,本公子却着实有点后悔。”

齐宏淡道:“后悔也没有用——”

“早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爹,当晚就该直接弄死他。”秦裳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的意味,“就该让齐家断子绝孙才是。”

话音落下,齐城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姓秦的,你简直太猖狂!本官断然容不得你——来人!”

猖狂?

秦裳挑眉,转头看向子曦:“本公子很猖狂?”

很猖狂。

太猖狂了。

子曦不自觉地点头。

当着堂堂城主大人以及这么多官兵的面,大言不惭的想要让人家断子绝孙,还不觉得自己猖狂?

没当场把你大卸八块就算不错了。

不过就算想大卸八块,也得有这个本事做到才行。

“把姓秦的拿下!”城主大人这句命令带着几分明显的阴狠怒火,“投入大牢!”

投入大牢,十八般大刑好好伺候。

“是!”

身后的官兵齐齐应声,蜂拥而上,齐刷刷腰间刀剑出鞘,完全是一副准备拿人的架势。

“城主大人以前对慕容家忌惮得很,此时却如此有底气地想在慕容家拿人,是因为背后有了撑腰的人?”子曦漫不经心地开口,“然而齐城主大概没有想过,那个撑腰的人能不能撑得起最终的后果?”

齐宏一震,倏地转头看向子曦:“你什么意思?”

不,不对。

他应该问这个少女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眼底似有尖锐的光芒一闪而逝,齐宏死死地盯着子曦,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杀气。

第734章 得人心

不管这个少女是什么人,今天都必须把命留在这里。

“叔父,这个女子就是给慕容姒治腿的那个大夫。”旁边的齐绯开口,说完,嘴角冷冷扬起,“只是不知道慕容姒的腿好了没有?”

子曦语气疏淡:“本大夫出马,就没有治不好的病。”

齐宏闻言,神色微变:“你把慕容姒的腿治好了?”

子曦不置可否。

齐宏收敛了面上怒色,淡淡道:“现在立刻去城主府,帮犬子治腿。”

子曦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城主真是会说笑。”

齐宏皱眉:“谁跟你说笑?”

“城主刚才还要把我们拿进大狱,这会儿却让我给你儿子治腿?这难道不是说笑?”子曦扬眉,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城主如此异想天开,莫不真以为自己是皇帝?”

齐宏强自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若你能治好犬子的腿,本官可以放过你。”

子曦又笑了一下,缓缓摇头。

齐宏咬牙:“本官答应连秦公子一道放过。”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至于慕容凛……

“城主不必跟我谈条件。”子曦语气淡淡,“你就是把城主的位置让给我做,我也不会救你的儿子。”

“你放肆!”齐宏瞬间怒火冲天,脸色铁青地盯着她,“等本官把你们都下入大牢,看你救还是不救!来人!”

“我就想问城主一句话。”子曦不疾不徐地开口,似是完全不在意面前刀剑锋锐,“司空家主和北陵三皇子现在是不是在城主府?”

此言一出,齐宏瞳孔骤缩,“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子曦轻笑。

她是谁不要紧,但是齐宏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凤魇。”一声命令出口,带着清淡却不容忽视的肃杀意味,“今日谁敢在慕容家地盘上动刀剑,一律格杀,不必手软。”

凤魇领命:“是!”

话落,又是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似的,落在官兵的包围圈内,把子曦和慕容凛皆挡在了身后。

气氛越发凛冽,仿佛整个天空笼罩下来一层阴云。

齐宏脸色微变,目光死死地锁住这些看起来就深不可测的男人,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同时抬手:“动手——”

“住手!”一声高喝响起,接着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长街南面一群汉子扛着木棍、砍刀、斧头,乌压压地冲了过来,“洛城靠着慕容家吃饭,谁敢动家主一根毛发,我们与他拼了!”

话音刚落,长街北同时响起一阵异口同声的附和:“没有慕容家主,就没有洛城今日的繁华,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谁敢动慕容家主,我们与他同归于尽!”

众人转头,同样是一群扛着锄头、砍刀、斧头的汉子,气势汹汹,浑身充斥着腾腾杀气。

子曦抿唇,忍不住笑了笑:“慕容家主,看来你在洛城这个地界上,还挺得人心。”

慕容凛闻言,沉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眼底却浮现一抹深思。

第735章 水能载舟

子曦心里清楚,百姓都是单纯善良的,也同时都是自私的。

他们没有太多狡诈的算计,也没有复杂的心思。

谁对他们好,谁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就奉谁为主。

在洛城乃至所有慕容家生意涉及到的地方,慕容家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多少人靠着慕容家养家糊口,丰衣足食,商人大多为了自己的利益——世人都喜欢说无奸不商。

可他们同样能带给下面的人活路。

想着自己,也想着别人,才能长久。

真正自私自利,从不考虑百姓的奸商是不会长久的。

就如同帝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帝王能带给天下百姓福祉,能给他们太平盛世,帝王之位自然长久。

若帝王昏庸愚昧,只知贪图享乐,不思朝政,搜刮民脂民膏……皇朝早晚也会被推翻。

改朝换代是命数吗?

子曦摇头,或许是命数,可最多的因素还是人为,若不是后世帝王忘了初心,皇朝又怎会覆灭?

若帝王贤明,国家兵强马壮,经济富裕繁荣,百姓丰衣足食,就算有人野心勃勃,又岂能撼动得了这无坚不摧的皇朝根基?

而城主……

城主固然是一城之主,可他的职责是维持这里的秩序,为百姓做主,将犯罪之人绳之以法。

今日为了为了一己之私,想动慕容家主?

百姓又怎么会同意?

齐宏气得脸色扭曲:“本官依律办案,你们岂敢放肆?”

“依律办案?”群众中响起一声嗤笑,“城主大人分明是公报私仇才对。”

这个声音不知是谁发出来的,但话落之后,众人纷纷举起木棍砍刀附和:“城主公报私仇!”

“少城主摔断腿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对!谁让他有婚约在身,还去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活该!”

“少城主拈花惹草在先,慕容家主退婚合情合理!”

“对!合情合理!”

“城主大人早就知道秦公子住在慕容府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见婚事被退,恼羞成怒,就要把慕容家主拿入大牢,我们不同意!”

“不同意!”

秦裳背靠着石狮,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从容摇着扇子,完全是一副身在局外的模样,优哉游哉地看热闹。

子曦面上神色淡定,目光落在脸色青白交加的城主面上,淡淡开口:“真是一群可爱的百姓,不是吗?”

齐宏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今日谁敢干涉本官办案,一律拿入大牢!生死不论!”

话落,身后官兵齐齐应声:“是!”

前面的一排官兵手执刀剑就往前冲,然而还没能靠近秦裳和子曦,凤魇几人以及秦裳面前的高手们手起手落,眼前瞬间倒下去一片。

子曦眯眼,眉眼变得清寒。

哒哒哒!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整日划一,如闷雷般灌入众人耳膜,让人心神剧震。

“长公主到!”

一声震天喊声,如滚滚巨雷当头砸下,震得所有人当场呆滞。

长公主?

哪个长公主?

第736章 救驾

这个疑问在心头闪过,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马蹄声渐近。

当先的女子一身黑色戎装玄色披风,姿容清丽而冷漠,纤瘦挺拔的身体端坐在马上,坐下枣红色骏马奔腾,墨黑发丝在风中飞扬,散发出绝美却凌厉的风华。

身后一群黑色戎装的精锐铁骑,个个身姿峭拔如利剑,眉眼染着疆场上拼杀出来的锋锐冷肃,让人望而生畏。

宋统领一惊:“黑衣骑!楚将军!”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官兵们都齐齐一震,顿时觉得腿软。

黑衣骑不是楚凝麾下精锐的名字,而是因为自从到了北陵边关战场,一路势如破竹,区区五千铁骑所过之处,十万人的军队却是毫无反抗之力。

五千人皆是一身黑衣戎装玄色披风标配,因战斗力极强,盛名很快在北陵疆土上传开,所有人提起这支铁骑都是胆寒。

因不知道铁骑军叫什么,便以黑衣骑称呼。

此时,这支铁骑却到了洛城?

齐宏不敢置信地看着马上女子,所有人都盯着当先的女子。

长公主。

是的,征伐北陵的军队就是由一个女子率领,她原是西陵长公主,后来西陵归顺东陵,这个女子依然保留长公主封号,且成了女帝御前将军。

此时此刻,楚凝率领的铁骑却到了洛城。

为什么?

周遭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慕容凛眸光微沉,下意识地转头瞥了子曦一眼。

子曦唇角淡挑,沉默地看着楚凝翻身下马,眉眼沉静平和。

这个女子真的是个让人不可忽视的任务,抬手投足间气势凛然,即便一句话不说,也给人一种绝对的威慑。

他身后两千铁骑齐齐下马,动作整齐,眉头丝毫凌乱。

楚凝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这阵仗,所有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往上窜,不由自主地屏息,一句话说不出来。

楚凝抬脚走来。

官兵们不由自主地往两边散开,谁也不敢挡着她的路。

连城主大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目光追随着这个女子,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天地间静得落针可闻。

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楚凝穿过官兵包围圈,一步步走到子曦面前,定定地与子曦对视片刻。

忽然一撩衣袍,单膝跪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话音落地,更是如一记惊雷砸下。

所有人都懵了。

陛下?

慕容凛和慕容流风脸色一变,齐齐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子曦。

齐绯也是一脸震惊,面上无法控制地闪过惊惧,惶恐,不安……

陛下?

这个在慕容府给慕容姒治腿的女子,竟是陵国女帝?

黑衣骑两千齐齐上前,整齐地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扑通一声,齐宏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哐当哐当,官兵们握不住兵器,刀剑落地的声音听得越发刺耳。

众人一时间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气息明显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却又不知应该马上跪下,还是该继续保持沉默。

第737章 查抄城主府

秦裳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抬头望天。

得,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陵国女帝陛下来了洛城,消息大概会很快传到帝京去,然后大臣们很快就会知道,女帝眼下根本不在宫里,所谓的那个养胎……

有了今日这么一出,子曦想要悄无声息地去往大夏,会有些难度,当然也不会太难。

至少慕容家臣服了陵国女帝,又有凤魇等玄隐卫拦截,洛城的消息暂时封锁不成问题。

女帝可以在长公主及黑衣骑护送下一道回宫——嗯,当然这是假象。

“长公主请起,将士们平身。”子曦开口,眉眼威仪清淡,“既然来了,长公主就顺便替朕做件事。”

她嗓音清冷,语气平和,却很快打破了死寂。

楚凝垂眸:“请陛下吩咐。”

“齐宏父子窝藏叛逆,与北陵司空氏族勾结,欲谋害朕。”子曦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有力,“带着你的铁骑查抄城主府,一只蚊子都不许飞出去。”

“臣领旨。”楚凝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在场的官兵,“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北陵皇族已覆灭,朕收复了疆土,北陵子民就是朕的子民。”子曦淡淡道,“主动放下兵器的,全部无罪赦免。”

话音刚落,一声声哐当声响,所有手里还握着刀剑的官兵们忙不迭放下兵器,直接跪下:“吾皇圣明!”

话落,其他人像是突然受到启发一样,纷纷跪下,恨不得抱着陛下大腿喊:“吾皇万岁!”

什么?

陛下不是他们的皇帝?

没听北陵已经覆灭了么?

没听陛下说陵国已经收复了北陵疆土吗?

西陵和北陵都归为陵国了,听说南陵皇族也离覆灭不远了,陵国以后只会有一个皇帝,就是眼前这位女帝陛下——

谁还敢不敬?

想被抄家灭族吗?

什么?

他们是城主府的官兵?

城主都要因谋逆而被下狱了,难道他们要陪着城主一起死?

怎么可能?

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媳妇在家等着……他们的命虽然不太值钱,但也不能死得如此不值吧?

子曦冷眼看着,目光落到齐宏身上:“齐城主既然喜欢大狱的十八般酷刑滋味,朕会成全你,让你好好尝尝那般**滋味。”

话落,也不等齐宏说什么,便转头看着慕容凛:“慕容家主,朕还有事要与你相商。”

慕容凛压下心头情绪,垂眸道:“陛下请。”

子曦颔首,转身往府内走去:“楚凝领兵抄查城主府,凤魇,凤魅,你们负责处理善后。”

“遵旨。”

秦裳起身跟进去,踏进大门之前,转头朝九阁影堂的高手们道:“你们先留在这里,看着还有谁主动找死的,就成全他们,不必手软。”

“是!”

话落,摇着手里的玉骨折扇,不疾不徐地抬脚跨进大门。

长街两头,扛着锄头、砍刀、斧头和木棍的众人面面相觑,像是还没有从大梦中醒来一般。

女帝陛下?

全陵国最尊贵的那位女皇陛下,居然来到了洛城,还住进了慕容府?

第738章 土包子

进了偌大的主厅,慕容凛及慕容流风屈膝跪下,恭敬行了参拜大礼。

慕容家的护院、家仆、侍女,在厅外跪了一地。

外面阵仗这么大,慕容家府内下人们早已把消息悄然传开,一传十十传百,谁还不知道给小姐治腿的女子是堂堂女帝陛下?

一时之间,府内众人又是紧张,又是不安,还有些激动。

他们今日居然见到了本该坐在宫中龙椅之上的女皇。

帝王治理天下,素来是尊贵让人只能仰望——哦不,他们这般身份,根本连仰望的机会都没有。

谁能想到,女皇陛下居然来了洛城?

今日能瞻仰到陛下风姿,足够他们余生拿出来跟后代子孙炫耀一番了。

子曦坐在主位上,语气淡淡:“慕容家主请起。”

慕容凛起身,身后的慕容流风及一干下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都先下去。”走到门前,慕容流风淡淡吩咐,“不得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此处。”

下人们得令,连忙躬身告退。

秦裳坐在一旁椅子上,眼睛漫不经心地轻扫,心里忍不住嗤了一声。

一群土包子。

女帝再尊贵,也同样是个人,有什么好惊叹的?

一个个悄咪咪偷窥的眼神,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慕容家主坐吧。”子曦抬手,唇畔噙着清淡的笑意,“这是慕容家主的地盘,不必拘束。”

慕容家的地盘?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一国之君所在之处,谁敢视为自己的地盘?

况且……

慕容凛唇角微抿,沉默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慕容流风转身,亲自去沏了壶茶,走过来给子曦斟了茶,“陛下请。”

“多谢。”

慕容流风端了另外一盏茶放到秦裳面前:“秦公子。”

秦裳道了声谢,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慕容二爷不但办事能力强,这手泡茶的手艺也不错。”

说着,将茶盏放在手边茶案上,拿起扇子摇了摇,看起来真是比谁都悠闲惬意。

慕容流风淡淡道:“秦公子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话音落下,他又斟了盏茶盏,放在慕容凛手边茶案上,然后放下茶壶,径自站在慕容凛身边。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秦裳身上,心头忍不住泛起疑惑,这位秦公子跟女帝陛下是什么关系?

慕容家传承这么多年,根基稳,家底雄厚,当家主事之人早已练就了沉稳不惊的定力。

但在一国之君面前,还是要维持该有的恭谨。

唯有这位秦公子,看起来既不像臣子,跟女帝陛下之间也没有那种特殊的亲昵互动,倒是让人有些无法判断。

至于陵国女帝……

虽早已知道眼前这女子身份不凡,她自己也直言代表了朝廷。

可慕容凛和慕容流风还是没有想到,这少女居然就是刚刚亲政的女帝陛下本人。

自古帝王坐镇宫廷,少有能随意出宫的。

这位陵国史上首位女皇却能卸下一身尊贵龙袍,亲自微服来到北陵,这份勇气,这份出人意料的举动,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第739章 金口玉言

厅中沉默了冗长时间。

子曦端起茶盏,徐徐轻啜,须臾,她抬眸淡笑:“朕的来意之前已经说过,没必要再重复。慕容家主想要朕的亲笔诏书,不知朕金口玉言是否可信?”

慕容凛站起身,微微躬身:“陛下金口玉言,自是可信。”

“朕的承诺不变,态度亦不会变。”子曦语气从容,淡淡的威仪自清冷眼梢流泻而出,“北陵本是陵国疆土,朕容不得疆土分裂,更容不得朕的天下有人怀不臣之心。”

慕容凛沉默不语,从女子这番话中听出了凌厉,听出了君王霸气。

他抬眼打量着眼前女子,倒没有多少龙颜不可直视的畏怯。

子曦也没什么不悦,从容地任由他打量。

眼前这少女仅仅从穿着打扮上来说,跟寻常贵胄家里的千金几无二致,容色更精致脱俗,气质更清贵高雅一些。

但这些日子族中事务繁忙,慕容凛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探望慕容姒,也就没有太多时间去接触了解这位化名为兰倾的大夫。

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细细地了解她。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他终于能静下心直面自己心里的判断,而不再刻意忽略心头那种感觉。

这个女子镇定,从容,沉静,即便是方才显露杀机的片刻,也显得那般高雅又温和。

没见过女帝之前,世间大多骄傲的男儿或许都认为陵国女帝是软弱可欺的,因为他们对于深闺中的女子印象已根深蒂固,她们爱美衣华服,爱珠宝首饰,爱胭脂水粉。

就算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也都是以男人为依附,利用男人的怜惜欲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大多是为了取悦男子。

固有的印象就是以男子为主。

这是慕容凛第一次推翻心头的想法,恍然明白,原来女子也不尽然都是柔弱的。

她有统一天下的雄心抱负,有把想法化为行动的魄力,有遇事沉稳不惊的定力,还有着睿智宽容的胸怀。

这甚至不是历经多少年岁月沉淀之后才有的野心。

因为她才十六岁,今年刚刚亲政。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有抱负,有胆魄,有心计,有手段……谁敢说她不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压下心头情绪,慕容凛缓缓垂眸,沉稳地开口:“陛下来此之前,是否对慕容家抱有过杀意?”

“应该说,震慑之心居多。”子曦不介意实话实说,“为了让慕容家主答应朕的条件,朕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说到这里,子曦淡淡一笑,“说到底,朕也不是残暴不仁的暴君,不会将所有作对的人全部铲除,还得考虑百姓的利益得失。”

闻人说慕容凛是条毒蛇。

商场上与他交锋过的人或许会有这个想法,但子曦不曾真正与他交锋过,所以这样的印象并不大。

她只知道,毒蛇也有七寸,只看能不能轻易拿捏住而已。

而很不巧,慕容姒就是慕容凛的七寸。

更巧的是,子曦就是这个唯一能拿捏到他七寸的人。

第740章 臣服

就算慕容凛在外人面前如何冷酷果决,回到家里,他只是慕容家的当家,只是慕容姒的哥哥。

所以说降服也好,收服也罢,子曦至少有九分把握能让慕容凛妥协。

“当然,若是震慑不起作用……”子曦微微一笑,眉眼色泽清冷凛然,“这天下门庭也不止慕容一家。就如同北陵闻人皇族,南陵裴氏皇族,朕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那朕只有让他们覆灭,这应该算是他们咎由自取……慕容家主觉得对么?”

话音落下,厅中似蓦然生出丝缕春寒料峭气息。

慕容凛目光淡淡,静静感受着这位女帝言语之下的威压。

须臾,他缓缓点头:“陛下说得是。”

此时此刻,他若要对女帝这番话表示出不满,那显然是极为愚蠢的。

身为慕容家当家之主,他可以孤傲,可以冷酷,却不该有不合时宜的自负。

女皇这番话,他信。

她甫一来到洛城,就使出了大手笔,让洛城慕容家的商铺大半陷入瘫痪,带来了欧阳家嫡子的首级——这是对慕容家的震慑。

震慑越大,证明她的杀气越小。

而当震慑不起作用的时候,帝王眼里便容不下不该有的不臣之心。

慕容凛不是怕事之人。

若女帝一上来就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他自然不会随意任人捏圆搓扁,就算真是与皇族对抗,最终也是两败俱伤——慕容家讨不得好,却能在短时间内搅乱陵国经济,让女帝焦头烂额,陵国各处陷入一团乱麻。

而显然,女帝也并没有低估慕容家的实力,更没有妄想坐享其成。

她给了震慑,同时施了恩,并给足了好处。

慕容凛当然没有理由再与她抗衡。

所以,臣服便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皇族与慕容家的合作,以后朕会安排专人与你详谈。”子曦淡淡说着,“朕至少可以保证,朕在位期间,只要慕容家没有不臣之心,朕便会对慕容家保持最大的宽容与善意。”

慕容凛低头道:“多谢陛下。那么臣也可以保证,至少在臣当家主事期间,绝不会对陛下生出不臣之心。”

子曦点头,淡淡一笑:“如此甚好,朕这一趟洛城没有白来。”

至于他们以后卸下大权,权力更迭之后,情势会如何发展,自然还要看以后的君王与家主宽容与忠诚是否还能继续维持。

说完正事,子曦转头看向慕容流风:“稍后朕写一张方子,慕容二爷可以每日去抓药,回来让侍女煎了让姒儿服下。以后每日陪她练习走路,循序渐进,别太急切,不出半月,她就可以自己走了。”

慕容流风颔首:“多谢陛下。”

话音落下,前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大一会儿,一身戎装的楚凝脚步沉稳地走来,进了厅中:“陛下。”

子曦抬眸:“城主府全拿下了?”

楚凝点头:“齐家父子,北陵逃逸的三皇子,还有司空家嫡子司空烈,已全部就擒。”

第741章 闺中蜜友

“朕原本打算在这里多留两日,好好调理一下姒儿的身体。”子曦笑了笑,慢慢站起身,“然而被齐城主这么一搅合,洛城动静闹这么大,朕是没办法留下了。”

转头看向慕容凛,子曦淡淡道:“朕就此告辞,慕容家主留步。”

慕容凛和慕容流风送她到了厅外,正要往外走去,却听到一声:“兰倾姐姐。”

子曦顿足,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沉鱼落雁两人推着轮椅从长廊上行来,慕容姒坐在轮椅上,目光不舍地看着子曦:“姐姐要走了吗?”

子曦举步走过去。

轮椅停下,子曦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腿里的毒素已经清理干净,受损的腿部经脉也修复得差不多了。以后的日子里自己经常锻炼走路就行,别太心急,慢慢来,别让腿太劳累,知道吗?”

慕容姒点头,迟疑了片刻,“姐姐真的是皇帝?”

方才听到下人们这么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子曦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姐姐是什么身份,对你来说重要吗?”

“重要。”慕容姒认真地点头,“一国之君给我治腿,让我惊喜荣幸又觉得惶恐不安,陛下姐姐医术这么精湛,我……我真的太佩服了。”

子曦抿唇轻笑。

“而且姐姐的身份太尊贵,我腿好之后都没办法去找姐姐玩。”慕容姒满脸遗憾不舍,“我原本还想着等以后腿脚利索了,可以跟着姐姐出去见见世面呢。”

可一国之君哪是怎么好见的?

皇宫内院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宅子,高居庙堂之上的帝王也不是谁相见都见的。

“谁说没办法找我的?”子曦笑了笑,语气温淡,“慕容家以后就是皇商了,皇族跟慕容家会经常往来,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跟你大哥一道进宫去找我。”

“真的吗?”慕容姒惊喜地抬眼,“慕容家成了皇商?还可以随时进宫?”

“也不是随时,但进宫的机会很多。”子曦语气温和,“等你的腿好清楚了再说。”

慕容姒重重点头:“嗯!”

“我先走了。”子曦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回去休息,别送了。”

慕容姒点头:“陛下姐姐再见。”

秦裳看着眼前这副依依不舍的画面,嘴角轻轻一抽,忍不住开口:“所以我说嘛,子曦你的人缘实在是好。不管男的女的,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就算起初抱着敌对的心态,最终也都难逃你的魔爪。”

子曦闻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难逃她的魔爪?

慕容凛听见秦裳说话,眉心微动。

子曦?

陵国女帝闺名君子曦不假,但这位秦公子居然可以直呼女帝的名字?

“秦公子也是皇族之人?”

秦裳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慕容流风,不疾不徐地摇头:“我是女帝陛下的闺中密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表情齐齐古怪起来。

“闺中密友?”慕容姒诧异,“男子也可以成为闺中密友吗?”

——

史上第一个男闺蜜荣耀登场。

第742章 告辞

子曦漫不经心地瞥了秦裳一眼:“你不怕你家里那位真打断你的腿?”

闺中密友?

这怕不是皮痒了?

秦裳优雅摇着扇子,转头望向远方碧蓝天际,只当没听到这句话。

子曦没再多加逗留,很快告辞,转身往慕容府大门外走去。

秦裳跟上。

楚凝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外观朴素,内里整齐干净,空间也不小,容纳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子曦和青黛上了马车,探头朝秦裳道:“朕的闺中密友,要不要上来?”

“当然要。”秦裳好不犹豫地跳上了马车,钻进车厢,在子曦对面坐下,“我还打算跟你好好聊聊呢。”

撇开在阁主面前怂得不行之外,其他时候,秦裳行事当真称得上一句洒脱肆意,并不太过忌惮男女之别——当然,目前能让他不忌惮男女之别的,大概也就子曦一人。

其他人,他不是忌惮,而是根本不可能允许别人近他的身。

子曦倚在车厢内,淡淡一笑,敛眸沉默。

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楚凝坐在当先的枣红色战马上,抬手示意,精兵铁骑缓缓行驶起来。

帝驾两旁前后,数百精锐成严密的保护姿态分行两侧,护得密不透风。

后面跟着数百人。

再往后,是齐家父子和原北陵四皇子闻人晗、司空家主的囚车。

囚车两旁,同样包围着数百精兵。

黑衣骑战斗力十分强大,楚凝以五千人就一路横扫至北陵皇城,将这片疆土握在掌心,足见她麾下这支铁骑可怕的实力。

这两千人护送帝驾,再加上女帝身边自带的玄隐卫,以及暗中保护秦裳的高手。

安危方面完全不需要担心。

除非能出动九阁之巅那样的高手来暗杀,否则有来无回。

慕容凛和慕容流风站在大门外,沉默地目送着铁骑队伍缓缓远去,良久,慕容凛才淡淡开口:“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句话明显带有深沉意思。

慕容流风是最了解他的人,闻言,抬眼看着慕容凛:“爷说的是小姐的腿疾?”

“嗯。”慕容凛点头,转身往府中走去,“女帝开的任何条件都不足以让我心动,但姒儿的腿疾……我无法拒绝。”

可两年前慕容姒若是没有中毒,双腿依然完好呢?

这个问题早在子曦第一天来到慕容府时,他心里就已经很清楚。

倘若不是慕容姒的腿疾,只凭子曦那一系列威胁震慑的举动,以他的性情大概会彻底跟皇族杠上。

他不是一个轻易接受威胁的人。

然而,若是他不接受威胁,真的跟皇族两败俱伤……

慕容凛想到这位女帝陛下的风姿威仪,心头一时竟生出了难得的庆幸——庆幸姒儿的腿疾成了他妥协的筹码。

如此才真正避免了慕容家的衰败。

否则,北陵闻人氏皇族和南陵裴氏的下场,大概是就不久之后慕容家的下场。

慕容流风没说话,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头倒是有些感慨,尊贵的一国之君居然拥有一手精湛医术。

自古以来大概也是少见吧。

第743章 啧

长街上很是热闹。

虽然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城主府被查抄了,但女帝陛下驾临洛城这件事带给他们的激动震撼,足以打消他们心里所有的不安和余悸。

长街两旁两旁站满了人,虽没有跪送,但目光里的敬仰却避免不了。

铁骑队伍一路朝城外行去。

直到远离了繁华街道,远离了人群,到了城外无人之处。

秦裳才淡淡开口:“你打算在什么地方改道?”

虽然明面上被护送着回陵国帝京,但子曦还有任务在身,自然会悄然改道去往大夏。

而且时间上并不算宽裕,不能耽搁太多时日。

“到梁城改道,从信山一带走。”子曦道,“梁州商人和江湖人都多,乔庄打扮容易,信山靠近边疆,更是鱼龙混杂之地,往来三教九流之人也多。我们随意易容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躲开盯梢的视线。”

虽然她来洛城的事情早就避开了所有视线,可以说无人知晓,身边又有凤魇等四十人暗中跟随,这些皆是南墨昊精挑细选的玄隐卫,若有盯梢视线,也早被他们解决了。

但今日在洛城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为好。

“巧了。”秦裳悠然淡笑,“楚宸大概也会经过信山。”

子曦诧异:“你说什么?”

“楚宸,你亲爱的夫君,派贴身心腹送了封信给摄政王,然后带了自己的暗卫打算去大夏救他的父王。”秦裳语气闲适,带着懒洋洋地笑意,“你们这对夫妻还真是……”

一个想悄无声息地把公爹救出来,不让楚宸担心;一个想自己去救,不想连累自己的妻子。

啧。

秦裳摇头哂笑:“说句实在的,就你们这样的默契,真能白头到老才定然是老天特别保佑了。”

子曦沉默,眉头微蹙。

简直太任性。

大夏是他随意就能去了吗?

带着自己的心腹,还送信给南墨昊。

子曦不用想都知道,楚宸这个节骨眼上送给南墨昊的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简直欠抽。

“秦裳。”子曦抬眸,淡淡吩咐,“暂时先正常赶路,到了梁州你出去买几套男装的衣服放在马车里,朴素一点,料子不用太好,就一般江湖浪子穿的那种。”

秦裳点头,顺势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太张扬了。

“你如果要跟我一道,这身衣服也得换下。”子曦说完,忍不住皱眉,“秦裳,不然你还是回去九阁吧,到信山找到楚宸,我跟他一道去大夏。”

眼下还不到十月,到了大夏也得等。

先好好筹谋,到了年底腊月二十三才能动手救人,这样耽搁下来,秦裳离开九阁之巅就得四个多月。

就算一切都顺利,再从大夏回来,来回也得用掉他半年时间。

子曦把这笔时间账给他简单算了一下,秦裳皱眉,在心里盘算了须臾:“那我把你送到信山。”

他先回去一趟,然后主人不是说带他下山去转转吗?

刚好他可以跟主人说,他们去大夏……

第744章 通关文牒

秦裳心头闪过这个想法,虽然因私自开溜而有些忐忑,但大体来说如意算盘还是打得不错的。

可惜事与愿违。

此时的秦裳并不知道到了信山之后,会发生了一件让他完全猝不及防的事情,让他几乎肝胆俱裂。

眼下且不必细说子曦如何跟楚凝说了她要去大夏一事,又如何以障眼法避过所有人的耳目,顺利脱身,甚至连楚凝麾下的铁骑将士都以为陛下一直都在马车里。

只知道数日之后,信山边关城池多了两个陌生的江湖浪子。

两人一人天青色素衫,一个深青色长衫,都是青色,只是颜色略有区别,寻常的江湖人打扮,容貌改变不大,但是看起来气质却完全不一样。

两人化妆成了两个江湖武者,言行举止倒也没刻意学江湖人的粗鲁豪爽,只道是世家武者同样具有清贵涵养。

秦裳手里拎着个包袱,里面放着刚买的衣服,都是男装,他跟子曦的尺寸。

还有一些银子。

至于他们身边各自尾随的高手隐卫什么的,当然都在暗处活动。

刚到了信山城中,凤魇就被派去寻找楚宸的下落。

秦裳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先在这里住下,等找到楚宸,我就回去。”

子曦点头,站在窗口处往下看。

边关城池什么人都有,书生,浪子,商人,侠客,镖师,杀手……越是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人,越有可能藏着深不可测的武艺。

不过这些都跟秦裳和子曦无关。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两人都是男装打扮,若刻意要两间房,倒是难免让人生疑,只要一间房还方便说话。

况且秦裳在这里也不会逗留多久。

“信山这里也有九阁的势力。”秦裳道,“稍后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你留在这里别乱走。”

子曦半躺在床上,闭上眼:“楚宸有没有可能已经越过边界,到了大夏境内?”

“没那么快。”秦裳语气淡淡,“这里靠近边关战场,寻常人想要轻易越过去并不容易,押镖的镖师和做生意的商人都可以过,但需要出示通关文牒。”

子曦点头:“所以楚宸需要想办法给自己弄一张通关文牒。”

“九阁的人可以出入任何一国。”秦裳道,“稍后我去弄一份通关文牒给你,就以九阁堂主的身份去,无人敢拦。”

子曦闻言挑眉:“关键时刻,果然九阁的势力比朕这个皇帝的身份还管用。”

“当然。”秦裳眉梢轻扬,笑容带着几分得意,“大夏皇帝不敢得罪九阁,是因为九阁势力太大且不涉朝廷,若九阁是朝廷势力,那出入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子曦点头。

天下各国朝廷各自为政,江湖却是一家,没有国界之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九阁其实是超然于江湖之外的一个势力,比江湖势力更大,比江湖人更无拘无束,不受世俗规矩所控制,只听从九阁之巅最尊贵的那个人谕令行事。

在九阁独有的规矩约束范围之内,他们几乎算得上是这个世上最自由的人。

第745章 不打不相识

简单吃了点晚饭,秦裳就出去了。

出门在外,又是男装打扮,想要沐浴什么的自然不太方便。

子曦自己去打了盆温水进来,简单擦拭了一番,把里面的衣服换下来洗了,然后穿着长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就算再好的体力都难免有些疲惫。

睡了半个时辰,屋外有人敲门。

子曦睁开眼,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后,淡淡道:“谁?”

门外没有声音。

子曦皱眉,心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拉开房门。

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容貌斯文,眉眼带着几分沧桑气息。

子曦眉梢一挑,语气清淡:“阁下找谁?”

男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说话,在下就关门了。”子曦说着,作势欲把门关上,却被男子伸手挡住。

“你干什么?”

男子探头朝屋里看了看:“这屋里就住了你一个人?”

子曦沉默:“怎么?”

“厢房挺大,一个人睡太浪费。”男子说着,自顾自走了进来,“上房都满了,在下不想去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子曦转过头,表情古怪:“你不想跟人挤是你自己的事,跟在下有什么关系?”

“你一个人住有点浪费。”男子道,语气还挺理直气壮,“我会付一半的房钱……嗯,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你吃饭的钱我也帮你付了。”

“房钱不用你付,饭前也不用你付。”子曦指着房门方向,“请你出去。”

男子转过头来,默默看着子曦:“你当真这么狠心?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子曦语气疏淡:“在下喜欢独来独往,不需要朋友。”

“假话。”男子哼了一声,“你身边分明就跟了一个朋友。”

子曦眯眼,“阁下跟踪我?”

“没。”男子连忙摇头,“就是刚刚看到你跟你那位朋友一起进了客栈,然后要了一间房,一起走了上来。嗯,我还看到那位大侠离开了。”

男子说完,主动走过去把房门关上。

子曦看着他的动作,眉眼更染了几分寒凉,不发一语地回到床上躺了下来:“给你一炷香时间,从我眼前消失。”

男子抿唇笑了一下,走到床前,单膝跪下,平视着她的双眸:“真要赶我走,你费心找我干什么?”

“谁费心找你了?”子曦扬眉冷笑,“我们认识吗?”

“嗯,江湖上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男子伸手握着子曦的手,很友好地给予建议,“要不,你打我一顿?”

子曦闻言,果真伸手拧住了他的耳朵,“疼吗?”

男子抽了口气,却忍不住笑:“疼。”

子曦放开了他。

男子敛眸,捧着子曦的手放在唇边,珍视地亲吻着她的手背:“我想你了。”

子曦没说话。

“很想很想。”男子低声开口,“想得心都疼。”

子曦依然沉默。

男子伸手,小心地撕开自己脸上一层皮,露出原本的一张年轻俊美的容颜。

不是楚宸又是谁?

第746章 打入冷宫

“我错了。”他微微抬眸,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心上人,“不该瞒着你,让你担心。”

子曦冷冷盯着他:“你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

楚宸低头,抿着唇,心里针扎似的疼痛。

他也不想。

可大夏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他去救自己的父王,不想让她跟着涉险。

还有他的母亲。

到了大夏,这一团乱麻的关系势必会让情势复杂起来,让他束手束脚,他已经把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后果都考虑到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余生还有南墨昊陪在她身边,他写那封信给摄政王,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到子曦。

看到凤魇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下意识地以为是子曦追过来了,然而转念一想,就算他刚离开西陵,消息就传到了子曦那里也需要不少时日,等她接到消息再赶过来也没不会那么迅速。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她原本就是来要的,并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想到这里,楚宸心里越发酸涩难当。

既是感动,又是酸楚。

子曦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再多的气也发不下去了,淡淡道:“你什么都没摸清楚就敢往大夏跑,你知道大夏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这是去救人,还是打算去送死?”

楚宸抬眸,小声开口:“我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国师腊月二十三会出关半日,那是唯一的救人机会——”

“祭司殿的防守如何?”子曦打断了他的话,“祭司殿地形图你有吗?里面有几重门?每重门后面多少守卫?里面的机关布置是怎样的?救了人之后呢,你父王体内的短命蛊你打算如何解?这些你都弄清楚了?”

“我……”楚宸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不由讪讪看着她,“我会想办法解决。”

“想办法解决?”子曦冷笑,“我觉得我应该先想办法解决了你。”

解决了他?

楚宸眨眼:“你要如何解决我?罚我侍寝?”

“想得美。”子曦睨了他一眼,“今天开始,你被打入冷宫了。”

楚宸:“……”

子曦冷哼一声:“任性。”

楚宸乖乖地低头认错:“为夫错了,媳妇儿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体。”

子曦没再说话。

楚宸觑了她一眼,磨蹭着往床上爬,伸手环着她的腰,“娘子,我想你了……”

“对着我这张脸,难得你也能抱得下去。”子曦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没怎么太大手笔地易容,但跟原本的容貌也相差很大。

楚宸埋脸在她脖颈处,闷笑一声:“我嗅到你的气息,就觉得心安。”

气息?

子曦低头看他:“你是犬类?”

楚宸抬眸,亲了亲她的下巴:“当然不是。”

子曦挑眉,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楚宸反应极快地从床上跃下,站在窗前转头。

下一瞬,房门被推开。

秦裳走了进来,满脸的苍白和失魂落魄。

第747章 失魂落魄

子曦一惊,连忙从床上起身,“怎么了?”

秦裳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空寂而茫然,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也再没有了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飞扬洒脱。

子曦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跟站在窗前的楚宸对视一眼。

秦裳走到床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失神地盯着屋顶。

子曦走过来,蹙眉道:“秦裳,发生了什么事?”

秦裳没说话,神色苍白怔忡。

子曦在床前坐下,“秦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不说话——”

“九阁第一高手的比武已经在筹备了。”秦裳僵硬地开口,语调没有一点起伏,却带着一种听得出来的死寂,“阁主下令重选第一高手,我……”

子曦皱眉,九阁重选第一高手?

“九阁高手,多久选拔一次?”

秦裳沉默地望着屋顶,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头渐渐流失,“不定期,以……阁主指令为准。”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放弃了?

他现在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打败阁中新生代的高手。

所以主人这是不要他了吧。

是因为他私自下山,所以生气了?

可是他说……只要不是背叛忤逆,就不会……

秦裳咬紧唇瓣,想到他曾说过自己可以偶尔任性,偶尔也可以忤逆,到底是自己……恃宠而骄,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阁主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不能当真对吗?

闭上眼,心头一阵阵熟悉的钝痛传来,灭顶的绝望几乎让他顷刻间坠入深渊,再也无力挣扎。

子曦沉默地盯着他的失控,暗自摇头。

她可以确定,那位阁主大人心里是有秦裳的,就算那人性子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不擅于表达什么——就如曾经她说的那样,霸道,强势,脾气坏,蛮不讲理。

做事和说话常常容易引起误会,但总体来说,阁主绝对是个有原则的人。

秦裳跟在他身边六七年,对他算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一颗心扒出来捧到他面前——当然,倘若帝修对秦裳压根不在乎,那么不管秦裳对他态度如何,他都可以没有感觉。

可在陵国皇宫的那段日子,子曦作为一个旁观者,却看得比秦裳这个当局者自己清楚。

阁主太超然脱俗,不屑也不擅长说什么甜言蜜语,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赔礼道歉,但他的行动却足以说明,秦裳在他心里有个不可替代的位置。

所以,选拔第一高手这件事,是否有什么隐情?

楚宸走到床前,眉头微皱:“你确定自己没搞错?”

秦裳闭着眼,对楚宸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微颤的眼睫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子曦和楚宸一时也没有说话。

他们都清楚帝修在秦裳心里根本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若是其他的事情,他们都可以劝,可以安慰,可一旦涉及那位尊贵的阁主大人……

言语劝说顶个屁用。

子曦叹了口气,现在只有把这件事弄清楚,才能挽救秦裳眼下这般生无可恋的状态。

第748章 算了,就这样吧

子曦敛眸沉吟了片刻,淡淡道:“秦裳,你身边不是跟了一些高手吗?把他们叫来问问。”

秦裳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不用问,这件事……是真的。”

“我不是要问这件事是真是假。”子曦道,“而是有些事情,也许本身就是个误会。”

误会?

秦裳忍不住又闭上眼,觉得眼眶酸涩。

哪有什么误会?

若阁主没有发话,下面的人谁敢自作主张?

“秦裳。”子曦皱眉,“别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你先把你的手下叫出来问问。若你家阁主当真是不要你了,我把你收后宫去,保证不让你流落街头。”

楚宸:“……”后宫是收容所吗?

秦裳静静躺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沉默地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翎影。”

一道人影从窗外掠入,单膝跪在屋子里:“公子。”

楚宸关上窗户,走到一旁椅子里坐下,默默无言。

他跟子曦才刚见面,很多心里话还没来得及说呢,这个家伙倒真是会抢戏。

“翎影。”子曦转头看向这个男子,“我想知道,九阁第一高手选拔这件事,你是否清楚?”

翎影没说话,保持沉默是金的原则。

子曦嘴角一抽,却没觉得意外,只抬眸看向秦裳。

“翎影。”秦裳低垂着眉眼,苍白无力地开口,“这位公子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

“是。”翎影应下,然后回道:“此事属下并不知情。”

子曦皱眉:“信山这里有九阁的分属势力?”

翎影点头。

“信山这里有九阁的年轻下属,准备参加第一高手的比武选拔?”

翎影沉默了片刻,“不知道。”

影堂出来的人,奉阁主和堂主之命行事,打探情报,护卫主子或者暗杀敌人,对于九阁内部的事情无需知道太多。

“现在你去打探一下消息。”子曦道,“就当是奉了秦公子的命令,把选拔第一高手这件事弄清楚,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然后回报。”

翎影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秦裳。

秦裳垂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并未听到子曦的话。

“秦裳?”

好一会儿,秦裳才回过神,却是平静地开口:“算了,就这样吧。”

算了,就这样?

子曦皱眉,什么意思?

“翎影,你先下去。”秦裳淡淡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以及……”

转过头,他看着翎影,“不管你们影堂有多少人暗中跟随,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许再跟着我。”

翎影脸色一变:“公子,阁主有令——”

“任何人,不许再跟着我。”秦裳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若是我发现还有谁跟着我,我杀不了你们,却可以自裁。”

跟着他是为了保护他。

可他若自裁了,他们还保护什么?

翎影神色一僵,心里做不了决定,只得暂时应下:“属下遵命。”

话落,起身推开窗户一跃而去。

影堂堂主刚好在信山分堂,他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堂主,让他来决定。

第749章 不虚此生

“我太没用了。”秦裳自嘲地笑了笑,掩去眼底的苦涩,“活这一辈子,也不知到底图个什么?”

子曦皱眉。

“我们即刻启程吧。”秦裳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衫,从袖子里拿出三份文牒,“到了大夏直奔皇城而去,入了皇城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慢慢筹谋救人计划。”

子曦诧异:“你不是说不去大夏了?”

而且眼下的情况,他居然还有心思去大夏?

这貌似不太符合他的性情。

“为什么不去?九阁高手比武跟我又没什么关系。”秦裳笑了笑,云淡风轻般的神情,仿佛方才的苍白失魂都是错觉,“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武功修为可拼不过他们,这第一高手的名头本来就名不副实,也是时候换个人来做了。”

顿了顿,他轻轻叹了口气:“趁着现在还年轻,到处走走,看看风景,风流快活一回,才不虚此生不是吗?”

子曦沉默地看着他。

楚宸也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忍不住想,这不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失常了吧?

还是说,突然间想通了?

可这样……真的行吗?

行。

当然行。

子曦心道,有什么不行的?

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要死要活,才是真的不值得。

不管九阁选拔高手这事是真是假,亦或是有什么隐情误会,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裳若能通过这次刺激幡然醒悟,重新做回他自己,然后清楚地明白这世间没有谁是当真离不开谁的,离了谁都照样可以活得精彩,也许才是好事一桩。

至于那位阁主大人……

若真的在乎秦裳,那么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一回身段?

明明白白地让秦裳感受到他的在乎,别总是那么患得患失,战战兢兢,这才是真正的在乎。

于是子曦没再劝,在房中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帮楚宸把人皮面具戴回脸上,确定没有任何破绽之后,三人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信山,穿过边塞,往大夏境内而去。

……

翎影把秦裳的话如实转达给了影堂堂主。

为人属下没有擅自做主的权利,阁主的命令是保护秦裳,不许他涉险,可秦公子威胁着要自裁这句话显然跟阁主的命令有了冲突,他们不得不把这件事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堂主,由堂主来拿主意。

影堂堂主心里虽然吃惊,却并不慌乱,沉着吩咐:“你们先暗中跟随秦公子,离得远远的,别让他发现,没有遇上危及他性命的事情之前,别现身。”

于是三十高手领命,依然贴身尾随着秦裳而去,只是不再跟得那么近了。

眼下还未至年关,离上山汇报堂务还有些时日,不过影堂堂主思虑再三,决定提前去九阁之巅,把秦裳的情况跟阁主禀报一下。

帝修正坐在帝宫水榭花厅里,翻看着这些日子各地呈上来的账务及情报,得知秦裳已经入了大夏,他皱了皱眉,把情报搁在一边,转头看向水池里嬉戏的锦鲤。

第750章 闹脾气

“阁主。”影堂堂主走进花厅,远远就跪下行礼,“属下有事禀报。”

帝修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修长指尖抓了一点鱼食洒进池子里,看鱼儿瞬间蜂拥争抢,“什么事?”

“秦公子……情绪不太对,有点反常。”

帝修闻言,手里动作微顿,“说。”

“五日前,秦公子经过信山,得知九阁要选拔第一高手的事情,心情似乎不太好,命暗中保护他的所有影堂高手不许再跟着他。”影堂堂主垂眸,尽责禀报,“并且威胁影堂属下,若再有人跟着他,他就自裁。”

帝修眉头一皱,神色瞬间有些寒凉。

沉默注视着水面半晌,他才回神似的,慢慢转过头,盯着影堂堂主:“选拔第一高手?”

影堂堂主一愣,随即点头:“是。”

“秦裳听到这事,闹脾气了?”

啊?

影堂堂主一愣,闹脾气?

秦公子说那番话,算是闹脾气吗?

跟谁在闹?

阁主?

影堂主脊背一寒,突然觉得秦裳大概是跟天借了胆子。

他之前倒是根本不曾想过秦裳是否闹脾气,也没细想秦裳不让影堂属下跟着的原因,此时似乎才反应过来——秦裳是因为选拔第一高手的事情不高兴?

为什么?

帝修静静注视着池子里的锦鲤,眉目如画,修长身姿闲散靠着扶栏,一袭白衣曳地,显尽无双清贵。

“第一高手选拔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过年开春,具体的日子还没定。”

帝修神色淡淡:“延后吧。”

延后?

影堂主心头微讶,却并不敢问太多,只道:“那定在入秋九月,行吗?也可以给下面的人多一些准备时间。”

多一些准备时间当然是随口说说,真正的高手也不在乎多这几个月。

帝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对此并不怎么上心。

影堂主沉默了一下,只觉得气氛格外不自在,“各堂呈上来准备参加比武的高手画像,阁主是否要过目一下?”

画像?

帝修闻言,目光清淡淡地落在他身上:“这是比武,还是选娈宠?”

影堂主蓦地咳嗽一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脸色憋得通红,他低声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真的不知道“娈宠”这两个字,是怎么从清贵无双的阁主大人嘴里蹦出来的?

他没说选娈宠啊。

虽然选拔第一高手完全靠的是真本事,但年纪和容貌也有点重要吧,毕竟阁主大人谪仙般的人物,尊贵又出尘,不容亵渎。

最后若是选了个奇丑无比的癞蛤蟆上来,以后朝夕相处的,不担心影响阁主大人美妙的心情?

虽然他也不知道,阁主到底有没有过心情美妙的时候。

“退下。”帝修语气淡淡,“通知所有堂主,年底的堂务汇报延后,让他们不必上山,过完年等本座的命令。”

影堂主心里诧异,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应是,顺道问了一句:“阁主是否有其他事情要做?”

帝修语气清淡:“本座需要跟你汇报?”

第751章 欠抽

影堂主一凛,连忙低头:“属下不敢。”

阁主果然是个天然冰窖,夏天都不用冰块,只要跟阁主待在一起,保准浑身透心凉。

禀报完大致情况,影堂主很快告退离去。

若是再在阁主面前多待个一时半刻,他觉得自己首先会被冻成冰块。

影堂主离开之后,帝修倒是没了处理政务的心情,斜倚在扶栏上,安静地注视着水面。

正午的阳光打在清澈的湖面上,也融进了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湖面被风吹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似是有点点金光在跃动。

心里想着那个闹脾气的家伙,阁主大人清贵的眉眼泛起微凉色泽,唇角溢出冷冷两个字:“欠抽……”

九月底,一场秋雨冲刷了皇城街道。

电闪雷鸣,大雨磅礴。

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窗外只有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的大雨倾盆而下,烈风刮得树影摇动,乌云遮盖了半边天,光线阴暗,气氛沉凝。

大雨之前,楚凝的铁骑已经到了皇城。

楚凝领兵护送女帝马车进了宫,押解的囚犯被带去了天牢。

摄政王出来迎接女帝车驾。

天空下起了小雨。

为了避免陛下淋雨摄政王掀开马车,亲自把陛下从马车里抱了出来,直奔雍华宫而去。

大雨随即倾盆而下。

楚凝一身戎装,在大雨中整顿兵马,暂时把两千铁骑安顿在长公主府。

五千铁骑分批而走,前三千人已被摄政王安顿在军营,只待楚凝回来整军集合,不过眼下大雨磅礴,只能等到雨停之后再做打算。

楚凝淋了一身雨回到太傅府,迎接她的不是苏瑾温雅的笑颜,而是床上一对颠鸾倒凤的“狗男女”。

人痕话不多的长公主殿下一鞭子下去,血花四溅,惨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床上翻滚下来,看到楚凝站在那里,眉眼含煞,如森冷修罗,顿时全身发冷,恐惧地跪地叩首:“殿下,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是驸马强迫我……”

“谁强迫你?”床上的男子好像被这一出弄得发愣,呆滞了片刻,才看向楚凝,“殿下回来了?”

话落间,他慌张系好自己身上的衣衫,走到床下,“殿下,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浑身**的……”

楚凝冷冷地盯着眼前这张熟悉温雅的俊颜,忽然抬手,如闪电般扣住他伸向自己的手腕。

哐当一声,男子手中握着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接着伴随着一阵剧痛,咔嚓,男子手腕被折断。

一声惨叫发出:“啊!”

跪在地上的女子瞳孔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捡起地上匕首,朝楚凝腿部削去,楚凝抬脚一踢,狠狠踢中女子心窝处——

砰。

女子身体飞出去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心肺俱碎。

楚凝身形疾转,凌厉的一脚踹在男子下颔,又是一声清晰的咔嚓声,男子砰的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地咽了气,脖子呈扭曲的形状。

所有的动作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结束,两条人命交代在了这里。

第752章 太粗鲁

“将……将军……”

屋外响起侍女惊惧的声音。

楚凝转头看了一眼,四个侍女站在门外,神情难掩苍白惊惧。

没办法,她们只是侍女,任谁看到屋子里两个死人躺在这里,都没办法保持镇定,何况……何况……

那个男子怎么那么像驸马?

楚凝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备水,本宫要沐浴。”

“是。”

四个侍女得令,慌慌张张转身去备水了。

侍女们行过檐廊走上九曲回廊,往厨房方向小跑而去。

屋外依然是大雨如瀑,楚凝走到外面,静静地看了一会磅礴大雨,被乌云覆盖的天色显得暗淡,偌大的太傅府内一片阴沉压抑。

楚凝站了片刻,转身走到床后的衣柜子里,找出自己的衣服一套,举步去了内室。

侍女们很快提来了一桶桶热水。

热气袅袅。

楚凝屏退了服侍的人,独自一人靠着浴桶,闭上眼,任热水包围着疲惫的身躯,眉眼难得地显出几分疏懒。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从门外跨步进来,顿了顿,继续抬脚前行。

楚凝径自闭着眼。

脚步声渐行渐近,直至走到了屏风后。

没过多久,一双大手缓缓搭上她的鬓角,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力道适中地轻轻揉按起来。

楚凝越发放松了身体,眉眼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平和。

“我不太擅长治理府邸,所以这府中的守卫没那么严,今日倒是让人钻了空子。”男子低下头,在她颊边亲了一下,嗓音温润柔和,带着说不出的缠绵情意,“你回来就可以好好整顿一下了。”

话音落下,楚凝蓦然朝后伸手抓着他的肩膀,微一使力,直接把他从肩上甩了过来。

哗!

水花飞溅,浴桶外面到处都溅得是水。

苏瑾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跌进了浴桶里,水从鼻腔灌进去,情急之下他连忙伸手抓着浴桶边缘,稳住身子,却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楚凝睁开眼,沉默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在浴桶里稳住了身体,苏瑾抬起头,一张俊颜咳得通红,眼角甚至有水光浮现。

浴桶空间很大,苏瑾摔得很狼狈。

水滴顺着头顶往脸颊滑落,衣衫发丝湿了个干净,温雅气度顷刻间不翼而飞。

苏瑾又闷咳了几声,瞪着楚凝,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殿下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打算直接呛死他?

楚凝伸手攫住了他的下巴,倾身吻上。

霸道而又强势的吻,不含丝毫水分。

苏瑾只愣了一瞬,随即伸手环着女子的肩膀,把她抵在浴桶上,反客为主地压了上去,吻得几乎密不透风。

“殿下……”

这样似乎不太好,现在……现在还没天黑呢……

苏瑾昏昏沉沉地想着,却忍不住吻得越发急切,分开四个多月,他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太想念她了……

想念这个霸道的女子,一言不合就把他摔进了浴桶里。

简直太粗鲁……

可该死的,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她的粗鲁呢?

第753章 煞风景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苏瑾感觉到嘴唇已经发麻,甚至有些麻麻的疼痛传来,呼吸也不那么顺畅了,才终于舍得抬头,结束了这么长长的吻。

两双眼睛沉默地对视着。

苏瑾看到楚凝的唇瓣很红,还有些微肿,此时光裸着身体坐在浴桶里的姿势特别诱人,不由自主地俯身又啄了她红唇一下。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手指勾画着楚凝的脸颊,把一缕发丝勾到她耳后,“殿下,辛苦了。”

楚凝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方才我在宫里给世子们上课,不知道殿下回来了。”苏瑾温声开口,主动抬手开始脱去自己身上的衣衫。

反正已经湿了,这样贴在身上反而不太舒服。

“下了课,听时统领说了才知道,就急急赶了回来。”苏瑾抬手把脱下的衣服简直拧了一下,然后放到浴桶外面的盆里,“一起沐浴,晚上就不用洗了。”

楚凝闻言,眉梢轻轻一挑。

苏瑾转头看着楚凝,忍不住又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道:“这天气不太适合在浴桶里缠绵,水一会儿凉了容易染上风寒,而且还不能尽兴。”

主要是浴桶太小……嗯,虽然对沐浴来说不小,但没有可施展的空间。

“你想如何尽兴?”楚凝终于开口,“本宫刚在这屋子里杀了人。”

苏瑾嘴角一抽:“殿下,这个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真的好吗?”

有时候想想,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楚凝这么个冷酷无情的性子,杀人跟吃饭喝水似的,而自己却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两人怎么就能如此和谐地相处?

撇开前世今生的因果不谈,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情想要磨合,在外人眼中应该是很难的一件事才是。

甚至很多人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们偏偏就是相处得如此融洽。

想到这里,苏瑾又笑了笑,良久也算是久别重逢吧……很开心,就这么看着,都觉得开心。

开心了就想笑。

苏瑾抬起楚凝的胳膊,给她身上到处擦洗了一番,捏了捏肩膀,揉了揉后颈,“没关系,又不是只有这一间屋子,而且我也不住这里。”

楚凝闻言,眉眼微动。

两人很快洗好身体,起身跨出浴桶,擦干身体开始穿衣服。

既然今晚没打算在这里就寝,那自然要另换一处,衣衫不整什么的影响不好。

这里不是西陵长公主府,楚凝奉旨离开帝京之后,苏瑾才搬来新府。

所以楚凝对这里还不太熟悉。

之所以直接踏进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主院,她下意识地以为苏瑾会住在主院,却没想到一进来就有人给她上演了一场春宫戏。

走出房门,楚凝冷冷开口:“时寒。”

眼前磅礴大雨中黑影一闪,时统领跪在面前:“殿下。”

“太傅府的守卫是怎么回事?”

时寒头皮一麻,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属下失职。”

“自己去领三十——”

“殿下。”苏瑾及时开口,嗓音温润宽和,“时统领这几个月一直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府里有所疏忽也不是什么大错,这次就算了。”

第754章 心照不宣

楚凝转头,沉默地盯着苏瑾看了片刻。

苏瑾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瓣:“时统领其实很尽责,只是刚进了这新府,且西陵那边很多人手没带过来,他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时寒低头看着地面,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

楚凝静了一瞬,目光回到时寒头顶:“明日开始,这府中该训练的去训练,该布置的布置,再有失职,本宫揭你一层皮。”

时寒领命:“是。”

“方才这两个人处理了,尽快查清他们的身份。”

“是。”

话落,时寒识相地赶紧退了下去。

至于事无巨细地汇报什么的……算了,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再者说,女帝陛下已经把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只要他不说,驸马不说,殿下不可能知道。

于是时寒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苏瑾也不动声色地卖了个人情给他,彼此心照不宣。

风尘仆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楚凝明显瘦了一圈,苏瑾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膳食,语气带着怜惜:“殿下瘦了,得好好补补。”

楚凝吃到一半,抬眼看了看天色,淡淡开口:“时寒。”

苦命的时统领其实很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可奈何公主殿下就是忘不了他。

“殿下。”再度跪在面前,时寒极力维持沉稳,面上一派波澜不惊。

“本宫把两千铁骑安顿在了北院。”楚凝转头,“稍后吩咐厨房,这几日伙食供上,让他们先休息两天。两天之后跟另外三千人集合在一起,再做安排。”

时寒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用了晚膳,倾盆大雨依然没有缓和的趋势。

下人来收拾善后,楚凝和苏瑾移驾松鹤院,侍女泡了茶过来,两人品着茶,闲适地聊了一会儿。

大多是分别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苏瑾负责问,问一些稍微感兴趣也比较重要的问题。

楚凝负责回答,问什么答什么,言简意赅,并没有过多赘言。

得到女帝居然出现在洛城,苏瑾着实感到诧异:“陛下居然没在宫里?”

不是说养胎?

楚凝瞥了他一眼。

苏瑾顿时心里有数。

好吧,陛下静心养胎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实则早就微服奔赴北陵了,就像当初微服去西陵一样。

苏瑾不由有些感慨。

当今女帝陛下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帝王,轻易收复了西陵,如今又收服了北陵慕容家……这份恩威并施的手腕,不顾凶险亲力亲为的胆魄,就算是男子,又有几人拥有?

聊了半刻,苏瑾放下茶盏,抬眸看着楚凝:“殿下,该就寝了。”

楚凝起身走向内室,偏头看了一眼跟着走进来的苏瑾,语气淡淡:“替本宫宽衣。”

苏瑾双手从身后搂着她,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温雅笑着:“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屋外大雨如瀑,廊檐下水流如柱,屋内气氛渐浓,温度节节升高。

一夜缠绵。

翌日早,女帝上朝主持朝政,宽松的袍服遮不住微隆的腹部。

第755章 不痛快

文武百官叩请陛下圣安。

摄政王主持朝政,间或询问陛下意见,陛下神情疏懒,淡淡道:“一切以摄政王意见为准。”

满朝文武体贴陛下有孕在身,倒是无人察觉到不妥。

次日早,陛下以胎气重,身体困倦为由,再度闭宫休养,朝政一律交给摄政王全权做主。

九月底,暴雨接连下了三日,洗去了空气中所有的尘埃。

天空一片湛蓝,草木清新,处处透着干净的气息。

十月初三,大夏也迎来了几个月来难得的一场雨水。

皇城一处偏僻巷子里,坐落着一座幽静的宅院,大门牌匾上挂着熟悉的“秦府”两个字。

子曦坐在窗前锦榻上,望着外面淅沥沥的雨水,灯火映照下,遍地的水渍闪烁着点点金光。

夜晚显得格外静谧而沉寂。

“秦裳,为什么你的宅子都叫‘秦府’?”

西陵有个秦府,大夏还有个秦府。

就没有别的匾额可用了?

秦裳坐在靠近门边位置的椅子上,身体放松斜倚着椅背,单手撑着下巴,遥望着外面廊檐下淅沥沥的雨柱,淡淡道:“叫什么不重要,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子曦挑眉,想了想也对。

反正秦裳的身份想被人知道,人家才会知道;若不想被人知道,这天下能查出他身份的人还真不多——当初在西陵,子曦和楚宸暗中调查他的身份,都是秦裳刻意放水的结果。

别说是秦裳,就算是九阁中那些堂主,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查出身份的。

况且这天下姓秦的,也不止秦裳一人。

子曦转过头来,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在想什么?”

约莫是在想他家阁主。

“没想什么。”秦裳扯了扯唇,“就是觉得这雨下得挺好,及时雨。”

时间太久不下雨,就会发生干旱。

不管旱灾还是涝灾,对于百姓来说,打击都是致命的。

“嗯。”子曦同意地点头,转头望向窗外,“这雨下得挺好。”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拨弄棋子的声音。

秦裳语气平静:“楚世子现在很焦躁?”

“的确焦躁。”楚宸坐在桌前,指间还捻着一粒白子,抬眸盯着某人闲适的背影,“我跟子曦好不容易重逢,且赶了这么多天路,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为什么你不能让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

赶了这么多天路,风尘仆仆,今天傍晚才进皇城,行李都还没收拾好,外面就下起了雨。

楚宸本想跟子曦一起洗个鸳鸯浴,反正下雨了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好好享受一下床笫之欢……

结果这个秦裳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解风情,愣是坐在这里不走了。

楚宸等啊等,摆了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然而足足一个时辰过去,秦裳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本公子心里不痛快,就不想让别人痛快。”秦裳语气平静,连故意装傻的意思都没有,“况且这是我的宅子。”

楚宸嘴角一抽,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

第756章 躺平任嘲

原本楚宸是抱着沉重的心情来大夏的,可在信山遇到子曦,对他来说虽是意外,却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不想子曦涉险,但子曦人已到了边关,他总不会让她再回去。

况且子曦看起来已经做足了准备,到时候就算万一真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也还有他在身边。

楚宸是宁愿自己死,也绝不会让子曦陷入险境的,所以也没就没了顾忌。

这样一来,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

他一轻松,就格外能体贴秦裳不太美好的心情,所以虽被这番话噎了一下,却也宽容大度地并没有怼回去。

不过他的体贴对秦裳来说,却显然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

子曦倒是叹了口气:“秦裳,想开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子曦这句话同样也不起什么作用。

秦裳就像没听到一样,沉默地盯着门外雨幕,久久未发一语。

夜渐深。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裳盯着双眼有些发涩,才终于想开了似的站起身,转头看向子曦:“饿不饿?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些吃的。”

“饿。”子曦默默看着他,“你终于想起来我们还没吃晚饭了吗?”

秦裳默然片刻,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如冰雪初融,如雾霾散尽,眉眼流泻夺目风华,只看得子曦一呆。

“我也饿了。”秦裳叹了口气,走到门外喊来下人,命他们准备几道清淡的菜肴送过来。

下人领命而去。

秦裳放空思绪静静站了片刻,转身进了屋,淡淡道:“离腊月二十三还早,暂时可以筹划一下,到时候该跟大夏皇帝和国师讨多少利息。”

说话间,秦裳抬脚走到窗前,在子曦对面矮榻上拂衣落座,看着摆放在眼前几案上的地形图,微一挑眉:“国师府原本守卫很严,但因为国师眼下在祭司殿闭关修炼,国师府最得力的暗卫大半调去了祭司殿,国师府的防守反倒松懈了许多。”

虽说国师是皇帝信任器重的人,但是在用人这方面,国师只相信他自己的手下,对于朝廷禁卫军的实力,他从不高看。

“国师府?”楚宸不解,“国师不在国师府,我父王也不在国师府。国师府的守卫森严还是松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秦裳倚着矮榻,漫不经心地道:“国师府地底下有条密道。”

密道?

子曦沉思片刻,随即眼神微亮:“我明白了。”

楚宸缓缓点头:“我也明白了。”

“你们都明白什么了?”秦裳挑眉。

子曦转头看向楚宸:“你明白什么?”

楚宸嘴角一抽,开口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裳语气悠然:“嗯,还不算笨。”

子曦:“……”

楚宸:“……”

如果损人能让您老人家心情好些,本帝君躺平任嘲。

“国师府地底下有条密道,这条密道很长,没有分叉口,一条路走到尽头。”秦裳扬眉,幽幽看着两人,“你们猜,这条密道通往哪里?”

第757章 是人是鬼

子曦和楚宸都看着他。

秦裳幽幽吐出三个字:“万溪谷。”

话音落下,子曦和楚宸同时愣住。

“万溪谷?”楚宸皱眉,神色微凝,“裴氏没有覆灭之前,南陵跟西陵的交界地,也是我娘初遇我父王的地方。”

他父王当年领兵镇守在边关,遇到他娘的时候就是在万溪谷。

怪不得当初死活查不到他娘的底细。

若是从国师府这条密道里把人送到万溪谷,相当于凭空出现,根本一点线索踪迹都没有留下,上哪儿查去?

“如此说来,这条密道工程浩大不说,仅走路也得走上许多天。”子曦若有所思,“密道里储备了足够多的水和食物?”

秦裳淡笑:“这位国师大人不但储备了足够多的水和食物,还储备了足够多的金银玉器,以及美人。”

子曦闻言,皱眉开口:“这位国师的日子竟是如此奢靡?”

密道里有食物和水,还有财宝美人。

这是密道,还是地下宫殿?

“密道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反正你们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行,这是最后的退路。”秦裳道,“救了清郡王之后,你们就直奔国师府而去,防守松懈之后的国师府没什么危险可言。”

楚宸托着下巴:“密道里的那些美人看到有生人进去,难道不会喊叫?”

秦裳睨了他一眼:“那些美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此言一出,楚宸一惊:“全死了?”

“没什么可吃惊的。”秦裳淡道,“国师擅长那些邪门歪道,可不是平白无故就会的,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之人很多。”

楚宸皱眉:“这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大夏国师,不死都没天理。

“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总之是个危险人物。”秦裳道,“你们尽量别与他正面冲突,救人为主,就算想要对付他,也得救了人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说。”

楚宸没说话。

当务之急是先救出他的父王,其他的的确都可以延后。

不大一会儿,侍女送来了厨房做好的菜。

秦裳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到桌前,三人拂衣落座。

用了晚膳,时辰已经不早。

秦裳淡笑:“你们沐浴休息吧,我就不在这里惹人烦了。”

“秦裳。”子曦抬眼,“别想太多。”

秦裳挑眉:“你看我现在像是想太多的样子?”

不像。

但是刚才沉默的时候很像。

“我不会寻死,也不会独自伤怀。”秦裳端起自己的茶盏,把最后半盏茶饮尽,“所以不必担心。”

顿了顿,他目光从楚宸面上掠过,看向子曦,悠悠挑唇:“况且你也不可能时刻陪着我。”

说罢,施施然举步离去。

从背影看,当真是一个风华绝代贵公子,即便没穿那一身红衣,也端的雅致从容,贵气端方。

“我觉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楚宸静静注视着秦裳的背影,待他在下人打伞之下走远,才迟疑说道,“似乎……有了点脾气?”

当然,这脾气不是针对他们,而只是那种不再逆来顺受,反倒有了点傲骨的脾气。

第758章 算笔账

“脾气?”子曦叹了口气,“希望他真能有点脾气才好。”

太过在乎一个人,便会忍不住失去自我,失去自尊和原则。

作为朋友,子曦并不想看到秦裳总是无条件地在帝修面前伏低做小,希望他能活得更肆意一些。

可话又回来,即便是朋友,她同样也无法体会对方心里真正的想法,以及他对感情的执着。

甚至即便是伏低做小失去原则时,心里那种特别的情感和心甘情愿的付出,也能使他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所以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说他了。”楚宸走过来,从身后环住子曦的腰,低沉的嗓音里蕴藏着绵绵情意,“娘子,我们去沐浴?”

子曦偏头,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被打入冷宫?”

楚宸眨眼:“……”他还真的忘了。

“可冷宫不在这里。”楚宸默默辩解,“就算打入冷宫,也是回到帝京之后的事情,眼下……娘子,我们久别重逢,又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为夫坐怀不乱的定力已经濒临溃散,娘子就不体贴为夫一下?”

子曦挑眉:“如果我不答应……”

“那娘子就别怪为夫无礼,霸王硬上弓了。”话落,楚宸直接抱起子曦往床上走去,语气很是霸道,“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子曦嘴角一抽,“行了,先让侍女准备沐浴用水,这里可不是雍华宫。”

没有那么奢华方便的浴池。

楚宸点头,正要转身走出去,却见外面已有侍女提着热水走了进来,站在门边,低眉垂眼地恭敬禀报:“公子让奴婢给两位爷准备热水沐浴。”

两位爷……

楚宸面上神情定格,平静地转头看向子曦。

一身青衣,头发高高束起,两边各留了一缕从耳际垂下,原本清丽脱俗的白皙容颜也成了小麦色——虽然看起来不乏几分英俊,却完全一副常年行走江湖的侠客打扮。

比起在北陵洛城时简单的女扮男装,子曦此时这副打扮才真正的男装,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

侍女们把热水拎到屏风后,倒进了浴桶里。

内室没什么声音,倒是水声听得清晰。

楚宸默默地跟子曦对视一眼,蓦然想到方才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让人误会……毕竟,他们现在在侍女眼中,是“两位爷”。

两位爷这么明目张胆地搂抱,还是比较少见的。

侍女离开之后,两人很快换上一身装束,细细地沐浴一番。

子曦恢复了原本的女子容颜,穿着一身寝衣斜倚在床头,一头发丝还泛着湿气,却让人看得心头悸动,忍不住想摸摸抱抱。

“娘子。”楚宸爬上床,伸手搂着她的腰,埋首在她的香颈间,“为夫饿了。”

子曦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语气淡淡:“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算笔账。”

算笔账?

楚宸微愣:“算什么账?”

子曦悠悠开口:“你让人送去给摄政王的信上写了什么?”

第759章 无力挣扎

信上?

楚宸身体一僵,漆黑的眸子就这么安静而又带着几分无辜地看着子曦。

子曦也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内室静得落针可闻。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良久,楚宸一个饿狼扑羊,把子曦扑到在床上:“如此旖旎美好的时候,娘子怎么如此煞风景?有什么话明天早说。”

话落,低头就照着她白嫩的脖子啃了下去。

外面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屋内却是一片气氛融融。

单薄的寝衣很快被褪去,罗帐垂落,掩去一室春光。

……

另外一处房内。

秦裳也刚刚沐浴结束,放松了身体半倚着床头,一袭白色寝衣衬得眉目温雅清淡,贵气无双。

他低敛着眸子,看着自己修长漂亮的双手,也不知是在欣赏,还是压根就放空了思绪,什么都没想。

仿佛失神了似的,就这么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身体一动没动。

这半个时辰里,秦裳心里其实想了很多。

他在想,自己这个九阁第一高手的确已名不副实,这个位置早该换个人来做了,所以阁中举办的比武,其实没什么,原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就如七年前,若没有那场比武,他也不可能被选到阁主身边。

他还在想,或许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虽然,他从来也没把自己看得太重。

阁主亲自到陵国皇宫找他,花费重金药材救他,或许只是不想让九阁之人死在别处,没有其他的意思。

之所以替他打通了经脉,给他选了武功秘籍,只是因为不想留一个废人在身边。

以及觉得他还算听话,容貌生得也还不错,所以勉为其难放他在山上多待了两个多月,只当养了只宠物。

毕竟这宠物偶尔还可以撒个娇什么的,也算是一种无聊之下的乐趣。

可现在宠物不听话了。

做第一高手不够格,做宠物又不称职,为人属下却私自下山开溜。

如此不称心不如意的人,留在身边干什么呢?

所以,阁主想要重新换个人在身边伺候,本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九阁新鲜的血液很多。

阁主只需要一句话,一个指令,有多少年轻的高手们满怀着激动与兴奋的心情,就像后宫争宠一样……

不,比后宫争宠还要惨烈的竞争。

帝王的后宫可以有无数嫔妃,而阁主身边首席高手,位置只有一个。

新一代少年们年轻有活力,朝气蓬勃,浑身散漫着热情……

扪心自问,就算是秦裳自己,也觉得自己没办法跟那些少年相比,所以阁主凭什么把他留在身边?

他已经二十三岁了。

再过几年,年纪越发大了些……

眨了眨酸涩的眼,秦裳终于转头看向窗外,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一直下,仿佛他心里无法控制弥散上来的悲哀。

以为苦尽甘来,上苍庇佑。

其实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与痴心妄想。

区区草芥,如何攀得那云端之上尊贵的神祇?

……算了,就这样吧。

折腾了一大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当初。

心神耗尽,他已无力再挣扎。

第760章 更有风度

天亮时分,雨停了。

一身红衣的公子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子曦的听雪楼外,拾阶而上。

温雅的眉眼,出尘的气质,看起来真是一个古画卷中走出来的世家贵公子,带来了满身的风华。

然而他的动作却跟他的气质完全不符。

走到门前,轻轻一脚踹开了门,丝毫不顾及屋里的人是否还沉睡在梦乡。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秦裳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带着清泉般雅致润和的意味,“身为客人,应该不会在主人家的客房里赖床——”

“吧”字未落音,嗓音却戛然而止。

秦裳挑眉,看着空无一人的内室床榻,床上叠得整齐的被褥,不由静了一瞬。

转过头,他淡淡道:“来人。”

门外侍女走进来,恭敬地开口:“公子。”

“这屋里的两位去出门了?”

侍女恭敬点头:“是。”

她是被安排在此处服侍这两位客人的侍女之一,自然该知道客人什么时候出门去的,否则就是失职,要吃板子。

秦裳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掌心:“什么时候走的?”

“天微亮时。”侍女低眉垂眼地回答,“那位公子爷让奴婢转告一声,若公子起身之后没见到他们,就跟公子说一声,他们出去办事,早饭之前回来。”

早饭之前?

秦裳转头看了看天色,淡定地道::“现在去准备早饭吧。”

侍女微默,随即低头领命:“是。”

秦裳在屋子里打量了一番,转身走到外面。

一夜雨水过后,空气中泛着干净清新的气息。

他轻摇着扇子站在庭院中一棵花树下,许久没有动上一下,好似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约莫站了一炷香时间,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轻松的交谈:“这家铺子的包子味道不错,怪不得生意那么好,还排了那么长的队……娘子,下次我们还去吃。”

“你就知道吃。”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斥,“好男儿志在四方,根本不屑于谈论吃的,你倒好——”

“志在四方也得先填饱肚子呀。”男子反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服,“战场上打仗的将士都得先把肚子填饱了,否则哪有力道杀敌?”

女子嗤笑一声:“战场上的将士也没像你这样,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在秦公子的府上。”

“秦公子的府上怎么了?我还给他带了包子呢,”男子又不服了,“不过秦公子太懒,睡到太阳晒屁股了还没起——”

跨进院门,抬眼看见一身红衣的公子站在面前,嘴角含笑,温雅从容,手里一柄玉骨折扇摇啊摇,怎么看怎么一副盛世美景。

楚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嘴角轻抽:“秦大公子,眼下这个天气马上进入初冬了,您老人家大早上就燥热难耐?”

“不。”秦裳缓缓摇头,“本公子只是为了看起来更有风度。”

“臭美。”楚宸提着手里的包子,“饿不饿?”

肉香味阵阵扑鼻,秦裳淡定点头:“确实有点饿了。”

第761章 喜乐郡主

三人很快进了屋,在桌前落座。

侍女们端来了燕窝粥,白米粥,红豆粥,素菜包,猪肉包,蒸饺,五香牛肉……

摆了满满一桌子。

秦裳摇着扇子,语气淡淡:“住在本公子的府上,还自己出去买包子吃,楚公子是不是担心我饿着你?”

楚宸淡定地给自己盛了碗白米粥,给子曦盛了碗燕窝粥,然后拿起一个包子咬了口,才道:“秦公子太能睡了,不好意思麻烦你。”

秦裳嗤笑一声,挥手打发了侍女出去,然后才淡淡道:“一大早出去干什么了?”

刚落了脚,他不睡觉难道要半夜出去做宵小?

子曦低头喝了口粥,用筷子夹起一个蒸饺放进嘴里,听楚宸道:“出去看看风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怕以后遇上麻烦。”

“然后呢?”秦裳淡问,“看出什么来了?”

“我母亲应该在宫里。”楚宸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面上表情微敛,“我这几天得找机会进宫一趟。”

秦裳点头:“是该进宫一趟。”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楚宸:“进宫之后呢?你现在对你母亲抱着什么态度?是想一家三口团聚,还是……”

“不知道。”楚宸摇头,看了子曦一眼,“子曦,你觉得呢?”

“得看你父王的态度。”子曦道,“这件事我们都没办法替他决定。”

楚宸淡道:“但是我了解父王。经此一事之后,我觉得他不会再接受一个带有欺骗和算计目的接近他的妻子。”

就算之前在西陵时,父王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不会选择逃避,只会面对现实。

父王装傻,只是因为他爱自己的妻子。

可如今这样的爱情牵扯到阴谋算计,牵扯到家国仇怨,父王又如何还能继续装傻?

纵然现实并不那么美好,他也不会再自欺欺人。

“凌云公主应该已经恢复了记忆。”子曦淡淡道,“当初我用银针封住了她的记忆,若是不离开西陵,应该没人能解除她的记忆封印,但到了大夏……那个国师手段多,显然不会对一根银针束手无策。”

“恢复记忆也没什么不好。”楚宸语气平静,带着几分压抑的情绪,“我们救出父王之后,可以将此事彻底做个了断。”

纵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楚宸此时提起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不能接收的挣扎为难,可那人到底是自己的母亲。

秦裳安静地听着楚宸和子曦说话,安静地低头用膳,举止优雅而斯文。

待肚子有了点饱腹感,他放下勺子,重新摇起了扇子:“想要进宫,我倒有个办法。”

楚宸和子曦齐齐转头看他。

“当家皇帝有个皇兄封号闲王,闲王膝下有个女儿叫独孤嘉,封号喜乐郡主。”秦裳从容开口,语气透着云淡风轻般的平静,“这位郡王芳龄二九,云英未嫁,几年前偶然间的惊鸿一瞥,让她心心念念一个人无法忘怀,一直等了这么多年。”

空气似乎逐渐变得稀薄,周遭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第762章 美男计

楚宸跟子曦对视一眼,两人心头不约而同在想,这个心心念念的人一定不是秦裳。

然而……

“我可以试试……”秦裳语气微顿,随即一锤定音,“美男计。”

楚宸:“……”他一定听错了,这家伙不会又想作死。

子曦:“……”这回腿一定会断,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威胁。

绝对会断。

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子曦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有些不确定:“秦裳,你现在还好吗?”

秦裳瞥了她一眼,表情淡定得很:“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美人计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虽然对有些定力强的人来说,常常不起什么作用,但我有十足的把握。”

这是有把握没把握的问题吗?

问题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而是……秦裳居然要对一个女子使用美男计?

子曦扶额,沉默了好半晌,才无力地开口:“秦裳,算我求你了,你还是安分一点吧。今天开始你就留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多好,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你看不起我?”秦裳皱眉,“我跟你说,四年……哦不是,应该是五年前了,整整五年的时间,一个小姑娘把一颗心牵在我的身上,从小姑娘熬到老姑娘,你觉得我应该辜负她?”

子曦挑眉:“不然呢?”

还真的指望跟她再续前缘?

既然五年前是惊鸿一瞥……那显然也就一面之缘,有什么前缘可续?

难道茫茫人海中随意看见个好看的男子或女子念念不忘几年,就都要回报?

子曦无语片刻,情真意切地开口:“秦裳,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秦裳嗯了一声:“说。”

“第一,关于你的感情和姻缘问题,我始终持尊重和祝福的态度——但不管以后跟谁,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是你真正喜欢的。”

秦裳敛眸,语气从容:“我觉得喜乐郡主就挺好的,相处之后应该会喜欢上。”

“第二,关于你的信仰问题,我同样持尊重和祝福的态度。”子曦好似没听到秦裳的话,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太忍心看到你在那位面前怂得一匹的模样。如果你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九阁阁主面前堂堂正正把这些话说出来,那我一定备足大礼——就算比不得九阁富贵,但国库里的东西可以随你挑,我跟楚宸亲自给你主持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地迎娶你想娶的那个女子,并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秦裳端起面前茶盏,面无表情地轻啜一口,没说话。

“不过说句实在的,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倒是非常乐意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子曦说着,浅浅一笑,“有个长得跟你差不多模样的小孩,迈着小短腿,软软糯糯地喊一声‘爹爹’,那画面应该很美好。”

秦裳默默抬眸,不发一语地盯着她瞅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两天后是喜乐郡主的生辰,我出去挑份礼物。你跟楚宸留下来培养感情吧。”

——

咳,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一下,我觉得爆更的章节各位亲爱的们应该看得挺过瘾,情节都满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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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红衣少年

话落,他甩开扇子,转身往外走去。

红衣颀长的背影,说不出的风流雅致,风华无边。

屋子里又陷入短暂的静寂。

楚宸端起自己的茶盏,安静地喝了口茶,开口道:“我让人去查一下这位喜乐郡主的底细。”

子曦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黛眉微蹙,神色有些凝重。

喜乐郡主这个女子其实无需刻意打听。

她在大夏是个很有名气的人物,当然不是说她是第一美人或者第一才女什么的,而是因为她是太后最疼爱的郡主。

闲王和当今皇帝都是太后的亲儿子,但闲王打小资质就比较平庸,懒散,不太喜欢政务,对于争权夺利也不是很热衷。

当即皇帝独孤云阙即位了十六年,对这位皇兄也算是格外恩宠——当然,一个对皇位完全没有威胁的亲哥哥,恩宠一点也是应该的。

对皇兄恩宠,那么对皇兄的女儿自然也宠爱有加。

至于这位喜乐郡主,除了深受太后和皇帝恩宠之外,还有一个让人经常挂在嘴边提起的原因是,如今已十八岁的喜乐郡主本该早早婚配,却至今还待字闺中。

太后为她的婚事可算是操碎了心,从十五岁开始,赏花会不知办了多少场,京城脚下的权贵子弟她看了也不知多少,却始终不曾点头,也没有对任何青年才俊表现出爱慕。

皇帝要给她赐婚,可就连三年一出的状元郎她都看不上眼。

简直让太后和皇帝无奈至极。

去年喜乐郡主十七岁,太后再三询问,她才说出自己心悦一个红衣少年,却不知道那少年身份。

心悦一个少年,却不知那少年身份?

这可真是奇了。

太后顿时来了兴趣。

皇城脚下才貌双全的少年并不少,若是真有这个人,想要找出来也并不难。

可她喜欢的到底是谁家的公子?

喜乐郡主嗫喏再三,被太后连着追问,才和盘托出,原来那少年曾在嘉乾十一年夏末进宫盗宝,最后盗走了一个黑檀木九龙暗纹锦盒。

根本不是权贵之家的公子,而是江湖宵小?

太后无语了好久,也亏得是她最疼爱的喜乐郡主,若换做别人,少不得一顿斥责。

不过这件事真心难办。

其一,那少年曾到宫里盗宝,虽被利箭射伤,可他轻功太快,反应敏锐,乌压压的一群禁卫军竟无一人看清他的长相,更无从得知他的身份。

即便后来禁军统领奉旨追查,也没查到任何线索,时间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二,堂堂皇族郡主喜欢一个江湖宵小,这件事本身就让人瞠目结舌,太后和皇帝压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况且,那少年盗宝之后,从此再未现身过,他们上哪儿去给她找出这个少年?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少年拼着性命危险闯入皇宫,盗走的那个锦盒虽然是御用之物,但里面只装了一本春宫图……

皇帝一想到此,就觉得那少年定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再加上他从皇宫盗走的东西,让他有种难言的羞耻感。

第764章 辣手摧花

所以别说那少年不曾出现,就算真出现在喜乐郡主面前,他也会直接命人把他抓起来。

当然,以太后和皇帝对喜乐郡主的宠爱程度,以及喜乐郡主对那个少年的着魔程度,抓起来也不能怎么样。

这件事若真发生了,最后只怕也只能成全。

可重点是,这个少年得出现啊。

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喜乐郡主是不是得孤独终老,白白等待一生?

这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一件事。

尤其这一年来,随着喜乐郡主十八岁生辰的即将到来,这个话题的讨论越来越热烈,茶余饭后,贵族圈子里少不得拿出来说一说。

楚宸到外面稍稍一打听,甚至无需旁敲侧击,便有人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全讲了出来。

楚宸听了之后只有一个感觉,这女子真是少见的痴情。

秦裳若真能与她配成一对,也算是……嗯,也算是一桩值得称颂的美姻缘。

然后抱着这个想法,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喜乐郡主性情如何?”

“性情?”茶馆里一个客人捻着八字胡,嗤笑了一声,“性情暴戾得很,听说这几年被她折腾死的少年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不过能怎么办?人家是郡主,背后有太后和皇帝撑腰,谁敢说什么?”

楚宸:“……”

“闲王是个闲王,不问政事,可他这个女儿却当真是残暴的主。”那人叹了口气,“可怜这个红衣少年永远别出现才好,否则只怕经不起喜乐郡主辣手摧花。”

楚宸:“……”

他突然很想知道,秦裳知道这位郡主的性情吗?

“但是若一直不出现,京城这些可怜的少年们也惨兮兮。”那男子又道,“若是能有个人制住这位郡主,那才真算是功德一件。”

楚宸:“……”

他觉得秦裳担得起这个艰巨的任务。

既能解了那郡主心心念念相思之苦,又有足够的能力征服这位郡主,让残暴的女魔头化身成为温顺小猫咪。

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楚宸吃完面,抬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男子,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江湖人,所以才敢如此说话。

丢了一锭碎银子在桌上,他起身离去。

回到秦府,楚宸把在外面听到的事情跟子曦说了,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子曦正在查看卷宗,是凤魇这几天刚查到的情报,听完他的话之后,抬头瞥了他一眼:“我觉得这个任务你也挺合适。”

“我?”楚宸一愣,“人家姑娘喜欢的又不是我。”

“相信我,如果你换上秦裳的那身红衣,到那位喜乐郡主面前走上一遭,她绝对马上就喜欢上你。”

楚宸嘴角抽了抽。

“当然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有秦裳的魅力,而是那郡主看上的分明就是那身红衣,连正脸都没看到,就能心心念念五年之久……”子曦摇了摇头,“她痴心的不是红衣少年,而是少年身上的红衣。”

楚宸沉默片刻,默默道:“我没有秦裳魅力大?”

第765章 各有风姿

子曦神情微顿,抿唇轻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转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她道:“你跟他不是一样的类型。”

春花秋月,各有风姿。

楚宸这才满意,从后面环住她,在她耳际亲了一会儿,目光落到她手里的情报上:“这看的都是什么?”

“大夏的风土民情,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习俗。”子曦淡淡道,“大夏其实真的是一个爱好平和的国家,子民们喜欢安居乐业的生活,不喜欢动刀兵。前任皇帝在位时,朝堂一片清明,君臣之间,后宫之内,斗争都没那么激烈,大夏皇帝也从未想过要跟那个国家开战,侵犯别人的疆土。”

楚宸微默:“所以,所有的野心其实都是从独孤云阙这里开始的?”

“嗯。”子曦点头,“二十年前他还是太子,那时就开始实施了他的计划。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当初的皇帝是否知道这个儿子野心勃勃,毕竟皇帝已经死了,而表面上的迹象暂时并不能证明什么。”

楚宸道:“前任皇帝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人已经死了,对独孤云阙的举动就算有所不满,也无法做出改变。”

子曦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然后眉梢轻挑:“还有件事……之前在信山,秦裳不是让他身边的高手都不许再跟着他?但是凤魇说,那些高手消失了半日之后,很快又赶上来了。”

楚宸闻言微默,随即淡道:“隐卫、暗卫、影卫都是相通的,他们能察觉到同类的气息。”

就跟狼一样,感官极为敏锐,非寻常人可比。

“不过我觉得秦裳最近开始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楚宸道,“子曦,你觉得他真的能翻得起浪?”

“我希望他能翻得起。”子曦放下情报,托着下巴叹气,“但是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早已根深蒂固,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有多大改变。他现在的举动看似闹脾气,其实更像一个纸老虎。”

秦裳眼下的确是有了点脾气——但也只是错觉而已。

是旁人的错觉,也是秦裳自己的错觉。

秦裳以为自己有了点骨气,可当真正面对那位时,子曦已经能预感到,这点骨气立时就会化作空气里的一缕青烟,随着那人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是阻止他不切实际的作死。”子曦无比郁闷,“毕竟我的武功还不是那位阁主大人的对手。”

“武功高低不是重点。”楚宸淡道,随即皱眉:“不过我觉得九阁选拔第一高手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秦裳自己误会了什么?”

子曦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暂时没时间分心去管这些。”

况且子曦心里很清楚,不管秦裳现今如何想法,至少那位阁主是不太可能再对秦裳有什么不利举动的,所以就算明知道秦裳作死,她也没太多的担心。

甚至暗搓搓地希望秦裳能再作一点,最好能彻底挑战一下那位阁主的威仪,然后全身而退,才是一次成功的作。

第766章 夜探香闺

不管子曦和楚宸心里想法是怎样的,秦裳自顾自地按着自己的计划行事,完全没有一点顾忌。

虽从未在女子身上花过心思,但真要花起心思来也难不住他。

姑娘们都喜欢什么?

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华衣美裳。

这些太简单了,手到擒来。

不过秦裳并没有打算过多地破费。

对于一个心心念念他这身红衣五年的女子来说,送东西不过是个开场白,东西的数量和价值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得穿着这身红衣。

从皇城最大的珠宝楼里买了一副红宝石耳坠,红得似血,于夜深人静时分,悄然送到了闲王府。

到了喜乐郡主香闺外,秦裳冷不丁听到闺房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伴随着少年压抑在喉咙的惨叫和求饶,以及女子的冷笑声。

秦裳不得不停下脚步,短暂地沉默一番之后,抬头望了望天。

天空一轮皎月似玉盘,好像美人圆圆的脸。

然后秦裳其实特别想知道,皇族权贵家出身的女子是否都特别喜欢以虐待人为乐?

而为什么,偏偏这个女子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一点都不觉得荣幸好吗?

他多希望对他牵肠挂肚五年痴心不悔的姑娘是个善良的女子,最好能跟……嗯,洛城那位慕容家的姑娘就不错。

人家也出身富贵,为什么就可以那么善良呢?

秦裳心里忍不住把两个女子比较了一番,最后做出总结,虽然女子泼辣一点也挺可爱的,但还是善良单纯的姑娘最讨人喜欢。

而且,泼辣并不等于歹毒。

伸手敲了敲窗户,香闺里声响顿时消失,随即女子冷冷的声音响起:“谁?”

秦裳手上微一使力,装着红宝石耳坠的锦盒如飞镖一般穿破窗纸飞进了屋子里去,随即他身体一掠,灯火中如一团火焰飘然离去。

房中女子脚步极快地追了出来,视线里却只看到一片红色的袍角。

与五年前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红衣。

女子眼神里闪过惊喜之色,正要开口高喊,那红色衣角已经如流星般消失在视线里。

“来人!”女子转头,急切地喊道。

庭院外护卫纷纷疾奔而来,“郡主!”

“刚才看到一个红衣男子了吗?”女子指着红衣消失的方向,语气透着惊喜与急切,“就是那里,现在立刻去追,给本郡主把他追回来!快去!”

护卫们面面相觑,然后顺着郡主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夜空,夜空上挂着一轮圆盘似的皎月,哪有什么红衣男子?

“还愣着干什么?!”女子焦灼地怒吼,“想吃板子吗?”

护卫们一听这就话,顿时如鸟兽散:“属下这就是追!”

女子正要跟着出去,然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急急忙忙又回了房里,看到趴在地上浑身伤痕的少年,冷冷道:“今晚你运气好,滚!”

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起身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去。

第767章 臆想症

喜乐郡主没空理会那离开的少年,视线在屋子里寻找一圈,看到了一个红色外观的锦盒,连忙拾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一看,女子眼睛一亮。

一对漂亮的红宝石耳坠静静躺在里面,在灯光下散发耀眼光泽。

喜乐郡主走到梳妆台前,拿出耳坠放在自己耳垂上比照了一下,越看越是欢喜。

这便是心理作祟。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的,五年念着那一个人,逐渐演变了成了一种执念,非得到不可。

所谓的痴心,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的心态导致。

而魂牵梦萦之人送的东西,就算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米粒,也会被当真最上等的珍珠宝石。

喜乐郡主拿起另外一只耳坠时,忽然若有所觉地垂眸,看到锦盒下面还有一层东西,她狐疑地拿出来看了看,是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纸条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生辰礼物。

女子瞳眸微微睁大,眉眼染上了一层温柔,盯着那四个隽秀的字看得几乎入了神。

脑子里只有眼前这四个漂亮的字体,和方才那一袭红衣留给她的惊艳来回交替,让她一时之间快失去了思考能力。

生辰礼物。

喜乐郡主忍不住开始激动。

今晚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从天上降下了一个惊喜,她完全没有料到会在今晚看到那个心心念念五年的人。

生辰……对,后天就是她的生辰……

他会出现吗?

应该会吧。

抑制不住心跳急速,喜乐郡主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忍不住开始想,这个男子到底是谁?

这五年他去了哪里?

为什么没有来找她?

此时突然现身,是因为被她五年痴心执着的等候感动了吗?

喜乐郡主想到这里,突然庆幸自己这五年来拒绝了一桩又一桩婚事,否则今晚如何还能得遇那个他?

生辰……

对,生辰,她要好好准备,穿一身最漂亮的裙子,梳一个最美的发髻,画一个最美的妆容……

然后邀请所有的贵女千金和世家公子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她要让他惊艳,要看到他眼底的爱慕,要让他因她的美丽而折腰。

更要让全京城的千金少爷都知道,她等到了那个他,他们会是所有人眼中最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一双神仙璧人。

光是这么想想,就让喜乐郡主前所未有过的期待起来。

她迫切地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一炷香时间之后,护院们垂头丧气地回来请罪,甚至做好了因失职被打板子的准备,虽然他们压根就以为郡主一定是得了臆想症。

哪有什么红衣公子?

但奈何身份摆在那里,郡主就算得了臆想症,她的话也是对的。

他们就算如何无辜,主子要罚,他们还敢反抗辩驳不成?

然而很让人意外的。

喜乐郡主听到他们没追到红衣公子之后,居然没有生气,声音听起来还很温和:“没关系,辛苦你们了。”

护院们当场呆滞:“……”

太阳打西边出来……啊不,现在是晚上,天要下红雨了?

第768章 痴情女子

郡主居然跟他们说辛苦?

而且态度还这么好。

护院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喜乐郡主却显然没心思跟他们多说,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护院们很快退下,怀着满肚子疑惑,却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主院的闲王在听到护院的禀报之后,也狐疑地道:“红衣公子?”

护院首领点头又摇头:“属下们都没看到,但郡主……郡主好像是看到了……”

他可不敢说郡主可能眼花了,就算真的眼花了也不能说。

闲王想了想,倒是很理解这些护院们的想法,也挥了挥手:“算了,都下去休息吧,不必理会。”

大概臆想症发作。

“是。”护院首领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闲王回到屋内,淡淡道:“喜乐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王妃你就不管管?”

男主外女主内。

女儿这些事情本该就当娘的提点,他这个父亲想管都不知从何管起。

“太后都管不了,我上哪儿管去?”屋子有个妇人坐在梳妆台前,优雅地取出头上朱钗,步摇,耳坠,脖子上的项链,“王爷别瞎操心了,女儿自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想管也管不了,随她去吧。”

闲王看了她一眼,走到床前躺了下来,“等她心思定下来,年纪也就不小了,这京城上下条件好些的青年才俊该成亲都成亲了,谁愿意娶一个老姑娘回家?”

闲王妃显然不以为意:“愿不愿意的有什么要紧?只要太后一道赐婚懿旨,谁敢不从?”

她才不担心这个问题。

闲王闻言,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皱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满京城大概也没几个像你这么当母亲的。”

闲王妃对着镜子笑了笑:“这满京城贵女,又有几个像嘉儿这样放纵任性的?”

独孤嘉,喜乐郡主的闺名。

朱钗步摇除尽,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闲王妃起身走到床前,丝质寝袍曳地,风情流露。

走到床前,她冷冷一笑:“这满京城的权贵宗亲们,又有几个如王爷这般庸碌无为?只知吃喝玩乐,时不时地还逛个青楼妓院,左拥右抱,好不风流快活……这会儿倒来埋怨我不会当母亲?”

闲王被噎得无话可说,恨恨瞪了她一眼,转身躺倒在床上,拉上被子蒙住了头,“睡觉!”

……

虽然秦裳的武功不如以前,轻功也比不得巅峰时候,但他的速度却依然是区区护院所望尘莫及。

况且在夜晚这个时候,他轻轻松松就摆脱了追出来的视线,优哉游哉地回到了秦府。

这个时辰,楚宸和子曦都还没睡。

两人在屋子里下棋,难得的安静温馨。

秦裳摇着扇子走到屋子里,淡淡道:“离开大夏之前,本公子得杀个人。”

对弈的两人同时抬起头看着他。

“杀谁?”子曦挑眉。

“那位痴痴等了我五年的郡主。”秦裳在子曦斜对面的椅子里坐下,眉眼温雅,带着几分忧伤,“想来还真是有点不舍,毕竟如此痴情的女子天下难寻。”

第769章 烂桃花

子曦静静地看着他,须臾,淡淡道:“秦裳,方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跟楚宸商量好了,这个女子由楚宸来对付。”

由楚宸来对付?

秦裳挑眉:“为什么?”

她心心念念的人是他,又不是楚宸。

“我是为你好。”子曦语气淡定,“反正那郡主痴心的是你这件红衣,又没见过你的脸。只要让楚宸穿上你这身衣服,照样能骗过她。”

秦裳甩开了扇子,似乎执着地非要一个答案:“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第二,楚宸只要能成功骗过那位郡主,就可以顺利地进宫,会减少一些麻烦。”

秦裳懒洋洋地看着他们:“让楚宸去哄骗一个姑娘,子曦你都不吃醋?”

子曦沉默,随即转头,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又不是去侍寝,吃什么醋?”

楚宸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眼下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能顺利进宫见到凌云公主?

再者,也是为了秦裳别冒风险,万一真沾了个烂桃花……

“对了。”子曦目光微移,盯着秦裳身上的红衣,“你五年前就一直穿这样的衣服?”

秦裳点头。

“一样的料子?”

秦裳看了她一眼,还是漫不经心地点头。

“这种红绡的料子色正而飘逸,入水不濡,千金难求。”子曦手撑着额头,似是第一次真正研究秦裳的衣裳,“大概也只有九阁能供得起你这么穿。”

秦裳微默,不明白子曦怎么突然对他的衣服起了兴趣。

“五年前你还是个少年,身段对比现在应该纤瘦不少,如今五年下来,这衣服得换了不少吧?”

秦裳沉默地瞥了她一眼,须臾,淡淡道:“还好。”

“你有没有想过,这料子一般人根本穿不起?”子曦悠悠挑眉,“说了不怕你笑话,就连陵国皇宫里,这料子只怕也得两三年才能进得一匹。”

而按照秦裳的身份,就这样的薄衫一年至少得做四套新的,至于冬季长袍,跟这色泽料子差不多的,同样都是价值千金。

九阁第一高手,其他的不谈,单是这穿着方面,绝对碾压各国皇子的待遇。

“子曦,你到底想说什么?”秦裳皱眉,转头瞥了楚宸一眼,“你要是想要,我那还有一套新的没穿过,可以送给楚宸。”

楚宸嘴角一抽:“我多谢你,但是不需要,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这么这样的颜色?”

秦裳默然。

“你穿红衣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你家阁主喜欢?”子曦闲聊似的语气。

秦裳斜倚在椅子上,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倒也谈不上特别喜欢。”须臾,秦裳淡淡一笑,“起初只是为了掩盖血迹,后来穿着穿着也就习惯了,不想换别的颜色。”

子曦讶异,为了掩盖血迹?

不过倒也说得过去,受伤时红色比白色能更好地掩饰。

但是红绡这么昂贵稀缺的料子,绝不可能是九阁下属能做主为他准备的,显然是帝修的意思。

第770章 要个孩子

子曦猜测,大概是那位阁主大人见秦裳一直穿红衣,以为他喜欢,偏偏又觉得他身上的料子不好——至少在他眼里是归为不好的。

所以就吩咐九阁下属,把千金难求一匹的红绡都拿来给秦裳做了衣裳?

子曦觉得这么一想,突然就有一种被甜蜜宠爱的感觉。

当然,被甜蜜宠爱的人并不是她。

只是这种含蓄的宠溺,好像又委实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阁主大人搭不上边。

算了,不想这些。

“夜深了,早点去歇着吧。”子曦淡笑,“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行动。”

秦裳点头,不发一语地起身往外走去。

背影依然从容雅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速度却好像比平日里快了些?

楚宸看得一愣:“他今晚怎么这么配合?”

子曦转眸,看着棋盘上还没有下完的棋局,淡淡开口,“我们是继续把这盘棋下完,还是……”

“下棋有什么意思?”楚宸伸手就拨乱了棋子,接着起身走到子曦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去,“美好的时刻若不做点美好的事情,岂不是辜负了这美好的夜晚?”

子曦听着他绕口令似的贫嘴,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温柔凝视着他的眉眼:“楚宸。”

“嗯?”楚宸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记,“娘子有话要说?”

子曦红唇轻勾:“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宸微讶:“我也没说不要啊。”

虽然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子曦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但楚宸以为是缘分没到。

子曦没说话,主动吻上他的唇瓣。

两人双双倒在床榻上。

“第一胎我想要个女儿。”子曦如此说道,带着几分罕见流露的冷静,似是有着什么打算,“你觉得呢?”

“我觉得挺好。”楚宸说着,轻轻吻着她白嫩的脖子和耳垂,“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第一胎生个女儿,封为长公主,以后继承帝位。”

“你说什么都好……啊?”楚宸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子曦漆黑的瞳眸,“让女儿继承帝位?”

子曦点头。

“为什么?”楚宸下意识地开口问道,随即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但陵国史上至今就出了你这么一位女帝,那些大臣们会同意吗?”

“同不同意,不是他们说了算。”子曦语气平静,“第一胎若是女儿就封为长公主,然后继承帝位。若是生了皇子,就随你姓楚,交给你父王抚养,毕竟也是他的孙子。”

楚宸顿时一句话说不出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子曦。

“不管男女,与帝王成亲只能为嫁,但是谁让我这么爱你呢?”子曦温柔笑着,“而且你父王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他开明,我却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连个承欢膝下的孙子都没有。”

楚宸抿唇,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眶不由有些发热,“子曦……”

她方才说爱他。

这是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说出了爱这个字。

第771章 恍如隔世

感动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楚宸埋首在子曦耳边:“你怎么突然想到……”

“突然想到什么?”子曦双眸柔柔凝视着他,浅笑嫣然,“让孩子姓楚?其实不是突然有这个想法,而是当初在西陵时就有了。”

清郡王是个开明大度的父亲,他成全了儿子的幸福,尊重儿子对感情的选择——这是寻常父亲绝难做到的一件事。

况且他只有楚宸这么一个独子。

可他即便如何开明,也无法消除一个父亲对儿子入赘皇室,从此不能陪在身边尽孝,以及后继无人的遗憾。

所以这个想法早早就存在子曦心里了,只是一直没说。

楚宸久久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一颗心不自觉地柔化成水。

子曦是爱他的。

这句话化成一个个清晰的字眼,弥散在心头,让他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化作行动,低头狠狠地将她吻住。

“子曦……”

她怎么这么好?

怎么这么好?

子曦抬手,纤长的手指滑进他的发丝,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喘息:“你予我一腔情深,我……自当回你……嗯,回你一片真……真心……”

未完的话,被尽数堵在了交叠的唇舌之间。

春光无限,又是半夜缠绵。

……

关于红衣,其实并非秦裳说的这个原因。

只是这是他心头藏着的一个小秘密,寻常不太想与人分享。

曾经,他也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少年。

一柄剑,一身青衫,也曾做着一个仗剑天涯的少年梦。

可那年初见阁主,从此乱了心扉。

一袭白衣在他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执念如藤蔓疯长,他不顾一切地练武,只为走到那人身边。

青衣沉稳,却也太不起眼。

他渴望着那人的视线里能有他的存在,渴望那双清冷的眼睛能一眼看见他。

所以上山拜见那天,他千挑万选,选了一套火红衣衫,红得如天边最耀眼的太阳。

这一穿,从此就再没换过别的颜色。

红色耀眼夺目,也能掩饰血迹。

可血色能掩饰,血气却又如何隐藏?

所以每次带着伤回来,尊贵的阁主看都不用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

如今想来,秦裳不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恍如隔世……

其实不是错觉,毕竟勉强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有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的。

只是想到今晚子曦说的话,心头又忍不住有些悸动,有些难过。

只有九阁能供得起他这样穿着。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红色袍服质地轻盈顺滑,没有一丝皱褶,明亮的灯火映照下,袍袖衣摆散发莹莹光泽。

红衣似火,红得纯粹,让人有种目眩神迷之感。

秦裳就这么盯着这件衣服看着,然后不由想到那年第一次收到穆堂主给他的两套红衣:“阁主让人给你准备了衣服,以后你自己的衣服就别穿了。”

那时候他心思还很单纯,以为阁主身边第一高手必须穿特定的衣服,未曾多想,只知道穆堂主给他的衣服料子极好,比他自己的衣服好上不知多少。

第773章 心里苦

得知秦裳生病的消息,楚宸着实诧异了一下,随即担忧地道:“没什么大碍吧?”

“大碍倒是没有,只是……”子曦叹了口气,“我去给他抓药,你留在这里。”

说完,子曦就出府去了。

抓了药回来花半个时辰煎好,子曦把药端到他的屋子里,刚跨进房门就听到一声巨响——

哐当!

床头案上的水盆整个被掀翻,水溅了侍女一身,地上瞬间成了小河。

侍女吓得脸色都白了,顾不得一身的水,连忙伸手扶住快要栽到床下来的秦裳:“公子,小……小心点……”

“滚……你给我滚,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奴婢这就滚,公子先躺下,躺好了……”

子曦嘴角狂抽。

她简直想把秦裳揪出来狂摇一顿,看看他到底是生病了还是醉酒了。

第一次见到生病的人耍酒疯。

人家都借酒装疯,他倒好,借病装疯。

而且是这么温雅有风度的一个人,耍起酒疯来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我来吧。”子曦端着药走到床前,“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侍女点头,连忙退后一步,开始收拾一地狼藉。

子曦把托盘搁在案上,伸手扶起耍脾气的秦某人,“起来,把药喝了。”

秦裳又要挥手甩开,子曦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乖。”

床上的人睁开眼,目光迷蒙地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失望色泽,沉默地倒回枕头上。

“起来把药喝了。”子曦拍拍他的脸,“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家阁主已到了大夏。”

秦裳一僵,狐疑地转头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几分迷惘。

子曦嘴角又是一抽。

生病的秦裳简直换了个人,看起来跟个孩子似的。

“喝了药,你今天就躺床上休息,别出去了。”子曦扶起他,伸手把药断了过来,送到他唇边,“良药苦口。”

秦裳没再闹,安静地一口气把药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喝完倒头就睡,什么也没说,也没问。

子曦站起身,沉默地注视着他,良久,沉沉地叹了口气。

放下碗,给他掖好了被子,子曦拿着托盘和空碗转身走了出去。

“他没事吧?”楚宸走过来,眉头微皱。

子曦摇头:“没什么大碍,喝几贴汤药,卧床休息两天就行。”

楚宸嗯了一声:“喜乐郡主今天临时邀请了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参加她明天的生辰宴,想来是准备好在生辰宴上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至于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楚宸和子曦心里自然有数。

还不是跟秦裳有关?

“这个作死的家伙……”子曦眉头微蹙,随即摇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喟叹意味,“算了……他心里也苦。”

表面上如何云淡风轻,也无法阻止他在夜间孤身一人时的无助彷徨。

子曦淡淡道:“这位喜乐公主除了性子残暴之外,其他方面你了解得如何了?”

楚宸转身跟她一道往外走,淡淡道:“就是一个生性歹毒,被宠坏的蛇蝎女,其他没什么特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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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4章 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秦裳突然病倒的缘故,喜乐郡主这件事没有任何争议地由楚宸出马搞定。

白天把这位郡主的情况做了个简单的调查,晚上楚宸跟子曦一道去看了秦裳,让他又喝了一碗汤药睡下之后,两人回到房里。

楚宸淡淡道:“不知道凌云公主会不会出现在闲王府。”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不会。”子曦语气平静,却也带着几分不确定,“她若恢复了记忆,眼下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楚宸沉默。

不管她想做什么,一个为了阴谋能付出十八年青春的女子,都不太可能会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去参加一个刁蛮郡主的生辰宴。

况且这位郡主的母妃还在世,闲王又是个不管政务的主。

凌云郡主没理由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次日一早,楚宸当真去闲王府的时候,偏偏就看到了凌云郡主——他叫了十八年娘亲的女子。

事情发生得那么自然。

早上用过早点,楚宸也没穿什么红衣,而只是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衫,面目做了简单的改变,然后戴着个集市上刚买的帷帽,跟闲王府的守卫说:“你去禀报郡主一声,本公子前天跟她约好的。”

那守卫正要呵斥,蓦地想到前天晚上郡主命人去追一个红衣男子,而这个男子又说是前天约好的……

抱着狐疑的态度,守卫不敢自作主张,连忙去禀报了喜乐郡主。

正在闺房里梳妆的喜乐郡主闻言,瞬间一喜,连忙站起身:“快请他进来,直接请来本郡主的院子里。”

守卫恭敬地应下:“是。”

心里庆幸没把那公子直接撵走。

楚宸也格外讶异,这位郡主连确认都不用确认,直接把他请到了她的院落?

跟着守卫穿过长长的廊道,走过一片花园,穿过通幽小径,便进到了一处开满桂花的小院。

然后楚宸通过帷帽上垂落的轻纱,看到一个身着淡紫色束腰长裙,乌发披肩,容色美艳逼人的女子。

若不论这女子性情,但就容貌来说,算得上一个大美人。

不过出身皇族的女子,又有几个丑的?

“郡主。”注意到对方审视的眼神,楚宸嗓音低沉,带着一种别样的魅惑,“在下送给郡主的礼物,郡主可还喜欢?”

喜乐郡主闻言,原本因对方没穿红衣而生出的疑虑顿时消了大半,抿唇轻笑:“喜欢。”

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是皱起了眉:“你今天怎么没穿红衣?”

楚宸伸手,修长手指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嗓音带着几分慵然笑意:“太显眼,我担心被皇帝抓起来。”

喜乐郡主一听,剩下的少许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五年前他进宫盗取御用之物,一身红衣的确太显眼,前天晚上他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她并没有透露——除了府里护院和她的父王。

但父王以为她癔症,护院当然也不太相信。

今天她生辰要来很多人,一身红衣确实太显眼,万一让人想起了五年前,定然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第776章 美妇人

喜乐郡主还待说什么,却有王府中下人匆匆来报,说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王妃让郡主赶快换好衣服到花园里去。

喜乐郡主闻言,命侍女过来把最后一支朱钗插上,然后戴上了锦盒里那地红宝石耳坠,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越看越是喜欢。

转头看向楚宸,她道:“好看吗?”

楚宸淡笑:“郡主人长得美,这些首饰就都只是点缀,比不上郡主容色的十之一二。”

女子没几个不爱听甜言蜜语,更何况是来自心仪之人的甜言蜜语。

喜乐郡主走过来,浅紫色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折射出点点光泽,衬得她整个人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我得走了,郡主自去忙。”楚宸语气平静,“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跟郡主说一声生辰快乐,宴席我就不去——”

“不行。”喜乐郡主抓着他的胳膊,“你必须陪我,我不让你走。”

楚宸皱眉:“郡主——”

“今天太后和皇上都不会出现,你又没穿五年前那身衣服,无人认得出你。”喜乐郡主淡淡一笑,“除了我,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楚宸眉头拧了拧,目光盯着她放肆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就这样去,让别人看见了也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喜乐郡主不以为意,“我父王母妃说不定以为我想开了,高兴都来不及,虽然他们会盘问你的身份,但不会当着众人面为难你的,放心。”

至于其他人,身份都没她尊贵,谁敢在她的生辰宴上乱说话?

说完,她径自挽着他的胳膊往王府花园走去。

楚宸脸色很冷,幸亏掩藏在轻纱下面看不太真切,心里却忍不住发誓,回去之后这身衣服就得扔了,扔得远远的,再也不穿。

嗯,不过这件本来也不是他常穿的衣服。

花园里很热闹,桌子沿着花园里一条蜿蜒小溪的岸边一路排上去,上午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流水潺潺的声音也格外舒缓好听。

穿着华美锦袍衣裙的公子千金们三人一群,五人一组,散落在园中或是凉亭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小厮高喊一声:“郡主到——”

花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身份矮些的贵女们不约而同地簇拥了上来,纷纷朝喜乐郡主见礼。

然而礼还没见,抬眼却见郡主挽着一个头戴轻纱帷帽的男子走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公子是谁?

楚宸转头望着花园,似是在欣赏风景,目光却把这里的景致都收入眼底。

喜乐郡主在介绍他的身份,楚宸没怎么在意,视线微转间,目光忽然一凝。

不远处的一个六角凉亭里,有两个美妇人坐着喝茶,身边丫鬟环侍。

其中一个正脸对着这个方向,容貌生得美艳,三十多岁的年纪,五官轮廓跟喜乐郡主有五分相似,应该是闲王妃无疑,而另外一个……

虽背对着楚宸这边的视线,然而那背影如此熟悉,熟悉得几乎能让他瞬间猜出那人的身份。

第777章 凌云公主1

这些京城贵女们都有自己各自的圈子,女儿家不比男子,没有那么多官场仕途上的事情。

生辰宴可以按照她们自己的心意来办,想轻松闲适一点,想严谨隆重一点,都可以,没什么标准。

而喜乐郡主年年生辰都大办,今年原本没什么心情,想着有应付宴会的时间还不如拿来调教人,寻找一点刺激感。

但前天晚上忽然遇到她念了那么多年的男子,且收到一副红宝石耳坠,顿时心情大好,什么调教的兴趣都没了,才临时邀请了这些公子贵女们过来。

没打算办得多隆重,但来的人不少,气氛自然越轻松越好,所以才在花园里办。

“这是蓝公子。”喜乐郡主简单地做了介绍,“你们这么称呼就行。”

“蓝公子?”不远处一个男声插了进来,带着几分倨傲,“不知什么身份,什么背景?来自何处?可是京城人士?”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开始打量这位“蓝公子”。

楚宸收回视线,淡淡道:“在下出身寻常人家,身份没什么特别的,并无可说之处。”

那说话的男子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楚宸,眉头微皱:“蓝公子是见不得人吗?到了郡主这里,还带着遮面之物。”

楚宸抬眸,透着轻纱看向眼前男子。

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身的锦衣玉袍,腰间坠着块上好的玉佩。

楚宸本就出身皇族,虽然大夏跟陵国制度和习俗并不完全一样,但从穿着分辨出对方大致的身份并不难。

眼前这个男子穿着打扮不俗,且胆敢在喜乐郡主面前质问他,身份当然不会简单。

不过,楚宸语气淡漠,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在下其貌不扬,的确见不得人。”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把对方噎了回去。

男子脸色顿时铁青。

喜乐郡主面上却流露出两分笑意,淡淡道:“胤世子不要为难本郡主的人。”

她的人?

胤世子神色微沉,不善的目光落在楚宸覆面的轻纱上,透过轻纱隐隐绰绰能看到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

“郡主可知道他的来历?”胤世子伸手一指,“我从未见过这个人,郡主可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

“你没见他,不代表本郡主没见过。”喜乐郡主有些不悦,“况且放眼整个京城,谁能骗得了本郡主?”

这句话一出,其他女子们都噤声沉默。

喜乐郡主虽然封号听着喜乐,可在场的人谁对她没有几分畏忌?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在太后面前的得宠程度,更多是因为她的性情。

随即不知是谁小声道了一句“王妃来了”,人群一阵骚动之后,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这是嘉儿的朋友?”闲王妃穿着一身枚红色盛装而来,目光落在楚宸面前,“这位公子是……”

楚宸的目光却落在闲王妃身边的妇人面上,薄唇抿紧,眼神平静而透着压抑。

褪去了一身西陵王妃的穿着,此时的凌云公主一袭黄色宫装曳地,头发梳成了一个凌云髻,衬得身姿高挑优雅,眉眼间贴着红色梅花钿,容色尊贵,灼灼生姿。

第778章 凌云公主2

此时她的目光也落在楚宸面上——那双沉静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薄薄的一层轻纱,直接看透楚宸的伪装。

周遭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楚宸忍不住攥紧了掌心,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更没想到他们的见面会来得如此快,如此猝不及防。

以至于他毫无准备。

甚至来不及想,若是对方揭穿自己……

“本宫许久没见生人,对这些年轻一辈都不太认识了。”淡淡的一笑,尽显皇族贵气,凌云公主很自然地转过目光,看向喜乐郡主,“嘉儿,这是你的朋友?”

喜乐公主平素里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但对于这位凌云公主却显然恭敬得很,闻言微微屈膝:“回姑姑,这位公子是嘉儿喜欢的情郎,正准备生辰宴之后进宫求太后老人家赐婚。”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一片哗然。

闲王妃首先惊诧:“赐婚?”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不知喜乐郡主唱的是哪一出。

独孤嘉抬眸,看向自己的母妃,态度很坚定:“是的,母妃。”

闲王妃不由再次打量楚宸:“你叫什么名字?”

“母妃,您别问他行吗?”喜乐郡主语气淡淡,却明显带着维护,“他是我喜欢的人,只要我知道他是谁就行了。太后那边我自己去说,不劳母妃操心。”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闲王妃微恼,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行了行了,我不问还不行吗?今天是你的生辰,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点,我跟你姑姑就是来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楚宸收回目光,看向园子里盛开的海棠花、山茶花、万寿菊……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响都被自动忽略,女子们跟喜乐公主聊天的声音,那些公子们彼此寒暄的声音,以及他们招呼自己的声音……

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疑问——她居然没有认出自己?

不,相处了十八年,她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

方才她说话的语气又分明是恢复了以前的记忆,现在的她,的确是凌云公主的身份。

那么到底……她现在是什么态度?

她是否知道他的父王被困在祭司殿?

她知道了自己来到大夏,是否会对他营救父王的举动出手干涉?

“这位蓝公子。”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朝楚宸示意,“我们去那边园子里对诗,不知蓝公子是否有兴趣?”

楚宸回过神,瞥了对方一眼,语气淡淡地拒绝:“在下粗人一个,不太擅长那些。”

粗人一个?

宝蓝色锦袍男子狐疑地看着他,虽然有帷帽遮面,但是这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哪里像是粗人?

楚宸微微转头,看到凌云公主和闲王妃已经相携离开。

两人边走边聊,语气轻松,关系看起来很融洽……对于一个在大夏消失了近二十年又突然回来的公主,闲王妃是如何做到跟她这般亲近的?

皇帝允许她出宫来,是根本就没有限制她的自由?

楚宸心头不由自主地开始判断着眼下的情势,对于喜乐郡主招待他的举动也显得几分心不在焉。

第779章 凌云公主3

煎过一碗药,端给秦裳喝了下去,看着这人苍白的容色,子曦蹙眉:“好点没有?”

秦裳把一碗药饮尽,空碗递给旁边的侍女,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小小的一场风寒就能把我击倒,也算是千古笑话了。”

“什么千古笑话?”子曦哂笑,“你以为自己真是精钢铁骨?是人都会生病,不过练武之人身体强健,相比之下会少生病罢了。”

秦裳掩嘴低咳两声,觉得发热比受伤还难受,脑子里昏昏沉沉,浑身也酸疼提不起劲:“楚宸还没回来?”

“还没——”

“回来了。”楚宸走进屋子,站在桌前给自己倒了盏茶,端起来喝了半杯,然后转头看向秦裳,“好点了没?”

秦裳有气无力的:“死不了。”

楚宸皱眉,走到床前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你做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又想去阎罗殿走一回?”

“没想过。”秦裳虽虚弱,语气却是淡定得很,“我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整日寻死觅活的人都是懦夫。”

楚宸闻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真庆幸你居然还能悟出这样的道理,难得。”

说了这句话,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行了,你别老是嘲笑秦裳。”子曦转头看着楚宸,“情况怎么样?”

楚宸沉默了片刻,抬眸看着她:“我遇到了一个人。”

遇到了一个人?

子曦微愣,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他说的人是谁,不由沉默。

楚宸转头看向站在房中的侍女,淡淡道:“你们都退下。”

侍女恭敬屈膝,行礼告退,退出去时不忘顺手带上房门。

楚宸走到窗前,在矮榻上坐了下来,“算是一个意外,却又似乎不该那么意外。”

的确不该那么意外。

子曦认同地点头,坐在他对面:“凌云公主既然回到了大夏,曾经还是这一切阴谋的直接参与者,且跟皇帝又有那样一段感情……皇帝应该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所以,她今日会出现在闲王府,并不该奇怪。

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他们都以为凌云公主会住在宫里,然而却并不是。

凌云公主不是皇帝的嫔妃,就算曾经是他的女人——可她的封号是公主,在宫外有着自己的府邸。

而且她消失二十年,刚回到大夏,必然要跟皇族宗亲都常来常往,尽快地融入其中,不管是跟她平辈的,还是小一辈的。

子曦敛眸沉吟片刻:“她认出你了?”

亲生母子朝夕相处十八年,就算楚宸略作乔装,她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楚宸点头:“应该是认出来了。”

应该?

子曦眉眼微动,“她没跟你说什么?”

“没。”楚宸摇头,倚着矮榻,“我安排了人暗中盯着她。”

秦裳闭着眼,浑身难受让他不太想说话,却还是开了口:“让她看到了也没什么。撇除曾有的野心不谈,我觉得除非泯灭了人性,否则她不可能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置于死地。”

第780章 为民除害

这几日他们把主要精力都都放在了国师身上。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疏忽,楚宸许久没有提起过他的母亲,也没让人去查,只昨晚跟子曦简单提了几句。

不过今日开始,凌云公主这个人倒是需要放在心上了。

楚宸敛眸沉默,眼底情绪微涌。

“接下来就是祭司殿和国师府。”子曦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形图,“还有两个月,虽说担心出现变数,但也该庆幸,国师闭关期间应该接收不到外面的消息。所以我们只要保证这两个月里,事情的发展都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如此便没什么问题。”

楚宸淡道:“离开大夏之前,我们必须除掉这位国师,他的存在永远是一个不可预知的危险因素。”

子曦点头。

不管大夏跟陵国以后是和平相处,还是战场上兵戎相见,这位国师都不能再让他活着。

“楚世子方才去了闲王府,对那位郡主印象如何?”秦裳微微转头,喉咙有些沙哑,却并不影响他说话。

印象?

楚宸默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直接站起身脱掉自己身上的青色长袍,随手丢在地上:“这件衣服不要了,待会儿拿去丢掉。”

子曦挑眉:“为什么?”

“被那个花痴郡主脏手碰到了。”楚宸端起剩下的半盏茶,一饮而尽,“子曦,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那个什么喜乐郡主的,根本就是心悦上了那身红衣,哪是对秦裳念念不忘?”

说完,他抬眼看向床头的秦裳:“秦大公子,以后别再瞎感动了,人家心悦的可不是你,是你穿的那身衣服而已。”

秦裳嘴角一抽,低低咳了几声,然后才淡淡道:“这位喜乐公主……找个机会杀了吧。”

楚宸诧异:“秦裳,就因为人家不是心悦你这个人,你就要杀了她?”

咚。

子曦一个爆栗子敲到楚宸脑门上:“秦裳不舒服,你别总是拿他打趣。”

楚宸撇了撇嘴角:“不过那位喜乐郡主也确实该死。”

虽然大夏子民不归他们管,但天下苍生都一样,喜乐公主这般身份贵重却又生性歹毒的人,多活一天,死在她手上的无辜之人说不定就会多一个。

他们杀她,就当是为民除害了,举手之劳而已。

“喜乐郡主暂时先留着,等以后再说。”子曦道,“说不定还有用到她的时候。”

楚宸点头:“此女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必要时候,的确可以利用。”

子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子曦。”秦裳转头喊住她,迟疑了片刻,随即眉头微蹙,“你昨晚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

昨晚说的那句话?

子曦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淡笑:“你猜。”

她说帝修已经到了大夏境内。

秦裳昨晚没回应,她还以为他没听进去呢,想不到憋到现在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秦裳没说话,就这么默默注视着她。

“我也不知道。”子曦缓缓摇头,“昨晚是骗你的。”

第781章 衣衫不整

秦裳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眸子,没再说什么。

“你现在是病人,应该好好休息。”子曦走回来,站在床前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睡一会儿吧。”

秦裳没说什么,躺床上闭眼就睡,格外的配合。

子曦朝楚宸看了一眼,楚宸拾起地上的衣服跟着她一道往外走去。

“闲王府没人为难你?”子曦随口一问。

“有权势利益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况且我这么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喜乐郡主身边,那些人怎么可能没一点反应?”楚宸语气淡淡,并没有把大夏那些个公子小姐们放在眼里,“不过他们的为难对我来说,就跟犬吠一样,不必理会。”

反正那些人也不能对他如何。

楚宸把在闲王府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道:“权贵圈子里公子小姐的生辰宴会我并不陌生,趁着喜乐公主跟那些贵女们聊天的功夫,我直接开溜了。”

反正他……哦不是,红衣公子在喜乐公主眼中,本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中途开溜也正常。

喜乐郡主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住处,甚至连他的真容都没见到——帷帽轻纱之下的脸本来就做了简单的乔装。

脱了帷帽,洗去脸上妆容,现在他就算站在喜乐郡主面前,她也不一定能把他认出来。

楚宸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走回听雨轩,迎面而来的侍女们纷纷低头避过,视线没敢往他身上乱瞄。

“衣衫不整。”子曦轻斥了一句,“成何体统?”

楚宸语气淡定:“反正这府里也没其他人。”

除了秦裳、子曦和他三人之外,就是一些侍女和护卫,再说他还没脱光呢。

然而这句话刚落音,凤魇忽然现身在眼前,单膝跪下:“主子,九阁阁主已经进了京城。”

什么?

子曦和楚宸齐齐一愣,随即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有些古怪。

“他现在在哪儿?”

“正往此处而来。”

“你自己去找件衣服穿上。”子曦推着楚宸往听雨轩而去,自己则返身回了秦裳的屋子里,打开房门走进去,直接开门见山,“秦裳,你家阁主来了大夏。”

她知道秦裳肯定没睡着,甚至根本就没睡。

果然,躺在床上的秦裳闻言转头,眉头微皱:“你又骗我?”

“这次没骗你。”子曦目光有些古怪地看着他,“而且你家阁主的行踪居然能让凤魇得到,这说明什么?”

秦裳一僵。

子曦语气淡定:“说明你家阁主是在告诉你,他来了,让你做好接驾的准备。”

话音刚落,秦裳腾地自床上坐起来,转头道:“把我衣服拿给我。”

“干什么?”

秦裳咽了咽口水,“子曦,你得帮我。”

子曦微愕,什么意思?

秦裳抬眸看着她,眼底分明是欲言又止的神色。

子曦恍然,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语气,“你……打算跑路?”

不会吧。

“主人一定会打死我。”秦裳喃喃自语,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子曦……你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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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2章 怂

之前还病恹恹虚弱无力的模样,此时却似是突然间就有了力气。

秦裳很快穿好了衣服,下床穿鞋,一边穿一边还不停地叮嘱她:“嗯,不行的话,就说我已经离开了大夏……反正你本来也不需要我帮忙,对,就这样说就行……”

子曦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抽了抽,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秦裳。”

秦裳抬眼。

“你的病还没好,能去哪儿?”

秦裳抿唇,分明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子曦皱眉,“这处宅子你家阁主来过?”

秦裳顿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没。”

这是他以前置办的,连他自己都极少来。

“这里有没有哪座院子比较清静,其他人都不知道,适合养病的?”

秦裳拧眉,默默看了她片刻:“有一处。”

……

阁主突然驾到,不但完全不在秦裳意料之中,就是子曦也觉得意外。

她想过帝修可能会来——秦裳在大夏,以帝修那般淡漠慢热却又分明还有点热度的性子,亲自来一趟很正常。

但她没料到帝修会来得这么快。

而且还来得这么巧,正赶上了秦裳风寒病倒的时候。

这才是真正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本秦裳就因为九阁选拔第一高手的事情胡思乱想,还因为这事把自己搞得病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面对阁主也正常。

生病的人身体虚弱,胆子大概也更加虚弱。

同时也越发验证了另外一个事实,秦大公子只要没在阁主面前,永远云淡风轻,从容雅致,作死的时候都特别像一个英雄好汉,眉头不会皱上一下。

一旦阁主出现在他面前,那就是比灵丹妙药,穿肠毒药,****,摄魂术……但凡所有能改变人特质的药都管用。

云淡风轻没了,从容雅致没了,作死的胆子也没了。

什么骨气、傲气、脾气……什么气都没了。

归结成为一句话,就是怂到了家。

子曦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走到听雨轩,看到已经穿好了一身月白锦袍的楚宸,“陪我出去走走。”

楚宸不解:“出去走走?”

子曦沉默片刻,幽幽看着他。

“怎么了?”楚宸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奇怪。

子曦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事。”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楚宸不发一语地跟着她,心头越发古怪,“秦裳他……”

“可能已经出了大夏,到了陵国境内。”子曦语气淡淡,听着格外的平静。

啊?

楚宸转头,皱了皱眉,仿佛没听懂似的,“子曦……”

你在说什么

但是他没时间问太多,对面一个人影飞掠而来,一身白衣飘飘,干净而纯粹的色泽。

身姿翩然落地,阁主大人负手而立,目光清淡淡地看着眼前像是要出门的两人。

“咦?”子曦挑眉,一副意外的表情,“帝阁主什么时候也来了大夏?”

楚宸沉默片刻,心下突然明白了什么,默默敛眸。

“秦裳呢?”帝修语气淡淡,显然没有要过多寒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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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3章 敬畏

开门见山,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很符合帝阁主一贯的作风。

然而,子曦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下日子,从秦裳在信山得知九阁要选拔第一高手,然后强制性地让身边所有手下都退离之后,他们就来了大夏。

赶路十多日才到帝京,直到落脚安顿了下来也才没几日。

帝修这么快就跟了过来……应该是得到下属的回报之后,就直接过来逮人了?

速度还真是快。

这般想着,子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阁主来得有点不巧,秦裳因为太过想念阁主,把我跟楚宸安顿在这里之后就离开了,据说是要直接回去九阁之巅……阁主跟他走岔了路?”

楚宸也抬起头,从容淡定地点头:“刚走了没多久。”

帝修目光清冷地注视着他们,不发一语,清贵眉眼显出了几分高深莫测。

须臾,他负手往府中走去:“告诉他,本座再给他两日时间养病,两天之后若不出现在本座面前,以后永远都不必出现了。”

话落,漫不经心地吩咐:“来人,把听风小筑收拾出来。”

左右有手下恭敬应是,两道人影从眼前闪过,去收拾住处了。

子曦和楚宸对视一眼,各自抽了抽嘴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外走还是往里走。

犹豫了片刻,两人也转身跟着往府里走去。

还出去逛什么逛?

有什么好逛的?

这么一尊大佛落脚在此,谁还能安心地出去逛?

况且秦裳晚上还得喝药。

子曦眉头微皱,觉得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位阁主一来就知道秦裳生病的消息,足以证明秦某人所有的行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本来打算晚上多更几章的,但是头有点痛,我慢慢写,大家尽量别熬夜等,明天一次性看也是一样的。

然后强调一下,关于书评区的讨论,尽量心平气和,不要吵架,你们都是有素质的小美人。

逃避?

呵呵,不存在的。

不过帝阁主还算有点人性,多给他两天时间养病,也算是一点难得的体贴……子曦嘴角一抽,觉得自己的认知已在无形中被潜移默化。

接受了一个人的淡漠无情,偶尔一点温情便觉得难能可贵?

抬眼看向帝修离去的方向,子曦在想,自己应该为秦裳做点什么——撺掇着秦裳反抗他家阁主,已经注定行不通。

所以子曦现在唯一可以做的,是帮秦裳争取一点福利。

但是这需要好好想想。

这一想就是半日。

子曦坐在听雨轩靠近窗边的榻上,静静看着窗外,手托下巴的姿态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君临天下的女帝,反倒更像不解世事的纯真少女。

“我觉得问题其实没那么严重,你也不必想太多。”楚宸从身后抱住她,在她颊边吻了一下,“秦裳的性子你了解,帝修的性子我们也大致有了点了解。你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什么问题?”

子曦转头,“你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没有问题?”

楚宸摇头:“问题是有一点,但没到需要帮忙的程度。”

“怎么说?”

“你只看到秦裳见到阁主就怂,可我却看到了一种敬畏之下的甘之如饴。”楚宸淡笑,“子曦,你其实可以先想象一下,帝修若是变成我这种性子,秦裳会什么反应?”

第784章 通透

帝修变成楚宸这样?

子曦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眼神里浮现几分古怪。

“秦裳的感情跟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再者……”楚宸笑了一下,“以前在西陵的时候,我虽然说过他跟帝阁主之间的关系有点特殊,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发现,他们之间关系其实很纯粹……帝修那么清贵淡漠的一个人,对秦裳的在意源于六年的贴身陪伴,而秦裳对帝修,说白了就是追逐仰望神明一样的态度。”

低头看着子曦,“你觉得世上有人能跟神明平等相处吗?”

子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拧眉沉吟。

“世人敬畏神明,渴望接近以及依赖神明,却永远不会生出跟神明平等的想法。”楚宸语气有种难得流露的睿智,和看破一切的犀利,“这是根深蒂固的执念,无法改变,更无法根除。”

子曦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眉眼逐渐趋于平和。

楚宸虽然平时傲娇扮无辜的时候多,但心思却是通透的。

而子曦如何聪慧,偶尔脑子也会有打结的时候。

“该吃午饭了,别想那么多。”楚宸把她拉起来,“吃完饭去看看秦裳,让他别那么怂就行。”

虽然说了也是白说。

帝修之所以能让秦裳那么怕,并非只是因为他性子冷,而是他抬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秦裳在他面前就跟耗子似的,就算偶尔敢有点小心机,也压根翻不出大猫的手掌心。

用过午饭,子曦倒也没有避讳谁,直接去看了秦裳。

帝修都已经住下了,并且连秦裳养病的日子都限定了两日,她还能说什么?

躲躲藏藏有用吗?

秦公子暂时住在秦府后花园最里面的海棠局,跟前院完全隔绝开来。

但总的来说,这里除了暗中隐藏几个高手之外,既没机关暗棋,也没凶险阵法,能拦得住谁?

而且隐藏的几个高手也都是九阁奉命保护秦裳的影堂属下,难道还敢阻拦他们的阁主?

所以躲也是白躲。

子曦提着个食盒走进海棠居,看到秦裳靠坐在窗边的矮榻上,面前几案上摆放着一盘棋局,黑白双子纵横厮杀,看起来挺惨烈。

但是近前一看便会发生,秦裳正对着棋盘在发呆。

表情失神,眼神定格在棋盘上久久未曾挪动,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子曦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灵魂出窍?”

秦裳抬眼,看到子曦的瞬间,面上所有迷茫的表情瞬间敛尽,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怎么?”子曦挑眉。

秦裳面上微露迟疑:“主人走了?”

“你是希望他走,还是不希望他走?”

秦裳敛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不能口是心非。

“他在听风小筑住下了。”子曦把几案收拾了一下,把棋盘挪到一边,食盒放在上面,“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还要去煎药。”

秦裳没胃口。

“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把病养好了再说。”子曦语气温和,“你家阁主给了你两天时间。”

——

今晚最后一章,看完了就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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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5章 不满情绪

秦裳闻言,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或许这半天里他已经能平静下来了,也有可能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听到子曦这句话,他慢慢点了点头,安静地开始吃饭。

身体不舒服本就没什么食欲,再加上食物都比较清淡,更没胃口。

秦裳却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吃了饭之后,他安静了片刻,站起身:“我想沐浴。”

沐浴?

子曦皱眉。

“泡个热水浴,对恢复病情有利。”秦裳说着,转身就去拿了自己的衣服,“海棠居后面有个小温泉,我去那里洗就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子曦:“……”

“你去忙吧。”秦裳嗓音恢复了温雅,“待会儿药煎好了,就直接送去听风小筑。”

子曦闻言,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没说什么,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秦裳花了小半个时辰把自己洗干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都打理得清清爽爽。

虽然脸色还难掩几分苍白,偶尔还会咳嗽两声,但整体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然后他抬脚就去了听风小筑。

让主人等他两天?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从海棠居到听风小筑要走上一段,这一段路上秦裳想了很多,但心很定,从未有过的平静。

听风小筑风景无疑是优美的,建筑精致小巧,透着一种繁华中的静谧。

长长的回廊呈圆形环绕着一片湖泊,中央连着一个凉亭,供人乘凉赏景。

湖泊上波纹晃动,微光涟漪。

秦裳踏着假山石铺成的不规则小路走上回廊,行经凉亭,缓步而过,沿着回廊走了长长一段,便停下了脚步。

靠着扶栏的长椅上,白衣胜雪的男子正放松身体靠着廊柱,目光散漫地落在湖心,一派安静无声中,风景如画。

白衣曳地,流泻一地光华。

秦裳失神了片刻,沉默地举步走上前,撩袍跪地:“主人。”

帝修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不是让你休养两天,先把病养好?”

秦裳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只压下翻滚的情绪,低着头:“属下不敢让主人久等。”

这句话一出,帝修眉眼微动:“不敢?”

秦裳细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低声开口:“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责罚什么的不必着急,少不了你的。”帝修语气淡淡,“本座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秦裳垂眸不语。

“你让本座安排的影堂高手不许再跟着你,否则就要自裁?”帝修眸光清淡淡落在他头顶,“此事是否属实?”

秦裳脸上褪了几分血色,薄唇紧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

秦裳死死地攥着手,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在跟本座闹脾气?”帝修扬眉,语调始终没什么明显的起伏,平静中带着几分清冷,“选拔第一高手这件事让你有了不满情绪?为什么?”

第786章 犯桃花

秦裳低着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不安:“属下知错,请主人责——”

“本座问的是原因。”帝修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有错,本座稍后会跟你算账,现在回答本座的问题。”

秦裳身体又是一震,死死地咬着唇,良久,才低涩地开口:“属下……属下不想离开主人身边……”

这个答案,显然让帝修意外。

他眉梢轻挑,重复了一句:“不想离开本座身边?”

秦裳惶然点头。

“本座何曾说过要你离开?”

虽没亲口说过,可他如今的武功修为,如何能胜过那些拔尖的年轻高手?

秦裳心头苦涩,声音里多了几分压抑:“属下的武功已当不得第一高手,比武必输。”

“比武必输?”帝修舌尖轻捻着这四个字,倒是明白了这人闹的什么脾气了,“谁说你一定会输?”

秦裳沉默地咬唇,俊雅苍白的脸上透着黯然,便显得格外让人心疼。

无奈他眼前的人实在是个铁石心肠,平生不曾体会过心疼是何物。

明白了他闹脾气的原因,帝修心情似乎缓和了一点,淡淡道:“过来。”

秦裳微微抬头,默了片刻,跪行到帝修跟前。

“那套流风回雪练完,本座原打算亲自传授你一套武功。”帝修伸手勾起他的发丝,缠在指尖上把玩,“不过你后来偷溜下山,此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秦裳呆住,不敢置信地抬眼。

主人说什么?

打算亲自传授他武功?

这……

“若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闹脾气,本座也没必要跟着过来。”帝修淡淡道,“直接派个人与你说一声即可,不过你也没问,倒是自己加戏的本事挺不错的。”

不疾不徐地一番话落地,秦裳一僵,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件事,其实……其实不能怪他……

他怎么能料到主人会想亲自传授武功给他?

所以,主人之所以下令重选第一高手,就是因为笃定他必赢,想让他这个第一高手更名副其实一点?

毕竟九阁已经多年不曾有过类似的比武,各个分阁新一代高手辈出,难免有人生出不服之心。

“此事已明了,本座倒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帝修眸光落在他面上,微微定格片刻,随即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这病怏怏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另有一番风情。”

秦裳心头骤然一沉,抿了抿唇,小声辩解:“主人……主人只说不能受伤,没说不能生病。”

帝修眸心微细,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却是缓缓点头:“嗯,本座确实没说过。”

秦裳松了口气。

“听说你在洛城为了个花魁与人争风吃醋,把对方的腿打断了?”帝修唇角微挑,挑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有这事吗?”

话落,秦裳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到了大夏,又喜欢上了大夏的郡主?”帝修挑眉,“最近犯桃花?”

秦裳摇头:“不,不犯……”

“喜欢美人也没什么错。”帝修语气淡淡,“本座可以派人去给你提亲,明媒正娶,也不枉姑娘家等你五年,你觉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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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7章 责罚

他觉得一点也不好。

“我不,不喜欢她。”秦裳弱弱摇头,“没有成亲的打算。”

帝修放开他,身体斜倚在廊柱上,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目光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秦裳垂眸,想到自己这一路来做的蠢事,又想到主人要亲自传授他武功……然后再想,自己居然敢威胁自裁,再然后……又说要使美男计……

最后还硬生生把自己搞得生病了……这么多年,除了受伤之外,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更可怕的是,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居然都在主人眼皮子底下——并且严重到让主人亲自找了过来。

一想到这里,秦裳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眼下已经接近年底,再过几天那些各地分阁的掌事们就得上山汇报各处事务……主人这个时候却丢下那一大帮子人,亲自来大夏……

头皮发麻,血液凝固,脊背发寒,如坠冰窖。

大概就是他此时的心情写照。

秦裳想着自己今日是否还能活着走出去……嗯,活着肯定是能活着的,主人应该还没生气到要他的命。

但,也许只能剩下一口气了……反正也还活着。

这般一想,秦裳抬眸看了主人一眼,对上那双平静如水又高深莫测的眸子,顿时一个激灵,垂下了眼。

沉默了片刻,他低声开口:“主人赶路应该是累了,先休息半天,晚上再算账行吗?”

他知道自己这次犯下的错很大,所以并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但主人真的累了。

赶了这么几天的路,怎么可能不累?

帝修沉默地注视着他黑色的头颅,须臾,朝他伸手:“扇子。”

秦裳微愣,随即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折扇,乖乖地交到主人手上。

帝修展开看了看,寻常的水墨画玉骨折扇,不算太名贵,却也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合起扇子,他敲了敲自己的腿,“手。”

手?

秦裳又懵了片刻,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默默把手伸出来,平放在主人腿上。

啪。

一记扇子敲下去,直接在白皙的掌心留下一道肿痕。

秦裳疼得一颤,心头更多的却是震惊。

然而不等他回神,扇子又敲下一记,两道并排的肿痕显现在掌心,一点都没有放水的力道。

剧痛使秦裳很快回过神,然后才真正意识到,主人在打他的手心。

不是鞭子,也不是杖责。

就只是自己拿来装风度用的折扇,打几下手心?

秦裳懵懵地感受着这种陌生的痛感,心里忍不住想,他懵懂孩童时候都没被这样罚过。

虽然很疼,然而……

秦裳注视着自己掌心的肿痕,眉头微蹙,强忍着想缩回手的冲动,心里却想,这种不伤筋不动骨的责罚,也算是责罚吗?

“左手。”帝修语气淡淡。

秦裳没时间多想,连忙把左手也伸出来,平放在帝修腿上。

同样的两下,在掌心留下两道并列的肿痕。

掌心火辣辣钻心的疼,疼得秦裳想皱眉。

第788章 涟漪

可他又是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种疼痛相比断骨时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这甚至算不得是惩罚,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教训而已。

“以后若是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不是这几下了。”帝修把扇子丢回给他,语气淡淡。

秦裳回神,低声道:“属下知错。”

虽说生病跟受伤不一样,但他心里清楚,这次生病就是自己折腾出来的结果。

主人也没冤枉他。

“以后少招惹桃花。”帝修睨了他一眼,“若是真遇到了喜欢的人,可以直接跟本座说,本座派人去提亲,好歹也能给你办个风风光光的迎娶大礼。”

秦裳:“……”他真的不需要。

可是这话他不敢说,只是低头认错。

“拿自裁来威胁自己的属下,你也算是够胆了。”帝修这句话语气颇冷,“还能更有出息一点?”

秦裳脸色一讪,连连低头认错,不敢反驳一句。

他技不如人,除了拿自裁来威胁,没什么其他办法可使——不过这个威胁好像也没起什么作用。

那些属下不还是跟过来了?

不然主人也不会这么了解他的行踪动向。

“最后一点——本座对你挺满意,没打算换个人在身边。”帝修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以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直接与本座说,本座不会因为你说实话而怪罪于你。”

秦裳心头一震。

这句话大概算得上他到主人身边,听到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从未曾想过能从主人嘴里说出来……对他挺满意,没打算换个人?

所以就是说,他以后可以一直跟在主人身边,不管武功是进步还是退化,也不管年纪是不是一年年增长……

秦裳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那属下以后年纪大了,主人不会嫌弃我?”

阁主大人闻言,眉梢轻轻一挑:“本座可以长生不老?”

秦裳:“……”

主人这意思其实是说,他自己一样会老,所以不会嫌弃他?

秦裳心头忍不住悸动。

不知为何,虽然这句反问听着没什么,但他却觉得……有种别样的意境,心头无法抑制地泛起一丝丝涟漪……

其实他想说,不一样的。

他年纪增长,跟主人会不会老,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就像坐拥天下的皇帝,不管自己年纪多大,照样可以选十几岁的少女进宫……主人也是一样。

就算他会老,却照样能选年轻的高手留在身边听使唤。

怎么能一样?

不过秦裳很快摇去了心头这个想法。

主人又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况且那些庸俗的帝王之流,又怎么能跟谪仙一般的主人相比?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浑身经脉都通透舒畅了起来。

远处脚步声传来,帝修和秦裳同时转头。

回廊深处,子曦端着托盘穿过凉亭,正往这边走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药。

很快走到近处,子曦看了一眼秦裳,淡淡道:“把药喝了。”

秦裳要正伸手端过药碗,药碗却已经到了帝修手里。

子曦挑眉,眼尖地瞥见秦裳掌心的肿痕,顿时了悟,“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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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9章 九阁叛逆1

话落,她果然片刻都没耽搁,转身徐徐离去。

秦裳拧眉,药碗里居然有个白瓷勺子。

他喝药什么时候用过勺子?

秦裳伸手想接过碗:“主人,我自己……”

帝修轻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垂眸,拿起白瓷勺子搅了搅。

药味扑鼻。

阁主大人拿起勺子,舀一勺子药送到他嘴边,“张嘴。”

秦裳下意识地张嘴,苦涩的味道顿时弥漫整个口腔,他却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眼下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天生清贵优雅的人,做什么都带着矜贵气度。

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瓷勺子,看起来都比一般人更精致好看。

秦裳心里这般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主人的手上,觉得喝在嘴里的药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帝修不疾不徐地喂着,秦裳机械似的喝着,谁都没有说话。

一碗药不知不觉也就见了底。

“大夏国师以前是九阁之人。”帝修把空碗放在一旁,命人去倒杯水过来,然后才接着道:“九阁曾经的叛逆。”

“九阁叛逆?”秦裳诧异,完全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属下没听说过……”

“你自是听说过。”帝修语气淡淡,“他的岁数足以当你的祖父。”

秦裳:“……”他不需要这样的祖父。

帝修转头看向湖面,没再多说什么,显然并没有要跟秦裳解释的意思。

不过秦裳倒是能猜到,这大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小,或许还没出生,当初的九阁阁主也不是现在的主人。

而且这件事……貌似连九阁各个堂主都不知道,上次屈堂主和陆堂主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只说他是个邪门人物,并没有提起他出身九阁。

所以,大概只有主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

秦裳心头微微沉吟。

九阁叛逆,如今的大夏国师,想来这人以前在九阁的时候就满脑子邪门歪道,所以才被逐出了九阁?

其实若是依着主人的性子,这样的人本不该留他活着,但那时候当家做主的人还不是主人,……

不过主人既然来了大夏,又刻意提起这位国师……那么对这位昔日的叛逆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这么一想,秦裳顿时就放下了心,没再说话,垂眸安静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两只手心各两道肿痕,轻轻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然而他却觉得,这肿痕看起来……竟是无比的顺眼。

“公子。”黑衣手下去而复返,顺便递过来一杯水。

秦裳抬头,伸手接了过来,却只敢五指用力,端着杯子慢慢把水喝完,然后把杯子递回给黑衣手下。

嘴里的苦味冲散了一些,秦裳就这么静静地跪着,目光落在主人雪白的袍角上,心头既满足又充实。

过了片刻,他抬眸瞥了一眼主人完美矜贵的侧颜,垂下眸子,悄然往前跪行一步,离主人更近了些。

抬头再瞥一眼,见主人没什么反应,秦裳试着把头靠了过去,趴在主人腿上。

阁主大人目光微转,垂眸看着温顺趴在自己腿上的脑袋,神情静了一瞬,随即抬手抚上他的头顶。

修长手指穿梭在如缎般的发丝中,转眸看着湖面,久久没有说话。

第790章 九阁叛逆2

日子静悄悄过了两天。

楚宸和子曦都没再出府,白天忙着研究祭司殿地形,以及负责给秦大病美人煎药,晚上培养感情。

前前后后养了四五天,再加上有阁主在身边,秦裳真是药到病除,精神恢复得特别快——也不知是药效好,还是阁主威仪深重,让他不敢继续虚弱下去。

今日午后,子曦用了午膳之后终于不需要再去煎药,就静静躺在庭院里的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身边楚宸仔细削了个桃子,用薄薄的刀片削下一片桃肉送到子曦嘴边,伺候得那叫一个精心周到。

子曦张口吃下,偏头看了他一眼:“这日子是不是有点太惬意了?”

惬意到他们都快忘了来大夏的目的了。

楚宸浅笑着,又递给削了一片递给她:“回去陵国之后又得陷入繁忙的朝政,趁这几天难得的悠闲,享受一下惬意也没什么。”

反正正事也没耽误。

子曦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低低一叹:“突然间特别想要个孩子。”

楚宸微愣:“怎么?”

“没什么。”子曦抬眸,手指覆盖在眼上,透过指缝注视着眼前细碎的光,“总觉得眼前这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说什么傻话?”楚宸剥了个葡萄给她,“多吃点葡萄,我们的孩子生出来眼睛大。”

子曦挑眉:“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说的。”楚宸拿起一个没剥的葡萄,“你看这葡萄又大又圆,美味多汁,颜色还好看,多吃对孩子有好处。”

子曦忍不住失笑,正要说什么,却见视线里映入一抹红衣。

她眉梢轻挑,语气懒洋洋的,“秦大公子终于舍得现身了?”

秦裳沿着回廊走了过来,拾级而下走进庭院,径自到了子曦身旁。

瞥了一眼桌上几个果盘,他撩衣坐下,伸手拿起一粒葡萄剥皮丢进嘴角,“你们不必再浪费时间研究祭司殿的地形图。”

子曦闻言,讶异地看着他:“为什么?”

秦裳没说话,目光盯着楚宸手里的薄刀,伸手拿了个桃子递给楚宸:“削一个给我。”

楚宸眉梢一挑:“我是你家侍女?”

“子曦都能给我煎药,你削个桃子怎么了?”秦裳语气淡定,“旁人想削还没这个荣幸呢。”

楚宸嗤笑:“需要我三跪九叩谢恩吗?”

“不需要。”秦裳淡淡一笑,“也不是白让你削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楚宸微默,转头看了子曦一眼,随即道:“什么好消息?”

“大夏国师宿清和,以前曾是九阁叛逆。”秦裳道出一个让子曦和楚宸都讶异的消息,“此事主人会出面解决。”

话音落下,子曦和楚宸不约而同地愣住。

九阁叛逆?

帝修会出面解决?

这个惊喜来得有点突然啊……

“你家主人为什么之前没说?”楚宸嘴角一抽,“他要是早点出面解决,我们不就不用来大夏了?”

秦裳皱眉,看着他冷笑:“我家主人又不是你的谁,什么时候出面需要跟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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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宣泄

我去。

楚宸狠狠地被噎了一下,然后眼神古怪地瞪着他:“你要不要这么激动?”

谁激动了?

秦裳瞥了他一眼:“桃子。”

楚宸垂眸,无语地抽了抽嘴角,“重主轻友。”

“错。”秦裳不疾不徐地纠正,“你不算是我的朋友,只能勉勉强强算是朋友的夫君。”

附属关系是什么意思知道吧?

别搞错了。

重主轻友也轻不到他身上。

楚宸握了握手里的刀柄,语气平静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不介意问一问,是子曦这个朋友重要,还是你家主人重要?”

秦裳转头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白痴似的,带着鄙视意味:“这个问题还需要问?”

“行了你们俩,都跟孩子似的。”子曦淡淡开口,语气透着慵然意味,“秦裳,手上的伤好了?”

秦裳一愣,默默转头看她:“……”

这句话确定不是故意的?

“手上的伤?”楚宸眉梢一挑,“手怎么又受伤了?”

“干卿底事?”秦裳睨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淡淡的睥睨,“桃子削好了?”

楚宸脸色一黑:“敢情我就是个削桃子的?”

还不能说话了?

子曦:不是不能说话,而要看说的是什么。

“秦裳大病初愈,眼下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难免有点嘚瑟。”子曦抿唇轻笑一记,勾过楚宸的下巴,吻了吻他的唇瓣,“别跟他一般见识。”

楚宸被一个吻成功地安抚了。

秦裳却瞪着子曦:“果然是有了夫君没朋友。”

子曦抿唇笑了笑,觉得秦裳好像突然间回到了孩提时代,幼稚无边。

不过这样也挺好。

只有孩子的快乐才是真正发自内心没有任何阴霾的,秦裳此时越是幼稚一点,越能表明他内心无处安放的喜悦。

他急切地需要发泄一下……在帝修面前不敢过分放肆,只能来他们这里嘚瑟。

挺好。

宣泄快乐总比宣泄痛苦来得让人欢喜。

楚宸把桃子削好递给秦裳,语气淡淡:“要不要我给你家阁主也削一个?你送过去给他?”

秦裳咬了一口多汁的桃子,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

子曦静静看着眼前两人,感受着一种轻松和谐的气氛弥漫在周围,心头亦觉得没有什么比此时这样更好了。

自己能得到幸福,身边的人也都能得偿所愿。

若国家兵强马壮,经济繁荣,百姓富裕安定,百年之内没有战争……她将别无所求。

所有的心愿都实现了,她还要求什么?

求长生不老吗?

子曦笑了笑,不自觉地又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嗯,似乎还有一个心愿所求。

愿她跟楚宸的孩子平安长大,一声顺遂。

“说正事吧。”秦裳吃完了一个桃子,心满意足地拭净嘴角,“桃子很甜。”

楚宸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楚宸,你这几天不妨去跟你的母亲见个面。”秦裳淡淡道,“你需要准确地了解她心里的想法——这既是你的家事,也算是国事。一个人的野心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你得做好跟她对立的准备。”

第792章 生死未卜

楚宸闻言,敛眸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秦裳没多逗留,很快起身离开,临走前顺带捎了几个水蜜桃,并且把楚宸方才用来削桃子的薄刃也带上了。

子曦和楚宸默默看着他的举动,嘴角齐齐一抽,却都没说什么。

晚膳之后,楚宸一身青衣离开了秦府,趁着夜色,施展轻功往最繁华的京城街道而去。

子曦随后也出了门。

一路飞檐走壁,楚宸很快就找到了位于权贵聚集地的凌云公主府。

凌云公主府,大夏权贵眼中最为特别的一座府邸,因为府里住着大夏皇族最特别的一个人。

年轻时就是太子最喜欢的一个人,当年虽没有正式的夫妻名分,但如今朝中的老臣无一不知道当年凌云公主的地位。

时隔二十年,这位沉寂已久几乎快被人遗忘的公主,再次出现在了世人视线里。

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然保有当初的高贵,以及在皇帝心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楚宸悄然入府,避开重重守卫,进了内院。

这几日虽然没怎么动作,但早有手下替楚宸查过了凌云公主府,所以他知道凌云公主居然的寝殿叫凤飞殿,这还是当年皇帝亲自提笔给她取的名字。

站在院落暗处,楚宸压下心头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看着凤飞殿外整齐肃立着数名侍卫,八名打扮一样的侍女,眸心微细。

朱漆殿门半敞着。

庭院中这些人倒不足为虑,但是看这阵势……

蒙上黑色面巾,楚宸身子一闪,如鬼魅般融入黑夜,悄无声息地避开眼前十几双眼睛,如一缕空气般进入殿门。

随即有说话声钻入耳膜。

楚宸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屏风后面。

“陵国女帝的举动……”低低的说话声音伴随着落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内殿响起,“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

话音落下,殿内随即陷入一片静默。

楚宸眉眼微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外面那些侍卫和宫女分明都是宫里的人,护驾而来的人。

如此阵仗,说明皇帝并没有刻意避开旁人视线,晚上不在宫里陪自己的嫔妃,反而堂而皇之地出宫来找凌云公主……

“婉兮的死是我的疏忽,可微羽现在生死未卜……你决定怎么办?放任不管?”

这是他娘的声音,却又分明跟以前的声音语调不太一样。

不是属于母亲的慈爱,也没有对待丈夫的柔情,而是独属于一个有野心的女子才有的冷静,带着几分漠然。

即便在提到女儿的死,以及另一个儿子的生死未卜时,声音里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担忧或是心疼难过。

楚宸眉眼染了清冷,心头不由犯上几分悲哀。

不见不想,不代表就能抹去所有事实。

他们是十九年的母子,可此时他却无法从这个女子身上感受一点属于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武亲王回来的时候,曾交代熙儿救出微羽。”中年男子的声音如此说道,“但他如今孤身一人待在陵国,能否得手还不好说。”

——

听说你们很喜欢看阁主和秦裳啊?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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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3章 大统1

这句话说完,殿内又陷入片刻静默。

“想要救出微羽,也不难。”凌云公主淡淡开口,“但是皇兄是否已想好,以后由谁来继承大统?”

楚宸眉头微皱。

凌云公主这句简单的问话却透露了两个信息。

第一,她有办法救出凤微羽?

第二,她想让凤微羽继承大夏江山?

“你觉得呢?”皇帝反问。

“微羽虽然在大夏没有根基,但只要有皇兄的支持,还有我这个母亲为他筹划,他继承大统不成问题。”凌云公主道,“况且皇兄还年轻,微羽有足够的时间在朝中稳固地位。”

皇帝道:“你先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出微羽?”

“皇兄没有正面回复我的问题,是因为有顾虑,还是心中已经有了属意的储君人选?”凌云公主语气平静,“若是有了属意的储君人选,微羽就不必救了,救回来以后早晚也还是个死,又何必浪费精力?”

楚宸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些。

凌云公主的声音显得无情又冷漠:“本宫离开二十年,朝中局势到底是变得让我陌生了。或许我已经跟眼下的局势格格不入,皇兄以后还是专心朝务吧,别再来了。”

“明月!”皇帝的声音多了几分急切,“你先别急,朕也没说不让微羽即位,只是……朕的确有些顾虑。”

“如果微羽即位,能保证大夏统一天下,五年之内让四海臣服,皇兄还会顾虑吗?”

“皇妹说什么?”皇帝诧异,“大夏统一天下,五年之内四海臣服?这怎么可能?微羽在陵国已一败涂地……”

在皇帝看来,连区区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还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的凤微羽,根本是不成大器的,所以他才有所顾虑——否则以他对明月的感情,微羽继承皇位根本任何犹疑。

但即便他如何喜欢明月,也断然不可能把江山交给一个无用之人。

纵然他吞并天下的野心实现不了,却也绝不愿看到大夏被别国吞并。

让微羽继承帝位,他真的担心江山早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我有一个办法。”凌云公主淡淡道,“只要微羽成为大夏皇帝,陵国女皇最终必死无疑——她现在尚无子嗣,只要她一死,陵国江山后继无人,顷刻间就会陷入混乱,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句话钻入耳膜,楚宸心头剧震,不自觉地攥紧双手。

子曦必死无疑?

她怎么敢……怎么敢笃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陵国女帝必死?”皇帝显然也吃了一惊,“皇妹何出此言?”

“在微羽回到大夏之前,我不会告诉皇兄此事细节,这是本宫最后的底牌。”凌云公主声音透着漠然,“若皇兄不愿意让微羽继承大统,那么便不必救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话音落下,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楚宸心头有些不安。

他无法判断凌云公主这句话是真是假,如果她只是在忽悠皇帝,那么一切都好说。

可若是她说的是真的……

第794章 大统2

“明月,非朕不愿意让微羽继承帝位。”皇帝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朕从坐上太子之位开始,就一直渴望着能统一天下,将周边国家都纳入大夏版图——朕要让大夏成为这片大陆的霸主,否则又何必把自己最爱的两个孩子送出去?”

“可婉兮死了,微羽出师未捷,就算回来也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政绩,在朝中又无支持的老臣,更无外祖家族庇荫,朕贸然之间立他为储,满朝文武谁会服气?”

楚宸闭了闭眼,压下骤然听到子曦会死这个消息造成的不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把大夏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心里。

他考虑得没有错,从说话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他确实喜欢凌云公主。

但是对这位皇帝来说,他的野心抱负显然要凌驾于感情之上。

他说凤微羽和玉婉兮是他最爱的两个孩子,可提到玉婉兮的死,他的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惋惜。

这是爱吗?

楚宸无声嗤笑。

他算是看透了,为什么凌云公主当初能以公主的身份跟太子相爱,连兄妹禁忌都不在乎——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野心是他们心里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

感情?

别糟蹋这两个字了。

感情只是他们野心之外,用来美化彼此关系的借口罢了。

“本宫已经说了,有没有根基不重要,只要有本宫在一天,就能为微羽打好根基。”凌云公主淡淡说道,“凤微羽在陵国的确功亏一篑,但此事定然有个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所有一切都计划得万无一失,唯独那位小女皇像是突然间被神灵附体一样,什么都通透了,并且堵死了微羽所有的退路——这一点,我至今还没弄明白。”

被神灵附体?

楚宸敛眸,子曦的确被神灵附体了。

否则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有了一手好医术,又怎么会毫无缘由地突然间对凤微羽疏远了感情,挖出了他所有安排好的暗棋?

楚宸曾经试着去查过,凤微羽安排的那些棋子丝毫迹象未露,也从未有过任何惹人怀疑的举动,子曦能把他们挖出来,的确让人想不通。

不过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楚宸心头一直在想凌云公主刚才说的那句,女皇必死无疑。

女皇必死无疑,陵国后继无人。

“这件事朕需要好好想想。”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这盘棋暂时就这样,皇妹的棋艺并未有退步,朕改日再来陪皇妹下完这盘。”

说完这句话,一身明黄色的皇帝转身走出了内殿,显然是要回宫的意思了。

凌云公主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把他送到了殿外,一路沉默无声,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虽然关系着自己儿子的性命和储君之位,但凌云公主的态度只有强硬,不管是平静还是漠然,都无法掩饰她言语中的强硬态度。

恢复了记忆,也顺道恢复了曾经的性情。

她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的人,即便事关自己的儿子,也并不打算委曲求全。

要么继承帝位,要么死,没有第三个选择。

——

今天的章节更新完了,晚安~

第795章 情分

皇帝起驾回宫,楚宸却没有立即离开。

凌云公主已经知道他来了大夏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今晚就当彻底做个了断——以前十九年的母子情分,到今晚终止。

凌云公主很快返身回了殿内,美艳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举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貌。

近四十岁的年纪,眼角似乎已出现了一点细纹。

可这点细纹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

这张脸无疑还是美丽而高贵的,带着艳丽逼人的贵气,以及几分发自骨子里的矜傲和冷漠。

静坐了片刻,她抬手卸下满头珠翠,任一头青丝垂肩披下,同时卸下了于人前的冷漠和强硬高傲,而显出了几分疲惫。

走到锦榻上靠坐下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闭上眼。

透过镂空屏风的缝隙,看到这样的凌云公主,楚宸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在清郡王府为了他的身体而担惊受怕的母亲,心头一时酸涩难耐。

“苍儿……”一声呓语自唇畔溢出,轻得几乎让人听不真切,却让楚宸狠狠一震。

眼神紧紧盯着女子白皙美艳的容姿,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是在大夏皇帝面前冷漠地说出让凤微羽继承大统,陵国女皇必死的那个是真的?

还是眼前会在无人的时候显露疲惫,不自觉地呓语的这个?

原打算现身的楚宸,一时竟无法判断。只是心头无法抑制地钝痛。

他们曾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然而曾几何时……

静静站了片刻,他正要悄然离去,转头却见女子似是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容色显得格外平和。

楚宸转眸环视,不由觉得奇怪,这偌大的殿中竟无一侍女伺候?

沉默了片刻,他走过去,从内殿床榻上拿起一个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却见她撑着头,眉头微蹙,睡着并不太安稳的样子。

楚宸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凝视着她的脸,母子间十九年的情分在这一刻澎湃涌上心头,让他无法狠下心就这么离开。

他好想问问她,在她的心里,父王和他是否当真就能随手被舍弃?

更想问问她,对于凤微羽那个儿子,她究竟有没有一丝丝感情?

还想问问,在她心里除了权势野心,是否还有别的在意的东西?

可他什么都不能问。

薄唇轻抿,楚宸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大殿,身子一闪,鬼魅般消失于夜色之中。

回到秦府,子曦已经回来了,坐在铜镜前正在卸妆。

女子晚上就寝前都有这一步。

可方才,他的母亲就那么歇在榻上,毫无防备地流露出疲色,以及丝缕不曾于人前流露出来的脆弱。

“楚宸?”子曦转头看到站在外间的楚宸,不解地道,“怎么不进来?”

楚宸回神,抬脚走了过去,帮忙取下子曦头发上的簪子,平静地开口:“我在凌云公主府看到了大夏的皇帝。”

——

累了,今天再更最后一章,凌晨不更,小可爱们别等了。

早点睡吧,晚安~

第796章 难言之隐

子曦微默,转头看着他:“他们……”

“聊了关于储君的事情。”楚宸环抱着她,嗓音低低的,“子曦,你觉得凌云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发现我无法判断……她在皇帝面前态度很强硬,说话时听不出丝毫面对心爱之人该有的柔情,我不禁怀疑,他们以前真的相爱吗?”

子曦起身,拉着他到床前坐下,“他们都说了什么?”

“凌云公主想让凤微羽当皇帝。”楚宸语气淡淡,“但皇帝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因为他觉得凤微羽在陵国没做出真正有用的事情,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且在大夏朝堂上没有根基,不是帝王的最佳人选。”

顿了顿,“凌云公主的态度很明确,如果救回凤微羽,就让他做皇帝。如果不能让他做大夏皇帝,就让凤微羽在陵国自生自灭,不必费心去救,因为救回来早晚也是个死。”

子曦听完这番话,颇觉诧异。

这语气中完全是把儿子当成了一个交易在做,生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之位。

可凌云公主那样的人……纵然如何骄傲,也不该在皇帝面前如此直白地说,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吧?

“凌云公主还说,不管凤微羽有没有根基,只要有她这个母亲在,就能保凤微羽地位稳固。”楚宸说着,微微默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子曦捧过他的脸,倾身亲了一下,“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楚宸摇了摇头,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她说你会死,陵国会后继无人。”

子曦沉默,须臾,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可万一……”楚宸声音微紧,语气里有了明显的不安,“万一她说的说真的呢?子曦,我害怕……”

“别怕。”子曦柔声安抚,嗓音冷静,“没什么好怕的。”

楚宸安静地抱着她,汲取她的体温和她身上让他安定的气息,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原本想当面跟她谈谈的,但临时又改了主意。”

子曦拉着他在床上躺下,两人面对面,“为什么改了主意?”

“因为我发现,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跟她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判若两人。”楚宸拧眉,语气微微带着些不确定,“她看起来很疲惫,很寂寥,殿内无人伺候,她……孤身一人,倚着锦榻就睡着了,然后还呓语了一句。”

说到这里,楚宸眉头越发深了些:“她做梦的时候,嘴里喊的是我……”

子曦一愣,随即自腾地床上坐了起来,“她在睡梦中喊你的名字?”

楚宸跟着坐了起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虽然她声音不大,但我确定自己没听错。”

子曦皱眉:“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虽然不是在做梦,可最无防备的时候却喊着你的名字,是否证明她心里其实还在乎着你……或者说,她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797章 偷瞧

难言之隐?

楚宸沉默地摇头:“我不敢确定。”

“你说她殿中没有一个人伺候。”子曦看着楚宸,“可是以凌云公主的地位,她身边应该是前呼后拥仆佣环侍才对,她独自一个人待着……是担心睡梦中不小心被人听去了什么,还是她如今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

楚宸看着她,面上浮现若有所思。

沉默了片刻,他道:“公主府里有护院,暗卫也有,但是离凌云公主的寝殿都隔了一段距离。”

子曦沉思片刻,忽然起身从衣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外袍穿上。

“子曦?”楚宸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你干什么去?”

“虽然一晚上的观察说明不了什么,但那个人是你的母亲。”子曦正色看着楚宸,“如果她的心里真的只有野心和阴谋也就罢了,可万一不是呢?”

楚宸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们去找帝修谈谈,说不定从他那里能得知一些真相。”子曦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起去。”

楚宸点头。

两人走出房门,沉默地踏出幽静的院子,拾阶上了长廊,往听风小筑的方向走去。

夜晚灯火通明,湖面上泛着点点金光。

秦府里最清净且风景最美的地方便是听风小筑,假山花园,小桥流水,连夜风里仿佛都弥散着沁入心脾的清香之气。

子曦和楚宸来得有点不太巧。

阁主大人正在沐浴,秦公子贴身伺候在身边。

接到影卫禀报时,秦裳有些讶异,却很快语气平静地吩咐:“让他们稍等片刻。”

影卫领命而出。

秦裳垂眸,细细地给主人擦背,一双灵活的手间或在肩背颈间细致地按摩着,力道始终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轻一分,也不重一分。

帝修微阖着眼,单手撑着额头,清贵如玉的姿容透着几分慵懒气息。

秦裳一边伺候,便总是忍不住悄悄觑上一眼,多觑一眼,眼底的柔光便多一分,直至唇畔抿起了一抹弧度。

“本座这张脸生得好看?”漫然的嗓音忽然想起,透着几分不经意的疏懒,却让秦裳唇畔笑意瞬间敛去。

低眸对上一双清淡淡的眸子,秦裳俊雅的脸色泛起微红,一手仍搭在主人后颈,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可若直接说好看,他总觉得有种把主人当成姑娘家的感觉——尊贵无双的主人,何曾需要用好看的容貌来衬托?

可确实就是好看……

帝修没听到他回答,却看见了他脸上的赧然,心里有了数,语气淡淡:“想看就正大光明地看,不用偷瞧。”

轰。

秦裳脸上瞬间爆红,如煮熟的虾子。

“属下……没……”

“没偷瞧?”帝修眉梢微扬,“那是本座冤枉你了?”

“不,不是……”秦裳咬了咬唇,声音细若蚊鸣,“主人没……没冤枉我。”

帝修唇角细不可查地扬了扬,慵懒闭上眼:“嗯,那就还是偷瞧了。”

秦裳脸上火烧云似的,抿着唇,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798章 欠揍的阁主

子曦和楚宸坐在院中小亭中喝茶赏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了白衣清贵的阁主和一身红衣的秦裳。

说好的“稍等片刻”,这片刻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阁主大人负手走上凉亭,秦裳服帖地跟在身后,保持了一步之距。

“找本座什么事?”撩衣在长椅上落座,帝修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裳走到一旁,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手端着站在帝修身边。

子曦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帝修面上,平静开口:“之前阁主说大夏的国师曾是九阁叛逆?”

帝修看了她一眼,点头。

“阁主对于大夏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知道多少?”子曦斟酌着开口,“比如国师跟皇帝之间的关系,皇帝跟凌云公主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皇族秘辛……”

帝修眉眼微挑:“本座看起来很像三姑六婆?”

此言一出,秦裳噗嗤一声,随即察觉到自己的放肆,很快低眉敛目站好,乖得一点不见平日里的洒脱肆意。

楚宸嘴角一抽,默默和子曦对视一眼。

“阁主不像三姑六婆。”子曦叹了口气,“但九阁情报网庞大,眼下想要得知二十年前的事情不太容易,朕就算身在陵国,派人从头查起也需要一些时日,而如今身在大夏,身边人手有限……”

话未说完,子曦真心诚意地道:“所以只能求助阁主。”

帝修静默片刻,转头看向亭外假山。

子曦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站在阁主身边跟乖宝宝一样的秦某人,眉梢扬了扬,随即端起茶盏,低头缓缓啜了口茶。

“有两件事,你们应该有兴趣。”阁主大人施恩似的开口,转过头,伸手从秦裳手里接过茶盏,抬眼看向眼前两人,“不过,本座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子曦:“……”

楚宸:“……”

秦裳:“……”

凉亭里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静寂。

楚宸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裳,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句:你家阁主这么欠揍你知道吗?

秦裳则回了他一眼鄙视的眼神。

欠揍又如何?

你敢揍吗?

这世上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揍他家主人?

“帝阁主可有什么要求?”子曦淡笑着问了一句,“不过朕这句话似乎有点不自量力。阁主富甲天下,什么都不缺,要什么有什么,只怕连朕的江山都不放在阁主眼里。”

秦裳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点点头。

他家主人的确什么都不缺,子曦的江山虽然繁华,但在主人眼里又算什么呢?

九阁势力遍布天下,主人是独一无二的至尊。

淡淡的一句谕令,下面千万人都只能服从,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皇帝有什么好的?

每日早朝不说,还要忍受一大群臣子叽叽喳喳,时不时地操心帝王后宫,时不时地再操心帝王子嗣,整日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皇帝还得想办法平衡各方势力,操心天下苍生。

天下何处饥荒了,皇帝夜不安枕。

第799章 霸气的名字

何处打仗了,筹备粮草调兵遣将,还得担心国库是否充裕。

反正帝王要管天下事,大事小事,整日累都累死了。

看历史上的帝王,有几个长寿的?

整日操心天下苍生,还得时不时地被大臣们气上一通,能活得长久才怪。

“大夏当今皇帝独孤云阙,并非皇族血脉。”帝修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无疑一句惊雷砸下,让在场的三人瞬间诧异,“凌云公主才是。”

话音落下,凉亭里又是一阵静寂。

子曦和楚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眉,觉得事情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

秦裳诧异:“凌云公主?”

帝修没说话,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良久没再说话。

子曦和楚宸眼下显然也没心情听他说,因为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子曦。”楚宸缓缓皱眉,才想起有件事一直被他们忽略了,“我跟玉婉兮脚底有一样的梅花胎记,之前我还说,我身上流着大夏皇族的血脉,可我们都糊涂了……我跟凤微羽、玉婉兮这对兄妹并非同一个父亲。”

所以,脚底的梅花胎记应该遗传自他们的母亲,也就是凌云公主。

可当时秦裳给他们的情报说,凌云公主是当今皇帝喜欢的女子,也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按照当时这个情报来看,凌云公主并没有皇族血统。

既然如此,楚宸当然也不会有大夏皇族的血统。

子曦轻轻吁了口气,慢慢点头:“是,之前都说凌云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既然如此,梅花胎记只是凌云公主所有,而并非皇族血脉的标记。”

他们当时想问题的时候,就把这个关键点给忽略了。

然而现在,帝修却说凌云公主才是皇族血脉,而当今皇帝不是?

所以,梅花胎记依然属于皇族所有,但……当年独孤云阙又是如何成为皇子的?

凌云公主野心勃勃,非要让凤微羽当上皇帝,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了恢复皇族正统血脉,所以才……

想到凤微羽,楚宸便忍不住想到方才皇帝跟凌云公主的谈话,淡淡问道:“凤微羽在大夏皇族宗谱上的名字是什么?”

帝修瞥了他一眼:“独孤霸天。”

噗!

子曦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

秦裳蓦地抬头,满脸错愕。

独孤霸天?

“咳咳咳……”子曦被呛得忍不住咳了几声,由着楚宸给她擦了擦嘴角,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平静地道,“好一个独孤霸天,真霸气的名字。”

楚宸嘴角狂抽数下,满脑门黑线。

拿起帕子把桌上的茶渍擦干净,他转头看向帝修,想知道对方这句话是真是假。

帝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眉头微皱,似是对他们的失态感到不满。

楚宸嘴角又抽了抽。

果然不愧是谪仙般的阁主大人,面上云淡风轻般的表情永远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比相比的。

“不过话说回来……”楚宸恢复淡定,眉头却忍不住皱了皱,“这个名字也太大了,皇帝会同意上宗谱?”

第800章 真相

名字太大?

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江湖门派草莽枭雄的名字,哪有丝毫属于皇族的清贵优雅?

楚宸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跟皇帝谈话的时候,嘴里说的还是“微羽”,凤微羽虽然人很讨厌,但微羽这个名字多好听?

至少比那个霸天有气质多了。

咳。

“言归正传。”子曦清了清喉咙,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汗颜,“独孤云阙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帝修语气淡淡:“你觉得这世上有人敢直接当着皇帝的面告诉他,他并非皇族血脉?”

子曦摇头:“但独孤云阙也不是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皇帝,若有人知道真相……”

帝修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无人知道真相。”

子曦默了片刻:“当年太后生凌云公主的时候就直接掉了包?”

所有人都以为当今皇帝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既然如此,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太后身上。

帝修淡淡点头。

“为什么?”子曦不解,“太后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闲王是皇帝的亲皇兄,太后当初就算不掉包也无需母凭子贵,毕竟她已经有了一个可以争夺皇位的儿子。

“闲王资质平庸,没有帝王之相。”帝修语气越发淡漠了些,“大夏前任皇帝对此深信不疑,太后不得不改弦易辙。”

闲王资质平庸,没有帝王之相?

秦裳眉头微拧,抬眼看着他家主人:“是国师算出来的结果?”

帝修看了他一眼,缓缓啜了口茶。

算是默认。

怪不得……

这么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国师在大夏皇族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当年先帝在位时就对他深信不疑,他说闲王没有帝王之相,便是彻底断了闲王争储的可能。

太后有这个儿子也等于没有,所以不得不另想他法。

所以,秦裳又问了一句:“其实凌云公主才是太后亲生的女儿?”

帝修嗯了一声。

秦裳转头看向子曦。

子曦和楚宸都陷入了沉思。

撇开国师的话和大夏前任皇帝的态度不谈,单就太后来说,她必定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宫中女子没几个真正单纯的,尤其最后能成功扶持自己儿子登顶,安稳地坐上了太后之位,成为宫里最尊贵的女子,她的心计和手段定然是有的。

既然想到了狸猫换太子这招……那么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定已全部被灭口。

除了太后,无人知道此事。

所以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

但凌云公主却知道。

是太后告诉她的?

不太可能。

太后若是让凌云公主知道此事,难道不担心掀起皇族内乱?

“凌云公主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子曦终于问到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她想要皇族恢复正统血脉,还是她自己有野心?”

帝修没说话,清贵如画的眉眼一派如水般的淡漠。

三双眼睛都落在他的面上,他却只转头看向亭外,夜色中的灯火显得格外迷离炫目。

繁华凡尘,多少人让权势富贵迷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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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1章 皇族秘辛

冗长的静默之后,秦裳忍不住开口:“主人?”

帝修回神,转过头,将茶盏递到他手上,起身离开了凉亭:“凤微羽曾被下过毒,此生不会有子嗣。”

又是一记惊雷砸下。

还没等三人回神,帝修又平静地道出一句:“凌云公主十五岁之前喜欢过一个人,不是大夏皇帝。”

子曦和楚宸齐齐震惊,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一袭白衣清贵的身影顺着石阶走下,渐行渐远。

秦裳心头也同感惊讶,不过他见主人离开,连忙搁下茶盏,转身尾随而去。

凉亭里,独留子曦和楚宸面面相觑。

凤微羽被下过毒,此生不会有子嗣?

谁下的?

凌云公主吗?

十五岁之前,喜欢过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皇族秘辛……果然是皇族秘辛。

埋藏了几十年的真相挖出来,竟是如此让人震惊,他们所有的判断猜测居然都是错的?

凌云公主如果已经知道凤微羽不能有孩子,那她还非让凤微羽继承大统的原因……是想让大夏皇族的血脉从此断绝?

不对。

大夏皇帝并非皇族血统……也不对。

子曦蹙眉,喃喃自语:“就算皇帝没有独孤皇族的血统,但凌云公主身上有,不管怎么说,凤微羽确实是皇族血脉不假。”

所以,如此他继承了大统,却一辈子不能有子嗣……

独孤皇族的血脉到了他这一代,将彻底终止。

“我娘不会是想让独孤氏断子绝孙吧?”楚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看向子曦,眼神里分明有着惊异的光泽,“这……子曦,我完全没预料到这一点……”

“我也没有料到。”子曦蹙眉,神色有些凝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于恨意,所以想要报复?对谁的恨?”

若不是恨,没有谁会想到要让自己的血脉断绝,这才是真正的断子绝孙……不动声色间做到的。

当然,目前凤微羽还没有成为大夏的储君,所以她的计划离成功还有很大的一步。

但,即便只是这样的想法,也足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楚宸心头一片混乱,感觉事情的方向越来越清晰,可很多事情却又越来越扑朔迷离……

他的娘亲,以前喜欢过一个人?

那个人会是谁?

“楚宸,我做了个推测,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子曦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凌云公主十五岁之前喜欢过一个人,但最后却不知为何,被自己的皇兄看上了……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所以皇帝也不怕遭到口诛笔伐……”

“可如果凌云公主不喜欢皇帝,她完全可以拒绝。”楚宸皱眉,“太后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嘴上不说,应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皇帝逼迫才是。”

子曦沉默片刻,淡淡道:“如果太后偏偏想要她做皇帝的女人呢?”

楚宸一震。

是啊,太后明知皇帝是假的,身上没有皇族血统,所以她想要让自己亲生的女儿做皇帝的女人,生下具有皇族血统的孩子……

也不是没可能。

第802章 赔不是

这种推测让两人心情都变得复杂沉重起来。

“听起来很是复杂离奇的一个故事,却直接改变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子曦轻轻叹了口气,嗓音里带着几分沉寂,“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联系到今晚楚宸听到的呓语,子曦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暂时却还不敢妄下定论。

时隔太久,若故事追溯到凌云公主十五岁之前,那迄今为止,至少已过去了二十五年。

很多事情想要一点点挖掘出来,需要时间,而且还不能急于求成,否则怕是会打草惊蛇。

子曦看了看天色,淡淡道:“不早了,先回去睡吧,明天早上再说。”

楚宸点头。

此时心里难得的一团乱麻,很多秘密要查。

可比起那些早已久远的事情,他更无法放下的还是凌云公主说的那句子曦会死,陵国后继无人。

有没有可能,她真正想说的是,凤微羽会死,大夏后继无人?

可……万一不是呢?

楚宸眉头紧锁,无法掩饰的焦虑盘旋在心头。

……

“主人。”秦裳一身白色寝衣站在床前,刚沐浴过的发丝还泛着淡淡的水汽。

灯火下,俊雅容颜显出一种沉静温顺的平和。

帝修倚着床头,翻看着手里的手记,淡淡开口:“有件事本座需要澄清一下,顺便跟你赔个不是。”

秦裳一僵,诧异地看向他的主人,目光落向他手里的手记上,那熟悉的字迹瞬间让他脸上阵阵发热。

而帝修的话更是让他无措,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第一年到本座身边时,本座了看出你的武功不太对。”帝修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拍了拍床里侧的位置,示意他上来,“本座当初以为你是为了第一高手这个身份才服了药,心头对你是有些不满的。”

秦裳惊讶地啊了一声,从床脚爬上去,一点点磨蹭着挪到帝修身边跪坐着,想到往事便有些不安:“没……那件事的确是属下的错,主人……”

帝修见他只穿着一件寝衣跪坐着,皱了皱眉,伸手把他拉了过来:“躺下,被子盖上。”

秦裳闻言,连忙钻到被窝里,嗅着主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安。

然而很快他又想到自己手记上写的“那年给阁主暖床,成了阁主的娈宠”,便觉得浑身如着了火似的,恨不得把用被子把自己捂死。

于是帝修目光再垂下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了黑色的头顶,以及散落铺陈在枕间的墨黑发丝。

“你打算把自己闷死?”帝修挑眉,“本座很可怕?”

秦裳身体微颤,犹犹豫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抬起眸子,弱弱开口:“不……不可怕……”

是他自己觉得没脸见人。

就好像心里所有的秘密都摊开在主人面前,一点**都不再有,让他忍不住地羞臊发慌。

“本座没想到,你只是为了离本座近一点。”帝修语气淡淡,嗓音里却似乎多了一点说不出来的意味,“为什么想离本座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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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3章 健忘

为什么?

秦裳垂着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的侧颜泛着清晰的红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明明手记上都写了,主人不都看完了吗?

没等到回答,帝修似乎也不以为意,修长食指漫不经心地翻着手记,淡淡道:“心里还怨恨本座?”

怨恨?

秦裳一颤,慌乱从被子里爬起来,跪坐起身,惶然摇头否认:“属下没有……从没有,没有怨恨过主人,属下不敢……”

帝修眉头微皱,定定地看着他。

“属下……属下起初有过情绪……”秦裳咽了咽口水,不安地偷觑了一眼帝修,“属下只是以为主人讨厌我,但是我……我从没怨过……”

帝修嗯了一声:“怨也无妨,本座的确做得有些过分。”

“不,不过分。”秦裳一个劲地摇头,像是担心自己被误会一般,“主人一点儿不过分,是……是属下该得的……”

语无伦次的话语,充分表明了他内心的不安,以及往事早已随风而去的淡然。

帝修没说话,敛眸看着手记。

秦裳很快也安静了下来。

室内一片静谧,耳边只听到翻动手记的轻微声响。

秦裳在某些方面无疑是健忘的,只要给他一颗甜枣,他可以瞬间忘记曾经受过的所有痛苦煎熬。

即便曾绝望濒死,也照样可以随风淡去。

而有些时候,他无疑又是格外执着的,从初次的惊鸿一瞥到后来飞蛾扑火,再到如今的苦尽甘来,他心里那一抹早已融入骨血的信仰,却从未曾褪色分毫。

甚至,即便再过百年千年,只要他还有记忆,还有呼吸,只要他还有轮回转世,他就不可能忘掉自己曾热烈地耗尽一生心血所追逐的信仰。

帝修又看了他一眼:“本座不是在跟你算账,你不必如此紧张。”

秦裳哦了一声,安静地垂眸,无意识地攥着被角。

他知道这不是算账,可是他太紧张了,他不想让主人有一丝一毫的误会——即便曾经绝望要想以死来解脱,他也从未怨过主人分毫。

“过来。”帝修掀开被子,示意某人躺进去,“本座只是跟你闲聊一下,别怕。”

秦裳沉默了片刻,温顺安静地掀开被子又钻了进去。

他不害怕,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不安。

手记在主人手里,他其实很想拿回来,可是他不敢。

“主人。”秦裳抬头,目光落在帝修的手臂上,“这个是属下乱写的……主人不要当真,属下写的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帝修微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本座觉得写得挺好。”

挺好?

秦裳咬唇,默默地又钻进了被窝里,跟乌龟一样缩着脑袋。

主人居然觉得这写得挺好……

这种无病呻吟的东西,难道没有很矫情吗?

“以后心里若是有什么不满,当面不敢或者不好意思表达,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写出来。”帝修语气淡淡,似是提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你觉得呢?”

秦裳心里默默地道:我觉得不太好。

第804章 火焰山

有话当面说,还可以大致判断出主人的心情如何。

写这个东西幼稚不说,万一主人不高兴,自己还得提心吊胆去猜测主人心情。

然后再忐忑不安地想着,主人看到自己写些东西之后会有什么想法……

还是算了吧。

秦裳不说话,帝修也就没再问。

过了片刻,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本座以前错待了你,以至于让你把自己比成了飞蛾……本座就是你不顾一切想扑的火苗?”

秦裳心里呻吟,忍不住拉高了被子,闷闷地道:“主人是火焰山,不是火苗。”

吞噬他一只小小的飞蛾,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帝修嘴角一抽,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合上手记,随手放在一旁。

他微侧过身体,半倚着床头看某个又缩进被子里的蚕蛹:“以前怎么没见你如此害羞?”

秦裳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了下来。

因为以前他只忙着害怕了,没心情也没胆子害羞。

心里默默回了一句,然后意识到主人已经不再看手记,秦裳悄然探出个脑袋,声音低低地道:“以前是属下不懂事,主人……主人不要放在心上。”

帝修淡淡嗯了一声,带着几分慵懒气息,说出口的话却是:“不放在心上不行,万一有人以后再忤逆本座命令,寻死觅活地连个求饶都不会,如飞蛾扑向火焰山……本座阻拦不及,又该如何?”

秦裳沉默敛眸,悄悄伸手碰触主人指尖,试探着一点点靠近,然后让彼此手指交缠。

见主人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他心头顿时一片温软满足,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装满了无辜和温顺:“属下不会再寻死。”

他知道主人说的求饶是什么意思。

上次在九阁之巅,主人虽然下了那个命令,却并没有真要他死的意思。

他只是以为自己既能忤逆他的命令,又抗拒了三跪九叩的惩罚,自然不会甘心领杖责之刑……当时的主人没有料到,他回去就是为了求死,自然不会求饶。

而秦裳却至今不敢提起当初的事情,虽是求死,他也确确实实算计了主人……算计得完美无缺,唯一的纰漏不是出在主人身上,而是因为子曦。

若非子曦命南墨昊亲自跟着他,他早已经成狼腹中食物,哪里还有此时这般跟主人亲近的机会?

所以虽是纰漏,他如今却只庆幸这个纰漏,更感谢子曦和南墨昊救了他一命。

从九阁之巅走下来的主人,就像是从神坛上被拉了下来,虽然嘴上一直没说,但他对子曦和楚宸的态度足以说明,他心里也是感念着这份救命之恩的。

否则既有了那三年之约的粮草和情报作为报酬,他压根就不必再理会子曦问的任何问题。

但主人现在的耐心明显好了很多,比之以前不落凡尘的尊贵淡漠,而今显而易见地平和了一些。

不经意间也会展露一些温柔……

而这样的温柔,曾是秦裳做梦都不敢有的奢求。

秦裳心头轻叹,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嗓音温软:“夜深了,主人早些歇了吧。”

我已被你们一群小妖精带坏,这本书的男女主马上被丢进旮旯去了。

难道要朝**向发展?

凌晨不更,别等,我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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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5章 细作

熄灭灯火,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秦裳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点,是欢喜的笑容。

鼻翼萦绕着清冽温淡的气息,秦裳这一刻只觉得,他所渴求的,终于都已如愿。

虽然历经千辛万苦,尝遍酸甜苦辣,但是他的人生到此或许已是真正的圆满。

“主人。”秦裳低声开口。

静了一瞬,耳畔传来漫不经心地一声轻应:“嗯。”

“……没事。”秦裳抿唇,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把话说了出来,“属下喜欢这样……”

喜欢这样,可以跟主人靠得如此之近。

喜欢这样,始终保持着敬畏,却又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喜欢这样,白日里随侍主人身旁,夜晚同榻而眠。

过了片刻,秦裳又开口:“主人。”

帝修嗓音淡淡:“想说什么话就说。”

“凌云公主是要覆灭大夏?”

帝修微静片刻,随即淡淡道:“秦裳。”

“嗯?”秦裳应了一声,“主人?”

“你是君子曦派来的细作?”

秦裳僵了一下,听出主人语调闲适,语气里并无多少不悦,才闷闷地道:“不是。”

他就是好奇,并且想跟主人聊聊天,嗯,白天跟子曦见面的时候顺便可以透露一些信息给她……

“凌云公主是有覆灭大夏的心思。”帝修伸手顺着他的发丝,黑暗中,清雅嗓音显得几分温和,没白日里那么高不可攀,“不过本座觉得,君子曦和楚御苍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掌控大夏。”

掌控大夏?

秦裳沉吟片刻:“主人的意思是说,陵国就此机会吞并大夏?”

“东陵小女皇没那么大本事。”帝修淡道,“吞并大夏容易,治理起来却难。大夏不是南陵,也不是北陵……时机未到,楚御苍暂时控制大夏还是可以的。”

秦裳闻言,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明白主人的意思,但这样显然不行。

楚宸不管是暗中掌控大夏,还是成为大夏的皇帝,都势必要跟子曦分开——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不愿意的。

况且想要成为大夏皇帝也没那么容易,需要慢慢筹谋算计,还得把大夏一干皇族宗亲和大臣们全部搞定。

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至少,若是换成自己,是铁定不愿意为了当这个皇帝而跟自己在乎的人长久分开的。

“主人方才说,时机未到……”顿了顿,秦裳迟疑着开口,“若是时机到了,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帝修沉默了一瞬,“你的好奇心挺重,问题也挺多。”

秦裳一讪,低声开口:“属下知错。”

他就是想跟主人多说两句,毕竟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曾经就算也有过跟主人同塌而眠的机会,但那时他怕得要死,躺在床上的时候僵得跟木头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帝修语气淡淡:“有些事情尚未发生,你就算提前知道也没什么用。”

提前知道也没什么用?

秦裳不由思索,主人是指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多久以后?

第806章 一臂之力

楚宸跟子曦昨晚也几乎聊了半夜,分析了各种原因,推测了无数种可能,最终决定从大夏的太后入手。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真正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然而天刚亮,楚宸似是大梦初醒一般惊叫了一声:“不对!”

正在更衣的子曦被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去看他:“怎么了?”

“子曦。”楚宸从床上下来,走到子曦跟前,“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去地牢里看凤微羽的时候,他说过什么话吗?”

去地牢里,凤微羽说过什么话?

子曦回想了片刻,看见楚宸的表情,有所了悟:“他说你身上流着大夏皇族的血?”

楚宸点头:“除此之外,他还说他是大夏的皇位继承人,不管这句话是否可信,至少可以证明曾经的确有人给了他承诺。”

顿了顿,他又道:“他说我的身上也流着大夏皇族的血……可他知道他跟我不是一个父亲,也知道凌云公主跟大夏皇帝是没有血缘的兄妹,因此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其实凤微羽早已经知道,凌云公主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

子曦若要所思的点头:“你说得没错,那么是谁告诉了这个真相?”

“凌云公主是皇族血脉,凤微羽是她的儿子,所以若是站在大夏皇族的角度,凤微羽必须是唯一的帝位继承人。”

当今皇帝的其他皇子,都并非皇族血脉。

楚宸恍然大悟:“所以他那次才如此笃定地说,自己以后会是大夏皇帝……”

原来根源在这里。

可究竟是谁告诉了他这个真相?

“太后,凌云公主,国师。”子曦语气平静,“这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告诉凤微羽真相,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来自于凌云公主。”

楚宸点头:“太后以为当年的事情无人知道,所以轻易不会泄了口风——万一凤微羽最后做不成皇帝,却极有可能抖露了这个秘密,她冒这个险就太大了。”

子曦不疾不徐地接口:“凌云公主是铁了心想要凤微羽做皇帝,所以她告诉凤微羽这个真相,就算最后不能如愿,也能搅得大夏皇族一片腥风血雨……”

转头看向楚宸,两人定定对视片刻,相视而笑:“所以,凤微羽绝不能死。”

这可是搅乱大夏江山的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毕竟凌云公主的目的就是让大夏后继无人,那么内乱也好,皇族自相残杀也好,对她来说都是乐见其成。

只要能让大夏皇族有了危机,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子曦吁了口气:“幸好当初朕没急着对他下杀手。”

“我们可以助凌云公主一臂之力。”楚宸淡道,“皇帝觉得凤微羽没有帝王之才,我们不妨就改变他这个想法。”

子曦点头。

于是两人在房中密谋了一阵,定了个计划,半个时辰后才走出房门,迎接新的一天。

朝阳明媚,空气中沁着几分深秋的凉意,沁入肌骨,带来肌肤上一阵阵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栗。

子曦走到庭院里,抬眸看着湛蓝天空。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第807章 出卖

接下里的几天里,楚宸和子曦都没有离开过秦府,但身边暗中跟随的隐卫们却无声无息地行动了起来。

十月底,气候越发寒凉。

大夏皇帝独孤云阙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候,看到一份密报。

做皇帝的人,除了极少数没脑子的昏君除外,都会培养些不为人知的势力为自己所用,暗中替他监视朝臣,以及做一些无法搬到台面上来的事情。

这份密报压在众多奏折下面,就是他的暗线递上来的最新消息。

独孤云阙展开密报看完,表情顿时一变,眼神阴晴不定。

“来人!传凌云公主进宫!”

内侍领命而去,匆匆出宫到了凌云公主府,无比恭敬地传达了皇帝旨意:“殿下,皇上请您进宫一趟。”

凌云公主彼时正在园子里赏菊,闻言,淡淡道:“知道了。”

随后命人随侍进屋,梳妆打扮,换了一身隆重点的宫装,乘着轿子在众多侍女护卫簇拥下往皇宫行去。

这个大夏皇朝身份最特殊的女子,拥有出入勤政殿的特权,甚至在某些时候拥有决策朝政的权力。

所以秦裳曾经才说,她在大夏的地位跟西陵楚凝其实相差无几。

不过两人性情不同,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不一样。

踏进勤政殿,屏退了所有宫人,凌云公主目光平静地看着皇帝:“不知皇兄找我来,所为何事?”

皇帝伸手:“请妹请坐。”

凌云公主在一旁雕椅上坐下,脊背挺得很直,目光始终平淡不惊:“皇兄有话便说。”

“皇妹之前说,微羽在东陵筹备的所有计划都万无一失,可东陵女帝却像是突然间被神灵附体了一样,什么都通透了,并且堵死了微羽所有的退路……”

凌云公主眉眼微动,语气淡淡:“是,至今我还没有想明白原因。”

“朕这里刚得到了一份情报。”皇帝把情报递过来,“他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凌云公主神色微变:“自己人?”

“嗯,朕虽然没去救微羽,但他毕竟是朕的儿子,这段时间朕一直在暗中调查东陵那边的事情。”皇帝脸色有些难看,“他带去东陵的人手中出现了叛逆,把微羽的身份秘密通报给了女帝。”

凌云公主沉默,面上表情深沉,片刻才道:“那个人是谁?”

“暂时还不知道。”皇帝语气里隐含不悦,“女帝把此人藏得极深。微羽被抓紧大牢之前,他所有的暗桩全部被拔除,如今都关押在陵国天牢里,女帝没有当即处死这些人,想必就是要混淆视听,让人无法得知泄密的人是谁。”

说完,他又抽出一份封印起来的密函:“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凌云公主淡道:“什么好消息?”

“皇妹今天脸色不太好。”皇帝抬眼看着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还在生朕的气?”

凌云公主摇头,唇畔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本宫哪敢生皇上的气?本宫是气自己……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第808章 命定帝王

皇帝闻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可最喜欢的还是凌云公主。

他的儿子也有好几个,但只有微羽是明月生的……他心里又何尝不想救出微羽?

但他是皇帝,首先考虑到的应该是皇族的兴衰。

微羽在陵国的表现实在不尽如人意,他做不到力排众议立他为储,况且如今他被关押在陵国大牢……

不过眼下倒是有了办法。

他把封蜡的密函递给凌云公主,“你先看一下这个。”

凌云公主起身,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接过密函,取出来展开一看,是钦天监的测算结果。

大皇子……为命定帝王?

凌云公主皱眉:“这是钦天监呈上来的?”

“嗯。”皇帝点头,站起身绕过龙案走出来,“那晚从你的府里回来之后,朕就召钦天监问了话,提了几句打算立储的事情,命他好好卜算一下,这就是他的占卜结果。”

占卜结果?

一国储君这么重要的位置,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难道仅靠着秦钦天监的占卜就能草草定下?

凌云公主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皇上有心了。”

皇帝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试探地开口:“明月,今晚留在宫里……”

“皇上。”凌云公主打断了他的话,并退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本宫最近身体不适,心情也不太好,不想留宿。”

皇帝闻言,虽心头有些失望,却并没有勉强她:“你也很久没去看看母后了,既然进了宫,就顺便去请个安吧,朕陪你一起。”

凌云公主沉默了片刻,淡淡点头,表情看起来并不太愿意却也不好拒绝。

两人并肩走出勤政殿,往太后的慈安宫步行而去。

凌云公主平时喜欢走路,更喜欢在宫里漫步而行的感觉,皇帝知道她的这个习惯,并没有吩咐宫人准备龙辇。

两人边走边聊,气氛看起来还算融洽。

聊的自然是凤微羽的事情。

“皇妹打算什么时候把微羽救回来?”皇帝负手而行,一身明黄色龙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尊贵耀眼。

凌云公主淡道:“需得时机成熟。”

皇帝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温声道:“眼下只等国师出关,再卜一卦,若是跟钦天监的测算结果一样,那微羽这个储君之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过完年开春朕就下旨,你意下如何?”

凌云公主没说话,抬眼看向眼前这条长长的青石板路,宫里的繁华富贵,三千宫阙使得多少人失去了性命,又使得多少了从此没了自由?

世间繁华名利不过梦一场,百年之后一切成空。

皇权至尊,不过笑话一场。

这个时辰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太后正歇在内殿小榻上听身边的大宫女念佛经,听到宫女禀报,顿时来了精神:“快请皇帝和公主进来。”

然后示意大宫女暂停,“佛经收起来吧,今天不念了。”

“是。”

很快皇帝和凌云公主走了进来,宫女们纷纷屈膝请安,皇帝示意免礼。

两人又给太后请了安。

第809章 根基

太后连忙命人赐座。

皇帝和凌云公主身份都贵重,跟后宫嫔妃不同,到了这里不会过分拘谨,因此直接坐在了太后旁边的椅子里。

太后笑了笑,面上笑容柔和了些:“明月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哀家可是想念得紧。”

宫女奉了茶,都识趣地退到了外殿。

凌云公主端着茶盏,语气淡淡:“儿臣年纪也大了,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力交瘁,这些时间总觉得浑身提不起劲,因此才没来给太后请安,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神色微黯,有些不悦地道:“你这个丫头以前一口一个母后,现在怎么生疏了?”

“是啊,明月,太后最近总念叨你,说你这个女儿比朕这个儿子贴心,你可不能疏远了母后,否则母后多伤心。”

凌云公主闻言,安静地喝了口茶,随即才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有件事,儿臣正好想跟母后说说。”

太后见她面上有了点笑,语气也温软了许多,忍不住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你想说什么?”

凌云公主转头,“你们都退下。”

宫女们屈膝,纷纷退出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太后和一双子女。

空气有片刻安静,随即凌云公主看向太后,慢慢开口:“皇上打算立微羽为太子,此事母后怎么看?”

“立微羽为太子?”太后眼神一亮,很快却敛了表情,沉吟道:“微羽在朝上还不太稳。”

皇帝道:“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三皇子四皇子们都还小,根基也没几个稳的。”

几位小皇子靠的也都是娘家的势力。

而微羽如果真要被立为储君,凌云公主虽然没什么太大的人脉,可太后有。

太后的兄长魏国丈如今是朝堂上的顶梁柱,两个侄子一个在朝,一个在军中,手里都握有实权,只要太后肯支持微羽,那么根基不愁稳不住。

“按理说,后宫其实不该干政。”太后啜了口茶,笑叹了口气,“不过微羽这孩子也算是吃过苦的,虽在陵国没能一展拳脚,但对陵国朝局应该有了些了解,以后治理天下,若遇上合适的时机,说不定还真能成全皇上的抱负。”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正说中了皇帝的心思。

“母后说的是。”皇帝笑了笑,“所以如果朕立了微羽,母后是支持的?”

“不管皇上立谁,哀家都是支持的。”太后叹道,“只要皇帝所选之人以后能做个明君,为大夏开疆辟土,创一个繁华盛世,哀家死也都瞑目了。”

顿了顿,她微微凝眉:“不过,微羽眼下不是还在陵国?”

凌云公主眉眼微垂,掩去眼底异样色泽,平静地道:“儿臣正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把他接回来。”

“嗯,是该接回来了,哀家也有些想念他。”太后闻言,缓缓点头,唇边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意,“这孩子聪明又有分寸,知礼仪,有气度,其他几个皇子长成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微羽这般皇族风范。”

第810章 污蔑

皇帝听着,笑道:“微羽确实有气度,看起来更像明月多一些,跟朕的性子倒是有些不太一样。”

太后横了他一眼:“不管像谁,还不都是皇帝的孩子?”

“是是,母后说的是。”皇帝连忙应下,“微羽确实聪明又有气度,文武双全,朕放眼看去,权贵世家的子弟也没几个比得上的。”

这话深得太后之心。

至于皇帝自己……微羽也是他的儿子,儿子优秀,作为老子自然高兴。

于是这次请安算是多少年来难得的一次轻松温馨,太后和皇帝心情都不错。

凌云公主端着茶盏,垂眸喝茶,眼底一片莫测高深……

……

日子如流水般悄然而过。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初冬时节,没有内力护体的寻常百姓大多穿上御寒的衣物。

小雨连绵下了两日,天空放晴时,皇城之中突然掀起一股流言——大夏位高权重受人敬仰的国师宿清和,曾经居然是九阁叛逆。

因心术不正,专攻歪门邪道而被逐出了九阁。

这句话一出,在皇城之内立刻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流言四起,一日之内出现了各种版本的声音,叫嚣的,讨伐的,谩骂的,还有维护的——

当然,也有一些人迷惘……九阁是什么组织?

百姓大多不知九阁,可江湖人和皇族谁不知道,九阁拥有天下任何人无法撼动的神圣地位和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这个流言一传出来,顿时对国师的声誉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江湖人畏惧九阁,听到这个传言自然不会反驳,更不会冒着得罪九阁的风险盲目地替一个叛逆辩护。

因此遇到一些问九阁是什么势力的人,还会不厌其烦地解答。

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日之内,整个皇城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国师曾被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势力组织驱逐,算是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皇城的舆论几乎达到了鼎沸的程度。

而宫里的皇帝得到禀报之后,瞬间勃然大怒:“国师一心为国,忠心耿耿,是谁散布流言恶意中伤?来人,立刻去查!所有散布流言的人给朕抓起来,打进死牢!”

禁卫军统领刚要领命退下,却又一个黑衣人突然现身,跪在皇帝面前:“皇上,属下有事禀报。”

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是皇帝的暗线,上个月底被皇帝派去查凤微羽被出卖的幕后主谋。

皇上挥手示意禁军统领先到外面候着,然后才道:“什么事?”

黑衣人垂首道:“属下查到,大皇子在陵国被出卖一事,乃是国师所为。”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又惊又怒,“你连国师都敢污蔑?”

“属下不敢!”黑衣人叩首,“属下还查到了一件事。”

皇帝冷冷地道:“说!”

“淑妃的妹妹被献给了国师,国师闭关之前,对这个女子格外恩宠。”

皇帝闻言,神情一瞬间变得极为阴沉难看。

淑妃是四皇子的母妃,她把自己的妹妹献给国师?

微羽在陵国计划不顺,还被人连锅端……是因为国师?

第811章 执迷不悟

皇帝脸色阴沉铁青,内心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然而……他的暗线只对他一人尽忠,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自然不会有人指使他们污蔑国师。

微羽在陵国原本好好的,一切都那么顺利,突然间被人连老底都挖了出来……除了国师,还有谁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皇帝坐在椅子里,神色冰冷:“退下。”

黑衣人退了出去。

禁军统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皇上,还去宫外拿人吗?”

皇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先出宫去查一下,究竟是谁散布的这些流言,暂时不用打草惊蛇。”

“是。”

秦府的院子里,子曦跟楚宸又一次去了听风小筑。

阁主大人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一袭雪白衣袍自然垂落,清贵出尘,风华无边。

秦大公子一身红衣跪坐在铺垫上,面前摆了一方小案,小案上摆着几盘新鲜的水果,色泽喜人得紧。

此时秦美人修长美玉般的手里拿着个小刀,正细致地用刀子把去皮的水蜜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白玉果盘子里。

做完了这些,他放下小刀,侧身在一旁水盆里净了手,然后端起盘子,用干净的竹签叉起一块水蜜桃,送到阁主大人嘴边。

楚宸和子曦行至廊前,看到这样一幕,脚下不由自主地就这么一顿,心头同时浮现一个想法。

九重天宫上的神仙,大抵也不过如此。

眼前这副画面也足够赏心悦目。

白衣的清贵脱俗,周身泛着宁静流水般的气韵,又如峻岭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纯净清冷,仿若误落凡尘的谪仙。

红衣的耀眼夺目,如料峭早春里绽放的一朵花,又如静谧夜空中璀璨的星光,本是光芒万丈,却又如此温顺柔和地臣服在这人面前。

一红一白,如此鲜明的对比,谱写一场让人无法准确定义的特殊感情故事。

子曦不禁垂眸。

如秦裳对阁主这般……究竟算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仰慕?

敬畏?

臣服?

或许都有,也或许都不算准确。

这是一种旁人理解不了,自己又割舍不掉,仿佛融入了心扉骨血,入了魔一般的信念……或者说,执念。

一瞥惊鸿,从此入了心,入了骨,执迷不悟,大抵就是如此。

子曦抬脚走下长廊,抬眸看向两人,语气散漫而带着揶揄:“阁主大人这日子过得真是比天上的神仙还要滋润快活。”

秦裳转头看了子曦和楚宸一眼,随即又叉起一块水蜜桃送至主人唇边。

看着主人优雅地吃下他亲手削,亲手切,还亲手喂的桃子,秦裳心里就觉得特别满足。

“子曦。”秦裳把果盘放下,站起身看着两人,“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皇城里如瘟疫一般散开的流言是阁主的手笔?”子曦挑眉,“国师尚未出关,阁主现在就要动手了?”

帝修语气淡淡:“本座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刻意挑他出关的日子?”

子曦眉梢轻挑:“当然不是。只是不知阁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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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2章 天下霸主

子曦嘴角一抽。

楚宸见不得子曦被怼,直接拿秦裳开涮:“秦大公子,你家阁主如此目中无人,你也不管管?”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一静。

不远处仿佛刮来阴风阵阵……

秦裳打了个寒颤,默默腹诽:关我什么事?

管管他家阁主?

他有几个胆子?

“子曦。”楚宸伸手环住子曦肩膀,“我们走。”

子曦唇角微挑,静静看了一眼阁主大人那张波澜不惊的姿容,心里暗叹一句:果然凡人与神仙不能相比。

点了点头,她道:“阁主继续享用蜜桃,我们不打扰了。”

这绝对是子曦自打登基为帝之后,离开得最没面子的一次。

不过她心态好,不跟帝修计较。

秦裳看着两人连坐都没坐一下,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他家尊贵的阁主大人怼走的两人,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嗯,大概只能说,主人的情绪波动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帝修眸光微转,瞥了一眼不识趣的两人,见他们上了长廊,渐行渐远,才慢慢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继续。”

啊?

秦裳愣了一下,转头看见主人慵懒靠在椅背上的神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在几案前铺垫上跪坐下来,秦裳低声道:“主人想再吃点什么?”

帝修语气懒懒的:“随意。”

秦裳哦了一声,看了看案上摆着的几个果盘,侧身又洗净了手,然后伸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葡萄。

仔细把皮剥了,把籽也剔了出来,然后送到主人唇边。

帝修惬意地享受着某人精心的服侍,语气透着几分疏懒:“天下霸主出现了。”

秦裳一怔。

天下霸主?

谁?

刚回到听雨轩的子曦脚下忽然一顿,慌忙捂着自己的嘴,快步朝后院跑去。

楚宸只看到眼前一阵风似的一闪,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子曦踪影,呆了一下,才急忙抬脚追了过去:“子曦,你怎么了?”

子曦在后花园里吐得天昏地暗。

楚宸吓得面如土色,站在一旁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等到子曦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他急忙开口:“子曦,你病了?”

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子曦脸色一片苍白,虚弱地道:“可能是有孕了吧。”

她是大夫,这样的症状自己心里有数,况且葵水也确实有段日子没来了。

楚宸一愣,随即呆滞地看着她:“有了?”

子曦吸了口气,平复着胃里翻滚的恶心之感,缓缓点头:“应该是有了,你差人去请秦裳过来。”

这里是大夏的秦府,他们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请大夫须得避着点。

楚宸连忙喊了个人过来,吩咐道:“让秦公子过来一下。”

秦裳很快就来了,听到子曦的话,不由一呆:“天下霸主?”

话落,对上子曦和楚宸两人茫然不解的眼神。

“什么天下霸主?”楚宸很快皱眉,“子曦身体不适,想让你请个大夫过来。”

秦裳淡定地道:“应该是有喜了。”

应该?

楚宸一脸黑线:“子曦就是想找个大夫确诊一下。”

第813章 未卜先知

秦裳不疾不徐地瞥了他一眼:“你急什么?”

楚宸咬牙。

急什么?

他能不急吗?

现在身体不适的人是子曦,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秦裳很快叫了人过来,淡淡吩咐:“去请妙手堂的谭大夫过来。”

手下领命额而去。

秦裳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瞄了一眼子曦的腹部,忍不住想,主人那句话说的不会就是子曦肚子里这个吧?

天下霸主?

主人除了武功天下第一,身份权势天下第一,容貌气度天下第一……难道现在还多了一个占卜算卦天下第一的名头?

秦裳忍不住脑抽,总觉得算命这种带着神棍性质的本事,不太符合他家主人的气质。

主人不该是不信命的吗?

不过……

秦裳又想到方才主人平静说出那句“天下霸主出现了”时,清贵如画的眉眼一片平静,平静中又透着莫测高深的模样……也格外让人着迷。

“秦裳,你在发什么呆?”楚宸皱眉看着秦裳,总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古怪,“你没见过女子有喜,所以觉得特别稀奇?”

秦裳回过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见过?”

楚宸顿时哑然。

好吧,他也没见过。

不过这是他的媳妇,就算真有喜了,怀的孩子也是他的,他一个人稀奇也就行了,轮不到别人眼神乱瞄。

楚宸转头看向子曦,眼神瞬间转为关切:“子曦,没事吧?

子曦摇摇头,转身往院子里走去:“没事。”

楚宸赶紧扶着她,生怕她体虚摔跤。

到了屋子里坐下,楚宸给子曦倒来杯温水,“喝点水歇一会儿。”

秦裳站在一旁,看着子曦苍白的脸,想问几句关切的话,可想来想去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问的。

女子有孕其实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况且子曦是楚宸媳妇,又不是他的,他不太好在这方面表露过多的关心。

这般想着,他眼神不由又移向子曦的腹部瞄了两眼,越瞄心里越觉得神奇,主人难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就算真的有孕了,看子曦平坦的腹部,孩子应该才是一颗小豆芽菜吧。

这么点小东西,连身体都还没长好,眼睛鼻子耳朵也不知道有没有,怎么就能成为天下霸主了?

生平第一次,秦裳对他家主人的话生出了一点质疑——当然,这点质疑绝对只敢藏在心里,并且也丝毫不会影响他对主人如磐石般坚定不移的敬仰崇拜。

“秦裳。”子曦抬眼注意到秦裳的眼神,心下不由也觉得怪异,“你在想什么?”

虽然女子怀孕这事对秦裳来说,可能不太经常遇上,但也不至于让他这般惊奇吧。

子曦觉得他的眼神很有些猫腻。

秦裳默默看了她一眼,心里思量再三,觉得有可能是自己误解了主人的意思。

说不定主人说的天下霸主根本不是这个孩子……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所以他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他决定稍后跟主人确认一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子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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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4章 有喜

谭大夫是个很斯文的中年男人,留着一点胡须,身形瘦削,手里提着个药箱,跟寻常的大夫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的医术显然还是可以的,给子曦把了脉之后,淡淡一笑:“夫人这是有喜了,恭喜。”

真的有了。

楚宸吁了口气,脸上掩不住喜色,不过很快又道:“大夫,夫人的身体状况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前三个月注意卧床休养,不要有太激烈的动作,偶尔也要出来走走,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大夫温声交代,“饮食方便注意补充一些营养,稍后老夫列个方子,你们照着方子合理分配饮食即可。”

子曦自己就是个大夫,孕妇需要注意什么,吃些什么,禁食什么,她自然比谁都清楚。

不过大夫既然来了,自然要尊重人家一下,因此子曦只是笑着:“麻烦大夫了。”

谭大夫摇头,起身走到一旁写方子去,一边写一边道:“夫人的身子骨挺强健,暂时无需刻意去大补,但还是要注意饮食健康和充足的休息。”

补也讲究适当,补过头了对大人孩子都不好。

大夫又交代了一些细节,然后起身把方子递给楚宸:“你是夫人的夫君?”

楚宸嘴角一抽,点头。

他要不是夫君,怎么会如此殷勤地待在这里,不怕人家丈夫打死他?

秦裳坐在椅子里,摇着手里折扇,一点都没有担心被打死的样子。

“注意事项都写在方子上了,你自己看一下。”谭大夫说完,转身提起了自己的药箱,“夫人以后若是有什么不适的症状,随时去妙手堂找老夫,白天黑夜不打烊。”

子曦倚在榻上,淡笑道:“楚宸,去送送大夫。”

楚宸刚要点头,谭大夫已经摆摆手:“留步留步,公子照顾夫人吧,老夫自己可以走。”

谭大夫很快离开。

楚宸转回身走到子曦身边,一脸的喜悦,喜悦中又掩不住几分担紧张:“媳妇儿……”

秦裳打了个寒颤。

这么肉麻干什么?

媳妇儿?

真是好大的狗胆。

要是被南墨昊听到这个称呼,会不会直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秦裳幸灾乐祸地想着,不过随即想到子曦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又好奇了起来。

于是也没跟子曦和楚宸打招呼,站起身直接往外走去。

楚宸转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秦裳今天看起来好奇怪,难道是最近幸福日子突然降临,让他有些找不着北了?”

子曦淡笑:“说不定他只是对孩子这件事感到稀奇。”

毕竟秦裳没成过亲,没真正见过女子有孕生孩子的状态——当然,旁人家的媳妇生孩子跟他也没太大关系,他没那么大好奇心。

子曦是他的朋友,新奇一下还是可以的。

主要也是因为最近心境不同了,对很多事情可以保持期待和好奇的心情。

楚宸挨着子曦身边坐下,眼神止不住地看着子曦的腹部,伸手轻轻地摸了摸:“这里居然就有了个小生命,好奇特的感觉。”

第815章 保暖

“人类的繁衍便是如此,你打小在母亲体里也是这样长成的。”子曦说着,眼神里浮现柔和光泽,“十九年前你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你父王大概也是这般期待激动的心情。”

楚宸闻言,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

眼前浮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若非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们应该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这么想似乎也不太对。

就算不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们的幸福本来就建立在一场野心阴谋之上,早晚还是得面对这些。

“也不知道父王怎么样了。”楚宸叹了口气,转头吻了吻子曦的面颊,“父王若是知道你有了身孕,定然十分开心。”

虽然孩子不能姓楚,但身上也流着他的血,乃名正言顺的楚家后代。

楚宸很快调整好心情,有些期待地道:“子曦,你觉得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子曦语气淡淡:“女孩。”

“咦?”楚宸惊讶地看着她,“这么笃定?”

子曦淡笑:“感觉应该不会错,不过我也希望是个女孩。”

楚宸点头,想到子曦说了第一胎若是个女孩,就封为长公主,然后立为储君,继承陵国帝位。

第二胎生个皇子,就放到父王身边去……

父王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更加高兴。

“你之前说让女儿继承皇位……是认真的?”楚宸迟疑地开口,“我觉得大臣们不会轻易同意,如果第一胎是个皇子的话,他们就更不可能同意了。”

子曦挑眉:“你现在操心这些还太早了,是男是女,是公主继位还是皇子为储,都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

楚宸点头。

眼下操心得确实有些早,他太兴奋了……

“子曦,你要不要吃水果?”楚宸不再多想,低头看着子曦,“我让人去拿点桃子过来?还是梨?葡萄?石榴?”

子曦摇了摇头:“陪我出去走走吧。”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子曦。”楚宸拉着她的手,有些为难,“大夫说要多卧床休息。”

“不要有什么过激的动作,没事的。”子曦笑着安抚他,“方才大夫不是也说了,我的身体没那么娇弱,强健着呢……出去散散步,坐在屋子里感觉心口有点闷。”

顿了顿,又道:“再者我自己就是大夫,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来开玩笑。”

楚宸闻言,想了半晌才同意,“你先等等。”

转身去衣柜子取出前些天刚做好的皮毛披风,回来细细披在她的肩头,然后才揽着她往外走去。

秦府里风景很好,处处都透着静谧的气息,小桥流水,回廊花园,寥寥的几声秋虫鸣叫听起来都带着一种特别的意境。

眼下气候渐冷,虽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如今子曦有孕在身,楚宸才蓦然发觉,其实外面很多侍女早已经穿上了厚袍子。

“你以后每天都要注意保暖。”楚宸转头交代,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得时时刻刻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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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 反省

帝修斜倚在窗前锦榻上看书,眉目清贵,透着与繁华尘世格格不入的出尘脱俗。

“主人。”秦裳走过去,给帝修倒了杯茶,迟疑了一下才问,“主人方才说的天下霸主,是子曦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帝修语气淡淡:“你最近关心君子曦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张口君子曦,闭口君子曦。

君子曦就那么重要?

秦裳一愣,瞥见主人不太高兴的表情,很识时务地跪下:“属下知错。”

帝修没搭理他,沉默地翻着手里的书。

秦裳心里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在主人面前提起子曦的次数确实不少,以主人的性子,能容忍他一次又一次提及不相干的人,已经算是格外宽容。

但……

好吧,“子曦是我朋友”这个千篇一律的借口已经被用烂,他不烦,主人都该烦了。

况且子曦是他的朋友,又不是主人的朋友。

秦裳默默在心里反省。

不过,刚才他问的这个问题,其实更多的好奇是针对主人,而并非子曦。

他想知道主人是否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有,那能否算出……嗯,与他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会是谁?

嗯,也不对。

若主人真有提前预知的能力,为何之前……就上次他求死的那次,主人怎么没提前料到?

秦裳随即摇头。

他求死一事跟天下霸主怎么能相提并论?

天下霸主的出现是天命,精通占卜之人夜观星宿都可以看得出来的星动,而他求死这件事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

况且,主人以前待在九阁之巅,真正的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无欲无求,清贵淡漠,连他在身边的时候都不多看一眼,又怎么会在他离开的时候,算着他会不会主动求死?

秦裳唇角轻抿,想到曾经的事情,心头还是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刺痛。

沉默间,他倒是有余力去思考,若时光可以倒流……

他会后悔曾经决绝赴死的决定吗?

摇了摇头,秦裳确定自己并不后悔。

若可以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但这一生,也只会有那么一次。

多了他可吃不消。

可若没有那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怎么会有如今这般苦尽甘来,幸福得像是要飞起来的日子?

秦裳不免有些傲娇地想着,主人是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秦裳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虽然这种代价一般人付不起,但秦裳真的就,一点也不后悔。

死了,是他的命。

没死,是他的重生。

屋子里一片安静。

不知何时,倚在榻上的帝修已放下了手里的书,单手支着下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

看见他俊美的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化。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吟,一会儿黯然,一会儿又是庆幸……时而还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露出那么一点小傲娇的表情。

帝修眸心微细,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也不说话。

直到秦裳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蓦然抬眸,才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第817章 清除叛逆

空气陡然间变得静寂而诡异。

秦裳头皮一麻,飞快地垂下眸子,低声开口:“主人。”

他方才居然在走神。

当着主人的面,不好好反省,居然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帝修静静注视着他,片刻,站起身往外走去:“随本座出去一趟。”

出去一趟?

秦裳讶异,却并没有多想,立即起身跟上。

子曦跟楚宸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回到屋子稍作休息的时间,帝修已经带着秦裳去了祭司殿。

皇帝刚下了朝,坐在勤政殿里对着成堆的奏折以及数份刚到手的情报。

这几日的事情弄得他焦头烂额,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凤微羽的事情,凌云公主的事情,国师的事情。

一个个人影在他脑子里来回穿梭,他回想起国师几十年来的忠心虽然国师喜欢美人,他作为皇帝也赐了许多美人给他。

国师也喜欢权势,皇帝便给了他尊崇的身份和位极人臣的地位。

可若说他为了区区一个淑妃的妹妹而背叛皇帝,设计陷害凤微羽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

皇帝冷静下来之后不免开始思索,是否有人故意要陷害国师?

若真是陷害,陷害他的人会是谁?

会是明月吗?

不,明月没那么大的实力……

“皇上!不好了!”外面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惊惧,语无伦次:“皇……皇上,启禀皇上,不……不好了!外面有人……”

独孤云阙皱眉,冷冷道:“天塌了?”

“不……不是……”禁卫军脸色发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您,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出去看看?

独孤云阙脸色骤冷,他一个堂堂天子,何事需要轮到他亲自去看看?

然而……

看着眼前吓成惊弓之鸟一般的禁卫,皇帝狠狠地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去。

他倒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让禁卫吓得面如土色。

皇帝走出勤政殿外,蓦然一呆。

殿外已是一片狼藉。

无数禁卫军严阵以待,包围圈扩散在至少十丈开外,举着刀剑长锏的禁卫军们个个惊惶不安。

而包围圈内,两个黑衣男子神情冰冷,面无表情地站着,对身边把他们包围得密不透风的禁军视而不见,只冷冷地看着走出勤政殿的皇帝。

皇帝瞳孔微缩,一时之间被这两人的气势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有无边无际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处不在,如天罗地网般将他牢牢包围住。

然而随即,帝王威严被触犯的震怒自心底生出。

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出现在他的皇宫里却无人能阻拦?

“你们是什么人?闯进朕的皇宫是想干什么?”

说话间,他目光微转,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具尸体怪不得禁卫军个个惊惧,不敢离他们太近。

“我家主人有谕令,大夏国师宿清和乃是九阁叛逆,今日主人亲自清除叛逆,命我等特来告知皇帝一声。”

第818章 风起云涌1

独孤云阙一震,想到这两天城中弥漫的流言……

九阁。

清除叛逆!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冷冷道:“国师乃是大夏重臣,早已不是九阁之人,贵主人有何权力来动朕的臣子?”

黑衣男子冷冷道:“皇帝陛下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去问我家阁主。我二人只是奉命传话,不负责解答。”

说罢,两人看都没再看皇帝和周围的禁卫军一眼,身体一闪,急速往宫门方向掠去。

禁卫军阻拦不及,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离去,然后后知后觉一般抬脚急追而去。

“皇上!”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禁军统领骑马疾奔而来,到了殿前翻身慌乱下马跪下,“启禀皇上,祭司殿……祭司殿那边出事了!”

独孤云阙脸色一变,死死地攥紧双手,心里左右为难。

清除叛逆。

清除叛逆……

九阁是个惹不得的势力,他心里很清楚。

就算他出动军队,对上九阁也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会损失惨重——而一旦真正惹怒了九阁主人,以后大夏会面临什么样的厄运,他自己都不敢保证。

可国师……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国师陷入危难而袖手旁观?

皇帝脸上忽晴忽白,挣扎了良久,才冷冷道:“点两千禁军,随朕出宫!”

“遵旨!”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又道:“武亲王何在?”

“回禀陛下,武亲王此时在军营。”

“传朕旨意,命武亲王调兵五千,即刻赶往祭司殿护驾!”

“是!”

随着禁卫军出动,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大夏皇城内顷刻间风起云涌,仿佛一阵阵惊雷平地而起,带来了一场让人颤栗的暴风雨。

身在秦府的楚宸也接到了消息。

“楚公子。”沉稳不惊的青衣人站在门前,淡淡开口,“秦公子命属下传话,让您安排人手随时准备救人。”

正把子曦扶到床上休息的楚宸一愣,转头看着说话的男子:“准备救人?”

“是。”青衣男子淡淡点头,“九阁正在祭司殿清除叛逆,请楚公子安排自己的手下准备救人。”

救人?

当然救的是清郡王,楚宸的父亲。

可为什么这么突然?

楚宸有些诧异,不由看向子曦。

子曦淡笑:“既然阁主已经出手了,我们等着救人就是,其他的稍后再说。”

楚宸点头,却压着她的动作,“你躺好,别乱动。”

子曦挑眉:“楚宸——”

“我自己安排。”楚宸安抚她,语气带着几分强硬,“你身子要紧,千万不可冒险。”

子曦点头,“那让我身边的人都给你使唤。”

楚宸摇头笑了笑:“我带了足够的人手,让凤魇他们留下来保护你。”

他原本就是要来救父王的,怎么可能不带足人手?

子曦现在怀有身孕,又正处在危险期,万不能有丝毫冒险。

楚宸说完,直接喊来了凤魇:“我出去办事,你们务必保护好子曦,不得有任何闪失。”

话落,他低头在子曦面上吻了吻,转身走了出去。

第819章 风起云涌2

祭司殿坐落在皇城东南方向,这里曾是皇帝即位之前居住的府邸。

大夏原本不信奉神明,但因为有了国师,皇帝独孤云阙把曾经自己居住过的王府修缮成为一座祭司殿,供国师祈福及闭关修炼之用。

世人都道帝王居所蕴藏龙气,皇帝把自己的府邸改成祭司殿赐给国师,足见对国师的重视和尊崇。

皇帝尊崇国师,大夏子民自然更不敢冒犯。

这座府邸里最高的一座殿宇就是祭司殿,殿外重重守卫,殿内还有九重门,每一道门之后都设有无数凶险机关和高手防卫。

国师闭关数月,这座府邸安静得跟空城一样——祭司殿历来也就安静得跟空城一样。

除了国师闭关和出关那日会有很多人出入护送恭迎,其他时候,无人敢在这里喧哗。

但今日,这里却似真正被下了天罗地网一般。

里里外外无数的高手,宽阔的庭院里已经躺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漫天的杀气将此处紧紧笼罩了起来。

武亲王率着五千兵马比皇帝先一步赶到,在街道上扬起一阵漫天尘土,气势凛冽而慑人,充满着肃杀之气。

然而武亲王尚未来得及下达命令,就看到府邸外街道上,一具具尸体从高墙上被扔了出去。

那熟悉的穿着,一看就是国师府的护卫。

武亲王脸色剧变。

那些平日里武功高强,让人胆寒的国师府护卫,此时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让人如扔小鸡一般从府里扔了出来!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武亲王正要翻身下马,抬眼间却忽然呆住。

府邸对面的屋脊上,安静地站着两人。

前面一人负手而立,身姿颀长瘦削,眉眼绝尘如画。

一袭雪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高贵脱俗,袍角随风自扬,仿佛云端之上的神祇,让人只敢远看而不敢靠近。

白衣男子身侧还站着一个红衣男子,俊美温雅的容色,如朝阳一般夺目的色泽……

跟五年前潜入皇宫的少年何其相似。

武亲王浑身激灵灵的一颤,动作僵滞地又坐回了马上,忍不住握了握手,冷冷道:“阁下是什么人?”

帝修此时正安静看着祭司殿府邸内,对武亲王的话充耳不闻。

“祭司殿乃是皇族圣地,容不得任何在此乱来!”武亲王眉目染了几分属于武将的铁血冷怒,“国师清修期间,更不允许任何人擅自打扰,阁下到底是什么人?请速速退离此处!”

无人应他。

除了时不时地一具尸体被扔出来之后,天地间安静得近乎死寂。

秦裳目光落在最高的那座殿宇外面,九阁高手已经把殿外护卫解决得所剩无几,很快就会进到殿内……

“来人!”武亲王显然也料到了府邸内的状况,冷冷挥手,“所有闯进去的贼人,格杀勿论!”

民不与官斗,江湖高手就算武功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军队。

武亲王如是想着,却并不知道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并非寻常的江湖高手。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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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0章 自讨没趣

他暂时也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胆大包天地连禁地都敢闯,连国师的人都敢杀。

但他知道,这些人今日既然赶来,就必须做好把命留下的准备。

大夏皇族的尊严,国师府的威信,都不容挑衅。

武亲王正这般想着,远处忽然传来高亢的一声:“皇上驾到——”

正要闯进府邸的将士瞬间止住步伐,转头看向武亲王。

武亲王也是微愣,随即翻身下马,率众将士恭迎圣驾。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宽阔的街道上,将士跪了一地,震天的气势看起来格外凛然。

然而这一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站在屋脊上的两人,也没有影响到府邸里厮杀的九阁高手们。

秦裳眸心微细,唇角忍不住扬了扬。

很好。

殿外的解决得差不多了,沉重的殿内被两个影堂高手合力踹开,真气激得碎屑飞扬,气流如刀,带着凛冽锋锐的寒气。

数十人如鬼魅般掠了进去。

进殿之后,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秦裳微微敛眸,若是在以前,自己也可以去拼杀……

“怎么?”帝修偏头,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想下去试试?”

秦裳微默,随即摇头:“不想,去了也是给他们添麻烦。”

祭司殿内都是真正久经训练的死士,若是一对一,他现在的武功就算再不济也无所畏惧。

但祭司殿内机关重重,死士一批接着一批,他担心自己体力不济最终会成为影堂高手们的拖累。

“九阁阁主?”皇帝陛下坐在龙辇上,仰望站在高处的两人,面无表情地扬声开口,“朕有些话想跟阁主谈谈,不知能否请阁主先撤退自己的手下?”

秦裳转头,语气淡淡:“我家主人今日就是为了清除叛逆而来,此事外人无权干涉,皇帝陛下应该不会自讨没趣才是。”

自讨没趣?

从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皇帝陛下脸色一怒,坐在帝位上这么多年形成的帝王之威,让他周身自带一股慑人的迫力,即便不言不语,也能让人感受到沉厉的威压。

这样的威压对于离得近的武亲王及众将士来说,可以感受得很深刻,众人无不臣服。

然而对占据了高处的优势,以及根本不把这位皇帝放在眼里的秦裳来说,就俨然只当做跳梁小丑的叫嚣了。

“国师是朕的臣子。”独孤云阙冷冷道,“打狗也得看主人,阁主今日就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

把你放在眼里?

秦裳皱眉:“皇帝陛下太高看自己了,我家主人既没吃你家一粒米,也没喝你家一口水,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

皇帝陛下脸色一青,几乎要吐血。

没吃一粒米,没喝一口水?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他乃大夏皇帝,国师是大夏重臣……

独孤云阙脸色阴沉铁青,死死地攥紧了手,眼底怒火燃烧得格外炽烈。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冷冷道:“国师乃是朕的臣子,对朕忠心耿耿,朕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险而无动于衷——”

第821章 清理门户

“那是皇帝自己的问题。”秦裳语气淡漠,“皇帝陛下识人不清,把一个专攻歪门邪道的阴毒之人奉为国师,还在祭司殿内供奉神像,给叛逆贴上神灵标签……这是皇帝眼瞎昏庸,与我九阁无关。”

秦裳不疾不徐地甩开折扇摇了摇,漫不经心一笑:“我差人去告知皇帝陛下一声,已经给了你极大的面子,皇帝陛下可别不知好歹,试图阻挠我家主人清理门户。”

皇帝闻言,脸色越发沉黑,看起来随时要冒烟的感觉。

清理门户?

无缘无故,突然间就跑来大夏清理门户?

九阁凭什么?

帝修神情淡漠,径自负手看着府邸里。

宅院里的护院被扔出了府,而殿内的死士起初都被扔出了殿外,有的直接被踹飞出来,喷一口血当然毙命。

殿外已经堆积了不少的尸体,目前从衣着上看,都是国师的死士。

而再到后来尸体被扔出来的就少了,因为越往里剧烈殿门越远,高手们只管杀不管扔,再想以一双眼睛判断里面的情况,显然就不那么容易了。

独孤云阙自打坐上帝位以来,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无礼?生平第一次遭人如此轻视……

而对于这种生平第一次仰视着别人说话的姿势,他更是厌恶透顶!

“阁主能否下来说话?”他攥紧了手,冷冷开口,“朕乃是一国之君,阁主这般不觉得很无礼?”

秦裳瞥了他一眼,语气淡定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一国之君在我家主人眼里不算什么,况且主人也知道你的身份,不必刻意告知。”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咬了咬牙,“就算九阁独霸天下,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

他是一国之君!

是主宰天下苍生的帝王!

他们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目中无人?

秦裳淡淡一哂,闲适地摇着扇子,把目中无人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皇帝说完话,见上面两人都不理会他,气得心肝肺都快炸了。

这么多年……他即位这么多年,真的,就从没有人敢如此蔑视他!

“来人!”冷冷的命令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堂堂一国之君被气成这样也算是难得的体验,“弓箭准备!”

话音落下,他带来的两千禁卫军齐刷刷摆开阵型,拉弓上弦,泛着寒光的箭矢密密麻麻对准了站在屋脊上的两人。

空气越发凛冽森然,气势紧绷,仿佛一触即发。

秦裳眸心微细,沉默地注视着那些握着弓箭的禁卫军,眉梢轻挑:“皇帝陛下,这些禁卫军大概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今日多死一个人,你大夏就多一个家庭要破碎,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秦裳善意地提醒,别等待会鬼哭狼嚎的时候再来求饶。

独孤云阙冷道:“朕只是想跟阁主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

“你配?”秦裳冷笑,嗓音突然间从如沐春风的温润变成了浸润寒冰一样的冷,“皇帝陛下今日若要阻止我九阁办事,所有后果自行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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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喜乐郡主会出场,哈哈哈~

第822章 不是对手

话音落下,眼角余光却瞥见那殿内一道熟悉的人影被击飞出来。

秦裳眉头一皱,旁边白衣身影疾掠而去,雪衣袍角在眼前划过纯净清贵的色泽,如白光一闪,转瞬间便接住了那受伤极重的黑色劲装男子。

皇帝尚未反应过来,帝修已带着那人返回到屋脊之上。

“咳咳咳……”受伤的男子低咳几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谢……谢阁主……”

秦裳蹲下身子:“没事吧?”

“没事,谢公子关心。”黑衣人摇了摇头,盘膝坐下,开始运功调息。

方才阁主接住他的时候就已经输了真气给他,此时只要把真气运转一周天,修复一下受伤的肺腑经脉,回去再用药物调养一下即可。

秦裳站起身,看了看帝修:“主人。”

帝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垂眸看向下方街道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以及武亲王和他带来的五千将士,语气淡漠如雪:“本座清除九阁叛逆,与旁人无关。谁若不自量力试图阻挠,莫怪九阁高手辣手无情。”

话落,视线微转,平静的眸光落在皇帝面上:“独孤云阙,你自安心做你的帝王,本座承诺不杀无辜之人。若皇帝陛下非要挑战本座耐心,也大可以试试。”

独孤云阙脸色青白交错,愤怒得几乎扭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堂堂一国之君被如此警告,若当真就此屈服,以后在朝堂上还有什么帝威可言?

然而……

“皇上。”武亲王自府里出来,脸色凝重地摇头,“这批高手太厉害,祭司殿的死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独孤云阙闻言,脸色刹那间变得阴沉如墨。

连祭司殿的死士都不是他们对手?

这到底……怎么可能?

国师闭关之前,曾精心安排了一重又一重高手在每道门后面,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防守严密几乎堪比天牢重地。

根本不可能有人凭借硬闯就能闯进去。

但此时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相信都不行。

“皇上。”武亲王垂眸,语气略微迟疑,“这两天皇城中流言沸沸扬扬,都是一些于国师不利的说法,臣以为国师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你想说什么?”独孤云阙冷冷看着他,“流言归流言,就算国师如何不是,也该由朕亲自处置。”

“可国师这些年钻研的蛊术,皇上就不担心……”武亲王声音压低,“万一他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怎么办?”

此言一出,皇帝脸色顿时一变。

国师的蛊术的确防不胜防,这也是皇帝这些年一直对他几乎有求必应的原因之一。

“臣以为,不如把他交给九阁来对付,我们也不必增加无辜的伤亡。”武亲王说着,苦笑一声,“方才臣暗自估测了一下,臣带来的五千兵马在这些高手们手下,只怕不够被屠杀半个时辰。”

独孤云阙闻言,心里悚然一惊:“当真这么厉害?”

武亲王点头:“方才臣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还在诧异谁有这么大胆子……”

第823章 难得一片痴心

毕竟放眼整个大夏境内乃至江湖,谁不知道国师的身份地位?

国师闭关期间,身边护卫的高手更比以前多了不知几重,祭司殿是轻易就能闯的?

“但听到皇上说他们是九阁之人,臣心头才骤然一惊,庆幸没早早与他们动了手,否则……”武亲王神色微紧,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屋脊上的两人,又转过头来看向皇帝,“还请皇上三思。”

独孤云阙沉默,神色阴沉不定。

他并不是不知道九阁的可怕,虽然他以前没有接触过九阁,可关于九阁传闻却是听说过的——国师以前也曾说过九阁的可怕。

而今他既然知道了国师也出自九阁,且还是九阁的叛逆——不管国师是否真的沉迷于歪门邪道。

国师的本事确实是不容小觑的。

如此厉害的一个人出自九阁……今日又亲眼见识到了九阁这么多深不可测的高手,以及他们更加深不可测的阁主……

独孤云阙心里自然清楚,最聪明的做法是作壁上观,忍一时之怒。

寻常江湖人士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朝廷跟他们素来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更何况是如此厉害的一个组织?

当然敬而远之为好。

然而……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作为一国之君,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着清除叛逆的旗号,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处置了他大夏的国师,跟在他这个皇帝脸上打一巴掌有何区别?

武亲王见皇上面露不甘,正要再劝:“皇上……”

哒哒哒!

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传来。

“皇叔手下留情!”焦躁急切的女子高喊声响起,伴随着狠抽在马腹上的一记鞭子,“驾!”

马儿越发狂奔起来。

穿着紫色裙装的女子很快策马来到皇帝龙辇跟前,护卫在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们竟无一人阻拦她,由着她翻身下马,急急跑到皇帝面前,“皇叔,不要杀蓝公子!”

独孤云阙转头,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喜乐郡主,皱眉不悦道:“这是如此危险,你来干什么?”

“我来阻止皇叔杀蓝公子。”喜乐郡主说着,抬起头,看向站在屋顶上的红衣公子,迫不及待地朝他招手,“蓝公子!蓝公子!是我,你别怕……我不会让皇上杀你的!”

蓝公子?

独孤云阙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嘉儿,你到底在干什么?蓝公子是谁?”

屋顶上,秦裳皱眉看着这神经质的女子,也很想问她一句蓝公子是谁?

然而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自己生病的那日,楚宸代替他去了闲王府……

“蓝公子?”帝修偏头,目光从下方那个女子面上掠过,清淡淡地看向秦裳,语气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你什么时候改姓了?”

秦裳脸色微变,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垂下眸子:“属下不知……”

“不知?”帝修唇角微挑,“足足五年的时间,一个小姑娘一颗心全系在你的身上,从小姑娘熬到老姑娘……难得一片痴心,你觉得呢?”

第824章 定情信物

秦裳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一死了。

为什么从主人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听着那么耳熟?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在主人面前搬弄是非……嗯,好像也不算是搬弄是非,但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要不得。

很容易引起误会的有没有?

秦裳垂着头,弱弱地认错:“属下知道错了,就一时糊涂……”

“蓝公子!”喜乐郡主兴奋地高喊,“你下来一下!你上次在王府怎么不告而别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本郡主这几天到处找你都找不着,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站你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秦裳眉角一跳,恨不得飞身下去堵住她的嘴……哦不,直接一掌拍死会更好。

喜乐郡主完全没有体会到心悦男子心头的绝望,还在兴奋地滔滔不绝:“公子送给我的耳坠我还戴着,本郡主就把这个当成定情信物——啊!”

眼前红衣一闪,喜乐郡主话未说完就被点了哑穴,瞬间瞪大眼,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蓝公子,你干什么?为什么点我的哑穴?

喂喂喂!

解开本郡主的穴道,本郡主话还没说完啊……

红衣一闪,秦裳利落地回到了屋顶上,站到主人身边,察觉到主人高深莫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寒,浑身肌肉都不由绷紧。

他一定会被这个愚蠢的女人害死!

该死的郡主,今晚就去把她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

“上次去闲王府的不是我……”秦裳低声说道,非常识时务地坦白,“那天我病了,是楚宸去的,他戴着帷帽……”

他觉得主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毕竟他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一清二楚……

“嗯,耳坠也是楚御苍送的?”帝修语气淡淡,透着漫不经心地意味。

“不,不是……”秦裳脊背又是一抽,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是我送的,但不是……不是定情信物……”

语气微顿,很快又补充道:“我去的那天,没让她看……看到我的脸……”

喜乐郡主认的就是他这身衣服,简直花痴愚蠢到了一定境界。

帝修瞥了他一眼,秦裳差点就要给跪了。

“自己说,欠不欠抽?”

秦裳微默,随即乖乖点头:“欠。”

帝修语气淡淡:“本座原打算给你提个亲,眼下看来是不需要了?”

“不,不需要!”秦裳连忙摇头,恨不得举天发誓,“属下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蛇蝎女。”

这种以折磨少年为了的恶毒女子,他是有多眼瞎才会喜欢上?

被点了哑穴的喜乐郡主眯着眼,看着屋脊上那一身白衣的男子,飘逸出尘,贵气端方,却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差点被迷晕了眼。

不过看来看去,那白衣的虽然看起来更高贵一些,可是太高不可攀……还是红衣公子更容易亲近些,而且容貌也俊美,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

于是她转头,朝皇帝嗷呜了两声:皇叔,他们是什么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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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5章 你闭嘴吧

独孤云阙这才回过神,皱眉看了她一眼,然后抬头看向秦裳:“蓝公子——”

“谁是蓝公子?本公子姓秦。”秦裳转头,语气冷冷,“你侄女太吵,本公子点了她的哑穴让她安静一会儿,六个时辰自解。”

独孤云阙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真的……从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是一国之君!

能不能对他客气点?

帝王威严被冒犯的怒火不由自主地又熊熊燃烧起来,皇帝双手十指握得咔咔作响。

“皇上请息怒。”武亲王沉声提醒。

独孤云阙额头青筋跳了跳,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震怒,淡淡开口:“朕想说的是,既然喜乐喜欢公子,那么朕倒是愿意做主赐了这门婚事——”

“你闭嘴吧!”秦裳简直想杀了他,冷冷怒吼一声,“谁爱娶谁娶?本公子对她没兴趣!”

愿意赐婚?

你以为你是谁啊?真当喜乐郡主是个天仙?

帝修看着某人气急败坏瞳眸里都似要喷火的模样,眉梢轻挑,却一语未发。

而当着数千将士的面被毫不留情地吼了一句“闭嘴”的皇帝陛下,顿时觉得威严扫地,颜面无存。

独孤云阙一忍再忍,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简直放肆至极——”

砰!

砰!砰!砰!

伴随着数道惊天巨响,一股强劲的气流忽然把沉重的殿门炸开!

武亲王脸色大变:“皇上小心!来人,护驾!护驾!”

独孤云阙下意识地后退,然而他此时站在龙辇上,又如何退?

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明黄锦座上。

禁卫军呈保护姿势团团围住了龙辇,可执着刀剑的手却克制不住地颤抖。

没办法,眼前的阵仗太吓人了。

厚重的门板四分五裂,碎石飞散,气流击得殿外惊石崩飞,狂尘激荡,殿外一棵参天大树被拦腰斩断。

一个人影从殿中飞身而出——一身纯黑色长袍,从脖颈包裹到脚踝,满头白发根根随风扬起。

九阁高手数十随着飞身而出,以天衣无缝的阵法形式包围在白发人身边,强劲的对决让空气卷起一股狂风,而这股狂风此时完全被控制在殿外的那几丈之内,让人看得头皮发麻,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

透过府邸大门看着里面状况的武亲王和手下将士个个面如土色,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他们这样的血肉之躯,方才若真的冲进去,此时只怕早已跟那些碎石草木一样被分尸成了一块块,连尸首都拼不完整。

秦裳安静地默数了一下,九阁高手没什么损失,但在殿内拼了这么久,杀了那么多本就训练有素的死士,消耗的元气是极大的。

此时就算还能站立,也就是拼着一股真气未泄,可眼下这个国师实力如何还不得而知……

秦裳目光微转,开始打量着一身黑袍的国师。

此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三十出头的模样,容貌透着几分阴邪的俊美,面色白皙,双唇泛着妖艳的红色。

不同寻常的色泽,让人无端地觉得心里一怵,继而涌起了深深的厌恶。

第826章 杀了他

果然是妖邪之人,平日里不知吸食了多少少女的精气。

“黄毛小儿尚未断奶,就敢打着清除叛逆的借口来对付我?”国师站在祭司殿半腰栏杆上,眼神狂肆地看着同样站在高处的帝修,冷冷一笑,“你祖爷爷我纵横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未出生呢吧?如今当了阁主,迫不及待地想逞一下阁主威风?”

秦裳震惊地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国师,突然间只觉得头顶乌云滚滚而来。

此时比起主人被骂的愤怒……他更震惊的是,居然真的有人可以狂妄到如此地步。

狂妄得过了头,不就是愚蠢无知吗?

帝修倒是并没有多少在意,似乎被骂的人并不是他,神情淡淡,眉眼清贵如画。

一袭雪衣在阳光下泛起纯净莹润的光泽,他平静转头看向秦裳:“好好瞧着,今日教你一招。”

秦裳尚未反应过来,白衣身影已掠了出去。

秦裳连忙定神看去。

大夏皇帝和武亲王,以及数千将士都已陷入了僵滞一般,呆呆地仰望着那道白影如虹从天而降,在半空化作无数条盘旋腾飞的白龙。

大夏国师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一阵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当头罩来,他身子瞬间拔地而起,如冲天的鹰隼,宽大的黑袍在高空被真气吹得猎猎作响,发丝一根根坚硬如针。

锋利的五爪展开,可清晰地看见那长而尖锐的指甲泛着黑色诡异的色泽。

秦裳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就这么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眼前的场面。

过分的专注使得他忽略了耳畔嗖的一声轻响,也没有注意到一柄铁钩勾住了屋脊,一道人影顺着绳索利索地爬了上来,很快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双纤手就来抓他的胳膊。

秦裳陡然回神,练武之人的下意识反应让他直接一掌拍了出去,狠狠地击在女子心口。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女子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击飞出去,从高高的屋脊重重摔落在地上。

砰!

皇帝和武亲王听到动静,同时转过头,却见喜乐郡主嘴角不断地溢出了血,困难地抬手,颤巍巍地指向站在高处的红衣公子。

阳光有些刺眼……

喜乐郡主眼底光芒渐碎,无力支撑的手臂软软地垂下,头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嘉儿!”武亲王脸色一变,慌忙走到喜乐郡主跟前,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嘉儿!嘉儿!”

皇帝转头看了一眼,冷声吩咐:“来人,把喜乐郡主送回宫,传太医诊治!”

“皇上。”武亲王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已经断气了。”

独孤云阙脸色骤变,随即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屋脊上的红衣男子,眼底冰冷的杀气一闪。

“武亲王。”皇帝冷冷下令,“杀了他!”

武亲王一愣,转头看向皇帝,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高高的屋脊上,那一袭红衣的男子正专注地看着祭司殿外……

第827章 轻于鸿毛

武亲王眉头微皱,目光回到皇帝面上:“皇上,杀了他,若是引起九阁阁主震怒……”

“杀了他!”皇帝语气冷怒,“用他的命来抵喜乐的命,一命换一命,九阁阁主也无话可说。”

武亲王沉默,皱眉迟疑片刻,点头。

他起身,从其中一个禁卫军手里接过弓箭,转头看向屋脊方向,拉弓上弦,尖锐的箭矢正对着那一身红衣。

秦裳此时只专注地看着自家主人,根本没料到有人正想射杀他。

他看见那无数道白龙逐渐消失,视线里是主人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的绝然风姿,而那个片刻之前还叫嚣着主人没断奶的黑衣国师,满头白发凌乱,嘴角染了血迹,阴邪的面容扭曲……

两道人影在空中交汇,一黑一白,白色的气流和黑色的气流在空中一个激烈的碰撞,随即黑衣国师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踉跄着直接后退撞到了祭司殿半腰出的廊道上,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

白衣身影一闪,身体飘然掠至不远处的另外一棵树枝上。

纤尘不染,纯净圣洁,风华无双。

秦裳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眼底光华流转,是掩不住的骄傲和喜悦。

修炼了这么多年的国师,主人曾说他的年纪能当他的祖父……那真实年纪至少也该有六十以上了吧。

装神弄鬼,沉迷于邪术大半辈子,在主人手下却连一盏茶时间都不撑,还敢倚老卖老,大言不惭?

秦裳心头正闪过这个想法,忽觉耳边骤起异响,尖锐的破风声灌注着强硬的内力直袭而来。

他刹那回眸。

眸心微细,手里折扇瞬间合起凌空一劈,身体灵活地一个后仰,迎面而来的箭矢当头飞射出去,落在了远处的树缝中,不见了踪影。

秦裳站直身子,冷笑着看向下方的皇帝和举着弓的武亲王,嘴角一挑,是不屑的弧度。

就算他的武功比不得从前,但这些人在他面前,还真不够看。

皇帝大怒,冷冷道:“弓箭手!”

禁卫军瞬间撘弓上箭,箭矢齐齐朝前上方,对准了秦裳。

独孤云阙冷声命令:“射!”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矢蜂拥而至,如天罗地网般全方位射向秦裳,几乎让他无处可逃。

秦裳冷冷一笑,身体一个利落地疾闪,骤然如大鹏展翅般往上窜了出去,随即弯腰抓起一把箭,内力一施,箭矢直接被送了回去。

砰砰砰。

前面一排十几个禁卫军瞬间倒下。

一支箭矢凌厉射出去,中途却忽然以刁钻诡异的角度转了个弯——

噗呲!

犀利的箭矢准确射进武亲王心口要害。

武亲王瞪大了眼,一时反应不及,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他大概从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轻于鸿毛。

独孤云阙也呆了一下。

祭司殿内的帝修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秦裳的方向一眼,抬手轻挥,几个高手得到示意从府邸里急掠而出,很快飞身到了秦裳身边,把他护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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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章 伏诛

国师的脸逐渐狰狞,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整个人像是突然间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死死地伸手攥住眼前的扶栏。

咔擦。

扶栏四分五裂!

国师的身体无法控制从高处栽倒下来,在秦裳视线之中,砰的一声,仰面摔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

瞳孔睁大,面上还残留着极度的震惊与不敢置信……远远看来,倒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模样。

他的嘴里,一条全身漆黑,不知长了多少只脚,看起来跟蜈蚣差不多的虫子慢慢爬出,爬到脸上,却很快成了一具干尸。

秦裳已无暇注意那阴邪之人。

亲眼看着雪衣身影到了眼前,他心头的大石才算落下,迫不及待地抬眸看着帝修,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低低地喊了声:“主人。”

雪衣袍服依然纯净不染尘埃,眉眼淡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激战——当然,只是外人觉得无比凶险的一战。

秦裳觉得,主人灭那个邪门的国师就好像挥挥袍袖这么简单,压根谈不上凶险。

此时他已然忘了片刻之前自己还紧张得要死的心情。

天地间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独孤云阙僵硬在坐在龙辇上,生平第一次,他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体会到了淋漓尽致的狼狈、惊惧和被实力碾压的无力感。

帝修目光一扫,看到地上多出的死尸,心中了然,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主人?”秦裳突然诧异地开口,并伸手指向府邸里的那棵树,“……”

方才被大火团团包围的树,按理说应该很快被烧焦——就算不成灰烬,也不该是此时这副完好无损的模样。

依然是光秃秃残留着几片树叶的枝头,却没有一点烧焦的痕迹。

帝修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

“……没事。”秦裳默默收回视线,暗骂自己一声大惊小怪。

方才那阵火光应该并非真正的火,而只是烈焰真气。蛊虫无孔不入,刀枪不入,一旦进入身体就会造成极大的痛苦,被控蛊之人操控着意志。

蛊虫露在空气中,唯一的天敌是火,可高温会引起它们的警惕,所以不可能点一把火把他们烧死——只怕火还没蔓延到它们跟前,这些对危险极度敏锐的小东西就察觉到了危险,开始逃之夭夭或者钻到人体里去了。

“九阁阁主果然好大的本事。”独孤云阙握着手,极力维持着最后的风度,“现在国师已伏诛,贵阁手下却杀了喜乐郡主和武亲王,阁主应该给朕一个交代吧?”

帝修神色淡淡,“皇帝想要什么交代?”

“把这个人交给朕处置。”独孤云阙伸手指着秦裳,“若朕记得不错,五年前潜入朕的皇宫盗宝,被禁卫军射杀的少年,应该就是他。”

帝修拂了拂袍袖,偏头看向秦裳:“你觉得呢?”

秦裳啊了一声,随即垂眸:“属下生是九阁的人,死是九阁的魂,要杀要剐也该主人决定,轮不到他来处置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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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0章 不成大器

帝修漫不经心地挥手,示意其他人先撤退。

九阁高手们恭敬地行礼告退,身影一闪,纷纷从眼前消失,包括方才疗伤的那位。

然后帝修才淡淡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连他一起杀了?”

虽是一国之君,在帝修眼中却与跳梁小丑一般无二。

路面上那些凌乱的箭矢,被射杀的武亲王和十几具禁卫军,已经告诉连他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对方先动了手,那么自是杀了亦无妨。

“属下觉得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秦裳回道,迟疑了须臾,“凤微羽还没回来大夏……”

帝修淡淡瞥了他一眼。

秦裳脖子一缩,好吧,似乎又是为了子曦。

“果然是小女皇,不成大器。”帝修语气淡淡,“你此时若是把皇帝杀了,大夏立即就会陷入一场内乱,那些小皇子们没几个成器的,各家族争权夺势,扶持各自的支持者,不管凤微羽回不回来,你还担心大夏不亡?”

秦裳乖巧地道:“主人说得是。”

但是朝廷的事情用江湖手段来解决不太好,他还是觉得皇帝的事情留给皇帝解决。

帝修又看了他一眼,大约也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走了。”

话落,身姿飘然疾掠而去。

秦裳连忙跟上。

彻底被漠视的独孤云阙见状,瞬间脸色铁青,眼底怒火暴涨,几乎恨不得……恨不得……

然而,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站起身,他冷冷怒喝:“虎贲军先回军营,副将军暂接武亲王之权,整顿兵马,不许有任何懈怠内乱。明日早朝,朕与大臣商议,重新任命将军。”

或许是受了方才事情的影响,再有武亲王被杀,众将士都有些惊魂未定,此时听到皇帝的话,有气无力地道:“遵旨。”

独孤云阙气得怒火中烧,雷霆大怒:“回宫!”

早已没了来时的雄赳赳气昂昂,回去时的禁卫军气势全无,队伍散乱,看得独孤云阙一阵阵咬牙。

即便转角走到御道上,看到两旁恭敬跪地恭送的臣民,也没能让他大夏心情有丝毫好转。

武亲王和喜乐郡主的尸体被人抬了回去,而从受人尊崇的国师一朝沦为邪祟王且死状凄惨的宿清和,则似乎被人完全忘了一般,孤零零地留在了祭司殿外面宽阔的青石板上。

与此同时,躺在陵国雍华宫寝殿里养胎的独孤熙,蓦地喷出了一口血,整个人毫无预警地从榻上栽了下来。

体内蚀骨的绞痛,让他不得不一点点蜷缩起身体,脸色白得透彻,额头冷汗涔涔。

听到动静的隐卫急速飞身而进,察看了他的状况,一声不吭地转身去禀报了摄政王。

正在御书房处理朝政的南墨昊听到禀报,眉头微皱,很快起身赶到了雍华宫。

少年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阵阵颤抖和无意识的挣扎。

“怎么回事?”南墨昊在他跟前蹲下,抓着他的手,“发生了何事?需要叫太医?”

少年睁开眼,费力地摇头:“不……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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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1章 发作

噗——

一口鲜血喷出,躺在陵国雍华宫寝殿里养胎的独孤熙,整个人毫无预警地从榻上栽了下来。

榻前地毯上,血迹斑斑。

体内突如其来的蚀骨绞痛,让少年睁大了眼,脸色白得透彻,额头冷汗如雨般滚落下来,“陛……陛下……”

一点点蜷缩起身体,可身体里无处不在的钻心之痛却让他必须死死地咬着唇瓣,才能克制出那阵痛苦的惨叫。

好……好疼……

听到动静的秋雁急速飞身而进,“你怎么了?”

少年挣扎着抬眼,嗓音因极致的剧痛而嘶哑:“今天……几月……”

“今天是十一月十八。”秋雁回答,然后又问了一句,“独孤皇子,您怎么了?”

独孤熙急促地喘息,死死地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额头青筋一根根突起,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折磨。

秋雁看出他并非伪装,且情况显然不太妙,连忙喊人去通知摄政王,守在殿外的一个隐卫很快飞身离去。

正在御书房处理朝政的南墨昊听到禀报,眉头微皱,起身赶到了雍华宫。

踏进殿门,就看见这些日子一直很安分的少年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精致的脸上冷汗迷蒙了眼,一张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发丝凌乱,身体止不住地激起阵阵颤抖和无意识的挣扎,以及喉咙里发出无意识地喘息和压抑的呻吟:“疼……”

“怎么回事?”南墨昊在他跟前蹲下,抓着他的手,“发生了什么事?”

秋雁神色微变:“奴婢也不清楚。独孤皇子方才在榻上歇息,突然间就摔了下来,然后就成了这样。”

“陛……陛下……”少年抓着南墨昊的手,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狂乱之下早已迷失了神志,嘴角发出呓语般断断续续且嘶哑破碎的声音,“陛下……我疼……”

南墨昊皱眉,急忙转身往内殿而去,在床头壁格里找出一个小瓶子,倒出里面的药丸,转身走到少年跟前,把药丸塞了一颗进他的嘴里:“吞下。”

少年神志狂乱,双手一会儿抓住自己的衣襟,一会儿死死扣住身下的绒毯,然而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减缓一分那锥心刺骨,五脏六腑被撕咬的巨大痛苦。

南墨昊皱眉,伸手在他后颈疾点,少年身体顿时僵住无法动弹。

南墨昊命秋雁去倒了杯水过来,将少年下巴微抬,极慢地倒了点水进少年嘴里,顺手抬了抬他的下巴,让嘴里的药丸和着水咽下。

独孤熙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此时南墨昊的动作对他而言,也没有一点反应。

虽被点了穴道,可剧痛之下引起的颤抖却依然存在,双眼迷茫,额头冷汗不停地滑落。

南墨昊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疾点他后颈,淡淡开口:“独孤皇子。”

药丸入腹,少年逐渐安静了下来,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凌乱覆盖住了额头,急促的喘息中还能听到痛极之后的颤栗。

第832章 濒死

“十一月十八……”少年茫然地喃喃自语,干涩的唇瓣白得如纸,“国师已经死了吗?这么快……”

大夏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闭关的国师应该等到腊月二十三才会出来,祭司殿内不知多少高手死士护卫,寻常人若想在这些防守之下硬闯进去,根本不可能。

然而,为什么他感应到了国师的死亡,连体内的蛊虫都在不安地叫嚣?

现在才十一月十八……离腊月二十三还有一个多月,大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神色僵硬苍白,似是失神般蠕动着唇瓣,眼神没有焦距。

南墨昊蹲在他面前,沉声开口:“现在感觉如何?”

沉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骤然回神,眼神茫然地看向南墨昊:“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南墨昊皱眉。

独孤熙垂眸,摇了摇头,黯然嗓音里透着深沉的悲哀:“我可能等不到陛下回来了。”

蛊虫感应到了主人的死亡,眼下在身体里不安地躁动。

靠着药物安抚根本撑不了多久。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身子微有些踉跄,秋雁及时扶住了他,才让他不至于摔倒。

“独孤皇子,你还好吗?”秋雁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独孤熙缓慢摇头:“不用,谢谢秋雁姐姐。”

抬脚走到一旁锦榻上,他虚弱地坐了下来,靠在锦榻上,低垂着头,苍白的脸色,被咬破的唇瓣,沉默得犹如即重伤濒死的小兽。

秋雁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觉得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虽说起初抱着目的而来,可后来到底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且说起来……才十六岁,权贵之家的公子们十六岁时,哪个不是被爹娘捧在手掌心里宠着的?

南墨昊沉默地看了他一阵,转头看向秋雁:“好好照看着。”

秋雁屈膝:“是。”

南墨昊没时间在这里久留,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秋雁静静站了片刻,忍不住开口:“独孤皇子,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独孤熙抬头,嘴角扯出了一点苍白的笑:“秋雁姐姐,陛下……陛下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他好想在死之前能再看看她,哪怕只说上两句话,亲口对她说一句……说一句……

对她说一句喜欢。

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他长这么大,从未喜欢过一个人。

他的父皇,他的师父,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们,还有那些名义上的亲人……从来没有谁,让他这么喜欢。

秋雁一怔。

这一刻,她只觉得少年的笑容让人想哭。

“只是……”少年垂下眸子,伸手抚着自己的心口,“我只怕等不到了……”

国师死了,这些无人可操控的蛊虫会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凶残,子曦留下的药安抚不了三次……

他离死亡,已经不远。

“其实我很怕痛,特别怕……”少年的声音低得仿若蚊鸣,像是在呢喃,“但是我……我可以忍的,若是能坚持到陛下回来……多好?”

第833章 孩子

禁卫军重回祭司殿察看了一番,却并没有任何发现。

只是在经过国师的尸首旁边时,看到那条还都留在国师脸上已经成了干尸的虫子,胆小的当场就吓得脸色发白,找个地方吐了个昏天暗地。

掌握了祭司殿内部地形图,又经九阁清除了祭司殿内部所有障碍,楚宸救人的行动简直顺利得超乎他的想象。

在皇帝想起祭司殿还关着个重要的人质时,他已经把他亲爱的父王救出来,直接带回了秦府安置。

得到消息的子曦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救出了人,终于可以安心了。”

清郡王处在昏迷之中还没醒,子曦给他诊了脉,没发现身体又什么异常。

为了安全起见,她让人去请来了帝修。

阁主大人神色看起来不太愉悦,子曦尚未说话,他便淡淡开口:“明日一早本座跟秦裳先走一步,你们的事情以后自己处理。”

子曦嘴角一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跟在阁主身边的秦裳。

秦裳听到这句话,显然也有些意外。

然后他默默地跟子曦对视了一眼,很快敛眸,保持沉默恭顺的姿态,并没有开口表达自己的诧异。

心里却似乎有些明白,主人为什么突然间对国师下手了。

而心里隐隐得出的这个结论,让秦裳忍不住嘴角一抽。

子曦很快淡定地开口:“阁主对付国师的本事高超,我们都无比敬佩。麻烦阁主跑这一趟是为了确认一下,清郡王体内是否有短命蛊的存在。”

既然他能对付操控蛊虫的国师,那么确认清郡王体内是否有蛊虫,对他来说应该也不难。

方才她没有在清郡王体内试出蛊虫存在的迹象。

帝修走到躺在床上的清郡王身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有没有蛊虫,你们应该去问凌云公主。”

此言一出,楚宸和子曦齐齐一愣,随即两人对视了一眼。

心里倒有几分明白了他的意思。

救出了清郡王,他们就得尽快回去陵国,而凌云公主的去留以及她的立场和对清郡王父子的态度,楚宸心里必须有个底。

所以离开之前,他需要跟他的母亲来一次面对面的谈话。

“我父王昏迷不醒的原因是什么?”楚宸皱眉,“从西陵被带到大夏祭司殿,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父王滴水未进……他的身体会不会产生比较严重的损伤?”

子曦道:“没什么大碍,你先别担心。”

帝修转身,负手走到外室,淡淡开口:“有件事,本座顺便跟你们说一下。”

子曦扬眉:“阁主想说什么?”

“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之后,男孩归本座抚养。”帝修语气平静,像是在述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然而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楚宸和子曦包括秦裳在内,齐齐呆住。

“主人?”秦裳诧异抬头。

子曦皱眉:“阁主这句话,朕没听明白。”

帝修淡淡瞥了她跟楚宸一眼,“本座只是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没别的意思。”

所以你明不明白,并不重要。

第834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什么意思?

楚宸眉头皱起:“阁主这话说得很好笑,我们的儿子给你抚养?凭什么?”

尤其要别人的孩子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连个理由都没有。

哪有这个道理?

当然,就算对方态度好一点,有顺理成章的理由,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送人。

他跟子曦的孩子,怎么会随意送人?

简直开玩笑。

帝修负手,神色淡漠地瞥他一眼:“你会给的,不用那么嘴硬。”

话落,转头看了秦裳一眼:“走了。”

秦裳其实还想跟子曦说点什么,闻言却只能默默看了一眼子曦,乖乖地跟着帝修走了出去。

子曦嘴角一抽。

她觉得秦裳这一瞬间的表情,很有一种小媳妇被恶霸相公压得死死的感觉。

沉默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子曦和楚宸面上皆是沉思。

须臾,子曦道:“帝修想要我们的孩子,应该是为了培养九阁下一任掌权人。”

楚宸转头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嗤笑:“我们的孩子就算不做九阁掌权人,身份依然尊贵。”

他不是猜不到帝修的想法。

虽然这位阁主大人跟秦裳之间并非真正的断袖,秦裳对帝修的感情应该只是一种仰慕臣服,或者更深一点的执念,而并没有真正走到那一步。

但以目前两人的相处模式看来,彼此就这么相伴一生也没什么不可能,况且帝修那样的人,连子曦这个女皇都入不了他的眼,这天下还有哪个女子能入他法眼?

所以这辈子不成亲不娶妻生子,也完全有可能。

但九阁却需要一个继承人。

“可为什么是我们的孩子?”楚宸其实也有点想不明白,“他说男孩归他抚养——可就算归他抚养,孩子依然还是我们的血脉,是君氏皇族的皇子,他就不担心九阁以后彻底成为朝廷的势力?”

“帝修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子曦笑了笑,“真正的原因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

虽然答案看似很好猜,但帝修心思深不可测,又岂能轻易让人猜透?

楚宸闻言皱眉:“如果他以后强要……”

“船到桥头自然直。”子曦语气温和,“到时候再说。”

楚宸点了点头。

帝修为什么突然间想要子曦的孩子,还指定是男孩,不止楚宸和子曦心里有些困惑,秦裳同样意外。

沿着幽深的回廊,跟随主人一路走回听风小筑,秦裳终于忍不住开口:“主人为什么想要楚宸和子曦的孩子?是因为天下霸主的预言?”

帝修负手行于廊上,白衣胜雪,清贵而出尘,“你可以试着猜一下。”

试着猜一下?

秦裳摇头,主人的心思他哪猜得出来?

不过,子曦的孩子……身上流有皇族血脉,虽然生来尊贵,当得九阁以后的主子,但九阁一向独立于世外,不插手朝廷之事,更不可能将九阁势力归于朝廷。

主人就算有心培养继承人,似乎也不该选择一个帝王之子。

况且……

主人真的是想要继承人吗?

这个可能性让秦裳心头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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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5章 主母

进了内室,帝修在锦榻上坐下,秦裳转身去沏茶。

一盏茶呈到帝修旁边的几案上,秦裳眼巴巴地看着帝修:“属下猜不出来。”

帝修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语气散漫闲适:“你猜得出来才怪。”

秦裳:“……”那为什么还让他猜?

帝修却只沉默地喝着茶,似乎没有要给他解惑的意思。

秦裳于是不淡定了。

“主人。”他试着开口,“子曦的孩子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

帝修瞥了他一眼。

秦裳低眉敛目地继续开口:“主人要这个孩子,是为了以后培养九阁下一任掌权人?”

“不然你以为本座吃饱了撑的,要个孩子来养?”帝修语气淡淡,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秦裳嘴角一抽,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道:“主人以后不打算娶妻生子么?”

别人的孩子到底是别人的,哪有自己亲生的好?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秦裳不由心头一紧,说不出的滋味弥漫在心间。

主人都二十六了,以后早晚会娶妻……

娶妻生子?

帝修眉眼微动,放下茶盏,放松身子倚在锦榻上,慵懒开口:“你不妨说说,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做你的主母?”

秦裳一怔,右手不自觉地抠住几案一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属下……”他低下头,嗓音透着几分干涩,“属下不敢多言。”

主母的事情,又怎由得了他多嘴?

帝修注视着他落寞的神色,眸心色泽微涌,漫不经心地抬手:“过来。”

秦裳抬眸,抬脚走到榻前,沉默地屈膝跪下。

帝修伸手抚着他的发丝,语气平淡:“本座素来情淡,也没打算为了个孩子去娶个陌生女子回来放在身边碍眼,所以关于九阁主母的事情,以后既不必生出无谓的心思,也不用担心有人替了你的位置。”

秦裳垂眸,忍不住抿紧了唇,心头又惊又喜,又酸又涩。

他知道自从自己死过那一次之后,主人相比以前变了许多,这几个月来,对他也不再如以前那般淡漠寡言。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主人会愿意对他解释,愿意安抚他心里的惶然不安。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秦裳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愧。

他偷溜下山,主人没怪罪他,他在信山听到九阁要选拔第一高手的消息,就以为主人不要他了,闹脾气,自暴自弃,胡乱招惹桃花,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因为他闹脾气的事情,主人亲自来了一趟大夏,直接跟他说了要传授他武功的事情,主人从没有不要他,一切都是他自己胡思乱想。

可主人还是没有怪他,且还因为他而一再破了不涉朝堂的原则,亲自出手灭了大夏国师,给楚宸救他的父王解决了最大阻碍。

主人最近脾气好了很多很多,好到让秦裳受宠若惊之余,又难免生出一些不安。

他怕自己以后恃宠而骄,怕自己慢慢忘了自己的本分,怕自己在一次次纵容之下忘却自己的初心而变得贪得无厌。

第836章 天命所归

他以前总说自己不贪心。

如果主人一直不变,他也不敢贪心。

只要能待在主人身边,抬头就能看到——即便只看到一个背影,他也会觉得无比满足。

然而……

主人的温柔和宽容,于他而言是蚀骨的毒药。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贪心,才意识到,所谓的不贪心不过是个笑话。

天下谁人能做到真正的不贪心?

除非无欲无求。

可谁又能做到无欲无求?

连佛门圣地寺庙僧人都希望香客能多捐些香油钱,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能做到不贪心?

“在想什么?”帝修看着他怔然神色,淡淡发问。

秦裳回神,低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属下在反省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是否让主人不高兴了?以及告诫自己,以后切不可再惹主人生气。”

帝修细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反省?那真是难得。”

秦裳抿唇不语。

帝修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静静看着男子微锁的眉宇,淡淡开口:“还记得本座之前说过的话?”

嗯?

秦裳抬眼,之前说过的话?

“不记得也无妨,本座再清楚地跟你说一遍。”帝修手指微移,挑起他鬓角的发丝,“以后跟在本座身边,只要别犯了不能犯的错,本座一概可以容忍。”

秦裳低声道:“属下不敢。”

“不能犯的错有哪些,你心里清楚,无需本座一一挑明。”帝修语气平静,“其他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本座都可以纵容,你不必担心会因为恃宠而骄而惹怒本座。”

心思又被看透了?

秦裳默默抬眼,就这么无辜地看着帝修:“属下其实……”

“不过偶尔要真是担心本座不高兴了,自己捧着家法,让本座揍你一顿,也许本座就气消了。”帝修放开他,斜倚在锦榻上,“你觉得呢?”

啊?

自己捧着家法?

这好像有点恶趣味……

秦裳缩头乌龟般沉默了一小会,然后小声道:“属下知道了。”

捧着家法……怎么听就觉得怪怪的。

极力忽略这种怪异的感觉,秦裳不免就想到了上次被打手心的事情,如果那就是家法……

那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被当成小孩子一样教训,有点丢脸而已。

因为帝修的一番话,秦裳自个儿琢磨了片刻,心里便有了些底气,然后很勇敢地抬起头,问道:“那属下能不能知道,主人为什么想要子曦的孩子?”

还真是锲而不舍。

颇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帝修淡道:“你真想知道?”

秦裳点头:“属下就是觉得奇怪。皇子的身份毕竟特殊,主人若不想九阁牵扯到皇族,应该不会让一个皇子来掌管九阁。”

“答案很简单。”帝修倚着锦榻,语气淡淡,“君子曦会生一对双生子。”

秦裳诧异:“双生子?”

主人连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帝修瞥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做什么?本座没那么无聊,时刻去关注她的肚子。”

秦裳嘴角一抽:“……”

“天命所归而已。”帝修淡道,“有血缘关系的孪生兄妹,关系会比较简单。”

第837章 命定之人

秦裳沉默了一瞬。

不知道是他自己突然间变笨了,还是主人在说天书。

为什么他听不懂?

哦,也不是听不懂,就是不太明白“孪生兄妹关系会比较简单”这句话里的深意。

天命所归?

秦裳拧了拧眉,直接放弃思考,声音低低地道:“属下愚钝,还请主人明示。”

帝修静了一瞬,似是终于吊足了秦裳胃口似的,简洁明了地给他解了惑:“君子曦肚子里的女孩会是天命所归的帝王,以后的天下霸主。”

秦裳点头,然后呢?

“此女承天命,拥有帝王之才,生来却**淡泊,性子比较特别。”帝修淡道,“她身边会出现九个人……目前为止,本座还不能准确得知九个人魂落之地,但至少不会是拥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啊?

秦裳彻底呆住。

他真的没料到,打死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可因为这番话是出自他家主人的口中,他便只是觉得……这么玄?

这么奇妙?

九个人?

秦裳拧眉思索了一阵,开口道:“主人的意思是说,这九个人都是她的命定之人,都会进她的后宫?”

帝修点头。

秦裳啊了一声:“她……”

“嗯?”帝修挑眉,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所有女帝会都如子曦这般柔情似水吧?”

秦裳嘴角抽了抽。

敏锐如他,自然从主人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对子曦的不屑,连“柔情似水”四个字都透着淡淡的讥诮。

好吧,主人一直就不太看得上子曦,如今这态度已经好了很多,连国师都帮忙对付了,他也不能要求再多。

但他其实很想说,子曦这个女帝做得真心挺不错的,比很多男帝还要好。

不过,心下倒是终于了然。

如果说这个尚未出生的小公主真是天命所归的帝王,那么主人说的这九个人也是天命所归应该辅佐女帝之人,且都是男儿之身?

秦裳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只想想都觉得,二十年后……哦不对,也许只是十五六年之后,陵国乃至这天下会是怎样的一个精彩纷呈。

主人方才说,他不能准确得知这九个人魂落之地,但至少不会是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秦裳彻底恍悟:“这九个人既然是命定之人,那必然也都是非凡之辈,所以主人是担心万一选了个命定之人掌管九阁,以后九阁会彻底落入帝王之手?”

帝修没说话,沉默的态度显然已给了他答案。

秦裳明白了。

主人既然不会有孩子,那么定然要选个天资好点的孩子培养,以后掌管九阁——可资质好的,万一就是未来小女帝的命定帝君呢?

那岂不是拿九阁给他人做嫁衣裳?

毕竟,一旦未来的九阁之主入了女帝后宫,就等于把九阁势力直接交给了女帝,这可不是主人想看到的结果。

而选了女帝的同胞兄长,则可以完美地避开这个可能。

毕竟女帝再怎么禽兽,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兄长塞进后宫……

第838章 亲兄妹明算账

秦裳忍不住又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个答案简直超出了他脑袋能想到的所有可能。

而且,貌似这尚未出生的小女帝也不算是禽兽。

主人不说了嘛,拥有帝王之才,**淡泊……说白了,就是可以跟她谈权谈钱谈实力,但别谈感情。

尚未出生的小女孩——目前应该说,还只是一个尚未发育成型的小豆芽,已经让秦裳这个老江湖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当真被这个答案惊得有些恍惚。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秦裳才又开口:“那……皇子跟未来的小女帝是亲兄妹,以后不会成为一家人吗?”

“亲兄妹也要明算账。”帝修语气平淡,“你觉得是兄妹关系近,还是夫妻关系更亲密一些?”

秦裳点头:“夫妻。”

夫妻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名义上是该共度一生的人,至于感情是否深厚,能不能携手走到最后,那是另外一回事。

而兄弟或者兄妹就算关系再好,成年之后也是两家人。

就如同皇族跟九阁,永远不会合二为一。

“有九阁规矩所限,再加上从小培养教导,就算是皇子也该明白自己的职责。”帝修道,“这一点倒是无需担心。”

秦裳又点了点头。

帝修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有什么疑问吗?”

秦裳迟疑了片刻,抬眼看着帝修,果然还有疑问:“主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属下以前没听主人说过天命之事。”

以前?

帝修眉梢轻扬:“你以前听本座说过什么?”

秦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不由赧然。

以前他统共也没听主人说过几句话,没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主人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他胆子小,又不敢主动开口。

大多是派任务时主人才回跟他说话,一句简单明了的命令便结束,他领命离开,回来换上一顿惩罚,然后十天半月不开口都是常有的事。

那种情况下,主人又怎么会跟他说起天命之事?

秦裳默了片刻,“最关键的一点……主人想要子曦的孩子,楚宸和子曦会给吗?”

主人不会强抢吧?

“他们会给的,会心甘情愿地给。”帝修淡道,“这点你无需担心,本座不会强迫他们。”

秦裳点头,也没再问为什么。

他今天问的问题太多了。

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他道:“主人饿了吧?属下让人去准备些吃的。”

帝修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漫不经心地点头:“简单一点就行。”

“是。”

秦裳起身走了出去,对着门外的手下吩咐了几句,很快又返身走进来,看着帝修:“主人说我们明早就离开这里,属下想去跟子曦告个别。”

帝修抬手挥了挥。

秦裳唇角抿出了一丝内敛的笑意,躬了躬身,转身又走了出去。

楚宸出去办事了,听雨轩里只有子曦一个人。

秦裳走进来时,她刚从清郡王的屋子里回来,坐在听雨轩的屋子里看一封信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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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告诉我谁猜对了?

都说了999%的小可爱都猜不对。

第839章 告别

见到秦裳走进来,子曦挑眉:“你家阁主怎么舍得放人了?”

秦裳瞥了她一眼,在她对面的矮榻上坐下:“明早我跟主人就离开这里,以后你们自己要多保重。”

这一次分开,短时间之内应该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子曦放下信报,倚在榻上看他:“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家阁主,替我谢谢他。”

秦裳摇头:“不用。”

“也对,你家阁主是个施恩不望的人。”子曦笑了笑,“只要朕不经常去打扰你,他就很满意了。”

秦裳嘴角一抽,默默瞅着她。

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样温柔的一个女子,怎么会生出一个情欲淡泊的女儿呢?

况且楚宸也不是个无情无欲的人。

如果是南墨昊的孩子倒是有可能,毕竟南墨昊的性子那么冷,孩子随他还想得通。

如果是楚凝的孩子,也说得通。

当然,若是他家主人的孩子,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无欲无求,性情淡漠……

可这明摆着是楚宸跟子曦的孩子。

摇了摇头,秦裳决定暂且不去想这些,道:“楚宸去见他的母亲了?”

子曦点头:“总要见一见的。”

见过之后,他们就该回去了。

想去回去,就不免想到国师的死,子曦忍不住蹙眉:“秦裳,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独孤熙?”

独孤熙?

大夏二皇子?

秦裳不解地看着她:“记得,你怎么突然提到他?”

“我在担心。”子曦缓缓蹙眉,“原本我们定下的计划是在国师出关之日救人,但没打算直接杀了他——估计以我跟楚宸的功力,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国师的邪术。但是他现在突然间死了,可独孤熙体内还有蛊虫……”

蛊虫?

秦裳一愣:“失去主人操控的蛊虫?”

子曦点头,神情有些凝重:“而且独孤熙体内的大多是母蛊,比子蛊更凶残百倍,独孤熙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蛊虫发作时的痛苦。”

秦裳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

从上次子曦在洛城跟他说的那些话中,他大致能判断得出独孤熙这个少年的确对子曦有了感情,且当初虽然抱着目的去陵国,却是身不由己,也没做出什么过分该死的事情。

而且,这个少年委实算得上是个可怜人。

可可怜归可怜,蛊虫这个东西还真不是谁都能解决的。

况且他们现在远在大夏,就算真的因为国师的死而导致那少年蛊毒发作,他们也没办法。

秦裳抬眸:“陵国皇宫里有没有精通蛊术之人?”

子曦摇头:“放眼天下,有几个人会研究这种阴险害人的东西?”

就算有那个心思,蛊虫也不是谁都能操控的。

秦裳缓缓点头:“所以说你现在担心也没什么用,如果这边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就随时安排回程吧,女帝坐镇宫里才能让人安心。”

尤其是有了身孕的女帝。

说完这句话,他长身立起:“我就是来跟你告别一下,明早我跟主人离开就不再跟你们打招呼了。你跟楚宸自己也要小心些,尤其是你现在身体特殊,务必保护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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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840章 大限将至

说到身体特殊,子曦忍不住扬眉:“你家阁主为何想要我的孩子?”

她相信秦裳已经问出了答案。

秦裳一默,右手一抖,从袖子里陡出折扇,慢悠悠地展开摇了摇:“这个嘛……我觉得暂时还是保密比较好。”

天命所归。

既然是天命,自然还是该保持点神秘感。

况且,秦裳也不确定他家主人告诉他的这些事情算不算泄露天机,若算,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比如说受天罚什么的。

想到这里,秦裳就不由后悔方才自己好奇心太重。

如果知道是涉及天命的事情,他就不那么多嘴地问了,万一真有什么……他万死都难赎自己的罪过。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子曦闻言,倒也没强求,只道:“跟你家主人回去之后,别再小心眼地胡思乱想了,以我看,你心里若是再有什么不满或者误会,可以直接当你家主人的面问清楚,免得自己再做蠢事。”

秦裳点头:“我知道,不会再犯蠢。你们都保重,我就不送你们回陵国了。”

子曦摇头:“嗯,无需你送。”

秦裳颔首告辞。

这一别,再见面只怕得……秦裳转身走出房门,想了想,应该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吧,等子曦孩子生下来之后,主人还得去跟他们要孩子呢。

子曦在锦榻上坐了下来,伸手抚着自己的腹部,神色有些怔忡。

这几日她的感觉不太好。

不是身体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她感觉到自己……

似乎是大限将至。

这是对某种结果的预示,还是无谓的错觉?

子曦手撑着额头,想起帝修那句“别嘴硬,你们会给的”,心头忍不住越发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其实不是个敏感的人,寻常也不会信什么命,可她是重生过一次的人。

重生过,历经生死归来,她就算不信命也得信。

否则如何解释她身上发生的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现在子曦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她的重生是上苍的恩赦,可与此同时,她难道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其他人都没有重生的机会,为什么她有?

就因为她是陵国女帝?

子曦沉默敛眸,忍不住开始思索,如果她当真发生什么不测,陵国江山该托付给谁?

摄政王忠心耿耿,可他是隐卫,自己一旦死了,他还能活吗?

子曦蹙眉,确定自己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楚宸也能托付,然而……

如果自己真遇不测,他能不能受得住这个打击?

楚凝和苏瑾?

这夫妻二人一文一武,倒是可以完美地辅佐幼帝,相信满朝文武也无人敢说什么。

所以,楚宸和南墨昊究竟该如何安排,才能确保他们安然地活下去?

子曦蹙眉,坐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听风小筑,秦裳正在伺候帝修用晚膳,看见子曦到来,他不免有些讶异的挑眉:“子曦,你舍不得我们?”

子曦摇头:“秦裳,你出去一下,我想跟阁主单独谈谈。”

第841章 命运无常

秦裳闻言,顿时诧异,转头看了帝修一眼。

帝修没说话。

秦裳于是转身就走了出去,心里忍不住想,难道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帝阁主。”子曦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静地开口,“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帝修垂眸吃了口秦裳剔好刺的鱼片,语气淡淡:“说。”

“我不擅算命,但自从诊出有了身孕之后,这几天我的感觉不太好。”子曦眉头微蹙,“阁主能否看出我的命格?”

帝修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你的命格?你有命格吗?”

子曦微震。

“世人都有一死,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帝修语气淡淡,显然并没有把子曦的担忧当回事,“陵国没了你,也不会就此覆灭,放心好了。”

子曦嘴角一抽,暗叹人家怎么就能对生死抱着如此云淡风轻般的态度?

她做不到,真不是因为自己怕死。

只是因为她还有太多牵挂的人……

叹了口气,她道:“所以我真的会死?”

帝修不置可否。

“大概在什么时候?”子曦皱眉想了想,“我可以提前做一些安排。”

帝修眉头微皱:“秦裳。”

红影一闪,秦裳很快出现在眼前:“主人。”

“把她丢出去。”

秦裳愕然:“……”把谁丢出去?

子曦沉默站起身,非常识相地开口:“我自己走。”

被人丢出去多没面子?

秦裳默默看着子曦转身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去不过一会儿,主人跟子曦之间谈话有超过十句吗?

这算是不欢而散?

秦裳转头看向帝修:“主人?”

帝修敛眸用膳,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裳于是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心头却忍不住想,刚才子曦跟主人到底说了什么?

走到屋外的子曦,抬眼看了看无边无垠的天际,心情有些低落。

黑幕降临,预示着一天的即将结束。

她轻轻叹了口气,突然间觉得命运无常。

……

大夏国师、武亲王和闲王府的喜乐郡主同一天被杀,直接造成了无法抑制的恐慌不安。

国师曾是臣民们万分尊崇的存在,武亲王是领兵之将,他们的死在朝野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可想而知。

皇帝在宫里大发雷霆,怒火冲天,无辜受累的臣子和宫人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然。

大夏皇城之中,所有的皇族宗亲权贵世家都为此哗然,只有凌云公主府里依然一片安静,像是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凌云公主的寝殿内,所有侍女和护院都被屏退到十丈之外。

床前摆着几案的矮榻上,只有两人安静对坐。

曾是无比亲密的母子,此时如此近距离地坐在一起,中间却仿佛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人感到心酸。

“你父王身体完好,短命蛊不是真的,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带他回去。”凌云公主敛眸,端着茶盏轻啜一口,“还是早些回去吧,如今大夏局面有些混乱,你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

第842章 孽种

楚宸沉默片刻:“娘亲,您以前真心喜欢过大夏皇帝吗?”

喜欢?

凌云公主抬眼,笑了笑:“你觉得可能吗?那么恶心卑贱的一个人,我怎么会喜欢他?”

楚宸闻言微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那娘亲能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能。”凌云公主摇头,“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随你们回去。”

顿了顿,她淡笑:“你父王年纪还不大,你这个做儿子的,可以给他物色个合适的女子陪伴他终老。家世容貌都不重要,能单纯善良一些就行。”

楚宸心里酸酸的,抿唇道:“父王不会要的。”

这句话一出,凌云公主也沉默了下来,神色有些怔然,眼底一闪而逝过怆痛。

“我想知道娘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楚宸握着茶盏,嗓音低低的,“娘亲能告诉我吗?”

凌云公主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往事已矣,如今再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楚宸又沉默一瞬:“如果我杀了凤微羽,娘亲会不会难过?”

“会。”凌云公主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嗓音却并没有多少起伏波动,“苍儿从小就没沾过血腥,干净得跟兔子似的,杀人有什么好?况且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哥哥,杀他会脏了你的手。”

楚宸愕然。

杀凤微羽会脏了他的手?

“所以,娘亲所说的难过,是因为杀凤微羽会脏了我的手?”他诧异地道,“不是因为他是您的儿子?”

“儿子?”凌云公主唇角扬起了一抹笑,讥诮的笑,冰冷刺骨的笑,“一个孽种而已。”

楚宸心脏骤然一紧,无边的悲伤如海浪般咆哮而来。

他死死地握紧了茶盏,才能控制自己保持理智。

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母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不,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很多。

但那些事情又该如何问出口?

“苍儿。”凌云公主放下茶盏,正色抬头看他,“我是大夏皇族中人,我有自己想做也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不能跟你们回去西陵,你以后跟那位女帝好好过日子,不能牵挂我。”

顿了顿,“回到东陵,找个机会把凤微羽放了吧,他暂时还没到该死的时候。”

楚宸默了片刻:“娘亲,如果我杀了凤微羽,再杀了大夏皇帝和所有的皇子,是不是同样可以使大夏皇族达到内乱的目的?”

凌云公主抬眸,缓缓摇头:“大夏最小的皇子才四岁,你下得了手?”

楚宸语气淡淡:“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既然都是孽种,那就都杀了好了。

凌云公主摇头:“独孤皇族宗亲很多,就算皇子们都死了,还有其他家里的孩子可以过继,你不可能全都杀了,而且……”

扬唇失笑,她摇了摇头:“又怎么能让你手上沾那么多血腥?”

楚宸沉默。

如果沾那么多血腥就能让大夏内乱,达到母亲想要的结果,他宁愿一手血腥,换来母亲跟父王的团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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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3章 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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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舞月楼

而且当初的很多事情都牵扯到国师这个人。

所以除非凌云公主自己说出来,否则谁都无法知道她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不过眼下。

子曦沉默了片刻:“虽然无法达到完美,但你母亲想要做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只能尊重她的意见。”

她的身上流着大夏皇族的血脉,只这一点就注定她跟清郡王的感情不会太顺利。

“其实只要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一直以来是我误会了她,我心里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楚宸淡淡说着,“虽然我也希望她跟我父王还能重聚,但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不管是我父王还是我娘亲,他们大概都需要一个时间的调整。所以暂时来说,只能如你所说这般,先尊重她的意见。”

至于以后,尚未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他就算现在有什么打算,也抵不过很多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如以前的很多认知,如今都被现实全部推翻是一样的道理。

“秦裳和帝修明早离开,我们也选在明晚离开这里吧。”子曦说道,“早些回去一日,也能让摄政王早些安心。”

还有那个少年独孤熙。

子曦眉头微蹙,想到那个身世悲惨的少年,她心里不免暗自祈祷他能安然,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楚宸去沐浴更衣,回来就睡了。

次日早,他们醒来的时候,帝修跟秦裳已经离开。

用了早膳之后,子曦去了一趟国师府。

国师刚死,还赔上了武亲王一条命,皇帝从昨日回到宫里就暴躁得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伴随着一国之君威严被严重挑衅的怒恨,以及对九阁的忌惮,以至于他的怒火越烧越旺,濒临失控边缘。

早朝上的臣子们个个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生怕被皇帝的怒火波及到。

国师死之后的国师府里,一些护院下人逃得逃,散得散,所有能拿到卖身契的都卷了一笔银子连夜逃跑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逃了。

就比如国师的那些美貌姬妾。

她们是国师的女人,身上打着国师府的标签,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她们跟寻常的侍女不一样。

侍女虽然身份低,但身子清白,离开了国师府还可以去别的权贵世家找份活计。

她们这些姬妾,就算是死,也是要死在国师府的,如今所等的不过是皇帝的旨意而已。

所以子曦进府的时候,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据说曾是大夏最美舞姬的女子——国师府姬妾们的待遇不错,每人一栋独立的院子。

这位舞姬住的是舞月楼,因为她的名字就叫舞月。

子曦走近她房间时,这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描眉,美而妖媚的一张玉容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很年轻。

当然,对于靠着容色身段和舞姿取悦人的美人来说,容貌必须得保养得好,况且又是在国师府这样的富贵之地,保持容色不衰也是最基本要做到的一点。

第845章 毁容

所以这个女子虽然看着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但实际年纪至少三十以上,否则她十六岁的儿子如何安置?

子曦静静靠在屏风前站了片刻,见女子一直专注地描眉贴花钿,未曾发现有人到来,于是主动开口:“舞月夫人。”

舞月动作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倚着屏风的女子:“你是谁?”

她转过了脸,子曦便更容易看清她的容色,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独孤熙的容貌跟她至少有七分相似。

子曦淡道:“我是谁不重要,今日过来,只是想问舞月夫人一个问题。”

舞月戒备地看着她:“什么问题?”

“我有了身孕。”子曦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声音柔和,“听说舞月夫人也有过一个孩子。我想知道生孩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生孩子的时候?

舞月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道:“很疼,疼得想死去。”

“是吗?”子曦挑眉,漫不经心地道,“那生下孩子之后呢?看着从自己身体里掉下来的这个小东西,软乎乎的一个小人儿,会不会觉得特别可爱?有没有觉得之前受过的所有疼痛瞬间就不值一提了?”

话音落下,舞月神色一僵,眼底浮现厉色:“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子曦站直了身子,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只是觉得你很悲哀,活在这世上也不知图什么。以色侍人,早晚还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况且不管是皇帝还是国师,谁曾把你当个人看了?你活得如此没有尊严,就只是为了能穿这身华丽的衣裳,能用得起京城最好的胭脂香粉,还是为了能戴最好的首饰?”

舞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恶狠狠地盯着子曦,厉声道:“到底是谁?!”

“别跟我吼。”子曦语气微冷,“你家国师已经死了,能给你荣华富贵的主子都没了,你还在这里梳妆描眉,哪怕只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也只想着保持自己的容貌,而未曾想过自己的儿子是否在异地他乡遭受苦楚,甚至性命随即不保?”

不自觉地伸手抓着屏风,子曦眸光从所未有的冷漠:“你并非只枉为母亲,而是根本不配做人。”

舞月气得脸色铁青:“你给我滚出去!”

子曦唇畔微挑,讥诮地看着她:“果然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舞妓,只配对着男人摇尾乞怜。”

话音落下,手上银光一闪,舞月刚要说话,却忽然惨叫一声。

一根银针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在她貌美的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舞月感觉到疼痛,惊恐地转头去看着镜子,随即发出一声尖叫:“啊!我的脸!我的脸——”

子曦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一个靠美貌取悦男人的舞姬,毁她容貌就是最好的惩罚。

失去了国师这个靠山,又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美貌。

她还真想知道,这个生过孩子却没有真正做过一天母亲的女人,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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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清郡王苏醒

因为计划有变,国师和武亲王的死亡让大夏皇帝失去了最重要的两条臂膀,皇帝眼下只顾着京城,还顾不及其他。

是以,原本想通过国师府密道离开的子曦改变了主意。

她心里牵挂着那个少年,因此准备了马车连夜赶路,四匹马皆是一等一的骏马,车厢着铺着柔软的毯子,适合休息。

可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赶路的时候,清郡王却醒了。

楚宸原本想把他父王抱进马车里,见状诧异:“父王?”

清郡王睁开了眼,长时间的昏睡使得他有些虚弱,喉咙里干涩得厉害。

楚宸连忙给他倒了杯水,扶着他坐起身。

清郡王足足喝下去两杯水,才缓缓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嗓音沙哑:“这是什么地方?”

楚宸静默一瞬:“大夏帝京。”

大夏帝京?

清郡王皱眉,眸光落到楚宸面前:“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陵国皇宫?

楚宸刚要开口,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了声:“父王稍等。”

话落,连忙转身走出去吩咐了一句,然后才又转回头,看着自己的父王:“父王什么都不记得了?”

清郡王皱眉回想,他记得自己好像……

“父王。”楚宸温声开口,“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先赶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路上我再跟父王细说。”

话音刚落下,子曦走了进来,“王爷醒了?”

父子俩同时转头看向子曦,屋子里静了一瞬,清郡王开口:“女皇陛下也在这里?”

子曦点头:“此前发生了一些事,王爷可能没什么印象了。”

清郡王的确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他知道一定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

否则不可能御苍和子曦一起出现在大夏。

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向楚宸,道:“苍儿,你娘……”

“娘亲现在是大夏凌云公主。”楚宸淡淡开口,随即蹙眉,“昨晚我去跟娘亲谈过了,她暂时不想回陵国。其他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路上我再与父王细说。”

清郡神色微沉,敛眸不语。

子曦也在沉吟。

清郡王刚从长久的昏迷中醒过来,此时身体还很虚,但是眼下赶路在即,只怕没时间留下静养。

“王爷既然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子曦喊了人进来,吩咐他们去厨房准备一些流食,“先喝点粥补充一下体力,路上再慢慢调养。”

清郡王摇头:“你们先回去,本王留在这里。”

什么?

楚宸诧异:“父王?”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郡王声音虽虚弱,语气却坚定,“我也知道你娘心里的想法和打算,放心,既然大夏国师已经死了,本王就算身在异国他乡,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好歹也是领过兵的将军,大夏既然没有了那个擅长邪门歪道,让人防不胜防的国师,其他人想要对他不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如果现在离开,心里才会真的放不下。

第847章 江湖朋友

子曦和楚宸对视了一眼,两人心底都了然。

清郡王这是放不下自己的妻子。

下人很快送来了一碗热米粥,楚宸把他父王从床上扶了下来,清郡王转头看着他:“本王倒难得享受一次你的服侍。”

楚宸嘴角一抽。

“不过我没那么虚弱。”清郡王在矮榻上坐了下来,声音还有些嘶哑嘶哑的,“就好像睡了长长的一觉,既没生病,也没受伤,虽然身子有些僵硬不适,不过你不用担心。”

可楚宸如何能不担心?

趁着父王吃粥的功夫,楚宸坐在他对面,不疾不徐地给他讲了自从他离开西陵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都拣重要的说。

当听到他气急冲进宫杀了太后时,清郡王一口米粥差点没喷出来,“你……你方才说什么?”

他抬眼瞪着楚宸,“你杀了太后?”

楚宸默了片刻,徐徐点头。

“王爷,楚宸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子曦语气平静,清清凉凉地浇灭清郡王刚要凝聚起来的怒火,“再者太后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就死了,王爷难道还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苛责自己的儿子?”

清郡王一噎:“……”

这世间大概也只有君子曦,能把杀太后这样的事情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我不是怪他。”他微微皱眉,“不管怎么说,太后也他的长辈,就算该死也轮不得他亲自动手。”

弑君,弑父,弑师,在世人眼中都属于大逆不道的行为。

太后是楚宸的皇祖母……

“王爷不必担心这些。”子曦道,“眼下陵国情势还处于一个比较乱的局面,天下臣民都等待着陵国疆土的统一,以及统一女皇将颁布的诏书。虽然算不上乱世,但也与之不远,那种局面下杀个太后不会有太大影响,况且西陵皇族覆灭,太后之位也已有名无实。”

清郡王于是彻底无话可说。

他对这件事有不满反应,原就不是因为太后的死,而是不赞同楚宸杀了太后的这个行为,不过人家女帝都明目张胆地护着了,他还能怎么说?

低头吃完一碗粥,他站起身活动活动自己的身体四肢,发现没什么问题,看向楚宸:“你们不是要赶路吗?”

楚宸眉头微皱:“父王真打算留在这里?”

“嗯。”清郡王缓缓点头,“我跟你娘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好好回去陵国做你的帝君,等我们以后回去再说。”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昏睡了几个月里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楚宸看了子曦一眼。

子曦沉吟片刻:“楚宸,我们尊重你父王的意见,可以把你身边的人留下几个给你父王使唤,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夏,身边没人可不行。”

楚宸点头:“嗯。”

子曦看向请郡王:“这座秦府是我朋友的宅子,暂时王爷先住着,不必另找住所了。”

清郡王挑眉:“女皇陛下的朋友?”

大夏居然还有陵国女皇的朋友?

子曦语气淡定:“江湖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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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和秦宝宝一路巡视回去,路上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第848章 回程

清郡王用了点粥,楚宸唤人为他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并准备热水让他沐浴。

待清郡王洗了一身干净清爽,子曦又细细地给他把了脉,确定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两人才放下心来。

子曦和楚宸细细地把清郡王安顿妥帖了,确定他身边保护和使唤的人都足够用,两人才坐上马车开始启程。

马车里很舒适,空间宽敞,袅袅青烟弥散着清冽的香味。

大道平坦,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颠簸。

可即便如此,楚宸还是担心她的身体:“不能太快,否则你的身体吃不消。”

子曦淡笑着摇头:“不用担心,我的身体状态很好,而且这一路都是平坦大道,又不颠簸,没什么可担心的。”

楚宸闻言沉默了片刻:“子曦,你急着赶回去,是因为独孤熙那个少年?”

子曦微默,随即慢慢点头:“这个少年命挺苦的,他的身体里养着数钟蛊毒,国师骤然身死,我担心他体内的蛊不受控制,只怕会危及他的性命。”

语气微顿,子曦蹙眉道:“另外,我当初离开皇宫时,独孤熙替代我的身份,以养胎的名义住在雍华宫。满朝文武都以为我还在宫里,如果他突然毒发身亡,摄政王虽说能封锁消息,可还是怕引起不好的臆测。我早些回去,让大臣们亲眼看到帝王安然,才能避免一些不该出现的风波。”

楚宸静静听她说完,沉默了一瞬,“子曦,你对独孤熙心疼?”

子曦抬眼,笑了笑:“别胡思乱想。我对他的确有些心疼,可他在我心里其实还是个孩子。”

十六岁的少年,的确还是个孩子。

虽然独孤熙其实跟子曦一样大,但历经一世归来的子曦,心智远比独孤熙成熟许多。

就算在楚宸面前,她的心智显然是相对更显成熟沉稳一点的。

只是因为一直记得前世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所以这一世即便他总是扮柔弱,她也乐于见他扮柔弱,且总是带着点纵容的意味,却并不会真的把楚宸当孩子看。

“独孤熙……我应该算是把他当成了弟弟吧。”子曦叹了口气,“之前秦裳说我母爱泛滥,若非年纪在这里摆着,说是母爱泛滥也没什么不妥。“

总之不可能是男女之情。

楚宸伸手环住她的腰,霸道地宣布主权:“不许喜欢上别人。”

子曦垂眸轻笑:“除了你,我还能喜欢谁?”

“母爱泛滥也不行。”楚宸接着道,“不管是父爱母爱还是夫妻爱,都只能给我一个人。”

子曦挑眉:“这么霸道?”

楚宸点头:“就是这么霸道。”

“别忘了,你已经被打入冷宫。”子曦悠悠提醒他这个事实,“某人亲口说的,就算是被打入冷宫,也是喝到帝京之后的事。”

楚宸眨了眨眼:“我有说过这句话?”

子曦点头。

“不可能。”楚宸坚决否认,“一定是你听错了。”

子曦似笑非笑,就这么瞅着他,不发一语。

——

眼皮打架写出这一章,索性传个上来给大家看,然后通知一声,凌晨不更,别等,困了。

明天专注写你们的心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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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9章 蒙神眷顾

楚宸凑过头去,直接吻住她红嫩的唇瓣:“反正本帝君坚决不会承认自己被打入了冷宫,陛下要是真想罚我,就罚我夜夜侍寝好了。”

夜夜侍寝?

子曦浅笑:“你真是想得美。”

楚宸拥着她靠在车厢上,满足地亲着她的耳际发梢,

妻子,孩子。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圈在了他的怀里。

秦裳曾说过,楚御苍很幸运。

独孤熙也说过,楚御苍很幸运。

现在就连楚宸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甚至没花费什么心思,没做什么努力,幸福就从天而降到了他面前,让他惊喜,让他觉得那么不真实。

然而即便如何不真实,他跟子曦还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今天。

甚至于出现在他们面前道路上的,许多原本以为很凶险的障碍,最终好似都变得不堪一击。

“我觉得我是蒙神眷顾的人。”楚宸眯着眼,享受着娇妻在怀的满足,鼻翼充斥着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气息,“所有的苦难都自动离我远去,原本以为的凶险有人化解……子曦,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很多行善积德的事情?”

子曦偏头瞥了他一眼:“嗯,做了很多。”

“真的?”楚宸睁开眼,随即摇了摇头,“可惜没有前世的记忆,否则翻出来回味一下,说不定也挺有一番感触。”

子曦沉默,安静地倚在他的臂弯。

前世的记忆并不美好,她没有什么回味的兴趣。

而今生……

楚宸很快就会意识到,人生无常,从没有一帆风顺的幸福。

就算如何强大而幸运的人,偶尔也会来点小磕绊调剂调剂平淡的生活。

于楚宸是如此,于秦裳也是如此。

离开大夏帝京之后,秦裳问他的主人:“是直接回九阁之巅?”

帝修语气淡淡:“嗯。”

于是秦裳就没再多问。

但他很快发现,直接回去不代表快马加鞭赶回去,事实上,主人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赶路。

一路走,一路巡视,一路游玩。

即便眼下已接近年关,九阁各地都忙碌了起来,帝修也完全没有受到忙碌气氛的影响,径自各个分堂巡视了过去。

事先没有接到通知的各堂负责人猝不及防间,手忙脚乱地领着众属出来接驾,然后手忙脚乱地应付秦公子的巡查,心里不由紧张不安。

毕竟众所周知,阁主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各分堂属下没几个见过阁主真容,这突然间驾到,怎么能不吓得一众属下战战兢兢?

难不成是这边分堂事务出现了什么纰漏,才劳驾阁主老人家亲自来这一趟?

这样一想,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秦裳是个善解人意的温雅公子,巡视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便不吝啬安抚一句:“我跟主人路经此地,随意过来看看,不用紧张。”

众属下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然而当晚在分堂别院休息时发生了一件事,却让秦裳的心情有些不太美妙。

伺候主人沐浴更衣之后,秦裳自己也拿了衣服正要去沐浴,却听见外面有人恭敬喊话:“秦公子。”

第850章 没有资格

秦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披着寝衣坐在榻前的主人。

帝修没说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于是秦裳搁下衣服走了出去,拉开房门便看到站在庭院里的少年,眼神微变。

掩上房门,秦裳转身走到廊前,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段纤细,容貌带着几分清秀,着一袭轻薄的红色长衫,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秦公子。”少年恭敬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倨傲,“属下白墨,素来仰慕公子风采,对九阁第一高手的武功更是心生向往。属下苦练剑法八年,不知是否有资格得公子指点赐教?”

白墨。

秦裳沉默地看着他片刻,淡淡道:“赐教不敢当。本公子近来武功受损,功力大不如从前,你来与我讨教,没什么意思。”

少年闻言,显然讶异秦裳居然如此直言不讳地把武功受损的事情说了出来,一时不由沉默。

阁主身边第一高手,就算武功不如以前,不也应该瞒着吗?

第一高手靠的就是武功修为,若武功不行了,第一高手就得换个人来做,这原就是一件再正常无比的事情。

可秦裳居然这么坦然地说了出来。

是因为他知道,明年的比武选拔之后,他再也做不了第一高手,所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过了片刻,白墨才道:“那……属下练一套剑法让公子看看,公子给个评判,看属下是否有资格去竞争第一高手?”

秦裳闻言笑了,眉目温雅,风姿绝世:“白墨是吧?不用练了,你成不了第一高手。”

白墨脸色一变:“为什么?”

“武功修为不怎样,却有着不合时宜的骄狂自大。”秦裳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本公子纵然如何不济,也不是你能随意挑衅的——至少,在你没有真正成为第一高手之前,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本公子面前示威,这种行为很愚蠢。”

少年神情僵硬,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主人淡漠喜静,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算到了阁主面前也坚持不过一个月。”秦裳好心地提醒他,“与其费心思成为第一高手,不如专注于提升自己的修为,本事强大,说话才会有足够的底气。”

话音落下,他转身回屋之际,又淡淡补充了一句:“连九阁规矩都没学好的少年,以后免不了多吃些苦头。”

少年抬头:“秦公子!”

秦裳伸手推开房门的动作微顿,转过头,语气平静:“还有什么事?”

“属下能否当面拜见阁主?”

秦裳眉头微挑,淡淡一笑:“你还没有资格。”

话落,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脸色微变,沉默地盯着合上的房门,唇角抿紧,良久才转身离去。

秦裳走到榻前,见主人面色平静,并无多少异样神色,心下稍安:“属下先去沐身。”

帝修垂眸看书,闻言也只淡淡点头。

秦裳心头一直盘旋着那句“是否有资格竞争第一高手”,沐浴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这个位置当真这么吸引人?

第851章 旭日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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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2章 骨头硬

“哪里不一样?”帝修漫声淡问。

秦裳默了片刻,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秦裳很想借此机会表达心底的情感,但他觉得这样太矫情,想了片刻,默默在榻前跪下来——

不是因为犯了错,只是为了让主人不用抬着头跟他说话。

而且他自己也喜欢这种姿势,会感觉有种无声的亲昵萦绕在两人之间,让他觉得自己如此贴近主人——他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可以跟主人靠得这么近的人。

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样的姿势很方便主人伸手抚弄他的头发,秦裳默默想着,眉眼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然后他答道:“属下骨头硬,不怕死。”

所以才能在主人身边待了六年。

因为有信念支撑着他,就算满身苦痛,他也能坚持。

帝修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九阁其他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秦裳一呆,连忙摇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帝修又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听你的话意,似乎本座手段很残忍,素来喜欢以折腾人为乐?”

秦裳神色微紧,下意识地就要请罪,然而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默默看了帝修一眼,眼底流露出一丝无辜的色泽,缓缓摇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请……请主人明察。”

帝修眉梢轻扬:“那你是什么意思?”

秦裳朝前跪行一步,将脑袋搁在帝修腿上,然后才低声道:“属下是觉得,其他人都不如属下对主人一片忠心,就算贴身侍奉主人,也必不如属下用心。”

顿了顿,他嘴角抿起了一丝笑:“而且他们都不如属下这般了解主人的喜好,知晓主人的性情,主人使唤起来也怕是不会顺手。”

帝修沉默地盯着眼前这颗脑袋,心里不由生出一个想法,嗯,是有点恃宠而骄了。

不过……

眼底划过一抹色泽,他果然不负某人所期待的一般,缓缓伸手,习惯性地抚着一头如缎般的墨发。

修长如玉的手指穿梭在发丝中,触手温润顺滑,眷恋感依旧。

秦裳如温顺的猫咪一般闭上眼,享受静谧心安的滋味。

窗外明月高悬,树影婆娑。

屋内安静如雪,一室宁谧,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尘俗喧嚣。

“明日直接去信山,经信山到达陵国境内。”帝修淡淡言语在耳畔响起,“过几日,信山有一场武林大会,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花音落下,所有的静谧瞬间不翼而飞。

秦裳倏地抬头:“经过信山?”

帝修斜倚在榻上,嗓音疏懒:“怎么?”

“……没。”秦裳摇头,如缩头乌龟般低垂着脑袋。

他就是突然想起自己在信山闹的笑话,信山那边的分阁筹备第一高手选拔赛最积极,所以他当初才误会了主人的意思。

不过……武林大会?

秦裳对武林大会不太感兴趣,但他喜欢跟主人一起去凑热闹,毕竟机会难得。

于是开口:“如果去凑热闹,年关就赶不及回去了。”

第853章 不知傲骨为何物

“赶得及。”帝修语气淡淡,“就算赶不及也无妨,九位堂主过完年才会上山。”

秦裳微讶,随即心里明白。

主人这是为了他,才把年底的事情延迟到了过完年才做。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惭愧,“不早了,属下伺候主人就寝。”

一夜过去。

次日早,几位副堂主早早就起了身,仪容打理好,来到院落准备请安,却见阁主昨晚落脚的房门开着,床榻上被褥叠得整齐,房中早已空无一人。

几位堂主和掌事面面相觑,一时俱是无言。

……

时日很快进入了今年最后一个月。

腊月初一夜晚,独孤熙再次毫无预警地从榻上栽了下来,熟悉的疼痛,熟悉的煎熬,熟悉的惊惶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秋雁和青黛两人急匆匆入内,一人倒水,一人取药。

“独孤皇子。”将最后一颗药塞进他的嘴里,秋雁接过青黛手里的水杯,赶紧让孤独熙喝下,“你坚持一下,奴婢收到了消息,陛下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被剧痛折磨得混乱的脑子里仿佛注入了一道光,独孤熙脸色煞白,忍着浑身剧烈的颤抖,死死地咬着牙:“陛下……陛下,真……真的……”

“真的。”秋雁点头,“最多再两日时间,陛下就能回到宫里。独孤皇子,只要撑到陛下回来,你就有救了。”

独孤熙死死地咬牙,最后一颗药已经压不住体内蛊虫凶残的撕咬,他只能凭毅力支撑,死死地撑着,撑到陛下回来……

他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秋雁说的不对,他要等到陛下回来,只是为了在死前再看陛下一眼,不是为了让陛下救他……

他的身体早已无力回天,就算是陛下,也救不了他。

独孤熙浑身因剧痛而颤抖着,一张脸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蜷缩着身体,脑子里浮现少女一颦一笑一怒。

仿佛这样,就能忽略五脏六腑那让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想起自己初见这个少女时,她高坐在庄严神圣的大殿之上,眉眼威仪清贵,那一句“二皇子容貌绝佳,自是人间难得的美少年,然而皇子身份贵重,男儿顶天立地,又岂能折了傲骨给别人当榻上宠儿?”

男儿顶天立地……男儿顶天立地……

独孤熙仰望着雕梁画栋的寝殿顶端,想着当时的自己,心里有没有因这句话而生出涟漪?

他是大夏二皇子,却从来都是任人践踏,只有这个敌国女帝,初次见面就奉上了一句“男儿顶天立地,岂能折了傲骨?”

然而他虽投了个男儿身,可活了十六年,却从不知傲骨为何物。

他想起自己不自量力去侍寝的那晚,少女笑意晏晏,温柔多情,却在最后一刻毫不留情地把他从龙榻上踹下。

少女眉目清冷间说的那番话,至今还记忆犹新。

双手死死地攥着地上绒毯,嘴角一缕血溢出,少年却浑然未觉地想起那个晚上——得到清郡王死讯之后陛下命他侍寝的晚上。

第854章 回光返照

她说:“你看似心机深沉,满腹筹谋,然而在朕的面前,这点雕虫小技真的不够看。”

他现在好想说,他从来不想算计别人,他的心机手段也的确不够看……他所有的深沉都是装的……

他想起生病那回,陛下问他:“独孤熙,你才十六岁,遭这样的罪是图什么呢?权力、荣华、富贵?坐拥天下的雄心抱负?”

其实他想说,不是的……真的,他什么也不图,可他身不由己……

蛊毒发作起来时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足以让他对任何事情妥协,足以让他对操控蛊虫的那个人无条件地唯命是从。

可现在,他好像觉得,疼痛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能忍的。

他可以忍……只要,只要让他再见……陛下一面,就算如何难忍,他……他也可以忍……

陛下……

陛下……

你说我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会哭鼻子,可我从记事起,就不曾拥有过哭鼻子的权利,异国他乡……比起国师府的冰冷残酷,又有什么区别呢?

陛下,可还记得我的请求,如果臣以后死在了陵国,陛下将臣挫骨扬灰了好不好?

挫骨扬灰……便能失去轮回……

以后世间再无孤独熙这个人。

鲜血不断地从嘴角溢出来,少年悲哀地睁大了眼,意识到自己或许等不到陛下回来了。

“独孤皇子!”

“独孤皇子!”

耳畔有人在叫,紧张地叫,不安地叫。

独孤熙抬头望着殿顶,却什么也听不见,此时所有感官都变得无比迟钝,他眼前却清晰地浮现……陛下留宿在他殿里的那几日。

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

他们同塌而眠,像是世间最亲密的人,他生平第一次跟人聊着心里的话,倾诉心里的秘密和苦楚。

虽然很短暂,只有那么几天。

可对他而言,却是那么珍贵,那么珍贵。

珍贵得……足以让他在黄泉路上慢慢回味。

“独孤皇子!”秋雁不安地喊着,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少年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却越擦越多,“来人,去请摄政王!快!”

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青黛急急跑了出去,然后又刹那间转回了进来,“陛下回来了,已经到了宫外,摄政王去接了!”

秋雁震惊抬头:“当真?”

又一口血从嘴角溢出,却仿佛突然间回光返照一般,独孤熙挣扎着身体:“陛……陛下……”

“独孤皇子,你……再忍忍……”秋雁咬牙,极力忍住心慌的感觉,“陛下已经回来了,你再等等,陛下会治好你的,一定会治好你的……”

独孤熙静静地望着殿顶,不说话,只死死地咬着牙关,白皙的额头上因极致的痛苦而浮现根根青筋,满脸的冷汗,脸色白得透彻,发丝凌乱不堪,面容带着些许扭曲的狼狈。

他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一定要等到那个人。

她已经回来了……只要再等等……

“来了来了,陛下回来了!”

青黛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听着那么清晰,比天籁还要动听。

——

一边写一边哭,哭得稀里哗啦。

你们要是不哭,就证明我笔力不行。干下一杯眼泪,你们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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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谁的悲哀

子曦眉头轻皱,看着少年躺在寝殿绒毯上,嘴角不停地溢出血,那鲜红的颜色已然预示着一个不祥的结果。

脚步沉重了几分,子曦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在少年身边蹲下,把他轻轻扶了起来:“阿熙。”

少年眼底猝然闪过一抹光彩,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子曦:“陛……陛下。”

子曦眉头紧蹙:“你怎么样?”

这是一句废话。

少年情况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陛……陛下……”又一口血溢出,少年张着嘴,断断续续把话说完,“我死之后,不想……回去大夏,陛下……陛下别送……别忘……别忘了,把我……挫骨扬灰……”

殿内静得仿佛死寂。

南墨昊和楚宸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

秋雁和青黛在暗暗抹眼泪,虽然这个皇子起初抱着不善的目的而来,可她们都是跟着陛下的人,这么些日子早了解这个少年是多么身不由己。

况且,严格说起来,他也并没有真正做过对陛下不利的事情。

子曦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独孤熙代替她的身份住在这里,秋雁和青黛贴身照顾着,她们都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很安静而虚弱的少年。

青黛心地比较软,方才见独孤熙死前还念着陛下,只觉得可怜,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终于得到了一点温暖,却又不幸地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人世。

而最让人揪心的是,是他的死前愿望。

他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等来了陛下,就只是为了看陛下一眼,再跟陛下说,不要忘记把他挫骨扬灰吗?

子曦沉默了片刻,贴着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少年眼底又一道亮光闪过,如夜空里一闪而逝的流星,他深深地看着子曦,直到眼底光彩一寸寸湮灭。

那双曾如黑宝石般明亮的眸子,一点点合上。

子曦伸手,把少年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开,静静地看着这张彻底失去了生气的面容,闭了闭眼,眨回眼底的酸涩。

深深吸了口气,她放下少年,站起身道:“皇叔,命人准备一副棺木,把他送去皇陵安葬。”

皇陵?

南墨昊和楚宸都诧异地看着她。

“不用震惊。”子曦语气有些疲惫,声音带着些许低落,“朕不能让他无家可归,既然朕已封了他做侍君,那他就是君氏皇族的人,只当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处。”

南墨昊点头应是。

楚宸走过去扶着她,“你先坐下歇会儿,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别担心。”子曦在榻前坐下来,单手撑着额头,“就是有点难过。”

楚宸伸手搭在她的鬓角,细细地给她按摩着,“以前觉得他挺可恨的,可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世,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子曦语气低落:“虽然他来自敌国,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实在让人没办法无动于衷。”

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就这么在她眼前合上了眼。

曾经他们是敌人。

可他短暂的十六年生命里,唯一的一抹温暖居然来自了她这个敌国女帝。

这究竟是谁的悲哀?

第856章 解脱

秋雁端着两盏茶走过来,“陛下长途跋涉累了吧?奴婢伺候陛下沐浴,今晚早些歇着。”

转头环顾一下,青黛正领着几个宫人收拾染了血迹的绒毯,“要不今晚陛下去帝君的殿里就寝,待奴婢们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陛下再过来。”

子曦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道:“这些日子,宫里没出什么乱子吧?”

“没有,陛下请放心。”秋雁恭敬地道,“摄政王大人把事情都处理得很妥协,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下闹幺蛾子。”

子曦闻言,淡淡一笑:“有他在,朕确实挺放心的。”

坐了片刻,楚宸转头朝秋雁道:“去请个太医过来。”

秋雁微讶,却也没多问,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去。

太医进来时,殿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秋雁径自带着太医入了内殿,“陛下。”

太医恭敬地请安,得到示意后细细地给子曦把了脉,随即诧异抬眼:“陛下这是……”

“有了身孕。”楚宸淡淡开口,“还不足三月。”

话音落下,秋雁又惊又喜:“陛下真的有孕了?”

太医闻言,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敛眸恭敬地回道:“陛下脉象平稳,胎儿很健康,不过陛下赶路劳累,这几天需好好静养才是。”

他是太医,职责是伺候天子,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

好奇心是最不该有的东西。

“朕知道了。”子曦点头。

太医很快告退离去。

子曦起身跟楚宸一道去了后殿浴池。

沐浴更衣之后,两人移驾凤鸣殿。

这一夜心情低落,再加上有孕前三月危险期还没过,楚宸并无多少旖念,跟子曦二人并肩躺在床上,心头不约而同地都有些恍惚。

“子曦。”楚宸翻了个身,看向子曦,“你刚才跟独孤熙说了什么?”

子曦没说话,径自望着帐顶。

楚宸凑过去吻了吻她的眉梢,“别难过。”

“这会儿其实已经不难过了。”子曦淡淡一笑,“独孤熙的死,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种解脱,活着其实比死了更煎熬。”

他身体里的蛊都是从小就养着的,跟他的精血早已融为一体,这世上没有人能把蛊虫从独孤熙体内引出来,他们只能一起生一起死。

可亲手种下这些蛊的国师死了,蛊虫无主,会在身体里狂躁地撕咬,那种痛苦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况且这世上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人,也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事,死了倒真是解脱了。

“他让我给他挫骨扬灰,我又怎么忍心?”子曦轻叹,“所以我告诉他,来世做我弟弟吧,我疼你一辈子。”

楚宸微默,想起少年闭眼前,那一刹间眼底闪过的光亮,一时无言。

“他在我眼里,其实就是个孩子。”子曦转头看着楚宸,“只是个孩子。”

一个让人怜悯的孩子。

楚宸点头,伸手缠绕了她铺在枕上的一缕发丝:“子曦,人真的有来世吗?”

子曦沉默了片刻,道:“应该有吧,但书中记载,人死之后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转世之后便记不得前世的事情,所以我说来世让他做我弟弟这句话,不过是安慰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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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最大赢家

楚宸默然。

转世之后的事情,谁又能提前预见?

一句安慰,也算是让那少年走得安心一点吧。

楚宸沉默了片刻,道:“独孤熙以养胎的名义住在你的寝宫,按日子算,现在肚子应该有五个月大了。明日之后,你想好该如何跟群臣解释你肚子突然变小了?”

毕竟有孕五个月跟两个月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子曦淡笑:“没关系,我塞点东西掩饰一下,等肚子真正显怀,群臣就算心里诧异也没办法,就说孩子长得慢。”

楚宸默然。

孩子长得慢?

大臣们会相信?

就算孩子长得慢,那到了该出生的时候却久久没动静,又该如何解释?

人家怀胎十月,难不成女帝陛下要怀胎十三四个月?

“行了,别纠结那么多,朕自有应付的办法。”子曦道,“明日召楚凝进宫一趟,她这些日子应该都在练兵。”

楚宸点头,虽然不知道她召楚凝干什么,但眼下刚回到帝京,有些事情必须得做些安排。

况且南北陵都算是收复了,律法得添补,诏令得颁布,还有很多官员任命的问题……做皇帝其实真的很忙。

对了,还有闻人氏皇族和裴氏皇族的那些成员。

“天牢里都快装满了吧。”楚宸语气淡淡,随即笑道:“幸好臣投诚得快,不然我楚氏一族现在也都在天牢里陪他们呢。”

子曦失笑,低落的心情倒是有了几分好转,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是,你最聪明,不但保住了楚氏一族,还得了个女帝为妻,你是最大的赢家。”

楚宸笑得乐不开支:“陛下圣明。”

子曦叹口气,“不早了,睡觉。”

一夜安眠,消去了连夜赶路的疲惫。

次日早,子曦醒来时,发现楚宸已经睁开了眼,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怎么了?”

楚宸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早上起来就能看到心爱的你,心里很欢喜。”

很欢喜,很满足,很充实。

晚上与她同寝,白天与她共事,分享她的喜乐忧愁,分担她的责任,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在怀里……

还有什么比这种日子更美好?

子曦微怔,随即扬唇轻笑:“既然欢喜,就麻烦帝君大人起身服侍朕更衣洗漱吧。”

楚宸浅笑,抬起她的手在唇边一吻:“遵命,我的女皇陛下。”

两人起身,洗漱,更衣,梳妆。

秋雁带着侍女们过来伺候:“陛下,雍华宫内殿已经全部收拾妥当。”

子曦嗯了一声:“摄政王呢?”

“摄政王上朝去了。”

子曦点头,淡淡道:“传朕旨意,召长公主楚凝进宫一趟。”

“奴婢遵旨。”

话落,她转身走了出去,点了个内侍出宫去传达陛下旨意。

秋雁走到梳妆台前,开始给子曦梳发:“听说长公主殿下也有孕了。”

子曦微愣:“楚凝也有了身孕?这么巧?”

“不巧。”楚宸幽幽叹了口气,“从北陵回来的这两个月她大概是无事可做,整日与驸马关在府里花前月下,颠鸾倒凤,能不有孕吗?”

第859章 吾皇圣明

楚宸点头:“父王安然,不过人现在还在大夏。”

楚凝闻言,也没多问,她本就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不太会表露多少关心。

“这段时间忙于各种事情,也没能替长公主好好正个名。”子曦淡淡一笑,唇角流露出些许歉意,“过几日朕在宫里半个赏菊宴,邀请年轻的公子哥和贵女们来赏宴,彼此都熟悉一下。”

顿了顿,“另外,明日开始长公主可以上朝,这几日身体不便就别去军营了,在朝堂与其他大臣们熟悉一下。”

楚凝沉默了片刻,点头:“陛下安排就好。”

说完了这些话,子曦问了一句:“长公主要留下用早膳吗?”

楚凝摇头:“臣已经用过了,若无其他事情,容臣先告退。”

子曦点头。

楚凝转身离开了凤鸣殿。

她需要去军营做些安排,把练兵之事交给手下将领。

“发生了什么事?”楚宸坐在膳桌前,有些讶异地看着子曦,“苏瑾和楚凝现在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上朝让朝臣们认识就行了,办个赏菊宴……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毕竟苏瑾和楚凝都不是热衷于那种场合的人,且他们的性情,跟世家公子贵女们也不可能打成一片。

“朕离开帝京之前,宫里发生了一件事。”子曦淡淡说道,“有两个小姑娘心悦苏太傅,这件事给朕敲了个警钟。苏瑾现在是太傅,对于朝臣来说,他在朝上还没什么根基,但身份已经不低。虽有一身学识,可万一名声上染了个污点,对他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而对于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们来说,一个温雅有学识,气度涵养俱佳的年轻太傅,简直就是她们心目中最佳的夫婿人选。

贵女们心高气傲,有人追求权势富贵,有人心悦风度翩翩的才子。

而苏瑾目前却是方方面优势全占了。

不仅贵女们心中抱有想法,只怕很多朝臣也抱着拉拢的心思,所以尽快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太傅已经有了妻室,且他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西陵长公主楚凝,如此才能彻底断了有些人的念想。

楚宸点头:“我明白了。”

苏瑾是个低调的人,不会逢人就说自己已成亲有了妻子,东陵这边大多人对他还不是很熟,对楚凝更不熟悉。

领兵去北陵之前,楚凝根本没有在东陵正式露过面,她领兵攻打北陵也是用自己手下的兵,子曦未曾在朝堂上正式任命。

所以这对夫妻目前的身份,只怕很多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测。

“而且可以趁此机会论功行赏。”子曦道,“楚凝收复北陵有功,直接晋封陵国长公主及大将军头衔,她名下军队更为天策军。这样一来,满朝文武都会知道楚凝是个惹不得的人,以后谁还敢打苏瑾的主意?”

楚宸叹了口气:“吾皇圣明。”

不过他真是纳闷,子曦为什么突然间对楚凝这么好?就因为她有军功?

“我也有军功。”楚宸眉头一皱,“陛下打算怎么封赏我?”

第860章 尚在人世

“你想要什么封赏?”子曦挑眉,“皇父?”

什么?

楚宸愣住:“什么皇父?”

“女儿生下来之后做了皇帝,你不就是皇父了吗?”子曦淡笑。

楚宸微默,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看着子曦:“就算要当皇帝,那也是至少十几年后的事情了吧?难不成你打算让女儿一出生就即位?”

子曦点头:“说不定真有可能呢?”

楚宸:“……”

气氛安静得有些异样,楚宸压下心头那阵古怪的感觉,淡笑:“别傻了,让女儿即位已经足够挑战那些大臣们的底线,若是让刚出身的孩子就即位,大臣们不得集体撞住自尽?”

子曦闻言笑了笑,“我说笑的。”

楚宸这才放下心来。

用了早膳之后,子曦让秋雁拿了一些棉布过来,将棉布叠了起来,绑在衣袍下的腹部,棉布不算厚,腹部微微隆起,看起来也就刚四个月左右的样子。

楚宸嘴角抽了抽,站在一旁没说话。

“听说以前有妃子假装怀孕,就会使用这一招。”子曦低头看了看,“虽然比起五个月的身子还是不太明显,但没关系,就说发育缓慢,那些大臣们总不敢盯着朕的肚子瞧。”

这是身为女帝的好处。

要是后宫某个妃子这样子隐瞒,绝对会被人拆穿,因为敌人太多,女人又大多对有孕之事敏感细心。

女帝就好了,男人们对这种事情本就了解得少,又没有三妃六嫔盯着她,就算有些不妥,也没人敢说什么。

于是子曦心安理得地去了御书房。

她不在朝的这段时间,摄政王下朝之后都会去御书房处理政务,有大事时就领着几个内阁大臣去御书房商讨。

子曦刚回到宫中,许多事情需尽快做出决定。

西南北三陵疆土收复,眼下可以说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许多事情必须由她亲笔诏书颁下才能执行。

虽身体特殊,她可以把事情都交代给摄政王做,自己只负责盖着玉玺就好,可最近这些日子那种不太好的预感,促使着子曦必须尽快地安排好一切。

腊月初二,子曦着一袭龙袍上朝,在朝堂上宣布楚凝收复北陵的战功,正式任命楚凝为陵国长公主,她麾下军队封为天策军。

此举自然引起一阵哗然,然而大臣们目光转向那个眉眼绝色清冷,浑身透着凛然气息,好起来一点都不好惹的女子,到底无人敢说一句话。

子曦同时宣布正君楚御苍收复南陵有功,麾下军队封为神策军。

大臣们原本还在诧异正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朝堂上,听到女帝这么一说,顿时议论纷纷,其意无非是指正君被该在西陵为父母守孝,就算有功,也不该未经陛下传召就擅自回宫。

当然,也有大臣为楚宸辩解,言道守孝虽重,但身为陛下皇夫,本就该常伴陛下身侧,况且陛下怀有身孕,帝君为陛下分忧才是正解。

当然,朝臣议论纷纷,最终被子曦一句话化解:“清郡王夫妇尚在人世。”

第861章 武林大会

满朝文武顿时安静了下来。

“清郡王夫妇的假死是一场人为的阴谋,帝君攻打南陵,便是因为南陵皇族参与了其中。”子曦淡淡说着,平静的语气让人无法反驳,“这段时日他已查清事实真相,他的爹娘尚在人世,所以此事无需再多讨论。”

大殿上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随即群臣低头:“吾皇圣明!”

此事就此揭过。

接下来就是关于南陵和北陵皇族的处置问题,各地官员任命、军队重整以及一些税收问题。

“方才朕说的这些,各位爱卿稍后拟个折子上来。”子曦站起身,“摄政王和各部尚书随朕去御书房,退朝。”

“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腊月初六,子曦在御花园办了赏菊宴,邀请帝京五品以上的世家权贵公子和贵女进宫赏菊,宫中一派久违的热闹。

而与此同时,帝修与秦裳也抵达了信山。

武林大会在信山山巅举行,江湖上众多门派都提前到了山顶驻扎,山上同样是一派热闹非凡。

卖茶的早早占据了地方搭个茶馆,卖酒的也搭了个酒馆,还有面馆,馄饨摊……但凡能搬上山的,都提早占了位。

山巅之上有个平坦的高台,长宽各有五十余丈,足够比武之人在上面施展拳脚。

高台四周,各大门派也早早划出了位置,围绕着高台放置了座椅,看起来阵仗还不小——比起五年前的那次倒也没逊色多少。

只是五年前那次是在天山,此次倒是选了个靠近靠近两国边关的位置。

而除了这些正式参与大会的门派,还有一些纯属来凑热闹的江湖侠客、浪子、杀手之类的人,则闲散地倚在树上,山峦上,或者随意寻块大石坐着。

九阁属下提前给帝修和秦裳搭了棚子,棚子里桌椅、锦榻、茶具、瓜果都有,隔绝了外面那些人的视线,既凑了个热闹,又确保不会委屈了自家阁主和秦公子。

“五年前新晋武林盟主宋延侠被杀,各派首领大怒,曾立下盟约,谁能查出杀害武林盟主的凶手并诛杀,便可以成为新的武林盟主。若查不出来,就不再选武林盟主,以示对宋盟主的尊重。”

外面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话语中充满着嘲讽意味,“然而至今五年过去,凶手毫无踪迹,各派全力追踪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倒是有兴致再办一场武林大会,是对凶手无奈了,还是忘记了昔日誓言?”

五年前?

秦裳一愣,不由抬眸看向自家主人。

五年前,貌似是他杀了武林盟主……嗯,居然有人花了五年追查凶手都没有查出来?

那可真是太无能了。

此时的秦某人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因为那次任务受伤而被重罚,更忘了九阁情报网强大的事实,任何人想查凶手查到九阁身上,都难如登天。

“以他们这样的办事效率,我觉得我都可以去抢个盟主来当当。”秦裳眉头微皱,心里忍不住想,这些江湖人士是不是太废物?

第862章 正合我意

查了五年,居然都没有查出凶手?

若说查出来了不敢动他还好说,毕竟九阁的确不是谁都敢招惹的,但连查都查不出来,那显然太无能了些。

帝修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开口:“你想当盟主?”

秦裳转头,对上帝修清淡淡的眸光,连忙摇头:“不想。”

武林盟主有什么好?

听起来威风,其实随时面临着危险,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各大门派什么琐碎事情都要处理,今天这个门派出了叛逆,明天哪个门派魁首被杀,后天哪个镖局的镖被劫了……都得武林盟主出来主持公道。

秦裳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趋之若鹜?

“想当也可以。”帝修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本座助你。”

秦裳心里一个咯噔,连忙站起身,摇头:“属下不想。”

帝修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正在此时,外面高台上响起一个老者威严的声音:“五年前宋盟主被杀,凶手至今还没有落网,各派魁首曾放言,一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便一日不再重新选任盟主,然而五年时间过去了,凶手仍没有任何线索,可武林却五年陷入无主境地,这五年来大家有目共睹,江湖混乱,各种事情时有发生……”

秦裳悄默默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很烦。

选个武林盟主而已,怎么这么多废话?

“不耐烦?”帝修抬眸。

秦裳一个激灵,瞬间肃手站好,摇头:“还……还好。”

他怎么能在主人面前这么没规矩?

果然是最近有些忘形了。

不过,比起回去九阁之巅练武,武林大会确实没什么好瞧的。

“武林日新月异,急需一位智勇双全的英雄执牛耳……并能担下追查杀害宋盟主真凶的责任……”

秦裳挑眉,默默地看向他家主人。

帝修也看着他:“怎么?”

“主人若是直接把属下交出去,盟主之位就手到擒来了。”秦裳突然间脑抽一般,说着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话。

帝修眉梢轻扬:“正合我意。”

秦裳:“……”

“不然你以为本座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

秦裳:“……”

眸光微抬,悄然觑着主人完全不像是在说笑的表情,秦裳磨磨蹭蹭着走过去,在主人膝前屈膝跪下,犹疑着道:“主人可知,他们若是得了凶手,会如何处置?”

“大卸八块?”帝修挑眉,“三刀六洞?还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秦裳抿唇,嗓音软软道:“属下觉得,可能是绑在树上,每人刺上一剑,什么时候血流干了什么时候断气,这样可能会达到震慑的目的。”

“是吗?”帝修语气漫不经心的,“你觉得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秦裳低声开口,“属下是主人的人,这是主人亲口说的。”

“嗯?”帝修讶异,“本座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秦裳却显然记得非常清楚,“在陵国皇宫的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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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章 挖坑等他跳

“是吗?”帝修不置可否。

“是。”秦裳点头,然后继续小声说道:“而且属下的命现在特别值钱。”

帝修语气淡淡:“有多值钱?”

“寒香洗髓露,一瓶就比武林盟主的人头还值钱。”秦裳低头说着,很认真的语气,“属下用了三瓶,能换三个武林盟主……如果换成银子,大概等同于陵国半年税收,若是拿来招兵买马,大概可以养出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属下还记得云青衣心疼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主人难道真就舍得?”

帝修没说话,倒是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最近胆子大了些,这口齿也见伶俐了不少。”

秦裳很识时务:“都是得了主人的宠,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帝修眉眼微动,瞥了他一眼,须臾,淡淡道:“宋延侠是个什么样的人?”

“伪君子。”秦裳答道,“虽然剑术不错,表面上也是个正人君子,乐于结交江湖豪杰,可私底下却是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杀害自己结拜兄弟,霸占兄弟的财产和妻子,为了谋夺沐云山庄的剑谱,杀害——”

“停。”帝修抬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你对他很熟悉。”

秦裳点头:“是。”

“觉得他该不该杀?”

“该。”

“他最特别的一个习惯是什么?”

秦裳微默,随即回道:“宋延侠自诩武功高强,身边从不带护卫,实则是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因此出门经常是独来独往。”

帝修神色淡漠:“所以,五年前你来杀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寻到他独来独往的机会,而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取他的首级,以至于最终被人围攻,弄了一身的伤回来?”

秦裳一怔,没料到主人在这里挖了个坑等着他跳。

默默抬头觑了主人一眼,秦裳垂下眸子,心头翻来覆去地想,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才不会惹怒主人?

回想五年前那会儿,他在主人身边待的时间还不算长,但被罚的次数却不少,因此那次奉命取新任盟主首级时,心底隐隐有两个念头——可能他自己都没太意识到的念头。

也许有点少年不服输的心态作祟,他想证明自己确实不负第一高手的名头,所以才选择了当众动手。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受伤就受伤吧,反正……反正……

可这话如今却不能说。

斟酌再三,秦裳到底是不敢撒谎,因此只选择了第一个借口:“那时年轻气盛,属下……想证明自己确实不负第一高手的名头,所以才……”

帝修神情平静,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秦裳心里便不由有些忐忑。

外面那位老头罗里吧嗦一番话终于说完,最后道:“老夫痴长众位魁首几岁,今日代表各门各派推举出一位武功人品都能服众的盟主,大家可以踊跃举荐!”

这句话落音,高台下面顿时响起一阵哄闹:“我觉得布衣楼楼主柳颜青可担此重任!”

第864章 实力决定一切

“我觉得望仙门门主武俊能胜任盟主之位!”

“在下觉得,青云山庄庄主程麟武功不凡,年少有为,足以胜任盟主一职!”

“程麟?开什么玩笑?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也能统领武林?别笑掉众英雄大牙了!”

秦裳听着外面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心里却明白,这不过都是在虚张声势。

那个老者嘴上说着推举一位盟主,不过是场面话,在场的谁不知道盟主之位代表了什么?

武林盟主的地位相当于江湖皇帝,谁不想当?

这个位置无需百姓承认,也无需千军万马来对抗,更无需血统继承——只要谁的武功高强,不怕死,最后能胜出,就能坐上盟主宝座。

从此一呼百诺,所有江湖上名门正派都得唯他马首是瞻。一旦成了盟主,整个门派的地位都会水涨船高。

所以,那些自诩武功绝顶,有一争之力的各派魁首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当然,伴随着到手的显赫,也得舍得付出死亡的代价。

擂台上都说点到为止,可重伤或者失手被杀,你又能怎样?

实力决定一切。

果然,不大一会儿,叫嚣声渐停,那老者又发言:“各位推举的人选太多,一时也决策不下,既然如此还是老规矩,擂台上决胜负吧……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人性命!”

“不可伤人性命?”外面一个声音懒洋洋响起,带着自言自语的嘲弄,“不伤人性命还能叫武林大会?就算拥有绝顶武功,不也得几条人命来震慑才行?不过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家伙惯会嘴上君子,实则虚伪至极……阿清,你说是不是?”

帐篷里的秦裳听到这个声音,不觉一愣。

好熟悉的声音。

“看热闹就看热闹,哪来那么多废话?”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当心被人听到,直接灭了你的口。”

男子嗤了一声:“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谁敢无缘无故就动手杀人?不担心引来众人讨伐?”

“总之你只管看热闹,少说废话,不然回去我告诉堂主。”少年说着,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啊,今天咱俩偷溜出来这个事儿,回去堂主问起,你必须一力承担,我是不得已被你拉出来的。”

“阿清,你这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敢作敢当,你怎么能这样没义气?”

“我没义气怎么了?”少年理直气壮,“你还说我们不是名门正派呢,回去我要是告诉堂主,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什么时候说我们不是名门正派了?”男子诧异,“你别胡乱冤枉我。”

“你刚才明明说了,‘名门正派的英雄豪杰,谁敢无缘无故就动手杀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男子道:“是又如何?”

“那不就对了。”少年像是终于抓到把柄似的,语气听着有些得意洋洋,“你知道五年前那位武林盟主是谁杀的吗?”

秦裳微一皱眉,不自觉地看了他家主人一眼。

帝修神色清淡,面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第865章 安静得可怕

“是谁?”男子问道。

少年压低了声音,显然担心被别人听了去:“就是阁主身边那位。”

顿了顿,“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名门正派吗?”

话音落下,一阵沉默。

秦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听着那个声音会觉得无比耳熟了。

这两人都是九阁分堂的属下。

较年长的男子声音他听过,但记不得对方的名字,证明他的身份不高,可能只是自己在巡视的时候吩咐对方做过什么事。

而对那少年的声音则完全没印象。

武林大会,信山分堂这边一些属下上山凑个热闹不算什么事儿,然而……

“是不是名门正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男子很快开口,嗓音同样压得很低,“阿清,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少年支吾了一阵:“我……我就是知道。”

“谁告诉你的?”男子追问。

少年却没再说话。

男子咬了牙,冷冷低语:“我在问你话!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秦裳垂眸,跪在地上的膝盖开始一阵阵发软。

五年前他刺杀武林盟主的事情,信山这边分堂的人不可能知道——不,不是信山,而是除了九大堂主之外,所有九阁属下都不该知道此事。

甚至江湖上至今也无人知道。

为什么这个在九阁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却知道?

而且,还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

今日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大多都是江湖中人,可以说,山上山下到处都是高手。

他们撘的这个帐篷离两人说话的地方并不远,他们在那边低声交谈阁中事情,就不担心被帐篷里的人听到?

九阁下属——就算只是寻常属众,也不可能连这点戒心都没有。

五年前……五年前……

秦裳拼命地在脑子里回想,五年前他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天山论剑,他取了宋延侠首级就直接回了九阁之巅,当时受了伤,不敢在路上耽搁了时日,因此并没有去任何一处分堂停留。

只是回到山上之际,恰逢九位堂主在山上跟主人禀报事务,所以他们知道这件事。

九位堂主不可能主动泄露……

不。

为什么不可能?

就凭九位堂主的忠心?

秦裳唇角抿紧,忍不住想到之前在信山分堂,是奚堂主主动告诉他阁主下令重选第一高手的事情,且还给他介绍了信山分堂准备参加比武的几个年轻高手,最小的也才十六岁,长得漂亮还会哄人,见到他之后一口一个“秦哥哥”,又甜又干脆。

而方才说话的两个人,又恰恰是信山分堂这边的属下。

信山这个地界靠近临近大夏边关,为了方便情报和命令的统一传递,边关两侧包括陵国疆土两千里,大夏疆土两千里范围之内,所有的分堂都归奚堂主管辖。

脑子里逐渐浮现的某种可能,让秦裳忍不住攥紧了手。

擂台上的比武已经开始,四周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可以感受得到空气中传递过来的紧张情绪,个个屏息看着台上高手比武。

秦裳却觉得,此时的空气安静得有点可怕。

第866章 泄密

他跟主人从大夏来到这里,行踪除了贴身跟随的影堂手下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来信山看武林大会。

奚堂主同样不知道。

况且以主人不喜热闹的性情,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主人会来凑这个热闹。

所以这两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把这番话说给他们听——应该说,不是故意想说给主人听。

就算想,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以主人的功力,也不可能被自己手下跟踪而毫无察觉。

所以,他们为什么在这里谈论这些?

是为了说给谁听?

信山上江湖高手多,就算他们把声音压得再低,也极有可能被人不小心听了去。

武林大会之后,决胜出新任武林盟主,然后把这件事传到新任武林盟主耳朵里去?

不。

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秦裳眉头皱紧,思索着他们的目的。

难道真的只是不经意提及,而并非有什么目的?

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外面沉默了好一阵,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砰的声音响起——是一个人被打落擂台之后身体摔在地上发生的声响。

山间一阵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程少庄主威武!”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少庄主威武!”

“少庄主威武!”

一片嘈杂欢呼声中,秦裳才又听到那少年借着欢呼声的掩饰,低低开口:“师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秦裳心头居然赞同地点头。

不就是他去杀了武林盟主吗?

九阁第一高手杀了人也就杀了,况且还是奉的阁主之令,那些江湖人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然而……

他还是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如何得知了这件事?

这不是杀人的事情,而是阁主身边的事情居然被随意泄露了出去——秦裳是阁主身边第一高手,大多时候还是阁主的传令人。

泄露了他的事,跟泄露了主人的事情,有什么区别?

也许有点区别。

如果泄了消息这个人,就是想对他秦裳不利——说不利或许有点严重。

如果只是想让人取代他的位置,则完全有可能。

两人在外面又低语了几句,秦裳没心思去听。

他只是忽然间觉得腿不软了,心也定了,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再去想那么多——只要确定错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其他的自有主人处置。

而且主人承诺过,暂时对他还算满意,不会换掉他。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般一想,秦裳微微抬头,悄然瞥了主人一眼,发现主人还是那般淡漠无绪的神情,没什么异样。

心下又定了三分,秦裳想着主人的茶应该凉了,便跪行至桌前,正要伸手去递桌上的茶壶,却见主人目光移了过来,正落到了他的膝盖位置:“腿脚废了?”

秦裳:“……”

愣了一瞬,秦裳才乖觉地低头:“主人没发话,属下不敢起来。”

帝修皱眉:“本座什么时候让你跪了?”

第867章 惊艳的相遇

秦裳默然。

主人没让他跪。

是他自己为了方便跟主人说话才主动跪的,但方才他答案似乎并没有让主人满意,所以秦裳以为自己在罚跪。

秦裳在心里默默反省了一下,然后依然觉得,真不是自己喜欢跪着,而是这样可以理所当然地离主人更近一些,说话的时候也能更自在些。

这么多年习惯养成,他无法从容地做到跟主人平起平坐。

站着说话,则难免会让主人跟他说话时需要时不时地抬头,也不太方便。

这么一想,秦裳忍不住要为自己的膝盖哀悼一下,以后若都是这样,似乎……只怕这双腿迟早也得废掉。

不过应该也没那么严重,又不是天天跪,只是跟主人独处说话的时候。

等回到九阁之巅,主人大概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天天跟他说话。

这般一想,秦裳又忍不住惆怅,其实他还是喜欢跟主人独处的时候。

叹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得秦裳一个回神,蓦然抬头。

方才是主人在叹气?

帝修平静地看着他,清淡淡的眸光里似乎隐隐带了些无奈:“你又在想什么?”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走神?

真是欠抽。

秦裳讪讪道:“属下知错。”

他刚才明明是在反省,不是走神。

“如果对这里的热闹没什么兴趣,我们就先离开?”

秦裳立即点头,他是真的对这种场合完全没兴趣。

武功又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过年之后九阁的高手选拔来得有意思,原以为上山来能瞧到什么热闹,可这种乏味的热闹不瞧也罢。

帝修站起身,秦裳连忙过去给他掀了帘子。

两人走出帐篷,秦裳转头望了望,山中搭着帐篷并不少,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们这里。

而方才说话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也是觉得没什么热闹好瞧,便早早回去了。

两人步行下山,山路上有行人来来往往,几乎都是江湖人。

帝修和秦裳的容貌和气质都过分出众,一路上引起旁人侧目也属正常,但江湖人到底都是一群豪爽汉子,没人会盯着他们乱看。

只是快走到山下的时候,却遇上了一个豪爽的女子。

“咦?”诧异的声音带着几分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在信山这种地方,居然还能遇到如此神仙般的贵公子?”

帝修和秦裳都恍若未闻。

可那女子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如此“惊艳的相遇”,脚下一掠,闪电般往帝修和秦裳眼前而来:“喂,你们是什么人——啊!”

帝修袍袖轻拂,女子没等靠近,就被挥出去远远的,摔倒了地上。

伤得不重,但是疼啊。

山间到处都是碎石嶙峋,女子肌肤又娇嫩,随便摔一下都会磕破了皮。

“莲妹!”有个男子连忙将女子扶了起来,并身子一跃,直接拦在了帝修和秦裳面前,“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秦裳皱眉,尚未说话,一排高手从天而降,挡在了他跟主人面前。

帝修看了都没看那男子一眼,直接与他们擦肩而过。

第868章 乐趣

有贴身的护卫在,不会任人上前来打扰主人。

秦裳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她被同伴扶了起来,正小心翼翼地揉着臀部和膝盖,疼得花容失色,但一双眼还是留恋不舍地往这边追随而来。

而那个准备替他莲妹出头的男子,则似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家伙。

所以他才觉得,其实在江湖上行走真的没什么意思,这些人平日里被人称作“大侠”、“侠女”,听起来真是威风凛凛,实则根本不堪一击。

比起娇滴滴公主出身的子曦都差远了。

收回视线,秦裳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主人没常在江湖上行走,否则这桃花运绝对比属下还旺盛。”

毕竟主人容貌摆在那里,浑身上下通透出尘的清贵气质跟神仙似的,这世上女子都不眼瞎,谁会不喜欢这样的男子?

秦裳于是忍不住想,也幸亏主人常年待在山上,否则身边还不定跟着多少烂桃花呢。

“嗯?”帝修偏首看了他一眼,“所以呢?你要跟本座兴师问罪?”

秦裳脸色微变,连忙低头:“属下不敢。”

他哪有这个胆子?

帝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本座以为你敢呢。”

秦裳心里叫冤,低眉垂眼不敢再回话。

帝修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秦裳默默想着,主人现在主动跟他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偶尔还会吓唬他,这也算是一种乐趣吗?

忍不住想到方才在帐篷里,主人所说的“三刀六洞,凌迟处死”,秦裳其实想说,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刑罚从来不是最让人害怕的东西。

他心里所害怕的,永远只有一个。

其他的,真没什么能吓唬住他。

一路跟着主人前行,秦裳也没在意到自己到了哪里,稍一抬头,才发现他们正在往信山分堂的方向走去。

秦裳有些讶异地开口:“主人今晚要在这里留宿?”

帝修不置可否:“处理点事情。”

秦裳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处理点事情?

想到方才那两人的对话,秦裳心头凛然,主人要处理什么事?

“是奚堂主告诉你,本座要重选第一高手的事情?”帝修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秦裳沉默一瞬,点头:“是。”

不但如此,奚堂主还给他看了那些要参加选拔的高手的画像,个个都挺年轻的,眉目英挺,少年如玉。

单就外表和眉眼间气势来说,比武林大会上那些人强多了——这也是秦裳永远骄傲的一点。

不管那些人心思如何,是否都想取代他的位置,不能否认的是,九阁培养出来的属下都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

当然,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那么绝望的原因。

因为年轻一代的高手真的很强,他以为主人想换个人,而自己在那些年轻高手面前,武功上根本毫无胜算。

不过,还好。

真的还好,主人没有换掉他的打算,一切都是他自己杞人忧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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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章 信山分堂

抬脚踏上门前石阶,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宽敞的前院里,左右各一棵百年大槐树格外引人注目。

眼下正是萧瑟寒冷的冬季,迎面拂过来的微风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寒气,空气冰冷,眼下的气氛却似乎更冷三分。

走过平坦干净仿佛一尘不染的石板路,黑衣劲装的高手恭敬地引领着帝修和秦裳二人穿过庭院,进入第一重敞厅。

这里是信山分阁,占地面积在整个信山地界内几乎是独有的宽阔,看起来更像一个山庄。

刚刚得到消息的奚堂主,甚至无暇讶异阁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信山,慌忙率几位副堂主,以及分堂年轻一代杰出的高手跪地恭迎。

厅中气氛无比严肃严谨,空气微微凝滞。

秦裳跟在帝修身后,目光从厅中众人身掠过,敛眸不语。

穿过敞厅进入第二重院,容五人并行的宽阔走道两旁布置出两个精巧的花园。

镂空的花墙上摆放着不知哪个爱花之人打理出来的盆栽,红黄白粉交叉的花卉格外让人喜爱。

帝修走进主厅,拂衣在主位上坐下,秦裳不发一语地站在他身侧。

奚堂主领着几位副堂主进来,郑重见礼,其他人则纷纷跪候在厅外。

帝修淡淡开口:“信山这边报上去竞选第一高手的人都有哪些?奚堂主,把名单并画像呈上来,让本座看看。”

奚堂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沉稳男子,九大堂主之中年纪最大,其他八大堂主都是帝修成为阁主之后先后提拔上来的人。

目前只有奚堂主还未撤换,因为他年纪不算大。

听到阁主吩咐,他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吩咐随身的副堂主去把名单画像都拿过来,并呈上给阁主。

秦裳目光落在奚堂主身上,心里暗道,不知道这位堂主还能在位置上坐多久。

帝修不太喜欢跟年纪大的老者共事基本上过了五十,在他眼中就算得上老者了。

因此他掌管九阁之后,上了年纪的堂主和副堂主基本上都颐养天年去了,在阁中享有不亚于堂主该有的尊荣,却渐渐地不太管理阁中之事。

退下来的老堂主们因自身武功高强,可以收徒,徒弟大多也都在九阁之内择选,同样也算是为九阁做贡献。

若偶然遇上九阁之外一些根骨佳品行好的孩子,禀报阁主得到允许之后也可以收下。

而尚未退位的堂主,因事务繁重,所需要负责的事情格外多,因此不可能有时间收徒,当然,也不允许收徒。

只是眼下……

秦裳视线微转,目光落在主人手上的画像上。

修长的手指一张一张翻开,画像上的少年或者青年无一不是风姿卓然,挺拔俊俏,看着就让人觉得,此子不凡。

“把他们都叫过来。”帝修语气淡淡。

奚堂主微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然恭敬地应下,转头吩咐道:“把他们几个都叫出来,拜见阁主。”

“是。”

不大一会儿,清一色身着青衣劲装的几个男儿从练武场上被带了过来,头发高高束起,打扮成了练武时的干练模样。

第870章 师承何人

九阁规矩森严,等级分明,不容丝毫僭越。

几人跟随副堂主进了厅中行参拜大礼,弯下的脊背透着属于武者的峭拔坚韧,敬畏臣服而不卑微。

帝修目光在几人面上瞥过,嗓音清淡:“免礼。”

几个男子站起身,敛眸站着,不敢稍有放肆。

秦裳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六个男儿,跟画像上一样的五官,个个年轻俊俏,最大的约莫二十岁,最小的十六岁,身段劲瘦,却遮掩不住浑身蕴藏的力量。

秦裳沉默间,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骄傲自豪。

这些都是九阁的儿郎。

虽然在这之前,他几乎以为会跟他们成为对手,甚至即将被他们其中一个取代但是依然无法否认,这些儿郎们英姿飒爽的气度实在让人折服。

九阁势力庞大,并非只有阁主一人强大就行,而是需要新生代的高手们都强大,站出去能让人感受到属于九阁隐忍内敛却足以睥睨天下的气度。

帝修也淡漠地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人,须臾,淡淡开口:“师承何人?”

此言一出,奚堂主愣了愣,刚要开口,却见帝修目光清淡淡扫过来,顿时心头凛然。

“回禀阁主,属下恩师仲翰奕。”

“启禀阁主,属下恩师喻澄海。”

“启禀阁主,属下恩师喻澄海。”

“启禀阁主,属下恩师管擎。”

“启禀阁主,属下恩师管擎。”

“启禀阁主,属下……属下恩师……”最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语气颇有些迟疑,“属下乃是”

“启禀阁主,邵杭乃是属下新收弟子。”奚堂主屈膝而跪,主动坦诚,“请阁主发落。”

少年不安地看了一眼奚堂主的后背,也默默地跪了下来。

其他五人见状,谁还敢站着?

都不由自主地屈膝落跪。

“邵杭?”帝修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抬起头。”

少年唇角轻抿,有些不安地将脸抬高了些,却不敢直视阁主,低垂着眼睑。

邵杭生得一副好容貌。

白皙的肌肤因长期练武而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精致而不显女气,鼻子高挺,一双凤眼生得倒是漂亮,看起来的确是个让人喜爱的少年。

帝修将画像和名单都搁在了手边桌上,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

偌大的厅内似乎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寒凉气息。

武者对于危险气息格外敏感,即便是这几个年轻杰出的高手,此时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

片刻,帝修开口:“奚堂主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奚堂主迟疑了一阵,才垂眸答道:“五年前。”

帝修眉梢轻挑,眉眼淡漠而寒凉:“本座素来不太过问各位堂主私事,但在位堂主有权收徒?”

“属下知罪。”奚堂主并没有试图狡辩,虽脸色微白,却是很干脆的认罪,“请阁主发落。”

“既然想收徒,以后堂主就别当了,专心做个收徒教****修语气淡淡,“堂主事务暂由几位副堂主负责,本座择日会重新任命一个新堂主。”

第871章 掌嘴

一句话,直接罢免了他的职务。

奚堂主却并无怨言,因为明白九阁规矩,他也的确触犯了这个规矩,所以阁主给出的这个惩罚是合情合理的况且,就算没有这个惩罚,最多再几年他也是要退位的。

阁主不太喜欢跟年老堂主一起共事,这是阁中主事都知道的事。

所以说起来也不算惩罚。

况且就算做了收徒的教习,也依然享受堂主尊荣,跟堂主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并不会因此就降低了身份,只是职责不同罢了。

“另外,还有件事儿。”

奚堂主心里一凛,不由生出几许不安的预感。

“堂主有个叫阿清的少年?”

阿清?

奚堂主微愣,随即点头:“是。他是喻老的徒弟。”

“五年前,秦裳前去刺杀武林盟主一事,奚堂主可曾透露给下属知道?”

花音落下,奚堂主脸色彻底变了,脸上血色尽褪,低着头,语气微颤:“属下……属下确实曾透露过。”

秦裳敛眸,感受着厅中急促降低的温度。

奚堂主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脸色刷白,不安地请罪:“属下该死,请阁主降罪责惩!”

那个叫邵杭的少年脸色也变得苍白,不安地抬头:“回……回禀阁主……”

“放肆!”奚堂主冷冷一喝,“阁主面前,容你说话了吗?掌嘴!”

邵杭一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给了自己十个嘴巴子。

噼里啪啦的掌嘴声,听得格外清脆,空气中仿佛紧紧地绷着一根弦,让人脊背绷得越发紧了些。

其他五个男子,额头不由自主地沁出了冷汗。

秦裳想开口说话,可是又不太敢。

这会儿他其实已经看出来了,奚堂主应该只是有点私心,但没有恶意,而邵杭那个少年更是无辜

他或许是想为他的师父辩解,但显然他的师父不想他越了规矩。

握了握手,秦裳转眸看向帝修:“主人,属下觉得可以听听邵杭的说法。”

帝修淡淡嗯了一声。

邵杭抬头,感激地看了秦裳一眼,目光微移,对上阁主清贵淡漠的眉眼,顿时一个激灵垂下眸子:“回禀阁主,阿清是属下的朋友,属下跟他常一起玩,那件事……那件事是属下跟他说的……”

紧张地抿了抿唇,他低声道:“属下只是觉得秦公子很了不起,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请阁主明察。”

到底是少年心性,认罪的同时还不忘替自己辩解一番。

秦裳忍不住笑了笑,心头无声舒了口气。

只要确定不是出自恶意,其他的,其实没什么。

少年跟朋友之间偶尔分享一些事情,其实不算什么至于邵杭是怎么知道的,前后想一想,其实也就知道了。

五年前奚堂主收的徒弟,五年前正是秦裳去刺杀武林盟主重伤回来,在山上被阁中毫不留情地重罚了一顿。

九位堂主当时都知道这件事。

所以奚堂主或许也以为秦裳这个第一高手迟早会被取代,不管是死,还是武功上的退步,总之不可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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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章 不敢居功

所以他收个资质好容貌也好的徒弟,悉心栽培,将来送去阁主身边,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帝修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嗓音淡淡,却让少年脸色猝变。

“回禀阁主,此事乃是属下之过。”奚堂主低头,主动承担了责任,“属下存了私心,妄自揣测阁主心思,试图培养邵杭以取代秦公子的地位,实乃大逆不道,请阁主重责。”

帝修没说话,沉默地饮了口茶。

须臾,淡淡开口:“秦裳,你觉得呢?”

秦裳脊背一抽。

他觉得?

这种事情不该是主人自己决定吗?

“属下觉得奚堂主揣测主人心思固有不对,但情有可原。”秦裳谨慎地开口,悄然觑着主人神情,“第一高手本来就是各凭本事,长江后浪推前浪。属下若是技不如人,理该让出这个位置。”

当然,这只是场面上的说法。

事实是因为,以前他也有过跟奚堂主同样的想法。

莫怪奚堂主这么认为,五年前阁主对他所做的事情,看在谁眼里都绝不会认为那是宠爱。

没看他手记上写的那些控诉?

他一路心酸血泪史,谁能理解?

秦裳心里默默地腹诽,嘴上却断然不敢把这些委屈说出来,停顿了片刻,他道:“属下觉得小惩大诫即可,请主人息怒。”

毕竟是个堂主,就算卸了职务以后也还要收徒教习,不好过分折了颜面。

再者,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触犯原则的罪名,罚不罚,怎么罚,都不过是主人一句话的事儿。

“杖责三十。”帝修语气淡漠,“此类错误以后不可再犯。”

奚堂主闻言,几乎不敢相信。

杖责三十?

然后呢?

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他以为……

一颗提起的心悄然落下,他低下头,嗓音微紧:“谢阁主宽赦,属下以后绝不敢再犯。”

帝修抬眸:“准备一处清静的院落,本座今晚在此处留宿。”

“是。”

奚堂主起身,吩咐手下即刻去准备住处,随即转过头,朝秦裳微微颔首:“多谢秦公子。”

秦裳摇头:“不敢居功,是主人宽容。”

奚堂主敛眸沉默,没有与他争辩,心里却明白阁主从来没多少宽容之心。

他身为九堂主之一,心里非常清楚秦裳那几年里在阁主身边的日子有多难过。

如果不是看秦裳次次被罚得那么厉害,他也不会生出阁主厌恶此人的错觉,因此才以为秦裳在九阁之巅撑不了多久——不是自己逃走,就是早晚死在阁主手里。

所以他才生出了几分心思。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

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他并非不知情,秦裳用一次死亡,换来了阁主对他的另眼相看——他并不知道这种代价到底值不值得,也不知道秦裳对阁主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他只知道,以后阁主身边的位置或许已无人能取代——即便此番重选第一高手的命令是阁主亲自下的,也并不会改变什么。

帝修起身,带着秦裳一道往后院走去。

第873章 女将军

菊花素来被视为清傲高雅的象征,公子文人爱菊,才女们也爱菊。

而帝京菊花开的最好之处,自然要属御花园的菊园。

受陛下邀请而来的帝京贵女们,早早散落在园子里,三五成群对着菊花吟诗作对,满园穿得华贵的世家贵女,这个身上穿着狐裘披风,那个穿着貂裘大氅,与寒冷的冬季倒是应景。

“陛下驾到——”

高亢的声音响起,满园赏菊的女子们齐齐转身。

子曦身着一袭寻常的衮服,行在长廊之上,她的身边跟着一语未发的长公主楚凝。

秋雁和青黛则领着几个宫女,稍稍落在两人身后。

贵女们纷纷过来见礼:“参见陛下。”

子曦道了句:“平身。”

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的贵女们都穿着厚厚的披风保暖,手上捧着个精致的小暖炉。

相比之下,身上只穿着一袭单薄玄袍的楚凝便显得格外招人眼球,当然,子曦穿得其实也不算厚实。

不过两人皆是内力深厚之人,倒也无惧寒冷。

世家千金们抬眼,看到这个容色清丽却冷漠的女子,忍不住地悄然皱了眉头,感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比这个冬天的寒流还要冷上三分。

关系好些的闺蜜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暗道这女子是谁?

她们怎么没见过?

“今日朕邀各位来此赏菊,目的是为介绍个人给大家认识。”子曦淡淡一笑,抬手朝楚凝示意了一下,“楚凝,曾是西陵长公主,手握兵权,武功很高,此番收复北陵有功,朕在朝堂上封了陵国长公主封号,陵国史上首位女将军,各位先过来见个礼。”

众家女子闻言,不约而同地诧异了一下。

这么年轻的女将军?

前些日子带兵收复北陵的将军是位女子,这件事她们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

众女心头惊疑,忍不住又抬头打量了楚凝一番,见楚凝看起来也就十**岁的模样,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由心下微凛。

“见过长公主殿下。”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镇国公的女儿,着一袭红色大氅的严雪薇,颈项前和袖口处雪白的毛边衬得她容颜越发美艳逼人,身姿高挑,行礼也端庄傲然,透着大家贵女的不凡气度。

接下来是不甘示弱的陆国公女儿曹月瞳,身段娇小的她穿着一袭两件套蓝白相间的袄裙,衬得冰肌玉骨,娇俏可人。

“见过长公主殿下。”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见礼。

楚凝没说话,只微微颔首,“免礼。”

她性情虽淡漠,却并没有要故意要为难一群小姑娘的意思。

目光在曹月瞳和严雪薇两人面上掠过,子曦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淡淡道:“先去花厅落座吧。”

众女齐声应是。

走进花厅,子曦在主位上落座,左边偏下首的位置坐着楚凝。

然后左右两边,女子们按着各自的身份地位依次落座。

暖亭里空间太小,容不下一大群人,所以且安排在宽敞的花厅。

第875章 初生之犊不畏虎

楚凝不言不语,任由这群小姑娘站在同一阵线讨伐她——理由,为了苏太傅。

很好。

苏瑾的桃花运看起来非常不错。

“我觉得苏太傅需要一个贤惠淑德的妻子。”严雪薇扬着下巴,挑衅似的看着楚凝,浑然忘记了子曦曾经的警告,“长公主身为妻子,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夫君着想?”

说句心里话,子曦挺佩服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的。

人多力量大?

还是人多气势足?

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在看到楚凝时,都没敢直接开口提出质疑,这群小姑娘倒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尤其是这位严雪薇姑娘。

不愧为镇国公的女儿,大概从小被爹娘捧着长大的,否则不会这么胆大包天。

子曦依然淡定沉着地坐着喝茶。

因为女皇陛下一直没再出声,众家姑娘们依然她默许了她们的言行,因此越发不惧怕地看着楚凝——

以坐在席位前列的严雪薇、曹月瞳和另外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为首,其他人倒大多是沉默不语的状态。

子曦心下明白,严、曹二人身为国公的女儿,身份上自是比其他人高上一筹,再加上这二人曾表露过喜欢苏瑾的心思。

因此对于楚凝的态度会更直白明显一些。

至于另外叫得比较欢的两个小姑娘……

子曦抬眼看了看,若她没猜错,那位披蓝色披风的应该是景御史家的女儿。

还有一个倒是不太熟悉,看起来挺文静的,说话语气却极为强硬,看起来底气十足,父兄在朝上身份应该不低。

“男子理该三妻四妾,苏太傅就算已经成了亲,有了长公主这位妻子,我觉得也不算什么。”

景御史家的女儿不疾不徐地开口,一字一句听起来非常合乎情理,“长公主如今是御前将军,平素需要训练兵马,经常出入军营,那么内院便无人打理。我觉得可以让苏太傅娶个平妻,替他打理宅内,也好让长公主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军务。”

严雪薇淡淡点头,目光直直看向楚凝:“长公主殿下觉得,我们的提议如何?”

话音落下,其他人齐刷刷都盯着楚凝,似是在等她的答案,亦或是等她示弱。

然而……

“本宫觉得?”楚凝不紧不慢地抬眸,嗓音淡淡,“本宫觉得你们的提议不错。”

众女子:“……”这么好说话?

“只要谁能在本宫的手下捱过三鞭还能喘气,本宫无条件让苏瑾纳你们入府。”

话落,素手轻拍,一柄纯黑色长鞭被拍放在面前矮几上。

小姑娘们神色微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长公主是要拿这个来吓唬我们?”严雪薇冷笑,“你见过哪个高门大户之家的当家主母,整日拿根鞭子来威胁人的?”

人家靠的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以手段服人。

楚凝目光淡淡:“本宫就是,你今天见过了。”

严雪薇淡淡道:“我不信你当着陛下的面,真敢对我动手。”

“本宫不会对你动手。”楚凝眉眼清冷,“这只是入太傅府的条件,你能做到,苏瑾八抬大轿抬你过门。若做不到,就闭嘴。”

第876章 欺负人

严雪薇一噎,语气微恼:“我从没听过谁家府上娶妻是这样的规矩。”

“太傅府就是。”楚凝敛眸,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本宫定下的规矩,你可以尝试一下。”

谁要尝试这样的规矩?

她还没活够呢。

严雪薇一点都不怀疑,三鞭子下去绝对会让人断气。

练武之人又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武功高强,手段够狠,若是再存了故意的心思,一鞭子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好吧,就算留口气,三鞭子之后能成功进入太傅府,受了那么重的伤值得吗?

万一破相呢?

严雪薇恨恨地瞪着她:“你这样对苏太傅根本就不公平,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人!”

欺负人?

她欺负谁了?

楚凝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淡淡道:“是你在欺负本宫。”

“明明是你在欺负苏太傅!”严雪薇说着,竟直接红了眼眶,“苏太傅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有你这个母老虎的妻子?他……他这得遭多少罪啊……”

话音未落,就直接拿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楚凝:“……”

苏瑾遭了多少罪?

确定?

转头看向子曦,子曦嘴角一抽,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朕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好的一个赏菊宴,演变成了讨伐大会,然后这么多人讨伐正主一个没占得便宜,竟被气哭了?

而且还是因为心疼苏太傅遭的罪才哭?

这是有多丰富的想象力?

子曦也是头一遭面对这样的场面,见状,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淡淡开口:“别哭了。”

严雪薇擦了擦眼泪,还是有点愤愤不平。

子曦瞥了她一眼,能把这个美艳逼人性情稍有些刁蛮的女子气哭,也委实是楚凝气场太强大。

“好了,朕说一句。”子曦语气平和,透着几分安抚人心的宽容,“苏太傅跟长公主两人是真心相爱,所以不存在谁欺负谁的问题。苏太傅过得很好,并没有遭什么罪。”

转头看向严雪薇,子曦淡淡道:“严姑娘,你想多了。”

严雪薇根本不相信。

她觉得陛下就是在其中做和事佬。

“今日赏菊宴,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各位认识一下长公主,以及见见苏太傅的原配妻子。”子曦说着,含蓄地提点两句,“小姑娘家家的,整日多读点书,多想些正事,别整日天马行空胡乱猜想。”

“这不是胡乱猜想。”严雪薇反驳,“陛下,您觉得长公主这样的女子,懂得什么是撒娇吗?懂得如何伺候自己的夫君吗?懂得如何讨夫君欢心吗?”

“每对夫妻都有各自的相处方式,旁人不了解,便无权置喙。”子曦摇头,“为什么女子一定要讨自己的夫君欢心?夫妻之间彼此照顾,但不一定非得是妻子伺候丈夫,女孩子就一定要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

严雪薇被说得无言以对。

她以前也是跟陛下一样的想法,觉得女孩子无需刻意去讨丈夫欢心。

可……可那人是苏太傅……

——

这下是真的没了,晚安。

凌晨不更,睡觉。

第877章 里外不是人

小姑娘们的心思楚凝没空去理会。

这几日养胎,她没去军营,只安排了手下得力的将领负责训练。

结束了宫中赏花宴之后,她在一众小姑娘愤愤不平又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注视下,跟子曦告退,离开了皇宫。

坐着马车回到太傅府,站在大门前,她安静地注视着上方牌匾上的几个字,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她收回视线,抬脚踏进府邸大门。

“时寒。”

如今依然负责府中护卫的时统领,在楚凝回来之后,就没再贴身跟随保护苏瑾,而是专心负责府里的守卫。

听到楚凝传唤,时寒很快出现在她面前:“殿下。”

楚凝瞥了他一眼,一路回到她跟苏瑾现在居住的松鹤院,进了屋,侍女上前行礼,随即转身去准备茶水糕点。

楚凝在窗前榻上倚坐了下来,淡淡道:“苏瑾在陵国,似乎很得小姑娘们的喜欢?”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吓得时寒立马腿软:“殿下,这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楚凝眉眼微动,从中听出了苗头,“说。”

时寒心头叫苦,迟疑了片刻,道:“属下答应过驸马不说的。”

楚凝皱眉。

时寒头皮发麻,顿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护卫统领难做。

长公主身边的护卫统领更难做。

他多希望自己就是个小小的护卫,除了负责府中安全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跟他没关系才好。

顶着压力沉默了一阵,时寒正要投降开口,却见楚凝挥了挥手。

时寒松了口气,顿时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飞一般转身离开。

然而刚踏出门槛,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却再也迈不出去一步,叹了口气,认命地又走了回去。

“殿下。”

楚凝正倚着矮榻休息,见他又回来,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依然淡漠如雪。

“驸马并未主动招惹过任何女子。”时寒斟酌了片刻,觉得隐瞒极有可能引起更大的误会,于是选择实话实说,“之前帝京有两个国公家里的女儿,主动请求去上书房念书。此事是镇国公和陆国公在朝上跟女皇提出的请求,女皇觉得女孩子喜欢读书也正常,就应允了。”

谁料两个女孩根本不是冲着读书去的,在上书房还没几天,就开始琢磨着给驸马写情诗,然后为了这事还打了起来。

时寒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驸马听到这件事也很惊讶。女皇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两个女孩,之后驸马跟女皇提议,男女有别,孩子们不适合在一起授课。女皇尊重驸马的意见,只让男孩留在上书房读书,女孩子则回府等消息,以后可能另办学堂。”

果然是护卫统领,陈述事实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和观点,只陈述事实,一句不漏,一句不添。

楚凝听完也没说什么,淡淡点头。

时寒放心地退了出去。

楚凝倚着矮榻闭目养神,有了身孕难免有点容易犯困,经常出入军营忙碌时倒没什么感觉。

突然间闲下来,就能感觉到身子易疲乏。

第878章 打我吧

中午时分,苏瑾从宫里回来了,进门就看到时寒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微讶:“怎么了?”

难得看到时统领如此表情。

“殿下在松鹤院休息。”时寒说着,顿了顿,“今日进宫参见赏菊宴回来,殿下就问了属下关于驸马招桃花的事。”

苏瑾:“……”

默默看了时寒片刻,苏瑾深深叹气:“该来的躲不掉,没事,你去忙吧。”

招桃花?

他根本没招桃花好吧?

虽然有那么小两枝……但花骨朵还绽放呢,就被他和陛下联手扼杀在枝头了。

时寒点头。

他本来也没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既然泄了驸马的底,总得先跟他通个气,免得他稍后面对殿下时措手不及。

进了松鹤院,苏瑾跨进门槛,转头就看见了倚着矮榻休息的楚凝,微微皱眉,转身去床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张毯子过来给她盖上。

楚凝睁开眼:“回来了?”

“嗯。”苏瑾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下午孩子们上武课,没我什么事儿,就提早回来了。”

顿了顿,他道:“殿下现在有孕在身,需得注意保暖,别着凉了。”

虽然体质好,但眼下毕竟是寒冬,有孕在身的女子还是要注意一点才好。

楚凝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殿下想跟我说什么?”苏瑾挑眉。

楚凝淡淡问道:“你觉得本宫应该打你一顿,还是打时寒一顿?”

苏瑾微默,随即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柔声笑道:“还是打我吧。时寒怪冤的,此事本就与他无关。”

为人手下总要听命行事,听这个就得违背那个,总之不太好做。

虽然时寒体格比较强健,比他更经得起鞭子。

楚凝倚着矮榻,方才睡了一会儿,整个人反倒更困倦了一些,闻言淡淡道:“你现在很得小姑娘们的喜欢。”

“不是现在。”苏瑾笑着,颇有点不怕死的感觉,“而是一直都是。”

倒不是苏瑾觉得自己真有多大魅力。

而像他这样的读书人,本就一身的书卷气,若是长得好看一些,再有身份加持,什么时候都是小姑娘们热衷的类型。

太傅,教书育人的职务,当朝一品,却又偏偏不在官场上与人争权夺势。

在很多小姑娘的心里,完全可以归为品性高洁那种,说是淡泊名利不染世俗都不夸张。

不管是当真基于爱慕,还是单单就这种类型,都会是很多小姑娘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

当然,苏瑾本身的魅力也不小就是了。

楚凝睨了他一眼:“要不要本宫给你纳两个温柔贤惠的回来?”

苏瑾摇头,伸手把她揽进自己臂弯,两人一起靠着锦榻:“苏瑾这一生自私过,任性过,也曾做了人下之人好多年,不过仗着一点读书人的骄傲不识好歹,其实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

“也就是殿下把我当个人……那些小姑娘只看到苏瑾如今的风光,而没看到过去的苏瑾是多么憋屈,否则她们只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第879章 苦情计

楚凝皱眉:“这是苦情计?”

苏瑾忍不住失笑,偏头亲了亲她的唇瓣:“被殿下识破了。”

“本宫没打算跟你兴师问罪。”楚凝语气淡淡,“就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还不值得本宫放在心上。”

苏瑾笑得越发温柔:“殿下圣明。”

两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苏瑾道:“稍后让大夫过来把个脉,听说女子有孕,前三个月得格外小心,不能大意。”

楚凝嗯了一声:“你决定就好。”

“孩子的名字,殿下想好了吗?”苏瑾伸手,摸了摸楚凝腹部,“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名字你来取。”楚凝道,“男孩女孩都无所谓。”

苏瑾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名字倒是可以好好想想,先提前准备几个备用。”

至于男孩女孩,苏瑾也并不太在意。

“殿下,驸马,午饭时间了。”侍女过来请示,“是现在用吗?”

太傅府里的这些侍女都是子曦从宫里调过来的,以前并不认识苏瑾跟楚凝,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一直称呼苏瑾“太傅大人”,知道楚凝是苏瑾的妻子之后,就称呼“夫人”。

可苏瑾听着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还是习惯以前的叫法,刚好女皇在朝堂上当众宣布封了楚凝为陵国长公主,所以他顺势就让下人改口称了“殿下”。

况且他自己都一直称楚凝为“殿下”,叫惯了也就不怎么想改口了。

转过头,他看向楚凝:“先用午膳?”

楚凝嗯了一声:“摆在外间。”

苏瑾点头,吩咐侍女把午膳摆在松鹤院外间即可。

侍女领命而去。

“殿下是不是没什么精神?”苏瑾看着楚凝面上泛起的倦色,抬手搭上她的鬓角,细细地给她按摩着,“用了午膳就休息一下,我下午没什么事,留在府上陪殿下一起休息。”

楚凝眉心微皱:“忙起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闲下来倒是觉着不适了。”

这种浑身倦懒的感觉,于她而言实在是生平头一遭。

“殿下习惯了忙碌,便没时间觉得倦怠,但人都是需要休息的。”苏瑾有些心疼,“刚结束了北陵的战争,回来就整日待在军营练兵,殿下已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况且女子有孕本就容易犯懒犯困。

“我也有些疏忽。”苏瑾有些自责,“看着殿下跟没事人似的,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可女子有孕都需要人贴身照料……”

“跟你没关系。”楚凝语气淡淡,“是我自己没当回事。”

怎么会没关系?

照顾怀孕妻子,本就是丈夫的职责。

不过苏瑾也没有跟她争论的意思,侍女备好了午膳,他扶着楚凝起身:“先吃点东西,稍后好好睡一觉。”

两人走到外间,在桌前落座。

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看着很赏心悦目,然而味道刚钻入鼻尖,楚凝眉头突然皱起,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出了门外。

苏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起身往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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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0章 除夕

腊月初六这日,楚凝有孕也才刚刚一个半月,开始第一次孕吐。

这一吐就正在吐了近两个月,看起来比以前真是消瘦了很多,几乎愁坏了苏瑾。

宫里的子曦肚子渐渐大了,虽然孕吐没有那么厉害,但她的精神却不太好。

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非常不好,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传太医——预感的应验让她一日比一日沉默。

虽胃口还行,食欲不错,面上气色看起来也正常的红润。

但只有子曦自己清楚,她的状况有多不正常。

强撑着精神在年前腊月里把收复疆土之后的一些善后工作都安排好,西陵、南陵、北陵全部废帝称王——除了西陵王之外,其他两王尚未任命,暂时空悬。

东陵从此恢复为陵国,陵国帝京皇城则更名为东陵,以警示后世子孙记着曾经的分裂。

地方上的政务皆由各地新任的地方官负责。

这是她跟南墨昊和楚宸一起精挑细选出来,各地比较才华与胆魄兼备的有学之士,新官上任三把火,至少几年之内,他们会一心一意办好女皇陛下交托的任务,作出政绩,以回报女皇的信任。

年节除夕夜,子曦在宫里举办了晚宴,携楚宸和南墨昊跟群臣共度除夕。

这是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子曦强制性地要求南墨昊坐在她右侧,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女皇身边有正君和平君二人。

这两人都是她承认的皇夫,不管是不是有名无分,至少女皇陛下是承认了摄政王的身份。

这一晚,宫里的烟火放了几乎一夜。

君臣共同守岁,庆祝着女皇登基之后的繁华盛世。

璀璨的烟火,喧闹的年节气氛,宫外的百姓也燃放着烟花爆竹,共同庆贺着河清海晏的繁荣天下。

子曦遥望着天空,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眼底倒映着漫天绚烂的光芒,她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掩盖了眼底的涩然。

繁华盛世,其实并非她的功劳。

她只是幸运地重活了一世,多了几分魄力,然后幸运地牵手了赠她满腔柔情与真心的男子,幸运地遇上了一个朋友,幸运地得到了几个能力卓绝的帮手。

否则纵然是如何英明的皇帝,又如何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完成着百年都没有做到的疆土统一?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源于上苍的眷顾。

也许是因为陵国气数未尽,所以她才有了那么一次重生的机会,挽回陵国覆灭的命运,挽回了楚宸和南墨昊的死亡。

她的愿望达成,前世的遗憾已经得到了弥补,所以……

眨了眨眼,子曦垂眸看着她的满朝文武,转眸看着她的夫君,伸手抚着腹部,心里依然难免一阵微涩。

看不到孩子的成长,跟楚宸白头偕老的诺言大概也无法实现了。

“子曦。”楚宸转头,看到子曦微微怔忡的表情,不解地道,“你在想什么?”

子曦回神,摇头摇头,唇畔扬起浅笑:“没什么,心里有点感慨。”

第882章 如坠冰窖

南墨昊低垂着眉眼,唇角抿得发白,好一会儿,才开口:“守护天子本就是玄隐殿的责任,没有残酷一说。帝王可以宽容,但不能过于心软,否则于江山不利。”

于江山不利?

子曦微默,她心头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无法坐视……无法坐视,万一哪天她真的走了,他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殉葬。

这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楚宸还好,她不用太过担心。

有他们的孩子绊着他,楚宸总会想到孩子,也必须为了孩子而保持理智,还要帮孩子守着他们的江山……

可南墨昊——这个一生只为守护主人的御隐卫,该怎么办呢?

御隐卫一生侍一主。

除了前太子之外,他认了她这个主子已经是破了例,若是再勉强他侍奉第三个主人,别说他自己会不会同意,就算她强迫他答应——那无疑是把他的尊严,把玄隐殿的规矩放在脚底践踏。

子曦沉默,心头一阵乱麻。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子曦转头,看见楚宸自殿外缓缓走进,面上神色刹那间敛尽,淡淡一笑:“不是让你留在那边吗?怎么丢下群臣就跑回来了?”

楚宸走进内殿,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我看平君大人都跟过来了,担心他借机争宠,所以待不住了。”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心眼。”子曦忍不住失笑,“你以为皇叔跟你一样?”

楚宸没说话,在床前蹲下,握着她的手:“累了?”

“现在有孕在身,当然没以前体力好。”子曦笑着安抚,“折腾了半夜,累了也正常,朕休息一下就行。”

顿了顿,“今晚你们俩都回各自的寝殿,朕想一个人静静。”

“我留在这里也不会打扰你,保证会很安静。”楚宸皱眉。

“不行。”子曦语气平静却强硬,透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朕今晚只要秋雁服侍。”

话音落下,楚宸跟南墨昊都没说话。

“回去吧。”子曦淡道,“让秋雁进来。”

楚宸握了握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扯出一抹笑:“那你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子曦点头。

南墨昊也没说什么,跟楚宸一道转身离开了寝殿。

外面夜空上的烟火还在绽放,璀璨夺目,绚烂迷离。

走出雍华宫主殿,两人各自沉默了一瞬,心里仿佛都压着事,好久,楚宸才低声开口“子曦有孕之后,只在回来的那晚召过一次太医,至今没再召太医诊过脉。”

南墨昊沉默。

楚宸脸上肌肉绷紧,仿佛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似的:“子曦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南墨昊还是沉默,深黑的眼底却翻涌着巨浪般激烈的情绪。

楚宸一颗心骤然下沉,如坠冰窖。

“她为什么不召太医?”楚宸轻声开口,嗓音里泄露一丝颤意,“是因为……是因为她清楚,太医也无能为力?”

子曦是个帝王,也是个大夫。

她精通医术。

如果她的身体有问题,她不可能不招太医过来诊问,之所以不召,唯一的解释……

——

今晚应该还会有。

第883章 遗诏

唯一的解释,便是太医也治不好。

这个答案,是两人心里所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然而……

为什么?

楚宸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子曦的身体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就出了问题?

他们相识这么久,记忆中她连风寒发热的次数都几乎没有过,练武之人身体本就比一般人强健,可子曦……

子曦的身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南墨昊没说话。

他沉默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夜空烟火璀璨,一朵朵烟花在天际绽放,又很快凋零,随即被新一轮光芒取代,整个夜空一片流光溢彩。

两人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如水,被深沉的不安所笼罩。

夜渐深。

今晚却注定谁都无法入眠。

楚宸站在寝宫外,遥看天际,颀长卓然身姿也难掩脊背的僵硬,眼底深藏着不安。

南墨昊一身黑袍静立,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然而今晚灿烂烟火映照之下,他一身黑衣偏又与黑夜格格不入。

谁都没有动,不敢逆了她的意进殿,又不愿意真的离她而去。

便只能站在这里,无声地守候。

雍华宫殿内,子曦披着一件宽松袍服,沉默立于长案前。

纤长手指轻握一支御笔,低头写下一道只有自己知道的圣旨——更确切地说,是遗诏。

清隽簪花小楷,一字一句落入其上,女子低垂的眉眼,比任何时候还要沉静而平和,却也无端地多了几分哀愁。

秋雁垂首站在龙案三丈之外。

她不知道陛下在圣旨上写了什么,也不敢知道。

她只是觉得,今晚的陛下似乎有点不太对。

“秋雁。”子曦写了一阵,抬头看向秋雁,“给朕倒杯茶。”

秋雁连忙恭应一声:“是。”

转身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走到案前,低头把茶奉上龙案,就待退下。

“你紧张什么?”子曦抬眸,对着她扬唇一笑,“身为朕的御前侍女,你这么胆小可不行。”

秋雁垂眸:“奴婢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

子曦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势必得让你知道。”

说着,她继续低头执笔,“有件事,暂时只有你能知道,不许透漏给任何人。”

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强调:“楚宸和摄政王都不可以。”

秋雁不解,却也只是垂眸,“奴婢遵旨。”

话落,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深,隐隐有些不安。

“朕写的是遗诏。”子曦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秋雁,你知道遗诏跟寻常的圣旨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秋雁震惊,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子曦。

心头过度骇然让她根本没有听清子曦后面问的是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子曦。

遗诏?

陛下为什么现在开始写遗诏?

“不要惊慌。”子曦淡淡开口,嗓音仿佛透着安抚人心的沉定柔和,“此事你只当做不知,等需要用到的时候,你再将这份遗诏拿出来。”

秋雁呆呆地看着她。

需要用到的时候?

遗诏不是等历代帝王驾崩时候才会留下的旨意吗?

第884章 征兆

为什么陛下这么早就写下遗诏?

子曦没有解释,只沉默地把遗诏写完,缓缓放下朱笔。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她垂眸看着自己在遗诏上留下的内容,确定无误之后,眼底划过一抹喟叹色泽。

搁下茶盏,待字迹风干,她细细把遗诏收好。

抬眼看着秋雁一副苍白僵滞的模样,子曦微默,随即淡淡一笑:“秋雁,你吓傻了么?”

秋雁一个激灵抬头,怔怔地看着子曦:“陛下?”

“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子曦无法解释天命之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接受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事实,“但是这种预感会不会应验,朕暂时还无法确定。”

把遗诏卷成轴,子曦转身抬头,看向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梅花图,身体轻轻一跃,把遗诏放在画的后面。

秋雁吓了一跳,三魂六魄几乎出窍:“陛下,您有孕在身,小心!”

子曦浅笑:“别那么紧张。”

说着,她转身往内殿走去。

秋雁惊惶不安地跟了进去,看子曦在床头重新半躺下来,低声道:“陛下要就寝吗?”

“没什么睡意。”子曦抬眼看着帐顶,语带叹息,“楚宸和摄政王今晚大概都睡不着,朕也睡不着。”

说着,转头看向秋雁,“你搬张凳子过来,朕与你聊聊。”

秋雁不安地看着她:“陛下,为什么不让帝君来陪您聊聊?或者,如果陛下跟帝君闹了别扭,也可以让摄政王进来……”

“朕不想跟他们聊。”子曦笑着,“男人哪有女儿家好说话?”

秋雁不安地站着。

可是她……她不敢知道陛下太多秘密

她更怕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陛下还如此年轻,才十六岁的年纪……

“秋雁,你有没有觉得朕跟以前不太一样?”子曦淡淡开口,语气透着一种仿佛预示不祥的平静,“在去西陵之前,朕其实做了个噩梦。”

噩梦?

秋雁讶异:“陛下做过什么噩梦?”

“说是噩梦,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是上天的一个警示。”子曦叹了口气,“朕也算是得了天机吧,所以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

“既然是上天主动给的警示,又怎么会让陛下付出代价?”秋雁皱眉,“陛下是不是太过忧虑了?”

因为那不是寻常的警示啊。

子曦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迷离。

那是她的重生。

上天直接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否则,她早该在前世二十六岁的时候,就该随着东陵的覆灭一切坠入历史长河,在史书上留下亡国君的印记。

这一世的重生,是上苍多给她的一年。

是陵国气数未尽,不是她气数未尽,她得以重生,只是为了挽救陵国的江山,为了留下陵国江山的继承人。

如此而已。

征兆不是突如其来的,只是她一直不曾跟任何人透露过。

不知多少个夜晚,她接连做着同一个梦。

她精通医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脉象正常,身体没有其他疾病,可无缘无故的咳血……难道不是一种预示?

——

今晚更新完,晚安。

第885章 孤枕难眠

若是其他任何疾病,子曦都能想到办法。

可若是天意如此……

若是天意要她死,她又能如何?

总不能逆了天去。

子曦敛眸,回想前世死的时候也是这般症状,无缘由的咳血……也许不是无缘由,而是亲眼目睹了那个男子在自己眼前被生生杖杀,导致她受了刺激心神大乱,身体就此一蹶不振。

后来夜夜噩梦缠身,总梦到那一场惨烈的画面。

没有其他症状,太医来了也只说是受了刺激,加上那时候她的确也没了活的念头,半年咳血六次之后,在一次睡梦中苏醒过来——成就了前世的死,今生的重活。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纤长白皙的五指。

她在算,自己已经咳血了几次?

如果也像前世那样咳六次就死……她能坚持到孩子出生吗?

在大夏已经有了一次,回到宫里一次。

现在她的身子大约三个月……

“秋雁,去太医院。”子曦转头,“让顾老太医过来一趟。”

秋雁一怔,连忙恭敬领命:“是,奴婢这就去。”

话落,转身匆匆离开。

跑出雍华宫外,抬头看见两个人影如雕像般立在那里,秋雁一怔,脚步微缓。

两人听到脚步声,几乎同时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秋雁第一次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被这宫里身份最高本事最强的两个男子盯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案板上的肉,即将被分尸的感觉。

“陛……陛下要奴婢去请顾老太医过来。”秋雁开口解释,说完,逃命似的从两人视线中离开。

楚宸握了握手,转身往殿中走去。

既然子曦主动宣太医,那么他便有了理由去表示关心,这也不算拂了她的意。

南墨昊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须臾,也转身跟了过去。

“子曦。”楚宸走进内殿,面上所有情绪都被隐藏了起来,只剩下寻常的关切,“你让秋雁去宣太医了?怎么了?哪不舒服?”

子曦诧异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睡?”

“睡不着。”楚宸在床沿坐下,嘴角微撇,带着几许委屈的口吻,“我习惯了抱着你睡,自己一个人孤枕难眠。”

子曦笑了笑:“楚宸,你得习惯。”

孤枕难眠?

以后余生,只怕都得一个人睡了。

楚宸闻言,心脏仿佛骤然被揪紧,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垂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紧,才堪堪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嘴角扬起一个傲娇的笑意,他耍赖也耍得理直气壮:“我才不要习惯,反正摄政王不会跟我争宠,你的后宫也不会再进其他人,我为什么不能夜夜抱着你睡?”

说完,目光自然转为关切:“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半夜传太医?”

“没什么。”子曦笑着,完美的笑容不泄露一丝情绪,“只是有点心悸,想让顾老来给试个脉,确认一下孩子是否平安健康。”

楚宸闻言,微默一阵:“孩子快三个月了吧。”

子曦点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是啊,三个月,最近感觉整个人好像都胖了一圈。”

第886章 双生子

胖了一圈?

楚宸注视着她沉静的容颜,只觉得她如此消瘦纤弱,哪有胖了一圈?

“行了,你回去睡觉。”子曦开口赶人,“朕有些话想跟顾老单独聊聊。”

楚宸摇头:“我是你的夫君,你的身体状况我有权知道。”

子曦皱眉。

“就当是让我安心了。”楚宸执起她的手吻了吻,嗓音温软,“不然我今晚肯定睡不着。”

子曦从来吃他这一招,闻言,面上果然染上几分无奈:“有些女儿家的私密问题想问顾太医,本来朕就有点难为情,你若是在场,我更难以启齿。”

楚宸抿唇。

“乖。”子曦亲了亲他的唇,“明日一早你就过来,反正休朝三日,你跟摄政王都没什么事可做,刚好都来陪陪朕。”

楚宸垂眸,薄唇抿得更紧。

沉默了片刻,他点头:“那你早些歇着,等顾太医看过之后,就让秋燕服侍你睡下,别再熬夜了。”

子曦点头,唇角扬起一个笑意:“朕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

楚宸转身走了出去,颀长背影似乎也透着几分落寞。

子曦眼神微黯,却只是静静目送着他离开,始终没有开口叫上一句。

没大一会儿,顾太医就来了,手里提这个药箱,进殿先行了礼,然后例行询问:“陛下何处不适?”

子曦淡淡道:“顾老进来吧,不必太过忌讳。”

“老臣遵旨。”

子曦转头看向秋雁:“你先退下,不许任何人进来。”

秋雁屈膝告退:“是。”

子曦伸出手腕:“顾老先给朕试试脉,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顾老太医点头,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拿了块帕子覆在子曦的手腕上,然后才开始搭上三根手指。

内殿一片安静,子曦倚在床头不发一语,平静的面上看不出特别的神色。

“陛下胎气很重。”顾太医皱眉,“有咳血症状?”

子曦一惊,诧异地转头看着太医:“顾老能看出来?”

顾太医点头:“陛下脉象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两重脉象都正常……”

语气微顿,顾太医面上浮现意外之色,“陛下怀的是双生子。”

子曦一怔。

双生子?

这个她还真没注意,不过现在孩子才刚刚接近三个月,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胎动,她也从来没往这上想过。

“咳血这个问题不容忽视。”顾老太医说着,微微皱眉,“陛下身体好像没什么其他的问题,怎么会咳血?”

应该是大限将至。

子曦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朕能活到孩子生下来吗?”

顾老一惊,诧异地看着她:“陛下何出此言?”

“朕自己也通点医术。”子曦语气平静,“咳血,只怕是个不祥的征兆。”

“陛下切莫作如此是想。”顾老摇头,“臣先给陛下开几贴药,按照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应该没什么大碍。”

子曦点头,然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顾老,朕肚子里真的有两个孩子?”

顾老点头:“老臣确定。”

“此事先不要透露。”子曦淡道,“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朕怀了双生子的事情。”

第887章 一线希望

“陛下可是有什么顾虑?”顾老站起身,微微摇头,“虽民间有云,双生子乃是不祥征兆,但臣以为这是无稽之谈,陛下大可不必当真。”

子曦摇头浅笑:“朕不是顾忌这个。”

自己的孩子,哪有什么不祥?

她是另有考虑。

“老臣知道了。”顾老点头,“老臣明天早上开药过来,陛下早些歇着,别再熬夜。”

子曦点头,扬声道:“秋雁,送送顾老。”

顾太医行礼告退。

子曦伸手轻抚腹部,双生子……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帝修的话。

“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之后,男孩归本座抚养。”

男孩归他抚养?

这意思是,帝修早知道她怀的是双生子,且双生子为一男一女?

子曦拧眉。

在大夏的时候,貌似秦裳还说过“天下霸主”什么的……这么说来,九阁阁主帝修应该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要的是男孩,还笃定地对楚宸说:“你会给的,不用那么嘴硬。”

子曦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心头燃起了一线希望。

不管孩子最后给不给,至少……帝修似乎是真的懂点天命之类的东西,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劫?

他还说过:“你有命格吗?”

“世人都有一死,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陵国没了你,也不会就此覆灭,放心好了。”

子曦抬手揉了揉眉心。

仿佛一瞬间心定了,然后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些好奇。似乎比起自己的生死,她突然间更想知道,帝修为什么要她的儿子?

天下霸主……

九阁地位超然于世外,虽也有独霸天下的实力,却并没有参与江山社稷的兴趣——至少,帝修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所以他要自己的儿子去抚养,应该并不是为了成为天下霸主,也不是因为她的儿子会是天下霸主。

那么他所说的天下霸主,指的是谁?

子曦眉眼微动。

天下霸主指的是,她肚子里的另外一个孩子——她的女儿?

重活一世的子曦对天命之事是相信的。

她更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然,指的不是她,而是陵国国祚。

陵国没有覆灭,以后会出现一个霸主把皇朝带上强盛巅峰,这是否是天命注定的事情?

从床上起身,子曦走到窗前站立,沉默地望着外面遥远的星空,琉璃般剔透的眸心倒映着璀璨烟火的光芒。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陛下。”秋雁送走顾老,转身回到内殿,看到子曦站在窗前,忍不住又蹙了蹙眉,“陛下还不休息?”

“秋雁,去让摄政王过——”子曦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算了吧,明天再说。”

今晚是除夕夜,不该那么急的。

不管心里有多少谜团,不管多么急切地想要弄清楚一切,她都应该再等两天。

等年节过去。

子曦想到今晚注定睡不着觉的楚宸,暗暗叹了口气,朝秋雁道:“让楚宸过来吧。”

双生子……

先把这个好消息给他分享了再说。

——

下午还有,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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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隐忧

听到秋雁的传话,楚宸几乎有点不敢相信,风一般刮回了子曦的寝宫。

一个晚上被接连赶出去两次,子曦居然主动把他叫了回来?

虽然这一夜折腾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但楚宸还是松了口气,走进内殿,从身后环着她的腰:“子曦。”

子曦转过身,淡淡开口:“抱歉,让你担心了。”

楚宸摇头:“我们是夫妻,你心里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能。”子曦拉着他在榻前坐下,“我肚子里……大约是怀了龙凤胎。”

龙凤胎?

楚宸一愣:“两个?”

子曦点头:“嗯,应该是的。”

“方才顾太医把脉看出来的?”楚宸诧异,“他这么厉害?”

子曦抿唇浅笑:“你以为太医院的太医都是草包?”

没点精湛医术,又如何能进太医院?

况且顾老太医是太医院里资历最老的几位太医之一,在女子有孕这方面比其他人懂得更多一些。

“那……”楚宸皱了皱眉,面上终于难掩担忧,“你的身体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子曦沉默了一瞬,缓缓抬眸:“皇叔。”

眼前人影一闪,南墨昊从殿顶上跃下,沉默跪于子曦面前。

楚宸没说话,显然他早就知道南墨昊在这里。

“皇叔请起。”子曦淡淡开口,“皇叔刚才已经听到了太医的话,所以朕也就不再隐瞒你们了。有点小症状,但顾太医说没什么大问题。”

她不是不知道,今晚这两人的神情都在诉说着担忧,虽然都没有直接问她,可不问只是不敢问,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怀疑。

与此让他们继续担忧,不如给他们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们都安心的答案。

南墨昊没说话,沉默地站着。

顾太医的话他听到了,心里也确实放下了几分忧虑,但……隐忧并未完全消除。

没有缘由没有症状的咳血,本身就是一个反常。

“朕肚子里怀了两个孩子。”子曦靠在榻上,单手托腮,“如果当真是一儿一女,朕决定让女儿即位为帝,但是这个决定一定会得到大部分朝臣的反对,所以这件事暂时还不能透露。”

楚宸早先就知道了子曦的打算,因此此时听她这么说,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而南墨昊却显然有些不解:“为什么由公主即位?”

倒不是他有什么歧视。

只是陵国历来都是皇子即位,到了子曦这一代是因为太子早逝,只剩下子曦这么一条血脉,所以才没办法。

虽然子曦这个天子做得很好,比大部分男子做得还好,但无可否认,女子做皇帝很辛苦。

没有了快乐无忧的时光,心思不能再放在绫罗绸缎华衣美服上,不能再放在珠宝首饰上,而是整日沉浸在一对繁杂枯燥的政务中,日子过得太累。

而最重要的是……

南墨昊沉吟,于皇族的血脉传承也有些不利。

陵国原就是男尊女卑的制度,男子为帝,后宫佳丽三千,在子嗣的传承上显然无需太过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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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天家无情

可女子为帝,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尚未改变,她们习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却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三夫四君。

所以这也是子曦在说不会再让别人进后宫时,南墨昊无声支持的原因。

他清楚子曦不是故意不想,而是没办法接受。

便是他自己,也只是为了遵守玄隐殿的规矩,以及有个光明正大留在她身边,而从不敢有任何其他不切实际的奢想。

而除此之外,孕育子嗣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女帝执掌天下,要处理朝政,孕育一个孩子对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暂且不提,只时间上就得耽搁一年。

即便只生三个孩子,也得耽误三年时间。

这三年里,朝政问题如何解决?

就算有信任的皇夫可以帮忙——如楚宸和南墨昊这般。

可南墨昊是玄隐卫,职责就是终生守护天子,没有其他个人私欲。

楚宸是因为爱陛下入骨,除了感情,亦没有其他方面的野心。

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篡权。

可下一任女帝即位,又怎么确保能她的夫君就一定没有借机揽权的意识?

不得不说,若是曾经的御隐卫墨隐,他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他只会无条件遵从陛下的任何决定。

可做了几年摄政王,这半年来陛下不在宫里,他又以平君身份摄政。

南墨昊心里所考虑到的自然就多了一些。

沉默了片刻,他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语调平静沉稳,并没有夹杂多少私人情绪。

子曦听完,也只是淡笑:“皇叔,如果朕告诉你,陵国女帝掌权是承天命,你会信吗?”

南墨昊一怔。

“自古天家无情,子嗣多不一定是好事,子嗣少也不一定是坏事。”子曦淡笑,嗓音沉静平和,“纵然男帝三宫六院子嗣繁多,最后却也只能选立一个皇帝。皇子们若无野心,或许还能得以幸存几个,若夺嫡之争激烈,子嗣再多又有何用?不过是尘埃落定之后,新帝脚下多几具尸骨罢了。”

南墨昊沉默,眉眼间多了几分沉思。

“另外,朕这个女帝是临时上任,原本就没什么心理准备,所以很多事情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也很正常。但朕的女儿不同。”子曦淡道,“朕不会给她灌输男尊女卑的想法,当然,也不会让她觉得女子生来就比男子更高贵多少,只是自小当做帝王培养,那么势必她就要承担一些帝王该承担的责任。”

不管是三宫六院也好,还是一夫一妻也罢,都是在规矩之中最大限度地尊重她自己的意愿——而她自己,也得有足够强大的本事坚持自己的意愿。

当做帝王培养出来的孩子,想法本就不该受世俗制度所影响,因此子曦便不会担心她以后是否会因三宫六院而为难——不管会不会,都是按她自己愿意来办,而不必受其他压力所缚。

“至于说皇夫会不会篡权,这就更不用担心了。”子曦笑了笑,眉眼舒展,“一个帝王若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不能相信,没有足够分辨忠奸善恶的睿智,她又如何治理好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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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不可逆的意外

子曦这番话很有道理。

楚宸和南墨昊都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作为女帝的皇夫,按照规矩来说,他们原本就没有太大的权力在储君这样的事情上干涉太多,但他们与寻常的后宫又不一样。

楚宸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南墨昊又没有孩子。

所以他们不管是谁发表自己的看法,都不会被怀疑有什么立场和私心的问题。

况且子曦对他们如此信任。

静默了片刻,楚宸终于开口问了一个他这个父亲该关心的问题:“如果女儿不喜欢当皇帝呢?”

子曦挑眉:“生在帝王之家,哪有喜欢不喜欢的选择?除非她确实昏庸无能,即便从小悉心培养也无法造就出帝王之才,那么朕会考虑改变决定,否则她只能接受。”

楚宸顿时默然。

好吧,似乎子曦让女儿即位的决心真的很强烈。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子曦从尚未怀孕的时候就打算让女儿即帝位——哦,也不对,原因好像是为了让儿子随楚姓。

“况且,生在帝王之家,又有几个真不喜欢至尊之位呢?”子曦淡淡一笑,“除非实在不是这块料,否则我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历史上皇子们为了帝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例子比比皆是,她的女儿不至于送到手的皇位都不想要吧。

静了片刻,子曦似乎没打算过多地讨论这个问题,淡淡道:“暂时就这样。这几日有时间可以先准备几个孩子的名字,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子曦语气越发沉定:“朕知道你们心里都担心,现在可以安心地去睡了吧?”

虽然也睡不了两个时辰了。

“明天是大年初一。皇叔,让百官都散了吧。”子曦淡淡道,“明日都不用进宫,让他们留在各自的府里陪伴家眷,至于你们……早上过来与朕一道吃饺子。”

大年初一吃饺子是个风俗,宫里也不例外。

南墨昊垂眸应下,恭敬地告退。

楚宸当然不会走,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他的寝殿里一片冰凉,当然该留在这里陪娇妻。

“秋雁去请顾太医之前,我跟摄政王都特别担心。”楚宸眉头紧蹙,目光彷徨地看着子曦,“我不敢想象,如果你的身体真的有点什么,我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子曦语气平静,“自然是跟摄政王一起把陵国江山治理好,并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

楚宸心里微沉,毫不犹疑地摇头:“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子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带喟叹:“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得相信我并非故意要丢下你,你也不能因为某些不可逆的意外而丢下孩子不管。”

楚宸还是摇头。

“楚宸。”子曦抬手掩住他的嘴,“世上未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提前预料,就像我们都无法预料自己的生死——但女子有孕这件事本就伴随着凶险,我不可能因为凶险就不生孩子。”

楚宸脸色变了变,还是摇头:“子曦……”

——

嗯,今天还没求月票,求一波。

晚上继续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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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年快乐

“总之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为了孩子好好的。”子曦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反驳的意味,“不许做傻事。”

楚宸抿唇。

他一点都不想答应这种事情。

但子曦显然并没有给他可以反驳的机会,起身走到床前,“睡觉吧。”

楚宸转身,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努力压下心头再度翻涌而起的不安,没再说话。

次日早,待子曦和楚宸起身,更衣洗漱妥当走出去时,就看到一身黑衣的南墨昊正站在寝宫外等候。

身影峭拔如山峦,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见子曦走出来,他恭敬地垂眸行礼。

淡漠的眉眼看不出情绪,也不知昨夜睡了多久,或者根本没睡。

子曦颔首,三人移驾前殿。

除了御膳房之外,雍华宫也有独立的小厨房,偶尔帝王饿了或者处理朝政繁忙的时候,不想大张旗鼓地麻烦御膳房,就吩咐小厨房里做一些简单的吃食。

今天大年初一的饺子就是小厨房准备的。

子曦和楚宸起身更衣时,秋雁就吩咐厨房开始准备,刚好等他们收拾好前往前殿,热腾腾的饺子就出了锅。

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

大年初一是个团圆喜庆的节日,子曦在膳桌前坐下时,顺便招呼秋雁和青黛,以及雍华宫一应宫女:“都别拘礼了。秋雁,在偏殿再摆两桌,今天都吃饺子。”

秋雁领命,宫女们齐齐谢恩。

“其他宫人的早膳都准备好了吗?”子曦问,“有没有吩咐御膳房准备?”

秋雁道:“都准备了。御膳房昨晚上连夜包了很多饺子,各种馅的都有,足够吃了,陛下放心。”

子曦点头,没再说什么。

膳桌上摆着好几盘饺子,各种馅的都有,子曦用筷子给楚宸夹了几个饺子,又给南墨昊夹了几个;“放开了吃,别拘束。”

话落,自己也夹了两个,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盘子里。

“新年快乐。”子曦道了一声,“吃完饺子,你们想出宫去逛逛吗?”

楚宸摇头:“不想。”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围着热炕头,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皇城内冷冷清清的没什么热闹可看。

就算有,也都是一些欢闹的孩子。

最热闹的是昨晚,但昨晚他们都在宫里守岁,夜空璀璨的烟火绽放了大半夜。

眼下已恢复了一片宁静。

南墨昊也沉默地摇头。

他从来不是闲逛的性子,况且子曦如今有孕在身,还是待在宫里比较让人安心。

新年第一天,楚宸和南墨昊都没有处理朝政,陪着子曦在雍华宫里休息一日。

下下棋,看看书,说说话。

子曦翻了翻《诗经》和《楚辞》,心里想着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儿,一天时间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

晚上在寝宫里,子曦淡淡道:“皇叔,明天你派人去一趟九阁之巅,请九阁阁主进宫一趟,朕有点事情要请教他。”

南墨昊沉默一瞬:“臣亲自去一趟?”

“不用。”子曦摇头,“随意差过隐卫过去就行,他听到之后会过来的。”

第892章 异想天开

南墨昊点头:“是。”

楚宸转头看着她:“子曦,我们真的要把孩子给他抚养?”

“暂时不确定。”子曦摇头,语气沉静温和,“因为朕还不知道,帝修为什么要我们的孩子。”

以帝修的性情,以及目前他跟秦裳的相处方式来看,以后这位阁主成亲的几率不太大。

所以子曦几乎可以断定,帝修要他们的孩子应该是为了培养以后的九阁掌权人。

可她心里有着跟秦裳之前一样的疑问。

九阁素来不参与朝廷,他就算要收养一个孩子,也不该是他们的儿子。

拥有皇族血脉的皇子,以后难免跟皇族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即便有九阁的规矩所束缚,可他身上依然流着皇族的血脉——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九阁既然不想跟皇族有牵扯,又为何会选择一个皇子当自己的继承人?

这一点子曦暂时还无法想通。

但她心里隐约明白,秦裳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但他并没有告诉她——所以,或许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

“有没有可能,他是想让九阁跟皇族成为一家人?”楚宸沉吟。

子曦微默,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太异想天开了,帝修绝不可能这么做。”

让九阁和皇族成为一家人?

做什么白日梦?

楚宸撇嘴,好吧,他也知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小。

帝修那样远离凡尘,活得跟隐世谪仙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到跟皇族扯什么一家人?

真实的原因,眼下子曦和楚宸都还不知道。

但他们也不急于知道,反正帝修要他们的孩子,总不可能让他们把孩子送过去,肯定是要自己来一趟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等他来了再说。

次日一早,南墨昊派了个隐卫出了皇宫在,用了三日时间就赶到了九阁之巅。

彼时秦裳正在看书。

从信山分堂回到九阁之巅,刚好是在年前二十六,休息了几日就到了除夕。

去年除夕,秦裳一个人身在西陵,体会到了形单影只的寂寥和身心俱疲的悲哀绝望,今年跟帝修一道待在山上守岁,站在山巅就可以看到远方天际璀璨的烟火。

虽然依旧安静冷清,但他却享受这种冷清中的温馨宁谧。

有主人在身边,便无需其他多余的喧闹。

安安静静地过完了除夕和大年初一。

初二开始,帝修就正式开始传授秦裳武功,每日清晨天微微亮时到山巅打坐,吸日月精华。

东边第一道晨光出来时,秦裳回到殿中看书。

帝修给他挑选的武功秘籍,自己看,静静地领悟。

晚上吃完饭之后,歇上一盏茶,帝修给他打通经脉,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到他的奇经八脉,汇聚在丹田。

连续几日都是如此,日子过得紧凑而充实。

初五中午,南墨昊派来的隐卫达到阁门之下,求见阁主。

帝修倚坐在帝宫水榭外的亭廊上闭目养神,一身白衣胜雪,清贵出尘。

秦裳盘膝坐在绒毯上,膝头放着他这几日看的武功秘籍。

第893章 不想让她死

听到山间高手禀报,他抬头看向帝修,心头微讶。

子曦这个时候派人来求见?

帝修一个目光扫过来,嗓音波澜不惊:“你想说什么?”

秦裳一凛,连忙摇头,低下头乖乖看武功秘籍去了。

“让他上来。”帝修淡淡开口。

“是。”

山间高手领命退下,转身消失在眼前。

帝修继续闭上眼养神。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衬得清贵容颜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尊贵而圣洁,绝尘不容亵渎的感觉。

亭廊下的湖面上金芒点点,流光飞舞,美不胜收。

不大一会儿,黑衣隐卫随着高手朝帝宫水榭走来。

“阁主。”山间高手恭敬回禀,“人带来了。”

秦裳忍不住又抬了头,看一眼黑衣隐卫,确定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应该只是玄隐殿寻常的一个隐卫。

大概只是负责来此传话而已。

这般想着,他复又低头,没再多想。

玄隐卫直接开门见山:“帝阁主,吾皇命属下带话,请帝阁主去宫里一趟,吾皇有事请教。”

去宫里一趟?

秦裳心里讶异,这刚过完年,子曦让主人去皇宫去做什么?

她肚子里的孩子至少还有六个月才出生吧?

帝修睁开眼沉默了一瞬,周身萦绕着淡漠清寒的气息,须臾,淡淡道:“回去告诉君子曦,到了该去的时候,本座会过去,让她不用那么着急。”

玄隐卫闻言,亦是静了一瞬,随即颔首告辞。

他只是负责将陛下的话带到。

至于九阁阁主的决定……他管不了,陛下也没让他管。

玄隐卫离开之后,帝修目光微移,目光落在秦裳头顶,却久久未发一语,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分的安静,让人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寒流微动。

秦裳头皮有些发麻,强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抬眸看向帝修:“主人?”

帝修没说话,静静看了他一瞬,“继续。”

秦裳低头,心里却确定自己已无法继续。

心不定,看了也是白看。

他放下武功秘籍,起身走到帝修身侧跪坐下来,体贴温顺地给帝修按摩着腿脚:“主人,属下需要静静。”

需要静静?

帝修闻言,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从他面上掠过,眼底一抹微光划过,却没说话。

“子曦有事情想请教主人?”秦裳拧眉,“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你曾经的疑惑,就是她现在的疑惑。”帝修说着,语气微顿,“她的身体应该出了点问题。”

身体也出了点问题?

秦裳心里一惊,蓦然抬头看向帝修:“子曦的身体……”

帝修已经懒得再问“你很担心君子曦”这类无聊乏味的问题了,见状也只是瞥了秦裳一眼,“命中注定该死的人,你以为她能长命百岁?”

命中注定该死的人?

秦裳脸色微变:“主人的意思是说,子曦会死?”

怎么会……

帝修没说话,沉静的眉眼显得高深莫测。

“主人……”秦裳着急。

“你不想让她死?”帝修淡问。

当然不想。

秦裳点头:“子曦还那么年轻……”

——

今晚更新完,晚安~

凌晨不更。

第894章 贪狼起手式

那么年轻?

帝修不置可否,只淡道:“把贪狼起手式练一遍给本座看看。”

秦裳微愣,随即道了声是,便起身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剑,身子一掠如冲天直木,凌厉舞起剑式来。

一身翩跹红衣在半空展开,形如火凤朝阳,绚烂绝美。

宽大的红绡袍袖下,执剑的手沉稳有力,身姿如蛟龙在空中灵活穿梭变幻。

抬手,一道剑气划过,绽放出九道红色光影,直冲苍穹而去,仿佛要劈开九霄云层,炫目的红色光芒隐隐如凤凰展翅,散发出让人惊艳震撼的光芒。

一招一式,红袍翻飞,飘逸绝美而又十足凌厉。

若是让前些日子参加武林大会的那些魁首们看到这样的剑术,只怕无需再比拼,直接汗颜地让出盟主之位。

帝修漫不经心地看了片刻,伸手捻起手边几案上一颗色泽鲜嫩的草莓,修长指尖一弹,草莓朝半空疾射而去。

秦裳足尖在亭廊外梅树枝头轻点,身体朝后弯曲下去,同时手中长剑当空一劈,剑影如虹,被劈成了两瓣的草莓在半空转起了花。

秦裳手中长剑垂于身侧,另外一只手伸出去一捞,两根手指夹住了被切开的两瓣草莓,朝嘴里一送,身子同时凌空而起,在半空中行了个礼:“谢主人赏赐。”

帝修没说话,伸手又捻起一颗草莓,指尖一弹,草莓如暗器般凌厉疾射了出去。

秦裳反应很快,同样的动作,身体侧后翻,当空一剑,红衣翻飞出耀眼的弧度。

草莓被劈成了三瓣,依然不疾不徐地送进自己的嘴里,动作甚至还带着几分优雅。

鲜嫩多汁的草莓分外可口,秦裳吃得津津有味。

“谢主人赏赐。”

话落,第三颗草莓闪电般疾射而来,秦裳灵敏地后仰,剑起剑落,一颗草莓被均分成四份,还是没逃掉被吃的命运。

同样的草莓,同样的动作。

只是有两瓣变成三瓣,三瓣变成四瓣,在半空的身影始终未曾落到地上,足下唯一的借力点便是亭廊外的梅树枝头。

当第七颗草莓被分成了八个小块送到嘴里时,秦裳的神色看起来没那么轻松了,面上带着点明显的紧张,眼睛也不自觉地朝帝修看过来。

不出所料,第八颗草莓很快被弹射了出去。

帝修始终不急不躁,每一颗草莓都用同样的力道,同样的方向射出去,不见快上一分,也没见慢上一分。

视线从主人的指尖追随着那颗被射出去的草莓,秦裳蓦一提气,执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待鲜红娇嫩的草莓到了眼前,他抬手凌空转出了几个花。

强劲均匀的剑气将一颗小小的草莓完全笼罩其中,就像一阵龙卷风带着草莓不停地在空中飞舞,旋转出密集的旋风剑影。

直到风速渐缓,被一分为九的草莓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秦裳身体凌空疾转,伸手去捞,结果那草莓像是突然间有了灵性似的,竟然直接从他指缝间漏了下去。

不是一个,是全部。

秦裳几乎不敢置信,身体如鹰隼急速朝下窜去,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捞。

——

先发一章上来告诉大家,今天有事耽搁了。

下午会继续更新。

第895章 密宫

帝修瞳眸微闪,袍袖下的指尖细不可查地射出两道真气,直对着那纷纷落下的草莓而去。

秦裳速度极快,眼看指尖就要够到那些草莓,心里一松,正要兜手一捞,一次性把九片全捞上来,却见那些草莓又诡异地转了个方向,竟直接擦着他的手边而过。

砰砰砰……

一片接着一片,跟下饺子似的密集落入了湖中,激起一连串不太明显的小水花。

秦裳整个人呆了,身体甚至忘了运气,直接朝湖面坠了下去,眼看着即将跌进湖中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身体猛地一横,袍摆贴着水面飞掠而过,转瞬到了亭廊之上。

眉眼间光芒尽敛,秦裳悄然瞥了帝修一眼,默默在他脚边跪下,视线落在旁边的白玉几案上。

原本放着一盘新鲜草莓的果盘里只剩下了最后一颗,孤零零地留在其中,无人做伴。

八颗草莓,其中七颗进了秦裳的肚子,一颗喂了湖中的鱼。

帝修拂了拂袍袖,视线微转,看向低头跪在眼前的男子:“好吃?”

秦裳抿唇,轻轻点头:“嗯。”

主人给的,就算是毒药他也会觉得美味。

“好吃到愿意跟锦鲤分享?”

秦裳头皮一麻,很乖地认错:“属下错了。”

早在那被分成九片的草莓从指间漏下去的时候,他脑子里就反应过来自己犯了错,贪狼起手式是最简单的招术,一共八式,最后一式变幻莫测,跟前七式招术不一样。

他方才看书的时候看到了招式拆解,但因为方才那个玄隐卫来禀报了子曦的事情,他有些分神,所以才犯了个大意的错。

“既然坐着定不下心,就跪着看。”帝修语气淡淡,丢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去,“两个时辰之后,自己来找帝宫找本座。”

一袭白衣曳地,流泻无边风华。

秦裳应了声是,转头看向自己方才搁在一旁的书,微一抬手,武功秘籍瞬间到了他的手里。

身体跪得端正,脊背挺直,将秘籍翻开到方才看到的那一页,将最后一式又细细看了一遍。

正午的阳光正好,明媚温和,衬着这张俊美容颜如玉般夺目出众。

走进帝宫内殿,穿过屏风隔断,旋转隔断角落壁格上的铜环,面前一堵墙自动朝两侧分开,眼前出现一座安静的宫室。

帝修抬脚走进,墙壁在身后自动合上。

宫室威严而隆重,四面精雕玉琢的墙壁上散发出柔和的光,将整个宫室照得亮如白昼。

一闪珍贵罕见的黑玉石屏风,直接将宫室一分为二。

一袭白衣胜雪的帝修走进宫室,笼罩在一片柔和光芒,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从九霄云端降世而来的神祇,清贵而圣洁。

抬脚走到黑玉石屏风前五步之远,帝修静静注视着纯黑屏风片刻,抬手轻扬,袍袖翻飞,几缕星芒般的真气疾射进黑玉屏风之上。

不大一会儿,屏风上神奇地出现隐隐流动的光泽,就像一层光滑的镜面覆盖着不断涌动的水流,光泽莹润而清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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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九星

修削的指尖急速轻点,轻微涌动的水流慢慢消失,继而似是沉睡的灵物被唤醒一般,黑玉平面上骤然闪现几道亮得刺眼的光芒,光芒不停地旋转,整个宫室里都陷入流光闪烁之中。

帝修眸心微细,静静了站了片刻,直到那光芒旋转的速度慢慢停了下来,刺眼的金光逐渐变得柔和。

视线里才落进一个七星阵图——天罡北斗七星阵。

以偌大的黑玉屏风为面,左下角摇光开始,以金黄色的线条斜向上连接出开阳,玉衡,天权,一个转折斜向下,连接上天玑。

天玑斜向上天璇,最后是天枢。

帝修右手袍袖轻挥,一缕紫色真气自袖下指尖射向七星阵,黑玉上阵型图再度急速旋转,七颗星光彩璀璨,亮得让人心惊。

而在七星旋转之中,摇光和开阳二星之中却又隐隐出现了另外两颗星。

左辅洞明星,右弼隐元星。

九颗星齐聚。

帝修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黑玉屏风上九星的自移,沉黑眼底透着深不可测的光泽。

九星君。

天枢星移到最上一个位置停住不动,然后星芒连续闪烁三下,光芒微黯。

帝修眉眼微动,盯着天枢星定格的位置,沉默了片刻,眼底划过一抹兴味色泽。

独自在宫室中站了良久,把这九颗星看了又看,直到确定不会在出现其他异象,帝修才转身离开。

墙壁在身后合上,帝修走出内殿,看到外面太阳依然明媚,离傍晚还早。

他负手静立,盯着遥远的天际,久久未发一语。

远处山雾缭绕,轻烟薄雾朦胧似仙境。

正如此时男子清贵淡泊的眉眼,孤傲雍容,高贵似不染尘埃。

“阁主。”一个手下来报,“九位堂主已经到了山上,此时正候在帝宫外。”

“让他们进来。”

“是。”

虽然奚堂主的职位已被罢免,但年前该汇报的事务因帝修下令延迟而尚未完成,因此这次九位堂主需得把去年的阁务总结汇报全部完成之后,他才能安心地卸下堂主一职,专心负责他现在的教习职务。

帝宫大门外,前四后五,九道人影迈着安静的沉稳的步伐走过来。

在九阁之巅帝宫水榭,就算是九位堂主——九阁一人之人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也得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逾越。

到了近前,九人恭敬地屈膝行礼,正要开口间,帝修已转过身往隔壁偏殿走去:“不必多礼了。”

九人闻言,沉默地尾随在阁主身后往偏殿而去。

阁务正事讨论了整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结束。

九阁尊卑有别,等级森严,堂主以下各层主事分工明确,加上阁中规矩严谨清晰,是以虽势力庞大,但处理起来并不繁杂。

待九位堂主禀报完,帝修淡淡开口:“比武大会定在八月底。”

八月底?

九位堂主各自对视了一眼,心里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须臾,各自点头应下:“是。”

话落,便是识相地告退时间。

然而今日穆堂主没见到秦裳,心头不免有些意外,“阁主,秦公子不在山上?”

第897章 因祸得福

自从上次秦裳被杖毙丢入后山,他命人带金羽来见阁主之后,就未曾再上山,但也听说秦裳被救活了。

且还听云青衣说,他几年跑天山的辛苦被秦裳一朝几乎用了个底朝天。

穆堂主当时听了只觉得震惊。

阁主那么冷情的一个人,就算得知秦裳的死讯之后有点不舍,然后得知秦裳没死之后又有点庆幸,但最多也就是让人用药治好,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能活着就行。

毕竟以前就是这样。

秦裳在阁主身边受伤是家常便饭,然而他们这些堂主,什么时候见过阁主为了秦裳的伤费过心思?

此番却完全没想到,不但云青衣手里那万金难求的寒香洗髓露被秦裳用来泡澡疗伤,阁主似乎还亲自去了陵国皇宫陪了不少日子,再然后……

听陆堂主说,秦裳用自己的一条命为陵国皇帝挣了三年粮草和情报——当然,陵国的战争并没有持续那么久,因此粮草和情报暂时都停了。

不过阁主的承诺永远有效,倘若以后陵国还有仗打,九阁依然得提供帮助。

原本秦裳伤得那么重,至少该躺上……哦不,至少该趴着养伤一年,结果没几个月就回到了山上——跟阁主一道回来的。

并且阁主还给他挑了武功秘籍。

啧啧啧。

穆堂主心里的惊叹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所以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憋着好奇,年前早早就开始期待这次上山后好好了解一下情况,看看秦裳是如何因祸得福的——重伤之后得到阁主另眼相看,应该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吧?

却没想到本该腊月初就上山,结果因秦公子闹脾气,阁主丢下他们一大帮子人,直接传令阁务延后,居然直接找人找到大夏去了,还顺便帮陵国女皇灭了大夏国师。

啧啧啧。

穆堂主心里暗暗称奇,实在没料到阁主这半年里脾气会变得这么好。

闹脾气?

秦公子真是了不起,都敢跟阁主闹脾气了……

正这般想得出神,殿外就这么巧地响起了秦裳恭敬的声音:“主人。”

穆堂主刹那间转头看了过去:“秦公子。”

秦裳颔首回礼,“穆堂主,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穆堂主笑了笑,“秦公子也无恙了?”

秦裳沉默片刻,觉得这句话有点不那么单纯,须臾,却还是点头:“无恙。”

其他八人都沉默地听着他们寒暄,神情难免有几分古怪。

而除了年前已经见过秦裳的奚堂主之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打量着秦裳神情,发现这段日子没见,秦公子这气色看起来比以前似乎好了很多——比那次重伤之前还要好。

主要是眉眼间郁色散尽,印堂发亮,如沐春风,再也不是以前那种沉默隐忍的模样。

看来最近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事情都说完了,还不退下?”帝修见这群人傻傻站在这里,等了又等,终于开口,“还打算留下用晚饭?”

——

刚才被锁在大神里了,刚出来。

晚上还有。

第898章 定心

穆堂主微愣,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帝修,迟疑了片刻:“阁主,往年属下等来做年终汇报的时候,不都留在住下好几日吗?”

所以,吃一顿晚饭不是很正常?

阁主今天不会根本没准备让他们留下住宿吧?

所以方才所说的退下,指的是让他们现在就下山离开?

帝修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没准备你们的晚饭。”

至于住几日什么的,就更别想了。

穆堂主:“……”

其实他们原本也没打算留下用晚饭。

但是阁主这般明显的赶人态度……实在让人好想留下来呀。

穆堂主主要是还想跟秦裳多聊几句。

想起两人上次的见面,记忆实在是不怎么美好,这位公子抱着一心求死的态度回来,当时负责传达阁主命令的人就是穆堂主。

传达了“杖毙”的命令之后,此人平静到极点的一句“秦裳,遵阁主令”,伴随着死寂的神情,至今还清晰留在脑海。

那句云淡风轻的“接下来的画面不太舒适,穆堂主还是回避吧”,让人听出了多少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如今半年过去,此人竟好好地又站在他的面前。

穆堂主心里既高兴,又有一肚子话想说——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

两人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好歹也知道这个人从少年时期就跟在阁主身边,见证过少年当初的热情如火,也见过后来一年比一年隐忍沉寂的眼神。

两人交情不深,彼此却是很熟悉的关系。

不管经历多少磨难,如今七年下来,见他好好的,穆堂主心里自然也高兴——或许这样也能消除一些他当初传达阁主命令,以至于这个人被生生打断全身的骨头几乎毙命时所产生的罪恶感。

这般想着,穆堂主不免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聊的。

秦裳心头所在乎的,他们就算没开口问过,没亲耳听秦裳说过,却也并非完全不知道,心里隐约也能明白一些什么。

有些话搁在心里,留点神秘感,或许会更好。

这般想着,穆堂主终于开口告退:“那我们就不打扰阁主了,属下等告退。”

话落,又转身看向秦裳,“秦公子,告辞。”

秦裳比起阁主,态度自然要温和客气许多:“几位堂主赶路也辛苦了,留下来歇一晚再下山也不迟。”

穆堂主摇头,“正月里会很忙,我们就不留了,秦公子好好保重自己。”

最好别再惹怒阁主了。

秦裳点头。

九位堂主很快告辞离去。

穆堂主说得没错,正月里是新一年的开始,各地分阁都会很忙,若是年前来议事还能住两天,眼下真没什么时间。

秦裳拿着秘籍走进殿里,低头唤道:“主人。”

帝修嗯了一声:“看到哪儿了?”

秦裳回道:“贪狼起手八式,巨门八式都已看完。”

“看懂了?”

秦裳点头:“看懂了。”

帝修闻言,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能定下心?”

秦裳抿唇,恭敬乖巧地点头:“能。”

第899章 看天机

帝修没再说什么,淡淡吩咐了一声,殿外便有手下去准备晚膳。

秦裳松了口气。

“过来。”

秦裳抬脚走了过去,“主人。”

“椅子搬过来。”帝修淡淡吩咐。

秦裳心下不解,却还是转身搬了张椅子过来。

帝修递了一管药膏给他。

秦裳目光微垂,伸手接过药膏,心下温软:“谢主人。”

帝修没说话,转身看向窗外,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

秦裳撩开袍子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撸起白色裤管,给青肿的膝盖抹了药。

这是他自打伤好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罚跪。

虽然帝修没有在场看着,也无人监视他,但纵然秦裳如今的胆子比以前大了一些,偶尔也会撒娇,却绝不敢在挨罚的时候偷奸耍滑。

标准的跪姿两个时辰,对膝盖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折磨。

上好了药,小心地揉了揉,忍着疼让药效渗进去。

不大一会儿,秦裳起身把没用完的药膏收了起来,转身去洗净双手,很快又回到帝修跟前。

帝修还是没说话。

秦裳敏锐地察觉到主人今天兴致不太好,没敢出声打扰,直到殿外手下回禀晚膳已经备好,才打破了一室沉寂。

晚膳之后就是运气吸收心法的时候。

半个时辰运功下来,经脉舒展,浑身大汗淋漓,好像闭塞的经脉甚至是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净化过了一样,浑身透着说不出来的舒畅通透之感。

作为主人打通他经脉辛苦半个时辰的酬劳——秦裳会先服侍帝修沐浴,待主人清清爽爽从浴池里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寝衣回到寝宫,他才开始自己沐浴。

虽然就算没有这半个时辰的辛苦,他也依然会先服侍主人。

但是主人辛苦是事实,秦裳心里铭记着这份情,便越发觉得主人现在对他是如此的好,好得让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曾经的那些不美好。

就像以前那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沐浴结束之后,秦裳穿着一身寝衣到了帝修床前,帝修正在看书。

秦裳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只看到书的封面是暗黄色,有“玄灵北斗本命……”几个字样,心里隐约有了底:“主人,属下今晚回自己的寝殿睡?”

回自己的寝殿?

帝修终于抬头看着他:“怎么?”

秦裳低声道:“属下怕打扰主人看书。”

“无妨。”帝修看着他一身单薄衣衫,语气淡淡,“上来。你看我的书,本座看本座的书,有什么怕打扰的?”

秦裳闻言,连忙转身去拿了自己的武功秘籍,利落地上了床。

“明天中午把巨门八式练给本座看。”

秦裳一愣,随即恭敬应了声是。

沉默了一瞬,他迟疑地道:“主人现在看的书和属下练的武功,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他现在练的是北斗七星剑法,主人看的书好像也是跟北斗星有关。

“联系?”帝修有些意外他的问题,却很快了然,“没什么联系。九阁的七星剑是目前最高深的剑法,本座看的这个……是天机,跟你的剑法没什么关系。”

——

今天打底更新完,不加更,晚安。

凌晨不更。

第900章 瘦了一圈

天机?

秦裳眉眼微动,突然间心里生出强烈的好奇。

他忍不住开口:“主人……”

帝修皱眉,转头朝他看去,语气淡淡:“两个时辰还不够,你是不是想继续出去跪着?”

秦裳脖子一缩,顿时闭嘴不敢再问。

罚跪是小事,让主人不高兴却是大事。

心里闪过早上那隐卫的传话,又想到主人正在看的书,秦裳不免有种感觉,如今的陵国皇族——尤其是从子曦肚子里的孩子开始,似乎尚未出生就被覆上了一层天命神奇的色泽。

他隐隐有些期待。

孩子出生之后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双生子……

女孩继承帝位,男孩带回九阁抚养,虽说兄妹以后要分清关系,但说到底他们都是子曦的孩子。

这样一来,岂不是整个天下——朝廷与江湖,都归入了君家掌控?

天命所归……

秦裳心头闪过这四个字,却很快回神,不敢再胡思乱想,老老实实地翻开自己的秘籍,垂眸细看。

夜漫长,更漏点点。

……

远在帝京的楚凝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半夜三更,苏瑾又是端水又是递帕子,小心翼翼地拍着楚凝的脊背,看着以前多强健的一个人此时受胎气折磨,短短几天就成了个羸弱女子。

苏瑾心疼之余,又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如何厉害的女子,在怀孕生子这个问题上都是一样的,该受的罪一分都不少受。

从年前腊月初六开始到现在,一个月下来,楚凝瘦了整整一圈,几乎吃多少吐多少,尤其不能碰荤腥一类。

苏瑾发愁,进宫禀报陛下之后,子曦派了顾太医来看。

看完之后说是胎气比较重,其他的倒没什么,熬过前三个月也就没什么大碍了,但苏瑾又怕楚凝这样的吐法会不会伤身。

顾太医摇头:“没什么大碍,大多女子有孕之后都会如此。平时注意多休息,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

苏瑾看着楚凝苍白的脸,眉头微皱:“需不需要开些药补补?”

顾太医摇头:“是药三分毒,孩子前三个月需要的养分极少,孕吐对孩子没多大影响,太傅不必担心。”

苏瑾点头:“可是她太瘦了……”

“吃什么吐什么,当然会瘦。”顾太医态度很温和,显然很能理解苏瑾的心情,“待过了这段时间会好一些的。嗯,民间有说法,吐得厉害证明孩子聪明,太傅大人不妨往好的方面去想。”

苏瑾默然看了躺在床上的楚凝一眼。

孩子聪明?

其实就算不吐得这么厉害,他跟楚凝生下的孩子也绝不会笨到哪儿去。

“长公主体质好,脉象很稳当,太傅大人不用过于担心。”顾太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长公主孕吐的症状好些了,老夫再开个食补的方子,给公主补补。”

苏瑾点头,送顾太医出府:“麻烦太医了。”

“老夫职责所在,太傅不必客气。”顾太医走出府门,笑了笑,“说来也巧,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跟陛下算是一前一后,以后不会结成亲家吧。”

亲家?

苏瑾一愣,下意识到:“公主怀的是个女孩?”

第901章 乱了辈分

顾太医讶然,随即摇头:“日子太短,老夫暂时还不能确定是男孩女孩,不过依脉象看,男孩的可能性居大。”

苏瑾闻言,不由想到,如果楚凝怀的是个男孩,那陛下怀的是个女孩?

虽然还不确定,但如果真要结成亲家,自然要一男一女才行。

送走了顾太医,苏瑾回到松鹤院,把方才跟顾太医闲聊的话与楚凝说了,还开玩笑道:“若真能结成姻缘,我家岂不又多了个公主儿媳?”

楚凝语气淡淡:“本宫是楚宸姑姑,你是楚宸姑父,我们的孩子应该叫楚宸表兄。若是娶了楚宸的孩子,以后辈分岂不是乱了套?”

苏瑾一愣,似乎还真是……

表兄变岳父,表嫂变岳母?

“其实我觉得,身在皇室,这样的事情挺正常的。”苏瑾沉吟,“历史上不乏姑父娶了自己侄女的,也不乏舅舅娶了外甥女的……”

顿了顿,苏瑾失笑:“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当然不会真的故意促成这桩姻缘。”

且不说如今苏瑾身为太傅,虽暂时在朝堂上没有多少根基,但教授的都是皇族权贵子弟,以后长大成人,他们都是苏瑾的学生……仅仅只楚凝一人,既是女皇亲封的长公主,又是掌兵权的大将军,夫妻二人在朝堂上,现在已是风头无两。

十几年后再娶个公主媳妇回来……就算子曦如何英明,也不可能当真给予这般荣宠。

荣宠过了度,就是祸患。

而且就算子曦对他们信任有加,却不代表下一任皇帝也能继续如此信任他们。

苏瑾重活一世,只想与楚凝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功名利禄他们都已不缺,此生只要做到安分就好,可不想再想着什么锦上添花,追求更大的权势显赫。

在床沿坐下,苏瑾伸手摸了摸楚凝的脸:“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楚凝摇头,神色有些倦懒:“上来,陪我待一会儿。”

苏瑾点头嗯了一声,脱了靴子上床,把她揽在怀里,语气颇为惆怅:“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起到了一个夫君该起的作用。”

也有了一点身为夫君的责任感。

楚凝太强,他这个夫君毫无用武之地,以前在西陵时,大事小事就都是楚凝做主,也是楚凝在保护他。

他就是一个被保护的人。

他们的角色好像完全颠倒过来了一样。

没想到,做一个称职的丈夫也挺难的……还得趁着媳妇怀孕这难得一次的机会,他才有用武之地。

夫妻二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夜渐深,两人相拥而眠。

顾太医从太傅府回到宫里,就直接转头去了雍华宫。

子曦并未召见,但是他想到女皇如今也是有孕在身,需得时刻小心谨慎,再加上咳血的症状,虽这几天都有在喝药,但心里到底有些不放心,才想着去请个脉。

此时刚听完玄隐卫带回来的消息,子曦正沉默,听到顾太医求见,以为是为了楚凝一事,淡淡道:“让顾老进来。”

——

这两天实在难受,感冒一直没好,昨晚又冻着了,浑身酸软难受,今天大姨妈又造访……

各位别催,我今天写得慢,但不会少你们更新的。

第902章 跟冷宫杠上了

顾太医走进雍华宫,行了礼,恭敬问:“陛下这两日还咳血吗?”

子曦摇头。

她咳血并不是经常,正常是一两个月才有一次。

顾太医给子曦把了脉,子曦顺势问了楚凝的情况。

“长公主没什么大碍,就是孕吐有点严重。”

此时殿中只有子曦和秋雁、青黛两个侍女,楚宸与南墨昊都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还没回来。

顾太医把了脉,神情看起来还好:“陛下虽没有再咳血,脉象看起来也很正常,但陛下身体金贵,牵系着天下苍生,定要小心才是。”

子曦点头:“朕知道。”

“下次若是再咳血,定要跟老夫说一声。”顾太医细细叮嘱,“此事虽不严重,却也不容疏忽。”

子曦倚在榻上,淡淡嗯了一声:“顾太医放心,朕心里有数。”

不严重,只是基于她的身体状况而言。

但子曦心里清楚,她咳血并非身体出了问题,所以严不严重,她自己心里明白。

顾太医很快告退。

子曦独自倚在榻上,心里忍不住思索玄隐卫带回来的消息。

帝修说,到了该来的时候他会来,不用着急?

她并没有着急,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帝修一下,没想到这个人如此不给面子。

单手撑着额头,子曦望着寝殿内华贵陈设,想到帝修那副高深莫测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一阵脚步声传来,子曦转头看去,见一身正君袍服的楚宸从外面走了进来。

秋雁、青黛屈膝行礼:“帝君。”

楚宸走进内殿,看到倚在榻前的子曦:“怎么没在床上休息?”

子曦笑了笑:“在等你回来呢。”

话音落下,楚宸忍不住笑开了眉眼,心中却又有些酸涩。

这种好似寻常人家丈夫在外忙碌妻子守候在家的温馨,实在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幸福,就算身在皇室,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可他心里明白,子曦这段时间虽说有孕在身,需要安心养胎,但作为一个女帝,就算暂时把朝政大权给了自己的丈夫,她也不该完全放任不管。

之所以如此……约莫只是想让南墨昊和楚宸彻底接手朝政。

而其中原因,让楚宸每每想到就感到揪心的疼。

在她身边坐下,楚宸压下心头不安,淡淡笑着:“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子曦摇头:“刚才顾太医来过了,说一切正常。”

楚宸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两个侍女,秋雁和青黛都点头。

“怎么,还怕我骗你不成?”子曦佯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敢质疑君上?想不想活了?”

“想。”楚宸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臣知错,任由陛下处置。”

“任由朕处置?”子曦挑眉,“那就把你打入冷宫好了。”

又是打入冷宫?

楚宸嘴角一抽,无奈地叹息:“子曦,你最近就是跟冷宫杠上了?怎么老想着把为夫送冷宫去?”

秋雁和青黛站在一旁偷笑。

陛下跟帝君感情真是好,这样的感情就算是在民间夫妻中也难得吧。

第904章 不好糊弄的人

次日早,秋雁奉命出宫。

午时茶楼里小道消息多,打探起来也方便。

子曦上午让青黛陪着去御花园里转了一圈,沿着亭廊散散步,看看枝头开得正好的梅花。

宫里到了她这一代,后宫没什么嫔妃,便显得安静清冷许多,连御花园都少有人光顾了。

子曦走了一段,在亭廊里一张椅子上坐下,看着亭外湖中的锦鲤嬉戏,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青黛站在她身边,见子曦看得出了神,心下不由有些奇怪。

陛下最近感觉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经意间眉头轻锁,心里像是藏着什么忧愁——难道女子有了身孕,都逃不过多愁善感?

还是说陛下真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陛下,外面有些凉,要不要先回寝宫?”

子曦摇头:“没事,朕身体强健,不担心染了风寒。”

而且……

她抬头看了看天:“你看今天太阳也不错,难得这么暖和的天气,应该多晒晒太阳的。”

青黛于是就没再劝,只抬手让侍女把子曦的披风拿了过来。

“陛下现在有孕在身,还是需要注意保暖一下。”把披风披在子曦肩头,青黛忍不住轻声开口,“陛下最近有心事吗啊?”

子曦没说话。

近些日子青黛负责外殿事务比较多,她写遗诏的事情只有秋雁知道,青黛并不清楚子曦这些日子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不过子曦也没打算多说什么。

亭廊远处,一袭黑袍的南墨昊远远走了过来,到了近前恭敬行礼,“陛下,今日礼部尚书请示了封君大典的日子,还请陛下定夺。”

封君大典?

子曦一怔,这才想起本该去年六月就决举行的封君大典,因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而耽搁,直到如今还没有举办。

其实有没有封君大典都不要紧,反正如今楚宸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大典不过是表示她对正君重视的一个形式,大典越隆重,证明在她的心里,正君的分量越重。

就跟封后大典是一样的道理。

可她如今有孕在身,大概经不起一整天下来的折腾,而且楚宸定然也不会同意。

但礼部既然问起,自然要给一个答复。

或许,摄政王也同样需要一个答复。

子曦淡道:“朕眼下身体特殊,暂时肯定办不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顿了顿,“等孩子生下来,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到时候可以在封君大典上一并把储君也立下。”

若不给一个答复,摄政王应该也不会安心。

可这样短暂的安心其实并不起什么作用。

若真天命注定她该绝,就算给了再多的承诺又有何用?

若是在往常,南墨昊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寻常的事情特意来问,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顾太医的话,并没有使他真正放下心。

子曦心里不由微叹,两人都是不好糊弄的人。

“今日早朝上,又有朝臣请奏陛下采选充盈后宫一事。”

采选充盈后宫?

子曦微默,随即淡道:“想来是朝臣们见朕放了大权,心里有些不安了。”

第905章 和离

虽后宫不得干政,但子曦自立了正君和平君,就正式宣布过让楚宸和南墨昊两人共有摄政大权。

朝臣们心里本就有些意见,不过是碍于南墨威仪太重,才不敢反对得太厉害。

而今因着有孕一事,子曦更是彻底放了劝。

站在大臣们的立场,他们的担忧和请求充盈后宫的举动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子曦眼下为何会放权给楚宸和南墨昊二人。

这个节骨眼上,她更不可能再弄些多余的人进后宫,以免以后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件事没什么可答复的。

南墨昊只是例行把一些需要说的事情说一下,子曦的态度如何,他心里清楚。

又坐了一会,子曦起身回宫,摄政王贴身护送。

午膳时分,楚宸也从御书房回来,三人一道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南墨昊继续去忙,子曦回寝宫小憩片刻,楚宸陪在她身边。

秋雁回来的时候,已经基本弄清楚了情况:“项公子喜欢妹妹的事情是项家少夫人故意散播出去的,目的是为了逼项公子跟她和离。”

子曦闻言,颇有些讶异:“和离?”

“是。”秋雁点头,“项公子去年秋跟蔡姑娘成的亲,据说……至今没有圆房,所以蔡姑娘还是清白之身。成亲之后,项公子对蔡姑娘的态度就不太好,夫妻之间并不和睦。”

顿了顿,秋雁接着道:“两人的婚事是父母之言,项公子原本对这桩婚事就不满意,但抵不过项姑娘从中撮合,最终才成了亲,只是后来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子曦皱眉:“如果只是单纯的感情不和,夫妻二人商议和离就是,不至于扯上项姑娘。兄长喜欢自己的亲妹妹,这样的话传出去,对项姑娘的名声显然也不太好,蔡姑娘为什么这么做?”

“这……”秋雁迟疑了一下,“好像是项姑娘自己在蔡姑娘面前这么说过,然后蔡姑娘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回家跟蔡御史闹,非要和离不可。蔡御史气不过,才把这件事写在了弹劾的折子上。”

听起来还是真是一段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

“项姑娘既然撮合了她的兄长跟蔡姑娘的婚事,又为何要在自己嫂子面前说,哥哥喜欢她?”楚宸皱眉,“这不是自相矛盾?”

秋雁沉默了一瞬:“奴婢委婉打听了一些,总觉得这项姑娘才是藏得最深的一个。”

“如今看来,倒也谈不上伤风败俗。”子曦语气淡淡,“只能说,这位项公子才华能力是不是真那么优秀暂且还不知道,但在处理感情一事上,显然是很失败的。”

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尊重过女子。

对蔡姑娘没感情却又把人娶回家,娶回却不好好过日子,反而闹出这样一出……

子曦摇了摇头:“蔡姑娘看起来是个有脾气的女子,她既然有和离的勇气,就该支持。这件事先让项尚书自己处理,我们暂且静观其变。”

——

今天更新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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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灯景繁华

只要蔡御史和项尚书二人不要把这件事闹得无法收场就行,毕竟是同朝为官的人,闹僵了,以后见面也尴尬。

子曦没再放在心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元宵。

歇了朝政的子曦,对于节日看得莫名的有些重,不知道是不是怕浪费了难得的节庆,早早就期待起了元宵节的热闹。

到了晚上,宫外城街上又是一年花灯高悬,人海灯山,好一片流光溢彩的璀璨美景。

穿着大氅的子曦在楚宸的陪伴下,登上了宣阳门宫城楼。

寻常女子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腹部其实还有些平坦,但可能是双生子的缘故,子曦三个半月的肚子明显看出隆起了一些,不过比起应该已五个月的肚子,显然还是小了一些。

还好冬天穿得厚,再加上宽松大氅的遮掩,子曦也就懒得再用棉布伪装,况且又是在晚上,也不担心有人看出不对劲。

藏来藏去,该什么时候生还什么时候生,孩子总不会提前出来。

站在城楼上眺而去,迷离的灯火映在眼底,衬得黑宝石般美丽的眼眸格外明亮。

这样的节日里,站在城楼上看皇城繁华,便不由自主地会生出一种错觉——这天下九州,广袤大地,或许都是繁华如斯。

可只有子曦清楚,眼下的陵国并不如表面上这般繁荣昌盛。

三陵刚刚恢复疆土,真正的治理尚未开始,三陵疆土上人心并未完全归向朝廷,也许暗中还有许多人在蠢蠢欲动,伺机搭着复国的名义作乱。

繁华之下隐藏危机。

“等孩子生下来,朕打算微服私访。”远眺宫外灯山璀璨,子曦淡淡开口,“去陵国各处领土上走走,看看风土民情,听听百姓诉求,应该比坐镇深宫更利于治理天下。”

楚宸环着她的肩膀,对她的话有些心动,声音傲娇:“嗯,为夫陪你一起,让摄政王镇守深宫。”

站在不远处守护帝王的南墨昊闻言,冷峻的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沉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楚宸的小心思他向来就很清楚,却从未在意过。

而对于眼下的两人来说,只要子曦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此时的子曦却没想到,这么一句美好的愿望她自己已注定无法实现,却在经年之后,在她女儿身上被运用得淋漓尽致——私服治理江山这四个字,将会是她女儿最辉煌的功绩。

功绩之上,桃花运旺盛的风流美名也在史书上添了一笔浓墨色彩。

不过世人却并不知道,小女帝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她治江山却并不重江山,她身边围绕着多少人,却从未有人能真正走进她心底。

直到——

沧海桑田,人间繁华几世匆匆而过。

还有人在为情之一字,苦苦修行。

“花灯真美。”子曦望着宫外灯街,语气带着喟叹,“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再没有战争,百姓能真正过上富裕安定的日子,处处都如这灯景繁华。”

楚宸轻声道:“会有那么一日的。”

第907章 关到老死

子曦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十里灯街。

一阵夜风拂过,楚宸替她拢了拢大氅:“冷吗?”

子曦摇头:“还好。一年才这么一次,机会难得,我想多看一会儿。”

楚宸抿唇,咽回到了嘴边的劝说,只轻轻嗯了一声:“好,那就多看一会儿。”

说着,手臂收紧,把她牢牢圈在自己臂弯里。

秋雁踩着石阶走上来,手里端着托盘:“陛下,夜里风凉,喝点汤暖暖身子。”

楚宸伸手从托盘上拿过一盅汤,揭开盖子,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鱼汤。”

楚宸用勺子喂给子曦,子曦喝了几口便打住了:“算了,回寝宫吧。”

“怎么了?”楚宸看着她,“不合胃口?”

子曦摇头,她只是觉得看个花灯也这么兴师动众的,没必要。

她是天子,不是不解世事的公主。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这么娇惯。

将鱼汤搁回托盘上,楚宸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城楼,“真不看了?”

“真不看了。”子曦淡淡一笑,“花灯年年有,景致也大同小异,今年不看还有明年,没必要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

被关在深宫久不出宫的公主,以及家风严谨不常出内宅的千金小姐们,才会觉得外面的景致难得。

子曦经常出宫,对于外面的风景其实并不陌生,也没多少新奇。若是往常时候,她对元宵花灯节也不会如此热衷,今年只是……

唇角微扬,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子曦无声叹了口气。

回到寝宫就是沐浴洗漱,然后换上寝衣上床休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

转眼正月过去,转眼迎来了二月。

户部递了份折子,说是洛城慕容家主来京觐见。

看到这份折子,楚宸第一个把消息告诉了子曦,并道:“这不就是你之前在洛城打交道的那位?”

“嗯,就是他。”子曦点头,语气淡淡,“传朕旨意,三日后宣慕容家主进宫。”

“慕容凛突然来京……”楚宸皱眉,不解地看着子曦,“所为何事?”

“忘了跟你说。”子曦淡道,“朕承诺只要慕容家臣服于朝廷,以后宫中所需要的一应御用之物,都从慕容家购买。陵国境内的盐铁生意,也都由慕容家掌控。此番他是过来与朝廷谈生意的。”

楚宸默了一瞬,随即点头:“嗯,我这就去安排。”

“对了。”他又顺道提了一事,“裴氏一族,闻人氏一族暂时都关在天牢有些日子了,暂时不打算处置吗?”

子曦淡淡一笑:“怀着孩子不好大开杀戒,这么多人……先关着吧,关到老死也没什么不可以。”

皇族的天牢守卫那么严,进去容易出来难,若真能关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避免了血流成河。

曾经显赫富贵的人上之人一朝沦为阶下囚,这样的滋味想来比死了还难受。

“防守别松懈了就行。”子曦说完,漫不经心地一笑,“不过有玄隐殿在,真要有人能从天牢把人救走,朕也得佩服他了。”

第908章 三月桃花盛开

寒冬过去,天气一天天变暖。

脱去了厚重的袄服披风,宫里宫外,众人身上衣服都开始换上了轻便一些的春装。

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似乎预示着万物焕然一新。

这几日上朝,已经有不少老臣开始进言,女皇陛下有孕已五个月,早已过了安胎危险期,是不是该上朝了?

楚宸只回了一句:“陛下身体不太舒适,依然以养胎为主。”

摄政王的沉默,更是默认了楚宸的说法。

群臣心里忍不住计较,这二人难不成真的齐心协力辅佐女帝,就没有一点私心?

如今趁着女皇有孕休息的日子,他们两位正常应该分庭抗衡,趁机经营自己的势力才对——群臣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毕竟世间男子,就没有几个不爱权力的。

更何况以前后宫嫔妃们都斗得死去活来,凭什么换成女帝的后宫夫君,就能如此和平地相处?

根本不可能的好吗?

摄政王在朝廷上威仪重,根基深,虽然位分上比楚宸低上一些,暂时还没有孩子,但他的魄力群臣早已清楚。

他若真的跟楚宸斗起来,楚宸就算站着女皇肚子里孩子的优势,也不一定能赢。

而楚宸在短时间之内,根基不深,虽然已经替女皇处理朝政有段日子,但他跟任何大臣都没有过亲密的往来,跟摄政王的行事风格倒是有些相似,不过他暂时还不如摄政王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短时间之内看,楚宸优势不大。

而往长远了看,陛下肚子里的孩子是正君的,以后正君在朝堂上说话只会越来越有分量……

朝臣们琢磨了很久,心里一杆秤不停地倾斜。

可思索来思索去,他们却悲催地发现,这原以为会斗得死去活来的两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

不管是正君还是平君,每日公事公办,早朝之后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若当天有需要商讨的大事,就叫上几个相关的大臣一同去御书房议事。

处理完朝政就回去陪伴女皇,完全没有要拉拢朝臣的意思,白费了许多大臣还在心里计较多日,究竟该站在正君大人一边,还是该支持摄政王这位平君。

三月里桃花盛开,子曦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大了。

身在九阁之巅练了两月剑法的秦某人,此时正在帝宫水榭外采摘桃花。

话说昨日中午吃完饭在水榭花厅小憩之时,一阵微风拂面,带来空气里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白衣清贵的阁主大人不经意间转头看向水榭之外,淡淡道:“三月桃花开得不错。”

秦裳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然后点头,顺着主人的话回答:“嗯,很漂亮。”

帝宫水榭的桃树种下已有七年,每年春天的时候桃花开满枝头,都美得让人想多看两眼。

桃花本是美景,总在不经意间迷了人的眼。

答完这句话之后,秦裳心里隐约有些古怪,却也并没有多想,只低头练向手里武功秘籍。

过年两个月,他的剑法进步神速。

第909章 桃花酿酒

七星剑以贪狼起手式为入门,最简单,几天就能学会。

巨门八式也不难。

只是越往后剑式越复杂多变,诡异难测,每一招剑式需要领会的时间会慢慢拉长。

如今他已经练到七星剑的第四重,廉贞九式第三式。

越往后越难,也越发需要专注。

然而秦裳低头看了片刻,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太对。

主人忽然提起桃花……

他再度转头,看向水榭外那株开得极好的桃树,这是自己来九阁之巅那一年种下的,“种一颗桃树,以后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里,酿一坛桃夭酒,给主人品尝好不好?”

记忆中,自己依稀说过这么一句话。

可时间太久远,七年间经历那么多事,早就把酿酒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况且,主人其实根本不怎么饮酒。

秦裳看着那颗桃树出了神,心里却忍不住想,主人方才那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其实……练武也需要循序渐进,偶尔可以休息一下是吧?

这般想着,秦裳转头看向帝修:“主人。”

帝修垂眸看书,淡淡嗯了一声。

“桃花开得这么好,过段时间就凋谢了,会不会有点可惜?”

帝修没说话。

秦裳试着开口:“属下去采一些酿酒好不好?”

帝修语气淡漠:“想去就去。”

于是乎,秦公子连忙扔下手里万金难求的武功秘籍,乐颠颠采摘新鲜桃花去了。

酿酒这个事儿对于江湖人来说并不难。

九阁之巅的高手哪个不会酿酒?更别说九阁分堂里那些手艺绝佳的下属了。

阁主真要品尝,只要一声令下,什么桃花酿,荷花酿,梨花酿,只怕用车拉都拉不完。

秦裳尚在少年时期就学过,初来山上第一年就想着亲手酿一坛酒给阁主品尝,奈何时运不济,命运凄惨,煎熬了这么多年,今年才熬出了一个时来运转。

不过煎熬了这些年,如今他的心思已不如初来时单纯,而是沉定敏感了许多,他知道阁主不嗜酒,九阁也不缺会酿酒的大师。

主人随口一提,也许只是为了却他年少时候心头的一个愿望罢了。

帝修眸光微转,视线里男子站在桃花盛开的树下,修长指尖挑选着最新鲜开得最好的花瓣摘下,一身红衣夺目,一头墨发轻扬,眉眼俊雅专注。

这样的画面……

帝修看得微微出神,早在七年前就该存在。

视线微垂,落回手里的书上。

“把酒酿上之后,继续练剑。”帝修开口,语调虽不高,却成功传到秦裳耳朵里,“下个月去陵国帝京。”

秦裳一愣,转头看向坐在水榭花厅里的主人:“下个月?”

身姿翩然飞跃,转瞬间人已到了花厅里,秦裳讶异开口:“主人说,下个月去陵国?”

帝修嗯了一声。

秦裳安静一瞬,注视着主人片刻,身体一跃,默默地又转回去摘桃花了。

下个月……

去陵国之前,他大概可以把廉贞九式练完,至于后面的部分,可以路上练。

若是遇上困阻的话,还借口可以求教主人。

第911章 找找感觉

“四月行程取消。你,留在这里闭门思过。”清冷丢下这么一句,帝修丢开手里的剑鞘,转身往殿外走去。

“主人!”秦裳不顾自己身上剧痛,连滚带爬地追上去,“主人我错了!主人打死我吧,打死我!是我的错!不是主人的错,是我……我的错……”

秦裳绝望地伸手,想察看主人的手腕,可是看到雪白袍袖上不停往下滴落的血,他骇得颤抖,死死地抱着帝修的腿,声音不断地打颤:“不……不要,不要,主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帝修皱眉,低头盯着他不停颤抖的身体,眼底清冷的光渐渐散去,语调却还是淡漠没有起伏:“起来。”

“主人,我错了……”秦裳没听到似的,浑身发冷,一遍遍重复着认错的话,脸上不见丝毫血色,“我错了……”

帝修目光微沉,蹲下身去,右手抬起他的脸:“秦裳。”

秦裳僵硬地抬起头,脸色一片煞白,眼底破碎绝望的色泽让人看得心头一窒。

“本座没事。”帝修语气微缓,“别怕。”

秦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死死地咬着唇,惶然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帝修左手臂上。

“起来吧。”帝修淡淡开口,“去给本座把药拿来。”

话落,他站起身,倒是没再走出去,直接走到殿内靠窗前的软榻上坐下。

秦裳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拿药,又拿了剪刀,打了盆温水过来。

帝修见他准备得如此齐全,微一挑眉:“你拿剪刀干什么?”

秦裳浑身发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伸手想把帝修的袖子撩起来检查伤势,可又怕不慎碰到伤口,双手不停地颤抖。

“别抖了。”帝修瞥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把左手袖子撩了起来,“也没伤在你身上,怎么怕成这样?”

虽然貌似秦裳身上也有道伤,但他下手有分寸,并未施加内力,不至于造成多大的伤势。

宽袖被掀起,白色里衣的袖子也被卷起,露出白皙手臂上一道可怖狰狞的血痕。

秦裳唇角猝然抿得泛白,两眼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痕,眼眶忍不住又开始泛红。

这是要哭鼻子的节奏?

帝修眉头微皱,“你没见过伤口?”

大惊小怪什么?

秦裳一怔,唇瓣被咬出了血,嗓音破碎:“明明是属下的错,主人为什么……为什么……”

“本座找找感觉。”帝修语气平静,“跟你没什么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秦裳克制着颤抖,转身拧干了浸湿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上的血迹。

剑鞘不是利刃,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见了血,除非……除非力道过重,肌肉肿得厉害泛起淤血,力道大得直接把肿痕抽破……

主人难得失控,方才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了他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秦裳心头骤然一阵剧痛,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明明都是他的错,为什么后果却要主人来承担?

主人这些年从未受过伤,这次全是因为他才……

——

来,要看虐阁主的,满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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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章 面壁思过

从没有哪一刻,秦裳会如此厌恶自己。

自己走火入魔死了也就算了,可他却害得主人也受了伤……

帝修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帕子,语气淡淡:“现在感觉如何?”

秦裳茫然抬头,一脸失魂落魄的苍白模样。

帝修左手臂搁在几案上,右手拿着药,自己动手抹了些在伤口上,止了血,转头看向秦裳:“要不要帮本座把伤口包扎起来?”

秦裳回神,连忙去找来干净的白布条,微颤着手,小心翼翼把伤包扎好。

包扎好了他才想起来,这么重的伤会不会伤到骨头?

“主人……”秦裳盯着白布条缠起来的手臂,神色难掩不安,“我……我去叫云紫衣过来……”

云紫衣是云青衣的兄弟,也是个大夫,不同于云青衣常年流连于天山采集奇珍异草,而是一直留在山上侍弄他的药园子,也算是阁主的贴身大夫。

不过帝修这些年未曾生过病,未曾受过伤,云紫衣大夫无用武之地,便专心侍弄他满园子的草药。

帝修抬眸:“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座受了伤?”

秦裳一怔。

主人受伤不是小事,若被人知道,不但他,就是帝宫水榭外面所有高手都得因保护不周而去一层皮。

可……

“没什么大碍。”帝修语气淡淡,“只是皮外伤,不用担心。”

秦裳目光一直盯着已经包扎好的手臂,越看越难受,“主人……疼吗?”

帝修静了一瞬,斜倚在榻上,右手托着下巴,清淡淡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秦裳僵了僵,顿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蠢的问题。

主人就算如何厉害,也还是凡人之躯,受了伤怎么可能不疼?

可这个问题问出来,却又显得那么幼稚无知。

僵硬地站了片刻,目光触及雪白袍袖上那点点触目惊心的血迹,秦裳抿唇,转身去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裳,低声开口:“主人,把袍子换下。”

帝修看了他一眼,起身把身上袍服褪下,任由秦裳伺候着换了一件,然后在榻上复又坐了下来。

秦裳无措地站了片刻,转身去给主人沏了盏茶端过来,又僵立须臾。

心头分明一片惶惶不安,却什么都不敢问,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到对面,对着墙壁跪了下来。

面壁思过。

脑子里一片纷乱如麻,秦裳努力逼自己冷静下来,然而刚刚跪下他就后悔了。

他不想离主人这么远。

太远了。

远得让他感到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就像海上被遗弃的浮木,看不到尽头,只有无边无际的巨浪一层层卷过来,让他恐惧又无助。

可他知道,这是他该得的惩罚。

主人对他的纵容让他越来越没有分寸,他不是恃宠而骄,而是仗着主人的宠浑然忘了自己的本分。

以为自己的位置不会被人取代,便对练武也轻怠了起来,以至于……差点铸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的武功……全废了么?

若真的废了,就算主人还愿意留他,可他还有资格待在主人身边?

第913章 功德圆满

主人原打算四月去陵国,是因为时机到了?

如今因他的鲁莽而取消了行程,对子曦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还有主人的伤……

秦裳死死地咬唇,已经渗血的唇瓣再度被咬破他也没有任何感觉,心头只乱纷纷地想着,主人以前多清贵淡泊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过多大的情绪波动。

此番却被他气得差点失控,连打死他的心都有了——方才那一瞬间,秦裳能感觉到主人多想打死他。

可最后……最后,主人大概是怕真的失手把他打死,所以才伤了他自己吧。

秦裳双手攥紧衣袍,忍不住悲哀地想着,能把主人气成这样,他这一回也算功德圆满了。

殿内一片静寂。

帝修倚着软榻,安静地注视着那个散发着低落沉寂的背影,比起几日前的阳光灿烂,这会儿却显然被一片阴霾沉沉笼罩,没有一点生气。

铁了心要给他一点教训,所以帝修并未开口,阖上眼,静静感受着左臂上的痛感,倒也没觉得多难忍。

毕竟某人那几年里受过的苦楚,比这还要多上不知多少倍。

时间一点点过去。

阳光慢慢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照在绝尘脱俗的面上,衬得姿容越发如白玉般贵气雅致。

帝修这一阖眼,便是半日时光过去。

连续三日给秦裳运功护体,修补受损丹田,精神损耗过多,此时气氛安静宁谧,他难得陷入了沉睡。

临近午时,他是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惊醒的。

睁开眼,却见面壁而跪的男子浑身颤抖,虽极力想稳住身体,可止不住的颤抖以及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却让帝修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略微皱眉,他开口喊了声:“秦裳。”

没有反应。

“秦裳。”帝修眉头微深,嗓音里多了丝威压,“过来。”

红衣身影僵了僵,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地,起身跌跌撞撞走了过来,颤抖着跪倒在地,苍白的脸上冷汗如瀑,额前的发丝已经湿透。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帝修定定看着他的狼狈,眉头蹙起:“怎么了?”

秦裳白着脸,像是陷入一种无声却可怕的梦魇,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颤抖,不停地颤抖。

连被咬破的唇瓣都褪去了血色,只剩下一片让人心疼的苍白。

帝修转头,从几案上拿过一条干净的帕子,伸手擦拭他脸上的汗:“一个人待着,害怕?”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翼,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沉浸在可怕梦魇中的秦裳才如灵魂出窍一般骤然回神。

抬起眼,一双漆黑的眸子盛满了惊惶不安和无助。

“主人……”嗓音嘶哑得厉害,几乎破碎不成调。

“记着教训了?”帝修语气淡淡。

秦裳迫不及待而又颤抖地点头,教训太惨烈,容不得他记不住。

“你的武功没废,不过作为惩罚,这个月不用练了。”纵然有些心疼,但帝修的心肠从来不会真正变得柔软多少,“好好体会一下武功尽废是什么感觉。”

第914章 桃夭酒

虽说差点走火入魔,可帝修出手及时,并未真正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他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而对于秦裳来说,这样的教训也的确能让他铭记终生,以后别说练武,只怕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胆子疏忽大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无可否认,帝修这些日子变得比以前宽容许多,也有了温度,对于秦裳的在意越来越显而易见,甚至完全不介意让秦裳感受到他的在意和偶尔的纵宠——但某些方面来说,他依然是九阁至高无上的阁主。

至尊之位上掌御大权之人可以宽容,却绝不会无底线的纵容。

他的威仪不容挑战。

曾经就着受伤一事警告过秦裳,而此番这件事显然比受伤更严重,若说看在秦裳如此彷徨无助的份上就轻轻揭过,那显然不可能。

既是惩罚,就必须让他怕到骨子里去,这才是做错事该有的惩罚。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秦裳当真没有再碰过剑,连武功秘籍都收到了壁格里,不敢翻上一下。

没有武功,轻功也不能用,进出帝宫水榭全靠两条腿走。

不过不能练功,帝修也没让他闲着。

早上伺候主人起床,洗漱更衣,用了早饭之后,帝修在帝宫水榭的花厅里看书,秦裳沏上一盏茶奉上,就开始扎马步。

对于秦裳这种级别的高手来说,扎马步自然不算在练功之列,只当做是锻炼身体兼打发时间,以及每日接受一点小小的惩罚。

扎马步半个时辰,出一身汗,然后去沐浴更衣。

更衣回来再给主人沏一盏茶,跪坐在身边伺候,按按腿,捏捏肩,半日时间就这么过去。

午膳之后,帝修会看一些情报,文书,有时候会在花厅写字。

懒得自己看,就让秦裳给他念,写字时,秦裳在一旁研磨。

有时来了兴致,让秦裳搬来七弦琴,抚上一曲。

秦裳变得那么恭顺而安静,只尽心服侍着主人,却不敢开口问任何一个问题。

帝修也没再主动跟他说起什么事,似乎故意晾着他一般。

九阁里的药效果好,帝修手臂上的伤势痊愈很快,可每晚就寝之前,秦裳给他换药时心脏依然像被利刃刮过一轮似的,钻心剔骨的疼。

整个四月就在这样清闲之中过去。

五月初,秦裳取出了自己酿的桃夭酒,倒了一小杯自己尝了尝,味道香醇而带着几丝甘甜。

秦裳自殿中壁格里取了一只九龙白玉盏,抱着酒坛去了水榭花厅。

“主人。”跪坐在几案前,秦裳斟了酒,双手奉上给帝修,“桃花酒好了,主人品尝一下。”

花厅里酒香四溢,桃香弥散。

帝修偏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酒盏上,视线定格片刻,也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他手里酒盏,放在唇边浅尝一口。

秦裳注视着他的神情,眼底难掩紧张:“主人?”

虽然自己尝过了味道才敢拿过来,却还是希望得到主人的肯定。

“不错。”帝修点头。

第915章 大权独揽

秦裳顿时松了口气,眉眼荡开的笑纯粹得像个孩子。

“属下还留了一坛藏了起来,等年底再开封,味道会更醇一些。”秦裳说着,“明年桃花再开的时候,属下多酿一些埋到地底下,藏上十年。待十年之后再取出与主人品尝,定会香醇如天宫佳酿。”

香醇如天宫佳酿?

帝修语气懒散:“你尝过天宫佳酿?”

秦裳顿时一窒,“没。”

帝修放下酒盏,朝他招了招手。

秦裳跪行往前两步,垂眸:“主人。”

帝修示意他转身,秦裳照做。

指尖在脊背几个穴位上疾点,几缕真气顺着大穴进入奇经八脉,仿佛枯竭的经脉和脏腑被源源不断的真气唤醒。

空洞荒芜的丹田也渐渐有了温热感觉。

“自己运功调息一下。”

秦裳跪正身子,恭敬地道了声:“谢主人。”

然后才盘膝坐下,运功调息,把这一个月被封住的真气全部运行回归。

一周天后,浑身沁出了细密的汗水,额头上也有了些许晶莹,浑身毛孔被打开,只觉通体舒畅。

秦裳睁开眼,跪坐起身,又小声地道了句:“谢谢主人。”

帝修摩挲着手里的九龙白玉酒盏,修长白皙的手指衬着莹润的白玉,也不知是酒盏更精致些,还是他的手指更漂亮些。

“收拾一下,稍后随本座下山。”

秦裳微怔,下山?

去陵国吗?

压下脱口而出的询问,他恭敬地低头应了声是,退下准备去了。

……

子曦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大,因为怀了双生子的原因,比一般七个人的身子明显更沉重一些,但满朝文武心里却很不解。

按照道理来说,陛下这个时候早该生了才是。

可女子生孩子这种事情,他们一群大老爷们自然不好多言,只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去年八月诊出喜脉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到今年五月,分明已经过去了十个多月。

可至今还没有动静。

眼看着陛下的肚子确实一天天大了起来,稳婆、乳娘,孩子的襁褓,该准备的早已准备齐全,可陛下却迟迟没有听到要生的消息。

有大臣私下里悄悄问了太医,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因为众人这种状况极为反常,所以太医们几乎是天天往雍华宫,亏得后来顾太医担保无事,才减少太医们往返太医院和雍华宫的次数。

稳婆好几个,都是宫中御用的,但宫中多年没有嫔妃生子,这些御用稳婆难免手生了些,太医们不放心,又从帝京皇城中寻来两个手艺超高经验丰富的接生婆。

女皇生子,阵仗算得上是如临大敌。

楚宸更是把朝政完全交给了摄政王,自己每天在寝宫里陪着子曦,成全了满朝大臣期待已久的“摄政王大权独揽”的局面。

可坐在寝殿中安胎的子曦却怡然自得,浑然不理会众人心头的猜测。

“应该还有两个月就出生了吧?”楚宸伸手摸着子曦圆圆的肚子,“七个月看起来倒像别人家九个月一样。”

说着,又忍不住担忧:“怀一个已经够辛苦,这两个孩子……会不会更辛苦?”

第916章 美人如花

子曦睨他一眼:“更辛苦又如何?难道还能塞一个回去不成?”

楚宸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陪我出去走走。”子曦站起身,往寝宫外走去,“到了后期这两个月,需要多走动,不能老在寝宫里待着。”

楚宸贴身相陪,身后还跟着秋雁和青黛等一干宫女。

眼下子曦的肚子笨重,秋雁、青黛二人片刻不敢大意,走到哪儿都是跟得紧紧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一路走到御花园,穿着单薄裙装的子曦已经出了一身汗,拿出帕子擦了擦,抬头看向前方亭廊。

“我到那边亭廊上坐一下,楚宸,你去园子里帮我摘一朵牡丹来。”

“牡丹?”楚宸不解。

“相识至今,你都没有替我摘过一枝花。”子曦淡淡笑着,“刚好眼下牡丹开得挺好,我喜欢紫色的,去摘一朵过来。”

顿了顿,“我这边有秋雁和青黛照看着,没事。”

楚宸虽有些不放心,但秋雁和青黛都是子曦的贴身宫女,且秋雁武功高强,胆大心细,遂压下忧心点了点头,往园子里掠去。

子曦转头吩咐道:“你们都留在这里,朕自己过去。”

秋雁蹙眉:“陛下……”

子曦拍了拍她的手:“没事。”

子曦抬脚往亭廊上走去,走到紫藤花葱郁之地,借着藤蔓的遮挡,拿帕子掩住嘴,压抑着咳了几声。

闭了闭眼,子曦无声地叹了口气,在亭廊长椅上倚坐下来。

抬眼看了看帕子,子曦目光怔然。

第四次……

熬到孩子生下看来是没问题了。

拭了拭嘴角血迹,子曦转头看向亭廊下,伸手在花枝下拾起一颗石子,包进帕子里扎好,抬手扔进了湖里。

湖面上溅起水花,随即是一圈圈涟漪,慢慢恢复于平静。

牡丹园离这处有段距离,但楚宸使用轻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子曦抬眼看去。

楚宸手里拿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花朵绚丽,层叠高耸,状如皇冠。

子曦笑了笑:“这种紫色牡丹被称作是‘花后’,品种珍贵,芳香浓郁,整个陵国约莫也只有皇宫里有。”

楚宸把花戴在子曦头上,仔细端详了一下,“很漂亮,跟你很配。”

“还是这里的空气好,百花争鸣,满园清香。”子曦转头看着远处百花盛开的景致,“这几个月有孕我倒是想通了一件事。”

想通了一件事?

楚宸在她身边坐下:“想通了什么事情?”

“做个昏君会非常幸福。”唇畔翘起,子曦语调轻快,“这满园的景致就如美人的风情,牡丹有牡丹的高贵,芍药有芍药的优雅,百合有百合的纯净……莫怪史上那么多皇帝喜欢风流多情,好看的景致谁不喜欢?”

楚宸愕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朕此时看着这满园景致,想想这些日子的清闲,再思及以前那些日子的忙碌,顿时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才真正过得犹如神仙般逍遥自在。”子曦叹息,“若是有下辈子,朕一定要三宫六院,收集天下美男,专供朕闲来无事时欣赏。”

第917章 美男是用来看的

楚宸嘴角一抽:“……”合着,这是让他给耽误了,所以没机会搜集天下美男?

子曦转头看向楚宸:“怎么了?”

楚宸默了片刻,道:“其实你现在若是想搜集天下美男,我也不会说什么。”

南墨昊更不会说什么。

子曦捏了捏他的脸:“真不会说什么?”

“保证不会。”楚宸凑过去亲了她一口,“但是先说好,美男搜集而来只是欣赏,不能摸,不能搂搂抱抱,更不能亲亲吻吻。”

子曦:“……”

所以呢?

把美男都收进后宫,当成御花园一样,闲来无事的时候来观赏一下?

“你自己说的,这满园的景致就如美人的风情……”楚宸无辜地瞅着她,“景致是用来看的,美男也是用来看的,只能看不能摸。”

子曦揪了揪他的头发:“你呢?算不算美男?”

“我以前算,现在不算。”楚宸道,“我现在是你的夫君,不能跟寻常美男相提并论。”

子曦失笑:“横竖都是你有理。”

“那当然。”楚宸语气傲娇,“我可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原配夫君,正牌的,独此一人,其他人都取代不了。”

“哪天把你打入了冷宫,其他人就能取代了。”

楚宸环着她的肩膀:“陛下是不是忘了,为夫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就算待在冷宫,也能在夜黑风高的晚上杀人于无形。

子曦挑眉:“以前似乎有人说过并不贪心,只要有个侍君的位置就成,如今倒是敢光明正大地威胁朕了?”

楚宸笑了笑,眉眼生辉:“你不知道除了女子会口是心非,男人也擅长言不由衷?”

“托你的福,现在知道了。”子曦道,把紫牡丹放在鼻尖轻嗅,“原来你以前的大度都是装的。”

楚宸静了一瞬,无辜地瞅着她。

或许不该说那时候的大度是装的,而是因为那时不得不大度,甚至于,他根本没有不大度的资格。

总不可能在明知子曦喜欢另外一个男子的时候,强硬地告诉她:“你以后只能喜欢我一个人,不能再喜欢旁人,你的后宫只能有我一个……”

他的脑子又没坏。

作为西陵一个小小世子,他若真跟子曦说出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愚蠢两个字概括了,而直接是脑子被驴踢了。

不过……

“子曦。”楚宸想到天牢里的某人,不由皱眉,“凤微羽……你打算怎么办?”

从大夏回来时,他已经明白了他母亲的意思。

楚宸也觉得让凤微羽去做大夏皇帝没什么不好,反正他眼瞅着这人也没什么雄才大略,况且还不能生育——还有比他更适合的皇帝人选吗?

但若是放人,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否则定会引起凤微羽的怀疑。

“暂时宫里守卫森严,放人肯定不行。”子曦淡淡道,“不着急,这件事我会安排。”

放人也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安排一场合情合理的营救大戏,让凤微羽没有任何疑虑地回去大夏。

——

今天更新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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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8章 取名

日子一天天变暖,越到后面子曦的身子越笨重,楚宸整日不敢离身。

脱下了春装,换上轻薄裙装,转眼到了五月底。

秦裳来了。

数月不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子曦觉得秦裳眉眼间气韵似乎又有了些变化。

“你自己来的?”子曦在雍华宫外凉亭里作坐着,看着眼前眉眼越发平和的男子,“帝修呢?”

“阁主在郊外别院。”秦裳接过秋雁递来的茶,客气地道了声谢,抬眸看向子曦,“主人让我先来跟你打个招呼。”

秦裳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主人让我交给你的。”

子曦眉眼微动,拆开信函看了看,眉头微蹙:“他把朕女儿的名字都取好了?”

秦裳闻言微讶,随即摇了摇头:“信函我没看,不知道主人写了什么。”

“帝修帮我们女儿取名字?”楚宸凑过来看了看,语气不满,“女儿的名字我们自己不会取吗?需要他多事?”

子曦没说话,沉默地看完这封信,仔细折了起来。

目光微抬,视线落在秦裳面上:“你这几个月还好吧?”

秦裳点头:“嗯,还好。”

真的还好?

子曦眼神里染了些许怀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好?”

秦裳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默默看了一眼子曦:“我上个月犯了个错,差点就跟你阴阳两隔了。”

子曦一惊,无暇理会“阴阳两隔”这个词用在这里合不合适,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犯了错也不至于让帝修弄死他吧。

“上上个月,主人告诉我四月份来陵国,因为这几个月我都在山上练一套剑法,练到了第四重,我原是打算四月之前把整个第四重练完……”秦裳垂眸,语气低落了些,“到了月底我有些心急,犯了些迷糊,没把剑法破绽好好看清楚,结果……差点走火入魔。”

楚宸闻言诧异,然后皱了皱眉:“练武最忌心浮气躁,用心不专,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裳撑着下巴,转头看向亭外,神色微怔。

的确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才惹得主人雷霆大怒。

七年间,秦裳从未见过主人发那么大火,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即便他曾一次次辗转于鞭笞杖责的痛苦之中,主人也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淡泊出尘的清贵模样。

什么时候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

可这一次,秦裳却生生把主人逼得情绪失控——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主人会打死他。

然而。

然而……秦裳宁愿主人打死他,也不愿意看到主人把失控的暴怒发泄在他自己身上。

可他的意愿,决定不了任何事。

事情到今天已过去了快两月,可每每一想起来,秦裳还是感到心里发寒,周身冷得就像整个人浸润在寒冰里一样。

凉亭里陷入了一片静寂。

子曦和楚宸对视一眼,两人都安静着,谁也没再开口问。

看秦裳的反应,事情似乎有些严重。

但如果他不愿意说,他们也不会强求,反正眼下来看,秦裳还活得好好的,且武功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少折损。

第919章 疑惑未解

秦裳没有在宫里逗留多久,很快就告辞了:“我先出宫去,过几天主人可能会亲自过来一趟。”

目光落在子曦面上,他补充了一句:“或者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想跟阁主说,也可以去梧桐巷秦府。主人刚到,暂时还不会离开。”

子曦点头,目光定定看着秦裳片刻:“帝修最近没折腾你吧?”

折腾?

秦裳一愣:“没有啊。”

很快反应过来子曦担心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主人现在对我很好。”

好到让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这样的好。

子曦点头:“没有就好。”

秦裳离开之后,子曦回到寝殿,拆开帝修的信看了又看,眉头深深蹙起。

“子曦。”楚宸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信上,“帝修说了什么?”

子曦没说话,眉眼沉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楚宸也就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坐在一旁。

良久,子曦起身:“我要出宫一趟。”

楚宸微愣,随即跟着站起身:“现在?”

“嗯。”子曦缓缓点头,“心里有些疑惑未解,我去找帝修探讨一下。”

早早就想去问帝修,可那人却一直没来。

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她不想再把疑问憋在心里。

况且孩子还有一个多月就出生了,也没多少日子可耽搁。

楚宸望了望外面天色,“得跟摄政王说一声。”

现在宫廷守卫都在南墨昊在负责,没有他的同意,就算是子曦跟楚宸也出不了宫。

子曦命人去传了话。

南墨昊很快来到雍华宫,“陛下要出宫?”

子曦点头:“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南墨昊闻言瞥了楚宸一眼,随即看向子曦,语气平静:“臣跟陛下一道出去。”

子曦点头,没有反对的理由。

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在宫里有楚宸陪着,身边又有玄隐卫十二时辰不离身保护,南墨昊自然放心。

可一旦出宫,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他不贴身跟着心里不踏实也可以理解。

南墨昊很快吩咐人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子曦坐在车上,楚宸和南墨昊一左一右保护,出了宫,直接往梧桐巷秦府而去。

这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时辰还不算晚,帝修和秦裳正在用晚膳。

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帝修突然爱上了鱼虾蟹一类带刺带壳的食物,饭桌上每顿都离不了这几样。

秦裳吃饭之前洗净双手,细细地把虾蟹剥了壳,鲜嫩的鱼肉挑去刺,精心伺候他家主人。

虽然做得熟练,他也很喜欢这种伺候主人的感觉,但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的。

主人以前偏爱清淡些的食物,说不上完全吃素,但向来以果蔬一类为主,只是近日不知为何,突然间喜欢上了鱼虾蟹一类。

帝修喜欢安静,吃饭的时候又不喜欢一大帮子人围着伺候,于是剥壳去刺这类活自然就由秦裳来做。

当然除了一点疑惑以外,秦裳倒是没什么其他感觉,反正伺候主人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看到自己剥的虾被主人吃掉,他反而觉得格外满足。

第920章 最近胆子小

只是当他听到子曦求见的消息时,这点满足就被讶异取代——他不是刚从宫里回来没多长时间?

“不用理会。”帝修语气淡淡,放下筷子,“吃你的饭。”

秦裳应了声是,慢条斯理地埋头吃饭,不敢表现出一点急切。

事实也确实不用急,只是让子曦等一会儿而已,又不是没等过。

晚饭结束,帝修移驾到窗前软榻上坐下,秦裳吩咐下人进来收拾,沏一盏茶给帝修:“主人,我让子曦进来?”

帝修啜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点头。

秦裳走了出去,向子曦表达了久等的歉意,子曦摇了摇头:“是我冒昧,不必介怀。”

她又不是不清楚帝修的性子,当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况且她来得也不是时候——正赶上帝修用晚饭。

这位阁主要真能放下碗筷招待她,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转头看了看楚宸和南墨昊,子曦朝秦裳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家主人单独谈,你负责招待楚宸跟摄政王。”

单独谈?

秦裳微讶,看了子曦一眼,随即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楚宸和南墨昊:“我们去凉亭里坐。”

楚宸目光落在子曦背影上,沉默了片刻,转身上了凉亭。

侍女奉上茶点,三人在亭中桌前落座,好似各自都有些心事,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重。

秦裳喝了口茶,过了好半晌,才淡淡开口打破了沉寂:“今晚夜色不错。”

楚宸抬眸瞥了他一眼,目光微转,看向那道紧闭的房门,心头像是被压着块大石似的。

他其实很想去听听子曦跟帝修谈了些什么。

但是很显然,子曦并不想让他知道。

“秦裳。”楚宸看向秦裳,“你能不能去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秦裳闻言,默默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要是敢去,还需要求助你?”楚宸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敢。”秦裳叹了口气,单手托腮,“我最近胆子小,没有惹怒主人的勇气。”

虽然偷听不一定会惹怒主人,可他还是不敢冒险。

楚宸嘴角一抽,“你又犯了什么事?”

秦裳没说话,握着茶盏沉默。

南墨昊也没有说话,若说三人之中最有机会偷听而不会被发现的,应该当属南墨昊。

可他显然没有这个想法。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三个大男人本就没多少话题,此时也着实没什么闲话家常的兴致,气氛一默再默。

直到茶水冷却,紧闭的房门才打开,子曦从房里走出来,神色莫名地有些微妙。

楚宸起身走出凉亭,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子曦。”

“回宫吧。”子曦淡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心情有点复杂。”

心情有点复杂?

楚宸眉头纠结了一下,不是难过,也不是高兴,而是有点复杂?

默默望了一眼屋内,虽然看不到那位清贵谪仙般的阁主大人,但楚宸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子曦跟帝修都谈了些什么?

为什么子曦心情会那么复杂?

第921章 哑谜

回宫之前,子曦又去了一趟太傅府。

听到陛下驾到的消息,苏瑾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楚凝:“女皇陛下这个时候来,不知为了何事?”

楚凝当然不会知道,更没有猜测的心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起身去接驾。

跟在秦府如出一辙的反应,子曦不是来见楚凝的,而是有事跟苏瑾谈——单独密谈。

看着两人独自离去,楚宸简直想抓头发。

子曦跟他到底是不是夫妻?

为什么跟帝修单独谈,跟苏瑾也单独谈?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

楚凝坐在客厅里招待楚宸和南墨昊,她性情本就淡漠寡言,比跟秦裳在一起时更无话可说。

只是心里对于子曦要跟苏瑾说的话,也有了几分疑惑。

夜色一点点深了,三人俱是无言。

子曦跟苏瑾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苏瑾的神色也有些微妙。

楚宸越发好奇子曦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沉默片刻,子曦颔首告辞,苏瑾把他们送到府外,看着子曦上了马车,才转身跟楚凝返回松鹤院。

“女皇说了什么?”

苏瑾沉默片刻,道:“她跟我说了一些天命之事。”

天命之事?

楚凝皱眉。

“读书人不信命,可陛下说的,我不得不信。”苏瑾敛眸,语气里多了一些喟叹,“殿下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噩梦吗?”

楚凝眉眼微动,却没说话。

“其实那不是噩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苏瑾走到锦榻前坐下,抬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和楚凝各倒了盏茶,“我以前总跟殿下作,厌恶殿下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可殿下的权势我无法反抗,便一直在公主府作到了三十岁。”

叹了口气,苏瑾转头看向窗外夜色,眼神里透着惘然,“如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

楚凝面无表情地听着,对于这件事似乎并无多少意外。

或许早在楚寰算计加害他们却死在长禧宫的那天里,她就猜到了苏瑾的噩梦也许并非噩梦。

“楚寰一直想要殿下死,我又是那么憎恨着殿下,所以最后,他利用我算计了殿下。”苏瑾平静说道,没有什么情绪地陈述着过往,“殿下为了我而死在禁军包围之下,我们活着的时候彼此折磨,没有过过一天安宁日子,死了倒成了一对同命鸳鸯。”

转过头来,苏瑾缓缓喝了口茶:“前世那个时候,清郡王死得早,清郡王妃后来也没了消息,唯有苍世子……他那时候被人下了毒,拖着病体残躯接手了他父亲的兵权,在战场上一待就是数年,楚寰也拿他没办法。”

说完这些,苏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是在回忆。

但记忆里能说的事委实不太多,他前世被关在公主府,消息并不灵通,能知晓的都是旁人传遍了的消息。

当然,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死的人也死了,连西陵皇朝都覆灭,恢复成了陵国疆土的一部分,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可缅怀的。

第922章 天心难测

叹了口气,苏瑾抬眸看向楚凝:“我是一个活了两世的人,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妖言惑众?”

楚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前世清郡王也是楚寰想要对付的人,他最后死在了战场上,可这一世他却安然无恙。”苏瑾淡淡一笑,“殿下应该知道,是因为女皇去了西陵——我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女子的存在。”

楚凝眉心微动,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

苏瑾闻言一静,看向楚凝的眼神带了点惊诧的笑意:“殿下倒是真敢猜。”

楚凝沉默。

既然前世记忆中没有君子曦,为何这一世会出现?

自然有着必须出现的原因。

君子曦跟楚宸原本关系并不深,突然间以大夫的身份去了西陵,直接进入清郡王府,这件事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太合理的。

所以当初就算知道这个女子身份神秘,来历不凡,也没有人把她跟东陵女皇联系在一起。

“女皇陛下前世经历过一场灭国劫难。”苏瑾神色微凝,“所以她身负的宿命和责任重若雷霆,这一世才能挽救陵国江山,并收复疆土——但,天心难测。”

天心难测?

楚凝微一皱眉,讶异地看着他。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凡夫俗子,所以重活一世对于我来说,也许只是个意外。”苏瑾苦笑着叹了口气,“可能上苍在改变某些事情的轨迹时,不小心忽略了我,所以我才有了这次重生的机会,但是女皇不同。”

语气微顿,苏瑾摇了摇头:“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神棍,在说着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可这些事情却又那么真实地发生过,存在过,让人想不信都难。”

楚凝眉头微拧,沉默了片刻,“女皇方才找你,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可能只是回忆前世的这些事情。

苏瑾沉默片刻,眸光落在楚凝的腹部,似是在思索该怎么说。

“陛下说她这一世有个劫难,而陵国下一任帝王还会是公主上位。”苏瑾抬眸,语气有些古怪,“我们的儿子随你的姓,以后可能会成为公主的皇夫。”

楚凝:“……”

沉默片刻,苏瑾道:“我觉得某些时候,我好像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前些日子他还在说,以后儿子会不会取了公主?

结果不是他们的儿子取了公主,而是嫁给公主?

眉头微微纠结了一下,苏瑾摇头:“陛下说这是天命所归,我不知该如何反驳。”

当然,子曦说的不止这些。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苏瑾淡道,“陛下跟你前后有孕,孩子出生之后算是青梅竹马,以后若是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会好一些……不过陛下并不强求,她说虽是天命,也看孩子自己的决定。”

准确来说,子曦只是跟苏瑾谈了一下,说了一些事情,倒是并未作出什么强制性的要求。

而苏瑾却隐隐生出一种感觉——陵国从子曦这一代开始,以后是否就要开启女帝时代的皇权制度了?

第923章 心悦殿下

如果真是女帝掌权,那一代代之后,是否会影响皇朝男子的地位?

苏瑾托着下巴,沉默地看着楚凝,须臾,有些好奇地道:“殿下,你觉得男帝当权的制度好,还是女帝当权的皇朝更出色一些?”

楚凝皱眉。

男帝,女帝?

“本宫如何知道?”她语气淡淡,“不管男女,有能者居之。不过女帝当政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压制一下男尊女卑制度下,男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若天意如此,便是谁也无法改变。

陵国这一代或许当真染上了一些天命色彩——甚至可以说,女帝掌权本就是天意。

皇帝子嗣少,只得了一儿一女,太子又早逝,帝位无可避免地落到了君子曦身上。

偏偏这位女帝做得又不比男皇帝差,不管她今生的功绩是否因为重活一世——至少世人只看到了女帝的政绩,收复陵国疆土的完整,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女帝的权力很稳,说话分量很重。

没有人敢质疑她的决定——即便她要让公主即位这件事会触及很多大臣的底线,但相信她会有办法解决。

而连续两代女帝之后,陵国的臣民大概就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至于以后男权女权制度如何变化,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男人在战场上的战斗力,在保家卫国甚至是最底层的百姓农耕上,都占着绝对优势,所以若说男尊女卑变成男卑女尊,也不太可能。

最多也就是女子的地位得到一些提升。

“压制男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苏瑾笑了笑,摇头叹息,“我在殿下面前被压制得死死的,哪有一点男人的优越感?”

楚凝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苏瑾失笑,走过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不过我喜欢被殿下压制的感觉。”

喜欢被压制?

“以前不是很憎恨本宫?”

苏瑾微愕,随即嘴角一抽:“殿下都说了那是以前,现在……”

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苏瑾摇头失笑:“孩子都有了,殿下再说这话,岂不是教为夫无地自容?”

话落,他直接一个打横把楚凝抱起,垂眸笑语:“可惜殿下现在身体不便,否则为夫一定让殿下好好知道,为夫对殿下现在是憎恨还是喜爱。”

说着,便抱着楚凝往内殿大床走去。

楚凝平静地看着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眉眼不自觉地平软了一些。

曾经恩怨情仇都已随风而逝,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注定他们的命运会纠缠不清。

前世以死亡终结——楚凝没有曾经的记忆,所以并没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感触,她甚至不愿去想苏瑾是因为愧疚还是感恩,亦或是其他的因素。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世两人能安稳度日,白头到老。

“殿下。”把楚凝放在床上,苏瑾俯身吻了吻她,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我对殿下有感恩,也有愧疚,醒来时只想跟殿下好好过日子,倒未曾想过其他,但如今……”

唇角笑意却春风暖阳,嗓音里揉进了丝丝柔情,“我似乎该对殿下说一句,我心悦殿下,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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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 沉不住气

心悦殿下,眼下再容不下旁人。

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表白,没有多少甜言蜜语,没有花前月下旖旎的衬托。

而只是告诉她一个再平静不过的事实。

却足以让心肠最硬的人也悸动——只因这是她此生唯一在意的人。

不管是因为日久生情也好,还是因为愧疚感恩也好,总之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她,只心悦她一人。

苏瑾俯首,珍视地轻吻着她的眼睑,嗓音醇厚:“余生风风雨雨,只愿跟殿下携手而过。”

……

回到寝宫已近亥时,子曦挺着个肚子有些累,便坐着休息了一下。

秋雁端来了三份刚出锅的馄饨:“陛下,吃点垫垫肚子。”

看到馄饨,子曦才想起来自己晚膳还没用,连带着害得楚宸和南墨昊今晚也陪着自己饿肚子。

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外殿,在桌前坐下,招呼两人坐下一起吃馄饨:“今晚宵夜当晚膳了。”

楚宸憋了一肚子疑惑,迫不及待地想开口问,闻言却只能先按捺下迫切的心情,坐下跟她一起吃。

南墨昊坐在子曦右边,沉默了片刻,却还是开口:“陛下心里有秘密?”

楚宸诧异,没料到南墨昊今晚如此沉不住气。

不过他也因而松了口气,南墨昊的问题也正是他想问的,子曦越是神秘,他们心里越是担心。

总怕子曦瞒着他们什么事。

子曦摇了摇头:“我只是告诉苏瑾,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随楚凝姓氏。”

第一个孩子随楚凝姓?

楚宸讶异:“为什么?”

虽说楚凝的身份比苏瑾高,在西陵时,苏瑾是驸马,楚凝才是一府之主,但按理说,楚凝应该并不介意孩子随苏瑾的姓。

毕竟如今他们身在陵国,连府邸都是太傅府,外人眼中苏瑾才是一家之主。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子曦瞥了他一眼,扬唇淡笑,“别问了,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说多了难免有泄露天机的嫌疑。”

泄露天机?

楚宸微默,默默看了南墨昊一眼。

子曦连泄露天机的借口都编出来了,明显是不希望他们再问更多。

不过让苏瑾和楚凝的孩子姓楚,这又是为什么?跟哪条天机有关?

“对了。”说到姓氏,楚宸不由想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帝修给我们的女儿取了什么名字?”

帝修让秦裳送过来的那封信楚宸没看,但子曦说帝修帮他们把女儿的名字都取好了,不会也是跟天命有关吧?

“九娆。”

九娆?

君九娆……

楚宸一愣:“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子曦安静地吃了口馄饨,淡淡道:“九是九五至尊,娆……”

眉头微抽,子曦摇了摇头:“也就是个名字而已,哪来那么多寓意?不用管那么多,既然帝修把名字取了,我们也就懒得再想,就用这个吧。”

君九娆。

听着挺有气势的。

不过一想到帝修今晚说的话,子曦神情就忍不住有些微妙。

九个皇夫,而且还全是命定的,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人家命定的都只有一个,为什么她女儿命定的有九个?

第925章 天命帝女

天生帝王之命,所以命定夫君也多?

子曦抽了抽嘴角,摇头叹息。

这个问题她是得不到什么答案了,只能听天命,顺其自然。

反正女儿自有女儿福。

吃过宵夜,宫人把碗筷勺都收拾了下去,子曦坐着喝了杯水,朝楚宸道:“最近我没出去,大臣们可有什么想法?”

楚宸坐在一旁,把子曦的腿搭在自己的腿上,力道适中地轻揉着,缓解怀孕后期引起的轻微浮肿,闻言淡道:“还能有什么想法?不过就是觉得陛下有孕至今已十一个月,孩子却还在肚子里没出生,觉得异常罢了。”

可那些人毕竟都是大臣,是男人,就算心里惊异,也并不好过分议论。

子曦的身份也使得他们不敢随便臆测。

若是后宫寻常的嫔妃怀孕十一个月没生,只怕不用等到这些大臣们说什么,后宫的对手就能寻到一百个罪名冠到头上,什么妖孽,什么天生异象必有反常……随便一个罪名扣上去,都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可子曦是天子,谁敢胡乱造谣?

大臣们虽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却也不敢乱说话,只是适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疑惑。

楚宸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子曦根本没有怀孕十一个月,到了这个月底也才刚刚八个月,完全属于正常情况。

子曦静坐了片刻,道:“让钦天监监正过来一趟。”

钦天监?

楚宸眉头微挑:“子曦,你又打什么主意?”

“把人叫来就是。”子曦语气淡淡,神色平静得很。

楚宸点了点头,吩咐人去传了钦天监过来。

子曦心里清楚,虽然大臣们嘴上不敢过多议论,但这件事在众人心里形成的不安却是真实存在的。

女皇怀孕十一个月还没生,不管是外臣还是宫人,私私底下传言都不会少,只不过没有搬到明面上而已。

为了避免流言甚嚣尘上,子曦只得找钦天监谈谈。

次日一早,挺着个大肚子的女皇在帝君搀扶下到了朝殿上,接受群臣讶异之后的叩拜,在龙椅上坐下。

方才参拜前的那一瞬间,群臣看到了女皇陛下的肚子,明显比寻常妇人临盆的时候还要笨重一些,心里的担忧越发上了重楼。

“这几日朕心里有些忧愁。”子曦支着额,眉眼泛上些许轻愁,“都说女子十月怀胎,可朕怀这个孩子已经十一月有余,实属反常——”

“陛下请莫忧虑。”钦天监监正站了出来,恭敬地禀报,“臣昨夜夜观星象,发现天降祥瑞,陛下有孕十一月未生,乃是吉兆。”

吉兆?

群臣一懵,有大臣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吉兆?”

楚宸也紧张地看向钦天监:“监正大人请说,什么吉兆?”

钦天监不疾不徐地躬身,语气里透着几分喜悦:“陛下怀的乃是天命帝女,陵国九五,是以需满十二个月才出生,乃为吉兆。”

天命帝女?

满朝文武顿时呆住,下意识地惊喜,然后就要开口恭贺,可话到嘴边尚未出口,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天命,帝女?

什么意思?

又是公主即位?

第926章 千秋万载

大殿上一片静寂。

像是所有人突然间失声了一样,群臣面面相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对?

钦天监都说了是天命帝女,天命——上苍的意思,他们敢反对?

恭贺?

他们实在恭贺不起来。

难道眼睁睁看着陵国以后一直由女帝掌权?

那男子的地位岂不是一落千丈?

等世人都习惯了女帝掌权,以后朝堂上的大臣会不会也多几个女子,比如长公主楚凝那样的?

众臣脑子里浮现出朝堂上男女抗衡的画面,不由脑子一抽,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天命帝女?”子曦精神一震,面上顿时多了几分松了口气的表情,“若真是如此,朕倒是能略感欣慰了。”

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朕这些日子心里总是不踏实,怕生出个怪胎来,没想到……看来天佑陵国,注定陵国社稷安稳,国祚绵长。”

话音落下,群臣顿时醒悟过来,不由微微一凛。

是啊,社稷安稳,国祚绵长,这才是大事。

至于陵国以后是不是真的将彻底由女子掌权,暂时还不好说,况且钦天监算的不一定就准,万一陛下肚子里生的是个皇子呢?

是啊,陛下还没生,是不是公主还不一定呢。

这个时候急什么?

百官冷静了下来。

就算真是公主……那证明钦天监说的有点道理,就算女子为帝或许也没什么不可以,眼前这位女皇陛下也没大力提拔女子做官啊。

这么一想,群臣不由又安定了下来,纷纷叩拜于地,声音响彻大殿:“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我陵国社稷安定,国祚绵延千秋万载!”

千秋万载么?

子曦笑了笑,自古以来能传承千年的皇朝已是少数,万载更不可能。

然而,谁不喜欢这种代表美好祈愿的歌颂?

任何一代天子——即便如何昏庸的皇帝,也莫不希望自己的皇朝能繁荣昌盛,千年不衰。

不过喜欢听是一回事,心里会不会当真却是另外一回事。

歌功颂德并不会冲昏子曦的头脑。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努力使得这样的愿望能实现——哪怕在她闭眼之前,只能实现一小半,并能确保后世子孙有守成的本事,便已足够。

天命,天命,谁又能算到以后天意会如何安排?

看着眼前满朝文武,子曦淡淡一笑:“既然监正如此说了,那么朕姑且当这个孩子乃是承天命的帝王。众臣听旨,不管这个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平安降生之后就是储君,各位爱卿以后还需竭尽全力辅佐才是。”

大殿上静了一瞬,随即群臣齐齐高喊:“臣等遵旨,吾皇万岁!”

子曦满意地勾唇一笑。

下朝之后回到雍华宫,子曦坐在榻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事情算是解决了。”

楚宸看着她,满眼都是星光:“不愧是臣的女皇陛下,一招解决了两个问题。”

借助一个天命,既顺利消灭了流言,又顺道立了储君,还能让群臣无话可说,实乃妙哉。

第927章 苛刻

子曦睨了他一眼,语气难得带了几分傲娇:“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你是我的女皇陛下。”楚宸顺势接口,并毫不害臊地偏过头亲了亲她的脸,惹得刚奉茶过来的青黛脸红地驻足。

“矜持点。”子曦伸手推过他的脑袋,“让青黛看笑话了,一点帝君的稳重模样都没有。”

青黛低眉垂眼地奉上两盏茶,又低眉垂眼地退出去。

“我是什么模样她们早已知晓,没什么好装的。”楚宸说着,把子曦的腿又把放在自己腿上,“还酸吗?”

子曦摇头:“还好。”

楚宸叹了口气,有些心疼:“还有一个月就熬过去了。”

子曦没说话,懒懒地靠在榻上,闭着眼,任由楚宸细心地给她按摩着腿部,语气里透着倦懒之意:“摄政王这段时间很忙。”

楚宸不解地抬眼,随即点头:“嗯,很忙。”

女皇有孕,楚宸这两个月又专心伺候娇妻,南墨昊自然要能者多劳一些。

子曦敛眸,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子曦,怎么了?”

子曦叹息,有些惆怅:“总觉得摄政王这一生……对他有些不公平。”

楚宸心里微惊,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你以后打算让他侍寝吗?”

“你紧张什么?”子曦转头看他,语气有些古怪,“朕若真让他侍寝,你会阻止?”

楚宸抿唇不语。

子曦摇了摇头:“朕是在想,玄隐殿的规矩其实并没有太严苛,却为何单单对御隐卫如此苛刻?”

其他的玄隐卫只要暗中保护,而无需贴身相随,也没有认主之后殉葬的规矩,只有被选出来的御隐卫——明明是玄隐卫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却要承受更苛刻的规矩,终生不得自由。

这点在子曦看来,其实是有点不人道的。

楚宸沉默片刻,“陛下可以把规矩做些改变,但摄政王……”

他的话没说完,子曦却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是受规矩所限,还是南墨昊自己的意愿,或许这样的规矩正是他所心甘情愿的,甚至是他心里所期盼的。

若真要改,对南墨昊而言,也许更意味着一种逼迫。

“子曦。”楚宸低声开口,嗓音里带着几分温软,“作为男子,没有人愿意跟旁人分享自己的妻子。但是一直以来,我能做到跟摄政王和平共处,并非因为我有多害怕你生气,而是我对玄隐殿规矩太过了解。我若容不下他,便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同样的道理,若子曦容不下他,同样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不管子曦对南墨昊是否有过真心,即便只是看在南墨昊对子曦一片忠心的份上,楚宸也绝不会对他生出嫉妒。

南墨昊跟别的男子不同。

今日哪怕是秦裳喜欢上子曦,楚宸都可以使出一百种手段让他知难而退,因为秦裳是自由身。

但南墨昊无处可去,也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说句矫情一点的话,楚宸都不忍心对他使心计——当然,他这点心计,摄政王约莫也看不上眼。

第928章 虎毒不食子

子曦没说话,低垂的眼底不知掩盖了怎样的情绪。

没过多久,秋雁进来禀报:“陛下,顾太医来了。”

子曦抬头:“让太医进来。”

“是。”

顾太医例行来请脉,到了最后这个月,他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来一次。

即便子曦的身体没什么问题,脉象也都很正常,但毕竟是天子万金之躯,不能有丝毫疏忽大意。

宫里宫外,除了子曦和身边亲信,也只有顾太医对子曦有孕的情况最了解,并知道钦天监所谓的“怀十二个月才生”根本是胡说八道。

方才听到大臣们谈论这件事,顾太医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些惊异的。

不是惊异于钦天监以天命为借口,而是女皇的心思让他诧异——他几个月前就诊出陛下怀了双生子,陛下也知道自己怀了双生子。

陛下却借着钦天监监正的口,直接立了公主为帝?

虽然腹中孩子还不能完全确定性别,但顾太医有至少七分把握,应该是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而陛下明知腹中孩子是两个,却让钦天监在殿上说出了“天命帝女”这四个字。

虽陛下说了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储君,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将来即帝位的会是公主。

天命帝女四个字,分量极重。

顾太医又思及之前陛下命他不得把怀了双生子的事情宣扬出去,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为了让公主顺利成为储君,而隐瞒皇子的出生?

可不管现在钦天监如何说,到时候孩子一生下来,朝臣知道陛下生了两个孩子,并且还是一男一女,就算有钦天监的卦象,只怕群臣也必然会让陛下立皇子而非公主。

而最要紧的是,到时候孩子生下来,钦天监那个“天命帝女”的命定一说,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说不定群臣会以为他算错了,皇子才应该是“真命天子”,而非公主是什么“天命帝女”……

“顾老在想什么?”子曦挑眉,看着顾太医诊脉失神的表情,“可是朕的脉象有什么不对?”

顾太医恍然回神,连忙躬身请罪:“臣失态。”

“无妨。”子曦语气温和,“朕想知道,顾老方才在想什么。”

顾太医迟疑了一下,“今天早朝上的事情老臣听说了,陛下有意让公主即位,虽说有钦天监的占卜卦言,但大臣们也不是好糊弄的,等孩子生下来……”

“顾老其实不是担心储君的问题,而是怕朕会把皇子如何吧?”子曦笑了笑,眼神清透睿智,显是一眼就看穿了顾太医心里的想法,“顾老不用担心,朕自己亲生的孩子,能对他如何?虎毒还不食子呢,朕不至于为了一个储君之位就弄死自己的孩子。”

顾太医一惊:“老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误会了。”

他就算如何愚蠢,也不会以为陛下是想弄死自己的孩子。

“天命帝女一说,虽是朕授意钦天监,却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真的天命所归。”

第929章 肚疼

子曦淡淡一笑:“至于皇子如何安置……他将来的身份不会比陵国女帝低,这一点顾太医也不用多想。”

顾太医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医者的本分是治病救人,陵国以后的帝位由谁来做他并不关心,也无权过问太多,只是在听到早朝上的事情时,下意识地有些不安。

陛下丝毫没有提起过双生子的事情,言外之意也是由公主为帝,所以他难免有些担心这个皇子该如何安置。

当然,以女皇宽容仁厚的性情来看,她应该并不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做些什么,可皇家的事情有时候真没法说。

直到此时,亲耳听到陛下的话,顾太医才真正放下心来:“臣多嘴了,请陛下恕罪。”

子曦摇头:“无妨。”

“老臣告退。”

子曦点头,顾太医很快退出了寝宫。

楚宸神情难免就有些古怪的,“顾太医不会以为你为了让公主即位,会弄死皇子吧。”

这是什么脑回路?

子曦摇头:“顾老又不是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哪有那么多想法?朕隐瞒双生子的事实,他心里有些不安也是正常的。”

自古以来,皇室风光显赫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多少阴暗见不得光的事情?帝王或者嫔妃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弄死自己的孩子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如果说子曦思想偏执一些,为了让女帝即位,改变陵国男权之上的制度而弄死皇子,只留一个女儿……

虽说残忍歹毒,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子曦并不偏执,也没有非要女儿即位的想法,起初只是那么一想,主要是希望一个孩子随了楚宸的姓,让清郡王后继有人。

只是后来那么巧,出现个天命帝女的说法,才坚定了她让女儿即位的想法。

至于儿子,给帝修抚养也没什么不好,既能避免大臣们在皇子身上打主意而引起子曦的不耐,以后又能继承九阁,比坐拥陵国天下也并不逊色多少——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子曦没有理由拒绝。

给了帝修抚养,孩子也还是楚宸跟子曦的孩子,这一点谁都无法改变。

况且……

子曦敛下眸子,掩去眼底复杂情绪。

……

日子进入六月,一天比一天热。

御花园里的牡丹谢了,湖中央的莲花却开得如火如荼。

满湖清香萦绕鼻翼,炎热中透着丝丝凉爽。

群臣都巴望着女皇陛下的肚子。

钦天监说十二个月生,这快十二个月了吧?要是再不生,他们真的要急了。

除了日子之外,他们还眼巴巴地等着看陛下生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最好是个皇子,应验一个“真龙天子”,而不是什么“天命帝女”。

宫里宫外多少人暗暗焦急的期盼之中,女皇陛下的肚子终于疼了。

六月二十八。

一年之中炎热的季节里,早就准备就绪的稳婆们和提前选好的伶俐侍女齐齐上阵,在雍华宫里替陛下接生。

两位皇夫沉默而又焦躁地在外面守了一个昼夜,眼底的青影绝不是因为疲惫,而是过度的焦虑和不安造成。

——

今天更新完。

第930章 星象奇观

从昨晚发作时楚宸就开始抓着青黛询问里面的情况,青黛耐心地再三回答:“陛下很好,只是还没生。”

很好,只是还没生?

这个回答楚宸几乎听了一夜,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怕听到子曦的喊叫,可一夜没听到,心里又期待着能听到子曦的声音,他宁愿子曦能喊出声来,让他们都知道她平安。

这么不声不响的,楚宸一颗心提起来就没敢落下。

焦灼等了一夜,直到早上,才从殿中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痛楚呻吟,听得楚宸和南墨昊脸色一变,几乎不约而同地就要冲进去。

宫中嬷嬷死死拦在殿外,急声道:“不能进!”

楚宸攥紧了手,“陛下没事吧?”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帝君请放心。”嬷嬷说着,再三交代,“请帝君和摄政王在外面耐心等候,千万不能进去。”

说着,直接吩咐四个侍女守着殿门,免得两位皇夫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就往里冲。

南墨昊神情僵硬,薄唇抿成一条线,可见几分压抑的不安。

楚宸转过身,按捺着心里的焦躁和恐惧,不知第多少次转头看向天际。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终于体会了一次度日如年的煎熬。

……

皇城梧桐巷秦府内,秦裳刚得到消息,不由也是一惊:“女皇生了?”

“有了动静,孩子还没降生。”属下回报。

秦裳点头,急急转身进了院子,看到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帝修:“主人。”

帝修神情淡漠疏懒,清贵出尘的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秦裳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跪坐在椅前,没再出声。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子曦还没有生。

楚宸快要疯了。

他从没有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好不容易从夜半盼到天亮,也好不容易听到了子曦的声音,然而感觉却似乎并不好。

眼看着太阳高照,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又等到晚上,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若不是每隔半个时辰左右秋雁都会出来报个平安,楚宸觉得自己真的会崩溃。

为什么会这么久?

子曦得多受多少苦痛折磨?

眼看着夜幕再次降临,楚宸已经没了踱步的力气,靠着殿门倚坐下来,无助地抬头看着夜空的一轮月牙。

南墨昊死死地握着手,眉头深锁,将焦虑压在心头。

……

“七星归位!”皇宫西北观星台上,钦天监监正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北斗七星的位置,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帝星出!帝王星……真的是帝王星……”

千年一遇的天象奇观!

监正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陛下居然不是在骗我……真的是天命帝女,还有七星护佑……”

……

秦府别院里。

帝修负手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正北方向,眸心微细,清贵眉眼显得幽深难测。

秦裳站在一旁,平静中难掩焦躁。

一天过去了,宫里还没有传出女皇顺利生下孩子的消息,从昨晚到今晚,一天一夜……这样的情况正常吗?

第931章 崩溃

夜深人静,碧天如练,暗云轻涌,幽深冷寂。

又是半夜过去。

楚宸神色憔悴,目光死死地盯着殿门方向,近两日滴水未进让他的嗓音沙哑:“里面到底怎么样——”

一声尖叫忽然响起,几乎穿破心脏,引起一阵恐惧般的骤缩。

楚宸心头被利刃划过一般,把腿就往殿内冲去,速度快得如一阵风,堵在殿门口的四个侍女根本来不及反应。

“子曦!”

“生了生了!”稳婆松了口气的声音刚响起,随即惊呼一声,“还有一个。”

“快!准备接生,陛下肚子里还有一个!”

“帝君干什么?”一个嬷嬷慌乱的声音响起,随即命几个侍女死死地把他堵在外面,“大男人进来捣什么乱?出去!”

楚宸僵立在外殿,感觉三魂六魄都被惊飞了一般。

方才那一声尖叫之后,内殿的动静又转为一阵阵压抑的呻吟,仿佛在积攒着力气一般。

楚宸听得心一阵阵揪起,恨不得这以己身代替子曦受了这苦楚。

“帝君请出去。”嬷嬷语气有些不耐烦了,“陛下平安,请帝君莫在这里添乱。”

楚宸脸色苍白,沉默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嬷嬷,双腿发软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抬头瞥见摄政王,对视片刻,两个一时皆是无言。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两个大男人此时一样的苍白,一样的惊惶不安,皆是前所未有过的狼狈。

若让外人看到,只怕会觉得分外不可思议。

只陛下生个孩子,就能把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两人折腾成这样。

楚宸一抓头发,颓然坐倒在地。

第一个孩子生下,第二个孩子就比较顺利。

殿内传来稳婆耐心的安抚和鼓励,嬷嬷吩咐侍女的声音,以及一阵阵被压在喉咙里的低吟。

又过一阵。

“出来了!”嬷嬷彻底松了口气的声音响起,“是个皇子。”

接着,殿内传来一阵惊呼:“陛下生了对龙凤双生子。”

听到这句,南墨昊眉头微皱,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吩咐:“守住殿外,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楚宸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南墨昊是在吩咐玄隐卫。

长长地吁了口气,楚宸起身返回殿内,没有意外地又被嬷嬷拦住:“帝君还不能进来。”

“我看看陛下。”楚宸声音沙哑却坚定,脸色苍白难掩焦虑。

说完这句话,他径自推开嬷嬷的阻挡,跨进内殿。

南墨昊没进去,只等在外殿。

“子曦。”楚宸两步跨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子曦满脸汗水,脸色透着说不出来的苍白虚弱,心头忍不住又揪起,“你感觉怎么样?”

子曦转头,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汗,唇瓣干涩:“你怎么进来了?”

“我……”楚宸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死死地握着子曦的手,眼底溢满惊惶不安,“我很担心,真怕你出什么事……”

太折磨人了。

几乎一天两夜的等待,焦灼,恐惧,不安……各种胡思乱想,把他们折磨得神经都快崩溃了。

第932章 没哭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两个稳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屈膝行礼,“一个公主,一个皇子。”

子曦转过头去,看着安静的两个孩子,微微拧眉:“怎么没听见哭声?”

“这……”稳婆有些尴尬,把小公主抱过来放在子曦面前,“刚才民妇给小公主洗干净了,拍了下屁股,但是小公主好像没什么感觉,硬是没哭。”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她们还敢使劲拍拍,这娇贵的公主,谁敢使力?

可就算不使力气,正常孩子刚出生也会啼哭两声,不知为何,陛下生的这俩孩子却愣是不哭。

楚宸和子曦不约而同地看着轻薄襁褓里包着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都差不多,小脸有点皱巴,看不出五官轮廓像谁。

可这个孩子不但没哭,闭着眼,看起来格外的安静。

“她在睡觉?”楚宸讶异,“在肚子里还没睡足?”

“孩子睡觉很正常。”稳婆回道,“刚出生的孩子一天里大半时间都会在睡觉,帝君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楚宸点了点头。

这么个小小的婴孩,以后居然会是主宰天下苍生的帝王……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小皇子。”另一个稳婆把皇子也抱了过来,“双生子天生能感知到彼此的情绪,所以小公主没哭,小皇子也没哭。”

这么神奇?

楚宸讶异,不由瞅了瞅自己的儿子,看起来跟女儿长得也没啥区别。

“帝君先出去吧。”稳婆道,“我们还要给陛下清理一下身子。”

楚宸转头看向子曦。

子曦虚弱地笑笑:“去吧,不用担心。”

楚宸点头,刚要起身离开,却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随即朝稳婆道:“我能抱抱她吗?”

稳婆心里挺奇怪的。

帝君看起来比较喜欢公主?

不应该是皇子更得宠吗?

心里这么想着,她却连忙抱起小公主,横放到楚宸怀里,“帝君小心一点,刚出生的孩子软,必须双手抱,托住身子,把孩子的头部搁在臂弯。”

楚宸低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孩子,心道这孩子心真大,殿里这么多人,她睡得倒是香。

抱着女儿走出内殿,看到南墨昊站在外面等着,楚宸笑了笑:“子曦平安,孩子也很好。”

说着,把孩子递给他:“给你抱抱。”

南墨昊僵硬地伸手,托着被递到自己手里的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抱孩子对他来说是生平头一遭,完全没有经验。

秋雁不放心地尾随着楚宸走出来,紧张的眼神一直地盯在小公主身上,生怕两个大男人手上没个分寸,把小公主摔着了。

“行了,还是奴婢来抱吧。”秋雁看南墨昊僵得跟木头似的,心里好笑,伸手把孩子接过来,然后道:“您二位还是去外面等吧,陛下这里还要收拾一下。”

“秋雁,稍等。”子曦的声音在内殿响起,透着些许疲惫,“朕有话跟摄政王说。”

南墨昊闻言抬眸,走近了些,却没有进去内殿,而是站在珠帘外垂眸:“臣在。”

——

凌晨先更三章,晚安。

第933章 劫狱

“婆婆们都辛苦了,赏银多给点,除了宫里的嬷嬷,其他人稍后让秋雁送他们出宫。”子曦交代,“另外,这两天朝政继续依然由你全权负责。”

摄政王低头应下:“臣遵旨。”

不管方才南墨昊命人守住宫殿,任何人不许外出这句话子曦有没有听到,她心里应该是清楚南墨昊在想些什么的。

她之前隐瞒双生子的事实,眼下殿里这么多稳婆和嬷嬷侍女,只要走出雍华宫,女皇陛下生了双生子的消息必定被人所知。

南墨昊提前预防,也是正常。

不过子曦并不想弄得人心惶惶,双生子一事也没打算一直瞒下去。

“先出生的是公主,正应了那句‘天命帝女’,明日早朝你当众宣布朕的旨意,立长公主为储君。”子曦又吩咐了一句,觉得有些疲惫,“先出去吧。”

南墨昊道了遵旨,转身走了出去。

稳婆们和嬷嬷在里面忙活,对于皇家立储的事情虽然只当做没听见,心里却忍不住想,怪不得帝君对女儿格外宠爱,原来是因为父凭女贵?

南墨昊刚从雍华宫离开,外面匆匆走了一人,穿着狱卒的衣服,跪地禀报:“启禀摄政王,诏狱遭劫,凤微羽……凤微羽被救走了!”

摄政王神色微冷,“什么时候?”

“昨夜。”

南墨昊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狱卒退下。

“凤魇。”南墨昊冷冷吩咐,“命玄隐殿玄字头三十六隐卫出城,追击凤微羽。”

凤魇现身,领命而去。

楚宸听到这段话也没说什么。

关于凤微羽的事,子曦说自有安排,女皇陛下生产时最是紧张,两位皇夫都寸步不离守在这里,宫里的防守以雍华宫最严——当然,诏狱那边并不会因此就松懈。

只能说,表面上松懈一下,让人有机会把凤微羽救走而已。

至于后续……发现人不见了,当然要追。

有人追,才能让凤微羽没时间去停留,马不停蹄地赶路早些回去大夏,顺便满足他即将被立为储君的愿望。

楚宸抬头望着夜空,脑子里空荡荡的。

担忧焦虑了一天两夜,眼下身心俱疲,心里却总算是松了口气。

子曦安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宫中政务都由摄政王负责处理,楚宸在雍华宫外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嬷嬷们才相继走出来,“帝君大人,现在可以进去了。”

楚宸迫不及待地往殿内走去。

秋雁拿来了赏银发给稳婆,然后送她们出宫。

只有顾嬷嬷和李嬷嬷两人,以及两个年轻貌美的乳娘留下伺候,其他人都被屏退了出去。

殿内总算恢复了一些安静。

走进内殿,楚宸看着两个孩子都在床上睡着,在床前蹲下:“子曦,辛苦你了。”

子曦声音疲乏:“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睡吧。”楚宸温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子曦笑了笑,静静看着他:“你跟摄政王也辛苦了。”

比起她,他们担惊受怕所承受的精神折磨更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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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立储

因为是半夜产子,宫门已关,女皇顺利产下一对双生子的消息,到了次日早晨才传到太傅府以及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听说是双生子,且还是一儿一女,大臣们心情不免就有点复杂。

有人暗自高兴,希望能借此机会争得让皇子成为储君的机会,也有人抱着不太乐观的心态。

当然,更多的人则直接问了钦天监监正,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无一不是“天命帝女”,而非“真龙天子”。

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大殿,听到摄政王说的第一句话是:“本王传陛下旨意,众臣听旨。”

百官跪下。

“承天命,立长公主九娆为储君,钦此!”

殿上一片静寂,文武百官下意识地想谏言,然而抬头就对上摄政王那双如寒潭般幽深冷漠的眸子,顿时脊背一寒。

跟摄政王抗议?

开什么玩笑?

如果女皇陛下在此,他们还敢据理力争一番,可传达旨意的是摄政王,哪个不要命的敢开口?

然而,就这么默默接受了公主为储的事实?

百官心里并不情愿。

虽说有钦天监监正的天象为据,可陛下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皇子——为什么不能由皇子即位?

于情于理,都该是皇子为储不是吗?

群臣一时沉默。

南墨昊也没说什么,不发一语地站在丹陛之上,冷峻淡漠的眉眼看不出丝毫情绪,冷冷俯视众人。

那种笼罩在头顶的压迫感让群臣脊背发麻,仿佛沉沉乌云压顶,让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压。

“臣……臣觉得……”还是有大胆的老臣试着开口,“臣以为该是皇子为储,天地纲常不可乱,贵阳而贱阴,公主为帝颠覆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亦会使得阴阳尊卑的秩序混乱——”

“本王只是传达陛下旨意。”摄政王语气冷峻,眉眼更是幽深难测,“公主为帝乃是天命所归,有不服者,可以去跟上苍抗议。”

言下之意很简单,就算阴阳贵贱颠倒也是上苍的意思,上天要灭男子的威风,要提升女子的地位,你不服大可抗议去?

话音落下,大殿上犹如一阵寒风刮过,群臣冷飕飕的打了个寒颤,再无人敢多言。

去跟上苍抗议?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而且摄政王自己也是男子,他都不在意男子地位将被女子取代,他们还能说什么?

立储的决定就这么定下,苏瑾上午在宫里给孩子们上课,中午回到府中把这件事跟楚凝说了,然后真心喟叹:“女皇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先是钦天监在大殿上奏禀“天命帝女”,让大臣们先有个心理准备,下一任储君最大的可能还是公主。

然后就算群臣都知道陛下生了龙凤胎,正乐观地想着给皇子正名,却赶不上陛下的旨意来得快。

有摄政王在朝堂上代传圣旨,本就是一种震慑,再加上女皇生了孩子之后还需要坐月子,卧床一个月里,大臣们总不可能跑到雍华宫去谏言抗议。

至于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之后,大抵也就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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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5章 蠢钝

帝修一直待在秦府别院没出过门,也没有要进宫的意思。

秦裳心里虽有些担忧,但听到子曦顺利生下两个孩子,终于松了口气。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帝修之后,他家阁主大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命他继续练剑。

“把天罡九式练一遍。”说这句话时,阁主大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黑檀戒尺,眸光淡漠看着秦裳,“若出了错,你今天就不用站着了。”

秦裳脊背一抽,恭谨应了声是。

行云流水般把破军九式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破绽地演练了一遍。

一袭红衣飘逸如火,身在半空有腾云驾雾般的轻盈迅速,又不乏横扫天下的雷霆万钧,剑法招招精妙,随时隐秘,变幻莫测,让人几欲眼花。

一套剑法练完,不过是盏茶时间,但其中所蕴藏的威力却重逾雷霆,不容忽视。

第九式结束,他收剑在侧,身姿自半空翩然落下,恭敬落跪于帝修面前:“请主人指点。”

帝修注视着他温顺的身影,语气淡淡:“自己觉得如何?”

自己觉得?

秦裳抬眸,语气谨慎:“还行?”

毕竟天罡九式他练了足足一个月,半点不敢分心,自我感觉应该还行。

帝修瞥了他一眼,把戒尺递给他:“本座进宫一趟。”

进宫?

秦裳眼神微亮,随即低眉垂眸地道:“属下想跟主人一道去。”

帝修没说话,径自起身往院外走去。

不说话就是默许的意思。

秦裳心里微松,连忙把戒尺交给院中下人,“拿去书房放好。”

然后转身就跟了上去。

折腾了两天才顺利生下孩子,子曦累极,此时刚睡醒了一觉。

得知帝修来的消息,她也没什么惊讶,淡淡道:“让帝阁主进来,其他人全部出去。”

楚宸也没有例外地被赶了出去。

帝修当然不会进内殿,只隔着重重珠帘坐在外殿椅子上,而其他人则全部被屏退在雍华宫外十丈之外。

帝修没离开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无人知道两人在殿内说了什么,就如同之前那晚的对话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事实上,两人说的话并不多,颇有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但子曦却在吐血。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唇角沾着的血迹,无一不是述说着她孱弱的状态。

“朕……”压抑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子曦嗓音嘶哑,“最多还能再撑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了。”帝修语气淡漠,近乎于无情,“你已经多活了两年,应该庆幸。”

应该庆幸?

子曦苦笑,的确应该庆幸。

至少挽救了陵国江山。

“孩子……你今天就要带走?”

帝修语气依然平静:“不会。满月之后,你跟他一起随本座去九阁之巅。”

子曦一愣:“朕?”

她不是要死了么?

“顺便把乳娘带一个过去。”

子曦脑子里有些乱:“帝阁主,你的意思……朕没太明白。”

帝修皱眉:“本座的话很难理解?”

堂堂女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钝了?

——

很久没求打赏了,小小声地求一波打赏?

晚上加更两章,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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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折寿

子曦低咳一声,看着帕子上艳红的血迹,她沉默了片刻。

实在不是她蠢,而是帝修说话总让人觉得不在一条线上。

不过帝修显然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的耐心从来不多,更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点小事上——

没错,被楚宸和南墨昊二人提心吊胆牵挂的子曦生死问题,在这位阁主大人看来,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得浪费他的时间。

没过片刻,他就走出了雍华宫。

秦裳迎上去,想开口问,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便只是沉默地尾随在他身后。

“帝阁主。”楚宸见帝修要离开,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就问出了口,“子曦没什么事吧?”

若只是事关天命,两人不欲让人知道,楚宸也不是非要知道什么。

可显然帝修跟子曦两人单独说的并非只是单纯的天命一事,他最挂心的还是子曦会不会有事。

帝修没说话,也许是懒得理会他的问题,很快就离开了皇宫。

楚宸眉头皱紧,实在不知道这位阁主脾气怎么这么大。

要他们的儿子去抚养,却连跟儿子的父亲说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压下心头沉重,楚宸转身进了雍华宫。

“主人。”秦裳憋着问题一直到出了宫,心里再三思索自己最近没有做什么惹主人不快的事情,再加上方才剑法没出什么差错,胆子便稍稍大了些,“子曦怎么样了?孩子生得好看吗?”

帝修转头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又是他觉得?

秦裳眉头微抽,不安地摇头:“属下不知。”

“君子曦……”帝修语气微顿,随即淡道,“还有一个月可活。”

什么?

秦裳一惊,脸色瞬间猝变:“一个月?”

子曦还有一个月可活?

这……这这么可能?

“主人……”秦裳抿唇,抑制着心头忧虑,“主人没有办法救她?”

“她的死是天命注定,你觉得本座有什么办法救她?”帝修语气淡漠,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语调。

秦裳脸色变了变,深锁着眉,只觉得心头沉重,如压了厚厚一层阴霾。

帝修在窗前锦榻上坐下,语气淡淡:“若真想救她,也并非不能。”

“主人?”秦裳眼神一亮,目光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帝修倚着锦榻,嗓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本座折三十年寿命,便可让她多活三十年。”

话音落下,秦裳神色一僵,脸上血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褪尽。

主人折三十年寿命?

不。

“如果你求本座救她,本座也不是不能答应。”帝修看着他,神色淡淡,“你可以考虑看看。”

秦裳摇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脸色僵硬而苍白:“不……不,不行……”

他希望子曦能活着,可不是以折主人寿命为代价。

不可以。

绝不可以。

秦裳抿唇,僵滞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帝修:“主人,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帝修疏懒地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办法。”

秦裳沉默下来,没再开口。

甚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再也没有开口提过此事。

第937章 千斤之上

子曦是他的朋友,此生唯一的朋友。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秦裳都绝不会坐视子曦就这么离开人世而无动于衷。

可帝修说没有办法,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

至于折寿换命……

如果用秦裳自己的寿命能换得子曦的一线生机,折寿十年或者二十年,都可以,秦裳大概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

可折主人的寿……这绝不可能。

他想都不会去想这种可能性,哪怕子曦对他有救命之恩,哪怕子曦若真死了,他会有多伤心难过,他也绝不会考虑这样的换命方法。

况且,他有什么资格求主人答应这样的事情?

“已经七月了。”帝修语气清淡淡地提醒他,“你的剑法还有最后一式没练成,八月底比武大会若是输了……秦裳,你自己看着办。”

云淡风轻般的语气里,隐藏着绝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

秦裳默然,心里压力更上一重楼。

倒不是说真的怕输了什么,而是子曦眼下的事情难免让他有些分神,可七星剑最后一式最为复杂难练,偏偏又容不得他分神。

九阁比武大会绝对会比上次的信山武林大会上高手多,实力也强。

他作为阁主身边的首席高手,就算主人会一直留着他,可若真的比武输了,不光自己没脸,连带着定然会让主人威仪受影响。

九阁下属会不会质疑阁主偏私?

秦裳压下心头沉沉思绪,转身去拿来了七星剑法的秘籍,片刻不敢分神地开始研究最后的招式。

七月初到八月底,差不多还有两个月,他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

帝修倚着锦榻,淡淡看了他片刻,倒是难得好奇地问了一句:“真不求本座?”

秦裳微愣,随即抬头看向帝修,缓缓摇头。

帝修于是也没再说什么,阖上眼,闭目养神。

秦裳安静地看着他家主人,片刻,徐徐垂眸。

不求,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他不愿意求。

对子曦和楚宸来说,或许会因为他这个选择而需要面对伤心难过,可人都是自私的。

就好像曾经楚宸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是子曦这个朋友重要,还是你家主人重要?”

毫无疑问,在秦裳心里,再好的朋友也无法跟主人相提并论,这是不需要比较也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哪怕他把子曦这个朋友看得重逾千斤,可主人的分量却在千斤之上。

秦裳只能把黯然压下,在心里对子曦说一声抱歉,然后把心思全部放在练武上,再也不敢分出一丝一毫去想其他的事情。

真要静下心来练武,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甚至有时光如梭之感。

而宫里坐月子的子曦,同样感觉时间过得太快。

虽然夏日里坐月子难免有些难熬,然而仅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却是过一天少一天。

看着两个孩子从刚出生到几天之后,小脸慢慢长开,睁开眼时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漂亮极了,闭着眼睡觉时安静如天使般的模样,子曦真正感受到了一个母亲的满足与幸福,心头一天天柔软。

第938章 御隐卫听旨

可一个月的时间就算如何慢,也只有短短三十天。

一天过去就少一天。

七月二十七,离满月只剩下三天。

子曦咳血症状加重,终于无法瞒过这些日子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楚宸。

“子曦!”楚宸急迫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慌忙的冲着外面喊:“来人!请太医!传太医过来!秋雁,快传太医!”

从殿外踏进来的南墨昊听到这惶急的声音,匆忙拂帘而入,触目看到子曦趴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顿时瞳孔一缩。

床头绣龙纹的罗帐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那一瞬间,南墨昊眼底的震惊和骇然几乎无法掩饰。

秋雁听到楚宸命令,脚步匆匆往外跑去,其他宫女也因为突如其来的不安而止不住地慌乱。

殿里就像死一样的静寂。

只有女子压抑痛苦的咳声不停地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恐惧。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这股不祥,孩子嘹亮的啼哭声正在此时响起。

咳嗽声与婴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头混乱。

乳娘忙不迭抱起孩子轻哄。

喉咙里的痒意好不容易缓解,子曦慢慢直起身子,抬眼却对上南墨昊苍白的脸,怔然的眼神,一时无言。

“子曦……”楚宸面无血色,嗓音颤抖,扶着她身体的手止不住地颤栗,“子曦……”

子曦闭了闭眼,嗓音嘶哑而虚弱:“乳娘,把孩子抱去偏殿安抚,朕……朕有事要说。”

两个乳娘和留在这里伺候的两位嬷嬷怀着满心的不安,抱着孩子转身去了偏殿。

殿里瞬间的安静让楚宸心头越发不安,脸色血色一点点褪去。

子曦抬眸,苍白的唇角染着红色血迹,显得孱弱又让人心惊。

“朕的御隐卫……听旨。”

南墨昊心头剧震,预感告诉他不能听,不该听,不要听,而理智却让他无法反抗,无法悖逆。

御隐卫的规矩便是一切服从主人旨意,不得有丝毫悖逆。

垂下眸子,他缓缓跪倒在地:“臣,听旨。”

“朕死后,立小公主为帝,着……南墨昊继续任摄政王一职,与皇父楚御苍共辅幼帝,直至娆儿亲政。”

楚宸脸色猝变,嘶声开口:“子曦……”

南墨昊一点点,一点点攥紧了手,只攥得指关节泛白,嗓音透着死一般的空寂:“是。”

“御隐卫身份……就此隐埋,不许……不许再对任何人提及,从此以后……你就只是摄政王。”

摄政王低头:“……是。”

“朕……朕还你……自由之身。”子曦压抑着咳嗽了一阵,“三十岁之前,娶一房妻子,摄政王府……依然是你的私人府邸。”。

南墨昊抿唇,低垂的眼底划过痛苦之色,心里挣扎了良久,却还是吐出一个字:“是。”

“朕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孩子,成年三年若……若无子,可以……可以过继……”

南墨昊死死地攥紧手,麻木地,如机械般回应:“是。”

“不……不得殉葬……”子曦盯着他,一字一句,强调得极慢,“不得寻死。”

——

凌晨三章,晚安。

第939章 愁云惨雾

楚宸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子曦,不愿接受这突然间的噩耗:“子曦,你不会死的……子曦,你不会……不会死的对不对?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开玩笑是不是?子曦……”

子曦苍白而又羸弱地笑着,目光黯然:“我也不想,楚宸,很抱歉……”

他不要听抱歉。

楚宸痛苦地抱着她:“子曦,我不想听抱歉,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太医来了!”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随即秋雁掀开珠帘,顾太医和其他几位太医慌忙进入内殿,顾不得尊卑有别,也顾不得男女之防。

楚宸咬牙让开位置,紧紧盯着太医的动作,眼神里有些无法掩饰的慌乱恐惧。

顾太医是最近常给子曦把脉的太医,第一个诊脉之后,脸色凝重而困惑:“陛下脉象看起来很正常。”

脉象很正常?

很正常怎么会吐血?

怎么会咳得这么厉害?

很正常,子曦怎么会……怎么会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第二个太医上前,诊脉,眉头深锁。

第三个太医,第四个太医。

几乎整个太医院有资质的太医都来了,可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却又困惑的表情。

明明陛下脉象什么的都正常,怎么会……

“你们都出去吧。”子曦倚着床头,嗓音疲惫嘶哑,“朕的状况,朕自己清楚。”

她这不是病入膏肓,而是死期将至。

身体没病,只是气数尽了而已。

殿内一片压抑,仿佛暴风雨将来的前兆——可不是暴风雨吗?

陵国江山正到了要完整稳定的时候,陛下却在这个当头出了状况,万一……万一真的有点什么……

太医们简直不敢想,陵国会陷入怎样的内乱。

“楚宸。”子曦转头,看向神色苍白的男子,朝他伸手,“抱歉,我没办法……没办法陪你一起白头到老,也不能跟你一起看着孩子长大——”

“子曦!”楚宸脸色惨白,声音凄厉,不断地摇头,“我不想听,我不……我不想听,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她才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正是大展身手治理江山之时,为什么……为什么……

子曦神色黯然,她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多活这两年都是上苍的恩赐?

“子曦。”一阵风拂进,红衣男子闪身入了内殿,看着眼前一片愁云惨雾,面上神情默了默,随即抬眼看向子曦,“主人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今晚启程。”

话音落下,殿内忽然陷入一片安静。

楚宸转头,目光僵硬地看向秦裳:“什……什么意思?”

今晚启程?

启程去哪儿?

秦裳轻咳一声,看了看楚宸,又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身后,那个木然跪在地上像是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的男子,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只是传达主人之命,其他的并不清楚。”秦裳这般说完,却犹疑了片刻,决定还是留给他们一些希望比较好,“到了九阁之巅,主人可能有办法。”

第940章 收尸

朝堂上的大臣们数着手指头盼,盼女皇陛下满月之后回归朝堂,可他们注定要失望。

七月二十七日当晚,离满月还有三日,一辆马车从雍华宫驶出去,消失在漫漫夜色当中。

城门之外,楚宸心头滋味苦涩,百般挣扎也不舍放开子曦的手。

他怕……

怕这一分开就是永别,怕最后连她的尸身都找不到。

“回去吧。”子曦声音很虚弱,脸色更是白得透彻,一丝血色都没有,“等我的信,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楚宸死死地咬着唇,“你不许骗我,不许骗我……”

“不骗你。”子曦苍白地笑着,“放心,儿子还在我身边呢,我还得照顾他。”

为了方便子曦路上养病,孩子和乳娘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楚宸满眼怆痛,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他还是无法放下心……

最前面一辆马车里,斜倚在锦榻上的帝修眉头微皱,嗓音淡漠寒凉:“去告诉楚御苍,若继续耽搁下去,就准备替他的女人收尸。”

收尸?

秦裳心里一惊,忙转身飞掠到后面马车上,把他家主人的话传到了,然后道:“楚宸,到了九阁之巅,我会随时派人告诉你情况。”

顿了顿,“等朝局安定下来,你有时间也可以亲自去一趟,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惹怒了主人,你会后悔的。”

楚宸脸色微变,只得压下心头不安,强迫自己松开自己的手,下了马车。

“楚宸。”子曦想到方才走出雍华宫时,南墨昊还失魂般跪在那里,不忍地闭眼,“你告诉摄政王,我还活着,下午跟他说的那番话……并非遗诏。”

所以,他若真的不愿遵守,便算了吧。

话音落下,车帘也同时被放了下来,三辆马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楚宸痴痴地盯着远去的马车,感觉心脏被剜去了一块似的,钻心刺骨的疼。

夜色渐深。

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马车的踪影,耳朵里听不见马蹄哒哒的声音,楚宸还一个人站在夜色里,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

“主子,马上要关城门了。”贴身跟随的战青出声提醒。

楚宸回神,忍不住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然后才转身,失魂落魄地返回城里。

进了宫门,楚宸望着眼前繁华的重重宫阙,心头茫然,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才十六岁的子曦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劫难?

她既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她有天子的仁德,有女子的柔软,有朋友的仁义,有妻子的温柔。

她胸襟宽广更胜男子,她妙手神医也曾救人于苦难。

若说这是她的命,那上苍为何如此不公?

世间那么多大奸大恶之徒不收,那么多鸡鸣狗盗之辈不收,却收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帝王?

楚宸握紧了手,唇瓣内侧被咬出了血腥味,脚步如灌了铅一般走回雍华宫。

殿内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侍女们个个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面对今晚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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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甘露

而那个玄隐卫最顶尖的高手,朝廷上威慑群臣的男子,依然僵硬如木雕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地跪在那里,周身笼罩着浓烈的悲哀和死寂气息。

“帝君。”秋雁走了过来,眼眶红红的,似刚哭过一般,双手递给楚宸明黄色的卷轴,“这是陛下留下的遗诏,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这个时候拿出来,但……”

遗诏。

听到这两个字,楚宸心里针扎似的疼,盯着秋雁手里那遗诏看了良久,才缓缓伸手接了过来。

遗诏……

子曦什么时候写的遗诏?

楚宸恍惚想到,应该是上次……上次她把他们都赶出来,独留秋雁在内殿伺候的那一次……

那个时候,子曦就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

想到秦裳的承诺,想到那位看似无所不能的帝阁主,想到子曦如今正往九阁之巅而去,楚宸强迫自己压下心头慌乱,缓缓展开遗诏。

看完了遗诏上的内容,楚宸伸手拂开珠帘,举步走向内殿,看着失去了声息般的南墨昊,对他此时的绝望几乎感同身受。

“摄政王。”楚宸把遗诏递到他手上,语气很慢地开口,“这才是子曦留下的遗诏。”

没有反应。

灵魂出窍一般的男人神情僵滞,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床脚,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悲哀之气,让人只想到啼血的杜鹃。

楚宸心头又是一阵抽痛,深深吸了口气,眨去眼眶里的热气,嗓音透着压抑嘶哑:“子曦不会死。她让我带句话给你,下午她跟你说的那些话,并非遗诏……你若不愿,可以不必遵从。”

话落,他起身离开内殿,朝秋雁道:“公主呢?”

秋雁回道:“公主还在偏殿,有乳娘和嬷嬷照看着。”

楚宸转身去了偏殿。

殿内再度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雕塑般的男子才眨了眨酸涩的眼,转动着目光,低头看向被塞进自己的明黄色圣旨。

“子曦不会死。”

“你若不愿,可以不必遵从。”

这两句话,如迟来的甘露浇在干涸的心头,给了他生命复苏的希望。

不会死。

不会死……

她不会死。

“摄政王……”秋雁走进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欲扶起他,“陛下已经离开,以后……以后会来信的。”

南墨昊沉默,荒芜的眼底慢慢注入了一丝生气。

……

次日早,楚宸在早朝上宣读了圣旨,扶储君为帝,命正君楚宸和平君南墨昊摄政,共同辅佐幼帝。

封长公主楚凝为护国长公主,掌权三军。

着苏太傅任左相一职,协助正君和平君处理朝政,任命内阁元老常文清接右相一职。

陵国史上第一次把丞相的权力一分为二,设左右相共同辅政。

朝臣们如同听天书一般听着楚宸把圣旨宣读完,个个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想过一上朝就听到这个如惊雷般的事情。

刚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尚未满月就登基?

“这原本应该是一份遗诏。”楚宸俯视群臣,声音低沉落寞,“陛下昨夜突发恶疾,原以为命不久矣,所以立了份遗诏,但所幸昨夜有神医相助,陛下和皇子都被带走……”

语气微顿,他道:“那位神医救陛下的唯一条件是,让皇子成为他的继承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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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章 环环相扣

文武百官一阵呆滞,随即面上缓缓浮现震惊深沉的表情。

陛下昨夜突然恶疾?

神医相助,却要皇子作为继承人?

这些话听着怎么觉得如此荒谬,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根本不像事实,反倒更像是一场阴谋,且漏洞百出的阴谋。

谁家的神医敢让堂堂皇子做继承人,并以此来威胁女皇?

一国之君重疾在身,神医若有治病良方,不该是无条件来给陛下诊治?

此人不但没有忠君之心,反而以此作为威胁,堂而皇之地带走女皇和皇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国之君多金贵的身子,皇子更是陵国下一任帝王,岂能轻易就让人说带走就带走?

这是江山社稷,是天子帝王家,事关天下苍生,事关万千黎民百姓的死活,不是儿戏,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简直……简直……

殿上一片安静。

文武百官齐齐沉默,面上神情复杂难辨,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都不是好糊弄的小孩,单凭这样一份圣旨就交代了女皇传位的事情,他们压根就无法接受——且不管这份圣旨是真是假,单只是女皇陛下突发疾病这一点,他们就没办法全然相信。

况且……

况且事情怎么就这么凑巧?

从陛下有孕开始,朝政大权就一直落在正君和平君两人手里,虽说陛下有孕期间,楚宸和摄政王齐心协力,并无趁机争权夺势的意思。

然而先是陛下有孕,怀孕十二个月才生,钦天监在朝堂上道出了“天命帝女”的说法,紧接着陛下就生了对龙凤胎。

群臣满心期待着能争取皇子即位,可陛下产下孩子次日就宣布立公主为储君,完全没有给大臣们一点说话的机会。

大臣们不敢在朝堂上跟摄政王据理力争——旨意是陛下的意思,跟摄政王据理力争也争不出什么结果来。

他们耐心地等,数着手指头盼陛下满月上朝,试图说服陛下打消公主为储的决定,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陛下却重病离开了皇宫?

怎么想都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很反常,看起来特别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阴谋——

只是目前他们还无法得知,这阴谋的策划者是谁?

陛下?

楚正君?

南平君?

群臣心里深思,陛下策划这场阴谋的可能性极低,就算是为了让公主即位,也没必要以做出这么冒险的决定——她还年轻,才十六岁,有的是时间跟大臣们耗。

此时退位,命正君和平君辅佐幼帝,对于江山社稷来说明显不利,她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反而会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那么,是谁策划了这场阴谋?

楚宸,还是南墨昊?

他们两人都有动机。

没有了陛下,辅佐幼帝便是一个光明正大掌权的好机会。

楚宸是小公主的亲生父亲。

可摄政王在朝堂上的魄力却明显更胜楚宸一筹,如果这二人今日开始争权,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大殿上久久静寂。

第943章 乱世出枭雄

楚宸起初并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份旨意,就能让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在心里自主想象出那么多阴谋诡计,但此时沉默地注视着大臣们明显的神情变化,心下倒是慢慢了然。

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发一语的南墨昊,楚宸压下心头对子曦的焦虑,冷静下来,想清楚眼下的局势,便也就明白了群臣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幼帝登基,正是收拢权力的最佳时机。

从登基到亲政,足足十六年时间——这漫长的十六年,完全可以说,楚宸和南墨昊两人才是没有正名的帝王。

没有天子之名,却可以行天子之权。

端看两人谁的手腕更高,谁的心计更深,谁能坚持到最后。

或许在眼前这些朝臣心里,楚宸和南墨昊反目根本就是迟早的事——而摆在眼前的事实,更代表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权势诱惑。

浸淫在官场权势多年的大臣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并不奇怪。

历史上为了权力父子反目,兄弟自相残杀,夫妻之间相互算计的例子不胜枚举。皇家无亲情,这个时候讲情义未免显得矫情虚伪,当然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他们更不会相信,在这么大的利益——权倾天下的利益驱使之下,楚宸和南墨昊还能保持以前的和平相处。

况且,眼下女皇不在朝,没有人能压制束缚他们的行为。

为了权力反目,似乎是摆在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实。

楚宸敛下眸子,掩去眼底幽深的思绪。

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大臣们心里的想法?

在群臣心思各异中结束了早朝,楚宸与南墨昊并肩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周遭无人,楚宸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

“大臣们的沉默,是因为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以为这是一场阴谋。”楚宸语气淡淡,“而陛下的离开,对他们来说也许正意味着他们心里的期待,所以才没有出声质疑。”

这是一个皇朝的悲哀。

不管子曦在位的时候做得有多好,当这些迂腐而又自私的男人们察觉到自身地位受到威胁时,宁愿接受内乱换来一个男子为帝,也不愿意继续面对女帝掌权的局面。

他们的沉默,代表着他们轻而易举就接受了女帝退位,幼帝登基,两君辅政这个结果。

他们甚至暗暗期待着楚宸和南墨昊为了权力反目,最终胜者篡位——至少,不必继续效忠一个女皇。

“如果我跟你继续同心协力,便是有违他们的期待。”唇畔泛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楚宸语调格外平静,“若没有一点希望,他们又如何有动力做好他们的本分?”

南墨昊没说话,冷峻的神情看不出他心里任何的想法,但楚宸的话,他听一言便知全意。

朝臣们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朝堂跟战场一样,都是乱世出枭雄。

若辅政的楚宸和南墨昊没有一点私心,始终保持同一阵线,那么大臣们没有利益可逐,只要保持不犯错的心态,又岂会动力真正做好政绩?

第944章 富贵险中求

从一品丞相到九品县令,真正无私无欲的清官寥寥无几。

所以就算皇朝如何清明,帝王如何圣明,也不能奢望大殿上站着的都是无私奉献的臣子。

能驱使人认真办事的无非各种利益,不管是求权倾天下,还是求门庭显赫,家财万贯,亦或只是为了求个流芳百世……都必定有所求。

而只有乱世朝局,才能让人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楚宸和南墨昊若能分庭抗衡,朝上的大臣们便会用足够的时间去判断,犹豫,最后做出一个决定——应该站在谁的身后。

这是一个有风险的选择。

但,富贵险中求。

就像夺嫡时选择支持的皇子一样,选对了,就意味着日后的飞黄腾达,选错了,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

风险,常常也意味着一个追逐刺激的过程。

平淡无味的人生,不适合这些官场上追名逐利的狐狸。

南墨昊虽然没说什么,但他明白了楚宸的意思,并且会配合他——满足大臣们心里对于阴谋诡计,争权夺势的意淫和期待。

陵国皇朝,即日起,将迎来一个完全不同的朝局面貌。

……

炎热的夏季赶路,实在不是一个舒服的事。

子曦很辛苦。

因为她现在身体虚弱,内力使不出来,马车里又闷热,秦裳担心她月子没满会折腾出病来,便软言软语求他家主人晚间赶路,白天休息。

七月份的夜晚已经褪去了炎炎夏日最热的高峰,赶路也不会太辛苦。

而白天太阳高照,马车里的闷热实在难以忍受。

好在帝修还算是个有人性的人,或许也是因为秦裳态度太过诚恳,低眉垂眼求他时的模样实在温顺,让他一时软了心。

但拖延赶路却无法阻止子曦一日比一日孱弱的身体状态,赶了三天路,子曦月子方满,天亮时分在历城别院下榻时,刚踏出马车,一口血喷出,身体毫无预警地从马车上栽下,脸色呈现死一样的灰败。

秦裳几乎被吓得心跳骤停,慌忙把她扶起,连喊了数声,却见她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目光几乎失去了焦距。

帝修给她服了颗药,命随身的隐卫把她抱进别院厢房放到床上,便没再理会,任由她沉睡下去。

“主人。”秦裳心里不安,又忍不住抱着一点希望,“方才子曦服下的……是救命药丸?”

帝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本座说过她必死,哪来救命的药?”

秦裳心下一沉:“那……”

“延长几日时间,让她能坚持到九阁之巅。”帝修语气淡淡,透着对生死的漠然。

秦裳闻言,神色微变。

坚持到九阁之巅?

可如果不能救,主人为什么要让子曦跟着过来?

若真的注定必死无疑,那为何不让子曦死在陵国皇宫?

那里才是子曦的归宿,不是吗?

秦裳心头不解,在主人这里暂时得不到答案,便低声开口:“属下先去看看小皇子。”

一路上孩子都有乳娘在带,此时被安置在子曦隔壁的厢房里。

——

这三章剧情比较平淡,却是必要的过度,精彩剧情很快就会来了。

愚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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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嫌弃

八月初一,小皇子满月,这是秦裳第一次真正去看小皇子的模样。

孩子五官生得漂亮,精雕玉琢一样,乍一看很有几分楚宸的神韵,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有神,嘴巴小小的,不哭不闹的特别省心。

眼下是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出来,也不担心晒伤了孩子娇嫩的肌肤。

帝修负手站在树下,一袭雪衣纯净清贵,飘然若仙,此时目光淡漠地看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裳把小皇子抱到帝修面前:“主人。”

帝修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

“刚才我问了乳娘,她说小皇子还没名字。”秦裳垂眸看着臂弯的小婴孩,抬眼看向帝修,眼底有着希冀,“主人给小皇子取个名字?”

小皇子以后就是九阁的孩子了,主人给他取名,名正言顺。

取名?

帝修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九微。”

九微?

秦裳思索了片刻,“九娆,九微……”

九都是指至尊之意。

至于是不是九五之尊,这并不要紧,反正主人也不可能让这对双生子为了一张龙椅自相残杀。

九阁将来的阁主,身份权力跟九五至尊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

秦裳沉默了一瞬,又道:“那孩子姓什么?”

随主人姓帝,还是随子曦姓君?

或者是,随楚宸姓楚?

“你觉得他应该姓什么?”帝修语气淡淡。

他觉得?

秦裳最近对“你觉得”这三个字有点敏感,主人似乎很喜欢问他这三个字。

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秦裳摇头:“属下不敢妄言。”

帝修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秦裳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嘴巴一瘪,眉毛皱起,随即哭声惊天动地响起:“哇!”

秦裳一僵,抱着孩子飞一般朝厢房里掠去:“乳娘!”

帝修眯眼,注视着他箭矢一般飞速离去的背影,眉眼寒凉。

……

八月初一午时,长公主楚凝肚子疼,当晚在府中顺利生下一子,比九娆和九微这对双生子小了一整个月。

苏瑾给他取名叫楚天舒。

夜晚,府中嬷嬷们伺候完公主和小主子,端着洗漱用物退出了主厢房。

为了照顾月子里的公主和小主子,两位嬷嬷和乳娘侍女都歇在隔壁偏房,夜间听到动静她们就会起来照顾。

虽说妻子有孕生子,大多权贵家的丈夫都会歇在小妾房里,不过苏瑾是个好男人,没有小妾,没有通房,晚间并不避嫌地睡在楚凝身旁。

刚出生的小小孩子被包在襁褓中,睡在两人中间。

“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苏瑾皱眉,眉头微微纠结地端详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长得似乎不太好看。”

楚凝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嬷嬷说过几天五官长开了,才能看出像谁。”苏瑾叹了口气,“我觉得不管像你还是像我,都不该是这副模样。”

楚凝眉头微皱:“你很嫌弃?”

“当然不是。”苏瑾摇头,“我只是觉得虽然男孩不一样要靠容貌出众,但以后常伴君侧,这容貌若是不佳,大概得不了多少宠爱。”

第946章 帝王术

楚凝:“……”

她的儿子需要靠美貌来争宠?

苏瑾扬唇浅笑:“我开个玩笑,殿下莫要当真。”

楚凝没说话。

刚生完孩子,她的精神并不太好,不过比起一般女子的虚弱,又显然要好上一些。

说到常伴君侧,苏瑾不由想到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虽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叹了口气:“朝堂可能要乱上一乱了。”

陛下出事,虽然立了幼帝,可朝堂上至少有一大半的朝臣是追逐权势的,这样的机会他们焉能错过?

况且女帝统治天下,本就违背了大臣们的期待,如今正值朝权更迭之时,大臣们心里不可能没有一年盘算。

楚凝闭眼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乱不了。”

乱不了?

苏瑾抬眸,思索了片刻:“有楚宸和摄政王在,大乱的确不会有,但……”

“朝堂上有楚宸和南墨昊,军队有本宫,女皇的安排并无不妥。”楚凝语气淡淡,“幼帝登基,寻常定然避免不了争权夺利。但楚宸是幼帝生父,南墨昊则一心为君,没有争权之心,他们二人只要不反目,下面的人想乱也乱不起来。”

苏瑾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楚宸和南墨昊应该不会维持现状不动。”

“就算他们以后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也绝不是因为想独揽大权。”楚凝声音沉定,透着几许冷静睿智,“你这个刚上任的左相以后只要配合他们二人行事,不必理会太多。至于那位右相……本宫不认识此人,但如果所料不错,女皇不会安排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坐上这个位置。”

苏瑾点头:“常老是个学识渊博,为人严谨的老者。他在内阁任职多年,素来只尽心办事,倒不曾有过多少不安分的心思。”

“陵国以前都只有一位丞相,如今设了两位,足见女皇心深似海。”楚凝睁开眼,眼底一片平静,“古来以左为尊,右为次。她把你放在左相位置上,以行动表达了对年轻臣子的重视。”

朝堂上的年轻臣子大多品级较低,但有抱负,有热情,正是跃跃欲试施展拳脚的时候。

苏瑾如今根基未稳,进入朝堂正需要年轻臣子的支持,而那些年轻的臣子则需要倚靠苏瑾来施展他们的才华抱负。

年轻人很快就会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而那些年老的臣子则大多都是经历过风雨的老狐狸,心思重,想法陈旧迂腐,本就难以避免倚老卖老的作风。

所以让一个官风正派又安分的内阁老臣为右相,既能压制一下其他老臣旧派的野心,又能激起他们对年轻人的不满,继而催化老臣和年轻臣子的对立。

对立并不意味着坏事。

老臣与老臣,老臣与年轻臣子,权贵与权贵,世家门阀与世家门阀之间……有利益可争,相互制衡,相互掣肘,才能避免所有人一起抱团对抗皇权。

这是帝王术。

眼下满朝文武最不乐意看到的就是公主为帝,但他们眼下无法反抗女帝——一个刚满满月的婴孩,他们如何去反抗?

第947章 万恶之首

他们应该反抗的,是女帝掌权的这个事实。

可眼下幼帝懵懂无知,权力掌握在南墨昊和楚宸的手里,他们有劲也使不出来,只能先争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苏瑾点头:“若楚宸跟南墨昊同心协力维护皇权,则世家门庭势必会拧成一股绳,争取权贵利益。如此一来,便会于皇权不利。”

甚至以后极有可能威胁到女帝皇权。

相反,若楚宸跟南墨昊明争暗斗,则朝堂上老臣们便有了可选择的余地,世家有利可图,便不太可能齐心对抗皇权……

摇了摇头,苏瑾无奈轻叹:“帝王心深似海,这句话永远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我本不欲陷入朝堂,可女皇陛下临走之际给我来了这么一招,倒让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楚凝眉头微皱,淡淡道:“旨意既然无法违抗,你便放开手脚去做。不过记得维持本心,切不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该到了抽身而退的时间,便要及时抽身。”

“我知道,殿下放心。”苏瑾点头,“我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名利早已看淡,清楚自己心里在意的是什么,不会被冲昏了头脑。”

楚凝嗯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孩子出生第一晚,夫妻二人说了半宿的话,孩子睡得很香。后半夜孩子哭着醒来,苏瑾不懂得该如何照料,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起来,喊了嬷嬷过来。

“小主子可能是饿了。”嬷嬷看了一眼襁褓中小孩憋着嘴委屈大哭的模样,屈膝行了礼,“奴婢把他抱过去给乳娘。”

苏瑾点头,看着嬷嬷看孩子抱着往偏房走去,转过头看向楚凝:“殿下累了吧?早些歇了吧。”

楚凝没说话,眉头微敛,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殿下在想什么?”苏瑾挑眉。

“女皇若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么你呢?”楚凝抬眸,“你会不会也……”

“应该不会。”苏瑾摇头,忍不住苦笑,“虽然我并不想看到陛下有此劫难,但如果以此打个比方的话,那么应该说,女皇陛下是万恶之首,而我只是一个被忽略的小卒,上苍没空理会我这么个小人物。”

顿了顿,他道:“当然,并非真的说陛下做了什么恶事,而是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有违天道,破坏了正常的轮回秩序,况且陛下前世经历一场灭国劫难——劫难中死去的人很多。陛下是天子,那些无辜的性命都被算在了陛下头上,那是无法抹去的罪孽。”

所以这一世子曦有这样的劫难很正常,不能因为她重活一世,挽救了江山社稷,挽救了无数人性命,就完全抹去她曾经的过失——天心仁慈,却也无情。

虽然听着又有点玄妙,但这些都是那晚子曦亲口跟他说的,倒也不是苏瑾自己胡乱臆测。

至于子曦自己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些,苏瑾倒是未曾问起,有些事情无需知道得太清楚,便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比起劫难的,其实我更想知道,殿下当初究竟为何会看上我?”苏瑾抬眼,唇边扬起一抹笑,“这个疑惑一直在我心里憋着,不知殿下何时能解了我的困惑。”

——

今天更新完。

第948章 度日如年

八月初六早晨,帝修一行人回到了九阁之巅。

楚宸白天处理朝政,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看着女儿,忍不住想起子曦和儿子,心头酸涩难耐,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九阁之巅,去确认子曦的安然。

南墨昊依然沉默一如往日,手段雷厉风行,性情冷硬,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九月初,楚凝孩子满月。

苏瑾正式领旨上朝任左相一职,对于朝堂上众臣频频投来的探究眼神权当不知。

这个夏天对于楚宸和南墨昊来说,过得很慢,简直度日如年。

每天行走在前殿、御书房和雍华宫之间,楚宸还有女儿可照看,而南墨昊除了朝政还是朝政。

忙于朝政之外,他们都在沉默地等,等着来自九阁之巅的那封信。

等待的日子真真是一种煎熬。

九月中,天气入了秋,楚宸终于等来了秦裳的一封信,几乎片刻无法再等,当晚命人准备一匹最快的马离开了帝京,往九阁之巅飞奔而去。

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赶了四个昼夜,楚宸才终于到了山间,遥望着绵延不绝的石阶,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双腿发软,指尖都在打颤。

浑身疲惫,四肢僵硬,双腿酸痛滞涩得几乎抬不起来。

攒了四个昼夜的疲惫在这一刻汹涌袭来,再也无法掩饰,他甚至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子曦,想确定子曦的安然,却又脚软得不敢往前,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怕面对一个让他绝望的结果。

驻足间,视线里出现一个红衣身影,楚宸瞳眸微缩,沉默地盯着那个由远及近而来的身影。

秦裳是担心楚宸初来乍到在山间迷了路,所以才略尽地主之谊来迎一下。

然而看到他孤零零地站在山阶下,秦裳脚下微顿,恍惚想到了自己回来领死的那一次,也是这般孤零零,孑然一身,带着满身的疲乏和狼狈。

楚宸此时看起来很累,但他尚抱有一丝希望。

秦裳那一次却是抱着绝望而来……

往事随风去,再回首时发现刻骨铭心的感觉仍在,只是他已不再是当初那只扑火的飞蛾……

嗯,似乎也不是。

飞蛾依然是飞蛾,却不再是扑火成烬,而是能光明正大地靠近他的主人,汲取那一抹他渴望已久的温暖和目光驻留。

拂去心头喟叹,秦裳淡淡开口:“累了?”

楚宸默然看着他,须臾,疲惫而又惶然地开口:“子曦……还好吗?”

子曦还好吗?

秦裳微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淡道:“你跟我来。”

楚宸心头微沉,无法分辨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若子曦还好,秦裳应该会直接告诉他,若子曦不好……秦裳至少应该会有些难过。

可此时他的反应实在让人无法判断。

楚宸提气跟了上去。

这是楚宸第一天来九阁之巅,一路行到山上,他能感觉到山中有许多隐藏的高手,也能感受到此处跟宫廷完全不一样的超然尊贵。

但他却无心赞叹,无暇流连这广袤山脉上俯瞰天下的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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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算是还活着

盏茶之后,楚宸见到了阁主。

帝宫水榭的花厅里,放着一张小小的床榻,上面铺着柔软的绒毯,粉嫩的蚕丝小被盖在小婴孩的身上,显得格外清新雅致。

帝修倚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轻摇,一袭雪衣纯净,眉眼清贵若谪仙。

楚宸沉默地走到小床前,看着小被下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孩子,眉眼跟他的姐姐一样精致漂亮,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懵懂地睁开,新奇地看着这个繁华尘世。

孩子两个月了,肌肤粉嫩白皙,小脸漂亮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楚宸心头柔软,赶路这么多日子的疲惫这一刻仿佛得到了一些缓解,心头父爱汹涌,让他很想抱起孩子亲上两口。

然而此时他自己狼狈如斯……

微微抬眸,看向神色淡漠如雪的帝阁主,楚宸淡淡道:“看不出来阁主也会哄孩子。”

哄孩子?

帝修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这句无聊的话。

秦裳笑道:“孩子很省心。”

乳娘跟着上了山,孩子哭闹的时候少,安静的时候多,主人偶尔逗弄一下而已。若真说哄,除了乳娘之外,还是秦裳抱的比较多。

主人至今还没亲手抱上一下,手里的拨浪鼓都是方才秦裳拿来哄孩子的。

听到楚宸来了,秦裳才把拨浪鼓放下去接人,主人拾起来摇两下而已。

楚宸倒是没说什么,帝修是否会哄孩子不重要,反正孩子在他这里也不会受了委屈。

沉默了片刻,他道:“我想见见子曦。”

这才是他上山的目的。

秦裳只写了信给他,却并没有在信上说子曦如何了,他昼夜星驰飞奔而来,片刻不敢耽搁,此时身心俱疲,却只想见子曦一面。

秦裳转头看向帝修。

“带他去。”帝修语气淡淡。

“是。”秦裳点头,看向楚宸,“你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花厅,往帝宫偏殿而去。

秦裳吩咐下人准备膳食,朝楚宸道:“你几天没吃饭了?先休息一下。”

楚宸脸色苍白疲倦,浑身上下都透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唇畔也干裂得不成样子:“我想先见见子曦。”

“先吃饭。”秦裳并没有与他争执的意思,语气很平静,说话间沏了盏茶递给楚宸,“润润喉。”

楚宸接过茶盏,低声道:“子曦怎么样了?”

秦裳没说话。

“你只要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楚宸抬眼,紧紧盯着秦裳的眼睛,“子曦没事对不对?”

秦裳静了片刻,道:“应该算是还活着。”

应该算是?

楚宸神色微僵:“什么意思?”

外面侍女走进来,端来几个盘子放在桌上。

秦裳淡道:“先吃点东西吧,稍后我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

楚宸沉默,没再与他争辩,抬脚走到桌前坐下。

他赶路四天四夜几乎滴水未进,此时的确又累又渴又饿,着实没有多少精力与秦裳逞强。

头也没抬地吃了一碗牛肉汤面,两个包子,又喝了半碗粥。

楚宸站起身,看向秦裳:“现在可以去见子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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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冰室

秦裳点头,带着他穿过宽阔的敞厅,走过青石板庭院,往主殿后面的寒玉冰殿而去。

门前墙壁上有个铜锁,旋转铜锁之后,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眼前纯精钢打造的殿门缓缓朝两侧开启。

丝丝缕缕刺骨的寒气从门内扑面而来。

楚宸心头微沉。

偌大的殿内清一色低调简洁的色调,黑曜石晶砖铺就的地面,紫檀木精雕繁复暗纹屏风隔断。

整个大殿内陈设简洁,低调而奢华,寒气逼人。

秦裳径自朝里走出,接连穿过几道门。

楚宸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渐渐生出不祥的预感。

越往里走,寒气越强烈,直冷到了骨子里。

推开最后一道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紫色薄纱无风自扬,不大的密室里,白色的墙壁光滑洁净,除了墙壁上方四个角落里各镶嵌着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外,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装饰。

密室里只有一方长榻,女子平躺在榻上,似是安然沉睡。

楚宸一颗心坠入冰窖,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脚如定在了原处一般,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秦裳站在榻前,默然片刻,淡淡道:“主人说子曦命格该终止在二十六岁,避过这九年,便可寿终正寝。”

楚宸闻言微震,僵滞地转头看向秦裳:“终止在二十六岁?”

秦裳点头。

“可子曦今年才十六……不,十七岁。”楚宸怔然。

若她的命中注定能活到二十六岁,那为什么她会现在就如此孱弱?离二十六岁还早……

秦裳微默,随即缓缓摇头:“我不太清楚,可能跟前世今生有关……主人还说子曦已经多活了三年,这一世其实气数已尽。但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愿意帮她避过这一劫。”

看在小皇子的份上,愿意帮她避过这一劫?

楚宸耳畔回荡着这句话,像是失神了一样,半晌没有反应。

“所以你不用多想,这九年安心帮你的女儿稳固皇权才是正事。”秦裳语气淡淡,“虽然要沉睡九年,但能因此而换来白头到老的机会,我觉得挺划算的。”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秦裳依然觉得天命这种东西太过玄妙,可主人既然如此说了,便一直能做到——比起现在就面对子曦的死亡,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楚宸转头,沉默地看向躺在榻上的女子,终于抬脚走了过去。

女子清丽的容颜看起来没有一点病态,比那晚离开皇宫时看起来要健康红润得多,完全一副自然熟睡的模样。

楚宸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接触到的寒意让他一缩,唇角忍不住抿紧。

只是看起来健康红润而已。

她身上太冰,太冰,就像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冰雕。

“主人给她服了一颗保元丹。”秦裳解释,“所以子曦此时看起来很健康,但保元丹只能保住她的元气,并不能让她苏醒过来。尸身的保存,也必须依靠这座冰室。”

第951章 指点有方

楚宸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感觉。

九年……

虽然明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可九年……如此漫长的时间,该怎么熬?

子曦离开皇宫的两个月,他都是数着日子过来的。

九年,几千个日子,又该怎么数?

“看过了,我们先出去吧。”秦裳开口,“这里不能久留。”

楚宸抿唇:“我想跟子曦单独待会儿。”

“不行。”秦裳摇头,“你现在身体极度疲乏,若是受寒气入侵,只怕会留下病根。另外,这间冰室也不能长时间打开。”

可是楚宸还想再多看看子曦。

秦裳拉着他,转身往外走去:“三五个月之后若是有时间,你可以再过来。”

楚宸被拽着走了出去,眼睛却一直盯着子曦,直到那扇门在眼前一点点合上,把他心爱的女子完全隔绝在冰室之后。

楚宸只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太累了。

就算是铁人,四个昼夜不眠不休赶路也会吃不消,况且他心神受了打击,此时陷入昏迷并不意外。

秦裳命人把他带去厢房里安置,自己则回去了帝宫水榭。

小皇子已经不在花厅,应该被乳娘抱走了,唯有他家主人倚着朱栏,手托下巴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袭白衣曳地,流泻无边风华。

秦裳缓步走了过去,在他身侧跪坐下来,轻声开口:“主人。”

帝修没说话。

“楚宸昏过去了。”秦裳道,“我让人把他安置了下来,让他睡一觉,明日再下山。”

说完,秦裳抬起头:“主人……”

帝修转眸:“何事?”

“主人之前说,若是折寿三十年,就能给子曦三十年寿命……”唇角轻抿,秦裳神色微紧,“此番帮子曦避过此劫,主人是否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帝修眉梢轻挑,静静注视着眼底的不安,须臾,淡淡开口:“你这是在担心本座?”

秦裳沉默地垂眼,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帝修倚着廊柱伸手,漫不经心地挑起他颊边一缕发丝,“这些日子练武辛苦了,保住了你这第一高手的位置,本座还没跟你道声恭喜。”

提到比武,秦裳微微一怔,心头霎时一片温软。

纵然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月,可尚未完全褪去的喜悦还荡在心头。

“是主人指点有方。”秦裳语气低低地说道,“也是主人恩典。”

若非主人愿意留下他,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赢。

比武大会从八月底持续到九月初二,整整三日时间。

除了热闹之外,秦裳感受最深的是紧张。

虽然有了九成把握,可他依然担心那一成的意外,好在七星剑法至今尚无破解之法。

所以,虽然他的剑法还算不上炉火纯青,但因为无人能破解,而毫无悬念地胜过了阁中参加比武的年轻高手们。

其实秦裳心里明白,这样的比试对那些人不太公平。

毕竟七星剑算是九阁中最上乘的剑法,年轻一代的高手们根本没机会接触,自然更不可能懂得如何破解。

第952章 挖坑

可不公平又如何?

秦裳不可能为了公平就拒绝主人给他的机会。

不过后来赢了比试,秦裳倒是意识到了主人此番下令举办的比武大会,并非单纯地只为决出一个首席高手。

“主人。”秦裳抬眼,“那十八个少年是为了培养新一代堂主?”

虽然现任堂主很多年纪都不大,但除此之外,秦裳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让主人把这次比武中资质最佳的十八个少年都留了下来。

那十八人是从各个分堂选出来的高手,年纪都很小,最大的是信山分堂的那个少年,十六岁。

还有从丰城、梧桐山、宣城等各地而来的少年,最小的才十四,比当年秦裳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时的年纪还要小。

秦裳对这些少年既是佩服,又有着一点怜惜。

虽然根骨佳,具有练武天赋,可毕竟年纪都不大,从出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年时间,能成为让主人选中的高手,足以证明他们曾经在练武上花费了不知多少精力和时间。

练武的过程极为辛苦,这一点秦裳深有体会,当年他若不是服了药,根本不可能以十六岁之龄成为第一高手。

想到这里,秦裳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论真本事,他其实根本比不上这十八个少年,最起码他们都是……

“你最近很习惯在本座面前走神?”

秦裳一个激灵,抬眼对上主人清淡淡的眸光,忙不迭垂下眼,默默在心里反省了一下:“属下知错。”

认错倒是很诚恳。

帝修没说话,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你胆子大了,还是本座脾气好了?”

啊?

秦裳微愣,这个问题似乎比较容易回答。

于是他低眉垂眼地回道:“主人脾气比以前好了,所以属下的胆子就大了一些。”

这是实话。

主人脾气真比以前好了很多,更宽容也更有耐心,秦裳的胆子自然而然就练就出来了。

然而……

帝修缓缓点头,不疾不徐地得出了个结论:“所以,你以前动辄吓得发抖,是因为本座脾气很坏?”

话音落下,秦裳表情顿时一僵:“……”

主人又挖了个坑给他跳。

垂眸沉默了片刻,秦裳放弃辩解,直接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折扇递给主人:“属下口误,请主人责罚。”

虽然那句话是事实。

可他现在敢承认吗?

主人以前脾气确实……嗯,不太好。

“口误?”帝修语气疏懒,透着云淡风轻般的平静,“那本座给你一次机会,把口误纠正过来。”

秦裳脑子里一懵。

纠正?

该如何纠正?

心念急转,他用最快的速度思索,该如何把这句话说得更动听一些。

须臾,他抬眸,语气迟疑地开口:“不是主人脾气不好,而是属下胆子太小,有事不敢跟主人直言,便以为主人不可亲近……”

主人那时确实不可亲近,他没说错呀。

脾气也确实不太好。

秦裳心里默默补充了这一句,然后把手伸出去:“主人还是罚我吧。”

——

凌晨三章,求月票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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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3章 如倾如诉

帝修垂眸盯着他白皙的掌心,五指修长如玉,没有一点疵瑕。

“来人,把公子的琴拿过来。”帝修语气淡淡。

嗯?

秦裳一愣。

身边有高手飞身离去,不大一会儿,就搬来了一架通体发黑的檀木七弦琴。

秦裳看了一眼摆放在不远处的七弦琴,转头看向帝修,低声道:“主人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

秦裳应了声:“是。”

起身走到秦前席地而坐,一袭红衣曳地,映出俊美如火的姿容,温雅内敛的眉眼,格外的赏心悦目。

秦裳低眉想了片刻,抬手抚上琴弦,修长手指轻勾,琴音缓缓响起。

舒缓而飘逸的琴音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宁静。

男子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翻飞,音色如悠悠回荡,眼前好似慢慢出现一副碧波荡漾,烟雾浩渺的画面……

薄雾青烟,飘飘缭绕,如置身仙境云雾之中,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琴音如流水,低低缓缓,曲调婉转而悠扬。

一袭雪衣清贵脱俗,衬着清隽姿容如谪仙降落凡尘,不染世俗烟火,那样的高不可攀……

脑海中浮现曾经惊鸿一面之后的仰慕,琴音渐渐转为热情奔放。

天光云影,气象万千,曲调磅礴而热烈,带着不顾一切如飞蛾般追逐信仰的执着与决。

灿烈阳光拨开薄雾青烟,光芒炽烈灿烂,山峦广袤,碧空如洗,璀璨光芒将无边无际的山谷笼罩……

然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奔放的曲调极为短暂,稍瞬即逝,琴音慢慢低沉下去,转而变成了压抑,不安,思绪的翻滚……

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悲凉,在指尖下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温雅姿容不自觉地浮现苍白,薄唇抿紧,温雅的眉眼流露出无尽的孤独寂然,仿佛完全沉浸在被情感掌控的音色中,无法挣脱。

急急切切,幽幽渺渺,戚戚然然。

琴音呜咽,如倾如诉,牵动心底最深沉的情感。

忽而曲风又是一转,眼前似柳暗花明。

桃花开满枝头,生机盎然,繁华似锦,九曲回廊之上,白衣身影慵懒倚坐,侧目静视着湖面,红衣少年温顺趴在膝间,一头墨发如瀑铺开。

如玉手指带着几分眷恋与纵容,穿梭在绸缎般的发丝之中……

旋律上扬,转为平和轻快,似暖阳回笼,春风沐雨,阳光普照,空气和煦而温润。

指尖轻挑,琴音轻轻缓缓,如傍晚闲适漫步林间,温暖夕阳笼罩周身,徜徉在舒和暖阳之中,带来通体舒畅之感。

温润雅致的眉眼一点点晕开了柔色,如一副绝美的丹青水墨画,指尖挑动的琴弦倾泻出悦耳音色……

余音袅袅,如潺潺的小溪,金光点点,轻轻荡起圈圈涟漪。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回荡,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心灵深处似是被天宫圣水洗涤过一般,干净而纯粹。

男子静静凝视着琴弦,眉眼微敛,思绪放空,似乎还沉浸在深沉的情感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第954章 精髓

没有人说话,沉默维持了良久。

心情尚未平复,秦裳却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忘形,轻轻地吁了口气,他抬眼看向帝修,却见主人正以一种别样幽深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所有感慨瞬间不翼而飞。

什么淡雅如风,什么飘然轻快,此时全部化作了惊悚——他方才在干什么?

他是透过琴音剖白自己的情感,还是控诉主人对他的不公?

其实……都不是,他真的只是有些忘形。

抚琴本来就需要投入感情,若无感情,再好听的语调也是空有音色而无灵魂。

他只是有点太投入了,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代入了其中……嗯,不过应该也没什么。

他脑子里想得再多,那些画面也只是出现在他自己的回忆和想象之中,主人又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更不知道方才他脑子里出现了多少东西。

最多也就是听出琴音里对感情的表达有些强烈而已。

这么一想,秦裳心里微松,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然后再度抬眼看向帝修:“主人。”

还继续吗?

帝修语气淡淡:“再弹一遍。”

秦裳微愣。

再弹一遍,还是再弹一曲?

还弹方才这首曲子?

秦裳抿唇沉默了片刻,迟疑地征询:“主人,换一曲?”

帝修挑眉:“本座就听这曲,再弹一遍。”

秦裳默然,心里忍不住叫苦。

他再酝酿一遍感情?

若无感情,第二遍肯定不会有第一遍弹得好,可感情岂是那么容易酝酿的?

万一他以后养成了无病呻吟,悲春伤秋的毛病该怎么办?

况且他方才真的是太投入了,完全沉浸在情感中无法自拔,可此时已经从中清醒过来,再投入进去显然不太可能。

但主人的命令又不能违背。

秦裳垂眸想了想,倒是没再纠结,指尖抚上琴弦,轻轻缓缓的琴音再次从指尖流泻而出。

轻烟薄雾,飘飘渺渺,朝阳初升,温润和煦。

三月里桃花盛开,酿一坛桃夭美酒,天地间和风轻拂,阳光拨开云雾,潺潺清泉回荡在耳畔,静谧春色徜徉心间。

琴音轻快舒缓,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天籁之音,悠扬动听,虽没有那般深沉压抑的情感与悲哀的绝望,却让听者心情舒畅,不由自主地感到身心宁静。

帝修安静地听着,清隽眉眼透着淡泊出尘的平静。

一曲抚罢,秦裳唇角不自觉地荡开一抹弧度,起身走到帝修身侧跪坐下来,嗓音不自觉地温软:“属下琴艺还不太精湛,待以后多多钻研,领会到曲中精髓,再给主人好好抚上一曲。”

帝修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曲中精髓是什么?”

秦裳沉默片刻,似是在沉思,随即面不改色地道:“属下觉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精神就挺好。”

帝修嘴角一抽,拿起扇子敲在他的脑门上。

秦裳吃痛,伸手抚着额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幼稚,却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开怀。

第955章 九微

楚宸睡了半天加一夜。

次日早晨醒来之时,有侍女上前伺候洗漱,并给他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楚宸沉默地由着她们服侍,在弥散着香气的浴桶里泡了个浴,洗去了这么多日子赶路落下的疲惫和满身风尘,清清爽爽地换上衣衫,从头到底打理得焕然一新。

侍女端来了丰盛的早点,他也没抗拒,坐下来沉默地吃饭。

用完早饭,秦裳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两个多月的孩子还小得很,乳娘刚喂过奶,这会儿精神很好,不过到底还小,不会认人,指望他咿咿呀呀说话什么显然也不太可能。

楚宸看秦裳娴熟地抱着孩子,姿势熟练沉稳,一副游刃有余地模样,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孩子。”

秦裳闻言,奇怪地瞥他一眼:“这么小的孩子,长得又这么漂亮可爱,我为什么不喜欢?”

况且还是子曦的孩子,主人亲自开口要过来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个孩子以后是九阁的继承人,本质上来说,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主人的孩子——以后他跟主人一起抚养长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

当然,秦裳也有点自己的私心……嗯,不过不能让人知道。

抬头看向楚宸,他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后有时间,一年半载的可以过来看看,用九年换一辈子,其实挺划算的。”

这句话虽是安慰,却也是事实。

的确挺划算的。

楚宸微默,压下心头黯然:“跟我替你家主人说一声,谢谢他。”

秦裳摇头:“不用客气。”

主人做事从来不是为了谁的感激。

楚宸伸手,从秦裳怀里接过孩子,垂眸看着儿子精致可爱的小脸,轻声道:“跟他姐姐长得很像。”

两人的五官轮廓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双生子长得像很正常,不过长大之后应该就不太一样了。”秦裳淡笑,目光落在孩子小脸上,“毕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不太可能完全一样。”

况且。

秦裳以前听说过,孩子不管是不是亲生,谁抚养他长大,他的容貌和气韵以后便会慢慢倾向于谁。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样的说法应该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所以他之前还幻想,这个孩子以后若是长得像主人,应该并不奇怪。

当然,也不太可能完全相像。

楚宸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头喟叹:“孩子留在这里,就当是替我陪着他的娘亲,等下次我来的时候,希望可以带他看看子曦。”

秦裳讶异,随即失笑:“简直异想天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进得了冰室?”

楚宸闻言,顿时默然。

也对,是他疏忽了。

孩子还这么小,连一点内力都没有,就算穿得再多,也无法抵挡冰室里的寒气侵袭。

“他叫什么名字?”

秦裳道:“主人给取名叫九微。”

九微?

楚宸眉眼微动,语气微黯:“被命运操控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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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6章 八百里加急

子曦身系天命,女儿也身系天命,在外人看来或许无比的风光和幸运,甚至充满着传奇色彩。

可一家人无法团聚,妻子孩子都不能陪在身边,谁又愿意要这样的风光幸运?

心头泛起苦涩,楚宸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把他交给秦裳,转头看向寒玉冰殿的方向,眼底情绪翻涌。

“我让人送你下山。”秦裳淡淡道,“幼帝登基,朝堂不稳,你跟摄政王还需要多费心,别让人钻了空子。”

楚宸沉默片刻,压下心头不舍情绪,转身往殿外走去。

秦裳吩咐手下护送他下山,站在山间,看着他颀长孤独的背影,心头忍不住也泛起了些许惆怅。

世间之事,有时总无法圆满。

得到一些什么,就得失去一些什么。

真正得上苍宠爱的幸运儿能有几个?

垂眸看向怀里的孩子,秦裳抬手轻抚他粉嫩的脸颊,低喃道:“你以后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呢?”

……

九月底,楚宸回到了帝京,于当晚跟摄政王进行了一场长达半个时辰的密谈。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次日早,楚宸再次出现在朝堂上,空悬的龙椅两侧,他和南墨昊分庭而坐。

幼帝才刚两个多月,自然不可能抱到大殿上来。

群臣讨论政务,摄政王依然沉默地听,楚宸也并没有过多地发表意见,两人如出一辙的莫测高深让朝臣们心里都没个底,无法窥测到他们真正的心思。

下了朝,两人叫上内阁大臣去御书房讨论政务,大半时候两人意见相同,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分歧,看在朝臣眼中,便都会觉得这二君关系似乎不错,看起来并没有要对立的意思,

政务讨论完,楚宸回到雍华宫陪女儿——基本上只要不是事情特别多的那天,他每个下午的时间都会用来陪女儿。

摄政王则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宫里宫外看起来很和谐,不过这样的和谐只持续了几个月。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腊月的天气格外的冷,陵国帝京接连下了三天的雪,皇城内外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边关传来一份八百里加急情报,“大夏兴兵二十万,准备攻打陵国!”

这个情报让满朝文武哗然,纷纷色变。

大夏发兵攻打陵国?

这是明显的趁人之危。

眼见着女皇退位,幼帝登基,觉得陵国好欺负?

可陵国眼下的情势……似乎也的确好欺负。

众人心里想到,朝局摆在这里,南墨昊和楚宸皆是摄政王身份。

虽然各自都领过兵上过战场,且骁勇善战,可他们各自又都掌握着朝政大权,就如皇子夺嫡。

这个敏感时候,谁愿意离开帝京去往边关?

南墨昊和楚宸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询问重臣对此事的看法。

“老臣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先遣使谈和。”保守的老臣如此说道,“陵国刚刚平定叛乱没多久,江山社稷还不是很稳,这个时候若是打仗,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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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8章 分歧

南墨昊始终是漠然而强硬的态度,楚宸也寸步不让。

群臣心里既是紧张不安,又忍不住凛然。

楚宸和摄政王终于要产生分歧了?

若项南一事就是两人分歧的契机,那么大夏发起战争一事,或许也并非坏事。

朝堂上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群臣心里却生出了各种心思。

项尚书恭敬地开口:“老臣以为,犬子文韬武略确实拿得出手,至于品行……他和离之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老臣无意替他辩解,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确实说不过去。”

顿了顿,“但当务之急是能击退大夏军队,避免战火波及到陵国百姓才最重要,所以臣认为摄政王说得对,臣子家事与国事无关,只要犬子有领兵之能,正君应该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跟项尚书关系亲密的老臣们纷纷出言附和:“项大人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边关的防守。陵国疆土好不容易恢复了完整,绝不允许别国打一分一毫的主意,还请正君以大局考虑。”

“请正君以大局考虑。”

蔡御史冷冷一笑:“领兵之能?简直是笑话!一个连妻子都不愿善待的男人,能指望他保家卫国?别到时候上了战场,直接葬送了陵国边关疆土,把陵国城池让与大夏才是!”

“蔡大人这番话过分了吧。”项尚书脸色变得很难看,“犬子就算如何不是,才能却是朝上多位大人都清楚的。是否具有领兵之能,到了战场一试便知,岂可作假?”

蔡御史冷笑:“既然有领兵之能,为何女皇陛下之位之时,不见他毛遂自荐领兵上战场?”

项尚书一窒,咬了咬牙:“女皇陛下在位时,有正君和长公主在,压根轮不到犬子毛遂自荐。蔡大人,就算你与犬子有怨,可眼下边关战事紧急,你也不该公私不分百般阻挠为难,还请蔡大人以大局为重。”

轮不到他毛遂自荐?

蔡御史冷笑,谁不知道项南素来看不起女子?

此子满腹才华谁也不否认,打小就展现出过人的聪慧,蔡御史以前就是看中了项南的才华才把女儿嫁给他。

作为项南的前岳父,这些年里他比了解自己的儿子还要了解项南,多次劝说让他入朝,就算不做武将只做文臣,前途也不可限量。

然而项南却数次表示宁愿将才能尽数埋没,也绝不愿效忠一个女子。

简直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以前看着自己女儿的面子,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总是一忍再忍,耐着性子数次劝说,可对方实在是倔得很。

即便嘴上不说,蔡御史心里却无比清楚项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两家已不再是亲家,他倒是想上战场立功了?

哪有那么容易?

“启禀正君大人,启禀摄政王。”蔡御史道,“老臣以为,一个无法善待自己妻子的男人,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绝不可重用,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第959章 军令状

这话自然引起项尚书的不满,不由又是一番冷怒对峙。

朝堂上其他大臣很快也参与了争执,有人支持蔡御史,有人支持项尚书——然而大臣们心里又同样清楚,项尚书的表态实则已经是站在了摄政王的身后。

而蔡御史公然反驳项尚书,显然就是在反驳摄政王,当然也就是支持楚宸的意见。

朝堂上除了苏瑾几个低调安静的臣子一直没有表态之外,其他人瞬间分成了两派。

楚宸和南墨昊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下面大臣们从讨论演变成争执,从争执上升为吵闹,只把好好的一个早朝变成了泼妇骂街的场面。

直到下朝,此事也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来。

南墨昊站起身,强硬地下令:“下朝之后,传令项南入宫,本王要见他。”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就离开了大殿,完全没有给任何人反驳质疑的余地。

楚宸随即也拂袖离去。

朝上大臣们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心里既生出了已久的感慨,又极力压抑着心里的冲动——分歧才刚刚产生,还不能就此确定两人真的生出了对立的心思,还不能高兴太早。

先静观其变再说。

楚宸回到雍华宫,心情早已平复了下来,眉眼间看不出丝毫阴霾。

秋雁把小公主抱了过来,屈膝行礼:“公主殿下刚刚睡醒。”

楚宸伸手接过女儿,在窗前软榻上坐下,爱怜地亲着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深深叹了口气:“宝贝,爹爹想你娘亲了。”

快六个月的孩子已经会认人,虽然这个孩子安静省心,闹情绪的时候不多,但因为常跟楚宸亲近,所以每次楚宸抱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看着比较开心。

秋雁沏了盏茶端过来,放在楚宸手边的几案上:“帝君,现在准备午膳吗?”

楚宸摇头:“先伺候小公主,我等会还有事,可能要到晚上才会过来。”

做戏就要做足。

在朝堂上已跟摄政王闹得不欢而散,若任由着摄政王召见项南而无动于衷,必然会让其他大臣们起疑。

楚宸抬脚去了御书房。

项南已经接到摄政王的命令抵达御书房,楚宸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摄政王对项南下了指令:“即刻出发前往边关,这是兵符——”

“摄政王且慢。”楚宸抬脚走了过去,转头看向站在御案之前的男子,“你就是项南?”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容貌生得倒是不错,眉眼狂狷,看得出几分桀骜不驯。

项南没见过楚宸,却认得出楚宸身上的朝服,微微躬身:“臣项南,见过正君。”

“不必多礼。”楚宸站在案前,语气淡淡,“本君起初并不赞成由你去守边关,但摄政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本君也不好驳他的面子。”

项南淡淡道:“多谢正君信任。”

“本君并不信任你。”楚宸语气没有多少客气,“想去守边关也可以,先立下军令状。”

项南抬眸,直视着楚宸俊美眉眼:“正君收复南陵之时,是否也曾立下过军令状?”

——

凌晨先更两章。

大家如果不喜欢分开更新,我以后尽量一起更。

另外,作者码字比较慢,最近这个剧情算是过渡,写得更慢,你们花两分钟看完的内容,我要坐在电脑前一天才写出来。

希望各位催更的时候能体谅一下作者。

第960章 先入为主

“当然没有。”楚宸语气冷淡,“本君得女皇密旨平叛,难道还要千里迢迢从战场赶回来立军令状,然后再赶回战场去?”

他特意加重了这句话中的“女皇密旨”四个字,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头冷笑。

一个打从骨子里鄙视女子的男人,连对自己的妻子都做不到尊重,把别人的尊严随意放在脚底践踏,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叫嚣?

“之所以让你立军令状,是因为本君并不主张由你去守边关,但摄政王的主意已定,本君倒是愿意退一步。”楚宸语气淡淡,“你立下军令状,若此番战败,让大夏侵入我陵国疆土一分一毫,那么你跟摄政王一同承担责任。”

跟摄政王一同承担责任?

这是要借机削摄政王的权?

项南神情微沉,眉头皱起:“臣也并不是非去不可。”

这句话似乎正中楚宸下怀,他淡淡道:“那就别去,本君不勉强。”

项南沉默地看着楚宸,眼底色泽深沉。

这个曾经的西陵世子,后来的女皇夫君,如今的幼帝之父。

一个凭借着女皇宠爱就走到陵国朝堂上颐指气使的男人,就算有几分真本事,也没资格掌控陵国大臣,让陵国的朝臣们都听他号令。

项南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看奏折的摄政王,对方神情冷漠,不发一语,对楚宸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并没有把这位幼帝的父亲放在心上。

项南是个孤高自负的人。

今天是他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前女皇的两位皇夫,以前只听说他们表面上和平相处,并未有多少分歧。

但项南心里并不这么认为。

正君是依附于女皇的存在,在朝堂上没多少根基,而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只是他身为幼帝父亲的这个身份。

男人没有不爱权的,即便他如何跟摄政王和平相处,也不代表他心里真的是愿意维持这样的和平。

至于摄政王南墨昊……

项南以前不在朝,却不代表没关注过这个人。

他知道摄政王虽然也是女帝皇夫,但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在成为女帝皇夫之前就拥有绝对强硬的实力,这是楚宸所无法撼动的。

所以,如果项家真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权力争斗中掺一脚,那么无疑摄政王才是他该有的选择。

楚宸是小女帝的父亲,不管他以后是扶持小女帝还是他自己有野心,项南都绝不会选择臣服于他——楚宸看他不顺眼,他同样也并不喜欢楚宸。

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认知和观念上的背道而驰,无关其他。

这般想着,项南垂眼,语气淡淡:“臣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自以为精通兵法谋略,善筹谋,排兵布阵皆不在话下,守护陵国疆土绰绰有余。正君既然要臣立下军令状,臣应了便是。”

说完,他转头看向南墨昊:“不知摄政王对此,可有异议?”

“本王并无异议。”南墨昊语气淡漠,“若你战败,本王卸了摄政王身份,你项家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第961章 相依为命

此事就此定下。

项南立了军令状,把项家的命运跟摄政王绑在了一起。

作为项家唯一独子,他拥有绝对的自信能在战场上呼风唤雨,因此对于是否会牵累摄政王这个问题,以及项家以后的前途命运,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顾虑过。

立下军令状,他带着兵符出宫,很快就点齐了兵马赶赴边关,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对楚宸这个人做一个透彻的了解,更没有时间去把摄政王和楚宸的底细做详细的分析调查。

否则以项南的缜密和深沉,其实不该这么轻易就相信这两人是否当真已对立。

但他实在太自负了。

正如楚宸因为他不能善待妻子而厌恶他,项南也因为楚宸身为男子却依附女皇这一点而从心底里不太看得起他,所以这种先入为主的认知已直接误导了他的判断。

不过对于楚宸来说,项南如何看待他并不重要。

只要这个人真有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本事,他不介意让他在战场上崛起——准确来说,项家只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棋子。

文有项尚书,武有项南。

就算项南这一战能立下战功赫赫,项家从此平步青云,但帝京还有其他世家与他分庭抗衡,其他朝臣很快就会从中看到危机。

他们不会再有时间去判断南墨昊跟楚宸之间是和平还是对立,而只会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做出一个选择。

这是任何一个皇朝世家都必须面对的选择。

皇家与世家从没有共尊贵的例子,世家若强大,必会削弱皇权。

皇权强硬,世家便只能臣服。

所以,分化世家的权力,避免世家联手对抗皇权,才是眼下最该做的事情。

“我想去一趟九阁。”楚宸看着批阅奏折的南墨昊,淡淡开口,“你帮我打个掩护。”

这个关键时候离开皇城,必然需要一个理由,否则容易让人起疑。

南墨昊盯着折子沉默片刻,“你留在宫里,本王去。”

楚宸皱眉:“那是我的妻子。”

“本王也是陛下皇夫。”南墨昊抬眸,语气冷峻,“你若不同意,那就谁都不去。”

楚宸咬牙:“南墨昊,你别太过分。”

南墨昊若真要阻拦,楚宸走不了。

遍布皇城内外的玄隐卫不是吃素的。

南墨昊没说话,似乎并不在意楚宸的恼怒,随手拿过一本折子,淡淡道:“我去确定一下,陛下是否真的安然。”

“若不安然,你是不是就要殉葬?”楚宸冷冷一笑,“那你现在就殉葬好了,本君保证不阻拦。”

省得以后子曦醒了,还有人跟他争夺子曦的关注。

南墨昊懒得搭理他。

虽然他们现在勉强也算是“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但最多也就是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若非同是为陛下守江山,他此时不会留在这里。

当然楚宸的想法也一样。

若非为了守着子曦的江山,还有他跟子曦的女儿,楚宸宁愿永远留在九阁之巅不回来,更不可能在这里跟摄政王争执应该由谁去看子曦。

第962章 退一步

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江山要守,女儿要照顾,所以楚宸不可能留在九阁之巅。

“项南这件事上我退了一步,现在应该轮到你也退一步了。”

南墨昊大概觉得这句话很幼稚,闻言只淡淡道:“你可以派人把项南追回来,本王并不需要你退这一步。”

楚宸一噎:“……”

好吧,他承认自己有点耍无赖。

项南这件事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结果,谈不上谁退谁让——就算是退,也不过是表面上的。

拿这个来说事,显然有些站不住脚。

楚宸想了想,心里挣扎了半晌,最后却选择了妥协:“可以让你去,但我有个条件。”

楚宸清楚南墨昊心里的想法,也愿意将心比心体谅他对子曦的在乎,所以退这一步虽然并不甘愿,却也可以接受。

反正只是去看一眼子曦……

熟悉的钝痛自心头传来,楚宸压下黯然,淡淡道:“条件我还没想好,先欠着,等以后想好了再说。”

南墨昊没再说话,眉眼一如既往的沉默冷峻,正如腊月里的气候,没有一点温度。

腊月很冷。

皇宫里更冷,冷得仿佛没有一丝人气。

因为女皇不在,摄政王和帝君对于节日都不太热衷,腊月十五,礼部提前请示除夕宴的置办细节时,两人不约而同地下令取消了今年的除夕晚宴,命群臣各自在家守岁。

这一决定自然引起满朝哗然,但大多臣子只是心里生出猜测,明面上并无多少意见。

年前腊月二十五就放了假,直到过完年初六才上朝,比以往的每一年假期都多——这一决定让满朝文武又是一阵诧异。

摄政王下令,有紧急大事可以递折子进宫,可群臣心里不免想着,放假这么多天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摄政王在休朝当晚就连夜离开了皇城。

楚宸活二十多年,第一次在年节上体会了冷清孤寂之感。

偌大的皇宫里,唯有六个月大的女儿是他心头的牵挂,举目望去,三千宫阙都沉浸在寒冷孤寂之中,仿佛在孤独地等待着主人回归。

楚宸坐在雍华宫里,怀抱着女儿,惆怅地叹了口气:“真希望你能快快长大。”

都说孩子催人老。

孩子长大了,时间也就过去了。

如果女儿现在九岁,他的子曦是不是就可以醒来了?

秋雁站在一旁,沉默了片刻,似乎能感受到楚宸心里的难过,开口道:“帝君其实也可以跟摄政王一道去的。”

楚宸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秋雁闻言沉默,须臾,看着楚宸怀里的公主,面上多了些笑容:“公主殿下很安静,不像别的孩子会哭闹。”

果然不愧是命定的女帝,这份气度生来就有了。

楚宸仔细瞅着女儿的小脸,眉头微皱:“她笑过吗?”

六个月大的孩子,应该可以逗笑了吧。

秋雁微愣,随即摇头:“公主不太哭,也没怎么笑过。”

虽然被楚宸抱着的时候,她看起来比其他时候都开心一些,但真的就,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咯咯笑过。

第963章 帝王风范

秋雁之前试着逗过,但怎么逗都不笑。

在她看来,公主殿下就是与生俱来的沉稳,很有帝王风范。

可楚宸看着就有点不太乐意了。

什么帝王风范先放一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不哭不闹也不笑?

岂不是太反常了?

静静盯着宝贝女儿看了一会儿,楚宸朝秋雁伸手:“小鼓递来给我。”

秋雁默默把鼓递了过去。

楚宸摇着鼓,看着自己的女儿:“来,乖女儿,笑一个。”

小小的孩子睁着大眼睛瞥了他一眼,头撇过去,看都不看他手里的鼓儿,反而是伸手抓起了楚宸的头发。

粉嫩的小手缠着发丝,手指头一根根揪着玩,不太灵活,却很专注。

“娆儿小宝贝。”楚宸温柔地喊了一声,亲了亲她的小脸。“笑一个好不好?”

没反应。

“笑一个。”

还是不理会。

楚宸想了想,伸手轻轻挠着她的脖子,“你笑不笑?不笑的话,我就挠你痒痒喽……”

秋雁嘴角一抽,默默地转身离开,命人准备晚膳去了。

“女儿,笑一个。”

“小宝贝,笑笑嘛,别这么不给面子……”

“小娆儿,你是为父的小棉袄,你娘亲要是在的话,一定希望看到你整日开怀无忧,笑得像天上的小星星。”

“小娆儿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一整个傍晚,楚宸什么也没做,就一个劲地逗弄着女儿,想方设法逗她笑。

可秋雁和青黛以及整个雍华宫的侍女都可以作证,小公主殿下愣是一点面子没给。

说不笑就不笑,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有范。

楚宸逗得口干舌燥,九娆小仙女却只顾着玩他的头发,若楚宸把头发扯过来不让她玩,她就睁着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孩子的眼睛清澈干净,纯真而无辜,像小天使一样,楚宸被她看一会儿,只觉得心都化了,最后实在无奈,不得不承认他家女儿有气度,定力足。

别说寻常孩子,就是大人都比不上。

放假了不用上朝,楚宸让人把奏折都拿来了雍华宫,他一边陪女儿一边看奏折,有时候把女儿放在案上,她就自己趴在那里拿起奏折……撕着玩。

撕着奏折好像完全不费力气一样,寻常六个月大的孩子有那么大手劲吗?

楚宸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命人把被撕了的奏折粘好,楚宸只得把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来给她玩,又命人拿来的了干净的算盘,由着她把算盘珠子拨得咔咔响,免得奏折再遭她的“毒手”。

十日假期在一片冷冷清清之中很快过去,南墨昊带着满身风尘赶了回来,次日在朝堂上下了一道让所有人心惊的命令。

“三日后,午门外诛杀原北陵闻人氏九族。”冷硬的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肃杀之意,“本王亲自监斩,任何人不得求情。”

话音落下,大殿上仿佛降下了凛冽霜雪,血腥之气弥散,让人胆寒。

众人心里不由想着,女皇陛下在位时一直不曾下诛杀令,此番摄政王为何突然间想到要杀闻人氏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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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4章 七窍生烟

朝臣们不解。

直到南墨昊丢出一份情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北陵有人打着复国旗号,正在招兵买马筹谋叛乱。

朝堂上又是一阵哗然。

这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年前大夏发兵,年后北陵余孽野心又起?

难怪摄政王起了杀意。

“本君觉得,陛下以仁德治天下,若此时诛杀闻人氏一族,怕是会引起民心不稳。”楚宸不疾不徐地开口,“闻人氏一族现在都关在天牢,逃也逃不出去,那些叛乱之人打着复国旗号不假,可若是闻人氏全部杀了,他们大概又会换个借口,说什么给他们家主子报仇……本君倒是觉得,与其杀了闻人氏,不如直接去平叛。”

话音落下,朝臣们又是面面相觑。

看来这正君跟摄政王是彻底杠上了,摄政王要杀闻人氏,他居然也有意见?

当然,杀人这件事本身也不是小事,可对于叛军和亡国君,自古以来就是斩草除根的居多。

女皇陛下仁慈,把闻人氏和裴氏一直关在天牢至今没杀,才引起北陵余孽有借口兴兵——所以说,女子果然不适合为帝。

君王的宽容仁慈应该针对自己的子民,而不是对任何人都宽容。

朝上一阵寂静。

南墨昊冷淡地开口:“闻人氏虽被关在天牢,但宫里并非没有北陵余孽的耳目,北陵余孽起兵生乱跟闻人氏一族脱不了关系,所以本王已然决定,闻人氏必杀。”

“南墨昊。”楚宸皱眉,转头冷冷地盯着他,“女皇陛下在宫里时一直主张仁政,你倒好,陛下刚走不久,你就要大开杀戒?你的眼里还有陛下吗?”

南墨昊眉目凛冽,对他的话并未起多少反应:“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话落,连询问朝臣的意见都没有,径自转身离去。

满朝文武:“……”

楚宸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盯着南墨昊的背影,片刻之后,愤怒地起身拂袖离开:“退朝!”

第二回合,又是摄政王大获全胜。

身为文臣之首的苏相大人抬眸,盯着楚宸愤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究竟是朝上这些大臣都是睁眼瞎,还是他们太急切地期待着南墨昊和楚宸闹僵,所以才看不出两人是故意做戏?

不过摄政王素来深沉,旁人倒确实很难看出他的情绪以及心里真实的想法。

至于楚宸……

以前在西陵时就擅长扮猪吃老虎,如今这一招显然又被用上了。

笑了笑,苏瑾转身走出大殿,不想去参与大臣们窃窃私语的讨论。

走进御书房,顺手带上房门,楚宸眉眼间的愤怒早已消失不见,而是皱眉看着南墨昊:“北陵真有人不安分?”

南墨昊沉默片刻,淡淡道:“北陵有股势力跟宫中有接应。”

虽然宫里有玄隐卫,但任何一国的宫廷都别指望干净得没有一个旁人安插的眼线,有时候太干净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北陵那股势力既然有宫里的人操控,那么必定与闻人王族脱不了关系。

第965章 独揽大权

南墨昊想要杀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楚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站住。”南墨昊皱眉,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朝政大事不是本王一个人的事,你又要干什么去?”

楚宸转头看着他,淡笑:“年节十天的假期,朝政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你现在多干一些怎么了?不然你去陪我女儿玩,我来看这些折子?”

闻言,南墨昊眉头瞬间皱紧。

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须臾,垂眸继续批阅奏折。

楚宸撇嘴,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三日之后,闻人氏一族被押至午门外刑场上,洋洋洒洒地一篇罪名昭告天下,大致内容无非就是北陵王族无视皇恩浩荡,公然在陵国疆土恢复完整之后又密谋造反,试图挑起战火,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就如南墨昊曾经所言,“顺吾皇者昌,逆吾皇者亡。”

他用冷酷铁血的手段,用实际的行动告诉天下人皇权不可撼动,皇族的尊严不容冒犯——即便陵国皇室正在经历一场看似动荡的权力更迭,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生出不安分的心思。

这是一次充满血腥味的惨烈教训。

几百个人头转瞬落地,空气中弥散着浓烈刺鼻的味道,让人胆寒心悸。

楚宸没有去刑场观看,他并不喜欢那种场面,可他心里清楚南墨昊的行为是对的。

太平盛世可施仁政,以仁德治天下。

可内忧外患之时,对于野心叛乱之人则只能以冷酷血腥来给予震慑,而不是通过宽容来感化。

若宽容真能感化,这世上罪恶之人早已全部皈依佛门潜心向善了。

此事过去之后,楚宸对外宣称身体不适,一连休朝数日,一直待在雍华宫照看女儿——当然,大臣们根本不会想到他是在照顾女儿,而是以为他跟摄政王置气。

毕竟前有项南上战场一事,后有诛杀闻人氏一族,两件事都是摄政王一意孤行,根本不曾尊重过正君的意见。

楚宸心里有所不满也是正常。

而楚宸也的确想要给人一些猜测想象的余地,所以这几日把朝政大事全部丢给了摄政王,自己什么都不管,只一心留在雍华宫逗弄女儿。

这些日子他陪伴女儿的时间越来越长,跟女儿接触得多了,才发觉他的女儿跟别的孩子真的有点不同。

至少,他从没见她哭过,也从来没有成功地把她逗笑过。

把乳娘和嬷嬷们都叫过来,细细询问了一下女儿的情况,又跟寻常人家的孩子做了个比较,最后楚宸确定,他的女儿大概真是生来就有帝王风范。

那句“天命帝女”看来真不是信口胡诌。

在雍华宫待了七日,以蔡御史为首的几位老臣们绷不住了,下朝之后主动求见正君。

楚宸命人请他们去偏殿,然后把孩子递给嬷嬷,转身走出寝宫,去见了几位大臣。

眼看着摄政王现在独揽大权,而项尚书在朝堂上越来越风光得势,蔡御史能忍这么多天才来,已经算是定力十足了。

第966章 未雨绸缪

跟蔡御史谈了半日,给他们吃下一剂定心丸之后,蔡御史几人满意而回。

楚宸回到了雍华宫,看着即将七个月龄的女儿,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盘算,该怎样为女儿的帝王之位铺路。

虽然女儿还小,但她如今已经是天子身份,楚宸无法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他未雨绸缪的道理他心里却清楚。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楚宸待在寝宫做了一个详细周密的计划,又是数日未曾上朝。

他想着应该从现在开始培养得力人手,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娆儿身边必须培养些可用之人。

甚至应该从依附他的朝臣家孩子入手。

等娆儿再大一些,可以让那些孩子经常进宫伴驾。

打小朝夕相处培养出情谊,再选出一些天资聪慧,品性气度不错的孩子加以栽培一番,更有利于这些孩子长大之后对帝王的忠诚。

还有玄隐卫……

楚宸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应该去跟摄政王商议——南墨昊出自玄隐殿,他熟知玄隐殿的规矩,也清楚陵国每代帝王身边都必须有一个御隐卫贴身随侍。

而这个御隐卫,是玄隐殿万千隐卫最顶尖的一个,需要重重筛选比试,过五关斩六将,最终登上顶峰之后成为玄隐殿第一人,才有资格做帝王的贴身御隐卫。

可这个规矩,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

子曦和娆儿都是女子,跟以前历代男帝不同,身边放一个贴身御隐卫……子曦当初对南墨昊的存在算是被迫接受。

她知道了玄隐殿的规矩,不想看到南墨昊平白丢了性命,所以答应他入了后宫。

如今到了自己女儿身上,楚宸不想再看到女儿也面对这样的为难——当然,女儿以后是否只当真会为难,暂时还不好说。

他在思索有没有什么两全之法?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并不按照自己设定的路线去发展,即便他现在如何盘算筹谋,也不一定真能派上用场。

四月中旬正处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九个半月大的女儿小嘴里冒出了“爹爹”这个称呼,给了楚宸一个大大的惊喜,他忍不住抱着女儿转了好几圈,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宝贝,多喊几句。”

九娆没理会他。

六月份,十一个月大的女儿学会了走路。

七月初一,九娆的周岁抓阄礼,桌上摆了很多东西,奏折玉玺,金钗玉佩,珠宝首饰,金银算盘,文房四宝,以及一些孩子的玩具。

小娆儿面对一桌子的东西视而不见,只走到摄政王面前,盯着南墨昊看了半晌,看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南墨昊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主动伸手抱了抱她,开口问了一句:“陛下想要什么?”

“陛下”两个字出口,围观抓阄礼的宫人们都一愣。

他们平素习惯喊公主殿下,此时才意识到,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其实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了。

小娆儿没说话,径自盯着南墨昊的脸看个不停。

直到两岁时,楚宸才明白当初女儿看南墨昊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

——

凌晨先更三章,剩下的白天一次性更完。

这里别误会,没打算写父女恋,晚安。

第967章 良苦用心

虽然表现得很沉稳,但周岁的孩子暂时只能冒出几个音节,无法流利地说出一句话,也没办法准确地表达出她想表达的意思——

当然,或许连她自己暂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而只是凭着一种感觉让她选择了靠近南墨昊。

孩子周岁抓阄礼之后,楚宸又去了一趟九阁之巅——除了思念子曦,也是想看看同样已周岁的儿子。

楚宸骨子里其实是个洒脱的性子,除了在喜欢子曦这一点上,他对人生并无多少特别的追求。

而对于自己的孩子,即便生来就肩负重担,他也宁愿他们能多享受几年属于孩子的童真岁月,而不是早早就让他们进入上书房或者练武场。

然而到了山巅上,他却发现这样的想法只适用于他自己。

他的儿子,刚刚满周岁的儿子,正在十几个少年陪同下玩耍——看起来好似在玩耍。

少年们围着一片平坦的空地,手里各自拿着一个玩具或者糖人,刚学会走路步伐还不怎么稳的孩子被围在中间。

其中一个少年手里拿着糖人来引他,他就往糖人的方向蹒跚追过去。

糖人很快躲不见了,波浪鼓响起,孩子转头,又踉踉跄跄转头往拨浪鼓的方向追去。

拨浪鼓很快也不见了。

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盘鸡腿,烹炸得酥黄的鸡腿,对于孩子来说,应该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孩子果然伸出小手,摇摇晃晃地朝着鸡腿方向进攻。

然而很快,鸡腿也不见了,眼前又出现那个熟悉的糖人。

楚宸看得几乎要呆了。

这是虐待他的儿子吧?

他能不能对阁主大人表达一下不满?

静静站着看了片刻,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回廊,尊贵的阁主大人一袭白衣坐在廊下,正在跟秦裳悠闲对弈。

楚宸抬脚走了过去。

他心里其实明白这大概是在锻炼小孩子的灵活性,孩子还小,骨骼太软,现在就开始扎马步练基本功有点早,怕会影响到孩子骨骼的正常发育。

可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儿子就这么被虐待着,被美食诱惑,以后长大了就算继承了九阁,会不会对人性生出不信任感?会不会怀疑这世上的人都是骗子?

这么小就遭遇这样不人道的对待……

“阁主大人真是好兴致。”楚宸走上回廊,语气淡淡,“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不知道疼是不是?”

秦裳转头,朝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笑道:“你不觉得孩子玩得挺开心?”

开心?

是挺开心,开心得看着鸡腿和糖人明晃晃地在眼前飞舞却吃不着。

“这十几个少年,是主人亲自挑选出来陪小皇子练武用的。”秦裳说着,唇角抿出了一丝笑,“你该感谢主人的用心良苦。”

至少,这样的练武方式并不会太辛苦。

以玩耍的方式锻炼孩子身体的灵活性,不知不觉中培养出一种习惯。

且这些少年武功好,天赋高,打小让他们陪小主子玩,会激发他们心里的爱心和耐心,培养出他们的忠诚。

第968章 一万点暴击

起初秦裳以为这些少年不会有耐心去陪一个连说话都还不利索的孩子。

但是这些天观察下来,他发现少年们不但有耐心,还有爱心——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孩子还小,就算是这种玩耍般的锻炼方式,也不适合玩时间太长。

每天只一个时辰左右,现在正值夏季,天气热,所以早上半个时辰,傍晚半个时辰,白天大多时间都在休息。

休息的时候,少年们可以在山间自由地练武,广袤山脉足够他们无拘无束肆意发挥。

秦裳还发现,每次跟小皇子玩过之后,少年们练武便会更加投入,可能跟心境有关——所以这种方式不但对小皇子有利,对他们自己也格外有好处。

“至于那些个吃的……”秦裳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糖人和鸡腿上,摇头失笑,“刚满周岁的孩子还吃不了这些,你别真以为主人是在苛待他。”

楚宸站在廊上,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孩子走路不稳,偶尔不小心就会摔倒,不过好在地面很平坦,摔一下倒也没多严重。

那些少年可能是事先得了指示,见孩子摔倒也并不着急去扶,而是拿着小鼓在边上摇。

孩子眼睛里还噙着泪,见到漂亮的小鼓在眼前晃荡,叮咚的声音让他瞬间忘了哭泣,伸手便要去抓。

拿鼓的少年顺势就跟他谈条件:“宝宝自己站起来,这个鼓就给你。”

然后小家伙就吭哧吭哧,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很快自己站了起来。

小小身体的灵活度让楚宸诧异。

少年说话算话,把鼓递给他,孩子拿着战利品胡乱地摇着,对着小鼓发出咯咯的笑声。

“今天到此为止。”帝修抬眸,语气淡淡开口,“都下去吧。”

少年们闻言,沉默地转身对着帝修和秦裳行礼,然后嗖嗖嗖一阵风影闪过,所有人全部消失在视线中。

转瞬间,只剩下小人儿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手里拿着小鼓跟懵了一样。

左边看看,没人。

右边看看,没人。

前面看看……嗯,有人。

于是他迈着一双小短腿走啊走,一直走到了长廊上,朝楚宸看了一眼,嗯,不认识。

视而不见地从他腿边走过,小短腿一步一步走到秦裳身边,朝他伸出双手,开口:“裳……爹爹。”

楚宸:“……”一万点暴击。

他的儿子当着他的面,喊别人爹爹?

秦裳把小家伙抱在腿上,亲了亲他的小脸,拿出帕子拭去他额头上的汗,“微儿,要不要吃蜜桃?”

小娃儿点头。

秦裳招手,便有侍女端来一个果盘,上面放着各式各样新鲜切片的水果。

秦裳用竹签叉起一块多汁的蜜桃,笑看着他:“宝宝,你似乎忘了件事没做。”

小娃儿睁着无辜的眼睛瞅着他,黑眼珠子转了转,紧盯着他手里的蜜桃。

秦裳却不给,温和笑看着他。

小娃儿挣扎了半晌,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帝修的方向瞄去,小嘴巴一瘪一瘪的,最后却还是从秦裳腿上爬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往帝修那边走了过去。

——

今天有事耽搁了,到现在才写出两章,还有一更。

作为补偿,晚上再多更一章。

第969章 阁主爹爹

楚宸静静地看着,不由眯起了眼。

一双小手抓着白色袍角,小娃儿仰着头,朝帝修软糯开口:“阁主……爹爹,抱。”

秦裳和楚宸同时看到了,那片雪白的袍角被小爪子抓过之后,留下一个清晰的灰色爪印。

秦裳神色一僵,蓦然想起小宝儿方才摔倒过,而自己居然忘了给小宝儿洗手……

帝修没说话,朝秦裳伸手。

秦裳回神,把自己用竹签插着叉着的蜜桃递了过去。

“叫父亲。”

父亲?

楚宸咬牙,恶狠狠地瞪着帝修。

这是他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父亲在这儿呢,叫你一声阁主爹爹还不满意?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他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吗?

就算已经能开口说话,也得一步步来吧,他儿子又不是神通转世,你让他叫什么,他马上就能叫什么了?

小宝儿看了一眼那蜜桃,低下头,一双小爪子不安地扯着帝修的衣服,很成功的在前襟上也落下了他的印记。

看起来,蜜桃的吸引力比不过他对某阁主爹爹的畏惧。

帝修把蜜桃放进了果盘,又把孩子抱下自己的腿,放在离他身侧三尺左右的距离,“站这儿。”

嗓音带着独有的清冷威仪,即便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也让小宝儿不由自主地一颤。

秦裳跟着一凛。

小娃儿乖乖地站着,小脸上明显浮现几分不安,一双大眼不断地瞥向秦裳,试图求救的意味很明显。

可秦裳敢救他吗?

楚宸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开口:“帝阁主,孩子这么小,你这样是不是太严苛了一些?”

帝修语气波澜不惊:“本座管教孩子,需要你多言?”

“可他是我的儿子。”

“你要把他带走?”帝修挑眉,“本座不拦着,顺便把他的母亲一块带走。”

楚宸脸色一变,瞬间语塞。

帝修没再说话,径自拿起叉子叉了一块蜜桃放进嘴里,转头看了看天色:“想看君子曦现在可以去,看完赶紧离开,九阁不招待午饭。”

说罢,抬手捻起一粒白子落入棋盘。

秦裳盯着棋局,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娃儿,孩子一双大眼睛里开始噙了泪花,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分外委屈又可怜。

“若是敢哭出来,今晚屁股遭殃。”帝修瞥过去一眼,语气淡淡,“你要是想挨打,可以使劲哭。哭多长时间,挨多长时间的打。”

小娃儿脸色一白,显然听懂了这句话,使劲地憋着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楚宸看得心里一抽一抽的,忍不住蹲下身,“宝宝,爹爹抱抱。”

小娃儿看他一眼,不认识,奶声奶气又委屈巴巴地开口:“不是……爹爹。”

楚宸嘴角一抽,心里顿时在滴血。

“宝宝,我是爹爹。”楚宸伸手,“来,抱抱。”

小娃儿转过头,不再看他,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只瞅着帝修,显然是意识到了朝裳爹爹求救没用。

“主人。”秦裳低声开口,“微儿还小,暂时没学会‘父亲’的发音,我会尽快教会他,主人就饶了他这一次。”

第970章 强词夺理也是真理

孩子太小是事实。

周岁才开始说话,逐个字发音,能这么快喊出“裳爹爹”,“阁主爹爹”,已经是秦裳白天教,晚上教的成果。

而“父亲”这个发音对于周岁娃儿来说,明显有些难度。

主人确定这不是故意刁难?

秦裳心里其实跟楚宸一样的想法,他也觉得娃儿太小,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太严苛,把他吓坏了怎么办?

要是跟他以前一样,见到主人就怕得不行,以后怎么掌管九阁?

然而这些话秦裳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却一句不敢说。

不过秦裳很快就松了口气。

眼角余光瞥见长廊上远远走来一人,秦裳抬眼看向安静站在那里不敢哭也不敢闹的小家伙,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乳娘来得真是及时。

“阁主,公子,小主子该是饿了,奴婢带他去喂食。”年轻的乳娘恭敬地行了个礼,伸手抱起了小娃儿,“婢子告退。”

帝修没说话,任由她抱走了孩子。

楚宸站起身,望着乳娘抱着孩子离去的方向,心头道了一句:还算有点人性。

临走前小家伙抱着乳娘的脖子,还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秦裳,当然,对于旁边的楚宸又一次视而不见。

秦裳被他看得心里爱怜之心顿起,忍不住又有些失笑。

主人虽然有些严苛,却并不会让娃儿饿肚子,只要乳娘觉得孩子该吃饭了,主人便不会再多加为难。

不过这一招只适合当下。

周岁娃儿正处于吃奶和辅食喂养的阶段,肠胃娇贵,需要格外小心,不能让娃儿折腾出毛病来。

有个孩子其实真的添了不少欢快。

秦裳想起自己第一次教孩子说话,让他喊的是“裳哥哥”。

毕竟孩子是寄养在主人名下,秦裳并不敢托大,所以只让他喊了哥哥,然而主人听到之后,却慢悠悠飘来一句:“喊你哥哥,喊本座什么?”

秦裳滞了滞,才道:“爹爹。”

“所以呢。”帝修语气漫不经心的,“你也随着他喊本座爹爹,亦或是……叔叔?”

听到这句话,秦裳呆滞了好一会儿。

他觉得小宝儿喊他哥哥没什么,喊主人爹爹也理所当然。

但是哥哥和爹爹的确不是一个辈分。

可就算不是一个辈分,他也不需要随着小宝儿喊一声爹爹啊,依然喊“主人”不就行了,并不冲突。

然而。

主人说的话,哪怕是强词夺理,那也是真理。

秦裳不敢反驳。

于是他在心里想,应该喊什么?

主人明显是对“裳哥哥”这个称呼不满,让他换一个的意思,所以……

“裳哥哥”变成了“裳爹爹”。

秦裳站起身,朝楚宸道:“我带你去吧。看完子曦就赶紧回去,孩子在这里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

虽然主人的确严苛,却并没有苛待。

九阁未来的掌权人,不可能娇惯着长大。

楚宸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于帝修的管教方式他并没打算干涉多少,只是这次恰巧看到,忍不住心里酸涩了一把。

自己的儿子不能在自己身边长大,喊别人爹爹……

这份心情谁能理解?

——

今天更新完。

第971章 父爱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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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2章 后会有期

想到这位摄政王,秦裳心里不由深深地同情起楚宸。

楚宸虽说是扮猪吃老虎,对待敌人可以毫不手软,但到底做不到真正的冷酷无情,在南墨昊这个问题上,他只能退让。

当然,从很多方面来说,他其实也根本不是南墨昊的对手。

若非南墨昊出身玄隐殿,心里只有忠诚和服从,根本不懂争宠为何物,楚宸能不能跟子曦恩爱有加……还真不好说。

可即便南墨昊不争,也从不强求什么,心底的那份执着与根深蒂固的忠诚却早已无法动摇——

这一点上,南墨昊跟秦裳其实还真有点相似。

而此番子曦经历这样一劫……

待这九年过去,他们三人之间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秦裳摇了摇头,觉得这真是个让人纠结的事情。

“这番回去之后,我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过来了。”楚宸站在凉亭外,眉眼微沉,“边关不稳,朝堂上世家的争斗也已经开始,我必须在子曦醒来之前替她稳住江山。”

秦裳闻言,淡淡道:“江山比较重要。等以后子曦醒了,你们多的是时间在一起。眼下她正睡着,你千里迢迢飞奔过来也就只是看她一眼而已,连陪你说句话都不能,倒是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没必要。”

楚宸没说话,沉默地转头看向冰殿方向。

他来看子曦并没有考虑有必要没必要的问题,他只是想她了。

没有她陪伴的日子他过得很艰难,感觉寝殿里那么空寂,闲暇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满腔心事却只能对着女儿倾诉。

夜晚一个人躺在他们曾相拥而眠的床上,感觉到空气都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楚宸倒真是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九年若能眨眼即逝,看到子曦醒来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会真心感谢上苍。

“要不要去看看微儿?”秦裳起身走下凉亭,淡淡一笑,“若真的长时间不能来,还是去看看吧,不过微儿现在可能在睡觉。”

每天上午乳娘都会在喂食结束之后,给微儿洗个澡,然后哄着他睡一觉。

楚宸摇头:“不去了,越看越不舍得走。”

他不是不能理解帝修的做法,情感上虽有不舍,但理智却告诉他帝修的做法是对的——站在九阁阁主的角度管教以及培养孩子,便不能把孩子当成寻常的孩子来宠爱。

皇帝培养自己的儿子尚且可以有几分纵容,而帝修培养继承人却不会。

因为他定下的继承人就这么一个,没有其他备选人。

除非这个孩子以后不成器——可帝修既然已要了这个孩子过来,便注定这个孩子必须成器。

所以,与其让情感左右,不如狠心不看。

反正孩子也不认识他。

楚宸有些酸涩地想着,朝秦裳道:“告辞了,不用送。”

秦裳颔首:“后会有期。”

楚宸点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秦裳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静静站了一会儿,被太阳晒得有些不舒服,很快转身往帝宫水榭方向走去。

第973章 气味

回到宫里之后,楚宸真正忙于朝政,再也不得空闲。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惊讶地发现一件事——女儿喜欢上了跟摄政王在一起的时候。

每当南墨昊忙完朝政去雍华宫时,娆儿总是伸手让南墨昊抱抱。

南墨昊把她接过来放在臂弯,女孩儿小小的眉头便会微微蹙起,以一种也不知是困惑还是探究的眼神看着南墨昊。

南墨昊每次都会问她一句:“陛下想要什么?”

这成了她周岁抓阄礼之后,南墨昊经常会问到的一个问题,但娆儿从未回答过。

楚宸难免吃味。

儿子不认他,女儿也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父君”,他觉得自己简直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其实连南墨昊自己也没弄懂,还是懵懂孩子的陛下为何会那么黏他。

毕竟他实在不是个温和可亲的人。

这个问题困住了楚宸和南墨昊整整一年之久。

时光飞逝,莺飞草长。

转眼又是一年。

娆儿两岁生辰之后,楚宸和南墨昊心里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我想进玄隐殿。”两岁的女孩睁着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很平静地看着南墨昊,“摄政王叔叔,送我去玄隐殿学武,可以吗?”

周岁时只能发出简单字词的女孩,如今已经能清晰地说出一整句话,并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和想法。

然而,她提出的这个要求却着实把楚宸吓了一跳。

“进玄隐殿学武?”他脸色大变,“女儿,你在跟我们开玩笑?”

且不说她是如何知道玄隐殿的存在,单单这个要求本身就足够吓死人,两岁的女孩进玄隐殿学武……

女孩坐在椅子上,沉稳开口:“我不是开玩笑。”

楚宸眉头抽了抽,试着跟她讲道理:“乖女儿,你是帝王,不是隐卫。等你长大了,你的身边会有个很厉害隐卫保护你的安全,你无需去玄隐殿学武。”

玄隐殿是什么地方?

培养隐卫的地方,训练非常残酷。

虽说陵国培养隐卫并没有多残忍,不必踩着多少尸体,但依然比一般练武之人更辛苦千百倍。

白天黑夜不间断的训练,岂是一个女孩能吃得消的?

简直开玩笑。

娆儿没说话,竟这么静静地看着南墨昊。

殿里的气氛不免生出了几分怪异。

南墨昊沉默地看着女孩,须臾,淡淡道:“陛下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御隐卫的身份除了子曦和楚宸之外,这宫里应该无人知道——玄隐殿的隐卫知道,但他们不可能在女孩面前说这些。

“气味。”女孩声音稚嫩,带着几分奶音,语调却很淡,“摄政王叔叔的气味不同。”

气味?

楚宸转头看了南墨昊一眼,心里明白她所说的气味指的是什么。

隐卫、杀手、死士之类的人,气息与寻常人的确不同。

修为高深之人对不同寻常的气息格外敏感,这很正常,可不正常的是——他的女儿,这个才两岁的孩子,为什么能感觉得出南墨昊身上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

凌晨三更,晚安,求月票。

嗯,娆儿不是穿越。

第974章 饿死算了

楚宸看了南墨昊一眼,南墨昊跟他对视着,沉默不语。

两人大概都觉得这个小女娃不太寻常。

安静维持了片刻,南墨昊开口打破沉寂:“陛下身份贵重,不适合进玄隐殿那种地方。”

“我要去。”女孩坚持。

楚宸皱眉:“宝贝儿,你若是想学武功,爹爹可以教你——”

“不要爹爹教。”娆儿拒绝。

楚宸有些难过似的:“为什么?娆儿嫌弃爹爹武功不好吗?”

娆儿见他难过,静静地瞅了他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摇头:“因为爹爹舍不得让娆儿吃苦。”

楚宸一愣,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如果他来教,嗯,的确不太舍得让她吃苦,可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玄隐殿吃的苦也太过了,绝对超出了她能承受的程度。

不行,绝对不行。

南墨昊则沉默了片刻,不疾不徐地摇头:“陛下不适合去玄隐殿。”

“如果摄政王叔叔担心我在玄隐殿遇到不测,那……”娆儿皱眉想了想,声音稚嫩却又语气平静地退了一步,“摄政王叔叔可以亲自教我。”

话音落下,楚宸和南墨昊皆是一静。

南墨昊来教她?

楚宸隐隐觉得,似乎这才是娆儿真正的目的。

转头看向南墨昊,这个素来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御隐卫也难得有些为难,久久沉默不语。

娆儿却安静了下来。

待在楚宸怀里,她伸手扯着楚宸的头发,看起来跟寻常的小孩子一样——若是忽略方才那番话的话。

这个要求对于楚宸和南墨昊来说,显然还是不太愿意。

楚宸舍不得女儿这么小就吃苦,南墨昊心里的顾虑或许更多一些——九娆现在是陵国天子,也是陵国皇族将来唯一的掌权人。

她身子金贵,不容有任何闪失。

与此同时,她身份尊贵无双,此时年纪又小,本该享受众人呵宠,等长几岁之后再开始按部就班地学**王之术,学习治理天下,学习驭臣之道——这才是一个天子该有的成长,而不是如玄隐卫一般吃尽训练的苦头。

准确来说,玄隐殿教授的是杀人的手法,跟寻常武功并不一样,除了身手快狠准,心性也必须磨练得冷酷无情,且善隐忍,沉默寡言,大多时候都如同影子一样不被人注意到。

可九娆是天子,是女帝。

她若当真冷酷无情,以后又如何爱天下苍生?

“娆儿,我重新给你选一个教习的师父好吗?”楚宸跟她打着商量,“摄政王叔叔朝务繁忙,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他的武功也不适合你学——”

“不要。”娆儿摇头,“要么摄政王叔叔教我,要么就送我去玄隐殿。”

话落,她抬起头,奶声奶气道:“爹爹不答应我,我就绝食,饿死算了。”

楚宸吓了一跳:“说什么傻话?这谁教你的?”

连绝食的威胁都学会了?

娆儿哼了一声:“反正我要跟摄政王叔叔学。”

楚宸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女儿的想法,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不是都想着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服吗?

第975章 七年

怎么他的女儿这么与众不同?

好吧,与众不同点也没什么不好,天命所归的女帝当然不能跟寻常孩子一样,可她表现得聪明一点,沉稳一点,有气度一点,他都可以接受,甚至还可以暗暗得意一番。

但不是这么个与众不同法呀。

楚宸眉头皱紧,沉默了良久,抬眼看向南墨昊:“你怎么看?”

南墨昊目光落在女孩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淡淡道:“试试吧。”

楚宸微默。

试试?

只能先试试了,最好能让小家伙自己知难而退——不试试的话,说不定她还真以为玄隐殿是个神仙居住的地方,只要进去了就能随心所欲地飞来飞去,无所不能呢。

此时的楚宸和南墨昊都绝对不会想到,知难而退这四个字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小娆儿的字典里。

这一试,便试了整整七年。

七年间,大夏小动作一直不断,项南镇守边关偶尔回来一次,虽守住了陵国疆土,但因大夏不断的挑起战争而始终没机会回朝。

手掌边关大权,项南如今已是一品大将军,他的父亲在朝堂上也是风生水起,父子二人俨然已是摄政王一派最风头无两的宠臣。

陵国境内时而会出现小规模叛乱,大多是楚凝率麾下天策军平叛,位于北陵以北的凤国曾暗搓搓想联手大夏进宫陵国,同样是楚凝领兵镇压。

数年间,她也立下大大小小的战功数次,每一次都能让刻意想忽视她的满朝文武,清楚地记着这位镇守在帝京的女将军的存在。

苏瑾这个左相也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楚凝是楚宸的姑姑,苏瑾是楚宸的姑父,这两人一文一武,同样也成了楚宸强而有力的后盾。

总的来说,满朝文武眼中,南墨昊跟楚宸算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苏瑾跟楚凝的孩子也已九岁。

五年那年苏瑾同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儿子进宫伴驾,没想到这一进宫,从此儿子唯小女帝之命是从,不肯再回府居住,吃喝练武全跟小女帝在一起,贴身相随,紧密相连。

关系好到让楚宸和苏瑾都忍不住吃醋。

南墨昊于是又多了一个徒弟,朝政之外,每天跟两个小孩打交道,亲眼看着小女帝一日比一日沉稳,一日比一日有帝王气度。

一点点褪去了孩子的稚嫩——虽然她依然还是个孩子,可亲眼见证她成长的南墨昊,却并没有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他心里甚至清楚,任何一个敢把她当成孩子轻视的人,都势必会自食其果。

七年间,九微在帝修严苛的要求下,十八个少年不曾懈怠的陪练下,秦裳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同样长成了一个沉稳不惊的,带着点阁主清冷气息,偶尔也会有点小情绪的孩子。

岁月匆匆,时刻都在催人成长。

各国的局势也在不断地变幻,大夏皇帝病危,凤微羽于两年前顺利登基,帝号平。即位当日诛杀叛军两千余人,包括他的几个兄弟。

血流成河,让满朝文武胆寒。

第976章 心灵感应

又是一年夏天,即将到九娆和九微的生辰。

南墨昊把朝政都丢给了左右二相负责,这几年苏瑾对朝政越来越上手——虽然明面上他是楚宸的人,但楚宸跟南墨昊这几年间看似不和,却又从未真正爆发过激烈的冲突,倒是让满朝大臣们心里越发没底。

但无疑的,这几年里楚宸和南墨昊不约而同地放权,让左右二相都握有绝对的朝政大权,而右相年事已高,右相之位即将空下来,满朝文武都忍不住盯着这个位置。

左相是苏瑾,右相以项尚书的可能性最高——当然,最终是谁上位,还得摄政王和正君说了算。

不过最近几日项尚书跟大臣们来往明显频繁了些,动作不断,办事也越发上心——跟摄政王共事这么多年,他心里清楚摄政王不喜欢阿谀奉承,也不喜任何形式的讨巧卖乖。

想要在他面前站直,只能依靠政绩实力说话。

右相未退下之前,手里依然握着足够大的权力,南墨昊把朝政大权丢给左右二相,皇城守卫交给了楚凝,玄隐殿也全部调动起来之后,与楚宸一起带着小女帝离开皇城,往九阁之巅而去。

六月天气炎热,不太适合赶路。

虽然楚宸和南墨昊却都恨不得插翅飞到九阁去,但顾及到两个孩子还小,怕他们吃不消酷暑,大多选择在晚上赶路,白天休息。

六月二十六日,一行几人终于到了九阁山脚下。

从马车里出来,九岁的女孩望着眼前高耸广袤的山脉,精致清冷的小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沉默了许久,她淡淡开口:“这里很好。”

楚宸一愣。

这里很好?

静了片刻,他蹲在女儿面前,平静温和地开口:“娆儿,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九娆垂眸,安静地跟自己的爹爹对视片刻,道:“爹爹要跟我说什么?”

“你的娘亲在山上,眼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苏醒过来。”楚宸语气微顿,“还有一个,是你的孪生弟弟,他——”

“他很好。”

楚宸愣住:“娆儿?”

“爹爹,我这里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九娆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位置,“所以爹爹不用觉得奇怪。”

楚宸诧异,随即狐疑地看着九娆:“能感应到?”

九娆点头。

楚宸忍不住看向南墨昊——没办法,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除了南墨昊,他也没别的人可看。

南墨昊却并没有多少意外,淡淡道:“先上山,看看情况再说。”

楚宸点头,转头看向九娆身边的男孩:“天舒,累不累?”

一身青衣的楚天舒同样九岁,身段跟寻常九岁男孩差不多,但脊背挺拔,俊美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在南墨昊手底下学武四年,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南墨昊的影子。

尤其此时站在九娆旁边,沉默不语的模样跟玄隐卫几乎无甚差别。

听到楚宸的问话,他摇了摇头,不发一语地打量着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须臾,转头看向九娆:“陛下,我背你上去。”

——

今天更新完。

第977章 好生狂妄

楚宸诧异。

背着上去?

九娆淡淡看了楚天舒一眼,“我自己没长腿?”

这么点小小的个头,还想背着人上去?逞什么能?

楚天舒沉默,微微低头。

纵然在宫里时经常看到两人互动,楚宸此时还是忍不住想劝女儿对天舒态度温柔一点,可转念一想,想到这几年来,女儿对谁都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态度,天舒反而是唯一被允许靠近她的人,楚宸便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女儿性子冷淡,大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温柔。

至于方才那句话,想来应该只是觉得天舒身板太瘦弱,所以舍不得让他受累……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楚宸默默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借口,然后蹲下身子,道:“来,爹爹背你。”

九娆垂眼,沉默注视着爹爹挺拔宽阔的脊背,的确比天舒看起来健壮许多……然而她根本不需要人背好吗?

眉头轻皱,她淡淡道:“爹爹,女儿腿脚好好的,没废呢。”

她练了这么多年武功,难道都是练着玩的?

这么一点区区山路就不能自己走上去?

楚宸默了片刻,转过头来,很温柔地看着他:“爹爹不是怕你累着吗?”

九娆抬眼,看着眼前山脉连绵,高逾几十丈的山巅几乎直耸入云霄,从此处往上看去,只见山路险峻,峭壁凛然,山间势如盘龙,薄雾缭绕间可感受到雍容俯瞰天下之的凌然尊贵之气。

九娆转头,朝天舒道:”走吧。“

天舒点头。

两个孩子先一步抬脚往山上走去,留下楚宸对着他们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南墨昊从身边擦肩而过时,他才回过神,连忙举步跟上。

山路很长,抵达九阁之巅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若只靠两条腿走着上去,只怕走到天黑也走不完。

“天舒,我们比比。”九娆开口,语气淡淡,“看谁先到山巅。”

天舒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楚宸和南墨昊尚未反应过来,两个小孩脚下一提气,身子如鹰隼般急掠而去,转瞬间就到了十丈开外。

楚宸眨眼,心里不由想着,只知道这俩孩子在宫里不间断地练武,却从未真正见他们展示过身手。

今日一见,这份轻功倒是不错。

不过楚宸还是不放心,连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两个孩子被拦在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下。

山间高手齐齐现身,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容貌生得极好,身手也非常不错的孩子——

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女孩的容貌看着很熟悉,跟九阁小主子有五分相似。

再然后,楚宸追了上来。

高手们对楚宸已是熟识,见他到来,不约而同地隐身而去。

“初来乍到,不要如此莽撞。”楚宸淡淡一笑,偏头看向九娆,“若非你这张小脸跟微儿相似,这会儿他们大概已经对你动手了。”

九娆眉梢一扬:“动手又如何?”

楚宸诧异,转头看向已经跟上来的南墨昊:“摄政王,你这徒儿好生狂妄。区区九岁小女子,竟然敢跟几阁高手叫嚣。”

第978章 人外有人

南墨昊皱眉,淡淡看了两人一眼:“要不要让他们出来跟你二人比划比划?”

此言一出,九娆和天舒同时沉默。

南墨昊淡漠望着石阶之上,“陛下武功不错,但需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年纪小狂妄一些无所谓,切不可高估自己。”

九娆乖乖点头:“我知道错了。”

天舒跪下:“是我的错,请师父责罚。”

九娆转头,皱眉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天舒没说话。

“起来。”南墨昊往石阶上走去。

天舒站起身,两个孩子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再不敢放肆。

楚宸嘴角一抽,表情忍不住有些微妙。

秦裳得到消息,又一次亲自过来迎接几人,看到尾随在南墨昊身后的两个孩子时,他眉梢轻挑,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了九娆一番。

九岁的女孩容貌生得精致漂亮,一双美目清澈干净,透着几分清泠泠的色泽,没什么情绪,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眉眼如画,一张漂亮的瓜子小脸尽得其母风姿,虽眼下尚且稚嫩,却可看得出来日倾尽天下的容颜,勾魂夺魄的绝世风姿。

站在她身边的男孩跟九娆年岁相当,生得亦是俊目眉清,气度不凡,周身流露出一种天生的贵气,却又显出几分难得的内敛隐忍。

秦裳心里暗暗叹息,都是天资不凡的孩子。

再过十年,这天下都将是这些孩子的天下。

“赶路辛苦了。”秦裳视线微转,看向南墨昊和楚宸,“你们一起来此,朝政都安排好了?”

楚宸点头,随秦裳一道往山上走去:“子曦何时能醒?”

秦裳摇头:“主人没说。”

楚宸闻言,心头不由微紧。

虽九年前帝修说过,子曦避过这九年时间便可寿终正寝,可万一……

心头沉了沉,楚宸不敢再想。

他极力说服自己应该相信帝修,而绝不愿意去想那万分之一的意外。

一行人很快走进了帝宫水榭。

行过人工湖上的浮桥,穿过回廊,几人看到临湖的花厅里,一袭白衣胜雪的帝修正倚坐栏前,面前摆着一副棋局。

对面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孩,盘膝正坐,垂眸注视着棋盘,白皙小手正捻着一颗白色棋子,似是在思索落子之处。

两人原来正在对弈。

楚宸脚下不由微顿,随即举步走到跟前。

花厅里来了这么人,白衣男孩也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神色专注地盯着棋局,眉头微蹙,矜贵的侧颜漂亮得如玉雕琢而成。

这是他的儿子,九微。

再过几日就是他跟九娆的生辰……

秦裳示意楚宸和南墨昊先坐,吩咐厅外侍女去沏了茶端来。

两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注视着眼前对弈的棋局。

九娆和天舒站在一旁,并未主动开口打破沉寂,同样都是静静地看着。

没过多久,九微手指动了,指间白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棋子落下的刹那,楚宸不由皱了皱眉。

帝修悠闲靠着美人靠,伸手自棋盒里夹一颗黑子,修削指尖指了指某处:“本座棋子若下在这里,你是否要悔棋?”

第979章 生父

悔棋?

楚宸诧异地看着帝修。

人生似棋,落子无悔。

帝修这里居然还有悔棋的规矩?

九微显然是个通透的孩子,经帝修指点,瞬间便清楚自己走错了一步,微微抿唇,恭谨地点头:“谢父亲指教。”

说罢,竟是把左手伸了出来,平放。

帝修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戒尺,朝着他的手心接连三下,白嫩的掌心顷刻间浮起肿痕,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小小的孩子却愣是摊着掌心没动,只是在戒尺落到掌心时,眉心细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小脸微白。

打完之后,指尖无法控制地颤了颤,显然是疼得紧。

这是悔棋需要付出的代价。

“谢父亲教训。”九微垂眸,语气依然那么恭谨,右手拾起方才落下的白子,重新落子。

帝修没再说话,继续与他下棋。

四品通幽,心如止水,宠辱不惊,能探明对方心思,洞察其真实意图。

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他的这份定力与宠辱不惊的气度,已然非同龄人可比——楚宸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九娆和天舒,在某些方面也比不得九微。

目光落在孩子挨打的那只手上,楚宸想到九微是从周岁起就被严苛要求,而九娆虽然两岁开始跟着南墨昊学武,但南墨昊只在武艺上要求严苛,平素生活中大多纵容得多。

楚宸这个父亲,对她更是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苛责半句?

不过九娆天性沉稳,比起九微来,有种天生的冷淡疏离,旁人轻易走不进她的心里。

而九微……

楚宸目光微抬,视线落在他面上。

纵然免不了心疼,却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被帝修教得很好。

他甚至可以确定,九微必定是帝修亲自教导而成,因为他周身的气度和矜贵清冷的气息,几乎跟帝修如出一辙。

这局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其间帝修两次问九微是否要悔棋,九微答是,左手又挨了两次六下责打,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清雅小脸上越发白了些,光洁的额头也见了薄汗。

楚宸、南墨昊坐在椅子里看着,秦裳和两个孩子站在一旁,皆沉默不语。

直到对弈结束,九微输了六子,起身朝帝修行礼,“九微告退。”

告退并非去休息,而是去把今天这局棋领会透彻,不管是下棋还是练武,亦或是读书布阵,帝修每次都只给指点,领会什么的皆靠他自己。

“不急。”帝修语气淡淡,伸手接过秦裳递过来的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见见客人。”

客人?

九微应了声:“是。”

“秦裳。”帝修抬了抬手指。

秦裳嗯了一声,朝九微招手:“微儿,过来一下。”

九微抬眸,看了一眼帝修,见他没什么反应,抬脚走到秦裳面前:“裳爹爹。”

“这位是你的生父。”秦裳指着楚宸,“你应该喊他一声‘父亲’,或者爹爹。”

九微闻言,不由朝楚宸看了一眼。

楚宸对于秦裳的介绍显然猝不及防,不由紧张地看着九微:“微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第980章 请多多指教

对于秦裳突然间的介绍,不只楚宸诧异,九微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父亲显然也意外。

但他九年来在帝修教导之下,早已养成了处事不惊的沉稳,因此即便意外,面上也并未有明显的表情流露。

此时只是看着楚宸,沉默不语。

帝修瞥过来一眼:“叫人。”

九微抿唇,看着楚宸片刻,躬身行礼:“见过父……爹爹。”

楚宸伸手把他搂紧了怀里,忍不住又是一阵酸涩。

挺好的。

就算不亲也没关系,帝修把他培养得这么优秀,子曦醒来看着也会高兴。

九微僵硬着身子,忍着没动。

他不习惯这样的亲近。

“这是你的姐姐九娆。”秦裳把九娆拉过来,伸手把九微从楚宸怀里解救出来,“你们同一天出生,拥有同一个爹爹,同一个娘亲,是双生姐弟。”

九微转头看着九娆,九娆也看着九微。

这对尚未满月就被迫分开的姐弟,九年之后第一次见面,彼此皆沉默地打量着对方。

花厅里再次陷入沉寂。

九微眉眼微动,心里有丝缕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看到眼前这个女孩,他心头有种特殊的悸动。

心性淡泊的九微并不清楚,这其实是双生子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

沉默地对视片刻,九娆主动开口:“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嗓音淡淡,带着几分属于孩子的稚嫩,又有几分不属于孩子的沉定。

九微颔首回礼:“请多多指教。”

君子温雅内敛,清冷而又不失风度。

若是让外人看到,绝对会为了这两个小小年纪的孩子无懈可击的风度折服,更会佩服他们从容不惊的气度。

然而熟人看到他们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心情显然就有点微妙了。

双生姐弟之间,如此客气而疏离……

不过第一次见面能有这样已经不错了,主要归功于双生子特有的情感,否则九年未曾见面彼此素不相识的姐弟,又都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性子。

想要他们打个招呼,说不定都比这还难。

南墨昊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跟九娆容貌相似的孩子。

小小少年身姿笔挺,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即便敛着眉眼,也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罕见的凌然孤傲之气。

秦裳蹲下身子,温和开口:“手给我。”

九微伸出左手,孩子白皙的掌心青肿痕迹已经泛了紫,看起来有些不忍目睹。

秦裳给他上了药,清凉药膏细细抹上去,火辣辣的疼痛霎时消了不少。

九微低声开口:“谢谢裳爹爹。”

“既然九娆来了,明日跟九微一起启程去趟天山雪域。”帝修平静地开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摘两朵雪莲回来,本座要入药。”

天山雪域?

秦裳一惊,不由转身看向帝修:“主人,微儿和九娆去?”

两个孩子?

帝修点头,转头看向九微:“这次只当是本座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不得出现任何差错。”

九微垂眸:“是。”

——

凌晨先更四章,剩下的可能会等晚上。

白天有事,晚安。

第982章 逾矩

帝修听了这个回答,似乎也没觉得意外。

这个话题似乎就此揭过。

从手边抽出一本册子递给他,帝修道:“这是南疆风土民情的介绍,还有一张舆图,自己拿回去看看。”

九微双手接过,恭敬地道了声:“谢父亲。”

话落,人却未动。

帝修抬眼:“还有事?”

九微只沉默了两息,敛着眸子,抿唇道:“父亲以前曾说,若是九微提出什么不该提的要求,可以用付出代价的方式来换。”

帝修微默,抬眼看着他:“你想提什么要求?”

九微躬身:“请父亲稍等。”

话落,转身走到外殿,从偌大的书案上拿过一柄檀木戒尺,转身走了过来。

屈膝落跪,九微双手奉上质地沉重的戒尺:“八十,请父亲责惩。”

秦裳走到寝殿外,恰好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一惊。

什么八十?

他是听错了吧?

帝修眉眼微动,从他手上接过戒尺放在一旁,虽不发一语,心里却难免生出些许意外。

“明日启程在即,你却在这个时候自请责惩……是想让本座收回成命,还是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山上不走?”

这句话对九微来说,分量显然很重。

刚要站起的双腿瞬间又跪了下去,嗓音微绷,小脸白了三分:“九微不敢。”

秦裳疾步走了进来,看到九微跪在地上,脸色微变。

压下心头担忧,他力持镇定地道:“微儿,这是干什么?”

九微低头沉默了片刻,道:“儿子想用八十记戒尺惩戒,换一个不合理的请求。”

秦裳闻言大惊。

八十戒尺?

他长到这么大,加起来也没挨过这么多打。

主人虽对九微严苛,动手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却从不会故意苛责,大多时候言语就很管用。

即便坐在那里不动,主人眉眼间的威仪就让人倍感压力,无需动手也能让人乖乖听话。

当然更不会以惩罚作为代价……

九微想求什么事,不合理到居然需要用八十戒尺来换?

……难道跟楚宸和九娆有关?

秦裳心底微沉。

如果是想回去陵国皇宫,一家团圆……

“你想求本座什么事?”帝修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九微低头,抿唇不语。

“微儿。”秦裳压下心里情绪,温和开口,“如果你心里真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言无妨。以接受惩戒的代价来换一个要求,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真要挨八十记戒尺,你还能正常走路?”

秦裳觉得自己这些年越来越像个管家婆。

走到九微身边,他蹲下身子,“微儿,可以跟我说吗?”

九微抿唇,神色看起来有些无措。

这样的表情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出现过了,秦裳不由越发好奇。

“微儿?”

“微儿逾矩。”九微咬着唇,精致的小脸又见几分苍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裳,“请父亲恕罪。”

“你想要什么?”秦裳温和询问,耐心十足。

九微声音低若蚊鸣,几不可闻:“……微儿……想要父亲……抱抱……”

什么?

秦裳一愣。

帝修也不由挑眉,微有些讶异。

——

今天更新完,还在写,到零点写不了多少,所以凌晨不更。

明天白天更。

第983章

秦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就是个孩子。

九岁的孩子。

虽然他这些年表现得很好,聪明懂事,气度出众,各方面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承受得住主人严苛的要求,表现得出乎秦裳意料的好。

却也无法忽视,他眼下只是一个孩子。

秦裳忍不住就有些心疼。

这九年来他能给九微尽可能的温情,但无疑的,一个父亲——即便是严厉疏离的父亲,在儿子心里也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况且如主人这般……

秦裳心头默默想着,他曾多少年把主人当成神一样仰望,如今九微大概也是这种敬畏仰望的心态。

然而。

主人的怀抱,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怪不得他说不合理的请求……

这的确不是一个正常的请求。

对于旁人家的孩子来说,九岁之龄大多还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而九微这里,却需要用戒尺来换,才敢提出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请求。

“裳爹爹抱抱你吧。”秦裳伸手,根本不敢去问主人是否愿意满足九微这点小小的请求。

九微垂眸,轻声道:“微儿逾越。待从天山雪域回来,微儿再跟父亲请罪。”

说罢,起身告退离去。

“过来。”帝修语气淡淡。

秦裳愣住。

九微也愣了一下,转身看向帝修:“父亲?”

帝修从锦榻上起身,一袭雪衣清冷。

缓步走到他跟前,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晚上跟本座一道用晚饭。”

九微懵了,小脸上难得浮现呆滞的表情。

“还有,这个不算是不合理的要求,你可以提出来,无需戒尺交换。”帝修偏眸看着他,眸光清淡,“不过只能偶尔,不能沉溺。九微,你是本座定下的九阁继承人,感情可以有,但不能让感情成为软肋。”

九微唇线抿紧,瞳眸里浮现着罕见的一抹失措,他克制了良久,才压下心里泡泡似的惊喜,维持着沉稳的表情:“九微知道,九微不敢让父亲失望。”

“错了,不是让本座失望。”帝修淡淡纠正,“九阁以后是你的九阁,你若行将踏错,追悔莫及的只会是你自己。”

九微双手小心翼翼的环着帝修的脖子,贪恋着这片刻温情,轻声道:“九微不会给自己追悔的机会,请父亲放心。”

帝修没再说话,转头看向秦裳:“准备晚饭。”

“……哦。”秦裳愣了一瞬才蓦然从梦中惊醒似的,不敢置信地看向坐在帝修臂弯的九微,浑浑噩噩地转身走了。

果然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吗?

九微敢提的要求,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但事实证明,主人以前说的话果然是真的,心里有什么话可以直言无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他可以斟酌,不管能不能答应,都不会因为说了实话而生气。

秦裳后知后觉地想到一句俗话。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是不是就有点这么个意思?

主人其实只是不习惯表达,不代表九年的相处,他对这个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

第984章 三个爹爹

晚饭吃得很温馨。

九微全程坐在帝修腿上没下来,鱼虾蟹肉都是秦裳剥好了放到他面前盘子里的——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做了一回太子。

秦裳甚至能感觉得出来,他今晚吃饭的速度比往常都慢了许多。

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果然撑死胆大的。

晚间沐浴之后,九微跟帝修请了晚安礼,秦裳送他到他自己的寝殿里,看着穿着白色寝衣的孩子爬上床。

他坐在床沿,温和开口:“微儿。”

九微抬眼,抿唇笑了笑:“裳爹爹,我今晚很高兴。”

“嗯,看得出来。”秦裳也跟着笑,“阁主爹爹其实很喜欢你,只是他性情素来如此,不习惯表达,你要用心去感受。”

九微表情微敛,缓缓点头:“我知道。”

语气微顿,九岁的孩子又小声道:“父亲不喜欢我喊他爹爹。”

“因为爹爹的称呼比父亲亲昵,他希望留给你一个威严的印象。”秦裳解释,“九阁阁主肩上责任重大,需要拥有强大的实力,以及无坚不摧的意志,否则无法驾驭那些强大的手下,以后便会生出祸端。”

淡淡一笑,秦裳看着九微:“微儿,你现在也不算小了,很多事情都懂……裳爹爹想问你一句,你想当九阁的主子吗?如果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你会如何选择?”

九微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跟父亲一样。”

秦裳淡笑:“不觉得辛苦?”

九微摇头:“不辛苦。”

“那我再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秦裳抿唇轻笑,笑容有些狡黠,“你比较喜欢阁主爹爹多一点,还是喜欢我这个裳爹爹多一点?”

九微呆了呆。

这个问题……

秦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不要为难,我跟你开个玩笑。”

九微沉默了片刻,开口:“我现在有三个爹爹?”

秦裳点头:“嗯,三个。”

“还有一个娘亲。”九微抬眼,“他们是生我的人,可我对他们没有感情……裳爹爹,我今晚睡不着,您能不能给我讲讲以前的事情?”

秦裳想了想,只耽误这么一会儿时间,主人应该不会生气。

点了点头,他道:“你的姐姐九娆,在尚未出生的时候就被预知为天命帝女,她会是陵国未来的女帝,以后也会成为天下霸主。”

九微回想着白天看到的那个女孩,慢慢点头:“她……很不错。”

很不错?

秦裳讶异:“你觉得她不错?”

九微嗯了一声:“她比我适合做皇帝。”

“为什么?”秦裳不解,“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不会是为了宽他的心吧?

“这里。”九微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迟疑着说道,“能感应到一些东西,她……感情淡薄,骨子里有一种……跟父亲相似的东西。”

他暂时还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很强,以后会更强。

“阁主爹爹让你跟她一起去天山雪域,你有什么想法吗?”

九微摇头:“没什么想法。”

第985章 人生

秦裳闻言,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你跟九娆是双生子,理论上来说,如果你不是来了九阁,陵国的大臣们会拼死力谏让你来当太子,以后成为陵国天子。”

“为什么?”九微不解,“明明九娆更适合。”

“因为他们不喜欢女子为帝。”秦裳淡淡一笑,“他们觉得天下应该是男人的天下,女子应该永远臣服在男人脚下。女子若为帝,会乱了天地纲常。”

“不对。”九微缓缓摇头,“我娘亲不就是女皇吗?”

“因为你娘亲的兄长病故,她没有其他的兄弟。”秦裳道,“当初她即位,文武百官猝不及防,根本反应不及,只能接受。但接受第一任女皇,却一定不能接受第二任,否则他们会担心男人再也压制不住女子。”

九微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顿了顿,他垂眸:“所以父亲把我带来,是为了避免我跟九娆为了争夺皇位而自相残杀?”

“你觉得会吗?”秦裳摇头失笑,“你家阁主爹爹并不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他把你带来,就只是为了培养一个继承人,跟其他的无关。”

“可为什么是我呢?”九微不解。

“因为天命。”秦裳说着,附在他耳朵上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淡笑:“这个话题现在跟你说还有点早,不过你早些知道也无妨,不影响什么。”

九微嗯了一声,忍不住面露沉思。

秦裳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叹息。

也不知是不是潜移默化的关系,这个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行为举止就越来越像他家阁主大人,连穿衣风格都相似。

整个九阁,也就只有他跟阁主能真正把白衣穿出不染烟火的清冷出尘之气。

“阁主爹爹带你来的原因便是如此,不过你毕竟是女皇的儿子,若无不得已,他们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给别人抚养。”秦裳把没说完的话一次说完,“你的娘亲也是因天命所致,在生下你跟九娆之后,遭遇劫难,差点命归黄泉。阁主爹爹替她护得元魂尸身,避开九年岁月。待过了这段时日,便可安然活到寿终正寝。”

想到楚宸如今跟女儿相依为命,心念着子曦,儿子又不亲。

秦裳不由开口:“微儿,你如今虽是九阁之人,是阁主爹爹的孩子,但血缘关系斩不断,阁主爹爹让你跟九娆一道去天山雪域,也有一层这样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

九微目光微抬,点了点头:“我明白。但父亲说微儿可以有感情,却不能让感情成为软肋,所以裳爹爹,我觉得眼下这样就很好。”

秦裳微讶,随即温和点头:“对,眼下这样就很好。”

九微知道楚宸和九娆都是他的亲人,他们也知道他安好。

双生子也并非一定要待在一起,他们有心灵感应,知道彼此安好。

少年时埋头学艺,长大了各自撑起一片天,这是他跟九娆的人生,也是他们今生的宿命。

强者生来就注定不会活在蜜罐里。

第986章 小时候趣事

站在云端俯瞰四方的人,从不是三千宠爱捧出来的,而是要经过千锤百炼,一点点细细打磨造就而成。

不管是九娆还是九微,亦或是曾经的子曦,楚宸,秦裳,甚至是南墨昊……

他们想要得到什么,都得先付出一点什么。

这世上从没有平白无故的成功——即便是他家阁主,也并非生来就是如神祇一般尊贵的存在。

秦裳伸手揉了揉九微的小脸:“今晚聊得有些晚了,明早要赶路,你早些睡。”

九微点头:“裳爹爹安。”

“安。”秦裳起身替他放下帐幔,转身离开。

“裳爹爹。”

秦裳停住脚步,转身掀开帐幔:“怎么了?”

“裳爹爹……”九微面上泛起几分不自在,“今天是父亲第一次抱我——”

“不是。”秦裳笑着摇头,“阁主爹爹抱过你很多次,不过你那时候还小,不太记得了。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你跟十八卫玩耍回来之后,我忘了给你洗手,你的爪子抓得阁主爹爹白衣上一片污渍,嗯,当时你的亲生爹爹也在,我们都看到了。”

九微一惊:“那父亲没生气吗?”

父亲的衣袍从来都是一尘不染。

“生气了。”秦裳捏了捏他的鼻子,“让你叫父亲你不会,便罚你站了一会儿,不过乳娘很快就来把你抱去喂食了。”

顿了顿,“但这件事不能怪你,你当时会喊阁主爹爹已经很了不得,是阁主爹爹偏要为难你。”

九微哦了一声,原来不是因为弄脏衣服而生气……

“睡吧。”秦裳拍拍他的手,“等以后有机会,裳爹爹再给你讲讲你小时候的趣事。”

他小时候还有趣事?

九微不免有些怀疑,他觉得以他现在怕父亲的程度,小时候在他面前也绝不敢放肆。

秦裳放下帐幔,转身走了出去。

带上房门走到廊下,抬头望着夜空,秦裳心头忽然生出一点久违的喟叹。

时间过得好快。

当初那个粉嘟嘟的小孩儿,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一眨眼九年过去……再一眨眼,自己就快老了吧。

秦裳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想,自己跟九年前不知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觉得主人倒是没多大变化,除了比以前话多了些,不再那么寡言,以及变得容易亲近了些之外,倒真没什么太大变化。

转身回到寝殿,看见帝修正倚在床前看书,眉目清淡,灯火映照下的容颜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温雅平和。

“主人。”秦裳在床沿坐下,忍不住开始操心明天的事情,“主人是否安排了十八卫贴身跟随保护九微的安然?”

曾经精挑细选的十八少年,如今已是九微身边密不可分的十八卫,负责陪九微练武布阵,以及保护九微的安全。

帝修抬眸看他一眼,清淡淡的语气:“九微年纪小,涉世不深,缺乏历练,走入江湖很容易遭人算计,就算有十八卫保护……不亲眼看着,你能放心?”

秦裳闻言,霎时一愣:“主人的意思是……”

本章免费,请大家花一分钟看完

由于作者有话说那里有字数限制,所以流殇开了单独一章,来说说最近的剧情。

首先这本书写到这里,大家已经看到了,楚宸和子曦的部分算是到了尾声,后续剧情不太多,子曦醒了也就皆大欢喜,算是一个完美结局。

这本书名字叫《东陵帝凰》,写的是一代帝凰的故事,但其中配角的戏份不少,并没有围绕某一个人来写。

准确来说,这是一部有权谋,有成长,有喜有泪,有血有肉,宫廷和江湖融合的故事。

起初子曦是女主无疑,但是这本书写着写着有点偏离我的大纲,可能因为各方面的因素,楚宸和子曦这对男女主在阁主cp和楚凝cp衬托下,有点黯然失色,失去了男女主的光环。

这一点我承认是我笔力有失,对于冲着男女主来看的读者们先说声抱歉。

在这里回答最近几个比较有话题性的问题。

第一,这本书女主究竟是谁?

答:还是那句话,前期是子曦,后期是九娆,大家如果非要纠结,那就把九娆当成后传来看也无不可。

这是一整部故事,从子曦为起始,到九娆成为天下霸主,我已经没办法让子曦拥有更多女主光环,只能把光环放在她女儿身上(这一点,不喜的也别再喷了,喷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二,楚宸很可怜,儿女不亲,媳妇沉睡未醒。

目前来说或许有点可怜,但并没有那么夸张。

九娆感情淡薄是天生的,前期尚未出生的时候帝修就这么说过。作者在文中也说过,九娆跟子曦不一样,她的人生是霸气而洒脱的,注定不会沉迷爱情。

但是她对楚宸并非不亲,只是没有寻常人家女儿那么亲昵撒娇而已,这是由于性格所致——不是所有孩子小时候都一模一样(关于这点,如果有人非要杠,书城里可爱软萌的小包子萌宝文很多,不必在这里强求)

第三,帝修是个没人性的人,主要体现在九微的问题上。

首先说一下,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我家孩子长到这么大,我几乎从不舍得对他们动一下手,我也并不支持体罚。

但现代社会观念跟古代不一样,各位既然能来看小说,就证明都是读过书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古代夫子体罚学生是很寻常的事情。

我写的是古言,体罚这件事在那个时候并不算过分。

况且阁主是个冷清的人,他要培养的是九阁继承人,不是闲得无聊要个儿子来宠。

他悉心教导九微,虽然严苛了些,但疼痛永远比说教管用,这是事实——再者,他也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

但责罚,不代表他不爱这个孩子。

他的严苛是为了九微成长,以后肩负重任。

而秦裳对九微的温柔也是他的默许,否则孩子真的会长成一个无情无爱之人。

第四,子曦把儿子给了帝修这件事。

很多读者看书都只看表面,不喜欢去思考。

子曦把儿子给帝修,并非全是因为自己,她更多的是考虑到朝局。

她当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女儿又是储君,若把儿子留在宫里,以后朝臣若要逼迫,就算楚宸和南墨昊能压下,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也极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第五,很多读者都说作者把两个孩子写得冷漠了些,有点三观不正。

我就笑了,这也扯到三观不正?

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三观是有多正?

那些杀手穿越小说,哪个女主打小不是经过地狱般的训练从血路里杀出来的?哪个不是冷酷无情?

只是小时候的过程没详细些罢了,各位只看到她女主光环下有多威风,没看到她小时候的经历。

没有人天生就无所不能,都是经历挫折磨练,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如果九微真的冷漠,他会想到用责罚来换一个拥抱?

他心里不是无情,只是克制自己的情感,希望总是习惯无脑喷的人也能克制一下自己的冲动。

第六,帝修不让九微认祖归宗。

呵呵哒。

帝修这个人设从一开始就没变,有人会觉得他是个菩萨心肠吗?

他要继承人,并出手救了子曦,站在他的角度,可以算是一个交换。

把人救了,难道还要把孩子还回去?

就算过河拆桥也没拆得这么快吧,他自己养大的孩子不还,不是很正常?

他告诉了九微他的身世,这已经是对孩子最大的尊重,不屑隐瞒,去留自愿,如果九微真要离开,他会强留吗?

第七,九微对楚宸不亲。

这不是很正常?

九年几乎没在一起相处过,教他的人是帝修,照顾他的人是秦裳。

九微凭什么一见面就对楚宸亲?

因为血浓于水?

虽然这句话说得有点冷酷,但事实便是如此,现实生活中孩子跟父母分开一年都会变得生疏,更何况他们从未真正相处过。

这件事不是谁的错,只是说环境造就,与冷漠毫无关系可以吗?

这里只能说,以后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需要时间,一上来就亲亲抱抱补偿什么,不觉得很假很煽情?

第八……

算了,说得有点多。

作者写书也有几年了,说玻璃心不至于,但每本书都是我的心血,不管成绩好不好,我的书从没有太监过,书里的很多人物都倾注我自己的感情,就像自己的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的感觉很难受的好吗?

第九,这本书写到目前为止,剧情虽然有些争议,但作者没灌水,没崩人设吧?

我只能尽可能地把剧情写的精彩些,但每个读者的口味不同,我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喜好,当剧情违背某些读者的期待时,你可以提出合理的意见看法,但真的,留一点素质给自己,也留一个和谐的环境给其他读者。

实在看不下去了,弃文呗。

别张嘴就喷,作者真不欠你的(作者不太喜欢与人怼,大多时候看到过分的言论都是删帖禁言,你花那么多时间打字来骂我,几分钟就被删了,又何必呢?)

最后一点,关于后期九娆的剧情,前期铺垫已经很明显了,不用再问什么是不是一对一,也别说她多无情多滥情,没意思。

这几天剧情有点压抑,下面写几章阁主养娃番外,权当放松一下,篇幅不会太长,一万字之内吧,然后就会回归正文。。

真心地谢谢一路支持我走过来的忠粉小可爱们,只要你们在,我就有动力写下去,谢谢大家。

让我们一起期待九娆和九微的开挂人生。

第987章 番外:养娃日常1

九微一个月龄来到山上,随行的乳娘是个温柔有耐心的性子,照顾的又是金贵的皇子,自然千般小心,万般谨慎。

外面风大了,不敢让孩子出去,怕染了风寒。

外面天气热了,不敢让孩子出去,怕中了暑气。

外面太阳大了,也不敢让孩子出去,怕晒黑了娇嫩的肌肤。

外面下雨下雪,那就更不用说。

总之就是照着温室花朵呵护的。

但阁主大人却显然没打算由着她,自打孩子三个月开始,就时不时地让秦裳把孩子抱到水榭花厅,为此还特意命人置办了一张小床在花厅放着。

孩子除了吃奶换尿布洗身子的时候,基本算是大半时间都待在阁主眼皮子底下。

秦裳曾表示过担心,毕竟孩子小,体质还弱。

帝修云淡风轻般说道:“注定要翱翔于苍穹的海东青,岂能居于温室当花朵?”

于是秦裳明白了,没再多言。

水榭花厅,四面宽敞,一抬眼便是广袤山脉,无垠苍穹。

海东青是鹰中之王,翱翔于苍穹,俯瞰天下。

主人把九微比作海东青,是在告诉他,掌控九阁不只需要实力,更需要雍容开阔的胸襟气度,拥有让人折服的威仪魄力。

主人要培养的,甚至不是稳坐深宫的帝王式继承人,而是一个真正可以掌控四方的王者。

当然,掌控四方从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这注定了他的前半生会过得辛苦。

不过眼下孩子才六个月。

就算以后会如何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但眼下也还只是一个懵懂的孩子,需要人照顾。

他自己可不会吃饭换尿布。

秦裳这位便宜爹爹有时懒得唤乳娘,就自己学着照顾,慢慢的,就把换尿布这种事情都做得得心应手了。

然而就算乳娘做得如何仔细,秦裳如何得心应手,几个月的孩子也难免出现一些意外。

某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天气很冷,已经六个月大的孩子穿着厚厚的锦缎袄子,躺在寝殿内的锦榻上,秦裳在逗着他玩。

这些年秦裳得偿所愿,常年待在阁主身边,日常琐事几乎都是他亲自打理——帝修身边已经许久没留人贴身伺候,大多事情都是秦裳一手包办。

秦裳喜欢并安静地享受着这种极致繁华之中独有的温馨静好。

午饭时,他出去吩咐侍女中午准备哪几道菜,随口让他家亲爱的阁主大人帮忙看着孩子,不让他从榻下掉下来就行。

反正他张罗午饭不用多长时间,很快就回来。

但就这么一点时间里,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孩子不见了秦裳,小嘴儿一撇,哭得惊心动地,眼眶都红了,看起来真是好不委屈。

坐在一旁看书的阁主抬眸看一眼,放下手里的书,随手把他抱了起来。

然后就那么不巧的,孩子尿湿了。

一阵温热感自掌心传来,帝修低头察看,孩子厚厚的裤子**一片,自己的衣袍上也被尿湿了一大片。

秦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雪白袍服上那片濡湿看得格外清晰,他顿时就僵了,跟帝修四目相对,一时忘了反应。

第988章 番外:养娃日常2

孩子啼哭声震醒了秦裳的神志。

他飞速上前,从帝修手里接过孩子,抱着九微风一般刮了出去,急急忙忙把孩子交给乳娘,又风一般刮了回来。

伺候着主人沐浴更衣,秦裳从头到尾没敢说一句话。

不过帝修面上倒是没看出什么不悦的表情,平静得很,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喜怒。

于是秦裳暗搓搓地想着,主人好像并不反感孩子。

这一年除夕,因为山上多了个孩子,秦裳觉得可以跟往年有些不一样。

于是在征求阁主同意之后,他让山上的高手去弄了一些烟花爆竹回来,在山上放了半个时辰,素来青烟云雾笼罩如仙境的绵延山脉上空,一片璀璨炫目。

美得让人惊叹。

小小的孩子被抱在怀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星光炫目的夜空,两只小手兴奋地飞舞着,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下都被装进了他的眼底。

秦裳看着小家伙这么兴奋,忍不住心头柔软,朝帝修道:“主人,今晚九微跟我睡可以吗?”

帝修没说话,算是默许。

两人同床共枕两年,孩子跟秦裳睡,自然也是跟阁主睡。

小小的孩子睡在两个大人中间,许是今晚看烟火听爆竹声大兴奋,久久没有睡着,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小手乱抓一通,把帝修的头发抓在手里,缠了一圈又一圈。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小拳头握得紧紧的,黑色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还时不时抓着头发往嘴里送。

帝修默默看了片刻,抬眼看向秦裳:“他没吃饱?”

“吃饱了。”秦裳看着小娃儿伸出另一只手,抓着帝修白色的寝衣,表情微妙,“他可能是……喜欢跟主人亲近。”

其实这么大的孩子逮着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很正常,至于喜欢跟谁亲近……秦裳觉得这件事真有点让人费解。

听乳娘说,正常孩子三四个月之后就慢慢的开始认人,谁抱他多,跟他相处得多,他便会跟谁亲近。

这个孩子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乳娘和秦裳哄得最多,不过主人虽然抱得少,但孩子每天都待在他眼前。

九微睁眼闭眼都能看到主人,亲近也正常。

帝修于是没再说话,任由六个月大的小宝抓着他的头发玩了半夜。

九微长到周岁都是自然生长,除了吃奶之外,乳娘也为他做准备了简单营养的辅食,他的骨骼发育还不错,十一个月就能自己走了。

帝修去年精挑细选的十八个少年,就此成了小主子的陪练兼陪玩。

八个多月秦裳就每天教孩子说话,虽然他还不会说,但秦裳会耐心地引导,从“爹爹”、“裳哥哥”到“裳爹爹”,“阁主爹爹”,“乳娘”……

周岁时,孩子小嘴里能吐字不太清晰地却准确地冒出这几个称呼。

不过孩子大了一些,能走路会说话开始,对帝修就有了一种天然的畏惧。

不知是不是敏锐地感知到阁主大人身上自带的威压,在秦裳面前时会哭会撒娇,只要到了帝修面前,那就乖得不像话。

——

凌晨更新四章,下午两章。

今天六更完。

第989章 番外,养娃日常3

秦裳觉得格外惊奇。

这么小的孩子,真有那么敏锐的感知能力?

帝修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不过孩子既然怕他,他倒是不介意让他更怕——从九微能听懂话开始,就时刻都在教他规矩。

训练也是从周岁开始。

十八卫陪着玩耍锻炼身体灵活度,每天一个时辰的玩耍训练分卫两个时间段完成,有点小小的辛苦,却也不算太辛苦。

用了两个月时间,让孩子学会了“父亲”这个称呼,以及让他明白了父亲的不可违抗性。

坐拥九阁庞大势力,身怀顶尖武学才是最直白简单的,可以证明实力的方式。

而除了武学修为之外,帝修能教给九微的东西实在太多。

读书识字自是不必说,从启蒙开始,九微的学识便是帝修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

孩子怕一个人,在他手下学东西就会格外的快。

因为就算帝修什么也不做,他也不敢不用心。

周岁学武,三岁启蒙学文。

秦裳担心他年纪小发生意外,学武时必定要亲眼看着——对于这唯一的继承人,帝修绝不可能允许九微出一点差错。

然而这样一来,带给孩子的压力自然也成倍增长,虽然学习的效率格外好,但九微见到帝修真的跟老鼠见到猫是一样的反应。

每次看到孩子噤若寒蝉的模样,秦裳都会心有戚戚焉地想到曾经的自己,然后心里便无法自主地生出对孩子更多的怜爱——嗯,也是可怜曾经的自己。

他们都是在同一个人“淫威”下讨生活的人,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三月又是一个花盛开的季节。

已经快四岁的孩子站在廊下,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袭白衣衬着瘦小的身段,清俊漂亮的五官显得格外精致。

拢着小小的眉,小脸上一派认真专注的神色。

稚嫩的嗓音溢出唇瓣:“……养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这本启蒙读物他已学了几个月,自是背得很熟,只是背到一半忽然停下,眉头微蹙,不知想到了什么事,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几案。

几案上干净整齐,除了几本书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怎么?”倚着美人靠的帝修听到声音忽然中断,抬眸看了过来,“饿了?”

小小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蓦然一凛,连忙摇了摇头,转过头继续背诵,视线里却瞥见熟悉的红衣身影自长廊深处走来。

秦裳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还有洗干净的葡萄,草莓。

红红绿绿的,喜人得紧。

九微眼神微亮,随即小心翼翼地瞥了帝修一眼,垂下眸子,待秦裳走过来把果盘放在几案上,他转身走了过去,站在几案前。

“微儿累了?”秦裳拿了个草莓给他,摸了摸他的头,“背了这么久,喉咙干不干?先吃点水果。”

九微沉默片刻,伸出白嫩小手把果盘端了起来,双手呈到帝修面前。

第990章 番外:养娃日常4

帝修眉梢微扬,“这是干什么?”

语气淡淡,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地意味。

“融四岁,能让梨。”九微紧张地看了一眼帝修,随即垂下眼,有些局促地开口,“请父亲先用。”

空气一阵安静。

秦裳眨眼,看着小家伙面上不安的表情,又抬眼看向主人,想知道主人对此是什么反应。

帝修没什么反应。

垂眸看了看小家伙手里的果盘,须臾,他抬手拿起一根竹签叉了块薄薄的梨片,送到小家伙嘴边:“吃梨。”

九微受宠若惊,手上一个不稳,砰的一声,整个果盘摔到了几案上。

秦裳一惊,反应极快地伸手把几本书拿开,避免被溅出来的汁液弄脏的命运,整个几案上铺满了草莓、蜜桃、梨片、葡萄以及摔得溅出来的汁液。

一片狼藉。

九微低头,傻眼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随即小脸一点点发白,眼眶发红,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架势。

“想哭?”帝修语气淡淡,“哭一个试试。”

听到这句话,九微小小的身子一颤,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霎时全憋了回去,只憋得一张小脸通红,眼泪噙在眼眶里不敢落下,看起来好不可怜。

秦裳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几本书塞到九微手里,弯腰就待收拾几案,却听帝修淡然开口:“让他自己收拾。”

秦裳动作一顿,默默应了声是。

心里不由暗叹,明明前一刻还是温馨懂事的画面,小家伙极有礼貌又孝顺地让父亲先吃水果,多乖的孩子。

可转瞬却搞得这么狼狈。

可怜小家伙一片孝心……

“我……我不会……”九微看着满桌子狼藉,稚嫩的声音带着些许无措,“子不教,父之过……父亲没,没教微儿这个……”

秦裳呆了一下,低头看着九微惊惶的小脸。

子不教,父之过?

这句话用在这里合适?

然而,有什么不合适的?

本来就是,子不教,父之过。

没把小家伙教会,可不就是父亲的失职?

秦裳心头默默附和了一句,抬眼看向帝修:“微儿还小,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主人莫怪。”

帝修当然不会无聊到跟孩子计较这个,眼神淡淡地看着九微:“子不教,父之过?”

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九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了片刻,确定这句话没什么过错,迟疑地点头:“《三字经》上是这么说的。父亲说过,要学以致用。”

“后面还有一句,教不严,师之惰。”帝修语气淡淡,“本座不但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老师。”

说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放心,为父会不遗余力地对你严苛教导,不但做一个合格的严父,同时还会做一个合格的严师。”

秦裳心里叹了口气。

可怜的小家伙,此时大概还不知道帝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严父,严师。

主人就算不做严师和严父,威压已经够让胆寒。

这一旦要做个严师并严父,秦裳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小家伙以后会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了。

第991章 番外:养娃日常5

其实要说帝修严苛,他也并没做过多少严苛的事情。

为人父,为人师,他的态度都很寻常,甚至就算跟书院里授习的夫子比起来,他也算不得真正的严厉。

在九微学武和学文的这几年里,他对这个五岁的孩子并不苛刻,偶尔还会拿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只是他本身威仪太重,周身流露出来的清冷淡漠也让人不自觉地畏惧。

所以即便什么也不做,也常常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真正的严苛是在小家伙五岁之后。

小孩第一次挨打,是在学棋的时候。

之前帝修虽偶尔会言语威胁,却并未真正对他动过手——因为无需动手,九微也乖得不像话。

周岁至五岁,四年学武,两年学文,这个五岁的孩子领悟武学和知识的速度堪称神通,但起初学武的方式特别,为了不影响到孩子的骨骼发育,大多是以玩耍的方式锻炼灵活性。

以至于孩子初学棋时,根本定不下来心思。

调皮倒是没有,就总是不自觉地走神,屁股上像是扎着针一样坐不住。

可下棋最需要的是耐性,帝修也正是选择五岁这个年龄段来磨练他的耐性。

于是一把戒尺,一副棋盘,教出了九岁就沉稳不惊的孩子。

七岁开始,九微的功课渐渐多了起来,帝修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也一天比一天多。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些权贵之家公子小姐们拿来附庸风雅的东西,会在九微繁重功课之余,被用来修身养性——既然能修身养性,那就绝不是只学一点粗浅皮毛。

下棋能让人戒掉浮躁,音律同样能使人心境平和。

所以从五岁到九岁,对于九微来说,是一个真正脱胎换骨快速成长的过程。

然而孩子大了,除了变得更聪明之外,心思也通透了很多。

帝修教给他的一切,让这个小小的孩子亲身感受到了父亲的无所不能——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父亲,没有什么是父亲不擅长的,没有什么事情是父亲做不到的。

武学顶尖,气度顶尖,兵法谋略,奇门遁甲,琴棋书画,完全可以说上通天文,下通地理……

也没有哪一样,是父亲教不了他的。

小孩心里的认知慢慢发生了变化。

随着课业加重,武艺飞速进步,汲取的知识越来越多,九微眼中的父亲就像九阁之巅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山脉,本事强大得看不到边际……

以前仅有单纯的畏惧,真正成了一种仰望和敬畏。

他开始追逐着父亲的背影,渴望着能变得跟父亲一样强大。

他想跟父亲一样清冷淡漠如谪仙,站在云端俯瞰天下。

他开始摒弃所有颜色的衣服,只穿白色。

父亲的无所不能对他来说,本身就能带来一种泰山压顶般的臣服,九微一天比一天沉默懂事,摒弃自己所有的软弱和情绪。

父亲教给他的一切,哪怕只是一句话,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或忘。

他想得到父亲的肯定,想成为让父亲骄傲的儿子。

——

凌晨三更。

听到小可爱们的诉求,关于阁主和秦裳,我觉得留一点想象的空间会比较唯美。

主要是考虑到一部分读者没办法接受断袖之恋,所以没写得太直白。

有的小可爱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进展,其实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很多了,我觉得目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如果你们希望他们更进一步,可以在下面给我留言,我看看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想法。

晚安。

第992章 番外:养娃日常6

他无法控制地在父亲面前保持着一种敬畏心态,却又那么渴望着想靠近父亲,能感受到那一份独属于父亲的爱。

八岁这一年,九微已经很沉稳,进退有礼,抬手举足间尽显良好教养与矜贵气度。

然而常年待在山上,他对繁华的尘世充满了一种迫切的憧憬,每年九阁堂主们上山汇报阁中事务,他站在父亲身边听着他们述说,心底都会生出下山见见世面的冲动。

他极力压抑着这种冲动和渴望,可每次独自一人练武时,他都忍不住站在山巅遥望四方,幻想着自己身在繁华尘世。

今年上山时,穆堂主带了自己的儿子来。

孩子比九微小,才四五岁的年纪,坐在父亲肩头玩得很开心。

他很乖,穆堂主谈正事时他就老实地待着,不调皮也不胡闹,扯扯父亲的头发,有时会冲着九微笑,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米牙,笑得天真而干净。

九微被他的笑容触动,虽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却难掩羡慕。

记忆中,父亲从未抱过他……

商讨完事务,几位堂主留在山上住了一天。

中午吃饭的时候,穆堂主会温柔地问儿子喜欢吃什么,孩子很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喜好,父子间的温馨亲昵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轻松。

九微看着他们父子间的互动,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心头的情绪。

傍晚时分穆堂主站在山巅,指着连绵不绝的山峦,朝儿子说:“宝贝,这是九阁,等你长大,这里会成为你们的天下。”

孩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转头看到远处练剑的九微,会开心地喊一句:“哥哥!”

穆堂主耐心地纠正:“这是少主,不是哥哥。”

孩子不服,“就是哥哥。”

穆堂主轻斥:“是少主,你要是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打你屁股。”

小孩子似乎并不怕吓唬,还是坚持自己的叫法:“就是哥哥。”

九微收剑站立,转身走到穆堂主跟前,淡淡道:“无妨,穆堂主不用介意。”

穆堂主歉然:“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让少主见笑。”

说罢,轻轻拍了儿子屁股一下:“少主年纪小小就气度不凡,你以后多跟少主学学,别这么淘气。”

九微没说话,很快就颔首离去。

晚间九微沐浴更衣,秦裳习惯在他睡前跟他聊几句,问他累不累,有时他被罚了,就会安抚一下问他疼不疼,需要上药的时候就给他上药。

九微在秦裳这里感受到的温情从小到大都并不少,在秦裳面前偶尔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可或许人性就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渴望。

这几年里他把父亲当成一颗仰望的大树,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岳,他努力想要达到父亲的高度,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却又软弱而矛盾地想要得到父亲的宠爱。

这一夜,九微几乎一夜没说,闭上眼,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穆堂主和他的儿子,然后忍不住想,父亲什么时候能抱自己一次?

第993章 番外:养娃日常7

在开局就连续走错了几步棋,手心挨了十几下,疼痛都无法让他集中注意力之后,帝修命秦裳把棋盘收了。

“昨晚没睡好?”帝修语气淡淡。

九微跪在地上,低声请罪:“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为什么没睡好?”帝修倚着扶栏,语气一贯的平静没有波澜,“功课太少了,还是有心事?”

九微低头沉默了片刻。

从小到大,他从未主动跟父亲提出过任何要求,因为以前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身为九阁少主,除了功课繁重一些之外,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没有需要操心的事情。

有父亲教他武艺学识,裳爹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除了完成父亲布置的功课,其他的也从未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想。

可此时此刻,他心里有两件事迫切地想要得到满足——其一是想下山去见见世面,其二是想让父亲抱他一下。

他在考虑应该先提哪一个。

九微以前没提过要求,所以此时他也并没有去想父亲是否会拒绝,他只知道,自己想把想法表达出来。

介于第二个要求有些难为情,所以他先提了第一个。

“回父亲的话。”他低声开口,“九微想下山一趟。”

“下山?”帝修眉梢轻扬,“下山干什么?”

下山干什么?

九微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索了一阵:“想下山去……见见世面,看看别处风景。”

“小小年纪就想下山见见世面?”帝修语气淡淡,“你有自保的能力?”

九微一窒。

他并不知道山下的江湖是怎样的,自然也未曾想过自保这样的问题。

“这个要求在本座这里并不合理,当然如果你真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帝修拾起案上戒尺,点了点他的腿,“八十戒尺之后,你还能站起来的话,本座就应允了,你觉得如何?”

九微脸色刷白,唇瓣不自觉抿紧。

八十戒尺?

五岁开始学棋以来,他领教过戒尺的威力,知道戒尺打在掌心有多疼,但戒尺对他素来是震慑的成分居多,几年来他挨罚最多也就是今天,因为频频走神,状态实在太差。

不过十几下,一只手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

他无法想象自己若是挨了八十戒尺,一条腿会不会废掉,就算不废,也绝不可能站得起来。

从父亲这句话中,九微明白了下山是不被允许的。

他不得不就此打消这个念头。

至于第二个要求……

九微没有勇气再提出来,他认为那也是个不合理的要求。

所以他恭敬诚恳地跟父亲道歉请罪。

帝修倒是没再继续为难他,并且介于他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被罚得有些重,格外开恩地让他回屋休息半日。

孩子心里有事,秦裳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所以给九微手心上了药之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

坐在床沿,他很认真地告诉九微:“你现在还小,江湖上人心险恶,不是你一个孩子能应付得了的。阁主爹爹不让你去,是不想让你涉险。”

第994章 番外:养娃日常8

九微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肿起的掌心,上面覆着一层晶莹的药膏。

虽然疼痛,但是此时他心里却在想,什么时候他能承受得起八十戒尺,以此来换父亲的一个拥抱?

这个念头被压在心里整整一年。

彼时连帝修自己都没有想到,因为下山一事,他随口的一句话会被小家伙理解成为“八十戒尺换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并且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九微原本以为,他这个要求会等到至少十二岁之后才有勇气提出来。

因为以父亲惩罚他的力度来看,他能清晰且理智地判断出自己的承受能力,八十戒尺,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惨烈。

虽然他年纪小,却并不会不合时宜地逞强——以他目前的身板,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十二岁,是他细细估量之后得出来的一个大致结论。

可亲生父亲和九娆的到来,却让这个计划出现了一点意外。

父亲命他跟九娆一道去南疆天山雪域,这是父亲给他的任务,原本以为有机会下山会很高兴,可此时听到父亲的吩咐,他的心境却已跟以前不同。

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父亲失望,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下山去历练。

然后他想到的却是,江湖险恶。

去年他八岁,秦裳在他面前说过这句话,父亲也说他没有自保的能力。

今年他九岁。

前后只一年时间,虽然他的武功进步很大,但九微依然无法确定九岁的自己是否就有了自保的能力。

若江湖依然险恶,若他下山之后遇到了危险回不来了,如果……

心里很多念头闪过,他却无暇多想。

他只知道,此番离开九阁之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藏在心里的那个念头几乎无法再压制,他想到若是自己回不来了,临死之前会不会遗憾自己至死都没有让父亲抱他一次?

父亲递给他一本书册,和南疆天山雪域的舆图,他双手接过来,却站着没动。

“还有事?”永远清淡不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年的心瞬间就定了下来。

他无比清醒地下了决定,郑重地捧来戒尺,以从未有过的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却没想到……

最终那么轻易地得偿所愿。

在父亲说出那句“这个要求不算不合理,无需戒尺来交换”时,小家伙心里闪过的居然是一丝懊恼——懊恼为什么不早一点提出这个要求?

若早知道这个请求是合理的,他去年就该提出来。

父亲的肩膀跟他想象中一样强大而让人安心,带着丝丝清冷淡泊气息,不似裳爹爹那么温暖,却是以一种严厉而特殊的爱,教导陪伴着他的成长。

这一夜,九微睡得很安心很安心。

他想,即便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会更加严苛,他肩膀上所需要承受的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但他知道父亲是爱他的。

只这一点,就让他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风雨,承受磨难,最终成为如父亲一样站在巅峰执掌风云的人。

——

今天更新完,番外结束,明天回归正文。

第995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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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九微用完早饭之后跟父亲和裳爹爹拜别。

秦裳给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在他的包袱里塞了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温言吩咐:“去给你亲爹爹也道个别。”

九微点头应是。

走到帝宫水榭外面,楚宸已经给九娆和天舒准备好了行李,南墨昊沉默地望着山下的方向,淡淡开口:“天舒,此番去南疆,务必低调行事。不可擅自出头,一切以陛下和你自己的安全为先。”

天舒恭敬地应是。

楚宸看着神情平静的九娆,忍不住问了一句:“娆儿,你没什么想说的?”

九娆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想了想,郑重其事地朝他弯腰行礼:“女儿拜别爹爹,爹爹保重,不用太想我。”

楚宸嘴角一抽,刚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从帝宫里走出来的秦裳和九微,不由微微一默。

九微走过来,对着楚宸躬身行礼:“见过亲爹爹,九微此番下山会保护好自己和九娆,亲爹爹不用担心。”

楚宸忍不住心酸,又有些想笑。

父亲,裳爹爹,亲爹爹。

对于九微来说,有了这么多疼他的爹爹,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吧。

秦裳是真心疼他,帝修虽然方式不一样,但如果不是真心对待,也不可能如此用心教导。

至于自己……

眼下已经跟孩子相认,以后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虽然不能承欢膝下,不能享受天伦之乐,但孩子有孩子的命运前途,并非一定要强求多深厚的亲情。

只要知道他安好,便足以。

三个孩子很快往山下走去,山脚下已经有九阁高手备好了马车。

楚宸、南墨昊和秦裳站在山上,静静地注视着三个孩子的背影,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三人越走越远,远到快要看不清,秦裳才开口:“你们既然来了,就暂时住在这里,等子曦醒了再回去。”

楚宸转头:“子曦什么时候能醒?”

他以为经过一夜,秦裳已经问出了答案。

然而秦裳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问。”

楚宸默然。

没过多久,十几个青衣劲装男子先后来到帝宫外,朝秦裳行礼。

“跟上去,暗中保护就行。”秦裳语气淡淡,“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只要没遇上危险,就不用管。”

十八人点头,青影嗖嗖疾闪,分批往山下掠去。

楚宸眉宇微微舒展,他认出这十八人正是以前陪九微练武玩耍的那十八个少年,如今也都成了弱冠青年。

有他们暗中跟着,孩子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楚宸心下稍安,刚要说话,却见帝修一袭白衣清贵的帝修从帝宫走了出来。

“主人。”秦裳迎上去。

“君子曦暂时还不会醒。”帝修语气清淡,“你们二人暂时留在山上,等本座回来再说。”

楚宸一愣,“什么意思?”

南墨昊此时也转过头来,沉默地看着帝修。

尊贵的阁主大人负手朝山下走去,似乎并不想回答楚宸的问题。

秦裳摇开扇子,温雅浅笑:“我跟主人要先离开一段时间,你们留在这里,吃喝随意,不必拘束。”

第996章 君子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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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宸有些傻眼,随即道:“我们成了看门的守卫?”

秦裳漫不经心地点头:“你要这么想也无不可。”

说着,朝他挥了挥手,径自追着帝修的脚步而去。

楚宸在身后喊了一句:“你们就这样走了,把两个外人留在这里,不担心我俩趁此机会夺权篡位?”

秦裳挥手:“随意。”

真能夺得了权,篡得了位,算你本事。

楚宸神色古怪,瞪着两人的背影,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帝修做事,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要保护娃儿就直说,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好吧,就算他是想借机历练九微,不想让他知道暗中有人保护他,但……就这么走了?

楚宸和南墨昊是为了子曦而来,结果主人离开家,他们这两个外人却被丢在了山上?

真够可以的。

……

“我觉得你不该叫我的名字,而是该喊一声姐姐。”九娆倚着马车里软榻,眼神淡然地看着九微,“我们是双生子。”

九微微默,抬眸静静看着他:“你比我只早出生片刻。”

九娆语气平静:“那也是姐姐。”

“双生子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其实是一样的。”九微正色道,“不能因为你抢先了一步出来,就成了姐姐。”

九娆挑眉:“你也可以抢先一步出来当哥哥,但是你没抢到。”

九微微默,随即点头:“我这是君子风度。”

君子风度?

九娆嗤笑,抬手比划了一下:“你那时候就是这么大点小屁孩,还君子风度?”

说完,她转头看向车上另外一人:“天舒,你觉得他应该叫我一声姐姐吗?”

楚天舒盘膝坐在一旁,闻言点头:“应该。”

九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说了不算。”

简洁明了的五个字,透着一种平静不起波澜的沉静。

九娆眉梢又挑了挑,倚着软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跟她一样大的男孩。

马车渐渐远离山路,行驶在平坦大道上。

“啧。”九娆摇头,语气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真是不可爱,跟你那个不可爱的父亲一样,装深沉。”

明明只是一个九岁的女孩,容貌也足够精致漂亮,不说话时足可称一声小仙女。

可此时说出这句根本不像孩子会说的话,却又格外的让人觉得,并不违和。

九微沉默,拿出包袱里随身携带的书翻看起来。

“九微。”九娆却似乎很喜欢跟他聊天,“你这几年在九阁过得怎么样?你那位父亲是不是对你很严厉?”

九微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呢?”

“我先问的。”九娆挑眉,“不会连这个也要与我争吧?”

九微摇头,没有争论的必要。

“我过得很好。”他道,“父亲和裳爹爹对我都很好。”

“骗人。”九娆撇嘴,“我亲眼看到了,他打你。”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过了一夜,你手上的伤应该没好全吧?”

九微摊开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掌心的肿痕已经消了不少,但只一夜之间,确实还没好全。

第997章 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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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舒展握紧的时候,还有些疼。

九微摇头:“父亲严厉也是为了我好,并非不爱我。”

“爱是什么?”九娆问道。

九微闻言沉默,眉头细不可查地拧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爱是什么?

对一个人好,就是爱吗?

片刻,他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们乘坐的马车很大,很宽敞,车厢里摆着一条几案,案上放着一盘点心,一盘切好的瓜果。

还有一壶花茶,几个茶盏。

几案旁边放置着一盆冰块,用来降温。

这些都是九阁手下按着秦裳的吩咐准备的。

九娆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疾不徐地喝了几口,道:“九微,要不你回去陵国皇室做太子吧,那些迂腐的朝臣一定高兴得跪地相迎。”

做太子?

九微似乎有些讶异,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已经即位当了女皇?”

“我这个女皇并不被期待。”九娆语气淡淡,“况且,现在宫里的大臣们大概都快忘了我这个女帝。”

他们忙着争权夺势,忙着让自己的家族显赫于帝京,忙着成为权臣,甚至忙着期待爹爹和摄政王叔叔争权争得你死我活,活着的那个能早点篡位成功才好。

九娆摇头,嘴角浮现讥诮。

九微没说话。

“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可以让位。”九娆语气懒散,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与九微开玩笑,“我觉得做个公主也挺好。”

“我不喜欢别人让。”九微平静地摇头,“如果我想做皇帝,我会自己去争。不过我们既然是同一个娘生的,我不会与你争这个。”

争?

九娆嘴角微扯:“说真的,若真是与我争,你也不一定能争过我。”

九微闻言,忍不住又思索了一下,在心里判断着两人的优劣势——不盲目冲动的骄傲,是近年来父亲让他谨记的规矩。

任何时候都不可过分高估自己,除非他真正有了无人能敌的本事。

就如此时,他不会因为九娆是个女孩就低估了她。

思索片刻,九微缓缓摇头:“不好说。”

九娆虽然不得朝臣们喜欢,但有楚宸和摄政王支持,昏睡的前任女皇——他们的娘亲,也是属意九娆登位。

而九微……

他若是去争那个位置,只能靠自己,以及仅占了朝臣们支持的优势。

不过他真的没这个想法。

“我是九阁少主,父亲培养的继承人,不会去争陵国皇位。而且……”九微语气微顿,目光平静落在她面上,“朝臣不喜欢你,你就要妥协让位?”

“当然不是。”九娆摇头,身子疏懒地靠着软榻,“我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如果你不愿意为帝,那么这个帝位上的主子只能是我,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九微嗯了一声:“这才是女帝该有的态度。”

话音落下,车内静了片刻。

九娆对这个话题似乎也没了兴致,既然九微没有当皇帝的想法,她自然不会去强求。

默了片刻,九微却是主动开口:“你……”

“嗯?”九娆挑眉,“你想说什么?”

第998章 自保的实力

九微沉默地转头看了一眼楚天舒,淡淡道:“他是你的皇夫?”

皇夫?

九娆讶然,“我才九岁。”

除了童养媳和童养夫,谁家孩子九岁就成亲的?

九微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低头翻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册,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九娆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淡淡道:“你还需要看这个?”

《南疆行记》。

“我没下过山,也没去过南疆。”九微淡淡道,“所以要先了解一下那边的风土民情,以及此行可能会遇上的凶险阻碍。”

凶险阻碍?

“其实我不太明白,你那位父亲为什么要我们去。”九娆道,“路远迢迢不说,他是不是太过高估了我们的本事?三个小破孩,又都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路上被坏人盯上,下个毒弄昏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卖到妓院去,只怕他后悔都来不及。”

顿了顿,九娆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他就是故意想让我们去送死。”

九微低头盯着书册看了一会儿,淡淡道:“父亲不会让我去送死。”

“所以呢?”九娆挑眉。

九微抬头:“我有自保的实力。”

“是吗?”九娆语气淡淡,“好巧,我也有自保的实力。”

一个是阁主大人亲自调教出来的儿子,两个师承摄政王南墨昊。

虽然都只有九岁,但他们的武功即便现在拿到江湖上去,也绝对够得上一流高手的级别。

不过就如南墨昊说的,他们现在还小,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一流高手之上还有绝世高手,现在要说无敌还太早。况且他们江湖经验又少,低调一点才更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当然,只要不主动惹事,以他们的身手想要安稳抵达南疆天山雪域,摘到雪莲就回来,应该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被人下毒卖到妓院这种事情,大概不太可能会发生。

不过……

九微静了片刻,抬眸看向九娆:“妓院是什么地方?”

妓院?

九娆转头看向天舒:“妓院是什么地方?”

“有钱人寻欢作乐之处。”天舒道,“听说里面有很多美丽的女子。”

九娆哦了一声:“等到了前面进城,我们可以去见识见识。”

九微闻言皱眉:“会耽误赶路的时间。”

“不会。”九娆语气平静,“反正晚上也要找个地方落脚休息,去妓院看一眼而已,又不是整夜待在那里。”

找客栈落脚是肯定的,他们三人总不可能睡在马车上。

九微于是就不说话了,算是默应了这个决定。

“天舒,你猜师父有没有派人暗中保护我们?”

“有。”天舒回道,“玄隐殿的暗卫,至少十六个。”

玄隐殿本就是皇族势力,只效忠天子。

九娆是女帝,就算尚未亲政,南墨昊也绝不会允许她有任何闪失,定会派出足够的人手确保她的安全。

九娆点了点头,看向九微:“九微,你那位父亲有没有派人跟着保护你?”

九微摇头:“我不知道。”

——

凌晨四更,白天继续。

晚安。

第999章 挺有脾气

“我觉得应该有。”九娆道,“你不是说他爱你吗?既然没想让你送死,那肯定要以防万一。”

九微下意识地想点头,但想了想,这件事他心里委实无法确定,而对于不能确定的事情,便不该随意回答。

所以他没说话,径自低头看书。

九娆也没再说什么,阖上眼,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马车行驶了约莫两个时辰,抵达一个小镇,小镇上人不太多,有茶馆,酒肆,点心铺子,还有一间小小的客栈,以方便赶路的行人落脚。

九娆睁开眼,询问两人:“我们是下车休息一下,还是买点东西带着继续赶路?”

“下车吧。”九微开口,“既然出来了,自然每一处风景都要看看。”

九娆没意见。

天舒自然更没意见。

于是三个孩子下车进了一家馄饨摊,跟店家要了点清水洗手净面,然后点了三碗热馄饨。

大夏天吃这个肯定不太舒服,不过这家摊铺虽小,但整体还算干净。

镇子小,招待的都是过路行人,所以这个时候人不多,但仅有的两个客人还是注意到了他们。

没办法,三个孩子年纪都小,容貌又生得如此漂亮,不引人注意才怪。

“小妹妹。”一个中年男子原本在酒肆里喝酒,此时端着一个酒碗走过来,“你们都是谁家的小孩?小小年纪自己出门?没有大人陪同吗?”

九娆没理会他,低头吃了口馄饨,味道不错。

中年男子挑眉,有趣地嘿了一声:“还挺有脾气。”

他转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心里估测这三个孩子都出身富贵,且看他们仪容气度都不凡,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也都顶尖的好,心下约莫有数。

“虽然你们三人都出自名门世家,或许也身怀一点功夫,但江湖险恶,没有大人陪伴就独自出门还是很危险,尤其是你们这般……”中年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长得这么好看的孩子,很容易让坏人盯上,若是能稍稍易容一下就更好了。”

易容?

九娆抬眼,小姑娘乌黑的瞳眸沉静平淡,显得格外通透:“我们生得就是这副模样,为什么要易容?”

中年男子被问得一愣:“为了保护自己呀。”

漂亮的孩子容易被盯上,打扮得土一点,容貌普通一点,会安全很多。

“既然决定来混江湖,就没打算藏头露尾。”九娆道,“藏头露尾的,又何必出来混江湖?”

嘿。

这小姑娘还真有个性。

中年男子被她噎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想,这到底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骄傲地过了头?

亦或是……当真有些本事?

“我们快吃完了。”九微抬眸,淡淡看着九娆,“你还不吃?”

九娆看他一眼:“女孩子吃东西本来就慢,还要注意形象,你不是说你有君子风度吗?不能等等?”

九微默了默,平静地道:“不用太过注意形象,没人嫌弃你。”

九娆哼了一声,三下五除二把一碗馄饨吃完,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道:“走了。”

第1000章 销金窟

九微取出一锭碎银子,转头递给馄饨摊老板:“这个够吗?”

馄饨摊老板摆手:“不需要这么多……”

“那就是够了。”九微把银子放在桌上,转身朝外走去。

馄饨摊老板拾起银子,抬头看着三个小孩,若有所思地道:“的确是出身富贵之家不假,不过看起来应该是第一次出远门。”

中年男子点头:“言行举止透着良好的教养,气度不凡,应是出自名门,但骨子里却又透着傲气……”

馄饨摊老板叹道:“希望别被坏人盯上才好。”

“被坏人盯上,也不一定就是他们吃亏。”中年男子喝了口酒,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江湖上多的是深不可测的人,这三个孩子既然能行走江湖,必定有些过人之处。”

不能因为他们是孩子就小瞧了去,虽然大多人的确喜欢以貌取人。

“刚才应该问问老板,前面再行多少里路可以进城。”九娆吃了颗葡萄,托着腮朝九微看着,“如果天黑之前进不了城,我们就得露宿荒野了。”

九微低头看着书册,淡淡道:“不会,前面再三十里就是银州城,傍晚能到。”

然而他很快皱眉:“银州算是边关城池,过了银州,我们就进入了南疆地域,那里比较乱,各种身份的人都有。”

九阁之巅本就处于南陵与南疆的交接处,因此马车只需行走一天,若是快马加鞭半日就能进入南疆地域。

而南疆靠近边关的地方确实有些乱。

天山雪域则还在南疆最南面,马车至少要走半个月才能到。

“银州最大的妓院叫倚栏院。”九微抬头看向九娆,“你们要去吗?”

“当然要去。”九娆说着,看了看九微的包袱,“你那位父亲大人给你准备了多少银票,够用吗?”

“我不知道。”九微放下书,打开包袱把银票都拿出来,数了数,“挺多的,应该够用。”

这都是裳爹爹塞进包袱里的。

天舒抬头:“妓院是个销金窟。我们只是去看看,不用花银子。”

九娆转头,忍不住眯了眯眼:“天舒,你从实招来,为什么对妓院这么熟悉?”

天舒微愣,随即解释:“师父有教过。”

嗯?

九娆诧异:“什么时候?”

摄政王叔叔居然还教过天舒这个?

看不出来啊。

“师父说,妓院和赌场都是奢靡混乱之地,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便于收集情报。”天舒解释,“但是妓院和赌场也是个让人沉迷的地方,容易迷失自己,所以必须有强大的自制力克制**。”

当然,对于天舒这样年龄的孩子来说,现在就谈迷失克制稍有些早,他既没去过妓院也没去过赌场,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只是天舒既然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以后跟九娆贴身相伴,早点了解一些事情很有必要,免得什么时候着了别人的道。

九娆托着腮:“天舒,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了以后你要干什么?”

长大以后?

天舒沉默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

今天更新完,不知不觉写了一千章了。

撒花~

有小可爱问这本书大概写多少字,暂时我还不好说,只能说剧情结束就完结,不会故意灌水拖延。

第1001章 狂放不羁

“他会成为你的皇夫。”九微语气淡淡。

皇夫?

九娆挑眉,玩味地看着九微:“你如何知道?”

九微没说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低头看书。

九娆嘴角一抽:“说你不可爱,你还真不可爱。”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得跟他家那位阁主父亲一样装深沉?

马车行了半日,傍晚时分抵达银州城。

因为是三教九流聚集地,这里什么人都有,尤其以江湖人居多,治安并不严,所以也没人查通关文书。

说白了,这里就是个看本事和运气的地方,虽然并没有狼窝虎穴那么夸张,但死个人什么的也不算稀奇事,若是没本事没眼力运气又不好,在这里出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马车驶进城门,九娆掀开车帘看了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各种穿着都有。

高矮胖瘦,男男女女,斯文的书生,粗犷的江湖人,满脸横肉的大汉,穿着锦衣的富贵老爷,当然也有一些江湖侠女

九娆淡道:“先到前面找间客栈住下。”

“我去看看。”天舒说着,不待九娆说话,就掀开了布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融入了行人来来往往的街道之中。

九娆托腮看着九微,想到方才他说的话:“九微,天舒虽然比我们还小一个月,但他辈分长,严格说起来,我们应该叫他一声小表叔。”

九微微默,“那又如何?”

九娆静了一瞬。

那又如何?

好吧,那也不如何。

皇族本就如此,舅舅娶外甥女,姑父娶侄女,表兄娶表妹都不算什么。

谁叫君王掌握生杀大权?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要娶谁,谁还敢反抗吗?

“天舒跟我相处时间长,若真要做皇夫”九娆眉头皱了皱,嗓音透着几分淡漠,“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说真的,像我这样的人,谁喜欢上谁倒霉。”

九微不置可否。

双生子的心灵感应在很多时候都能起到作用,就如此时,他明白九娆这句话的意思。

天下千万人,千万种脾性。

天性这种东西生来就有,无关年龄,而九娆应该就是那种天生感情淡漠的人,不管此时她的表现是孩子气还是聪慧老成,骨子里却是个无情的人。

所以九微才说,九娆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帝王若不受感情所困,便可以没有弱点,只要能理智地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做一个圣明之主不在话下。

而九娆

除了无情之外,她骨子里其实还有份狂放不羁,只是因为性情淡泊如水,所以这份狂放并没有显露出来。

这样的女子,其实不太适合待在深宫帝座之上。

比起做一个圣明治天下的守成君王,她更适合做一个开疆辟土征战天下的圣主。

当然,此时九微心里只是隐隐有种这样的感觉,这种预言评价般的想法在一个孩子的脑海中尚未真正成型。

九娆暂时也还小,没有坐过一天朝堂,因此对于野心抱负这种东西暂时也还不那么明显。

第1002章 三个小孩

历练是为了开阔眼界,了解民生,是为了见多识广,为了在形形色色的繁华尘世中清晰地认识自己,看遍人生百态,积累书中学不到的经验。

也是为了一份气度的沉淀。

等什么时候她把天下苍生装进了心底,真正认识到这偌大江山她是主宰。

而非仅仅坐在龙椅上,每天接受百官叩拜,所有关于苍生的情况消息,都来自于那群争权夺利之人再三斟酌美化修饰之后递上来的奏折。

那时候,她不但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更会成为一个让天下所有人都仰望的帝王。

天舒很快到了马车上,朝九娆道:“前面有间客栈环境很好,还有两间上房,我订下了。”

九娆点头。

马车径自行到天舒所说的客栈门口。

九娆自车上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

风行客栈。

三个孩子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引来周遭行人的头瞩目,客栈吃饭的客人更是把目光锁在了三个孩子的身上。

九娆视而不见,举步进了客栈大堂。

“小客官。”小二迎上来,热情地看着他们,然后目光频频朝后张望,“请问”

“先帮我们把马车赶到后院去,马儿好好喂喂。”九娆抬手指了指门外,淡淡吩咐,“然后带我们去上房看看。”

伙计诧异,目光落到眼前这个漂亮小仙女的面上,语气迟疑:“小妹妹,就你们”

三个小孩?

他以为马车还有大人会下来。

“就我们三个。”九娆点头,朝九微道,“把银钱先给他,免得他以为我们小孩子没银子付房钱。”

九微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够吗?”

伙计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九微把银子给他,转头看向九娆:“你想吃点什么?”

“把这里的招牌菜做几样。”九娆道,“然后送到楼上。”

小二点头,“好嘞,三位小客官请随我上楼。”

客栈一楼大堂的客人目光纷纷落在三人面前,有惊艳,有思量,有探究,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不过九娆和九微都并不在意,随着小二走上楼梯。

“客官,就是这两间。”小二推开房门,宽敞的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齐,“客官先休息一下,小的去张罗饭菜。”

九娆点头,走进房间里打量了一番。

一张木质大床,床前有一桌一凳,窗户挺大,开窗就能看到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这样赶路太耽误时间。”九微把包袱放在床上,走到窗前站立,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微微蹙眉,“原本半个月的路程,起码要走上二十几天。”

九娆淡道:“你家父亲大人好像并没有规定期限。”

九微默然。

父亲的确没规定期限,可他此番出来是为了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而并不是为了游玩。

九娆语气淡淡:“如果当真只是为了摘两夺雪莲花,并且急用的话,你家父亲不会让我们来。此番他就是为了让你下山见见世面,所以时间上不必过于苛求。”

第1003章 优势

不大一会儿,小二送来了几道菜,并道:“三位小客官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天舒转头看着他:“有事?”

“不是。”小二把菜放在桌上,极为礼貌地笑笑,“三位小客官出门在外不太安全,若身边没有人保护,晚上最好别到处乱走。我们客栈里有护院,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但出了这个客栈之后若是遇上危险,小客官们只怕会求助无门。”

九娆没说话,在桌边坐了下来。

九微在窗前静静站了一阵,也转身走过来,拂衣落座。

举手投足气度雍容,即便只是一个撩衣的举动,也格外的矜贵优雅,活脱脱一个高门世家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无妨。”天舒淡淡道,“多谢提醒。”

小二眉头微皱,忍不住又道:“小客官别不当事,银州这边很乱,一不小心就会遭了歹人算计。”

九娆扬眉:“小二叔不用担心,我们知晓分寸。”

可他们的表情分明就不当事的样子。

小二心里着急,忍不住还想劝说。

九娆道:“小二叔还有事?”

青年小二目光在三个小孩面上来打量,眉头皱得紧紧的,“三位小客官年纪太小,就这么出远门实在不安全,你们家大人怎么都没跟着?不然你们乔庄打扮一下?脸上抹点灰,换件旧衣服,你们这样太显眼了,很容易让歹人盯上。”

虽然银州这边也不是乱了一天两天,三五不时地死个人,隔三差五地发生什么强抢女子的事,还有青楼妓院里也经常发生十几岁的少女和少年被强买强卖

此类事情太多,多到不足为奇。

可眼前这三个小孩年纪小,长得又都这么精致漂亮,实在让人忍不住心生不忍,真怕他们遭了不测。

九娆淡淡一笑:“小二叔的好意我们心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们没那么容易遭人算计,暗中有人跟着保护呢。”

小二听到这话,不由讶异了一下,“有人保护?”

九娆点头。

小二顿时了然。

他就说嘛,这三孩子长得跟仙童似的,又这么小的年纪,家里大人怎么放心让他们独自出门?

原来暗中有人保护,如此倒是说得过去了。

小二点了点头:“那小的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小客官慢用。”

说罢,他很快告退离去,并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九娆托着腮,目光清淡看着眼前两人,“所以易容什么的完全没必要,你们说是吗?”

若不是他们长得这么漂亮,小二哥会心生不忍,一再提醒他们小心?

能在银州这里糊口的人都见惯了生死不公,谁会那么软心肠?

“陛下说得是。”天舒点头。

九微没说话,拿筷子吃了口菜:“今晚怎么睡?”

“什么怎么睡?”

“两间房,我们三个人。”九微抬眼,“我跟楚天舒共住一间,你自己一间;还是你跟楚天舒共住一间,我自己一间?”

九娆是女孩子,可以单独一间。

但九娆跟天舒又形影不离,也可以两人一间。

九微让她自己决定。

第1004章 倚栏院

“我跟陛下一间。”天舒说着,转头看向九娆,“可以吗?”

九娆漫不经心的:“我随意。”

她跟天舒的确形影不离,从天舒五岁进宫开始,他们就一起吃喝,一起练武,一起上课。

只在沐浴没一起而已。

九娆心里并无多少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

吃完了饭,天舒去喊小二过来收拾了桌子碗碟。

夜幕降临,窗外街道上陆续亮起了灯火,行人越发多了起来。

“九微,你在九阁学了那么多东西,我们要不要比比?”九娆漫然看着他,“看看是我这个女帝厉害,还是你这个九阁少主厉害?”

九微语气平淡得很:“你想比什么?”

九娆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比什么,不过还是先去倚栏院见识见识,嗯,就看今晚谁先见到花魁?”

这也算比试?

九微默然,倒是没有说什么。

三人很快趁着夜色离开了客栈,临走前九微把银票都装在了身上不是因为逛妓院需要用银子,而是担心留在客栈不安全。

方才他们上楼梯的时候就有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这点盘缠若是进了别人的腰包,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寸步难行。

倚栏院是银州最大的青楼,能在这个地方开这么一间妓院,背后的老板绝非凡人,寻常人惹不得。

天黑之际是妓院生意开张之时,大堂里已经爆满,管弦丝竹声悠扬响起,环肥燕瘦的美人们穿着薄纱裙装,软言哝语地跟男人们娇媚撒娇。

大堂里脂粉味有,但是并不俗气,环境看起来倒是颇有一种雅致脱俗的清新之感。

或许这便是第一楼与其他青楼最大的不同之处,会让进来的客人觉得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穿锦戴玉的富贵老爷公子们大多点了雅间,踩着楼梯上去,一派高傲模样。

九娆三人刚走到门口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侍者原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此时盯着三个小孩的脸,惊得一时忘了言语。

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孩子?

“咦?”大堂里的老鸨眼尖地看到九娆,顿时一呆,随即急急忙忙迎了出来,笑得格外热情,“呦,这哪里来的小仙女和小郎君?长得如此倾国倾城,莫不是天上仙女仙童下凡吧?”

倚栏院开张这么多年,大概从未有人见过如此漂亮绝俗的小孩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是自己主动走进来的。

大堂里的客人和美人都忍不住朝他们看了过来,表情惊艳而带着几分古怪,一时都忘了说话。

“我们从家里偷溜出来的。”九娆淡淡一笑,女孩的嗓音稚嫩动听,“我这两个弟弟没见过世面,今儿带他们出来开开眼界。”

开开眼界?

老鸨噩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九微和天舒面上,眼底一抹探究划过,随即笑开了花:“别说开开眼界,开个荤都没问题,我这倚栏院啊就是美人多,不知道两位小客官想要什么样的美人?”

不愧是成了精的老鸨娘,当着九岁小孩的面,也能把生意做得面不改色。

九岁小孩真能开荤才怪了。

先更四章,晚安。

第1005章 跟谁学的

夜色漆黑,天上星子寥寥两三颗。

倚栏院外不远处的一座别院里,帝修负手站在二楼窗前,看着三个孩子大摇大摆地走近灯火辉煌的倚栏院,清隽眉目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夜色渐深,整个倚栏院都沉浸在一片奢靡璀璨的夜色之中。

“主人。”秦裳递了盏茶过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倚栏院的方向,“趁着暂时单纯没有欲念,去见见世面也好,以免以后被人算计。”

其实依着九微在主人身边学到的东西,就算没见过世面,以后遭人暗算的可能性也不大。

除了武功了得,主人也没少教他识毒以及对各种阴谋算计的识别。

这不过是秦裳找了个维护话,转身在窗前榻上落座,接过秦裳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一口,面上始终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虽然他一直以来就没什么情绪波动。

可此时秦裳仍然觉得有些提心吊胆,为九微担心。

“主人——”

“记在本子上。”帝修语气淡淡,“回去跟他算账。”

啊?

秦裳脸色微变;“主人……”

“小小年纪不学好,下山就直奔青楼而去?”帝修抬眸,目光不轻不淡地看着他,“跟谁学的?”

秦裳神色僵了僵,随即讪讪一笑:“不是跟我学的,我从未教过他这些。”

为什么主人的眼神看起来,好像他才是罪魁祸首一样?

秦裳表示冤枉。

若他真教了九微这些,九微根本不敢来这种地方好吗?

就因为不懂,所以才无畏。

况且他也很多年没去过那种地方,更没在九微跟前提过青楼妓院。

不过。

秦裳觑了一眼帝修的神色,凭他这些年对自家主人的了解,此时这句话约莫只是随口一说。

若当真要找九微算账,眼下就让人把他拎过来了,还会留到日后?

况且小孩子家家压根就不知道妓院是怎么一回事,去见识一下也没什么,历练嘛,本来就是多长些见识。

孩子眼中不可能只看到美好的事物,这世间还有许多混乱的,阴暗的,污秽的,肮脏的存在。

早些接触,总比以后栽了跟头好。

“有十八卫和摄政王安排的玄隐卫盯着,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秦裳说着,“主人现在去沐浴?”

帝修语气淡淡:“不急。”

“是。”

临近七月的天气持续炎热,夜间虽有几分凉意,却依然驱不散闷热。

若不是顾忌着羞耻,只怕人人都恨不得脱光了才好。

而倚栏院的美人显得没了这层遮羞的顾忌,肚兜外罩着一件透明薄纱,穿得要多清凉有多清凉。

而热衷于胭脂水粉的男人们,自然喜欢在这样的日子里来享乐。

雅间里摆上几盆冰块,微开的窗子拂进徐徐夜风,美人衣衫半解,露出美丽的脖颈锁骨,白嫩的肌肤如婴儿般吹弹可破……

绝对比大冬天里穿着一层又一层的风景要好。

三个小孩被带进了二楼一间宽敞的雅间,装饰华丽,陈设布置精致而充满着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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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别轻举妄动

老鸨一张脸笑得如花似的灿烂:“三位小客官初来乍到,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弹曲的,还是跳舞的?亦或是……”

“你们说呢?”九娆目光微转,淡淡看向九微和天舒,“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服侍?”

天舒眉头微皱,沉默地看着九娆。

九微静立窗前,虽身段尚且不太高挑,但整个人只静静站在那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许多成年人都没有的,岳峙渊渟般的气度。

沉定,清贵,淡漠。

仿佛与这繁华尘世格格不入。

见多识广的老鸨娘心头微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在心里判断着这三个孩子的身份。

然而很快,她定下了心。

就算是龙子又如何?

一旦来到银州这地界,是龙是虎都得趴着。

“叫两个美人姐姐过来给我们舞一曲吧。”九娆见两人都不说话,径自下了决定。

老鸨娘敛了眼底情绪,笑着道:“好嘞,不过我这倚栏院有规矩,客人得先付一半的银钱。”

又是银钱。

九娆算是发现了,出门在外,不管到哪儿都离不了银子。

“多少?”

老鸨伸出五个手指头:“一晚上一千两,小客官需要先付五百两。”

五百两?

九娆微默,转头看向九微:“微,你带的银票够吗?”

九微转过身来,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有十两面额一张的,也有百两面额一张的。

他数了五张百两的,递给老鸨。

看到一个九岁孩子身上掏出这么多银票,老鸨娘眼底划过一抹异芒,越发肯定了这三个孩子出身非富即贵。

只是银州这附近……倒是没听说谁家有这般年纪相仿又漂亮得跟仙童似的孩子。

若有,她不可能不知道。

老鸨收了银票,笑眯眯地转身离去。

出了门,她笑容一收,盯着手里的银票,淡淡问道:“他们身边有无高手保护?”

“应该是没有。”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穿着银色长衫的男子走过来,“东家觉得能下手吗?”

老鸨娘沉默了片刻,带着大笔银两离家出走,身边却没有高手保护的孩子……

面上浮现阴狠之色,她冷冷道:“再等等看,暂时别轻举妄动。”

“是。”

九微收起银票,继续看向窗外。

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把一楼风景尽收眼底,灯火辉煌的大堂,笑脸迎人的各色美人,腰缠万贯的富贵老爷,流里流气的纨绔公子……

眉头微皱,俊美出尘的眉眼越发清冷,透着一种淡淡的不耐和厌恶。

原来这就是妓院。

金钱与美色的交易场所。

二楼雅间隔音效果不错,但对于功力高深的三个孩子来说,隔壁房间里的丝竹管弦声,调笑与媚语撒娇,甚至叫娇喘的声音,都无法控制地钻入耳膜。

九微眉头越皱越紧,正要转头跟九娆说离开,耳朵里却忽然钻入一句狂纵不羁的高谈阔论。

“什么是逍遥快活?你们以为这就是逍遥快活?”

“怎么?这还不够逍遥快活?”

第1007章 跌下神坛

“当然不够。我告诉你们,真正逍遥快活的人是谁,只怕你们都不知道。”

“是谁啊?难不成是皇帝?”

“哈!皇帝算什么?”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嗤笑,“南疆王是个惧内的家伙,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陵国女皇还是个小屁孩,这些年臣民只知有摄政王和正君,根本不知道有女皇的存在。大夏皇位登基两年,后宫妃子选了不少,却至今没有一个孩子……”

九娆挑眉,说得真好。

陵国臣民确实只知道有她父亲和摄政王叔叔,不知道有她这个女皇。

看来银州这里虽然乱,但乱也有乱的好处。

至少很多人敢于说真话,且不担心说错话而招来祸患。

旁边随即有人好奇地问:“那真正逍遥快活的人是谁?”

那男人卖了个关子,在众人连声追问之下,才带着几分自得口吻说道:“当然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九阁阁主,他才是整个天下最逍遥快活的人……而且人家的快活跟我们不一样。”

咦?

九阁阁主?

九娆神色微动,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立于窗前的九微。

“怎么个不一样?”

“听说这位阁主至少没有娶妻,而是跟身边首席高手共谱了一场断袖之恋。”

“啊?”众人稀稀落落的惊讶声此起彼伏,“不会吧?这种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啊,九阁如此神秘,那位阁主大人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见过他真面目的可没几个,你不会是信口胡说吧?”

“就是!万一让九阁高手听到,当心你这条小命。”

“怕什么?他敢做还怕别人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都说九阁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阁主是个比皇帝还尊贵的人物,哈!尊贵?不喜欢女子却喜欢男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断袖之恋……”另外一人随即淡淡嗤笑,“若真是如此,那九阁的江湖地位大概也要从神坛跌落了吧?亏得江湖上都说九阁之巅是个神仙之地,依我看,应该说是个分桃之地才是,哈哈哈……”

“男人不喜欢千娇百媚的女子,反倒喜欢硬邦邦的男人,这口味也够重的。”一个男子冷笑的声音响起,说完,偏头看向身边美人,“你说是不是美人?”

三楼并非跟二楼一样的雅间布置,而是由六根金雕玉柱支撑的四面通风的敞厅。

敞厅里同样一片灯火辉煌,几个男人席地而坐,喝酒谈天,身边各拥着个美人,享受着夜风徐徐拂进的凉爽,以及那种至高处独有的居高临下之感。

高声谈笑中,一种奇怪的感觉缓缓弥散,众人转头。

一袭白衣的男孩踩着朱漆木质楼梯,慢慢走上来。

精致的眉眼,不染烟火的气质,浑身流露出不属于尘世所有的清贵淡漠,就如凡尘俗世中突然出现的谪仙——啊不,一个仙童。

敞厅中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所有男人都愣愣地盯着这个孩子,原本娇声笑语也不自觉地静了下来。

美人们眼中浮现极致的惊艳。

——

今天加更了一章,么哒,求表扬。

第1008章 妄议家父者,该死

这孩子是谁?

如此漂亮,如此贵气,跟天宫的仙童……不,比天宫的仙童有气度多了。

活脱脱一个皇亲贵胄家里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美人们几乎看直了眼。

“小兄弟是什么人?”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眯了眯眼,不善地开口,“倚栏院刚进来的小倌?鸨娘没让人教你不可乱闯的规矩?”

小倌?

其他男人闻言,瞬间回过神。

是啊,能在此时出现在这种地方,且长得如此漂亮的男孩,除了小倌,还能是什么身份?

于是其他人纷纷起哄:“不会是鸨娘让你过来服侍爷几个的吧?”

一个彪形大汉喝了口酒,目光如狼般盯着九微:“容貌生得很好,世间难得的美姿容,不过这年纪也太小了……能承受得住爷几个宠幸?”

另外一个年轻些的男子看起来倒有点脑子,盯着九微看了片刻,缓缓摇头:“年纪太小,生得如此漂亮,鸨娘舍得让他来服侍我们?应该是先好好调教规矩,待时机成熟拍个好价钱才是。”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点头,显然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可既然如此,这个孩子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九微在敞厅玉柱旁静立,目光平静环视几个说话的男人,眉眼淡漠如天山冰雪:“妄议家父之人,该死。”

话落,袖袍里的小手忽然扬起,一阵强大的气流从周身绽开,飓风般刮进敞厅。

寻欢作乐的男人们完全没有准备,猝不及防间连抵挡几乎都来不及,只见一阵飓风呼啸而过,原本端坐在席位上的男人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飓风卷起。

美人尖叫声响起。

九微充耳不闻,雪白袍袖轻扬,只闻咔嚓声响起,男人们有的被摔得撞在玉柱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听着格外清晰。

有的直接从三楼被摔了下去,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转瞬间,整个敞厅里杯碗茶盏,琉璃花瓶,楠木花桌,呼啦啦被撞碎了一地。

美人们吓得花容失色,惨白着脸,纷纷起身不要命地往楼下跑去,“妈妈,妈妈!出事了,救命啊……”

九微身子一闪,眨眼间飘落在几个女子面前,几个女子瞳眸骤缩,眼底闪过惊惧之光。

“若胆敢乱说话,他们就是下场。”九微语气冷冷。

“不,不敢……婢子什么都没听到,……”几个女子恐惧地摇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我们保证什么都没听到,小公子饶命!小公子扰民……”

三楼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楼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一楼大堂往下跑来,随即楼上楼下很快围满了虎背熊腰的护院家丁。

老鸨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几个女子惶惶不安地小跑过去,脸色苍白惊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位小公子……小公子……”

老鸨娘抬头,冷冷盯着楼梯上的九微:“小公子为何在我这里闹事?”

九微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语,绝尘的小脸上一片清冷色泽。

第1009章 闹事

“想闹事就闹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九娆身子一跃,直接坐上了楼梯的扶手,“老鸨儿,方才我们付了五百两,就当赔偿今晚的损失了,你意下如何?”

“五百两赔偿今晚的损失?小姑娘好大的口气。”老鸨脸色很难看,脸色的阴冷如毒蛇一般,“五百两连赔偿损坏的东西都不够,这些客人的性命又该如何算?”

九娆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眉梢寒凉:“老鸨方才想算计我们,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老鸨一震,目光阴鸷地盯着九娆,眼底的震惊几乎无法掩饰。

算计他们?

方才她只是在雅间里跟他们说几句话,自认面上没露出任何异样,这小姑娘如何就知道她在打他们的主意?

“若我没猜错,老鸨是看我们长得好看,想把我们控制住,留在这倚栏院给你们赚钱吧?”九娆漂亮上的小脸上一派闲适,漆黑的瞳眸看起来格外纯真无害,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老鸨心里剧震,“书上果然说得没错,小孩子长得好看,最容易让歹人盯上。”

然而,他们既然敢单独出门,又岂是任人算计的?

老鸨压下心头剧烈的情绪,目光微眯,冷冷道:“小姑娘一张嘴倒是挺利索,可今日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九娆扬眉:“哦?”

“既然小姑娘说我在算计你们,那我不妨就坐实了这个说法。”老鸨阴恻恻地看着九娆,堆积了厚厚脂粉的脸上泛起狡猾的笑意,“小姑娘乖乖束手就擒,妈妈我保你们以后吃香喝辣,衣食无忧,你们觉得如何?”

九娆没说话,漆黑的瞳眸微转,把楼梯下围上来的护院家丁都收在眼底。

须臾,她转过头看向九微:“方才我们不知道比什么,这不就来了?楼下护院三十五人,谁解决得多,谁就赢?”

九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不赞同地看向九娆。

“这个时候了,可别告诉我你还心存善念。”九娆似乎是看出了他不想杀害无辜的想法,语气淡淡,“银州这个地方歹人多,好人少;况且倚栏院老鸨在银州势力不小,这证明什么?证明她背后有人撑腰,所以才作恶多端。”

顿了顿,她淡淡一笑,“方才她既然存了要害我们的心思,就足以证明她不是个心善仁慈之人,这些年祸害在她手里的无辜少女铁定不少,只要她活着一天,以后依然会有许多少女被她祸害。”

九微没说话,却转过头看向眼前老鸨,似是默认了九娆的话。

老鸨一张脸已经铁青,退了一步,冷冷抬手:“动手!拿下他们。”

话音落下,护院们拿着刀剑齐齐朝楼梯上扑过来。

九娆顺着楼梯扶手利落地滑下去,一个漂亮的空中连环踢,直接踹飞了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护院。

“天舒,不用你动手。”九娆嗓音淡淡,透着肃杀之气,“你负责给我们计数,待会儿看是我赢,还是九微赢。”

刚要加入战局的天舒闻言,不得不退到一旁:“是。”

第1010章 混世小魔王

大堂里的客人乱成一团,有些胆大的在看好戏,胆小的富贵老爷连忙躲了起来,生怕被不长眼的刀剑误伤。

一批批黑衣人从暗处涌了出来,个个面无表情,眼神森冷。

泛着寒光的刀剑直接冲着九娆和九微而来,丝毫没有因为他们年纪小而要手软的意思。

九微飞身而起,墨发在半空旋转,仿佛一朵盛开的墨莲。

雪衣飘飘,袍袖下真气一道道射出,伴随着一个个护院的身体重重撞出去,二楼雅间和大厅只听见乒乒乓乓的一阵巨响,瓷器、玉器、花瓶、桌椅被砸碎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刺耳。

老鸨的脸色彻底青了,阴狠狠地盯着战局中的两人,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心里诅咒般发誓,待拿下这三个小孩,定要让他们尝遍院里一百零八般酷刑滋味,然后**接客,把他们的骄傲自尊,包括周身的贵气一并碾碎,狠狠地碾碎!

“都是死人吗?!”她冷怒开骂,“连两个小孩都对付不了,我还能要你们干什么?废物!一群废物!还不赶紧把他们拿下!”

话音落下,战况越发激烈,黑衣人不要命地往前冲。

客人和院里的舞姬、歌姬们躲得躲,窜得窜,现场一片狼藉。

九娆和九微从三楼打到二楼,整个二楼的陈设已被破坏殆尽。

又从二楼打到了一楼大堂。

两人所过之处,没有一物幸存,就像龙卷风过境一样,把所有能毁坏的全部毁得一干二净。

只气得老鸨脸色青了白,白了绿,恨不得亲自冲上去把这两个混世小魔王揪出来痛打一顿,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油煎烹炸,碎尸万段!

眼看着两个小魔王就要冲出大堂,老鸨气急败坏:“府衙的官兵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

“主人,对面出事了。”秦裳透过窗子看到乌压压的官兵包围住倚栏院,气氛转瞬间变得凛然,眉头不由微微皱起,“会不会是九微和九娆……”

帝修沉默地看向窗子对面,眉眼平静微凉。

银州这里素来乱,治安不好,闹事的多,但不代表没有官府。

只是官府不作为而已。

官匪勾结,通常不会理会普通百姓的死活,长年累月,这里就成了江湖人的天下。

但官府却有兵马。

倚栏院背后的倚仗就是银州知府衙门。

此时虽不知倚栏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银州这个地方,几乎无人敢惹倚栏院幕后老板,可眼下却闹到了调动官兵的地步。

可见事情不是一般的严重。

除了九微和九娆,秦裳想不出还有谁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主人,我去看看?”

“不急。”帝修语气平静。

话音刚落,大堂里接连数道人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被踹飞了出来,身体狠狠撞在柱子和大门上,随即滑落地面,吐血而亡。

接着两道人影从大堂里飞身而去。

一道雪衣飘飘,清贵绝世。

一道蓝色冰丝长裙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如精灵降世。

明亮璀璨的灯火之中,两个孩子精雕玉琢般的容颜清晰映入眼底。

第1011章 束手就擒

秦裳眉头瞬间皱起。

好吧,居然真是他们二人的杰作。

没有太过出乎意料,但三个九岁的小屁孩光明正大地逛妓院,已经算得上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而逛妓院没过半个时辰……就在妓院里大打出手?

秦裳想起九年前的自己。

那次也在洛城红楼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把洛城少城主从窗子里扔出去,摔断了对方的腿——

虽找茬的原因居多,但勉强也算得上是为了争夺花魁。

可九微和九娆又是因为什么?

倚栏院四方皆被官兵为了起来,还有不少黑衣人从暗中涌出,堵住了所有可以逃生的路。

偌大的院中,气氛变得无比冷凝肃杀,仿佛暴风雨将来的前兆。

九微和九娆两人背靠背,眼神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阵仗。

众人让开了一条路,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的老鸨从大堂里走了出来,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一片阴沉似墨,五官气得扭曲变了形。

盯着那看似精致漂亮实则根本就是恶魔的两个小孩,声音如毒蛇一般阴冷狠辣:“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把他们……碎尸万段!”

秦裳眉眼微冷。

碎尸万段?

这俩小破孩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气得老鸨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从一群官兵中走了出来,径自走到老鸨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老鸨看到他,顿时脸色一变,拿着帕子哀哀哭了起来:“大人可要给民妇做主啊!他……他们……”

戴着翡翠指环的胖手抬起,颤巍巍地指着九微和九娆,“他们在民妇的楼里闹事,不但把民妇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还杀人……这两个简直就是杀人恶魔,大人,您一定要把他们抓起来!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问,这两个根本就是乱臣贼子啊大人!”

九娆听着她假惺惺的哭诉,嘴角微挑,嘲弄地开口:“老鸨儿,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欺负小孩,要脸不要?我们是杀人恶魔?明明你们这里才是贼窝好不好?恶人先告状,睁眼说瞎话,别以为我们是小孩就好欺负。”

老鸨阴恻恻冷笑:“小姑娘尽管逞口舌之快,只怕待会儿你们就说不出话来了。”

话落,冷冷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们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你们不死,并免去你们的皮肉之苦。”

虽然今晚损失惨重,但只要能得到这两个……不,三个孩子,她保证可以让损失的银两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这两人造成的一切损失,自然需要他们自己来偿还。

她一定会好好的调教他们,一定会!

九娆没理会老鸨打的小算计,偏头看向九微,“你还行吗?”

九微沉默地打量着周围的黑衣人,以及外面把倚栏院围得水泄不通的官兵。

须臾,他小声开口:“父亲说过,如果在外面遇到了危险,自己没有把握全身而退的情况下,不可逞强。”

嗯?

九娆眯眼:“什么意思?”

第1012章 够本

“意思是可以逃。”九微语气平淡没有起伏,“我们今晚杀得已经够本,没必要留在这里跟他们硬拼。”

“逃?”九娆皱眉,“那多没面子?”

九微摇头:“父亲说过,十四岁之前我必须以自己性命为重,就算逃了也不算丢脸,因为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十四岁之后呢?”

“十四岁之后,我必须把九阁和自己的尊严放在第一位,不能做出任何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当然,十四岁之后的少年修为比之现在,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九娆微默。

倚栏院外面的官兵已经悄然搭好了弓箭,无数泛着寒光的箭矢正对着他们。

而院子里又被黑衣人包围了一圈。

这才真的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能在出事之后这么短时间之内就调来这么多官兵,倚栏院的势力可见一斑。

九娆在心里判断了一下情势,觉得如果真的拼下去,虽然不见得会死,但时间久了一定会精疲力竭,到时候想逃说不定都没力气逃了。

不过……

九娆扬眉,似乎还蛮有闲情逸致跟九微聊天,“那你自己的想法呢?你觉得你父亲说的都是对的?”

九微点头:“父亲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你可是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儿子。”九娆撇嘴,“不过我们的马车和行李还在客栈。”

“你身边不是跟着暗卫?他们不会忘了行李的。”九微语气淡淡,“离开这里之后,我们直接往南行去,连夜赶路,待出了银州城他们就追不上了。”

以他们的轻功,只要不是损耗元气过重,这些人想要追上他们并不容易。

九娆默了片刻,终于点头:“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说罢,朝待在一旁只负责给他们计数,此时却也严阵以待的天舒使了个眼色。

天舒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九娆转头看向老鸨,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其实我们今晚并非故意来砸场子,鸨娘这么兴师动众,会吓着我们的。”

“并非故意来砸场子?”老鸨冷笑,“杀了人,毁了物,闹出这么大动静,本楼今晚的损失不计其数。小姑娘现在却说不是故意来砸场子,这话你自己信吗?”

九娆道:“鸨娘觉得我们应该如何赔偿?”

“只有一个办法。”老鸨语气强硬,“你们自己留下来抵债。”

九娆脸色一变,小脸上浮现几分楚楚可怜:“可是我们还这么小……”

“养个两年就不小了。”老鸨冷笑,“相信我,只要你入了我这倚栏院,不出三年,我定可以让你成为这倚栏院的头牌。”

九娆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官兵:“这么大阵仗,我怎么确定若真的束手就擒,他们会不会瞬间射死我们?”

老鸨眯眼:“当然不会——”

“我不信。”九娆摇头,“鸨娘现在对我们一定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剥了我们的皮,抽了我们的筋,喝了我们的血——”

老鸨脸颊不断抽搐。

她的确恨不得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喝了她们的血。

第1013章 阴沟里翻船

然而比起即刻杀了他们泄愤,她更期待慢慢折磨,并迫使他们以自己的身体来赔偿今晚所有的损失。

站在对面窗前的秦裳听到九娆的话,嘴角也不断地抽搐,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是真服了这丫头。

不过看眼下这情况,这两个孩子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打算硬拼下去,要跑路了。

没过多久,老鸨冷冷开口:“你要如何?”

“让他们放下手里的弓箭。”九娆闲适地与她讲条件,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反正我们已经跑不了了,只要鸨娘让他们放下弓箭,我就答应束手赔罪。”

“你当我傻?”老鸨眯眼,语气又阴冷了些,“还是你想跟我玩花样?”

九娆摇头,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无害的笑意:“当然不是我以为鸨娘有多傻,而是事实上,鸨娘你本身就傻得无可救药——撤!”

话音落下,三道人影同时飞身而起,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掠了出去。

快如电,疾如风。

众人只觉得眼前魅影一闪,三人转瞬已消失在视线中,速度快得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老鸨还在接收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根本没料到九娆如此狡猾,待她听到“撤”字时,脑子里激灵灵一下,瞬间大喊:“拦住他们!”

可哪来还来得及?

“你们这群废物!赶紧给我把人追回来!”老鸨震怒,脸色一瞬间变得阴鸷可怕,抬脚朝离她最近的黑衣人踹了过去,“若是让他们跑了,今晚你们全部以死谢罪!还不赶紧给我追?!”

黑衣护卫纷纷掠身追了出去。

老鸨看着院外乌压压的一群官兵,脸色气得几乎都扭曲了。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居然都拦不住三个屁大的小孩!

简直……简直……

“去查他们的身份!”死死压下暴怒和杀气,她冷冰冰地转头命令,“所有死士分批去追,不分昼夜,只要看到这三个小孩出现,立即弄死他们!”

话落,她语气越发森严可怖,仿佛来自阴冷的地狱,“记得,我不要活捉,也不想看到全尸!我要他们碎尸万段,尸、骨、无、存!”

阴森森的杀气弥散在这个夜晚,血腥的气息让这个在银州呼风唤雨了半辈子的女人失去了所有的风度,变得如疯妇一样歇斯底里,狰狞可怕。

“他们是什么人?”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皱眉,阴沉沉地开口,“三个才**岁的小孩,就把你气成了这样?”

老鸨闻言,脸色忍不住又扭曲了一下。

她狠狠咬牙:“我也没有想到。”

她也没想到,三个该死的小畜生就把她气成了这样。

这些年她执掌倚栏院,什么样的硬骨头没见过?

再是烈女贞妇她都有办法整治,手底下也不缺家世落魄之后沦落到此处的漂亮公子,可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谁是她治不了的。

没想到。

没想到今晚却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了三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子身上。

叫她这张脸往哪儿搁?

——

今天更新完。

第1014章 事出有因

九微三个小孩跑了,老鸨今晚却注定要气得睡不着觉。

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楼敞厅,到处都是一片狼藉,除了三楼大放厥词被杀的几个人之外,其他死的都是倚栏院里的护院。

遍地横尸。

任是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居然是两个区区九岁孩子的杰作。

老鸨踏进大堂,看着满地混乱,脸上自然又是一阵阴鸷扭曲。

躲在雅间里没出来的大老爷们惊魂未定,在外面官兵撤退之后,才畏畏缩缩地走出来。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外面,确定暂时安全,连忙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衫,大踏步往外走去。

到了倚栏院外,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比起寻欢作乐,明显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谁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再发生别的命案?

不得不说,他们的担忧很快就会实现。

谁夜不会想到,在银州横行了数十年的倚栏院,将会在今晚遇上这三个小祖宗后化作一场灰烬,彻底成为过眼烟灰。

天地间仿佛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短暂的乌云笼罩之后,留下遍地残骸,以及惶惶不安的人心。

“主人,我出去一下。”秦裳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帝修。

帝修没说话,眉眼平静淡漠,默许的意思。

秦裳转身走了出去。

他并不担心九微和九娆是否能成功逃脱,那三个孩子轻功都不错,况且又占了先机,身边还有玄隐卫和九微的十八卫保护。

秦裳只是疑惑于今晚这场纷争的原因。

九微第一次下山,虽说是个孩子心性,但到底是他家主人亲自教出来的孩子,性子沉稳低调,不是爱惹事的人。

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

若真的动辄杀人惹事,只怕他那小小的身板承受不住主人的惩戒。

所以今晚这事,必定事出有因。

方才听了倚栏院老鸨跟九娆的对话,秦裳心里有了几分底,定是老鸨在打这三个孩子的主意。

当然,九微和九娆绝对真的不可能遭了她的算计。

若发现不对,离开就是。

而逼得老鸨派人去调动官兵的原因,是因为这三个孩子现在倚栏院“找茬闹事”?

那么,他们主动找茬闹事的原因是什么?

秦裳招来了九阁影堂的属下——除了那贴身保护九微的十八卫,帝修和秦裳身边随时都有可供使唤的影堂手下。

“少主刚进了二楼雅间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议论阁主跟公子。”影堂手下低头,简洁明了地陈述事实,“三楼敞厅的几个客人出言不逊,少主听到了之后说了一句‘妄议家父之人,该死’,就把他们都杀了。”

妄议主人?

出言不逊?

秦裳眉头微皱:“他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影堂手下迟疑了片刻,头越发垂低了些:“他们说九阁阁主比皇帝还逍遥快活,不爱美人爱男子……说阁主跟身边首席高手谱写断袖……分桃之类的……”

话音落下,秦裳面上表情一寸寸凝结成冰。

第1015章 诛杀

沉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倚栏院。

丝竹声已停,灯火却依然通明,整个倚栏院内部不管如何从外面看来依然流光溢彩,景色辉煌。

秦裳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那几个人的言论,从何处流出来的?”

江湖上见过主人真面的人极少,知道主人未曾娶妻的更少……

“属下还没细查。”影堂手下回道,“但据属下得到的线索判断,应该是从大夏那边传过来的。”

大夏?

秦裳眉头微皱,心里倒是了然。

江湖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从大夏传出这种流言到银州并不奇怪。

况且……

秦裳想到九年前自己去过大夏那次,主人在祭司殿杀了大夏国师——那一次主人在大夏皇帝面前露了脸,让对方知道了他的身份。

虽然当初秦裳只是跟在帝修身边,两人并无多少亲密举动,但流言的制造从来只需要捕风捉影,而无需多少实证。

且这些年里,九阁阁主又一直不曾传出过成亲的消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添油加醋,私下里妄自猜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倚栏院的老鸨跟银州知府是什么关系?”秦裳抬眸,温雅眉眼罕见地浮现几分寒凉。

“银州知府罗坤的第七房小妾,是倚栏院老鸨的亲妹妹,也是罗坤所有妻妾中最得宠的一位。”影堂手下回道,“这位老鸨的女儿跟罗知府的儿子又定下了亲事,所以两家的关系非常密切。”

关系非常密切?

秦裳冷笑,真正密切的不是两家的姻亲关系,而是姻亲关系带来的利益。

知府暗中撑腰,老鸨利用倚栏院这一亩三分地光明正大地敛财,赚取的不义之财从中抽出多少孝敬给这位妹婿兼亲家……

利益共享。

只有如此,这层姻亲兼官商勾结的合作伙伴才能长久。

“公子。”影堂手下恭敬地请示,“倚栏院是否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

“当然不。”秦裳眉眼微冷,注视着那对面那一扇扇华丽的雕窗,“若是尽数毁了,里面那些花魁美人你来养活?”

不管那些女子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到底也是一条条无辜的生命,秦裳还没有迁怒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影堂手下低头应是。

“把倚栏院老鸨和银州知府都解决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不知多少人的生死,“不管是他们的亲人还是心腹,凡是沾亲带故或是有利益牵扯的人,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是。”

“另外,我不想再听到银州这边还有人胡言乱语。”秦裳转头,冷冷地盯着手下,“通知影堂所有人,不管是银州还是哪个州,以后但凡再听到有人擅议阁主,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影堂手下恭敬应下:“属下明白。”

“去吧。”

“属下告退。”

黑影一闪,影堂手下飞身离去。

秦裳独自在暗处静静站了良久,薄唇抿紧,眼底色泽复杂难测。

夜风徐徐,吹不散心头阴霾。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秦裳才蓦然回神,转头看向灯火下一袭白衣的帝修,“主人。”

第1016章 赤子孝心

“本座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去堵天下悠悠众口?”帝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还是你想告诉本座,几句闲言碎语就让你受不住了?”

秦裳一怔,仿佛被击中了心头最脆弱的地方,一时无言。

只有阵阵酸涩和自责涌上心头。

他方才的确有些不太受得住。

主人因何会被传出那些议论?

若非自己,主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娶妻?

素来清贵无双,不染凡尘烟火气的主人,又怎么可能被传出那么不好听的话?

可此时被帝修这么一说,秦裳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小题大做,主人根本不曾在意甚至连理会都不屑,他又如何需要去在意?

况且他伴在主人身边已经十多载。

这么多年过去了,主人什么样的脾性,还有谁比他更了解?

若历经十多年相知相伴,他依然会受那些言语影响,当初又何必苦苦追逐这样一份世俗所不容的特殊情感?

想到这里,秦裳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垂眸道:“属下没有受不住,可既然有些人嫌命太长,属下自然乐得成全他。”

帝修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走了。”

走?

秦裳抬眼:“主人要现在赶路?”

“你儿子都走了,你还打算在这里逗留?”帝修负手往外走去,白衣胜雪的身影永远透着身落凡尘也不染尘埃的矜贵干净,“这里的事情交给影堂手下处理就行,若要留着倚栏院,索性就换个当家的,以后可当做九阁的一个情报点。”

秦裳领命应下:“是。”

银州太乱,但乱也有乱的好处。

历经几十年混乱,这里早已不是寻常百姓的落脚之处,但凡在这里出没的人,死了活着都不觉得多可惜,不过是自己的命。

不管多混乱,于九阁也无甚影响。

九微落在客栈的马车被属下赶了过来,帝修和秦裳坐上了马车,九微的包袱也都被放在了马车里。

待帝修在软榻上落座,秦裳坐在几案前沏了盏茶,呈递给帝修:“主人不在意那些言语,可九微护父心切,乍然听到旁人诋毁他的父亲,定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还望主人能体谅微儿一片赤子孝心。”

帝修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语气淡淡:“本座有说什么吗?”

秦裳:“……”貌似没说什么。

“本座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帝修淡道,“不过本座的体谅不是源于他的孝心,而是他能在落入包围时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知晓自己几斤几两,而非不合时宜的逞强,以及不自量力地恋战。”

秦裳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殷勤地给他家主人按摩着小腿,“主人圣明。”

“圣明?”帝修扬眉,“这意思是说,若不体谅九微,就代表本座不圣明?”

秦裳顿默:“……”

对于主人三五不时挖个坑给他跳的这种说话方式,秦裳其实已经习惯了,但偶尔还是会被噎住。

第1017章 第一次杀人

“在微儿心里,主人这个父亲永远是圣明无双的。”秦裳很快说道,“只要是主人说的话,微儿一律奉作圣旨。”

帝修没说话,只敛眸饮茶。

清贵如画的眉眼一派平静闲适。

此时这位把父亲的话当做圣旨遵循的九微小公子,悲催地意识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他跟九娆、天舒三人使用轻功飞奔一夜,成功而彻底地甩掉了追击的敌人。

天亮时分浑身疲惫地进入梧桐山下的小镇,想要找间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却发现他们并没有可换洗的衣物——包袱都留在了客栈。

原以为属下会很快把他们的马车和行李送过来,但是左等右等却没等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赶路太急,手下还没来得及赶上来?

九微后来决定先不去客栈,而是穿过小镇又疾奔了小半个时辰,直达四十里外的梧桐山脚下。

南疆境内多山脉,越往南,离南疆王城越近,路上所遇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过了那个小镇,梧桐山附近就再没看见其他的村庄,所以显得人迹罕至。

到了梧桐山脚下休息两个时辰,为了以防万一,三人直接登上了梧桐上,在山上寻一处僻静隐秘之处,离下面山路又不太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来时的路上听不到一点马车哒哒的声响。

“很奇怪。”九娆蹙眉,“玄隐卫速度不应该这么慢才是。”

九微和天舒也都想不通。

“天舒。”九娆转头看向天舒,“会不会是你猜错了?师父可能并没有给我们安排玄隐卫贴身跟随。”

天舒摇头:“师父以前说过,陛下身边必须有玄隐卫,不管什么时候。”

“若是如此,你来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九娆眉梢轻挑,小脸上浮现深思,“为什么我的玄隐卫没有把我们的行囊送过来?”

天舒顿时沉默。

“行囊里倒是没多少贵重物件,可我们那些衣服本就贵重,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九娆眉头皱了皱,“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想洗个澡换身衣服,都没办法做到。”

天舒抬眸:“我去前面城里买两套。”

前面城里?

这里离下一座城还有至少一个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回又得耽误多少工夫?

而且轻功赶路这么久,他们都累了,买什么买?

九娆没说话,反而是奇怪地看着若有所思的九微:“九微,你在想什么?”

九微回过神,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抿,没说话。

“你在担心?”九娆挑眉,“担心什么?”

九微敛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语气淡淡:“昨晚我们杀了多少人?”

昨晚是他第一次杀人……

九娆一愣,随即了然地看向天舒,眉梢轻扬:“昨晚你计数计得怎么样?我跟九微谁赢?”

“都差不多。”天舒回道,“昨晚死了三十五个护院,后来又来了一些武功不错的高手,其中有好几个是江湖人。总的来说,九微略胜一筹。”

九娆闻言点头,倒是没多少不服。

——

凌晨四更,白天还有。

求个月票吧,过段时间有可能还会爆更一次,具体日期还不确定。

第1018章 挥霍

九微到底是九阁阁主亲自教出来的继承人,周岁起就开始训练,训练的强度比九娆要大,九娆比不上他也正常。

不过暂时两人都小,以后有的是时间追上去。

“九微,你是在担心昨晚杀了人,不好跟你家父亲交代?”九娆似乎是看出了九微的心思,淡淡开口,“还是怕他怪罪于你?”

九微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知道,只是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后悔冲动之下杀了人?”

后悔?

九微想到口无遮拦的那几人,又摇了摇头:“不后悔。”

就算因此会被父亲责罚,他也并不后悔。

只是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很奇怪。

“别想那么多了。”九娆抬手看了看天色,“天亮了,再过一会儿太阳出来又会热得受不了,我们是继续待在这里等,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飞奔了一夜,三人现在都很累,不但想洗个澡换身衣服,更想好好吃个饭,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要是马车没丢就好了,他们还可以在车上睡,起码能休息一下。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先走吧。”九微站起身,遥望着远远的山路,“倚栏院老鸨被气得不轻,我们再等下去,他们的追兵有可能会追上来。”

他不想再多添伤亡。

虽然老鸨的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杀人太多总不是好事。

九娆苦恼地皱了皱鼻子:“真是祸害。”

刚才就应该先把那祸害老鸨给解决了,如此说不定还能救倚栏院那些姑娘脱离苦海。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

“走吧,到前面城里寻个落脚处,先每人买套衣服,洗个澡把衣服换了,然后吃顿饭睡一觉。”九娆叹了口气,“然后再买一辆马车继续赶路。”

九微把自己身上的银票逃出来,数了数,小小的眉头微皱:“还有两千五百四十两银票,我们得省着点花,不能再像昨晚那样。”

一出手五百两,只怕不出几天这些钱就挥霍完了。

天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看向九娆:“我这里也有一些银票。”

九娆挑眉:“师父给你的?”

天舒点头:“嗯。”

“先留着。”九娆淡淡道,“我们这次出来是陪着九微来的,当然先花九微的银子。”

天舒没说话。

九微闻言,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无疑的,这三个孩子对金钱当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寻常之家一个月二三两银子的开销,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二三十两。

几千两银票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数字。

秦裳给九微装包袱的时候,算过孩子在路上可能有的开销——这三孩子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自然不能跟寻常之家的孩子相比。

一路上他们定然吃得好,住得也好,甚至连额外可能会有的花销也算在了其中。

至于去逛妓院,且一出手就那么阔绰,这一点还真不在秦裳预料之中。

虽然银子给得足足,但若是去妓院赌场这样的地方,那银子根本就不是银子,而是流水。

别说几千,十万两也不够挥霍的。

第1019章 凤凰城

九微眼下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皱眉道:“以后不能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了,否则我们的盘缠只怕不够用。”

九娆点头。

三人站在山头望了望,很快下山继续往南飞奔,没有马车,他们只能靠着轻功飞奔。

虽然有些累,却也没办法。

往南行了一个时辰左右,远远看到高高的城墙时,三人停下了脚步。

凤凰城。

“凤凰城是什么地方?”

九微道:“凤凰城是南疆公主的封地,她的小名叫凤凰,这个城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南疆公主?

九娆挑了挑眉:“南疆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好像才十二岁,是个少女。”九微表情有些迟疑,“虽然是封地,但书上说,这位公主有被放逐的意思。”

放逐?

九娆静了一瞬,心里对这位公主越发生出了好奇。

城门大开,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顺利地进了城,沿着长街一直往前走,三人都是小孩,本就惹人注意。

虽然一整夜没睡,接连赶了这么久的路有些疲惫,却影响不了三人远比其他人出众的容貌,因此一路走来,街上难免有些目光落在他们面上、

南疆人穿的衣服跟陵国人不太一样,料子也有很大的差别,男人们头上大多戴着头巾帽,女子则很多都蒙着面纱。

一群官兵整齐地在街上巡逻。

从九娆三人身边经过时,他们脚步忽然一顿,然后转身走回来,强硬地拦在了三个孩子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

九娆、九微和天舒不得不停下来,看着眼前说话的官兵。

“我们路过此地。”九娆嘴角噙着一抹无害的笑容,“官爷好。”

那官兵目光灼灼地落在九微和天舒的面上,对漂亮的小女孩反倒不怎么感兴趣似的,“你们两个订过亲吗?”

啊?

九娆一愣,不由转头看向九微和天舒。

九微没说话,小脸上一派清冷。

天舒同样保持沉默。

“我们公主最近在招夫婿,你俩这条件挺不错。”那官爷说着,越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九微,“虽岁数小了些,但容貌生得很好,公主应该会喜欢。”

九娆以为听错了。

他们方才还说到这位公主,并且知道她才十二岁,然而刚进了城,却那么巧地碰上公主招夫婿,又“幸运”地被选中?

好吧,幸运的人是九微跟天舒。

然而这是不是说,他们刚进城,连落脚之地都不用费心找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住进公主府?

九娆心里这般想着,小脸上却露出些许迟疑,有意无意地把九微和天舒挡在身后:“官爷,实不相瞒,我这两个弟弟还不到十岁……”

“没关系,会长大的。”官爷道,“你们先随我去一趟公主府。”

九娆转头看向九微。

九微下意识地皱眉,眉眼冷漠,显然并没有觉得被选为公主夫婿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更没有要用自己的“美色”做利器的想法。

“弟弟,既然官爷这么说了,刚好我们还没有住的地方,不如去见见公主?”

第1020章 不聪明

九微闻言,不由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凤凰城是凤凰公主的地盘,而凤凰公主是南疆王室中人,他们去天山雪域会经过南疆王城……

想到这里,九微点了点头。

去见见倒也无妨。

官兵对他们的配合显然很满意,很快带着他们去了公主府。

凤凰公主的府邸很大很漂亮,进了大门就看到满园的木槿花随风摇曳,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翼,让九娆忍不住驻足观赏了一会儿。

一个青衣少年穿过花间小路走过来,朝领人来的官兵颔首示意,随即看向九微,“你们随我来。”

九娆打量了少年一眼。

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一头发丝以木簪整齐束起,看起来颇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九娆打量着少年,少年却并没有打量他们的意思,很快带着他们往后院走去。

对于少年来说,九娆这三个孩子压根就只是个孩子,才**岁的年纪,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

浑身上下最让人惊艳的地方也就是脸长得好看。

不过这倒是正常人的思维。

谁也不会把心机深沉、别有用心、心思叵测……诸如此类的词汇加诸在**岁孩子的头上。

公主府处处都是花团锦簇,前面满园的木槿花,后院这里又是满园的牡丹。

连院落的名字都叫牡丹园。

穿过花间小径,到了庭院里,少年转头看向三人:“你们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话落,唤来了几个侍女,“服侍他们沐浴更衣。”

侍女们似乎很怕这个少年,低眉垂眼的,恭敬地应了下来,

九娆没说话。

九微和天舒也没说话。

少年吩咐完,淡淡看向九微和天舒:“牡丹园有许多客房,你们收拾好之后自己选个房间先休息一下,晚上我来带你们去见公主。”

“公主会不会很凶?”九娆蹙眉,忍不住有些担忧,“我这两个弟弟没见过世面,胆子又小,我怕他们不小心惹怒公主……”

“没事。”少年语气疏离,“公主脾气很好,如果你真的担心,晚上可以跟他们一起去见公主。”

九娆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好的,那麻烦你了。”

少年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漂亮精致的小脸上,眼底划过一抹深思:“你们不是南疆人?”

九娆诚实地摇头:“不是。”

“来自何处?”

“我们是从银州过来的。”九娆说着,小脸上浮现一抹恰当好处的惊惶,“我们被人卖去了倚栏院,但几天前倚栏院发生了一些事情,死了很多人,我……我们一路逃到了这里……”

“行了。”少年似乎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确定他们并无可疑之处,便停止了打听,“你们先去沐浴吧,如果饿的话,就让她们给你们准备些吃的。”

说完这句话,少年转身就离开了牡丹园。

九娆忍不住看了眼少年的背影。

看起来心思深沉,却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们?

摸了摸自己的脸,九娆不由想着,难道是因为他们长得漂亮,所以看起来比较让人相信?

还是说,南疆这边的人其实并不聪明?

——

今天七更,结束。

第1021章 软筋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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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吃饭睡觉。

侍女们伺候得很周到,半日时间很快过去。

傍晚起身洗漱之后,侍女们又端来了精致可口的饭菜,荤素搭配,色泽新鲜,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你们都下去。”九娆看着站在旁边的几个侍女,“我们吃饭的时候,不习惯旁边有人。”

侍女们点头,转身离开了屋子。

九娆穿着一袭浅蓝色丝绸束腰长裙,衬着纤瘦的身段,眉眼显得精致无双。

九微则依然穿着他自己的白色蚕丝轻袍,上午沐浴之后他把衣服换下来放在水中清洗过一遍,用内力烘干了。

九娆对此表示服气。

“想不到你连洗衣服都会。”九娆看着他,“以前做过?”

九微嗯了一声。

九娆闻言,当真感到惊奇了:“不会也是你家父亲大人罚的吧?”

堂堂九阁少主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不是。”九微摇头。

这是他心头的一个小秘密。

五岁之后渐渐懂事,父亲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他总是不知觉地追随着父亲的背影,连穿着也开始模仿父亲。

四五岁的孩子衣服颜色比较鲜艳,裳爹爹命人给他裁制的衣服颜色大都明亮,红色、青色、蓝色、紫色,白色都有。

可渐渐的,他看着那些活泼贵气的颜色,却开始生出了排斥,穿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他拥有的白色衣服不多,冬天还好,只要不弄脏了就可以多穿两天,可夏天天气热,他每天沐浴更衣却没衣服可换,就自己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水里洗了,只穿着一身寝衣睡觉。

次日早上醒来之后不管衣服干没干,就直接穿在了身上。

后来为了这件事,他还被素来疼他的裳爹爹打了屁股,说穿着没干的衣服对身体不好。

不过了解他的心事之后,裳爹爹很快就命人给他做了很多套白色袍服和长衫。

父亲对这件事倒是未曾提起过,也没问过他。

只是自那以后,九微除了白色之外的所有衣服都被摈弃,再也没有穿过。

这是九微心里的秘密,自然不会与人分享。

九娆见他不想说的模样,也就没再问,拂衣在桌前落座。

天舒着一身青衣,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挨个菜试毒,银针试完之后,用筷子夹了鱼片,鸡肉和蔬菜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小心翼翼地轻嗅。

片刻,他淡淡道:“茄子里有软筋散。”

“鱼汤里也有。”九微平静地开口,“不过没关系,可以吃。”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给了九娆和天舒每人一颗,“虽然软筋散不算什么毒药,但以防万一还是有必要的。”

九娆点头:“尤其是在不知道这位公主什么底细的情况下,更要小心。”

十二岁的公主被放逐在离王城几千里之外的凤凰城,且这么小就招夫婿?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正常。

其中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九微自己也服下一颗,收起解毒丸,三个孩子若无其事地用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第1022章 凤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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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那青衣少年再次来到牡丹园,看着侍女们在收拾餐桌。

桌上每一盘菜都有被吃过的迹象。

少年收回视线,淡淡开口:“你们吃饱了?”

“吃饱了。”九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个餍足的猫咪一样,“公主府饭菜真好吃,要是以后一直都能吃到就好了。”

青衣少年不置可否,“公主在凤凰苑,你们随我去见她。”

凤凰城,凤凰公主,凤凰苑。

九娆心头微动,这位小公主兴许不是个寻常人物。

三人随着轻易少年离开牡丹园,穿过一大片花圃,行径一座曲折的水榭廊桥,又穿过一片火红色的扶桑花田,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位于公主府最深处的凤凰苑。

凤凰苑坐落在一条环形湖的包围之下。

偌大的湖泊在晚间灯火映照下显得波光粼粼,湖中硕大的荷花散发出阵阵清香,在片片绿叶衬托之下,显得极为清丽脱俗。

走上浮桥,沿着廊桥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座造型别致精巧的三层小楼。

凤凰苑。

三个字龙飞凤舞般腾跃在小楼牌匾上。

青衣少年把三人带进小楼,九娆看到两旁肃立着共八个粉衣侍女,个个俏丽端庄,低眉垂眼尽显恭谨。

抬脚跨进公主的寝殿,又是四个蓝裙侍女安静地垂首站在角落里,随时等着伺候主人的模样。

一道水晶珠帘隔开了外殿与内殿的景致陈设。

珠帘之后,依然是四个侍女静静肃立。

整个殿内透着庄严,肃穆,压抑的气氛,没有丝毫属于十二岁孩子住处该有的活泼生动气息。

青衣少年站在帘外,垂首禀报:“公主殿下,他们来了。”

“男孩进来。”内殿响起一个少女悦耳的嗓音,却显得平淡沉寂,仿佛有一种淡淡的苍凉渗透其中,让人心头生疑。

九娆转头看向九微和天舒。

青衣少年没说什么,径自抬手拂开珠帘,看向九微和天舒。

九微不发一语,率先抬脚走了进去。

天舒沉默地跟上。

珠帘之后,还有一道轻纱帐幔的隔挡,所以九娆看不清内殿的情景,只能安静地等在外面。

早知道……

她若是女扮男装,这会儿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看这公主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还有这个青衣少年。

看起来也诡异得很。

殿内出现的一幕完全出乎九微和天舒的意料。

十二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缟素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把白色的簪花戴在头上,浑身上下白得让人心惊。

祭奠。

薄纱轻扬,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让人脊背生寒的感觉。

任是谁大晚上看到一个少女穿着一身白,这样坐在镜子前戴上白色簪花,好像在祭奠谁似的,大概都会被吓得尖叫。

胆小之人直接昏过去也正常。

可九微和天舒却很镇定。

没有听到预期的尖叫声,少女转过头来看向九微和天舒。

瞳眸里映入男孩稚嫩却清贵无双的俊颜,这一眼,注定了少女这一生的沉沦。

第1023章 传音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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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少女生得一张让人惊艳的姿容。

眉眼如烟如雾,小巧精致的五官轮廓,肌肤白皙胜雪,漆黑瞳眸仿佛自带勾魂摄魄的光芒,却又矛盾地染了一抹死寂般褪不去的哀愁。

白衣缟素包裹着纤瘦的身躯,一头黑发几乎长及脚踝,白色的簪花缎带随着长发垂落温顺地贴在背后。

唯有眉间一点朱砂艳红似血,流露出空寂却又绝艳夺目的色泽。

“你们居然没有吓晕过去?”少女目光从九微面上掠过,短暂地失神了一瞬,随即微微一笑,仿佛冰雪中绽开的一抹血莲,美得惊心动魄,“看到本公主如此,你们不怕?”

九微沉默地注视着她,眉头微敛,却是没有说话。

少女站起身,朝天舒看了一眼:“你先出去。”

天舒下意识地看向九微。

九微颔首,天舒转身走了出去。

“小公子长得真漂亮。”少女微微笑着,红唇勾起魅惑的弧度,“你觉得我们俩般配吗?”

九微摇头。

“为何?”

九微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比你大,所以配不上你?”

九微还是没说话。

少女伸手拽着九微的衣服,把他拉到镜子前,然后站在他的身侧,笑得眉眼弯弯:“你看我们俩都是一身白衣,容貌也都生得如此倾国倾城,我觉得我们俩很般配。”

九微看着镜子里少女绝艳的容貌,依然不发一语。

少女眨了眨眼:“你能留下来给我当驸马吗?”

九微摇头。

少女笑了笑,露出雪白的贝齿,“可是你已经到了公主府,想离开大概不容易呢。”

“不。”九微语气平静,“如果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少女闻言讶异,忍不住垂眸,下意识地伸手探向九微的腕脉。

九微身子微侧,轻易就躲开了她的手:“别碰我。”

少女震惊抬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看了良久,面上表情一点点敛尽,唇瓣微动:你是什么人?

九微沉默。

少女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剧烈翻涌的情绪,又问了一遍:你来凤凰城,目的是什么?

九微看出了她的心思,静了片刻,传音入密回道:“我只是途径凤凰城。”

少女再问: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天山。”九微答道。

天山?

少女一震,眼底浮现一抹惊喜,随即死死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眼底隐有泪光涌动。

九微不解地看着她。

少女面上多了丝急切:你本事很厉害?

心里的迫切已经让她无暇思考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有多厉害的本事,她此时就像绝望之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个九岁男孩的身上。

九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还行。”

少女闻言,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衣服,双手攥紧,唇瓣焦灼地张合:我求你一件事,如果你答应我,我把凤凰城送给你。

凤凰城?

九微皱眉,他想说自己并不想要凤凰城。

然而少女不待他说话,就祈求地看着他:你去帮我救一个人好不好?

第1024章 帮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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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帘外的九娆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忍不住挑眉看向天舒。

天舒也沉默地回看着她。

青衣少年则依然静站一旁,面无表情,沉默得如一尊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珠帘后轻纱微扬,九微的身影慢慢映入视线,俊美出众的小脸上看不出表一点表情。

九娆挑了挑眉。

“收拾好住处让他们住下来,命人好好伺候着。”内殿传来少女没有情绪的嗓音,“待本宫沐浴焚香,再与他商议婚事。”

婚事?

九娆眉眼微动,忍不住又看了神情淡漠的九微一眼。

难不成真要成了驸马?

青衣少年沉默地低声应道:“是。”

话落,便领着九微三人重新返回了牡丹园。

此时外面黑幕已经完全落下,侍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待到了牡丹园,青衣少年淡淡道:“三位先休息,晚上需要什么都可以传唤侍女。”

九娆漫不经心地点头。

青衣少年很快转身离去,不知道是不是与他的公主商议婚事去了。

九娆抬脚跨进了门,并抬手掩上房门,看着坐在桌前的九微和站在一旁的天舒,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位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面的侍女都没有武功,听不到他们说话。

但这整座公主府里暗中却是守卫重重,那个青衣少年看起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过九娆能感觉到,这座公主府里最诡异的不是暗中的高手,也不是那青衣少年,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氛。

安静,阴森,死寂,恍如囚牢又如坟墓一样的地方。

府中隐藏的暗卫以及巡逻的护院都不少,伺候的侍女也很多,仅仅公主殿里伺候的就有十几个。

然而从他们跨进府邸大门开始,几乎就没听到一点声响。

除了青衣少年,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们说过话。

那公主也挺诡异的。

十二岁就招夫婿,且一眼就看中了九微?

这显然不太正常。

况且公主也还只是个孩子,同样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不可能命令所有人都不许说话,也不太可能把公主府搞得如此压抑死寂。

明明处处是盛开的花园,气氛却生生阴森如地狱。

“她让我帮她一个忙。”

九娆走到九微对面坐下,语气微讶:“帮忙?帮什么忙?”

九微沉默了片刻,“救人。”

救人?

九娆明显感到意外,心里那种诡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九微取了个茶盏,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微微倾倒,洒了点茶水在桌上,然后用手指划出四个字:南疆王子。

九娆安静地盯着他手指划出的字迹,眼底浮现思索。

南疆王室出事了?

“我们天亮之前离开。”九微语气平淡,声音低得只有九娆和天舒能听见,“离开公主府之后,直接出城。”

九娆跟天舒心里虽有疑问,却也并没有多问。

眼下不是询问的最佳时机。

三人一路从银州马不停蹄地赶路到这里,本就累极,虽下午睡了一觉,但精神还不太好。

此时最重要的是要休息好,养足精神,才能应付接下来继续赶路的辛苦。

第1025章 姬凰舞

凤凰城内一处僻静的别院里。

黑衣高手正跪地回话:“少主晌午之前被巡逻的官兵带进了公主府,理由是凤凰公主要招夫婿。中午少主在公主府吃了顿饭,吃饭之前服了解毒丸,午饭后睡了一觉。”

“傍晚时分,少主被一个青衣少年带去了凤凰公主的寝殿,跟凤凰公主见了面。”

秦裳淡道:“那个青衣少年是谁?”

影堂手下回道:“公主府管家,也是南疆丞相之子巫晗,与凤凰公主有婚约在身。”

有婚约在身?

秦裳眉头微皱。

既然有婚约在身,凤凰公主为何还当街招夫婿?

“凤凰公主原名姬凰舞,跟南疆王子姬凰羽是双生子,十二岁。”

又是一对双生子……

秦裳心头微动,突然间忍不住想,九微跟九娆这趟南疆之行,究竟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还是他家主人特意的安排?

“姬凰羽同时也是南疆大祭司的徒弟,神灵选择的下一任大祭司。”影堂手下继续道,“但上个月他被人发现跟一名宫女有染,王室及臣民认定这是为对神灵的亵渎。南疆王下旨,将于八月初八祭司殿内,当众对姬凰羽处于火刑,以祈求神灵的宽恕。”

秦裳诧异。

跟宫女有染?

当众施以火刑?

南疆王要烧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凤凰公主生来具有异能,据说能操控水火自然能力。南疆臣民担心她在火刑时出手干预,为避免对神灵的大不敬,南疆王下旨把凤凰公主驱逐到凤凰城,并用药控制了凤凰公主的异能,派近百暗卫守住公主府,防止凤凰公主私自回南疆王城。”

“凤凰公主招夫婿则是被逼,因为只要成了亲,凤凰公主就将彻底失去异能,不再受到南疆王以及臣民的畏忌,到时候再杀死新婚夫婿,丞相府就可以安然履行跟凤凰公主的婚约,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有条不紊的一番话落音,几乎把南疆王族的事情翻了个底朝天,也让秦裳听得几乎咋舌。

南疆王族及臣民们确定自己信奉的是神灵,而不是邪灵?

南疆王没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他怎么觉得整个南疆王族都在走向一条自我毁灭的路?

秦裳眉头微皱,转头看向自家主人。

帝修斜倚在窗前榻上,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未发一语。

秦裳挥了挥手,示意影卫退下。

影卫恭敬地行礼告退,接着身影一闪,转瞬间自眼前消失。

秦裳走到榻前,抬手搭上帝修颈侧,细细地给他按摩后颈和肩膀,“看不出来南疆王如此愚蠢,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想活活烧死自己的儿子。”

被神灵选为下一任大祭司的少年,品行会那么糟糕?

况且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就算发育得早些,也不至于荒唐到被捉奸在床。

他一个外人听着,都能想到这分明是遭人算计了,南疆王是眼瞎心也瞎,还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

“主人,九微……”

帝修语气淡淡:“他们应该会选择凌晨离开公主府。”

第1026章 浮木

秦裳一愣:“主人如何知道?”

“这位凤凰小公主身不由己,身边全是监视她的人,她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只有九微。”帝修漫不经心地开口,“九微去了这位小公主的寝殿,两人说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若九微当真连夜离开,那么显然就是要去南疆救人了。”

秦裳讶异:“可凤凰公主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九微,怎么就能相信他?”

“因为她没有其他可信任的人。”帝修语气淡淡,“九微服下了解毒丸,证明他用的饭菜里被下了料,这一点凤凰公主应该也清楚,但是九微吃了加料的饭菜却无事,足以证明九微是个有些本事的孩子。”

秦裳闻言了然。

凤凰公主招夫婿这件事是身不由己,若得知九微身怀一些不为人知的本事,那么她跟九微求助却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她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

就算九微救不了她的弟弟,最多也还是维持原来的结果,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万一真出现了奇迹,把她的弟弟救下来呢?

“九微也不是完全没有戒心的人,真能如此轻易就相信了这位小公主,并答应她的请求?”

“如果有足够让他心动的报酬,九微没理由不答应。”

足够心动的报酬?

凤凰小公主能给出的报酬是什么?

能让九微心动的报酬又是什么?

如果九微跟九娆天亮之前离开,会不会惊动那位丞相的儿子?

凤凰公主没了可以成亲的人,是不是又要继续招夫婿?

秦裳眉头微蹙,暗自思索着这些可能。

然后,他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些古怪的感觉。

“主人。”垂眼看向帝修,秦裳迟疑着开口,“此番九微和九娆路经南疆,去往天山雪域,当真只是为了摘两朵雪莲回去?”

他之前以为摘雪莲是个借口,主人是想让九微下山历练,到江湖上见见世面。

可此时他却不这么想了。

南疆,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九微跟九娆?

帝修偏头瞥了一眼,“你觉得呢?”

秦裳默然,须臾,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帝修哦了一声,语气透着云淡风轻般的平静,“本座也不太想告诉你。”

秦裳嘴角一抽:“……”

他能不能理解为,主人是故意的?

无声地叹了口气,秦裳转移了个话题,“主人,属下让人把九微的行李送过去给他?”

现在可是夏天,孩子没换洗衣服也挺可怜的,不能每天沐浴都自己洗了衣服烘干再穿吧?

而且,“明天就是九微和九娆的生辰了,主人可有什么打算?”

虽说是在赶路,但每年九微的生辰都会小办一下,让孩子高兴高兴,今年可不能就这么忘了。

“一碗长寿面就能解决的问题,难道还需要费什么心思?”帝修淡淡道,“或者,你想给他们办个宴席,好好热闹一下?”

宴席肯定是不可能的。

秦裳沉默,但是一碗长寿面……这是不是太寒酸了些?

主人不是说真的吧。

第1027章 准驸马不见了

对于九微和九娆两个孩子来说,眼下赶路才是要紧事,生辰不生辰的早被抛到脑后去了,谁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东方现出鱼肚白之前,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主府。

直到天亮,牡丹园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公主府里的暗卫。

值夜的侍女再三叩门却没听到回应,急急推开房门看到一地狼藉,顿时大吃一惊。

桌椅倒在地上,有的还缺了一脚,桌上的茶壶茶盏,花瓶,香炉全部摔在地上,内室床上同样一片凌乱,被褥枕头都有被毁坏的痕迹。

看起来就像是遭了贼一样。

青衣少年巫晗接到禀报赶至牡丹园,看到眼前这一切,神色冷然,久久未发一语。

倒在地上的香炉还冒着一缕青烟,茶壶摔在地上,茶水流了一地。

转过头看向雕窗。

窗户也被损坏得厉害,窗口还残留着些许血迹,看起来像是有人破窗而入,强行把人劫走……

“昨晚他们三个睡同一间房?”

“不,不是。”侍女小声回道,“两个男孩睡这间,女孩睡另外一间。”

巫晗闻言,转身又去了隔壁。

刚踏进房门,一股熟悉的迷香钻进鼻翼,巫晗皱了皱眉,打量着屋里。

这间屋子倒是整齐得很,只是迷香味很重,想来女孩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的,所以没有留下挣扎的痕迹。

巫晗神色阴沉,眼底阴鸷光芒不断流转,良久,冷冷拂袖离去。

径自入了凤凰苑,他拂帘而入。

凤凰公主刚起身,朝侍女道:“本宫今日要沐浴焚香,把那套衣服给本宫拿——”

“公主殿下。”珠帘清脆声响之后,巫晗出现在一身寝衣的小公主面前,“您的准驸马不见了。”

少女一愣,缓缓抬头看向青衣少年:“不见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看上的那个少年被人劫走了。”巫晗语气冷冷,“公主成不了亲,也不必沐浴焚香商议自己的婚事了。”

少女闻言,绝艳的小脸上划过一抹怔然:“他……被劫走了?谁劫的?公主府里不是有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他们本事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让人从守卫森严的府邸里把本宫的驸马劫走了?”

巫晗盯着她不似作伪的表情,语气淡淡:“臣倒想问问,昨晚上您跟那男孩说了些什么?”

少女微默,黛眉不自觉地拧了一下,随即在梳妆台前前的红木凳子上落座。

“本宫跟自己的驸马说些什么,需要跟你禀报?”她表情微敛,嗓音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冷然,“如此多的暗卫和护院守着本宫的府邸,却让人堂而皇之地从本宫的府里把人劫走,本宫不免怀疑,这些暗卫所谓的厉害之处就是看守本宫这么一个弱女子?”

顿了顿,红唇微勾,她笑得有些讥诮:“亦或是说,其实巫晗你根本不想看到本宫跟别的人成亲,因此才设了这么一出计策?”

巫晗神色难看了些,却仍是淡淡道:“一个连洞房之礼都不知道的孩子,不值得我去算计。”

第1028章 异能

不值得?

少女嘲弄地笑笑。

的确不值得。

因为他在乎的永远只是权势,是她这个公主的身份能带给他们家族的好处。

其他的,并不重要。

“那个孩子我挺喜欢的。”她道,“不管是被谁劫走,你难道不需要派人去查?”

巫晗淡淡道:“他们被谁劫走,我并不关心。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公主。”

少女语气淡淡:“什么事?”

“原定八月初八的火刑提前了大半个月,将在这个月——七月十五上元节当晚实行。”巫晗声音阴沉,听着自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还望公主节哀顺变。”

少女一震,脸色瞬间刷白。

缓缓转头,她死死地盯着巫晗,怨毒的眼神犹如看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巫、晗……”

冷冰冰的两个字,蕴藏着无尽的杀气。

“公主何必如此激动?”少年面上始终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早一个月晚一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早晚要死的,如果公主殿下还指望有人能救他,只怕要失望了。”

说着,微微颔首,“臣期待着从王城传来的好消息。”

今天是七月初一,离上元节还有半个月。

少女双手攥紧,极力克制着心头焦灼和不安。

他们……来得及吗?

从凤凰城赶到南疆王城,若快马加鞭还能赶得上,可他们并不知道火刑的时间提前了,万一……

她不敢再想,只觉得周身被一层寒气笼罩,冷得她如坠冰窖。

羽儿……

羽儿。

“巫晗。”少女冰冷的声音如淬了毒的利剑,只刮得人肌骨生寒,“你知道为何本宫的父王,你的父亲,以及南疆的朝臣们都如此忌惮本宫吗?”

巫晗不语,眼神幽深难测。

“就算他们用药封住了本宫的异能,本宫也照样能使南疆万劫不复。”

少女冷冷一笑,唇畔笑意如盛开的血莲,美得惊心动魄,“本宫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本事,你一定不想知道。”

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她一字一顿,森然刺骨:“以本宫的死亡为代价,诅咒你们这群豺狼早堕十八层地狱——巫晗,阿弟若死,本宫必要整个南疆君臣子民陪葬!”

明明只是一个少女稚嫩的嗓音,却沾染着嗜血的味道,无端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素来深沉不惊的少年眼底猝然划过一抹惊惧,却如闪电般消失于无形,很快恢复了平静无波。

好像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惧只是错觉一样。

少女深深地吸了口气:“出去,本宫要沐浴。”

巫晗沉默地注视着少女,眼底色泽流转,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巫晗微微垂眸:“臣告退。”

话落,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一阵珠帘声响起,少女如雕塑一般静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看着镜子里少女绝艳却苍白的容颜,脑海里不由浮现那个贵气而俊美的男孩。

那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男孩,浑身却透着清冷、沉定、雍容的气度。

他能否来得及救阿弟?

第1029章 好处

离开凤凰城,又是不停歇的赶路。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从身后追了上来,听到哒哒哒的声音,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拔地而起,瞬间隐身于一颗大树上。

很快马车声越来越近,三个孩子看到这辆熟悉的马车,不由都微微皱眉。

这个时辰才赶上来?

赶车的是个黑衣玄隐卫,到了三个孩子藏身的树下,马车停了下来。

抬手看了看,影卫道:“陛下。”

九娆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暗中尾随她的这些隐卫,因为按照天舒的说法,摄政王叔叔安排的这些玄隐卫只负责保护她和天舒的安危,并不负责替她打点什么。

当然,等以后她掌了权,就另当别论。

所以这个隐卫她并不认识,可对方穿的是陵国玄隐卫的服饰,赶的是她跟九微的马车,喊的是“陛下”这个称呼,而且还这么轻易就察觉到他们藏身树上这个事实。

显然便没什么可怀疑的。

于是三人一跃而下。

玄隐卫恭敬见了礼,道:“陛下和九微公子的行李都在车上。”

九娆打开马车看了看,眉头微皱:“这辆马车有谁坐过?”

玄隐卫摇头,并不言语。

九微神色微变,静静地注视着宽敞整洁的马车车厢里,看起来并无人坐过,但隐约有种熟悉的气息,让他心头微凛。

“不能说?”九娆心里了然,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凤五。”

凤五?

九娆扬眉:“玄隐殿凤字辈?”

“是。”

九娆点了点头,径自跃上马车,“终于不需要用轻功赶路了,简直要累死我。”

九微不发一语地跟着上了马车,随后是天舒。

坐在马车里,除了可以休息,一路上还可以聊聊凤凰公主和南疆的事情。

不过,九娆瞥了一眼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默的九微:“怎么了?”

九微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凤五继续坐在车前赶车。

“让他速度快点。”九微看向九娆,“我们需要尽快赶到南疆王城。”

九娆点头,吩咐凤五快马加鞭,然后淡淡道:“凤凰公主让你救的人是她的弟弟?”

九微点头:“双生子弟弟。”

九娆眉眼微动,饶有兴味地抬眸看向九微:“他们也是双生子,也是女孩子先出来,为什么人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当个姐姐,而我却需要与你争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九微:“……”

九娆扯唇,朝天枢示意,天枢给她倒了盏茶。

“凤凰公主许了什么好处给你?”九娆淡问。

没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他们为什么要去蹚南疆王城的浑水?

“她说把凤凰城送给我。”九微说着,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物,“还有这个。”

一个通体晶莹剔透,红色透明水晶的盒子?

“这是什么?”九娆扬眉。

九微将盒子打开,一股刺骨的寒气从盒子里扑面而来,直侵肌肤。

“这是寒玉琉璃宝盒。”九微把盒子合上,语气平静,“雪莲生长于冰寒之地,采摘之后需以此盒妥善保存,否则很快就会枯萎。”

第1030章 战利品

九娆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意思就是说,如果他们这一趟没有经过凤凰城,或者说,没有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凤凰公主府,就算最后他们顺利抵达天山,顺利摘到雪莲,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我们从九阁离开之前,你的父亲没有告诉你雪莲该如何保存?”

九微摇头。

九娆嘴角一抽:“九微,你确定你的父亲不是在刁难你?”

“父亲没有刁难我。”九微淡淡道。

九娆扶额。

好吧,她不想纠结这个。

“凤凰公主长得如何?”九娆淡问。

“还行。”九微道。

“我跟她比,谁更漂亮?”

女孩子都比较在意长相?

九微默了默,“差不多。”

差不多?

九娆挑眉,转头看向天舒:“天舒,你说呢?”

“陛下更好看。”天舒道,“凤凰公主跟陛下……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九娆托腮,“哪里不一样?”

容貌?

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容貌当然不会一样。

年纪也不一样。

一个才九岁,太过稚嫩——至少外表看起来还完全是个孩子,稚嫩而又干净的孩子,连少女都算不上。

而凤凰公主却已经步入了少女阶段。

“陛下像个精灵,灵气逼人,仙气十足,美得纯净不染尘埃。”天舒回想着话本子里对美人的形容,尽可能地以贴近他认知的方式来形容,“那位凤凰公主,看起来像一只……凤凰,浑身是火,又妖娆,有点像……罂粟。”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九娆眼神古怪地看着天舒,难得听他这么正儿八经地评价着两个女孩的长相。

然而……

灵气逼人,仙气十足?

这确定说的是她?

九娆漫不经心地摇头,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天舒,你应该说我像黑暗之神,我这个性子,跟精灵和仙女压根都不沾边。”

至于那位凤凰公主,到底是凤凰还是飞蛾,都不要紧。

反正她只是随口一问,对她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真要跟她比比谁更漂亮的意思。

漂亮能当饭吃?

倚着车厢,九娆闭上眼:“九微,此番去南疆王城救人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既然得了寒玉琉璃盒,那凤凰城就送给我吧,我喜欢这个城的名字。”

九微默然片刻:“你要凤凰城做什么?”

她坐拥整个陵国天下,区区一个凤凰城还看在眼里?

“南疆……”九娆唇角微挑,一抹妖娆自眉眼弥散开来,“朕既然踏上了这片土地,自然想留下一点足迹。凤凰城,可以当做我的战利品。”

九微闻言,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谁都没有再说话,马车遥遥往南疆王城疾驶而去。

马车行了一天,太阳落山时分恰好抵达前面的姚城,九娆原打算停下来好好用个晚膳,却让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改变了主意。

“火刑提前到上元节?”

凤五低声回道:“是,这是凤七刚得到的消息。”

九娆皱眉,索性连马车也不下去了,只道:“你去买点方便携带的热食,我们继续赶路。”

“是。”

第1031章 神之子

从凤凰城到南疆王城,九微三人花了整整七日时间,几乎是连天带夜地赶路。

走个两三天才会找客栈休息半夜,吃顿安稳的饭食,其他时间都是买了食物带着路上吃。

关于南疆王族,九娆和天舒一路上也了解了不少。

南疆王姬晟,即位二十载,后宫佳丽三千,以王后巫氏为首,四妃季氏、莫氏、杨氏和赵氏为次。

除南疆王之外,南疆巫氏一族势力最大,几乎权倾朝野。

巫氏一族除王后之外,还有一个丞相,一个武将,几乎把持了文臣、武将和后宫三处大权,因此,即便是南疆王也不得不对他们忌惮三分。

而即将被处以火刑的南疆王子姬凰羽,在王子之中排行第四,生得一副绝美姿容,容颜冠绝天下,曾以男子之身被封为南疆第一美人。

他跟孪生姐姐姬凰舞出生之日,因是双生子,曾被视为不祥之兆,然而天空忽然出现七彩云光,整个王城都笼罩在一片祥瑞之中,臣民们欢呼雀跃,认定三公主和四王子是神灵所选之子,因此把他们视为神之子。

南疆王更是亲自下旨,把四王子记在大祭司名下,内定为南疆下人大祭司。

这才打破了双生子不祥的传闻。

姬凰羽跟着大祭司潜心侍奉神灵,修习神力,从不曾参与过王子之间的争权夺势。

七岁那年,他的母妃因病过世,自此他跟姐姐相依为命——虽说年少失去母亲,但因为有“神之子”的光环在,还有大祭司这个师父作为倚靠,满朝上下并无人敢为难他们姐弟二人。

可好景不长。

王族争权夺势素来残酷,很多时候并非你想独善其身就一定能如愿。

大祭司代表的是神旨,从来不参与王权争斗,但如果君王愚昧,大祭司则有权奉神灵旨意废帝重立。

因此虽不涉朝政,大祭司在南疆却有着无比崇高神圣的地位。

作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南疆臣民公任的“神子”,姬凰羽的存在是每一个有野心的王子及几大家族势力极力想拉拢的对象。

可这个孩子心里只有神灵,并不懂如何跟王兄们周旋,从九岁开始就拒绝了所有人的示好。

可他年纪小,不懂长袖善舞那一套,直面的拒绝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得罪了不知多少人。

所以才招来今日的祸患。

而作为公主的姬凰舞,几年前就被定下了跟巫氏嫡子巫晗的婚事。

因为是女儿身,姬凰舞没有资格进入祭司殿,但她生来具有异能——在某些时候,这也是她保护自己和弟弟的有力筹码。

可此番在弟弟被施与火刑的旨意颁下之前,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下了药,封住了她的异能,而对她下药的人就是大祭司——姬凰羽的师父。

“对于巫氏一族来说,不能为他们所用的人,必须在羽翼未丰之时就扼杀。”九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眼底色泽淡漠如雪,“以残酷的火刑对付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权倾南疆朝野的巫氏一族也不过如此。”

第1032章 第一美人

而眼下许多迹象已表明,南疆王权几乎已完全落入了巫氏一族的手中,包括大祭司也成了巫氏的爪牙——或者说,有可能是被控制了。

“神灵?”九娆慵懒依着软榻,唇角轻挑,“若连侍奉神的大祭司都敌不过巫家的权势,那么信奉神灵又有何用?”

此时三人已经进了王城,落脚在一处别院——秦府。

终于不用再辛苦地去住客栈了。

“为什么叫‘秦府’?”

九微道:“这是裳爹爹以前置办的宅子,他懒得取什么诗词雅意的名字,就直接叫秦府了。”

“其实我们一路上过来,属于九阁的势力应该不少。”九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关键的问题,“可你家那位父亲大人和据说很疼你的裳爹爹,却并没有告诉你落脚之地。”

九微微默,随即点头:“我们是出来历练的,不是为了享乐。如果出入前呼后拥,每到一处就有人伺候得妥妥当当,那还叫历练吗?”

但是到了南疆就不同了。

南疆王城毕竟是个权贵集中地,住在自己的别院里至少可以避免抛头露面,也避免被人探听身份的可能。

而且他们要在此停留一段时间,若继续去住客栈,以他们这样的年岁和容貌,很容易被人盯上。

这话说得在理。

九娆点头,倒也没打算纠结这个问题:“言归正传。南疆王子的事情该如何做?”

九微敛眸想了想:“从巫氏入手。”

巫氏是这一切的操纵者。

若想救下姬凰羽,则必须让巫氏有所忌惮,或者说,让巫丞相不敢对姬凰羽动手。

“凤五。”九娆喊了一声,“去查查巫家近况。”

凤五领命:“是。”

九娆倚着锦榻,打量着这屋子里雅致简洁的陈设,淡淡道:“连南疆都有九阁势力的存在……九阁究竟富贵到什么程度?”

九微坐在桌前看书,偶尔用笔把书上关键点圈起来,闻言淡道:“我也不知道,父亲没跟我说过这些。”

他现在还小,他的父亲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

九娆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南疆第一美人……”九娆眸心微细,慵然浅笑,“不知道这位第一美人有着怎样倾城倾国的容貌?”

天舒眉头微锁,语气平平地开口:“女子才在乎容貌,男儿之身被称为第一美人,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九娆转头朝他看了过去:“人家除了是第一美人,还是神之子。”

“如果我们不救他,这位神之子就会被烧死。”天舒道,“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九娆皱眉,看着他的眼神忍不住多了抹探究:“天舒,你不喜欢这位第一美人?”

不可能啊。

他又没见过对方,更不曾结过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不喜欢?

天舒沉默,随即摇头:“没有。”

九微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忽然眼神微顿,眉头微微锁住:“九娆。”

“嗯?”

“天命帝女,说的是你吧?”

九娆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啊。”

——

六更完,晚安~

第1033章 见了鬼了

“天命帝女将有九夫,南疆很多人传,姬凰羽就是你命定皇夫中的一个。”

九娆呆住。

九夫?

她?

姬凰羽?

九娆表情一时有些古怪。

须臾,她淡淡道:“传言不可尽信。”

话落,她若有所觉地转头,发现天舒的脸色很冷,很明显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九娆不由又是一阵静默。

千万别告诉她,天舒这是吃醋了。

“九夫的传言是真的。”九微语气平静,“不过这本书上居然也有记载,我觉得有点奇怪。”

九娆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册:“有什么奇怪的?南疆既然有此传言,记载在册也正常,况且你这本来就是行记。不过……”

眉头抽了抽,她忍不住有些纠结,“九夫的说法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天命帝女的传言已经够玄的了,姑且可以认为是上苍选她做了陵国新任天子。

可九夫……

上苍这是有多闲,多无聊,才会把她的皇夫也安排得满满的?

九微眉头拧了一下,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裳爹爹之前告诉过我,你的确会有九位皇夫。”

秦裳也是吃饱了撑的?

九娆想到九阁阁主身边那位温润雅致的长辈,觉得他好像并不像吃饱了撑的。

于是她道:“秦叔叔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九微听她如此一问,倒是放下了手里的书。

今日是七月初七,离姬凰羽被火刑的日子还早,闲聊一会倒是可以。

小孩子虽然都沉稳有加,天性里其实还保留着几许孩子的童真。

看了天舒一眼,九微淡淡道:“裳爹爹说,你命中注定会有九位皇夫,且这九位皇夫都是能力卓绝之人,各有所长,以后会辅佐你成为最圣明的女皇。”

说到这里,九微唇角微抿:“九阁以前并不干涉各国朝堂之事,也从不与皇族有所牵扯。可当初父亲却把我带到了九阁之巅,为的就是防止某个能力卓绝之人以后成为你的皇夫之一,把九阁也当做嫁妆并入皇族,所以……”

九娆当真是诧异了。

看着九微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一种听着天方夜谭的惊诧和诡异色泽。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九微:“你不是在跟我说笑?”

九微摇头:“没说笑。”

简直见了鬼了。

如果此时与她说这些话的人不是九微,九娆一定以为对方是在与她说天方夜谭的故事。

可九微的表情分明是一本正经……

秀雅的细眉蹙了蹙,九娆觉得自己方才仿佛听了一则玄妙的神话故事。

回过神来,她眼神微妙地看着九微:“所以,你家父亲之所以选你做九阁继承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看重你,也不是他有多喜欢你,而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同胞弟弟,不可能成为我以后的皇夫之一,也不可能以嫁妆的方式让九阁并入皇族势力?”

真是难得她一个九岁的女孩脑子能反应这么快,瞬间弄清了那位阁主大人心里最原始的打算,并且以最直白的方式说了出来。

九微点头:“大抵是这样没错。”

第1034章 吃醋

“你不难过?”九娆扬眉问他。

“我为什么要难过?”九微眉头微皱,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不解,“站在父亲的角度,他要选择谁成为继承人,都是父亲自己的权利不是吗?”

再者父亲也是为了九阁考虑,既然不想跟皇族有牵扯,当然就必须以防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虽然选他有着特定的原因,但父亲从没有试图隐瞒他的身世,在他懂事的年纪里,更是以一种尊重的方式把身世告诉了他。

这几年父亲真心待他,裳爹爹也真心疼他,他有什么可难过的?

九娆点了点头:“那你对爹爹和娘亲有怨吗?”

毕竟当初是娘亲把刚出生的儿子,给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有怨?

九微沉默片刻,语气平平:“你的问题很奇怪。”

九娆斜睨他一眼,“别总是这么一副深沉的模样,别忘了你才九岁,偶尔做个单纯的孩子感觉也挺不错的。”

九微静了一瞬,缓缓摇头:“我不怨亲爹爹,也不怨娘亲——有两个原因。”

两个原因?

九娆道:“愿闻其详。”

“第一是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喜欢父亲,也喜欢裳爹爹。”九微道,“第二,是因为娘亲有苦衷。”

“苦衷?”九娆扬眉。

“嗯。”九微缓缓点头,“当初娘亲命在旦夕,若不把我让给父亲带走,你跟我的存在会成为陵国朝臣对付爹爹和摄政王叔叔的利器,也有可能也会威胁到你的皇位——就算威胁不到,我们兄妹俩的关系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大概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和谐。”

话音落下,九娆久久沉默。

很难相信,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把事情分析得这么透彻,且以如此冷静睿智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

嗯,看来九微平时的淡漠寡言都是装出来的,真要他说话的时候,长篇大论还挺多,说得也很到位。

不过……

“什么兄妹?”九娆眸心微细,不满地看着他,“分明是姐弟,你这是在占我的便宜?”

九微默然,低头继续翻看书页。

九娆嗤了一声,这个弟弟真是不可爱。

静静靠在锦榻上沉思片刻,九娆转过头,看向神情低落的某人,平静地开口:“天舒。”

天舒抬头。

“来。”九娆勾了勾细嫩的手指。

天舒如被召唤的小狗一样,沉默地走到她跟前:“陛下。”

“你是在不高兴什么?”九娆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因为九夫的事情不高兴?”

天舒没说话。

“所以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九娆挑眉,“并且想成为我的皇夫之一?”

天舒敛眸沉默。

“小天舒,虽然你现在年纪还小,但是我依然想给你一句忠告。”九娆叹了口气,慵懒地斜倚在榻上,“你想成为皇夫没什么问题,可千万别对我动感情。我这人素来厌恶什么情啊爱的,别到时候受了伤来找我哭诉。”

顿了顿,“还有,我也不太喜欢看人争风吃醋,对于整日把风花雪月挂在嘴边的人特厌烦,你最好心里有数。”

第1035章 我之蜜糖

这话说得很无情。

根本不像从一个九岁女孩口中说出来的。

但是偏偏,九娆真的就只有九岁,她也真的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不但如此,她的话还没说完。

“九个能力卓绝的人?”唇角漫不经心地挑高,她手指勾缠着自己的发丝,玩味浅笑,“那是不是说,我得变得更厉害才行?否则只怕招架不住这么多妖精。”

想一想,待她亲政之后,后宫里进入这么多男子……

然后他们整日闲着没事干,也跟历代皇帝后宫的嫔妃一样,动辄来个阴谋陷害,偶尔再来个栽赃嫁祸,有时闲得无聊说不定还要上演一场全武行……

啧啧啧。

九娆只想想,都觉得若无十八般武艺,自己大概无法驾驭这么多厉害的皇夫。

不过眼下也就是乐得遐想一番,谁说天命就一定是准的?

万一她这个女皇半路死翘翘了呢?

万一所谓的九位皇夫不过是有人妖言惑众?

万一天命本身就出了错呢?

好吧,就算所有的预知都是准确的,可她为什么就一定要遵循着天命行事?

她就不能空置后宫,一个人潇洒肆意的玩转江山?

九位皇夫……

还是算了吧,她只当自己无福消受。

天马行空地胡乱想了一会儿,九娆闭上眼,打算养神片刻。

“九微,你现在可以先想想,该如何对付那位姓巫的丞相。”九娆语气懒懒,“我先睡一觉,吃完饭的时候记得叫我。”

顿了顿,“天舒,我腿好酸,给我按按。”

天舒低声应道:“是。”

应罢,在榻前跪坐下来,专注地敛眸给她按摩。

九娆却睁开了眼,正色地看着他:“天舒,你爹是太傅,你娘是陵国大长公主兼巾帼将军,不管是做文臣还是武将,我觉得你都能胜任,为何一定要委屈自己待在朕的身边?”

天舒沉默片刻,语掉低而沉闷:“我不觉得委屈。”

九娆:“……”

不觉得委屈?

这是重点吗?

她的意思是,为何一定要待在她身边?

以他的才华跟武功谋略……好吧,现在说才华和武功谋略有多出众还为时过早,但天舒确定聪明,天赋也好,不管他想做文臣还是武将,都定然能做得游刃有余。

屈就在她身边,其实真的有点不值。

因为知道自己不会给予他任何感情,所以九娆私心里其实宁愿他能做一个独立的男子,而不是依附任何一个人。

可天舒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有句话叫做,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还有一句话是: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九娆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自然会觉得独立而骄傲的男子让人敬仰。

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是每个男儿少时就有的梦想。

可这个男儿自己却不一定也会这么认为。

眼下他们都还小,对于感情和所谓的执着并无多少深沉的想法,也没人真正要去深究什么。

只是待以后他们年纪渐长,岁月的流逝自会见证他们曾经青涩稚嫩而纯粹的愿望。

第1036章 忐忑

九娆阖目养神,天舒无怨无悔如影子一般伺候在侧。

九微独自静坐桌前,细细看着手里这本《南疆行记》,这些天赶路没来得及看,今日终于能静下来把它看完。

傍晚时分,九微看完了最后一页,把南疆的风土民情大致了解了一番,而对于眼前的情势,则还需要慢慢弄清楚。

倒了杯水喝了,九微敛眸思索了片刻,起身走到门外。

一袭白衣的男孩,清瘦的身躯挺拔如松竹,透着公子温润的出尘气质,却又显得那般淡泊疏离,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此时清隽精致的小脸上一派平静,眉眼却微微蹙起,仿佛被什么事情困扰着一般。

静静站着片刻,他抬脚行上回廊,雪白的袍角随着他的步履移动流泻出最纯净清贵的色泽。

沿着长长的亭廊边走边看着两旁的湖景,傍晚的霞光映照在湖面上,折射出绝美光芒。

少年的眉眼仿佛在霞光中柔和了下来。

走了片刻,在栏边坐下,九微安静地看着湖水,眉眼慢慢锁紧。

“九微,你在想什么?”稚嫩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袭浅蓝色蚕丝裙装的九娆走上长廊,身体闲闲倚靠着廊柱,看着似是在沉思的男孩,“在想南疆的事情,还是思索其他的?”

九微眉眼微敛,“我在想,父亲和裳爹爹是不是也来了南疆?”

“嗯?”九娆挑眉,“你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九微摇头:“没有。”

父亲的踪迹怎么会让他发现?

除非故意泄露行踪,否则就算父亲和裳爹爹已住进了这处别院,他也不一定能察觉到。

“那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疑问?”九娆下意识地问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眉眼浮现一抹恍悟:“我们的马车……?”

九微抬眼注视着湖面,慢慢点头:“有可能。”

他现在可以确定,父亲和裳爹爹至少在银州出现过,并且还坐着他们的马车到了凤凰城……

至于现在有没有来南疆,他无法确定。

父亲和裳爹爹为何会从银州到凤凰城……九微抿唇,心里忍不住浮现一点小小的悸动。

父亲是在担心他,所以才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以确保他的安然?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欣喜,然而喜悦维持了不到片刻,他却蓦然想起了自己在银州做下的事,心里不由又开始忐忑。

“陛下。”凤五走了过来,单膝跪下,“属下查到了一个消息。”

九娆转头。

“王后巫氏将会在三日后——七月初十回府省亲。”凤五道,“她现在怀有身孕,这几日据说时常想念家人,南疆王特地恩准她回府,时限半日。”

七月十五上元节,南疆有风俗,上元节前三日不回家探亲,除非要祭祀先祖。

巫后怀有身孕,按照规矩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府省亲,况且七月一整个月都是鬼月,就算寻常百姓不在乎,但王族子嗣贵重,自然轻忽不得。

可巫后却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府省亲……显然是有着不得不回的理由。

第1037章 情窦初开

九娆注视着湖畔杨柳依依,清风拂过水面,带起一圈圈泛着波光的涟漪。

“七月初十?”嗓音稚嫩清淡。

凤五点头:“是。”

转头看向九微,九娆道:“我们可以从巫后入手?”

九微缓缓点头。

九娆又问凤五:“南疆四王子姬凰羽,现在被关在何处?”

“祭司殿地宫。”凤五回道,“还有五日就会被处以火刑,他这几日都会待在祭司殿,今日开始将会在大祭司亲自监督之下,由祭司殿侍者服侍他沐浴焚香,洁净身心,跟神灵忏悔。”

南疆的火刑只针对触犯了神灵的罪人,大多时候用以处决皇族和祭司殿中人。

沐浴焚香,忏悔五日,方显虔诚。

九娆沉默了片刻,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南疆除了祭司殿以外,素来也重视武将的地位。”凤五道,“南疆武将以左右将军为首,皆是正一品。左将军巫淳负责镇守王城,右将军莫贤镇守边关。”

左右将军?

九娆眉眼微动,左右将军皆为武将,且南疆以巫氏独大,四大家族次之,这两位将军之间应该也同样有利益之争。

“左右将军各有一个女儿,左将军巫淳的女儿闺名巫丹,今年十一岁。右将军莫贤的女儿莫忧今年十二岁,两个少女都喜欢姬凰羽,以前没少为此争风吃醋。”

九娆沉默片刻,朝九微道:“十一二岁的女孩都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

因为她自己年纪实在小,虽然看过书上所谓的情窦初开,也知道少女芳心萌动喜欢漂亮有才华的少年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关于情啊爱的,她真的没多大感触。

如果她现在是个成年人,大概会感叹南疆的女孩心智真是早熟,十一二岁就有了喜欢的人,但她自己年纪本身就不大,当然不会觉得十二岁的少女有多小。

也不太能判断出,所谓的喜欢能让人做出多少事情。

喜欢能有多喜欢?

能为了这份感情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然而,这个问题问九微,显然是对牛弹琴。

九微默默看着她片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年纪小,感情淡薄,上哪儿去知道喜欢一个人能为多方做到什么地步?

九娆嘴角一抽,转头看向天舒:“天舒,你喜欢我?”

天舒点头,没有丝毫迟疑。

“喜欢到什么程度?”九娆又问,单纯的好奇,“愿意为我去死吗?”

天舒眉心微皱,却并没有被这个问题刁难住,很快就点头:“如果有一天真要面对这样的选择,我愿意为了陛下而死。”

他是楚天舒,跟着摄政王叔叔学一身本事,以后的职责就是保护陛下。

虽然摄政王叔叔曾说过,玄隐卫的职责是护主,而不是为主人去死,所以他们的本事必须强大到让敌人害怕。

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面临险境,面对生死抉择,他会为了陛下去死,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第1038章 喜欢一个人

九娆闻言,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点了点头:“所以巫家女儿和莫家的女儿,是否也愿意为了姬凰羽去死?”

这个问题,谁也没办法回答她。

因为那两个少女的感情和处境跟楚天舒不同。

天舒的职责是保护陛下,这跟他的感情并不矛盾,喜欢跟保护可以同时进行——且他的父母也是陛下的忠臣,跟皇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但巫家和莫家立场不同,他们并没有所谓的忠君思想,跟王族似乎并不在同一阵线上。

眼下喜欢姬凰羽的两个女孩既没有天舒的本事,也没有天舒的自由,说白了,本就只是家族里一个身不由己的存在。

而且姬凰羽也不是九娆,他没有九娆尊贵的身份,没有让人必须保护和臣服的理由。

所以,巫丹和莫忧是否愿意为他去死——或者说,愿意为他做些什么,谁也不敢说。

甚至于,谁又知道小女孩的喜欢里有几分真心?

她们的喜欢也许只是源于对姬凰羽容貌上倾慕,亦或是女孩子家争强好胜的虚荣心作祟。

总之,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谁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需要知道莫忧跟巫丹的态度。”九娆语气淡淡。

两个女孩的态度虽不能改变什么结果,却可以利用。

“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情感纯粹的时候,她们的情感不掺杂利益,若能确定她们是真心喜欢着姬凰羽,确定姬凰羽被处以火刑这件事是她们不愿意接受的,这件事也许会更容易解决。”

虽然对感情一是不通透,但九娆的脑子是够用的,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凤五,再去查查这两个女孩。”她淡淡吩咐,“我要知道她们最近的动向,对于姬凰羽被处以火刑这件事的反应,以及她们各自的兴趣爱好,弱点是什么,我都要知道。”

“是,属下这就去。”

凤五很快转身离开。

九娆靠着廊柱,望着碧光粼粼的湖面,眉头微蹙:“喜欢一个人,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九微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还有点深奥,他无法回答。

天舒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喜欢,就是心里的一种在乎,渴望视线里一直有她的存在。

喜欢看到她的笑容。

看着她开心时自己也开心。

看着她难过时自己也难过,总忍不住想拂去她的忧愁。

但是作为同样才九岁的天舒来说,他还无法完整地把这些话表达出来。

或许他的喜欢,更多的会是默默的付出,而从来不擅长以言辞的方式表达。

三个孩子在秦府别院里休息了一完。

晚上凤五带回来的算是个好消息。

“莫家女儿在府中闹腾了很久,昨晚才安静下来。”凤五说道,“她说愿意陪着四皇子一起沐浴焚香,洁净身心,愿意陪他一起死,并且明日将开始绝食。”

九娆被这个女孩真挚的情感小小地感动了一下,然后淡淡道:“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简直连上苍都站在了我们这边。”

——

更新完,晚安

第1039章 乖,听话

夜晚,残月当空。

九娆站在一面高大的院墙后面,朝天舒道:“你守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天舒摇头,在外面他避讳着“陛下”的称呼:“师父说我必须时刻跟在你的身边,不得擅离一步。”

九娆淡道:“师父不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听他的。”

天舒抿唇。

九娆转过头,看他显然不愿妥协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听话。”

话落,娇小的身体一跃而起,瞬间跃上了高高的院墙,如脱兔一般消失在天舒眼前。

小少年静静站在院墙外,抬头盯着九娆离开的方向,须臾,恍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发丝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手掌的余温。

乖?

听话?

天舒眉头拧了拧,转头看了看左右,走到阴影处贴着院墙站好,几乎把自己隐身于黑暗之中。

莫忧的院落是事先确定好了的。

九娆按着凤五给出的大致方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内院里灵活地行走,时而避过端着茶水经过的侍女,时而躲过巡逻的府卫,时而又从一个指挥侍女打扫的嬷嬷身边擦肩而过。

将军府有将军府的威严,处处都透着浓重的武将世家气息,相对于高门大户等级森严的清贵门庭,规矩却是没那么严苛。

莫忧住在无忧居。

小院里的灯火还亮着,两个侍女端着水盆从屋里走出来,很快就离开了庭院。

九娆左右看了看,利落地靠近院子,贴在窗前阴影处,听着里面的动向。

“你们都下去吧。”少女温婉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波动,“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小姐……”

“出去!”少女冷斥,心情低落的她,显然此时并不想听任何违抗的话,“不得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擅自踏进我的房里。”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便鱼贯而出,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九娆看着她们离开,才伸手把窗户拉开一点,透着窗子看着坐在屋里的女孩。

应该是刚沐浴过,少女身着一袭白色寝衣,正对着镜子卸下耳饰,头钗,任由一头乌发散落在肩膀上。

静静望着镜子里的少女,她垂眸,把梳妆台上的妆匣移过来打开,把耳饰和头钗都放了进去,然后取下妆匣的上面一层,从底层中拿出一柄装饰华丽的匕首。

缀满着宝石的匕首,观赏价值大过使用,但若是用来自尽,觉得一刺一个准儿。

“莫姑娘这是想不开要自杀?”

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女孩的声音,莫忧吓了一跳,哐当一声匕首自掌心滑落,掉在了妆匣里。

猝然转头,她震惊地看着出现在她房中的女孩:“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九娆微微一笑,眉眼似染了万千风华,光泽流转,惊艳了岁月一般的绝美,“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如此,值得吗?”

莫忧脸色一变,冷冷地盯着她:“你懂什么?”

她懂什么?

九娆的确什么都不懂,不懂儿女情长,不懂痴心为何物。

但她懂得自己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第1040章 为爱痴狂

“莫姑娘是在为姬凰羽的事情难过?”九娆靠着屏风,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如果我有办法救他,莫姑娘愿意配合我吗?”

莫忧站起身,小脸上浮现惊疑、诧异、不敢置信,以及对九娆的戒备:“你究竟是谁?”

“我在凤凰城见过凤凰公主,受她的请求,来救南疆四王子姬凰羽。”九娆开门见山,“我对南疆这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所以需要你的帮忙。莫姑娘这么喜欢姬王子,应该很想救他。”

“凤凰公主请你来救他?”莫忧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我要如何相信你?”

“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九娆不置可否,“我只是经过凤凰城,受人之托来此看个热闹,若能救下姬凰羽,就是顺手做了个好事;若不能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忧到底年纪也不大,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微急:“你真能救他?”

“这要看莫姑娘是否愿意配合——”

“我当然愿意!”莫忧迫不及待地道,可刚说完,她神情微变,苍白地道:“可我一个女孩子家能做些什么呢?这件事是王上下的旨意,巫家一力操控,连巫丹都没办法,更何况是我……”

“巫丹?”九娆挑唇,“跟你一样喜欢姬凰羽的巫家姑娘?”

莫忧点头,神情黯然:“以前我很讨厌巫丹,总觉得她不是真心喜欢四王子,只是喜欢处处与我作对,所以才想夺了我喜欢的人。可此番她为了救四王子,在府中苦苦哀求她的祖父,听说把头都磕破了,还因此被禁了足。”

九娆听得咋舌。

她应该说些什么呢?

真是为爱痴狂的两个少女。

她忍不住想,情爱的力量当真有如此大的魔力?

简直无法想象。

不过看到莫忧此时的模样,她觉得有些话必须得说在前头:“莫姑娘,如果你肯帮忙,我可以试着想办法救下姬凰羽。但救下他之后,如果他无法回应你或者巫家姑娘的感情,你们不会因此而迁怒吧?”

迁怒?

“迁什么怒?”莫忧不解,“四王子是侍奉神灵的人,他不会娶妻,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我跟巫丹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也从来没奢望他能回应我们的感情。”

好吧,这种感情大概可以归类为无怨无悔付出不求回报型的。

然而,有个前提。

姬凰羽侍奉神灵,不能娶妻,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所以她们不求回报。

但假若以后有一天,姬凰羽偏偏就喜欢上一个人呢?

或者迫于某种原因,而不得不跟谁成亲……

九娆想到那个所谓的天命,总觉得自己以后就算不喜欢季姬凰羽,也极有可能因为天命的事情被女孩子们嫉恨上。

“姑娘,你真的有办法救下四王子?”莫忧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可是你……”

上上下下打量着九娆,莫忧似乎此时才意识到,眼前这漂亮脱俗的女该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她真有办法救姬凰羽?

第1042章 长寿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九娆恍然,随即若有所悟地点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我突然间想知道,我这个命中注定的皇夫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若他当真是个单纯无知的少年,我可不会因为他美貌无双就真的把他收进后宫。”

九微没说话,沉默地垂眸看书。

九娆瞥他一眼:“你又在看什么书?”

“裳爹爹练过的武功,七星剑法。”九微语气淡淡,“没事多看些剑谱有好处。”

九娆皱眉:“你现在还有心思看书?”

九微抬眸:“怎么了?”

九娆道:“你不应该想办法去救姬凰羽?”

不是他答应了凤凰公主吗?

九微摇头,重新垂下眸子:“凤凰城给你了,姬凰羽又是你的命定皇夫,应该你想办法救,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

九娆:“……”

“对了。”九微又道,“今晚我连夜离开王城往天山而去,如果顺利的话,大约六七日就能赶回来,刚好这边的事情也能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去九阁。”

九娆嘴角一抽:“君九微。”

九微静了一瞬,视线从书中抬起,平静地看着九娆片刻:“君九微?我姓君?”

“不然呢?”九娆愣了一下,然后挑眉,“你想姓什么?帝?”

九微沉默地摇头:“我不知道。”

父亲并没有与他说过姓氏的问题,裳爹爹也没告诉过他。

所以他现在应该姓什么?

君?楚?帝?秦?

“姓什么暂且不谈,以后慢慢再说。”九娆淡淡道,“总之你现在就是把营救姬凰羽这件事,完全丢给了我?”

九微蹙眉:“我来南疆的任务本来就只是为了摘雪莲。”

“但你答应了凤凰公主。”九娆伸手指了指他的袖口,“而且你还收了人家的寒玉盒。”

九微点头:“我收了她的寒玉盒,答应救他的弟弟,所以只要能把她的弟弟救下来,就算是完成了承诺,其他的并不重要。”

九娆沉默片刻,眼神古怪地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承诺了人家的事情却让我来救人,最后还成全了你的君子一诺?”

九微闻言,不疾不徐地摇头:“如果你没有把凤凰城要去,姬凰羽也不是你的命定皇夫,我的承诺就还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好吧,九娆发现自己说不过九微。

这个人看似平和好说话,实则精准地掐住问题的关键点,堵得她无法反驳。

不过九娆也并非真要跟他较真。

反正凤凰城她已经开了口,救姬凰羽的事情也插了手,至于九微还要不要也帮忙,其实并不重要。

他要去趁这两日去天山也无不可,可以节省一些时日。

太阳落了山,很快又是一天过去。

晚饭时分,秦府里的侍女端来了三份香喷喷的面条,上面飘着精细且分量十足的牛肉,和几片新鲜的菜叶子。

“晚饭吃面条?”九娆挑眉。

侍女恭敬回道:“这是长寿面。”

九微闻言一怔,忽然想到七月初一是自己跟九娆的生辰。

第1043章 掐头去尾

而今天是七月初八,生辰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别院里的侍女不可能自作主张给他们做长寿面,更不可能在生辰过去好几日之后,还突然想到要给他们做长寿面。

九微回想起在凤凰城公主府出来之后,他就跟九娆马不停蹄地赶路,一路上几乎不曾停下来过,吃饭都随便买点带着路上吃。

记得他生辰且知道给他做长寿面的人……

拿起筷子吃了片牛肉,九微心头一片温软,熟悉的味道让心头的想法逐渐成了型。

他忍不住想知道,父亲和裳爹爹现在何处?

“这个面条好长,比宫里做得都好。”九娆用筷子夹起面条,长长的面条看起来劲道匀称,可太长了,她不得不站起来,把筷子拿高,面条顺着筷子被慢慢拉起长长的一条,“九微,你以前每年生辰都吃长寿面吗?”

九微点头,“裳爹爹每年都给我做。”

不但如此,他每年生辰,山上都会放半夜烟火,庆祝他又长了一岁。

当然,他的生辰宴不仅仅是一碗长寿面,还有其他丰盛的美食,以及许多美味可口的小零嘴。

“天舒也有份。”九娆吃完面条,点了点头,“很好吃。我觉得这长寿面的时间掐得非常好,我们的生辰过去了八天,与天舒的生辰还差二十天,两相就和一下,刚好把三人的生辰一起过了。”

天舒道:“掐头去尾,应该是月中才是。”

“月中?”九娆眉头微抽,忍不住看着他,“难道你想七月十五上元节吃长寿面?”

天舒难得发表了一次意见,却瞬间被噎死腹中。

三人都没说话,很快把一碗美味的面条吃完,牛肉和青菜都吃光了,汤汁都没剩下。

“也不知是谁的手艺,太好吃了!”九娆意犹未尽,“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条居然也能做得这么美味,真是厉害。”

九微拭净嘴角,淡淡道:“裳爹爹做的。”

九娆讶异:“秦叔叔亲手做的?”

“嗯。”九微点头。

“你确定?”九娆狐疑地看着他,“秦叔叔现在不会就在这府里吧?”

“确定。”九微点头,“这味道,我吃了九年。”

顿了顿,“裳爹爹应该在府里。”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

方才送长寿面过来的侍女就站在门外,九微看了她一眼:“刚才在厨房做长寿面的人,现在还在吗?”

侍女恭敬福身:“应该还在。”

九微闻言,心头一喜,“就他一个人吗?”

侍女点头。

如此说来,父亲没有过来?

九微压下心头些许失落,淡淡道:“在哪儿?”

“蘅芜苑。”

九微片刻没有迟疑,直接往蘅芜苑飞身而去。

蘅芜苑前面有一片竹林,穿过葱郁的竹林,看到一座架在湖上的浮桥。

九微脚步极快地走过浮桥,直达宽阔的庭院。

一袭红衣的秦裳站在窗前,透过窗子,笑盈盈地看着他:“微儿。”

九微眼神一亮:“裳爹爹。”

话落,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子里飞身而入,“裳爹——”

第1044章 疼你都来不及

话音未落却戛然而止,视线里映入闲适坐在榻前的白衣身影,九微几乎没做什么反应,瞬间撩袍跪下,恭敬行礼:“九微见过父亲,见过裳爹爹。”

行过礼,背后却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他那般不稳重的模样全被父亲看到了……

九微唇角不由自主地抿紧,忍不住又想到银州的事情。

他此番出来,是不是表现得太差了?

父亲会不会对他失望?

“起来。”帝修目光落在他的脸色,淡淡开口,并没有刻意加深他的不安,“这些日子赶路辛苦了,瘦了些。”

九微站起身,有些拘谨地站着,心里忍不住又有些欢喜,“不,不辛苦。”

父亲和裳爹爹都来了。

银州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吧?

“过来让本座看看。”帝修放下手里的书,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九微闻言,心头一阵诧异,不由自主地抬脚走了过去,又忍不住有些紧张,“父亲。”

喊出这句,心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刚才他应该先沐浴更衣,打理好自己的仪容再过来见父亲和裳爹爹的。

此时这副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很糟糕。

帝修打量着这个孩子。

的确是瘦了些,连续数日没有好好休息,吃饭也都草草吃了点,瘦了些也正常。

不过精神看起来还好。

“银州的事情本座已经听说了。”帝修淡淡开口,“为什么在倚栏院闹事?”

闹事?

九微脸色微变,心往下一沉。

刚要屈膝跪下请罪,却听帝修道:“本座没有要跟你兴师问罪的意思,所以站着回话就行。”

“……是。”九微垂眸,紧张地咬了咬唇,“九微知错。”

帝修挑眉:“本座说了,没有怪罪于你。”

“微儿,一路上追杀你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但是我们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倚栏院闹事?”秦裳温和地开口,“你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一个会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主动惹事的孩子。”

九微低头沉默,心里迟疑。

他不想让父亲和裳爹爹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诋毁他们的。

可这件事父亲问了,就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思索着该编造个什么样的借口来应付本座?”帝修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九微却陡然肌骨生寒,沉默地跪倒在地:“九微不敢应付父亲。”

秦裳默默看着他,忍不住想着,能不能不要这么吓唬孩子?

“他……他们对父亲出言不逊……”九微低声开口,眸光微垂,落在垂在锦榻边缘的白色袍摆上,“儿子冲动了,请父亲责罚。”

秦裳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直接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责罚什么?微儿这么好的孩子,疼你都来不及,谁舍得责罚?”

九微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父亲,小声开口:“裳爹爹……”

“阁主爹爹吓唬你的。”秦裳温和地笑了笑,“有人对阁主爹爹出言不逊,虽然该教训,但下次不能这么鲁莽,尤其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境,知道吗?”

——

更新完,晚安。

第1045章 九幽玄镜

九微点头:“嗯。”

“另外,天山不用你去了。”秦裳又道,“阁主爹爹把采摘雪莲的事情交给了旁人,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九微一惊:“裳爹爹……”

“你这个小身板,暂时还不能承受天山的寒气。”秦裳解释,“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阁主爹爹原本就没打算让你去摘雪莲。你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南疆王族。”

九微讶异,随即略微沉吟:“是为了姬凰羽?”

“聪明。”秦裳夸赞,“不愧是阁主爹爹的儿子。”

帝修云淡风轻般瞥了他一眼。

需要这么捧着夸?

在父亲眼皮子下被抱,让九微有点不自在,小声道:“裳爹爹,放微儿下来。”

秦裳把他放下来,“阁主爹爹和裳爹爹暂时不会离开,你不用陪我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做自己的事?

裳爹爹是让他帮着九娆救姬凰羽?

“裳爹爹,姬凰羽是个很重要的人?”

“当然重要。”秦裳淡笑,“他是九娆的皇夫之一,以后要帮着她打天下的,怎么会不重要?”

打天下?

九微一懵:“可他只是个孩子……”

“你跟九娆不也还是个孩子?而且姬凰羽还比你们大上几岁呢。”秦裳道,“孩子也是会长大的,现在是个孩子,十年后就不是个孩子了。”

九微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裳爹爹解惑。”

秦裳揉了揉他的头顶:“去吧。”

“是。”九微朝帝修行礼,“父亲,九微先告退。”

帝修点头。

九微刚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一事,脚步不由微顿。

转过身,他把自己收在身上的寒玉琉璃盒拿了出来,“父亲,裳爹爹,这是在凤凰城公主府时,那位凤凰公主给我的寒玉盒,用来保存雪莲,可以保其不腐。”

帝修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朝他伸手。

九微双手捧着精美的盒子呈上。

帝修接过来打开,丝缕寒气扑面萦绕而来。

合上盖子,他把寒玉琉璃盒递还给九微,淡淡道:“这个盒子你自己留着,以后会用到。”

九微接回寒玉盒,也没问用处是什么,恭敬点头:“是。”

随即没再多说什么,告退离去。

“果然应该放他出来见见世面,这性子活泼多了。”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秦裳温润浅笑,“主人说是吗?”

帝修语气淡淡:“你是想说,本座以前对他太严,把他逼成了一个不活泼的孩子?”

秦裳默了默,转头看向帝修,缓缓摇头:“九微本就在模仿主人,就算主人对他不那么严,他大概也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

帝修不置可否。

“主人是打算让九微修炼九幽玄镜?”

帝修敛眸:“他有此天赋,便足以修炼。”

“可……”

“嗯?”帝修抬眼,“你想说什么?”

秦裳沉默片刻:“九幽玄镜心法虽然高深,可修炼时必须心无杂念,常年忍受孤寂……”

九微眼下只是性子沉稳些,但终究还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孩子,从他渴望父亲抱抱这件事就可看得出来,他对亲情是依恋的。

第1046章 岁月温柔

可若练成九幽玄镜,以后会不会彻底摒弃七情六欲?

“你想多了。”帝修平静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再多解释什么,“过来坐。”

秦裳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帝修抬起一条腿搁在他腿上,“本座睡一会儿。”

说完,径自阖上眼。

秦裳安静看向他清贵俊颜,随即敛下眸子,注视着搁在自己腿上的长腿。

雪白的袍服永远干净不染尘埃,曾在多少年里带给他追逐与敬畏,如今则只剩下让他安心的感觉。

秦裳抬手轻捏着帝修的腿,时而轻锤。

屋子里空气仿佛都静谧了下来。

呼吸声平稳,秦裳忍不住转头,盯着主人贵气如玉的姿容看了好一会儿,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慢慢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身体微移,渐渐朝那张谪仙般的容颜靠近。

近了一点。

又近了一点。

更近了……

秦裳屏住呼吸,蜻蜓点水在帝修脸上亲了一下,随即如做了坏事一般赶紧撤退。

心脏咚咚咚剧烈地跳了不停。

忍不住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狂跳的紧张。

主人没有察觉到?

秦裳垂眸,专注地轻锤捏腿,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悄然觑向左边。

……居然没什么反应?

秦裳心里的紧张不由平复了些,忍不住想,主人是对他太信任,所以……睡得太熟,没有察觉到他非礼的举动?

也许,可能,大概真的是这样……

秦裳抿唇浅笑,很快退去了紧张,眉眼温润雅致。

心头忍不住浮现一句话,岁月不仅无情,也有温柔一面。

十载光阴过去,昔日清冷淡漠、无情无欲的主人,不也变得温软了许多?

所以,使人摒弃七情六欲的也许并不是九幽玄镜,而只是一个人常年对于孤寂的习惯和忍受。

……

傍晚时分,九微和九娆在府里吃长寿面的时候,莫忧约了巫丹出府逛街。

巫家当家主母也是存了让女儿散散心的想法,所以并没有计较这两个孩子以前不和的事情,也没有强制性阻止让女儿跟莫家姑娘来往。

眼下只要能让女儿想通,她倒是不愿意去计较是跟谁出去的,反正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不担心有什么叵测居心,而且还有巫家的护卫跟在身后保护。

但是巫夫人不在意,却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整个南疆王城几乎无人不知,巫家跟莫家两个女孩素来不和,且为了姬凰羽一事还差点反目成仇,今日两个小姑娘却相约出来逛街?

目前这个风口浪尖上,她们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看来前几日那些绝食抗议之类的传闻压根当不得真,小姑娘家家的喜欢,又有几个能长久?

这不,姬凰羽还没死呢,两人就满脸春风地出来逛街了。

秦氏银楼里,侍者诧异地看着并肩走进来的巫丹和莫忧,“巫姑娘,莫姑娘,两位今儿个想看些什么首饰?”

这两位年纪虽不大,却已经是珠宝楼里的常客了,只是以前都是单独过来,今儿倒是难得两个人一起来。

第1047章 你不知我的身份?

“我们先看看。”巫丹扬了扬下巴,态度带着几分属于大家贵女的高傲,说完她转头看向莫忧,“今儿我送你一件饰物,你想要什么?自己挑。”

小小的瓜子脸,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眉尖有颗美人痣,这个十二岁的女孩生得很有特点,让人一眼就能记住的长相——出身高贵,性情高傲,都在这张精致美艳的脸上展现了出来。

莫忧慢慢摇头:“我不缺首饰,今晚就出来逛逛。”

“老板,这条项链我喜欢。”柜台前,一个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拿出来我看看。”

“小姑娘真有眼光,这条项链是我们店里今年刚出的新款。”一个女侍者站在柜台后,笑容很温和,“只是价格有点贵,小姑娘真要看?”

“看看又不花钱。”小姑娘语气娇憨,纯真无害,“这一颗颗雪花真漂亮。”

侍女把摆放项链的首饰盒拿出来放在柜台上,项链是由一颗颗上好的细小白珍珠串成的一个个小雪花形状。

总共九片雪花,左右各四片,垂落在最前面的雪花心中央镶嵌了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在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色中映衬中,显得格外美丽夺目。

这条项链样式繁复,做工精细,不只外观漂亮大气,整体看起来更有一种高贵华美之感。

一看就知道出自高人之手。

只摆在这里都觉得格外漂亮,若在戴在美人修长白嫩的脖颈上……

小姑娘稚声稚气道:“姐姐,这条项链多少钱?”

侍者笑着竖起三个手指头,温柔回道:“五千两。”

小姑娘咋舌:“好贵。”

“嫌贵就别看。”淡淡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一只嫩白的小手伸手拿过装着项链的首饰盒子,“这条项链很美,莫忧,你喜欢吗?”

说着,巫丹把首饰盒子递到莫忧面前,看都没看站在柜台前的女孩。

莫忧却有意无意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淡淡道:“项链很精致,但不适合我。”

“为什么不适合?”巫丹挑唇,笑意带着点轻嘲,“你是担心自己驾驭不了如此美丽高贵的它?”

“这位姐姐。”站在柜前的小姑娘转过身来,笑眯眯地从她手里接过首饰盒,“先来后到的规矩你应该明白,这条项链是我先看上的。”

巫丹一愣,大概完全没料到居然没有人敢从她手里抢东西。

转头看向那小姑娘,顿时脸色一变。

美眸杏眼,肌肤白皙,弯弯的柳叶眉,精雕玉琢般的容颜,微微一笑间露出四颗雪白的贝齿……

眼前这个女孩,简直美得让人嫉妒。

片刻愣神之后,巫丹冷冷道:“你是谁?”

小姑娘笑得无害:“你又是谁?”

“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巫丹眯眼。

“咦?”小姑娘讶异了一下,“我又没见过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很奇怪吗?”

巫丹咬了咬牙,冷冷瞪着她:“整个南疆王城,无人不知我的身份。”

“哦。”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在我的家乡,也无人不知我的身份。”

第1048章 虚张声势

“你!”巫丹气极,脸色铁青,“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姐姐别激动。”小姑娘笑得牲畜无害,“看小姐姐穿得这么好,想来是出身富贵之家,一定要注意维持自己的形象和风度,可千万别丢了家里的脸面。”

听起来像是好心好意的劝说,实则无疑是火上浇油。

身为南疆巫家的小姐,巫丹长到这么大,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万人捧着奉承?

有几个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她脸色涨红,眼底几乎冒出了火:“你放肆!”

小姑娘无辜地笑了笑:“小姐姐在虚张声势。”

话音落下,周遭看热闹的人终于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若说之前他们还以为小姑娘是不懂事,不知道巫家小姐的身份,所以才不知惧怕为何物。

这会儿却显然已听出来,这小姑娘根本就是故意在挑衅巫家姑娘。

软绵绵的笑容里,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不但长得漂亮,没想到胆子也这么大,不知是谁家的女儿?

小姑娘转过头,没理会旁人的想法,径自朝愣在一旁的侍者扬了扬手里的珠宝盒子,“这条项链我很喜欢,五千两是吧?本来还想与你讨价还价一番的,此时看来应该还不了价了。”

说罢,转过唤一声:“天舒。”

一个差不多年纪长相俊美的男孩走了过来,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数了五十张百两银票,递给侍者:“数数吧,看够不够。”

方才他数银票的时候,侍者和围观的客人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数得刚好,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然而……

五千两银子。

就算是巫丹这样的身份,要花这么大一笔银子也得先回府问过巫夫人,经过家里长辈同意之后才能动用。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如此干脆地就买下了价值五千两的项链?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从身上掏出了这么厚的一沓银票?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仅围观的客人和侍者呆了,便是巫丹也被小姑娘的大手笔惊得呆滞了一瞬。

直到看着小姑娘拿着首饰盒就要转身离开,她才蓦然惊醒一般:“你给我站住!”

小姑娘转头看着她:“还有事吗?”

巫丹彻底被激起了好胜心,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把项链留下,否则你不能走。”

“小姐姐太不讲道理了。”小姑娘皱眉,“银票我都已经付了,项链现在已经是我的了,我为什么不能带走?”

巫丹冷冷道:“你配不上这条项链。”

“小姐姐错了。”小姑娘笑了笑,“这条项链不是我戴,是要买给我姑姑的。我家姑姑明日生辰,她生得美丽又大气,是我们那里的第一美人,这么名贵精美的项链当然要配最高贵的女子。”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不发一语的莫忧:“这位小姐姐方才说得对,这条项链可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能驾驭得了的。”

巫丹一愣,配最高贵的女子?

第1049章 小姑娘胆子不小

原来这才是莫忧方才说不适合的意思?

巫丹心里无暇去恼怒,耳朵里只听进了一句话——这条项链适合最高贵的女子。

她姑姑才是最高贵的女子。

整个南疆,还有哪个女子比南疆王后更高贵?

而且,巫丹想起姑姑该有两天就会回府省亲,到时候把这条项链送给她,就当做是自己的一片孝心,姑姑一定会很开心。

这般想着,心里越发坚定了想要这条项链的想法。

“你把这条项链卖给我。”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强硬地命令。

小姑娘摇头:“不卖。”

“如果我非要买呢?”巫丹语气冷冷,“我告诉你,我是巫家的女儿巫丹,我父亲是国舅,我姑姑是南疆王后,我叔叔是左将军……如果你今天不把这个卖给你,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姑娘杏眼睁大,好害怕地看着她:“你家这么厉害呀。”

“那当然。”巫丹以为她怕了,扬了扬下巴,“还不赶紧把项链给我?”

小姑娘笑了笑,眉眼弯弯,似嵌进了万千星辰,“我不喜欢仗势欺人的人,巫姑娘仗着自己的姑姑是王后,就要欺负我这个收入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围观的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失笑。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还算不得女子,最多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

不过也就是这般童真无知的孩子,才能如此不畏强权吧?

若是放在成年人身上,就算巫家真仗势欺人又如何?谁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天下本就是有权有势之人的天下。

“如果姐姐真想要这个项链,也不是不可以。”小姑娘眨巴眼睛,似乎很好说话,“给我一万两银子,我就卖给你。”

此言一出,周遭倏地一静,

巫丹脸色铁青:“一万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劫?!”

“我又没强迫你买。”小姑娘扬了扬手里精美的首饰盒,“其实我根本不想卖的,既然小姐姐嫌贵,那我就先走了,不必送我。”

话落,径自朝楼外走去。

巫丹冷冷道:“来人!拦住她!”

跟着来的巫家护院们蜂拥拦在了小姑娘的面前,一群人高马大的护院顷刻间把两个**岁的孩子团团围住。

围观的众人见状,不由自主地皱眉。

虽然他们见不得小姑娘受欺负,可对方毕竟是巫家的人。

巫家势力有多大,他们心知肚明。

连王权都受巫家掣肘,连侍奉神灵的四王子也是因为不往巫家靠拢才被诬陷,最终落得一个火刑的下场。

“这间珠宝楼的老板不在?”小姑娘似乎并无多少惧怕,转头看向店内,朝离她最近的一个侍者笑了笑,“客人在你家买了东西,还没离家店门就遭到抢劫,你们都不管的吗?”

侍者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从店内响起:“当然管。”

话落,一个红衣俊美的男子掀帘走了出来,身躯高挑劲瘦,一副温润模样:“小姑娘胆子不小。”

小姑娘胆子的确是不小。

第1050章 夺人所爱

围观的女客们不由自主地看着这俊美的老板。

想不到秦氏银楼的东家是如此俊美温润的一个贵公子。

这容貌,这气度,只怕多少权贵家的公子都比不上。

看到老板走出来之后,小姑娘眉梢轻挑,面上倒并无多少惊艳之色,只稚声稚气道:“我在老板的铺子里买了首饰,老板是不是应该保证客人安然走出您的珠宝楼?”

“这是自然。”红衣男子点头,眉眼染着温润光泽,“本公子开珠宝楼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风度翩翩,丝毫没有因对方是个**岁的小姑娘而有所怠慢。

巫丹闻言,顿时脸色一变:“我是巫家小姐。”

“就算公主过来,也得遵守规矩。”红衣男子淡淡一笑,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先来后到的道理大家都晓得,顾客至上的规矩姑娘应该也明白。如果我连客人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以后谁还敢来我这楼里买首饰?”

这话说得有理。

旁边围观的女客们不由自主地点头。

天子脚下皆权贵。

而这间银楼更是王城内最大的一家,卖的都是高档品,来此消费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

都说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城总共就这么大,达官贵人家里的夫人和千金小姐们时常出来逛逛,有时难免就看到一些不想看到的人,甚至遇上自己的死对头也正常。

若是一言不合就仗势欺人,楼里却无法保证客人的安然,下次谁还敢来?

要解决私人恩怨可以,请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别在这里打扰别人看珠宝买首饰的雅兴。

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有时候也要分情况。

就好像你原本高高兴兴出门,准备买个镯子或者耳饰,可遇上了跟自己关系不好的对头,本来心情就已经不太好了,结果人家还偏偏就看上了你要买的首饰。

敢问此时你的心情如何?

若珠宝楼里的老板放任他们自己争执,那是不是注定官大一级就占理儿,你身份低点就只能受气给她让路?

当然不行。

很多时候女人家的事情其实根本扯不到官场上去。

但若是一品夫人跟二品夫人同时看上一件珠宝,老板却把饰物卖给身份高些的,根本不管先来后到的规矩,那身份低的注定就得忍气吞声?

若当真如此,长此以往下去,珠宝楼难免被贴身势利眼的标签。

而方才这件事所有客人都看在眼里,的确是巫家小姑娘无理取闹在先,他们虽然不敢得罪巫家,心里却希望那漂亮的小姑娘能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

尤其是,这位年轻俊美的老板已经放出了话,客人们当然不用迟疑就站在了小姑娘的一边。

“巫丹。”莫忧走到她跟前,语气淡淡地打圆场,“今晚我们是出来散心的,有心仪的首饰想买也就买了,可这条项链既然是人家小妹妹先看上,且都付了银票,我们也不好夺人所爱,算了吧。”

第1051章 无商不奸

算了?

到了这个时候,已不是巫丹想算就算了的。

她已经起了争强之心,况且认定那条项链最配她家王后姑姑,怎么可能让别人把这条项链带走?

若当真让了步,以后她还怎么在王城贵族圈子里混?

人家铁定会说她连一个小姑娘都争不过……

“你开价吧。”她冷冷地看着小姑娘,“这条项链我想要要,你开个价,把它让给我。”

能在王城开这样大的一家银楼,这位俊美的东家身份显然不一般,巫丹虽小,心里却还有点判断能力,不会轻易得罪摸不清底的人。

所以她决定改变谈判的方式,大不了多花些银子。

小姑娘皱眉:“可是我先买到的……”

“我知道你先买到的。”巫丹明显不耐,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印象,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出个价,不管多少钱我都买下。”

当然,识相点的最好别要价太离谱,否则绝对让她出不了南疆王城。

“小姑娘。”俊美老板笑了笑,“巫家小姐不缺银子,她既然一片诚心想买,本公子建议你可以加价之后卖给她。至于要加多少银子,自然你说了算。”

小姑娘闻言,为难地道:“可是我要送给姑姑的——”

“我要买下它,也是想送给我姑姑。”巫丹扬着精巧的小巴,“这世上,只有我王后姑姑才配得上这条项链的高贵美丽。”

“我姑姑也美丽大方。”小姑娘不服地反驳。

站在一旁的天舒听到此言,心里默默反驳一句,您哪来的姑姑?

“你到底卖不卖?”巫丹皱眉,脸色冷了冷,“我出六千两。”

首饰放在手里还没捂热就净赚一千两银子,也算值了。

“六千?”小姑娘讶异,“才多加一千两?”

巫丹眯眼:“一千两还不够?”

“当然不够。”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我在这里陪你浪费这么多口水,浪费这么多时间,而且这项链本来我就不舍得卖,是你非要买,区区一千两我怎么可能出手?”

巫丹咬牙:“一千两已经很多了。”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金钱的概念?

“不行。”小姑娘竖起一根嫩白的手指,“最少一万两,否则免谈。”

一万两?!

“你抢劫啊?”巫丹震惊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项链你花了五千两买下,我再买过来就得再多花五千两?你简直比奸商还能宰人。”

小姑娘转头,稚声稚气地道:“老般,她说你是奸商。”

巫丹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

“奸商就奸商。”俊美公子摸了摸鼻子,笑得格外有风度,“无商不奸,既然出来做生意,就不能怕被人骂。”

这位公子真是好脾气。

坐拥王城最大的银楼,长得这么温雅俊美,还十足的好脾气……

不知哪个女子有此荣幸,能跟这样的男子共度一生?

不过话说,这位年轻漂亮的公子不知道成亲了没有?若是没有,王城中很多家世不错,容貌气质俱佳的闺秀千金……

第1052章 处处是坑

小姑娘当然看不出女客们此时心里的想法,很快转头看着巫丹。

“反正低于一万两,我是不会卖的。”小姑娘语气很坚定,“你要是舍不得出这笔银子,可以不用买。这银楼里名贵漂亮的首饰很多,你可以重新选一件送给你的王后姑姑。她是长辈,想来是不会因这样的事情而怪罪你的。”

最后一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只会起反作用。

巫丹听了,越发觉得不能选其他的首饰。

万一让姑姑知道今天这件事,认为她是舍不得出钱,或者以为她不够诚心怎么办?

她铁了心就要这条项链。

莫忧站在一旁,真心佩服地看着这位容貌精致,五官如精雕玉琢般的小姑娘。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很难相信就这么大的一个小姑娘,处处都在给巫丹挖坑,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个陷阱。

甚至是让巫丹绝不会起疑心的陷阱。

利用的就是她高高在上的傲慢,优越感,以及明日姑姑要回府省亲的这个机会。

因为时间紧迫,她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自己是该花了这笔冤枉钱,去讨得她姑姑的欢心,还是理智点重新选件首饰?

**岁的小姑娘,从容镇定,不卑不亢,言语清晰有力,没有流露出丝毫要算计人的狡黠,也没有一点被人欺负的软弱。

就这么自然地,以一种小孩子的天真无畏,把高高在上的巫家千金耍得团团转。

她这般从容而笃定,这么不露声色的自信……所以,她真的有办法救出四皇子?

“巫姐姐若是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小姑娘清脆稚嫩的嗓音再度响起,“反正低于一万两我是不会卖的,若巫姐姐能打消主意当然更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巫丹见她真的要走,连忙开口喊道,“我给你八千两!”

银楼里也没人看珠宝了,所有的侍者、客人包括老板都在围观着这两个小姑娘,看热闹的同时,心里忍不住在想,这小姑娘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知道巫丹的身份之后,她居然还敢如此硬气,简直不得了。

“一万两。”小姑娘摇了摇头,“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巫丹咬牙,冷冷地道:“你掉钱眼里去了?”

“你可以不买。”小姑娘丝毫不觉得生气,始终跟寻常孩子一样天真无害,却又偏偏跟寻常孩子不一样的镇定从容,“我又没逼迫你买。”

巫丹脸色青了青:“我偏要买。来人!”

“小姐。”

“回去跟我母亲禀报,让管家给我拿一万两银子过来。”巫丹冷冷吩咐,“就说我是为了买件首饰,打算献给王后姑姑。”

“是。”一个护院应声离去。

巫丹吩咐完在,转头看向小姑娘:“我的人已经回去取银子了,你别走。”

小姑娘娇俏一笑:“等你取来了银子再说。”

巫丹咬了咬牙:“母亲最是疼我,区区一万两银子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儿,你以为我花不起吗?”

第1053章 狮子大开口

巫家小姐要花一万两银子买件首饰,虽然罕见,但并不算多大的事。

她日常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是名贵之物,只是她毕竟年纪还小,经她自己手一次花出这么巨额银两还是少数。

或者说,根本就是第一次。

但巫家有的是钱,她用的又是买饰物献给王后的借口。

巫夫人听了虽然觉得讶异,却也并没有过分为难,很快命管家从账房取了银子过来了,顺口吩咐让管家帮小姐把把关,别让人骗了。

虽然这王城脚下,敢骗巫家小姐银子的实在不多。

管家到了秦氏银楼,看着眼前的阵仗,着实诧异了好一会儿。

他几乎不敢相信跟他家小姐起争执的人,居然是一个**岁的小女娃,甚至……看穿着,看打扮,看气度,一眼便知出身非凡的小姑娘。

管家见多识广,识人的功力毕竟不是巫丹和其他女客们能比的,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小姑娘出身不凡,极有可能也是大家族里的贵女。

花了一些时间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他皱眉让小姑娘把首饰盒打开。

察看了眼盒子里的项链,确定是真品,且价值不菲之后,才淡淡开口:“小姑娘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下这条项链,转手却要一万两,这生意做得……小姑娘是不是太有点狮子大开口?”

小姑娘娇俏地笑笑:“不是我狮子大开口,而是我看中了这条项链,并且先买了下来,是巫姑娘非要强迫我卖给她,我没办法。”

管家闻言,转头看了巫丹一眼,似是询问。

巫丹不甘不愿地点头。

管家顿时了然。

可他仍然觉得这个小姑娘胆子不小。

“能否看在王后娘娘的面子上,把这条项链便宜一点卖给我家小姐?”管家讨价还价。

小姑娘摇头:“我愿意出手,就已经是看在王后的面子上了,否则就是给我两万两,我也是不会卖的。”

顿了顿,“而且巫小姐跟我已经谈妥了价格,管家叔叔是要食言而肥吗?”

管家顿时一愣。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话说到这里,管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最后一次跟自家小姐确认是否真的决定要买,得到巫丹肯定的答复之后,管家很干脆地给了钱,让巫丹顺利地拿到了那条项链。

小姑娘点齐了一万两银票,确认无误之后,把银票交给天舒收起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交到巫丹手里的项链,然后转头看向天舒:“我们走吧。”

话落,径自绕开围在她身边的巫家护院,往长街北走去。

管家使了个眼色,护院中的两人暗暗点头,很快悄然跟了上去。

红衣俊美的公子看在眼里,却并不说话,朝客人们笑道:“好了,此事圆满解决,巫小姐得到了心仪的项链,小姑娘也得到了补偿,算是皆大欢喜。本楼这个月新进了不少款式新颖的镯子,大家可以好好看看。”

说完话,朝身边的几个侍者吩咐了几句,就转身又进了后堂。

第1054章 君子远庖厨

到了长街尽头转个弯,九娆轻而易举就把巫家两个护院给甩了,回到别院,得意非凡地跟九微炫耀了一番:“今日不但计划圆满成功,还顺手赚了五千两。”

九微正奇怪她去哪儿了,闻言难得有些好奇地道:“怎么回事?”

九娆把在秦氏银楼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淡淡一笑:“只待明日巫丹把项链献给王后,几乎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九微闻言,“裳爹爹也在?”

裳爹爹此时不是正跟父亲在一起吗?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九娆拧眉,“秦叔叔的出现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惊喜,省了我不少麻烦。看来九微你说得很对,你那位父亲和秦叔叔早已经到了南疆王城。”

话音刚落,一身红衣的秦裳就走了进来,面上挂着温雅的笑意,伸手摸了摸九娆的头顶,“小丫头挺厉害。”

忽悠人一套一套的,连巫家管家都没看出这丫头的小心机。

九娆扬眉笑笑:“对付巫丹那样的女子,根本无需费多大功夫,略施小计就能做到。”

秦裳嘴角一抽:“小姑娘家家的,就不能学谦逊一点?”

“谦逊使人虚伪。”九娆道,“我本来就聪明,这是否认不了的事实,并非谦逊就能掩盖。”

秦裳:“……”

小丫头嘴皮子也挺利索。

“秦叔叔什么时候来的?”九娆这才想起秦裳突然出现在这里,那阁主大人呢?

秦裳挑眉:“你是问我什么时候到王城,还是说什么时候到了府里?”

九娆默了一瞬:“秦叔叔很早就来了吧。”

所以今晚那碗长寿面就是秦叔叔亲手做的,九微说他吃了九年,果然一点都不假。

“秦叔叔做的面条很好吃。”九娆抬眸,“没想到秦叔叔这般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居然还擅长厨艺。”

秦裳笑得怡然:“秦叔叔擅长的东西多着呢。”

九娆眉梢轻挑,懒洋洋轻问:“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秦裳静默。

君子远庖厨?

御膳房里的厨子不都是男人?

哦好吧,他们只是男人,而并不是君子。

秦裳叹了口气:“秦叔叔不是君子。”

他只是一个曾经痴狂的普通男子。

少年时期就服侍在阁主身边,他敢有什么不擅长吗?

时下贵公子所会的,他都会。

时下贵公子不会的,他也会。

有些是到山上之前学的,也有些是后来学的,那个时候他哪有心思去想什么“君子远庖厨”?

岁月匆匆,当年往事不提也罢,反正小孩子也不会懂的。

“你们今晚好好休息,别再到处乱跑了,外面的事情我去处理。”

巫丹掏了一万两银票是小事,有人公然在王城里不把巫家小姐放在眼里才是大事,他们一定会查九娆的身份来历。

所以暂时还是不出去为好。

九娆点头,她正好也没打算再出去,初步计划已经完成,接下来只等着进展。

她需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然后准备好跟巫家的谈判。

第1055章 精妙绝伦的计策

七月初十,王城御街早早就被御林军清出了一条道,清一色宫装侍女簇拥着王后的凤辇出了宫门,浩浩荡荡往丞相府而去。

沿途的臣民纷纷避让,恭敬跪行大礼。

九娆和九微倚在高大的树杈间,看着下面王后回家省亲的威风,啧啧两声:“果然不愧为巫家王后的派头。”

巫氏一门出了文臣之首、武将之首、后宫之首,皆是位高权重的人物,这南疆江山虽还姓姬,天下只怕早已是巫家的天下了。

九微道:“巫家握住了重权,却还差一样东西。”

“还差一个孩子。”九娆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凤辇,唇角挑起了笑,“这个孩子在巫后的肚子里。”

巫家权势再大,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篡位——不管在哪个国家,篡位成为帝王的人永远不可能得到天下万民的承认。

就算功绩如何大,也无法洗去篡位的骂名。

而在一个信奉神灵的国度,篡位更会是一件遗臭万年的事情。

所以巫家不会明目张胆地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情,唯一能达到他们目的的办法,就是巫后生下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身上既流着巫家的血,又有名正言顺继承王位的资格。

当然,若巫后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那么巫家想要的就不仅仅是这个资格,而是必必须让他成为下一任南疆王。

“打蛇打七寸。”九娆托着下巴,红唇吐出慵懒的声音,“用一个孩子来换姬凰羽,这个办法越想越觉得……嗯,也只有我这么聪明的脑子,才能想出来这么精妙的办法。”

她算是看明白了。

不管祭司殿那位大祭司究竟是怎么回事,至少就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姬凰羽这件事就是巫家一手操控。

他们想要置姬凰羽于死地,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可如今,他们却要生生让自己一番心思打水漂去,想想,这真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九微偏头看了她一眼:“谦逊使人虚伪?”

九娆一愣,随即淡定轻笑:“是啊,谦逊使人虚伪。”

她这是实话实话,可不是骄傲自大。

毕竟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抓住这么难得的机会,想出如此精妙绝伦的计策?

王后队伍已经走远。

九娆从树上一跃而下,“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觉得我还是去盯着比较好。”

其实她是想去看看好戏。

巫后回家省亲,巫家全府上下都出来迎接,恭敬地跪行大礼。

一身黄色凤袍的巫后从凤辇上被搀扶下走下来,还不满三十岁的女子,盛装打扮之下显得贵气逼人,容貌艳丽,光芒四射。

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正算是登上人生巅峰了。

一番免礼寒暄之后,当家的巫丞相、巫夫人以及一干子侄后辈恭敬把王后迎进巫家主院,又是一番叙旧。

侄子、侄女、堂侄、堂侄女,庶侄子、庶侄女一个个轮流上前见礼示好,这么多小辈之中,巫家女儿巫丹明显是最得宠的一个。

第1056章 龙嗣

寒暄之后,巫丹坐在巫后身边,娇嗔开口:“几月不见,姑姑看起来越发尊贵优雅,母仪天下的气度十足,丹儿都不敢说话了。”

巫后摸了摸她标致的脸蛋,心里受用,嘴上却笑着轻斥:“你这丫头都是跟谁学的这套贫嘴?”

“才不是贫嘴呢。”巫丹娇俏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瞥向巫后的肚子,“我觉得一定是龙嗣的贵气太重,才让我生出不敢高声语的威压。”

此言一出,不但巫后愕然,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巫夫人无奈地开口:“丹儿,就算是真心话,也得顾忌人多嘴杂,这些话在府里说说就好,到了外面可不能乱说。”

“在外面我才不会乱说呢。”巫丹皱了皱鼻子,“况且我也没说错呀,我只说龙嗣贵气重,难道姑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上的子嗣?”

巫夫人一愣。

其他人也瞬间反应过来。

对啊,丹儿只说是龙嗣贵气重——王上的孩子本来就贵气重,又没说这个孩子一定是个天子。

“丹儿说的没错,这的确是王上的子嗣。”巫后笑了笑,“丹儿又没说别的。”

巫丞相和巫夫人相视而笑。

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后宫里的女子不得自由,如巫后这般能有半日省亲已是难得,巫家今日格外的热闹,气氛从未有过的欢腾。

笑闹过一阵,巫丹让侍女把自己昨日买的项链拿过来。

“姑姑,我昨天在秦氏银楼买了这条宝石项链。”巫丹打开锦盒,呈现在眼前的这条项链晶莹剔透,闪闪发亮,一看即非凡品。

中间一颗红宝石尤其闪亮夺目,璀璨耀眼。

巫丹娇嫩细白的手指把项链拿出来,放在巫后的脖颈前比对一番:“果然只有姑姑才适合这高贵精致的气质。”

巫后看着眼前这条项链,的确精美华贵。

虽然宫里各种珠宝首饰都不缺,但女子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妆匣里永远少一件首饰。

“这是送给姑姑的?”

巫丹抿唇,浅笑着点头:“听说姑姑要回来,丹儿一早就寻思着该送给姑姑什么样的礼物,可逛了很多家铺子,却没有看到一件能配上姑姑高贵气质的饰物。昨日可巧,在秦氏银楼里看见这条刚上的新款项链,一眼就心动了。”

巫后闻言,面上笑容加深:“丹儿费心了,得不少钱吧?”

“不贵。”巫丹摇头,“才一万两。”

“你这个败家的孩子。”巫后轻斥,“这么破费做什么?姑姑在宫里还缺首饰吗?”

“丹儿就是想给姑姑买一件礼物嘛。”巫丹吐了吐舌头,“况且姑姑母仪天下,区区一条项链而已,就算把秦氏银楼买下送给姑姑都不算事儿。”

巫后失笑,摇了摇头:“来,给姑姑戴上。”

巫丹连忙把项链给她戴了上去,晶莹剔透的项链配着白皙修长的脖颈,当先坠着的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出众。

厅中几个丞相的庶子庶女都正襟危坐,沉默而又艳羡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

今晚更新完,晚安,明天姬美人出场~

第1057章 探路

一番轻松的闲聊之后,巡视军营的巫家老二巫将军回到府中。

巫后屏退了所有的子侄辈,包括巫丹也全退了出去。

厅中只剩下巫后、巫丞相和巫夫人,以及后来才到的巫将军。

四个成年人留在厅中密谈了一阵,至于谈的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九娆在丞相府里溜达了一圈就离开了,天舒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很快回到府中。

“接下来,我觉得应该去祭司殿探探路。”午饭时间,九娆如此说道,“九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九微沉吟片刻,点头:“天黑了再去。”

“那是当然。”

夜幕降临时分,三个孩子都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往祭司殿所在的方向而去。

祭司殿原是侍奉神灵的地方,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古老的壁画,以及许多让人看不懂的繁复文体。

华贵的地毯上雕刻着各种上古异兽的图腾,看起来狰狞而又霸道。

九微这两天看过祭司殿的内部地形图,除了祭司殿外有官兵驻扎,以及内部地宫看守比较隐秘之外,祭司殿内并无太复杂的防守,侍者们都安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南疆是全民侍奉神灵的国家,所以就算防守不太严,寻常子民也无人敢擅入祭司殿这是一种心理上对于神灵的敬畏,无人敢冒犯。

三个孩子进去得很容易,如入无人之境般潜入地宫方向。

虽然防守不严,但进入地宫却并不容易,要连续穿过六道石门,且每一道石门开启的时候都会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想要不引起侍者们的察觉而进入帝宫,根本不可能。

“难道我们只能白来一趟?”九娆眉头微皱,盯着眼前沉重的石门,转头看向九微和天舒,“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石门无声地开启?”

九微沉默片刻,“有倒是有,可以用内力把声音隔绝在一个气体之内,但……耗损内力很严重。”

以他现在的功力虽然能做到,但接下来的几天一定会因为真气耗竭而沉睡不醒。

九娆挑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父亲在秦府。”九微抿唇看着她,感到抱歉,“若是让父亲知道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定会很生气。”

九娆闻言,点了点头,“那还是算了吧。”

九微很歉然地看着她:“要不……”

“别。”九娆叹了口气,“反正也就是多等两天,总不能让你因此被阁主责罚。”

当然,比起责罚,更严重的是万一因耗尽真气而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可就更糟糕了。

“我们回去吧。”九娆望着石门叹了声可惜,转身就要离开。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吧。”一个少年慵懒的嗓音倏然响起,伴随着一阵沉闷声回荡在耳侧,石门慢慢朝两边开启。

九娆、九微和天舒瞬间后退,身体贴身石壁,摆出了戒备的状态。

石壁上硕大的夜明珠照出明亮的甬道。

白色玉砖铺就的狭窄走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第1058章 姬凰羽

“进来吧。”少年的声音复又响起。

九娆转头看了眼九微,三个孩子此时心里都在想,说话的这个少年是谁?

不会就是那个由南疆王亲自下旨,即将被处以火刑的倒霉王子吧?

他知道有人潜入祭司殿?

三个孩子各自对视一眼,交换着眼神:既来之则安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退缩不是英雄好汉。

默默交换了几个眼神,九娆只考虑了片刻,便朝九微点了点头。

三个仿佛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孩子,就这么放下戒备,从容踏进了白色通道,沿着通道一直往前走。

两旁石壁上的夜明珠照得通道亮如白昼,白玉地砖折射出明亮光泽。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又出现一道石门。

沉闷声响起,石门再度朝两旁开启。

九微和九娆都没再犹疑,径自抬脚进入。

如此走了好长一段,挺远的一段路,让九娆忍不住怀疑,方才那少年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就算是以内力灌注在声音里,可隔着这么远的一段距离,他是如何察觉到有外人潜入的?

最后一道石门开启。

眼前是一片别有洞天的景致。

桃花林,小桥流水,莲花盛开,湖水摇曳……

九娆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出现了幻觉?

“九微,天舒,闭眼。”九娆下意识地吩咐,“不可着了道。”

九微和天舒都闭上眼。

忽然一记轻笑响起耳畔,少年熟悉而更显清晰的声音钻入耳膜,如春水荡漾,“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要着了谁的道?你们以为这里是邪魔作祟之地?”

九娆皱眉,瞬间就睁开了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红衣少年斜倚在椅子上,看不清容貌,只看到一头如缎般的墨发顺着他斜倚的动作垂落下来,发丝如瀑,散发出莹动光泽。

一阵微风拂过,红色轻袍被微风吹起一角,纷纷扬扬的桃花瓣飘落而下,慢悠悠落在他的发梢,在阳光映照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桃花精灵?

九娆挑眉,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少年就是那个即将被施与火刑的姬凰羽,她一定掀了祭司殿。

踩着一地花瓣走了过去,九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致。

少年面前摆着一张红色梨花木几案,几案上瓜李桃枣、茶水点心一样不缺……小日子过得可真够惬意的。

一步步靠近躺椅,九娆饶过几案走到少年面前。

看清少年容貌那一刹间,她呼吸一窒。

桃花眼,澄澈眉,乌发披肩,高挺的鼻子上泛起一点光泽。长而卷翘的睫毛,肌肤白皙如无暇美玉,瞳眸漆黑清透,似望不见底的幽深寒潭。

一双薄薄的红唇轻抿,散发出玫瑰花瓣般诱人的光泽。

妖精。

不折不扣的妖精,美得足以勾魂摄魄的妖精。

心头闪过这句话,九娆定了定神,眯眼看着他:“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姬凰羽。”

少年轻笑,如冰雪初融,嗓音清澈而妖娆:“我就是姬凰羽,为什么不能告诉你?”

第1059章 妖孽

九娆微默,静静地看着他。

还真的是姬凰羽?

九娆今年九岁,这是她九年来看到的第二个把红色穿得如此恣意张扬的人。

秦裳叔叔少年时候是否也这样,九娆不得而知。

可她印象中的秦裳是温雅俊美的贵公子,虽自带光芒,却甘愿因一人而敛尽耀眼光泽,变得如朝阳般温暖平和。

眼前这个少年却把红衣穿出了一种妖娆魅惑,如曼殊沙华一般惊心动魄的美感。

一袭红衣妖冶惊艳,三千青丝铺陈而下,流泻了无边魅惑风华。

两人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眼前这个少年,只让人联想到妖精。

而此时他如此惬意地倚在躺椅上,坐拥周遭美景,面前还摆着各色瓜果差点,哪有一点被困不得自由的模样?

九娆语气淡淡:“五日后的火刑,你做好受死的准备了?”

少年闻言,眼底笑意越发明显,一双桃花眼弯如月牙。

九娆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妖孽。

“火刑……”少年轻轻叹息,“这个世上真敢对我用火刑的人……只怕还没出生。”

九娆眯眼,从中听出了不太寻常的讯息。

“这一切不过是个计策。”姬凰羽笑眯眯地看着九娆,“促使陛下跟我见面的计策,也是我铲除巫家的一个理由。”

九娆微默,随即挑眉:“你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姬凰羽坐起身子,伸手从几案上取了个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作为南疆下一任大祭司,我若连你的身份都不知道,还做什么祭司?干脆被火刑烧死算了,省得丢神灵的脸。”

九娆闻言,心头不由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所以方才你能早早察觉到我们到来,是因为早早就算到了,还是因为所谓的神力?”

“嗯,可以说两者皆有。”姬凰羽啜了口茶,抬眼看着九娆,“不过说真的,我起初对于所谓的天命帝女好奇心挺重,想见识见识是个怎样的女子……却没想到,嗯,居然是个**岁的小女娃。”

“所以让你失望了?”

姬凰羽点头:“的确有点失望。”

“很好。”九娆勾唇,正中下怀一般,“我也觉得那些什么天命帝女,天命皇夫一类的预言当不得真。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没来过,当做那预言也从不曾存在过,以后你做你的大祭司,我做我的小女娃,各不相干,你意下如何?”

姬凰羽啜了口茶,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我的容貌生得很好?看到我这样一个美人,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九娆语气淡淡:“好看能当饭吃?你觉得我应该对你有什么想法?”

“自然是收进后宫。”姬凰羽道,语气透着慵懒意味,“不过我这个人比较霸道,而且特别小心眼,自私自利得很,如果你把我收进后宫,以后便只能独宠我一个,不许喜欢其他的人。我也不接受所谓的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九娆嘴角剧烈一抽。

第1060章 哪来这么大脸

“你想多了。”九娆语气淡定,看着他的眼神却透着几分古怪,“你或许连进后宫的机会都没有,哪来的机会争得独宠?”

她现在才九岁。

跟他谈什么一视同仁,雨露均沾……这人的脑子确定没问题?

还独宠他一人?

哪来这么大的脸?

“想多了?”姬凰羽挑眉,“难不成你不喜欢我?”

九娆点头,语气一派云淡风轻:“很不巧,我这个人特别无情,绝不可能有这独宠某个人的想法,且非常厌烦后宫里的争宠伎俩。所以我的后宫应该与你无缘,你的顾虑也完全没必要。”

说罢,她微微欠身,姿态从容而高贵:“原本我对你也只是好奇,所以今日过来一看,不过既然你并不需要我出手相救,今日就权当我们没有来过,告辞。”

说完这一番话,九娆转头看一下天舒和九微,点头示意之后,三人就要转身离去。

“没有我放行,你们谁也走不出祭司殿。”姬凰羽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透着一种笃定和闲适,“既然来了,就陪我多聊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怪无聊的。”

九娆眉头微挑,转头看着他。

“祭司殿店里的六道门已关。”少年说着,伸手指向东方位置,嗓音隐隐透着别样的魅惑,“你们已经看到了,东边是一大片桃花林,其间设置了重重阵法,就算你们能安然穿过桃林,大概也不会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九娆眯眼,看向眼前不知深处的桃林。

“西南是一片湖。”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顺势转向南方,“这片湖宽约百丈,环绕着整个祭司殿,除非你们的轻功好到可以在水上来去自如……不过即便如此,若往南或者往西一直行去,依然会遇上数不清的险境。同样的,最终的落脚点是什么地方,只怕也不是你们能预料到的。”

九娆没说话,目光落在眼前这片看不到边际的湖面上,不发一语。

姬凰羽扬唇轻笑,眼底色泽潋滟,“陛下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我们彼此可以先做个了解。”

说着,姬凰羽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天舒和九微二人,“这两个也是你的皇夫?一起过来坐吧。”

九娆挑眉:“你不是很厉害?怎么就确定他们都是我的皇夫?”

“我的厉害之处只在于能算出天命帝女的到来,却并不能准确得到天命帝女的皇夫都是谁。”姬凰羽不以为意,语气慵懒含笑,“不过刚才应该是说错了,穿白衣的这位五官轮廓跟你有几分相似,你们应该是兄妹……”

“错。”九娆走过来,闲适地几案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我们是姐弟,不是兄妹。”

姬凰羽哦了一声,点头道:“反正都差不多。”

只有小孩子才计较是兄妹还是姐弟。

九娆像是看出了他心底想法似的,撇了撇嘴:“你的小日子过得挺惬意。”

“还行。”姬凰羽道,“小女帝陛下能不能告诉我,你想了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巫家?”

第1061章 江山为聘

九娆淡淡道:“巫后今日一早回府省亲,她现在怀有身孕,我在秦氏银楼设计巫丹买了一条宝石项链送给她的王后姑姑。”

“这条项链被你动了手脚?”姬凰羽了然。

九娆倚着椅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的确美得惊心动魄,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挑不出一点瑕疵,难怪巫丹和莫忧都对他死心塌地。

须臾,她点了点头:“没错,项链上是动了点手脚。巫氏一族现在最在意的就是巫后肚子里的孩子,我要的不仅仅是救你,更要去了你身上的污点罪名……不过事实证明,就算没有我,你一样能自救,看来我的计划根本就是多余的。”

或许说自救都不太合适。

应该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计策而已。

幸亏她今晚心血来潮潜入祭司殿来看看,否则还傻傻地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家伙真是个命运凄苦的倒霉皇子,权力争斗之下的牺牲品呢?

“你的计划并不多余。”姬凰羽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事实当真如此,“我虽然是将计就计,但待在祭司殿接收外面的消息并不容易,你能帮我对付巫后并洗去罪名,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忙。”

九娆挑眉:“真心话?”

“绝对是真心话。”姬凰羽举起两根手指,“我可以对着神灵起誓。”

九娆姑且信他说的,“你为什么要对付巫家?”

姬凰羽闻言,唇边勾起一抹冷峭无情的弧度,“巫家野心昭昭,权倾朝野都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反而想完全掌控朝权,这样的家族难道还应该留着?”

“不应该。”九娆点头,“不过外面都传言,你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年,一心侍奉神灵,巫家就算如何有野心,应该也跟你无关才是。”

“祭司殿守护的不仅仅是南疆王族,还有所有南疆子民。”姬凰羽道,“我侍奉神灵,并非每日沐浴焚香表现得有多虔诚就可以的。祭司殿需要守护王权的正统,铲除巫氏一族是我的责任。”

好一个责任。

九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怎么从中看到了你的野心?”

此言一出,姬凰羽笑容微敛,看着九娆的眼底划过一丝讶然,“天命帝女果然不是寻常人,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九娆嘴角一抽,“别拍马屁。”

“好吧,野心我是有,不过既然侍奉了神灵,我就不会再去奢想南疆王的位置。”姬凰羽淡道,“神之子可以守护王族,却不能做那个王。可放眼整个王族,现今没有一个龙子有资格坐那个位置。”

“那怎么办?”九娆挑眉,“你排行第四,上面有个姐姐排第三,第一第二是哥哥?他们为什么没有资格?”

“我说他们没有资格,他们就没有资格。”姬凰羽语气淡淡。

“那你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姬凰羽静静看着她,眼底似有深沉的光泽涌动,良久,他淡淡道:“如果我用南疆江山做聘礼让你嫁给我,你是否愿意?”

第1062章 拆台

以南疆的江山为聘?

九娆皱眉,随即漫不经心地勾唇:“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

错误的?

姬凰羽笑了笑,眉眼潋滟生华:“为什么?”

他的笑容总是能让人想到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妖艳似火,勾魂夺魄。

“你应该问的是,用南疆江山作为嫁妆,我是否愿意娶你?”九娆声音漫然,透着一种掌控天下的沉定气度,“嫁这个字眼,不可能出现在我的身上。”

姬凰羽闻言,慢悠悠挑了个眉:“说得有道理,那如果我以南疆江山作为嫁妆让我娶我,且只娶我一人,你是否愿意?”

“又错了。”九娆轻轻叹息,似乎是在可怜他的智商,“方才我已经说了,争得独宠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更别提只娶你一个——事实上,若是有可能,我连娶皇夫的打算都没有,你问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姬凰羽不解:“南疆的江山都不能让你动心?”

就算是个无颜女,奉上如此诱人的嫁妆,也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的吧。

况且他还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姿容。

“南疆?”九娆笑了笑,“我若真想要,可以自己拿下来。”

“好大的口气。”姬凰羽眯眼。

九娆语气清淡,带着丝懒散:“不是说我是天命帝女吗?既然是天命,比起寻常帝王肯定有些过人之处,至于以后会如何,我现在还真没去想过。”

转头看了看四周景致,她平静道:“说不定等我长大了,当真生出了征服天下的野心。到时候别说一个南疆,也许大夏、东澜、凤国将全部被铁骑踏平,谁又说得准呢。”

她现在年纪还小,玩心挺重,连自家龙椅都没还坐几天,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吞并天下的野心。

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姬凰羽闻言,却是许久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以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她。

“天舒。”九娆转头,懒洋洋地吩咐,“给我削个桃子。”

天舒嗯了一声,转身去一旁洗净了手。

姬凰羽看着他专注削桃子的动作,嗤笑了一声:“天舒?天枢宫的天枢?一个只会遵命行事的皇夫,以后注定是受欺负的份,连争宠都不会。”

“他不用争宠。”九娆淡淡道。

“因为争也争不到?”姬凰羽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可你现在才九岁,怎么就能确定自己长大以后不会喜欢上一个人?”

九娆沉默了片刻,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位置:“因为这里是冷的,没有温度。”

姬凰羽一怔。

削桃子的天舒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九娆,正色地道:“陛下的心是热的,有温度,并不冷。”

这是当众拆她的台?

“你懂什么?”九娆睨了他一眼,很霸道的语气,“我说是冷的,就是冷的,不许反驳。”

天舒默默应了声是,低头削桃子去了。

姬凰羽嘴角一抽,摇了摇头:“陛下这样的性子,倒是很合我的胃口。”

九娆淡笑:“可惜你的性子却不合我的胃口。”

第1063章 凶残的美人

所以不用去想什么一视同仁、雨露均沾,也不必多费心思去想争得独宠,这种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陛下越是这样说,我反而越想嫁给陛下了。”姬凰羽慵懒地笑笑,桃花眼里波光流转,“当然,我的意愿无关喜欢与爱,我只是想亲自验证那个天命帝女的传言,以及想亲眼见证一下,陛下以后是否真的会成为天下霸主。”

“若不能呢?”九娆好奇地反问一句。

“那我就把陛下杀了。”姬凰羽语气淡淡,说得跟真的一样,“陛下若不能成为天下霸主,那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的账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可以杀了陛下,然后由我自己来当这个天下霸主。”

九娆:“……”真是个凶残的美人。

“有我在,你杀不了陛下。”天舒把削好的桃子切成片,放在盘子里,拿了根竹签一并递给九娆,语气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若敢对陛下不利,我会先一步杀了你。”

姬凰羽闻言嗤笑:“你?”

天舒面色淡淡,根本不把他的嗤笑放在心上。

“陛下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姬凰羽目光微转,饶有兴味地看着九娆,“对我好点,以后我可以尽心地辅佐陛下成为天下霸主。”

九娆翻了个白眼:“你废话真多。”

而且太自以为是。

她已经重复强调过一百遍的事情,他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的?

连南疆江山为嫁她都不稀罕,还对他好点,指望他辅佐?

说的哪门子笑话?

姬凰羽承认自己被这个小女帝打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这个小女娃对很多世人穷其一生所追逐的东西浑然不屑一顾,对他南疆第一美人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似乎所有可以拿来与她谈判的筹码,都压根派不上用场……

有些挫败地转头注视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姬凰羽难得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良久没再说话。

清风徐徐,清香萦绕。

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金光点点。

环境是如此美好,夜晚的空气如此清新。

“你的那位姐姐。”九娆吃了几片桃肉,抬眸看向姬凰羽,“她现在似乎有点身不由己。”

“没关系。”姬凰羽语气平静,“他们不敢动她,也就是暂时受些委屈罢了。”

如此说来,他对自己姐姐的处境很清楚。

九娆点了点头。

“我们该走了。”放下果盘,九娆站起身,注视着姬凰羽,“你应该没有要把我们困在这里的意思。”

姬凰羽转过头,看着她:“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

“南疆江山为嫁。”

“不考虑。”九娆道,“虽然命中注定我有九位皇夫,但说实在的,我其实一个都不想要。就算以后改变了想法,我也不太可能会单独喜欢谁,所以你别心存奢望了。”

话落,她抬手指了指祭司殿殿内的方向:“开门。”

姬凰羽不置可否,伸手按下自己椅子下的一个按钮,殿门缓缓开启。

第1064章 野心

“告辞。”九娆颔首,“除了帮你洗掉罪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

姬凰羽摇头:“用巫后的孩子做要挟,这件事你做得非常漂亮,抓住这个七寸足以让巫家投鼠忌器。待父王下旨解除我的罪名,我就出去找你,到时候请你吃饭。”

吃饭?

九娆嗤笑:“又不是没吃过饭。”

“我要请吃的不一样。”姬凰羽挑唇轻笑,桃花眼弯起漂亮的弧度,“我请你吃南疆最有名的特色菜,保证你终生难忘。”

九娆心里又骂了一句妖孽,语气淡淡道:“随意。”

话落,她朝九微和天舒示意,三人正要离开,却听姬凰羽又道:“这位白衣小公子应该还没有定亲?”

白衣小公子?

九微?

九娆看了九微一眼,九微转头看向姬凰羽,沉默不语。

“你们在凤凰城应该见过我的姐姐,不知道对她印象如何?”姬凰羽看着九微,“我姐姐应该配得上你吧?”

九微皱眉,转身入了殿门。

九娆和天舒很快也转身走了。

姬凰羽嘴角一抽,这么不耐烦?

不过挺有个性的。

摇摇头,姬凰羽兴味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眼前桃花美景。

美景固然是美,可天天看也该看腻了。

姬凰羽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想到方才那个小女帝,唇角微微勾起,桃花眼里泛着潋滟魅惑的光泽。

“帝女出,南疆灭。”白衣白袍的老者拄着权杖走过来,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姬凰羽,语气平和中透着威严,“你觉得这个小女帝怎么样?是否能做到卦言中预示的这个结果?”

帝女出,南疆灭。

这是一则卦言,也是南疆的命运。

姬凰羽单手托腮,身体慵懒地靠着椅背,嗓音淡淡:“很不错。”

不止是气度不错,心性不错,主要是脑子也够用。

都说三岁看老。

小女帝今年九岁,足以窥见以后的不凡。

“小女帝是不错,只是九夫之一……未免太委屈你了。”白袍老者道,“你现在的决定如何?”

姬凰羽沉默片刻,一口饮尽手里的茶,淡淡道:“就算是九夫之一,我也必须是九个之中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到,让她必须正视他的存在,必须把他放在心里。

姬凰羽承认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

小女帝来此之前,他对那则卦言更多的是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一个小女子能成为天下霸主。

不过陵国女帝当政这件事让他有了些想法,他这个祭司殿下一任大祭司不可能成为南疆王,但他的姐姐可以。

南疆王座上也可以迎来史上第一个女王——铲除了巫家,他姬凰羽足以在南疆朝堂下立下威信,让人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到时候他要扶持姐姐做女王,谁又说什么?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小女帝挺不错的。

姬凰羽托腮沉吟,究竟是该顺应天命让她成为霸主,还是逆天而为,让南疆独善其身?

究竟是南疆女王及大祭司主政更能满足他的野心,还是成为女帝九夫之一,争宠后宫来得更有挑战性?

第1065章 中毒

白日里,巫后在丞相府中用完午膳便打道回了宫。

她现在刚刚有孕两个月,不宜在外面待太久,况且王上只给了半日,作为王后,至少不能公然抹了王上的威严。

回到凤仪宫休息半个时辰,太医来给王后请脉。

王后肚子里怀的是真正的嫡子,金贵得很,自然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宫里的太医每日午后都会来请脉一次,确定孩子安然无恙。

今日原本也以为不会有什么,可杨太医请脉之后,眉头却忽然皱起,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巫后见他神色变了变,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紧张起来,“脉象有异常?”

太医没说话,细细地又诊了一遍,站起身道:“回禀王后,臣需要请院首过来。”

巫后心里一沉,不安的预感让她脸色发白,连忙吩咐身边大宫女:“去把冯太医请过来。”

“是。”大宫女领命而去。

巫后定了定神,皱眉看着眼前的太医,“杨老,你不妨直言,本宫的脉象是否有什么异常?”

杨太医神色微凝:“暂时还不好说,只是跟昨日相比,确实有些不稳当。”

脉象不稳当?

巫后心下微定:“本宫今日早上回府省亲,是否舟车劳累导致脉象不稳?”

“不是。”杨太医咬了咬牙,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后的脉象看起来……好像是中了毒。”

“中毒?!”巫后腾地站了起来,脸色猝变,“杨太医?”

杨太医低着头,“王后先别紧张,等冯院首过来亲自确认一下,臣的诊断不一定准确。”

不准确?

以前每次把脉都准确,怎么单单这次就不准确了?

巫后脸色变得苍白,不安地盯着杨太医看了良久,确定他没有半分玩笑的成分——当然,也没有哪个太医敢开这样的玩笑。

心头蒙上一层阴霾,巫后焦虑不安地开始踱着步子。

中毒?

不,她这段时间一直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早上回去丞相府,有禁军严密护送,回到丞相府里更是重重保护,用膳也都有专人验毒……

怎么可能?

不。

巫后无意识地摸着肚子,心头被深沉的恐惧和不安笼罩。

这个孩子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

她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个孩子。

……好不容易等来的孩子。

闭了闭眼,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正巧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后,冯太医来——”

巫后急声道:“不用通报了,快传!”

”是。“

很快提着药箱的冯太医匆匆进来,连行礼都忘了,“王后的身体哪里不适?”

“本宫没有任何感觉。”巫后力持镇定地道,“但杨太医方才诊脉,脉象有点异常。”

冯太医朝杨太医看去。

杨太医神色凝重地点头。

“王后还请先坐下。”冯太医搁下药箱,沉稳地开口,“臣给王后诊脉看看。”

巫后在床上倚坐下来,把手腕搁在床头的几案上,神色难掩惊惶。

宫女在她腕上覆了一条丝帕。

冯太医蹲跪下来,安静地把手指搭上她的腕脉。

第1067章 一步踏错

相比起凤仪宫的阴霾笼罩,九娆却是格外的悠闲自在。

她完全不需要去思索巫后的选择,去了一趟祭司殿回来之后,她就更不用担心了。

既然已确定姬凰羽没有危险,那么巫后是接受威胁也好,不接受威胁也罢,结果无非就是姬凰羽身边的罪名能否洗掉的区别。

至于火刑,姬凰羽不是说了吗?

这世上敢对他施与火刑的人还没出生,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操心的?

而且她几乎有十成十的把握笃定,巫后必定会妥协。

为了杀一个姬凰羽,舍弃了她自己的孩子,她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可巫后的妥协,也是建立在百般挣扎的愤怒与为难之上。

看到看到了那封信函上的条件,巫后一整个下午都在挣扎煎熬,她绝对不想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盼来的这个孩子出现闪失。

可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就必须洗掉姬凰羽的罪名,赦去姬凰羽的火刑。

让皇帝亲自下旨,还姬凰羽一个清白之名。

这件事听起来只是简单的一命换一命的条件,可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如果当真这么做了,当初构陷姬凰羽与宫女私通的人,就不得不担下一个诬陷皇子的罪名。

而看到姬凰羽跟宫女衣衫不整出现在床上的人,正是御林军统领,巫后的堂侄。

诬陷皇子的罪名不轻,诬陷下一任大祭司的罪名更重,完全可以视为对神灵的亵渎,如此一来,巫鹏唯有以死谢罪——就算不牵累巫家,这件事带给巫家的影响也是不可想象的。

巫后坐在床沿想了一整个下午,眉头深锁,眉眼堆满阴郁之色。

这么大的事情她想跟自己的兄长商议,可她刚从巫家回来,这个时候若是再急急忙忙召见兄长,外面会生出什么臆测?

王宫是姬家的王宫,不是巫家的,她不能把王上视为无物,更不能明目张胆地把宫规视为无物。

巫后此时完全体会到了一个事实——一步踏错,步步错。

就算如今巫家的势力大,可依然挡不住藏在暗处的凶险,只是此时她反应过来这一点,却已经晚了。

现在她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保全孩子,舍弃巫鹏,放了姬凰羽,还是舍弃这个孩子,让原本的计划顺利进行?

这样的为难并没有给她大多时间,当晚巫后就发现自己身上见了红——即将失去孩子的恐惧让她再也无力思考更多,急急忙忙命人去请来了王上。

巫后甚至不敢告诉王上她被人威胁的事情,她想要孩子,就不能惹怒背后下毒手的人,万一对方一怒之下不给她解药,王上也还不了她孩子的命。

巫家此时还没有想到,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宫里就发生了让他们措手不及的事情,巫家的命运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上震怒:“诬陷王子?诬陷神灵选择的下一任大祭司!巫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怜的巫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王上的震怒,巫后的眼色,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第1068章 晴天霹雳

次日一早,整个南疆王城都轰动了。

王上下旨为四王子姬凰羽平反,巫后亲自为姬凰羽翻的案,说御林军统领巫鹏一时鬼迷心窍,诬陷了四王子姬凰羽。

四王子潜心侍奉神灵,洁身自爱,根本不曾跟宫女发生任何事情。

南疆王城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巫丞相一家却像受到晴天霹雳一般,被这个消息砸得头晕目眩,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明明昨日巫后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去宫里过了一夜,事情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巫丞相早朝上在诸多同僚隐含深意的眼神中,只觉得浑身被扎满了刺一样难受。

因不了解内情,他连当面询问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扛到下朝,连忙命人去追查个究竟。

但不管他了解到事实之后会如何,南疆王旨意已下达,姬凰羽洗脱了罪名,这件事已毫无转圜余地。

南疆上下臣民都知道姬凰羽是被冤枉的。

巫家这一次不但没能动得了姬凰羽,反而折了一个巫鹏进去,而新换上的禁军统领陆青是王上的人,为人冷硬,治军甚严,没有谁敢不服他。

自此,宫中御林军的大权完全掌握在了王上手里。

巫家被削了一臂,看似伤了一些元气,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才只是开始——姬凰羽的无罪释放,才是他们真正的噩梦。

不过眼下,九娆并不关心外面这些事情。

在府里悠闲度过三日。

姬凰羽罪名被洗脱之后,暗中处理了一些事情,第四日来到秦府——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九娆落脚之处的。

总之是在夜黑风高的晚上,而且还是在中元节当晚——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选择这个寻常人都不出门的晚上。

他穿着一身妖娆的红衣大摇大摆的登门,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言明求见九娆。

门卫通报之后,他被领进了三个孩子居住的惊鸿院,在灯火明亮的庭院里见到了九娆、九微和天舒三人。

四个孩子,坐在四张椅子上,分别占据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看起来还颇有一种四方枭雄齐聚的感觉。

“小女帝陛下的计策果然管用。”姬凰羽倚着椅子,唇瓣勾起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浅笑,眉梢眼角尽是风华,“我是否欠你一个人情?”

九娆手里端着个果盘,盘子都是天舒切好的水果,她悠闲地吃着水果,淡淡道:“不是计策管用,而是巫后不可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冒一点险。”

抬眸瞥了姬凰羽一眼,她道:“至于是否欠我人情,这个倒不用放在心上,我没指望你回报我什么。”

秦裳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失笑着回到蘅芜苑。

倒也不太关心他们都聊些什么。

“主人。”他走近内室,看着坐在椅子里看书的帝修,“我眼瞅着这姬王子不是个寻常少年,若九娆的皇夫都是如此,她有本事驾驭得了九个?”

“你管得挺宽。”帝修语气淡淡,波澜不惊,“收拾一下,我们明早离开这里。”

——

更新完,晚安~

第1070章 不用卖关子

九娆冷笑,精致如画的小脸上染了几分阴云。

年纪小,脾气大,平时没被惹怒的时候看不出来,此时一大早上起来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让她连维持最基本的待客之礼的心情都没了。

唇角挑起了一抹冷笑,九娆淡淡问道:“巫小姐就不想知道,姬凰羽为什么会被无罪释放?”

巫丹此时没有注意到九娆说话时,不经意间展现出的一些细节。

可一直沉默的莫忧却分明听到,这个才九岁的小姑娘直呼四王子的名讳时,神情是那么从容镇定,坦然自若。

就好像南疆四王子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少年,而并非尊贵的王子,也不是什么大祭司的弟子。

踏进秦府之前,莫忧尚且不敢确定女孩的身份,而踏进秦府之后,她心里很清楚这个女孩的确不是南疆人虽然秦府比起权贵府邸坐落的黄金地段有些偏僻,但距离却并不远。

如果这个女孩当真是南疆王城人,她们不可能没听说过。

而且,还是如此漂亮且自带贵气的一个女孩。

她说能救出四王子,果真就救出了四王子,且还了四王子一个清白……

“怎么?”巫丹冷笑,“难不成你想说,姬凰羽被无罪释放是你的功劳?”

“的确就是我的功劳。”九娆语气淡淡,目光落在巫丹面上,“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巫小姐真想知道?”

巫丹眯眼,心头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现在年纪还小,家里寻常发生重大的事情并不会全部让她知道,而巫后给姬凰羽平反证明清白这件事,至今没有传出详细的内情,所以她更无从知晓。

可此时看着女孩镇定到平静的瞳眸,她没来由的感到不安。

“来者是客。”九娆淡淡一笑,转身走进屋子,“进来坐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九微和天舒自隔壁房东走了出来,两人都没什么表情,淡淡看了两个少女一眼,也转身进了九娆的屋子。

巫丹静站片刻,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须臾,淡淡朝身边侍女道:“你们留在这里。”

话落,抬脚走进屋。

莫忧也把自己的侍女留在了屋外,独自走进了屋。

九娆招呼两个少女在桌边落座,侍女沏了茶过来,又端了几盘洗净的新鲜水果。

“你们先下去吧。”九娆开口。

侍女们屈膝行了个礼,很快告退离去。

九微和天舒走到窗前落座,靠在矮榻上看书,并不参与三个女孩的话题。

“姬凰羽被陷害是巫家一手所为,你的父亲和姑姑恨不得马上置姬凰羽于死地,巫后却在省亲回宫当晚,请求皇上为姬凰羽平反,赦免了他的罪名,巫姑娘就不觉得此事很蹊跷?”

九娆端起茶盏,优雅地品了一口花茶,挑眉看向巫丹。

莫忧不自觉地拧紧了手里丝帕,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沉默不发一语。

“你可以不用卖关子。”巫丹冷冷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第1071章 试试看

“那我就直说了。”九娆笑了笑,笑意却带着三分冷峭,“因为你的姑姑中了毒,那毒对她腹中的胎儿不利,如果她不请求王上赦免四王子,并还他一个清白,她腹中的龙嗣将不保。”

什么?

巫丹脸色一变。

姑姑中了毒?

“这不可能!”她厉声反驳,“姑姑在家中所用之物,以及所有进入腹中的水和食物都有专人验毒,不可能中了别人的暗算。”

“哦,忘了跟你说,她中毒其实还是通过了你的手。”九娆语气淡淡,根本不把巫丹的激动放在心上,“你亲手献给她的那条项链,没忘记吧?”

巫丹一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送的那条项链?

眼神僵硬地看着九娆,巫丹声音一寸寸冰冷:“你……你算计我?”

“不然呢?”九娆抬眸,唇角扬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你以为我真有时间去跟你争一条项链?”

巫丹脸色难看至极,死死地咬着牙,“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姑姑,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你可以现在就去告诉她。”九娆道,语气一派云淡风轻,“若是巫后和你的父亲知道是你献上去的项链有问题,才导致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巫姑娘,你觉得……你担得起这个责任?”

巫丹脸色又是一变。

她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她担不起。

就算父亲母亲和姑姑如何宠爱她,可对付姬凰羽却是他们费心筹谋了很久的计划。

巫丹之前为了救姬凰羽,给自己的父亲下跪磕头,百般求情都没用,反而被父亲下令禁了足。

如果……如果他们知道是自己献上去的项链有问题,才导致姬凰羽不得不被赦,父亲会不会怀疑就是她搞的鬼?

一定会的……

就算她是被人算计了,可项链的确就是经过她的手,才到了姑姑手里……父亲和姑姑一定会雷霆大怒,他们愤怒之下一定会把气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

不,她承受不了。

受宠又如何?

巫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个人,就连姑姑都一心为家族考虑,她何德何能,又有几分底气敢跟家族规矩和利益抗衡?

“你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暂时没问题,但是如果你惹怒了我,我随时可以让她的孩子无法顺利降生。”九娆抬眸,平静地看着这个被吓到的少女,嘴角微扬,“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话音落下,巫丹回过神,脸色瞬间冰冷而苍白,被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不敢试。

她没有试试的胆量,更没有底气。

“我觉得你担不起这个责任。”九娆漫不经心地淡笑,“所以,在我死得很难看之前,也许你会死在我的前头。”

巫丹脸色一变。

“小妹妹。”沉默已久的莫忧终于开口,目光直视着九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和来历。”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和气度……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和来历。”九娆语气淡淡,“唤我秦姑娘即可。”

第1072章 欺负小孩子

“秦姑娘。”莫忧点头,从善如流地开口,“我们能否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真正的目的?”九娆笑了笑,“你们可以当做是,我想见见传说中南疆第一美人是个什么模样,就这么简单。”

莫忧微默,这个答案似乎让她有些讶异:“也就是说,秦姑娘之前并不认识四王子?”

九娆点头:“来南疆之前,本姑娘的确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却为了救他而得罪王后?

原因只是为了见识一下南疆第一美人的风采?

这个说法,莫忧并不相信。

巫家这么庞大的势力家族,巫丞相和巫后都极力想置姬凰羽于死地,连王上都只能屈服,巫丹和莫忧以及所以在乎姬凰羽的人都没办法。

一个九岁的女孩却能轻易做到?

她并不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更不相信她的说法。

但是她可以假装相信。

莫忧道:“昨天晚上秦姑娘见到了四王子。”

“没错,昨天晚上我已经见到了。”九娆点头。

“感觉如何?”

“还不错。”九娆道,“南疆第一美人名副其实。”

莫忧神色微紧:“你会喜欢上他吗?”

九娆摇头:“不会。”

“当真不会?”

九娆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开口:“如果你问的是我,我可以确定地说,我的确不会喜欢上他。不过他会不会喜欢上我,这我就无法保证了。”

顿了顿,她浅浅勾唇:“毕竟我长得这么漂亮,配他这个南疆第一美人也算是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两个少女脸色齐齐一变。

很显然,对于她们两个小姑娘来说,除了担忧长辈的迁怒之外,最关心的,显然是姬凰羽会喜欢上谁的问题。

她们可以接受自己一厢情愿这个事实,也从未奢望得到过回应。

因为四王子是侍奉神灵的人,等大祭司退下之后,他会成为新任大祭司,不会成亲生子,也不会跟任何女子发生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

可这世上永远没有绝对的事情。

万一……

如果姬凰羽昨晚不曾来过秦府,她们当然不会担心他喜欢上谁。

可四王子以前多安静寡言的一个少年,从不会理会祭司殿外的红尘俗世,昨晚却独自一人来到这秦府,并且跟秦府里的几个小孩闲谈到了半夜。

据说还相谈甚欢。

她们根本不愿相信,姬凰羽真的会有跟谁相谈甚欢的时候。

听到手下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巫丹和莫忧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才想亲自过来一探究竟。

却没想到……

而这个小姑娘又是四王子的救命恩人,一份恩情欠在这里,难保以后四王子不会把救命之恩当做借口,慢慢喜欢上这个小姑娘。

所以在听到九娆这句话时,两人的反应才这么大根本就未曾想过,九娆如今才九岁,姬凰羽也才十二岁。

年纪这么小的两个人,哪来那么多喜不喜欢?

沉默维持了片刻,巫丹冷冷道:“四王子会喜欢上你?别做白日梦了,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1073章 善心大发

提鞋都不配?

坐在窗前的天舒表情一冷,正要起身走过来,却被九娆一眼瞪了回去。

“配不配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九娆淡淡一笑,并不把巫丹的话放在心上,“你们如果有本事虏获他的心,自然可以让他喜欢上你们其中一个。若是不能,就祈祷他最好真能虔诚地侍奉神灵,不动凡心,在这里欺负我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

吃了口水果,九娆语气越发清淡:“姬凰羽才十二岁,以后日子长得很,生命里会遇上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他若要喜欢谁,你们能阻拦得过来吗?”

莫忧闻言,顿时沉默不语。

巫丹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见莫忧站起了身:“今日权当是我们打扰秦姑娘了,关于王后的事情,还希望秦姑娘手下留情。龙嗣金贵,且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若从此时莫忧的言语听来,倒完全看不出巫家跟莫家的不和。

可见做好表面功夫,也是世家贵女们打小就要学好的一门功课。

“只要巫家的人不来惹我,我不会对一个小生命下手。”九娆淡道,“可如果还有人不长眼,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巫丹冷冷道:“只要你以后离四王子远点,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有把柄攥在她手里,巫丹不敢再过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姬凰羽就是不能喜欢上别人。

九娆其实懒得搭理这个刁难的千金小姐,不过她修养好,不屑跟她一般见识。

“我过几日就要离开南疆,所以不存在离姬凰羽近点还是远点的说法。”

戳了一片蜜桃送进嘴里,九娆的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巫姑娘不用担心我,只要把你们的四王子看好,最好能随时得知他的动向……若有必要,也可以去市集上买根结实点的铁链子,把他拴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如此一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巫丹脸色红一阵青一阵,咬牙:“你……你胡说八道!”

她胡说八道?

九娆嗤笑:“我可没有胡说,我觉得巫姑娘肯定特别想这么做,只是苦于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秦姑娘,我们先告辞了。”莫忧担心再说下去,巫丹又要翻脸,连忙开口,“今日冒昧打扰,还请秦姑娘多多包涵。”

九娆抬眼看向莫忧:“我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有句话想提醒巫姑娘。”

巫丹冷冷的,“什么话?”

“别试图灭口。”九娆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分外无害,“你要相信,我既能做到控制巫后的孩子,便也能避过暗杀。但是若真有人对我不利,我会不会手下仁慈就不好说了,巫姑娘最好别作死。”

这句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却是九娆难得善心大发一次。

她还小,可不想让手上沾上太多血腥。

做个纯洁的小仙女多好?

巫丹年纪小,不懂事,偏偏出身好,打小就受三千宠爱,这次又是为了姬凰羽……万一真愚蠢到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她只怕会后悔终生。

第1074章 霸占

所以九娆好心提醒一次,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我才没你那么恶毒。”巫丹恶狠狠地盯着她,“我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最好没事,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走不出南疆。”

话落,冷冷拂袖:“我们走!”

两个小少女终于离开了。

九娆坐在桌前,慢悠悠地享用着瓜果,淡淡开口:“夏天的水果应该冰镇一下才好吃吃。”

“冰镇的太凉,吃多了不好。”天舒起身走过来,“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怎么?”九娆抬眸看着他,“你想家了?”

天舒沉默。

他不是想家,而是不想再留在南疆这个讨厌的地方,更不想看到这些讨厌的人。

“父亲和裳爹爹已经走了。”九微坐在窗前,垂眸看书,“我们也该回去了。”

九娆胎膜看向九微:“没下山之前,你不是想着下山见见世面?这出来还没多长时间呢,就想回去了?”

世面都见好了?

九微敛眸沉默,须臾,缓缓摇头:“山下没什么好的。”

以前他不懂事,想下山只是出于一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可下了山他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如待在山上让人舒心。

九娆点头:“嗯,我娘亲应该也快醒了,回去就回去吧。”

虽然接下来南疆这里一定还有好戏可看,姬凰羽要对付巫家,九娆其实很想看看他的手段如何。

但的确没时间再在这里耽搁。

她要回去看看娘亲。

“天舒,收拾行李吧。”九娆吩咐,“我们要先去凤凰城一趟。南疆王赦了姬凰羽,凤凰公主自然也该恢复自由身了,得让她先完成承诺,把凤凰城给我们。”

姬凰羽恢复了自由身,接下来不管他要做什么,都是南疆王族权臣自己的事情。

临走之前,九娆正打算命人悄悄递了个话给巫后,那毒只是假象,根本不会让孩子滑胎,让她放心。

至于巫后听到这句话之后会如何气急败坏,会如何恼羞成怒,如何捶胸顿足地震怒……都跟她无关,九娆也并不关心。

至于离开……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性,说走就走,完全没有要跟谁打招呼的意思。

然而尚未踏出秦府,他们却接到了三份特殊的请柬。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请柬上印着特殊的上古神兽的图纹——在一众印花图案的请柬之中,这绝对是一种特殊的象征。

祭司殿的印记。

当然,发请柬的人并非大祭司,请柬也并非来自祭司殿,而是来自宫里。

南疆王下旨在宫中设宴,安抚受了冤枉的四王子姬凰羽,这三封请柬则是姬凰羽以自己的名义命人送过来的。

虽然他想请的人只有九娆。

但九娆年纪小,九微和天舒不可能放她一个人进宫赴宴。

姬凰羽不想在这种细节上纠结,索性让人送了三份过来。

“这份请柬来得倒是及时。”九娆皱眉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九微和天舒,“你们决定吧,去还是不去?”

天舒不太想去。

九微也不想去,不过想了想,他却点头:“去。”

——

今天更新完,晚安。

关于爆更,日期还没定下,定下我会跟大家说的。

第1075章 拭目以待

宫宴是在今晚,也就耽搁一天的功夫而已。

“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几日,不去见见主人也的确说不过去。”九娆捏着请柬,目光悠闲地看着上面的上古异兽图腾,“九微,你知道这上面的图腾是什么神兽吗?”

看起来像只鸡,但她并未听说过有谁把鸡当做神兽的。

“重明鸟。”九微淡淡道,“上古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

九娆扬眉:“重明鸟?”

九微点头:“它看起来像鸡,但力气很大,能辟除猛兽妖邪,给人们带来安宁。”

九娆沉默了片刻,“果然多看书是有好处的,什么都懂。”

九微经常看书,她还以为他就装个模样,没想到小小年纪懂得还真不少。

不过……

“辟除猛兽妖邪?”她笑了笑,“南疆的妖邪猛兽倒是不少,端看姬凰羽手段如何了。”

傍晚时分,姬凰羽从祭司殿乘着软轿来到秦府大门外。

褪去了一袭红衣似火,少年换上了一身隆重的皇子袍服,腰缠织锦腰带,衬得身段高挑,腰肢劲瘦。

只是那张脸,依然美得张扬,夺人心魄。

“小女帝陛下。”姬凰羽走到九娆面前,微微欠身颔首,礼仪端庄而优雅,“随小王一起入宫赴宴?”

九娆沉默端详着他风度翩翩的仪表,悠然挑眉:“你是怕我跑了?”

“当然不是。”姬凰羽勾唇一笑,桃花眼弯出魅惑的弧度,“我只是想让今晚进宫的人都认识你,并且知道你是我护着的人。”

九娆嘴角一抽:“我需要你护?”

“不需要。”姬凰羽从容地摇头,“但是你不觉得,当所有女孩子向你投去艳羡嫉妒的眸光时,会让你生出一种万众瞩目的优越感?”

万众瞩目的优越感?

说白了,不过就是一种虚荣心罢了。

不过九娆还没到体会那种优越感和虚荣心的年纪,况且她的身份,也使得她不需要有这种心态。

“相较于承受女孩子们的艳羡和嫉妒,我更享受天下人敬畏臣服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一笑,九娆如此说道,“这天下人应该也会包括你。”

姬凰羽一愣,随即嘴角抽了抽,点头:“我拭目以待。”

顿了顿,姬凰羽接着道:“你换一下衣服吧,我帮你们把轿子准备好了。”

九娆点了点头,转身入内,换了一身长及脚踝的冰蚕丝海蓝色束腰长裙,简单地把头发梳了一下。

墨发披肩,如缎般的发丝后只绑了一根蓝色缎带,显得贵气清纯。

她只是个女孩,又是姬凰羽的客人,当然没必要跟那些官员和贵妇、千金小姐们一样打扮得多隆重,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粉嫩无害,精致漂亮得犹如山间精灵。

九微和天舒倒是没刻意换衣服,一人白衣清贵,一人青衣沉稳。

除了年纪小点,这份气度当真是让许多权贵家的成年男子也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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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6章 共乘一轿

走到府外,九娆发现自己被姬凰羽骗了。

三顶轿子,只有最前面姬凰羽的轿子比较大,后面的两顶软轿都只能坐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九娆挑眉,“我们三个人,你准备了两顶轿子?”

“你跟我一起坐。”姬凰羽语气从容得很,显然早有打算,“这样一来,宫里才无人敢为难你。”

“你真会开玩笑。”九娆冷笑,“我真跟你一起做,到了宫里才会成为所有女子的公敌。”

姬凰羽摇头:“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我家小姐不用你护。”天舒走过来,语气淡淡,“小姐坐轿子,我走着进宫。”

姬凰羽闻言,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你家小姐?小姐是你一个人的?”

天舒面无表情,显然根本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题。

九娆揉了揉眉心,没兴趣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门外听他们争执,淡淡道:“姬凰羽,别忘了你是祭司殿的下一任大祭司,是侍奉神灵的人,公然跟女孩子同乘一顶轿子,你确定这符合规矩?”

“再符合不过。”姬凰羽不以为意地浅笑,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别耽搁时间了,快上来吧。”

顿了顿,“或者说,你是怕了?”

怕?

九娆挑眉:“虽然激将法对我不管什么用,但既然你都不在乎,我还顾忌个什么劲儿?共乘就共乘,到了宫里如果敢有一个女子来找我的麻烦,姬凰羽,我跟你没完。”

话落,径自抬脚往前走去。

两旁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打起了帘子。

姬凰羽转头,朝天舒悠然一笑,颇有点挑衅的意味:“你坐后面的轿子。”

天舒沉默,眉眼微沉,明显有些不太高兴。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还无法做到情绪完全不外露。

“稳住。”九微经过他的身边,语气淡淡地提醒,“天枢宫乃是九宫之首,若此时就沉不住气,以后魑魅魍魉多了,你岂不是更乱了阵脚?”

天枢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九宫?”

“嗯,九宫。”九微点头,“你不乐意也没办法,该接受现实还得接受现实。”

天枢抿唇,眉眼间堆满郁色。

九宫就是九位皇夫。

所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天舒看了一眼前面最大也最华丽的轿子,轿夫已经抬起软轿行走,看不清轿子里的情景……

嘴角忍不住抿紧,天舒不发一语地上了后面的轿子。

“那位醋意挺大。”姬凰羽倚在一旁,看着五官还带着青嫩却已美得惊人的女孩,嗓音慵懒,“九娆妹妹,你喜欢他吗?”

九娆疏懒懒地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九娆妹妹真是无情。”姬凰羽勾唇,眼梢隐现潋滟风华,“任人痴心一片,你自岿然不动,永远保持一副铁石心肠,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九娆侧靠在软轿的美人枕上,单手支着额头,敛眸养神,不想再听他说话。

轿夫都是高手,轿子抬得很稳,行走间并没有多少颠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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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7章 踢到铁板

可九娆心里却忍不住隐隐有些触动。

任人痴心一片?

现在他们都还是个孩子,天舒也不过才九岁,哪来的什么痴心?

小孩子又知道什么叫痴心?

还铁石心肠……

没错,她的确是铁石心肠,可不知怎么回事,关于天命皇夫一事,初时听到还觉得有几分新鲜,对天命之事充满着一些未知的好奇。

然而几日之内数次听到类似的话,她却着实有些厌烦。

天命,天命。

她的命运难道就一定要由上天来安排?

命定九夫。

她若偏不要这九夫,又当如何?

“姬凰羽。”九娆睁开眼,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如果你成为南疆的王,南疆王城必定有很多女子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妻妾妃嫔。巫丹,莫忧,以及许许多多的少女……撇开王位不谈,单是你这副容貌,也会让许许多多的小女子义无反顾地爱上你。”

姬凰羽桃花眼微眯:“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

“听得懂。”姬凰羽语气淡淡,“你是觉得我应该三思而后行,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九娆漫不经心地点头:“的确是这样没错,我觉得比起跟众多男子一起争宠,倒不如享受众多女子为了自己而争风吃醋——跟旁人一起分享一个人的感情,以及一个人坐拥三千美人,你觉得那种方式更让人喜欢?”

世间男子不都喜欢权势和美人?

有了权势,美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我就喜欢挑战新奇,怎么了?”姬凰羽扬唇,眉眼染了几分妖娆,“坐拥三千美人,的确是很多男人做梦都想要达到的高度,但我偏偏就不想。我不喜欢看那么多女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也不喜欢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更不喜欢面对那些人前纯善、人后歹毒的虚伪面孔,不喜欢看她们勾心斗角花样百出……”

随着他一句句“不喜欢”,九娆默默敛眸,嘴角不住地抽动。

“我就喜欢跟其他人一起争宠,单凭我这张脸,就可以把所有人碾压都犄角旮旯去,让他们羞于见人,若真有脸皮厚觉得还能出来蹦跶,我也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还怕对付不了他们?简直是笑话。”

九娆的感觉果然没错。

这的确是个凶残的美人,脾气跟他的美貌成正比。

这个九岁的女孩像是终于踢到了铁板一样,倚在软枕上不说话,装死沉默。

“怎么?”姬凰羽桃花眼微眯,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该不会是被我吓到了?”

九娆抬眸:“是啊,被你吓死了。”

姬凰羽一静,身体朝她那边挪了挪,嘴角勾起一个温柔魅惑的笑容:“九娆妹妹不用怕,我就算有千般手段也只会用来对付敌人,不会伤害你的。”

手段是用来对付情敌的,嗯,虽然那些情敌还没出现,不过他现在可以先制定一些计划。

作为祭司殿的下一任大祭司,侍奉神灵的四王子,姬凰羽在这方面占尽了优势——提前算出了自己以后的命运,提前知道了自己将有多少个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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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8章 能忍则忍

提前了解自己所拥有的优势,并可以因此而提前做出相应的对策。

以后出现的人,谁会是他的对手?

九娆沉默地瞥他一眼。

不用怕?

她真的好怕哦,要不要因为他的安抚而感激涕零?

九娆懒得搭理这个自恋过火的家伙,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轿子很快到了宫门口。

轿夫停下了轿子,姬凰羽率先起身下了轿,在他现身的那一瞬间,九娆听到了外面此起彼伏的抽气以及惊叹议论声。

“四王子……”

“四王子好像比以前更美了……”

“四王子在等谁?”有个女孩小声说着,嗓音跟个百灵鸟似的好听,却充满着好奇,“难道是凤凰公主回来了?”

“凤凰公主?没怎么快吧?”

议论的声音稍有些远,且声音压得很低。

九娆眸心微细,看着帮她打起了轿门的姬美人,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故意让我成为小少女们的公敌?

可以想见,此时在众目关注之下,她一踏出轿子,绝对会瞬间就吸引不知多少道打量探究以及羡慕嫉妒的目光。

姬凰羽笑得眉眼弯弯:“有我在,你怕什么?”

九娆轻哼一声,弯腰走了出来。

这一刹间,周遭明显安静了下来。

九娆站直身子,敛眸理了理自己的袍袖,转头看向已经走到近前的九微和天舒二人,“今晚我们是客人,你们要维持好君子风度,切不可轻易惹事。”

九微没说话。

天舒倒是点头。

“不过,”九娆嘴角一勾,很快话锋一转,“若有人主动挑衅,你们大可以放开了手脚去干……不必担心,有四王子兜着,没人敢把我们怎么样。”

姬凰羽嘴角抽了抽:“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不是该低调一些吗?聪明人都是能忍则忍,绝不会把事情闹大。”

“你可以当我是笨人。”九娆道,“一个小孩子能有多聪明?冲动也是正常的。”

说着,淡淡道:“我们现在进宫,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让人当猴子观赏?”

姬凰羽转身,跟她一道往宫门走去。

空气静了几息,夹杂着些许好奇、不满和嫉妒的声音果然又响起:

“这个女孩是谁?为什么她能跟四王子一起坐轿子过来?”

“不知道,没见过。”

“她身边的那两个男孩是谁?长得很容貌,气度也不错。”

“对,尤其是白衣的那个……跟小仙下凡似的,感觉比宫里的几个王子贵气有风度多了……”

“青衣的也不错……”

画风好像有点不太对。

几个女孩沉默,看到姬凰羽已经领着那身穿冰蓝色长裙的小仙女往宫门里走去,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片接,“这个女孩到底是谁?四王子对她态度好像很不一般。”

“就是,以前也没见到四王子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这么近过。”

“不会是四王子的心上人吧?”

这句话一出,斜里立即插来一个刁蛮的声音:“胡说八道什么?四王子是侍奉神灵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心上人?那个女孩才几岁?断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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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9章 不快

几个少女转头,看到巫丹在几个少女簇拥下款款而来。

黑幕降临时分,宫门口的灯火已经明亮,少女身段纤细,一袭月牙白的裙装尽显高贵端庄。

除了侍女之外,她的身边还有几个堂姐妹,方才那句刁蛮不屑之语便是出自其中一个堂姐之口。

少女们见到巫丹,纷纷施礼,随即转身往宫门口走去,显然不想惹巫丹不快,也不想蹚任何浑水。

然而巫丹看起来已经非常不快了。

走进宫门,看见最前面已经走远的红衣身影,以及伴随在红衣少年身边的那个冰蓝色女孩,巫丹美丽的小脸上如罩寒霜,让人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巫家其他女孩都想安慰她几句,然而刚一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却见巫丹冷冷转头:“闭嘴!”

顿时无人敢再说什么。

走过了长长的青石板路,抵达今晚设宴的长兴宫。

巫丹寻目转了一圈,却没看到姬凰羽的人影,神色不由越发冷漠。

长兴宫只是平常设宴之地,南疆王今晚为了安抚四王子差点被冤屈死,临时命人准备的。

来的人并不多,甚至没有多少朝臣,除了南疆王和王后,以及姬凰羽的生母文昭仪之外,就只有王族仅有的几位王子,公主,还有接到请柬而来的贵族公子和千金小姐们。

不过王上和王后还没有到,文昭仪此时则是待在长兴宫的偏殿。

姬凰羽先带着九娆去见了他的母妃。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小却生得一副仙姿玉容的女孩,文昭仪忍不住再三打量,越看越是喜欢,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

“小姑娘是谁家的千金?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文昭仪位分不高,但容貌生得秀丽,温婉大气,看起来很有一种书香门第出生的雅致书卷气,说话的语气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一双儿女的遭遇让她悲伤焦虑,所以面容看起来还有几分憔悴,不过整体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姬凰羽得到赦免的旨意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这几日心情已平复了很多。

“她不是南疆人。”姬凰羽说着,俯身在他母亲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激得文昭仪一惊。

“羽儿,你……”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面露几分惶然,“你……不,不行,这样太乱来了……”

姬凰羽摇头,淡淡的嗓音中透着肃杀之气:“母亲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此番没能弄死我,是他们的失策,也将成为他们噩梦的开始。”

文昭仪蹙眉,明显还有些不安:“羽儿……”

“暂时我把姐姐先留在凤凰城,有我安排的人保护着,姐姐不会有事的,母亲还请放心。”姬凰羽转头看了一眼外殿,有侍女守着,暂时无人靠近,“这几日我也会安排几个人在母亲身边暗中保护,王后不会有机会对母亲下手。”

他此番没能死成,巫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管是巫后还是巫丞相,都一定还会想办法对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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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0章 名花有主

所以除了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他现在更需要尽可能地做好防范措施。

姬凰羽跟他的母亲说正事,九娆没有要细听的意思。

闲适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繁花似锦的园子,灯火照耀下,园子里盛开的百花呈现出跟白天完全不一样的美景。

文昭仪在椅子上坐下,听姬凰羽说了一些最近的事情,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前的小女孩身上。

“这位小姑娘……是谁家的?”文昭仪抬手阻止儿子的话,悄然打听起了九娆的身份,她以为把声音压低九娆就听不见了,“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羽儿,你是不是喜欢人家?这些年可没见你跟谁家小姑娘走这么近。”

姬凰羽转头看了一眼九娆的背影,很快收回视线,看向他的母亲:“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您儿子我才十二岁,人家小姑娘也才九岁……”

“不早了。”文昭仪叹了口气,“官宦世家的孩子定亲都早,就算等到弱冠之后再正式成亲,也不妨碍早些把婚约定下来……原因嘛,你自是清楚。羽儿,你若真喜欢人家小姑娘,就该早些把名分稳下来,别等到时候名花有主了——”

“母亲多虑了。”姬凰羽叹了口气,无奈的在她耳边低低地又说了一句,“母亲还记得那个卦言吗?她就是卦言中的女——”

文昭仪没听完就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这、这……这是真的?”

话落,震惊地眼神忍不住投向九娆,面上神色惊疑不定。

姬凰羽点头:“是真的。”

文昭仪久久没反应过来,眼底神色震惊、诧异、不敢置信,以及其他复杂的情绪一一闪过……

最终,她敛起面上的些微失态,沉默地盯着九娆的背影。

女孩年纪真的很小。

可仅从背影便能看出气度不凡,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沉着镇定的气度……的确不是寻常孩子会有的。

姬凰羽见他母亲没再说话,不疾不徐地又补充了一句:“此番我能顺利地洗脱罪名,还得一个清白之身,也多亏了她。”

虽然就算没有九娆,他也不会有事,但这个时候他愿意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她的身上。

反正表面上看来,也的确都是九娆的功劳。

文昭仪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坐了下来。

女孩不管什么身份,都跟她无关,那是儿子跟她之间的事情,她这个当母亲的,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给儿子添堵就行。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只要他们安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昭仪娘娘。”殿外侍女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您要现在出去吗?”

文昭仪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

今晚是为她儿子准备的宫宴,王上交待由她先主持大局,反正都是一群孩子,也不担心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咳。”文昭仪又站起了身,淡淡道,“你既然把人家小姑娘带进了宫,就得照顾好人家,别让人家受了委屈。”

第1081章 九娆妹妹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了出去。

侍女们跟在身后。

姬凰羽走到窗前:“九娆妹妹,我们也出去吧。”

“谁是你的九娆妹妹?”九娆转过头,清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叫得这么亲热,是想提前跟我打好关系?”

“九娆妹妹看出来了?”姬凰羽眉梢一挑,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心虚,反而带着几分慵懒笑意,“叫九娆妹妹是为了拉近关系,也是为了掩饰身份,毕竟我总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叫你……小女帝陛下吧?”

最后一句话刻意压低了嗓音,只有九娆一人听见。

九娆神情清淡,波澜不惊:“就算为了掩饰身份,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把妹妹两个字去掉。”

姬凰羽嘴角一勾,面上笑意加深:“那索性我叫你一声‘娆儿’?”

九娆嘴角一抽,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姬凰羽桃花眼弯起,眼梢泄露出的魅惑风情,根本不该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所有。

但偏偏就是这张倾国倾世的脸,一颦一笑都流露出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九娆不想与她争论这些没意义的话题,很快道:“你是今晚主角,让那么多人等你一个……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是等我一个?明明是等我们两个人。”姬凰羽道,“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我那些日子里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们等我一下又怎么了?”

受了那么多委屈?

九娆嗤笑:“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以为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实则你的小日子过得比他们惬意多了。”

想起那片美丽的桃花林,无边无际的湖水,湖面上盛开的荷花。

嗅着空气里的清香,品尝着新鲜的瓜果,享受着独立于世外不为红尘的清静……

试问,这世上还有谁的日子比他过得更悠闲自在的?

“九娆妹妹这句话说的就不对了。”姬凰羽不紧不慢的摇头,“不管事实真相是怎样的,至少在他们眼中,我的确是受了很多委屈……哦不,应该说是冤屈,差点死翘翘了呢。”

话落,他伸手挽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反正我命中注定是你的皇夫之一,现在提前握一下你的小手,九娆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九娆眯眼,轻易就挣脱了他不安分的爪子,顺势在他臂弯的肉上领拧了一下:“我此时真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你是不是想让我被外面那些少女们的眼神杀死?”

“九娆妹妹好聪明。”姬凰羽笑得好开怀,完全不把那点疼痛放在心上,“我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想看看眼神到底能不能杀死人。”

九娆嘴角一抽,忽然无比后悔答应他进宫这一趟。

跟这厮在一起,她何愁不树敌?

简直幼稚又无聊。

两人一起走到殿外,甫一现身的那一刹间,不知多少道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探究,有惊艳,有打量,有敌意,有羡慕和嫉妒……

“四王子,你身边的这个女孩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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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2章 分席而坐

姬凰羽目光扫了过去:“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问话的少女顿时涨红了脸。

其他人则诧异地看着姬凰羽。

四王子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被囚困了几天,突然间性情大变了一样?

姬凰羽心里默默腹诽:这才是本王子的真实性情,你们以前眼瞎而已。

“羽儿。”太妃瞪了他一眼,“今晚的小姑娘们都是为了你而来,好好说话。”

姬凰羽暗自撇嘴,看了眼面前这些公子小姐,淡淡道:“都落座吧,今日不必拘束。”

贵女们纷纷福了个身,左顾右望,却没有一人主动找座位坐下。

巫丹目光冷冷地注视着站在姬凰羽身边的九娆,眼底喷出的火几乎恨不得当即把九娆烧死才好。

“今天男女分席而坐。”姬凰羽转头看向九娆,“要不,你跟我一起?”

九娆尚未说话,巫丹就走了过来,主动拉着九娆的手:“这位妹妹是四王子的朋友?她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吧,四王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她面上的笑容和热情看起来就假,不过九娆却权当不知,淡淡道:“既然男女分席而坐,我自然跟小姐姐们坐一起。”

话音落下,巫丹嘴角上扬,“妹妹真是善解人意。”

九娆扯唇:“小姐姐过奖。”

周遭少女们都在等着看笑话一样,虽然她们不喜欢巫丹,但无奈巫家权大势大,巫丹出身高贵,连王后都是她亲姑姑,谁敢招惹她?

而这个漂亮得过火的女孩能得四王子特殊照顾,自然引起了其他女孩的不满,因此几乎一大半的少女都站在了巫丹那边,等着巫丹如何收拾这个女孩。

文太妃蹙了蹙眉,刚要说话,却见姬凰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照顾好自己,年纪小就别喝酒了,喝点花茶。”

九娆耸肩:“我知道。”

巫丹转眸,朝文太妃笑了笑:“太妃娘娘,我们先过去坐了。”

说完,拉着九娆就往女席的偏殿走去。

九微和天舒则被姬凰羽引着往男殿走去:“不用担心,九娆妹妹不是谁能轻易招惹的,你们该知晓她的脾气才是。”

能无声无息把王后都算计到的人,谁能欺负得了她?

况且巫丹心头该有顾忌,她对九娆绝对是恨得想咬死她却偏偏又无可奈何的心情,只能自认倒霉。

走近女子席位,巫丹放开了九娆的手,语气冷冷:“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不是说了会离四王子远一点?”

“我的确想离他远一点,但接到了请柬邀我入宫,你觉得我应该拒绝?”九娆偏头,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不是南疆人,但公然拂逆王族颜面……你觉得我有多大的底气?”

“别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巫丹冷冷低语,“你就是故意想接近四王子。”

九娆挑唇:“你要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巫丹眸心一冷,恶狠狠地盯着她。

九娆找了个位置坐下,伸手提过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唇边轻嗅片刻,然后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

第1084章 特色菜

“中元节已经过去了,你还想骗我?”巫丹拿起桌上的筷子,压低嗓音开口,“我姑姑根本没事……”

九娆淡淡道:“有没有事,你都可以试试。”

巫丹一窒,忍不住咬牙。

试试?

谁敢拿龙嗣试试?

况且那还是她姑姑的孩子。

“你什么时候离开南疆?”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巫丹冷冷低语,“王城皆权贵,今日你把这些女孩全部得罪了,出了宫,只怕什么时候被人灭口了都不知道。”

九娆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自己喜欢吃的丸子,“我很快就会离开,不劳巫姑娘费心。”

巫丹沉默了一瞬,“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子还没定,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九娆拭了拭嘴角,朝她示意,“这个香菇丸子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就知道吃。

巫丹淡道:“我希望你能早些离开。”

“若是无人为难我,我当然会早些离开。”九娆淡淡一笑,“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做,一个劲地留在这里看你们这些女孩子勾心斗角,争夺一个根本不属于你们的人。”

争一个根本不属于她们的人?

巫丹神色微沉,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

四王子是侍奉神灵的人,的确不会属于她们任何一人……然而,虽然四王子尚未成为大祭司,可很多人其实都知道,南疆从未有哪条律法明文规定过大祭司不能娶妻。

大祭司不娶妻,只是基于对神灵的虔诚。

历代大祭司从未有人在任职期间娶妻。

可这不代表姬凰羽不能娶妻。

他现在才十二岁,如果哪天他真喜欢上了谁,照样可以于神灵面前告罪之后,脱下祭司袍服,脱离祭司殿,从此成为一个凡人。

依然可以娶妻生子,跟心爱之人共白头。

“九娆姑娘。”斜对面一个身穿湖水绿长裙的女孩站起身,离席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不知是什么食物,“这是我南疆的宫廷特色菜,请九娆姑娘品尝一下。”

特色菜?

其他女子不解地转头,什么特色菜?

“巫彤,你干什么?”巫丹抬眸,冷冷开口。

穿着湖水绿长裙的女孩是巫彤,巫丹的堂妹。

在这些女孩子们眼中,巫彤最大的长处以及外人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会哄人,会替巫丹出头,以及仗着巫丹的势力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她心机深,会耍小聪明,手段多,虽年纪不大,可寻常少女一般不太想惹她。

当然,更不想跟她为伍。

白色的盅放在了九娆面前,巫彤好心地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散出来,几乎惹人垂涎欲滴。

少女们不由食指大动。

然而……

当她们好奇地伸头看向那白色的盅,并且看清里面是什么汤时,顿时一呆,然后脸色齐齐发白,不自觉地退了一大步。

九娆漫不经心地盯着面前这盅汤,唇角轻扬:“特色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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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更新。

前面有个错误,姬凰羽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幸亏有个小可爱提醒我,谢谢,我把身份改了一下。

第1085章 龙凤汤

巫彤点头,面上挂着微笑:“是啊,宫廷特色菜,九娆姑娘应该没有吃过吧?”

的确不常吃。

却也并不是从未吃过。

九娆抬眸环视一周,状似不解:“各位小姐姐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那么苍白?”

小姐姐们咽了咽口水,沉默不语。

巫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九娆面前的白色盅中,眼底一抹幽深之色划过,却只是敛了敛眸子,漫不经心地夹了一颗青菜,优雅地吃下。

“九娆姑娘不会不给面子吧?”巫彤见她久久未动,不由主动伸手递了个双筷子给她,“请品尝。”

九娆瞥了她手里的筷子一眼,淡淡道:“喝汤要用勺子。”

巫彤一愣,随即不疾不徐地放下筷子,换了只勺子递给他。

雪白的瓷勺,用来喝汤最合适。

用来喝蛇汤,更配。

白色的勺子到了九娆手里,她低头嗅了一口汤的味道,眯眼浅笑:“很香,御厨师傅们的手艺果然好。”

众小姐姐们闻言,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头皮发麻。

此时众人早没有了为难她的心思,因为只看到她面前的那盅汤,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叫嚣着想吐。

她们甚至怀疑,九娆那一脸享受的表情根本是装出来的。

巫丹强自镇定,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想往一旁看去。

众目期待之下,九娆拿起白瓷勺子舀了口新鲜浓郁的汤汁,在众人瞬也不瞬的眼神注视下,优雅地送进嘴里……

小姐姐们的脸色越发苍白,表情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扭曲。

“好喝。”九娆眯了眯眼,绝色脱俗的小脸上尽是满足,“你们要不要尝尝?”

话落,小姐姐们集体朝后缩去,不约而同地摇头。

巫彤的脸色青了一下,“真那么好喝?”

“当然,我的味觉难道还能骗我不成?”九娆点头,“要不你也尝一下?”

话音刚落,巫彤腾腾腾后退三步。

九娆嗤笑,胆小鬼。

低头继续喝汤,动作雅致贵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只看得其他人目不转睛。

也不知是被她的气度折服,还是被这盅特色汤吓的。

座席周围许久无人开口说话。

九娆不疾不徐地把汤喝下去半盅,把汤中的材料完全显露了出来。

几块鸡肉,配上一段一段无人不识的蛇肉……直教人头皮都要炸开了一样。

很多女孩连看都不敢看,更别提吃了。

九娆放下勺子,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淡淡道:“喝汤尝鲜,这个肉的味道想来也非常不错。”

什么?

在场的少女以为自己听错了,神情呆滞地看着九娆。

喝汤不行,还真要吃肉?

她难不成根本没有认出汤里那切成一段一段的,是蛇肉?

“九娆姑娘。”坐在对面的莫忧蹙眉,语气沉沉地开口,“你知道那汤里的是什么肉吗?”

“知道啊。”九娆点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样,说完就拿筷子夹起了一段蛇肉,当着这么多女孩子的面,不疾不徐地咬了一口,“好吃——”

第1086章 蛇羹

“呕……”

一个少女飞奔出去。

“呕……”

两个少女飞奔出去。

“呕呕……”

接二连三的少女捂着嘴,忍不住转身往殿外跑出去。

“她们都干什么去?”九娆莫名其妙地抬眼,转头看了看少女们冲出去的方向,“不会都有喜了吧?”

“谁有喜了?”巫丹冷冷开口,“别胡说八道。”

在场还没离开的几个女孩立时压下心头不适感,强自镇定。

九娆嘴角扬起一抹无害的弧度。

巫彤的脸上已经白无血色,她像是在妖怪一样看着九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剩下的几个虽然定力还行,可此时看着九娆的眼神也透着诡异,脸色僵硬发白,只是勉强还能撑住而已。

当然,也是不想被怀疑有喜了,小小的姑娘们都还没成亲呢,个个还是害喜的症状……像话吗?

“想不到九娆姑娘还好这口。”巫丹冷冷一笑,“蛇羹就这么好吃?”

“好吃啊。”九娆点头,“这位巫小姐不是说这是你们的宫廷特色菜?我觉得这道特色菜真不错,御膳房还有吗?你们也可以尝尝。”

说完了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似的,九娆直接夹起一段蛇肉丢进嘴里,利落地剔了刺吐出来,把肉嚼了嚼,咽进了肚子里。

少女们看得又是一阵犯呕。

她们也可以尝尝?

杀了她们吧,打死都不会吃这种东西。

巫彤抿唇,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正视这个九岁女孩优雅的吃相,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而僵硬地走回到自己座上去。

她怕自己晚上睡觉做恶梦。

一个漂亮如小仙女却淡定吃蛇肉的女孩……

久久没有人再说话,桌前的少女们个个盯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孩,一点食欲都没有了,眼底只剩下惊恐呆滞,脸上一片刷白。

殿里安静如鸡。

九娆轻而易举地凭一己之力落了个安静,嘴角扬了扬,慢条斯理地把一盅蛇羹吃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各位依然苍白如纸的各位小姐姐。

抬手摸了摸肚子,她一脸餍足的表情:“吃得好开心啊,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怪只怪她还小,胃口不大,一盅羹吃下去基本就饱了,没有多余的肚子再去品尝别的珍馐美食。

不过没关系,今儿个大获全胜,她心情很好,能不能享用美食并不重要,反正她已经饱了,这些小姐姐却还在饿着肚子。

抬起头,她慢悠悠看向眼前的小姐姐们,嘴角扬了扬:“这道汤名字叫龙凤汤,乃是取新鲜的蛇肉和鸡肉——”

“闭嘴!”巫丹抬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们对这道汤不关心,没人想知道它的做法。”

九娆表情微顿,随即无辜地笑了笑:“其实你们都误会了,蛇虽然看起来可怕,但是它的肉非常细腻美味——”

“我让你闭嘴!”巫丹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腾地站起身,“还有完没完了?”

九娆终于闭了嘴。

小姐姐看她的眼神却只剩下了惊恐。

第1087章 好饱

“这是怎么了?”恰在此时,一个女子淡淡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什么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得丹儿如此气急败坏?”

话音落下,仿佛才打破了殿内紧张的气氛。

席上的少女们听到声音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连忙起身,不约而同朝来人行礼:“参见王后娘娘。”

九娆也跟着站了起来——等她们行礼之后才站起来的,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迟钝。

“姑姑。”巫丹福身。

穿着王后盛装,头上插满珠翠凤钗的女子走了过来,淡淡看了一眼巫丹:“怎么了?”

巫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九娆。

九娆扬唇,浅浅一笑。

巫丹顿时一凛,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些,垂眸道:“没事儿,丹儿方才有点失态,请姑姑恕罪。”

王后闻言,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和深思。

眸光不动声色地掠过眼前几个女孩,视线落到九娆面上时,王后淡淡道:“这是谁家的女孩?”

九娆没说话。

巫丹开口:“她是——”

“参见王后娘娘。”几个女孩从殿外进来,看见王后在此,连忙恭敬行礼,嗓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虚弱。

王后转头看向几个女孩,不由皱眉:“你们怎么了?”

怎么个个的脸色都这么白?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没……没什么。”女孩摇头,“臣女身子不太舒服……”

身体不太舒服?

王后淡道:“你们几个都不舒服?”

几个女孩忙不迭点头:“是。”

王后眉头越发皱紧,不说话时,画着精致妆容的容色就显得有几分不可亲近。

转头瞥了一眼满桌琳琅满目,几乎无人动过的珍馐菜肴,王后淡淡道:“御膳房今天做的菜不合胃口?”

女孩们摇头:“不,不是——”

“今天的菜非常合胃口。”娇娇脆脆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纯真的娇俏和无害,“尤其是方才巫姑娘让人准备的蛇羹,太好吃了,我忍不住把一盅都吃完了。”

说完,摸了摸肚子,“好饱。”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似的,少女们脸色陡然又一阵青白交错,忍不住捂住嘴,想呕就强自忍住的模样。

王后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利剑般的目光射向巫丹:“丹儿?”

“不,不是我。”巫丹摇头,“姑姑,是巫彤的主意。”

巫彤脸上血色尽褪,惶恐地屈膝认错:“彤儿知错,请王后娘娘恕罪。”

王后没说话,冷冷地盯着巫彤看了好一会儿,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转头看向九娆:“你方才说什么?吃了一整盅蛇羹?”

九娆抬眼,笑得眉眼弯弯,分外无害:“是的呀,特别好吃。”

王后嘴角猛地一抽。

终于明白这些个娇滴滴的少女们为何都一脸菜色的表情了。

蛇羹?

真是好样的。

“王上,您慢点。”太监总管的声音刚响起,随即一身黄袍的中年男人走了缉进来,奇怪地看着殿中一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个个都一副奇怪的模样?

第1088章 行径

王后转身,看见王上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容颜俊美出众的姬凰羽。

敛眸压下眼底阴霾,王后恭敬行礼:“王上。”

其他女子们也纷纷行礼:“臣女参见王上。”

南疆王身躯高大,五官端正,眉眼自带天子威严,看起来却是一个偏斯文的天子,跟寻常杀伐果断的帝王还有些差距。

所以朝廷才由巫家独大。

“方才闹不愉快了?”南疆王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们,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心下了然,语气却是温和,“小姑娘们年纪小,不太懂事,有点摩擦也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王后点头:“王上说得是。”

“九娆妹妹不会是受委屈了吧?”姬凰羽走过来,桃花眼横扫一圈,“有没有谁为难她?”

巫彤心里一沉。

其他少女纷纷屏息不语。

九娆在心里嗤了一声装模作样,面上却娇俏地笑了笑:“没有,方才巫家大姐姐让人给我准备了一份御膳蛇羹,特别美味,我吃完了。”

说完,她却不解地皱眉:“只是其他小姐姐们看起来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一个个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巫彤脸色一变,简直想立刻封住她的嘴。

见姬凰羽的眼神看过来,她连忙开口:“我……我方才只是跟她开笑,没想到……没想到九娆姑娘真的喜欢吃……吃……”

姬凰羽眸光微垂,瞥见桌上一个白色的盅,里面只剩下一点汤底,桌上被丢了不少蛇骨和鸡骨头。

嘴角剧烈一抽,他转头看向九娆:“你真的吃完了?”

九娆点头:“吃完了。”

南疆王听着他们对话,诧异地看向这个陌生却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他今晚在宫中设宴,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安抚受了冤屈的四王子姬凰羽,以及想让他跟王城贵公子以及世家贵女们都聚聚,别再像以前那样不问世事。

祭司殿虽然独立于朝廷之外,职责却是守护王族,以后就算他接任了大祭司一职,也免不了要跟新帝朝臣打交道。

总是不问世事肯定不行。

原想着让年轻的公子和小姑娘自己热闹一下,放松一下心情,所以他跟王后才刻意来得晚了一些。

倒是未曾想到,会发生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蛇羹?

权贵世家这些娇滴滴的少女们,谁见了那东西不害怕?

南疆王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小女孩精致脱俗的小脸上,看着对方单纯懵懂的模样,再联想蛇羹这个东西,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羽儿,这个小姑娘是谁?”

姬凰羽淡淡道:“我在宫外认识的一个朋友。”

朋友?

南疆王眉目微深,素来独来独往的姬凰羽,居然认识这么小的女孩做朋友?

听起来还真让人不太相信。

不过他这么说,姑且先信着好了。

“王后。”南疆王转头看向王后,“小姑娘们之间起一些无伤大雅的口角很正常,毕竟都是小孩子脾气,可用蛇来吓唬一个**岁的小姑娘……这样的举动有些过了,还望王后能稍稍约束一下巫家姑娘们的行径。”

——

今天20章更完,凌晨继续,么么哒~

第1089章 敲打

这番话对于巫家,对于王后来说,都无疑是一番敲打。

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女孩,甚至是当着姬凰羽的面,不免让堂堂一国之后有些下不来台。

巫后面上浮现几分难堪,垂眸应了句:“臣妾明白。”

巫家最近诸事不顺。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安然,她到现在都还不敢确定,至今忐忑。

因为姬凰羽被翻案一事,致使巫家声誉大损,禁军统领巫鹏被杀,导致巫家痛失一臂。

如今巫家虽依然是王城第一世家,可最近风头对巫家太过不利,她不想再让王上抓到一点把柄,这几天已经尽可能地做小伏低,只想着能忍到孩子出生,到时再做打算。

却没想到今日一场小小的,跟孩子扮家家似的宫宴,却再次折腾出了幺蛾子。

巫后心里气怒,冷冷地瞥了巫彤一眼:“回去闭门思过,最近别再出门了。”

巫彤脸色惶然,不安地低头应是。

“行了,今晚这件事到此为止。”南疆王说着,看向姬凰羽,“太妃年事已高,孤让她回去休息了。羽儿,这个小姑娘是谁家的女娃?”

姬凰羽淡淡道:“就是我的一个朋友,父王不必打听得这么清楚。”

南疆王一噎,居然也没有生气,只无奈地道:“人既然是你带进宫的,你自然要负责照看好人家小姑娘,别让她受了委屈。”

姬凰羽撇嘴。

他照看好人家小姑娘,别让她受了委屈?

他若时刻照看在身边,哪有她发挥的余地?没看到满桌的贵女都让她吓得花容失色?

她让别人受委屈还差不多,谁能让她受了委屈才叫真本事。

“行了,你们继续吧,孤御书房还有奏折要批。”南疆王转头看向王后,“你有孕在身,也早些回去休息,稍后让老严看着就行。”

老严是宫中大总管,照看着这些小姑娘当然不成问题。

不过姬凰羽不想再在这里多留,淡淡道:“我跟他们也都认识了,御膳也用过了,想先行告退。”

南疆王皱眉:“这么早就退席?”

今晚可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宴席。

姬凰羽道:“父王知道儿臣一向不喜热闹,今晚已经是破例了。”

巫后握紧了手。

听听,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儿?

谁家的儿子敢跟自己的父亲这样说话?

王上特意为他办的宫宴,他却说进宫都是破例?

难不成替他办了热闹的宴席,还是委屈他了?

况且这位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他眼中根本无君无父,所以她和父亲才想要除掉他。

连在自己父王面前都不屑于应付的人,以后会把谁放在眼里?

若真让他成了大祭司……

巫后敛眸,掩去眼底冰冷的光泽。

姬凰羽绝不能成为下一任大祭司。

“如果你真不喜欢,孤不勉强。”王上道,目光落在九娆面上,“不过这小姑娘今晚第一次进宫,你不妨带她在宫中转转,去御花园看看风景,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祭司殿的事情都有你的师父在处理呢。”

第1090章 笑靥如花

去御花园看看风景?

姬凰羽微愣,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少年少女两个人,御花园里百花摇曳,灯火朦胧,两人花前月下……对,昨晚是月中,今晚的月亮也还不错……

正好适合花前月下,悠闲漫步小径。

“九娆妹妹。”姬凰羽伸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当着这么人的面,从容挽上了她的小手,“我们去御花园逛逛?”

少女们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九娆垂眸盯着他那只纤长漂亮的手,想着应该现在就把这只放肆的手折断,还是等到没人的时候,直接连他的手腕一起折了?

“四王子……”巫丹咬牙开口,不敢相信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邀约一个小女孩去花园赏景散步?

其他少女们也瞬间没了方才的苍白,一双双眼睛不满地盯着姬凰羽握着九娆的那只手。

她们都还没有被四王子挽过,更没有跟四王子单独去逛过花园,凭什么这个连蛇都敢吃的小姑娘就有这样的荣幸?

四王子不觉得她很可怕吗?

一个连蛇都敢吃的怪物……

该死的小丫头,最好识趣点主动拒绝,否则定要她好看!

“听说宫里的花园很大,有很多很多的花。”九娆抬眸,精雕玉琢般的小脸上笑意纯真而无害,“刚好我想去看看……谢谢四王子,我们现在就走吧。”

姬凰羽盯着她的笑颜,眼神有片刻的恍惚,脑子里诡异地浮现一句话——

纵使江山如画,也不及你此刻笑靥如花。

好吧,一个区区九岁小女孩,连少女都算不上的小姑娘,一点笑容居然就把他迷惑了——虽然只迷惑了那短暂的一点时间,却仍然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姬凰羽很快压下心头那点悸动,朝南疆王躬身:“儿臣告退。”

话落,径自拉着九娆的手就往殿外走去,浑然不管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巴巴地盯着他们,恨不得把他们的背影都盯出两个窟窿似的。

南疆王也难得地有些呆滞。

沉默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素来淡漠不惊的姬凰羽,居然真的拉了一个小姑娘的手,并且就这么带着对方去御花园,花前月下诉衷情去了?

好吧,这么小的年纪说诉衷情未免有些不太合适,他们眼下最多算是互生好感,还谈不上倾诉衷肠。

不过……

南疆王目光掠过眼前这群明显不太高兴的少女们,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孤还有事要忙,王后命人招待她们吧。”

话音落下,他从容地转身离去。

一群半大不小的小姑娘,他可没心思应付。

连他自己的女儿……

对了,王上想起他的女儿还在凤凰城,走到殿外,淡淡吩咐左右:“传孤的旨意,解除凤凰公主的放逐令,公主府所有的人依然听她调配,不许巫家那小子欺负她。”

严总管低头应下,恭敬地道:“那要宣召公主回来吗?”

南疆王道:“凤凰城虽是她自己的封地,但既然放逐令已解除,她自然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回来。”

第1091章 花前月下

“没看出来,你居然连蛇肉都敢吃。”姬凰羽沿着花园小径徐步慢行,怡然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叹息,“真是个可怕的小丫头。”

夜风拂面,一轮皎月当空。

清凉的银辉倾洒下来,笼罩着御花园里的一花一草,朦胧的月色下,花枝摇曳的御花园里渗透着一种娴静的美。

周遭安静如雪,两个提着宫灯的侍女走在前面三丈开外,身后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着两个侍女,随时准备伺候主人需求。

“你真以为那是蛇?”九娆嗤笑,远远望着前面幽深小径,“御膳房伺候的是一国之君,又不是外面那些以特色菜为招牌来吸引客人的酒楼,你觉得谁敢用蛇做膳食?”

姬凰羽沉默,须臾,转头看着她:“不是蛇?”

“只是看起来跟蛇很像,其实是鳝鱼。”九娆淡淡道,“不过那些世家千金小姐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小姑娘,谁能分得清鳝鱼跟蛇的区别?她们能认得蛇就已经让我觉得很诧异了。”

姬凰羽嘴角微抽:“就算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至于连蛇都不认识。后宫以及权贵家的宅子里,可不乏以毒蛇害人的例子。”

九娆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今日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以后早晚也会成为大家族后宅里勾心斗角的女人之一。

不管是她们逼迫旁人,还是旁人逼迫她们,总之,后宫后宅里阴谋手段自古以来就层出不穷。

各种陷害,各种算计,各种让人防不胜防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歹毒陷阱,区区一碗蛇羹又算得了什么?

“巫家势力很大,家中子嗣也多,可偏偏并不是个个都那么聪明。”九娆扬唇淡笑,“如果多来几个巫彤这样的女子,何愁巫家不倒?”

今晚宫宴上她就完全能看得出来,家族大有家族大的隐患,想要捏到把柄简直太容易了。

而对于九娆这个很快就会回归帝座的小女皇来说,谋算人心本就是一门必修功课,是帝王术里最简单的一课,没有任何挑战性的本能。

对付巫彤那样的小女子,简直易如反掌。

而此时此刻她也完全有理由相信,姬凰羽若真想对付巫家,显然多的是办法。

家大业大,子嗣众多。

巫家在王城已算是公认的,很多人不敢招惹的家族,连他们家的庶子庶女走出去,旁人也得给几分面子。

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会得意忘形。

捧杀,常常都进行在无形之中。

“不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姬凰羽转头,静静看着九娆片刻,薄唇浅浅弯起,“什么时候我们真能来一场花前月下,互动衷肠?”

九娆一静,随即淡淡道:“你慢慢等吧。”

姬凰羽撇嘴,真是无情。

两人沿着静谧的小径走了很长的一段,然后从转身又走了回来,到了御花园外面,才发现原本待在长兴宫的少女们,不知何时居然也逛到了御花园。

九娆权当没看见那些人,漫不经心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出宫去了。”

第1092章 年纪小是硬伤

她没心思再与她们斗智斗勇。

况且……

九娆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晚其实挺适合赶路。

远远瞥见安静守在外面的九微跟天舒二人,九娆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愧疚,让他们等了那么久……

“我跟你一起出宫。”姬凰羽道,径自跟迎面而来的几个女子擦肩而过,忽视了几双欲言又止的眼神,“晚上回去早些休息。”

身后的巫丹又一次被无视,狠狠地攥紧了手,长长的指甲掐得掌心疼痛,她却死死地盯着九娆的背影。

“巫丹妹妹。”巫彤皱眉,不解地开口,“你今晚为何对一个不自量力的野丫头一忍再忍?”

想到方才在长兴宫受的气,她就恨不得把那个野丫头碎尸万段。

“你懂什么?”巫丹冷冷开口,“姑姑最近怀有身孕,本就不宜大动干戈,你若是在这个时候冲动惹了王上龙颜不悦,王上必定迁怒王后姑姑,岂不是得不偿失?”

巫彤被她一番斥责,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恨恨压下心头不甘。

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是促使巫丹忍耐的真实原因,却也明白什么是察言观色。

身为巫丞相唯一嫡女,巫丹素来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对待惹她不悦的人会顾忌那么多?

今晚分明是心里有事,不得不忍。

不过巫彤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再说什么,刚被王后斥责过,就算心里有再多的好奇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九娆倒是没理会这对堂姐妹心里的想法,直接走到九微和天舒面前,“让你们久等了,走吧。”

九微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九微,天舒。”九娆黛眉拧了拧,转头看了一眼远去的几个少女,“今晚上没有女孩跟你们说话?”

不应该啊。

以九微和天舒这样的容貌,虽然年纪还小,但幻想一下总是可以的。

那些少女们的视线难道全盯着姬凰羽一个人,而自动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九微转头瞥了她一眼:“说什么话?”

九娆:“……”

好吧她忘了,九微周身自带寒气,就算容貌生得如此贵气俊美,也会让人自动退避三舍……嗯,有点夸张。

其实主要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年纪小。

年纪太小有时真的是个硬伤。

九娆抬眸,看着前方不少年轻的公子哥儿也在往宫门方向走去,淡淡开口:“今晚有没有找你们的麻烦?”

若说方才的那句话还带着几分玩笑意味,此时这句话问得就格外认真了。

大有一种谁敢找麻烦就灭了谁的意思。

毕竟比起她与一群小少女斗勇,九微和天舒在那群公子哥中才当真是个孩子——今晚来赴宴的这些公子基本都是十四五岁以上的少年,亦或者是十**岁甚至已弱冠的年轻男子。

这些人比那群只知追着姬凰羽跑的少女们可深沉多了。

“没有。”九微摇头,“他们全程在打量我……之前倒是问过一次我的身份来历,不过姬王子把他们挡回去了。”

姬凰羽眉眼微动,淡淡瞥了九微一眼。

第1093章 你要等我

一路走到宫门外,遇上那些主动打招呼的公子哥,姬凰羽淡淡颔首回应一下,九娆三个孩子则完全没反应。

坐着轿子来,自然要坐着轿子回去。

不过这次天舒有些意见:“我家小姐无需再坐你的轿子,我的轿子让给她。”

话落,他转头看向九娆:“小姐,我用轻功回去。”

九娆挑眉,语气淡淡:“那就都轻功回去好了……九微,天舒,看谁先到。”

话落,身体一闪,径自急掠而去。

姬凰羽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又是两道身影掠了出去,只看得他嘴角一阵阵抽搐。

而那些尚未离开的公子哥们,则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原本并没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小孩,以一种他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人都追不上的速度,转瞬间就闪得没了踪影。

直让人以为大晚上的见了鬼。

姬凰羽没再追去,反正来日方长,眼下他还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等宫里的巫丹和巫彤几人走到宫门外时,只看到了刚坐上轿子的姬凰羽,其他三个小孩不知何时早已没了人影。

回到秦府,三个孩子没再多聊什么,各自沐浴就寝去了。

次日一早天方亮,收拾好了行李的三人就坐着马车出了王城。

直到他们离开南疆王城,走出约有二十多里路,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飞奔而来,很快追上了他们。

一袭红衣在风中飞舞,流泻出烈阳般夺目妖娆的色泽。

“君九娆。”红衣少年追到马车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你有没有良心?昨晚在宫里还好好的,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就算你现在对我没感觉,可好歹我也是你以后的夫君之一……”

“话别说得太早。”九娆不疾不徐地掀开马车布帘,悠然看着他,“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就算你真是我的皇夫之一,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这里热闹该看也看完了,宫廷御膳该品尝也品尝过了,我不离开,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等你的小美人们来找我茬?”

姬凰羽一噎,“哪里来的小美人们?”

“当然是追着你跑的那些小美人……”九娆悠然扬眉,“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巫家那位小姐姐,还有莫家以及……”

“睁眼说瞎话。”姬凰羽嗤笑,“她们算美人?有我美吗?”

九娆:“……”

“她们也没你美啊。”姬凰羽目光落在九娆精雕玉琢般的小脸上,甜言蜜语信口拈来,“昨晚上我就想告诉了,那些个千金小姐们在你这个小仙女面前根本就是庸脂俗粉,没有丝毫可比性,所以你不用把她们放在眼里。”

“我本来也没把她们放在眼里。”九娆语气淡淡,“但是这跟我什么时候离开,并没有半点关系。”

她又不是因为有人找茬才急急忙忙离开的。

原本打算昨天就离开,看在请柬的份上才多留了一日,昨晚宫宴也参加过了,不早些离开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你要等我。”姬凰羽看着她,“等我把南疆的事情处理,我去找你。”

第1094章 易主

九娆奇怪地看着他:“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做你的皇夫。”姬凰羽皱眉,“还需要问吗?”

“姬凰羽,我今年才九岁,你脑子没进水吧?”九娆忍不住想探探他的脑子,看是否发热了,“就算要成为皇夫,那也应该是十年后的事情——”

“那不行,时间太长,我怕我的位置都被霸占了。”姬凰羽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天舒,“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可不想等十年。最多半年,我就去陵国找你。”

九娆放下帘子,懒得再搭理他。

“等等。”姬凰羽丢了一面令牌进她的马车,“经过凤凰城时,把这个给凤凰公主和巫晗看看,他们自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九娆拿起那面刻着上古异兽图腾的令牌,语气淡淡:“凤凰城马上要易主了。”

姬凰羽闻言撇嘴:“你要是真有本事,以后整个南疆都是你的,区区一个凤凰城算什么?”

九娆啧了一声,倚着车厢没说话,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君九娆,不许忘了我!”姬凰羽扬声宣示主权,“就算有九位皇夫,我也必须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最特别的那一个?”九娆倚着车厢嗤笑,并且好心地给了他建议,“大总管的位置比较特别,去趟净身房,一刀就能解决。”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扬高,但马车尚未走远,这么近的距离姬凰羽自然听到她说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剧烈一抽。

要不要这么狠?

净身房?

让他去做太监?

姬凰羽端坐在马背上,望着马车在眼前渐渐远去,一袭红衣在风中扬起,说不出的风流雅致,说不出的妖娆无边。

天舒坐在车前,沉默地敛着眉眼,一直不曾说话,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

已经离去的九娆和九微三人并不知道,他们虽是昨天就决定要走,并且今天说走就走,但九娆以为会有所顾忌的巫丹却并没有真正消除对她的敌意。

项链的事情莫忧也知道,这两日虽然因为姬凰羽的事情暂时放下了敌意,但本质上她们仍然是竞争对手。

就算她想瞒着,却挡不住莫忧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告她的黑状。

而经过昨晚的宫宴之后,巫丹对九娆的存在越发如鲠在喉,忍也忍不了,更不想有个把柄被人抓住,再加上巫彤对她也有所怀疑……

所以思来想去,她决定坦白。

与其让父亲和姑姑从旁人的嘴里听到这件事,不如主动坦白——而坦白之后,她自己的处境暂且不问,她的父亲和姑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破坏他们计划的罪魁祸首。

所以听到此事的当晚,震怒之下的巫丞相就派出了巫家豢养的死士悄然去了秦府,准备把那三个不知从合出来的小孩灭口。

只是他们并未料到,九娆三人早已离开了南疆王城,并且经过一日赶路,此时驾着马车已驶离了王城至少八十里之外。

他们离开之后,秦府并非就成了一座空宅子,那些夜袭的死士全部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第1095章 绝色双生子

次日一早,死士们的尸体被发现凌乱躺在丞相府门前,吓得早起去上朝的巫丞相面如土色,以及整个丞相府的人心惶惶。

当然,这些九娆暂时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多大兴趣。

回去的路上三人走得不太急,边走边玩,抵达经过凤凰城时已是半月之后。

三人的马车在公主府大门外停下。

九微坐在车上没下去,门卫通报之后,天舒陪着九娆进了公主府,求见凤凰公主。

巫晗这些日子消息有些受阻,直到接到王上旨意时才知道姬凰羽并没有被处以火刑,反而被无罪释放。

不但如此,王上还赦了凤凰公主的驱逐令,恩准她可以随时回王城小住。

对于巫家来说,这绝不是好事。

巫晗之前没料到南疆王城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两日得到的消息有限,此时目光落在九娆面上,虽不发一语,眼底却有深沉的寒意弥漫。

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明知不该,可他总觉得南疆的事情跟眼前这人脱不了关系。

九娆对他视而不见,对他的眼神更是不痛不痒。

可巫晗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沉默下去。

“公主此前定下的驸马何在?”

破窗打劫怕只是他们自己设计的障眼法而已,至于是如何做到的……暂且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明明外表只有**岁的三个孩子,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去了南疆?

姬凰羽被无罪赦免的事情是否跟他们有关?

“你们来了?”姬凰舞从寝殿走了出来,目光平和地看着九娆,“要在这里住上一晚吗?”

九娆摇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女。

姬凰舞已经换下了上次的一身缟素白衣,穿着喜气的桃粉色长裙,衬得她肌肤粉嫩,面如桃花。

上次来的时候她没见到她的真面,此时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此女绝对算得上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比王城里那些少女们美得多了。

姬凰舞和姬凰羽,一对绝色的王族双生子。

没有多余的废话,把令牌拿出来让巫晗和凤凰公主看了,九娆开门见山道:“凤凰城以后就是我的了,还请公主写个文书,盖上你的印玺,然后交给我。”

姬凰舞闻言,不由沉默了片刻,须臾道:“凤凰城本宫是答应送给那位小公子,不是给你。”

“第一,那位小公子是我的弟弟,他已经答应了凤凰城归我所有;第二,姬凰羽是我救下来的,这面令牌也是姬凰羽亲自交到了我的手里……”九娆眉梢轻扬,从容一笑,“因此,我不认为你有拒绝的余地。”

姬凰舞沉默片刻:“我想见到那位小公子,听他亲口说。”

九娆耸了耸肩,朝天舒道:“让九微进来一下。”

“是。”

天舒走出去,穿过一片木槿花园,走出大门,把坐在马车里看书的九微叫了进来。

一袭白衣清贵的男孩出现在凤凰公主面前时,她眼神忍不住又是一怔。

明明这么小的年纪。

第1096章 等你长大

可抬手举足间,却流露出很多成年人都比不上的雍容气度,容颜俊美而带着贵气,眉眼透着几分淡漠不惊……

凤凰公主垂下眼,心里不由生出细不可查的一丝叹息。

年纪小。

比自己小了足足三岁。

虽然时下并不缺妻子比丈夫年纪大的例子,可大多权贵世家,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嫁了人,她现在十二岁,离嫁人的年纪也只剩下三两年。

而这个男孩才九岁,三两年后也不过才跟她现在的年纪一般大。

等他到了弱冠之龄,自己都二十三了,等也等不起。

可她到底有些不甘心。

若在以前,有人曾说十二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心动,且心动的对象还只是个孩子,她约莫会嗤之以鼻。

可眼下,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想珍惜的感觉。

她生出了曾经很多女子都生出的遗憾: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虽然他们是反了过来,可仅仅三岁的年龄差,真的要因此而放弃吗?

错过了这一次,也许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再遇到一个让她动心的人。

姬凰舞静静看着这个沉默的孩子,嘴角轻抿,心里挣扎了很久,才轻声开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九微抬眸:“什么?”

“如果……如果我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的府邸,有良田千顷,仆佣无数,金银无数,能让你余生吃穿不愁,坐享荣华,你……”姬凰舞抿了抿唇,轻声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做我的驸马?”

九微眉头微皱,沉默地看着她片刻,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九娆更是诧异。

是她年纪小,还是现在的小少年、小少女们都成熟得太早?

亦或是,眼下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流行两小无猜般的情意?

再或者,南疆这边的权贵家小姐公子们春心萌动的时间都比较早?

巫丹、莫忧、姬凰羽,现在又来了个姬凰舞。

可巫丹和莫忧好歹也喜欢同龄的姬凰羽,虽然年纪都不大,但说是少女情窦初开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九微……九微还是个孩子呀。

姬凰舞怎么……

难不成,真的是漂亮的孩子到哪儿都吃香?

“我可以等你长大,可以让你成为封地上的王,而不是驸马。”姬凰舞似乎看出了九微的表情代表的意思,神色微紧,语气越发柔和,“我愿意遵守三从四德,以夫君为尊……”

“我不愿意。”九微终于摇头开口,没等她说完就给了答案,“抱歉。”

姬凰舞住了嘴。

沉默敛眸,须臾,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追根究底地问个原因也没什么意义。

而对于九微来说,撇去自己身上的责任以及他的年纪尚不足以考虑感情一事之外,姬凰舞开出的这些条件也并不能让他动心。

当然,他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身份。

从未想过的事情,两个注定不会有牵扯的人,便没必要多费心思去解释什么。

第1097章 别忘了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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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9章 旧地重游

虽然子曦传位之初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并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苏醒的时候。

但传位诏书已经下了,朝堂上这几年一直是楚宸和摄政王在当权,即便九娆这个小女帝的存在被人完全当成了空气——但名分已定。

以九娆的猜测判断,她的娘亲十有八九不会再回去做皇帝。

不过,不管娘亲究竟如何决定,还得等她醒了才知道。

八月初二,马车抵达银州,三个小孩故地重游。

“老鸨和知府的势力,一夜之间被全灭。”

九娆着实讶异,拧眉看着凤五看一会儿没说话,一夜之间被全灭?

老鸨是恶势力,显而易见。

官府跟老鸨勾结,自然也是恶势力,然而就算是恶势力,那也是官府——朝廷的势力。

说灭就灭了?

这件事她之前貌似没有听说。

“九微。”九娆转头看向又在看书的九微,“你猜,倚栏院和银州官府的一夜覆灭,是不是你的父亲在为你出气?”

九微微默,随即摇头:“倚栏院并没有被覆灭,只是老鸨及其手下爪牙被杀,倚栏院现在已经成了九阁的势力。”

江山易主都是刹那间就能发生,一个倚栏院的势力易主,并不算什么大事。

九微静了一瞬。

好吧,是她口误。

“那你觉得,老鸨和知府被杀,是你父亲在为你出气吗?”这个才是她想问的。

九微摇头:“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当好这个少主?以后又如何能当好九阁阁主?”九娆皱眉,“该关心的事情你就得关心一下,并不是说下山没意思就得回到山上去。九微,九阁之巅只是你家阁主父亲的居住之地,以后也会成为你的居住之地,但并不是说,你这辈子都待在山上不下来了,难道你要做一个帝王式阁主?”

帝王坐镇深宫,天下万民的事情都只能通过朝臣的奏折知道,那么长着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两条腿,又有什么用?

九微被她一番话说得瞬间沉默,眉头皱了皱,倒是终于沉吟了起来。

九娆说得有道理。

虽然他现在只是在学艺阶段,对于阁中事务的了解也仅止于每年年底九大堂主上山议事时,但作为一个少主,他的确该提前接收一些信息。

就算暂时还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却应该养成一种习惯。

今日所学一切都是为了日后接掌九阁,不是为了进京赶考,若只会一些纸上谈兵的东西,显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阁主。

放下手里的书,他当真开始思索起九娆的问题,须臾,淡淡回答:“如果是为我出气,那么下令杀了老鸨和知府的人应该是裳爹爹。”

不是父亲不紧张他,而是父亲跟裳爹爹的性情不一样,处事方式也不一样。

当然,对于感情的表达就更不可能一样了。

“倚栏院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九阁的势力,那我们要不要再去逛一逛?”九娆托腮,望着灯火辉煌的倚栏院大门,“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把我们留下来抵债了。”

第1099章 再逛倚栏院1

对于九娆的提议,九微原本想拒绝,可想到她方才的那番话……

皱眉沉吟了片刻,既然倚

栏院成了九阁的势力,他这个少主去熟悉一下环境也是应该的。

这般想着,他点了点头:“去看看也无妨。”

天舒以九娆之命是从,自然更没什么意见。

此时正值夜幕降临时分,丝竹声一阵阵钻入耳膜,正是勾栏之地开门做生意之时。

倚栏院里的门卫护院都已换了人,见到三个小孩来到此处,不由诧异:“这里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虽然这三个孩子长得都漂亮极了,像个小仙女仙童似的,可谁家的小仙女小仙童跑来逛青楼?

九娆扬起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门卫叔叔,我们就是进去见识见识,不会乱来的。”

“那也不行。”门卫义正言辞,“你们都还小——”

一张银票在眼前晃了晃,门卫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天舒把一百两银票交给他,“我们进去看看,吃点饭,喝盏茶就走。”

说完,三个孩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门卫呆了呆。

吃点饭,喝盏茶?

这里是吃饭喝茶的地方吗?

“呦,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这么漂亮,跟小仙女似的?”楼上一个年轻的美人扭腰摆臀走了进来,笑眯眯地看着走近大堂的三个孩子,“小可爱们,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么小的年纪来寻欢作乐……可不太合适哦。”

大堂里早有宾客把目光落在他们三人身上,那**的目光明显透着不怀好意。

美人鸨娘眼梢左右一扫,娇媚调笑:“都看什么看?没看过小孩子逛青楼呀?”

大堂里宾客闻言,顿时哄笑:“还真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逛青楼的,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了?”

“是啊,尤其是如此漂亮的孩子,今晚爷们真是有眼福了。”

“鸨娘,你今晚若是能把这个女孩弄下来陪爷一夜,明天我——”

眼前青影一闪,随即只听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话音未落的宾客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并且从此将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堂里突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天舒冷冷收了手,那说话无礼的宾客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再无声息。

“啧啧啧……”九娆摇头,悲天悯人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死尸,“白活了这么大岁数,连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懂……天舒,这么死不觉得太便宜他了?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人,别急着下手,应该先拔了他的舌头,剁了他的爪子,挖了他的眼睛……”

大堂里空气越发安静,安静得犹如死寂。

十多双眼睛瞬也不瞬地落在说话的女孩身上。

只见眼前站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岁左右的小女孩,生得一副仙姿玉容,肌肤粉嫩白皙,眼睛大而漆黑,跟黑葡萄似的。

小小纤瘦的身体上穿着一身冰蓝色天蚕丝长裙,站在那里,看起来比公主还高贵,浑身透着贵气与脱俗出尘的气息。

可她说出来的话……

第1101章 再逛倚栏院2

若是在那人没死之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会让人觉得小孩子吹牛皮,甚至会觉得可爱。

可此时一条性命葬送在这里,再搭配这番话……显然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鸨娘眸色微冷,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三个小孩:“你们今晚是来闹事的?”

如果真是来闹事,就算是三个孩子,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鸨儿姐姐好生偏心。”九娆勾唇一笑,抬脚走到美丽动人的鸨娘面前,“方才那人无礼在先,难道不该杀吗?”

“若是在寻常情况下,的确该杀。”鸨娘淡道,“可他是我的客人,倚栏院开门营生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小姑娘来这里之前就该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总不能要求来逛青楼的老爷们像个君子似的儒雅……”

“可我觉得,秦裳叔叔就挺儒雅的。”九娆扬眉,笑意盈盈地抬眼看着鸨娘美人,“鸨儿姐姐觉得秦裳叔叔不儒雅吗?”

鸨娘顿时愣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女孩。

良久,她才缓缓眯眼:“你是谁?”

九娆嘻嘻一笑,伸手勾住了鸨娘的胳膊:“鸨儿姐姐可以猜猜我们的身份。”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宾客们看得有些发愣,眼看情势不太对,角落里一个宾客冷冷开口:“鸨娘,我们来这里花钱享乐,现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这里葬送了,鸨娘不会当做没看见吧?”

美人鸨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这里是青楼妓院,又不是镖局军营,难道客人自己口无遮拦找死,我还能挡着阎罗王的道?”

此言一出,那说话的客人脸色顿时大变,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今日这三小孩的命必须留下,否则爷跟你没完!”

“你想如何没完?”九娆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天舒,陪他过两招,教教他谁才是爷。”

天舒应下:“是。”

话落,抬手朝说话的男人示意。

闯荡江湖久了,谁都练就了一套好眼力。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个叫天舒的孩子虽然小,可他站着那儿的身姿气势,眉眼间的情绪不惊,方才闪电一般杀人的速度,以及此时邀请比试时抬手的动作……

让一众混江湖的人都看到了潜在的危险。

说话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冷冷盯着天舒看了好大一会儿,居然就这么坐下了:“哼,我几十岁的人了跟你一个小孩子打,打赢了也胜之不武,还落下一个欺负孩子的恶名?当我傻吗?”

九娆嗤笑:“你当然不傻。”

输了没面子,赢了胜之不武,可输了赢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

大堂里这些宾客都不是第一天到银州,此时静默间,忍不住就想到了倚栏院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虽然还不知道真实的原因,但前任老鸨和知府的一夜被杀,似乎就是几个孩子引起来的……

而当初很多人也都说,那三个孩子年纪很小,长得很漂亮。

今晚这三个孩子大摇大摆地进来倚栏院,他们身上的气势以及出手的速度……

第1102章 弥补遗憾

初时他们还没想到什么,此时冷静回想一番,心里不免有了判断,随即就是头皮一麻。

连跟知府有勾结的前老鸨都覆灭了,如果真是这三个小孩……那么显然,他们的身份来历很不一般,轻易招惹不得。

再看这个女孩跟鸨娘之间明显有着什么密切的关系……

除非嫌命长了,才真敢出头。

“鸨儿姐姐。”九娆收回视线,嘴角弯弯一笑,漆黑清透的眼底星芒璀璨,“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鸨娘美人垂眸看着这个女孩,嘴角轻轻一抽。

就算她这个见惯了世面的人,大多时候也没办法做到她这般云淡风轻杀人之后就要吃饭……虽然人不是她杀的,但也没什么区别。

可她的身份……

鸨娘美人目光微抬,看向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白衣男孩,心头微微一凛。

“鸨儿姐姐?”九娆挑眉。

鸨娘美人回过神,淡淡一笑:“你们跟我上来吧。”

话落,径自带着三个孩子往楼上走去。

随即有身躯高大的护院走进大堂,把方才祸从口出的男人拖了出去。

银州这里死人很正常,死了人随手拖出去找个地方扔一下,有背景有家室的自会有人来领,无人认领的尸体也会有人处理。

无需他们操心。

大堂里的客人们盯着往楼上走去的三个孩子,眼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转弯处而无人出声,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各自面面相觑。

倚栏院当真是越来越玄了。

一阵香风拂过,很快穿红戴绿的美人们从后堂出来,腰肢绵软,风姿妖娆地出现在大堂里,嬉闹着,调笑着,“官爷……”

美色当前,其他事情很快被抛诸脑后。

男人们一手搂着美人纤细柔软的腰,一手端着酒盏,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酒气氤氲,有人起身搂着美人往后堂香闺艳房里走去。

便翡翠屏开,芙蓉帐掩,与把香罗解。

“二楼雅间可以吗?”鸨娘转头看向九娆,抿唇轻笑,“你们三个小孩子怎么想起要来逛青楼了?”

“鸨儿姐姐安排就好。”九娆左右环顾一圈,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月前来过一次,打了一架,没来得及看看美人,心中觉得有些遗憾,所以今晚特地来把遗憾给补上。”

此言一出,鸨儿美人顿时微愣,心里越发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月前来过一次,杀了些人,几乎把整个倚栏院都掀了,然后惊动了银州知府,直接带着官兵弓箭手来抓人,结果那么人包围之下却硬生生让三个孩子给跑了。

再然后,倚栏院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鸨儿打量着眼前三个孩子。

个个都是少见的好相貌,女孩生得精致,就像上天精心雕琢的玉颜,完美得没一丝瑕疵。

那个青衣男孩沉默寡言,五官却也俊美,带着几分刀锋似的凛锐。

白衣男孩……

鸨儿美人心头微凛,总觉得这个白衣的孩子身上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气质,让她不敢轻易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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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3章 醍醐灌顶

九微倚着屏风坐下,白衣随着他的动作铺陈在地上,流泻一地清贵风华。

“鸨儿姐姐是不是在心里猜测他的身份?”九娆心思剔透,看鸨娘眼神频频朝九微看去,就猜出了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鸨儿姐姐可曾见过九阁阁主?”

鸨娘一怔,登时如醍醐灌顶。

九阁阁主?

对,她就说嘛,这孩子身上有种特别熟悉的气息……

“见过。”

月前她曾有幸见过阁主一次。

见一次,便终生难忘。

鸨娘此时显然已经猜到眼前这三个孩子的身份了,就算不是出身九阁,也必定跟九阁有关,甚至是极为密切的关系。

所以她对他们已经没了戒备。

而这个白衣的男孩……

“他是九阁少主,九微。”九娆语气平静地给她做了介绍,“阁主亲自培养的继承人。”

此时的她完全不像方才在楼下大堂时表现出来的娇俏无害,而是流露出罕见的淡定雍容,语气也透着淡淡的威严。

鸨娘闻言一凛,正要下跪行礼,却听九微道:“不用多礼,今日只当没见过我。”

“是。”鸨娘敛衽肃立,还是依规矩见了礼,“奴家纪蔷,见过少主。”

“好了,鸨儿姐姐就别这么严肃了。”九娆展颜一笑,“给我们挑两个伶俐的美人,能歌善舞就行,其他的没什么要求。”

纪蔷抿唇轻笑:“好,你们稍等。”

离开前,她的目光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九微一眼,心头忍不住想,阁主什么时候成的亲?

少主跟阁主实在太像了……

表情、气度,穿着,无一不像,所以听到少主是阁主亲自培养的继承人这句话,她是完全相信的。

阁主周身那种清贵淡泊的气息,尊贵低调而强大的气场,绝非一般人能随意模仿出来,必定是经过长期耳闻目染,才跟他有如此多的相似。

纪蔷并没有想过少主并非阁主亲生子这个问题。

在她看来,如此相似的一对父子本就在情理之中,若无血缘关系,又怎么可能在各个方面都如此相近?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纪蔷,对九微来说,都并不重要。

亲生或者非亲生,也从来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

片刻之后,两个女子在鸨娘带领下走了进来,“这两女子在楼里都是能歌善舞的,而且他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雏儿。”

九娆浅笑:“是不是雏儿跟我们关系不大。”

鸨娘闻言,不由也笑了笑,转头看向两个美人:“把你们最擅长的歌舞拿出来,给小客人们表演一番。”

“是。”

话音落下,又有侍女端着茶盘走进来,呈上了各色精致的茶点瓜果。

“这些都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保证无毒无害。”纪蔷把一碟碟点心和切好的水果摆放在三个孩子面前,“需要准备点热食吗?”

九娆转头看向九微:“你们想吃点什么?”

九微摇了摇头:“这样就可以了。”

天舒也说不用。

“天气热,热食就不用了吧。”九娆说着,叉了片西瓜塞进嘴里,抬眼看向鸨娘,“需要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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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3章 温柔乡

鸨娘一愣,随即忍不住失笑:“你们月前来的时候,花费了多少?”

“五百两。”九娆撇嘴,“这里就是砸钱的地方,一般人还真来不起。”

“的确来不起。”纪蔷笑道,“不过你们后来杀的那些人,再加上损坏的那些东西,五万两都不够赔,所以你们还是赚了。”

这倒也对。

不过……

九娆眉梢轻轻一挑:“其实最赚的人是鸨儿姐姐。若非我们在这里闹了一场,鸨儿姐姐怎么有机会做这里的鸨娘?坐拥如此多的美人,还有整个倚栏院的财富?”

坐拥如此多的美人?

纪蔷失笑。

“小姐这就抬举我了。”给她倒了杯茶,纪蔷摇头浅笑,“我只是奉公子的命令,在这里管理倚栏院。此处的美人和财富可不是我的。”

准确来说,这里以后不过是九阁的一个情报点罢了,当初没直接摧毁,也只是为了让楼里的女子们都能糊口饭吃。

不过九阁的属下只要好好做事,也从来无需为生计发愁就是。

财富多少为多?

真要因为倚栏院这点财富沾沾自喜,那她只怕也做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人的**永远无法填满,所以能做的就是克制**,让自己看淡一切,活得也就从容坦然了。

琴声悠悠响起,空灵清澈,如天籁自遥远方向徐徐飘来,一袭红衣水袖翩翩起舞,在眼前荡出美丽的弧度……

九娆抬眸,精致脱俗的小脸上浮现赞叹:“琴声好听,舞跳得也好。”

“少主。”纪蔷走到九微面前,给他面前的茶盏里续了茶,“还有什么需要奴家做的,请少主指示。”

九微摇头:“没什么,你去忙吧。”

纪蔷美丽的脸上难掩讶异,看了九微片刻,心里暗叹一声真俊,很快垂眸告退:“那奴家请退,少主若有什么吩咐,命人喊我一声就成。”

她没以为这三个孩子当真只是为了寻乐听琴而来的,她还以为少主有什么秘密的任务让她去做……

嘴角一抽,纪蔷默默起身离去。

不知道阁主和秦公子是否知道少主又来逛妓院的事情。

更漏深深,夜渐沉。

九娆、九微和天舒安静地坐在雅间里,悠闲地欣赏了一会儿琴舞,听着抚琴的美人唱了两段小曲儿。

无人打扰,气氛无比的美好。

虽然他们的年纪还不足以尝试身体上的欢愉,但只是这半夜的听琴赏舞,便足以让九娆觉得这简直是神仙岁月。

人是美人。

琴曲如天籁惯耳。

舞是最美的舞。

弯腰,甩袖,抬足,颦眉,浅笑……无一不是风情万种,美如画卷。

莫怪那些男人们一掷千金,夜夜留连温柔乡,不舍离去。

就连九娆一个女孩都觉得眼前这副画面实在太美,让人迟迟不想结束。

不过她理智还在,自制力也强,始终抱着一种局外人的心态来观赏,也就谈不上沉迷了。

“今晚索性在这里住上一夜。”九娆语气淡淡,透着轻松闲适,“明日一早赶路,尽快回去九阁之巅,正好赶得上八月十五一家团圆。”

第1104章 不开心

九微和天舒都没意见,反正已经听了半夜的琴曲,看了半夜的舞。

再多留半夜也没什么。

于是他们让鸨娘安排了两间房,三个孩子当晚在倚栏院歇了一碗。

次日早,三人洗漱之后离开倚栏院,坐着马车继续赶路,加快速度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回到了九阁山脚下。

抬眼望着熟悉的山脚,仰望着熟悉的山峦叠嶂,熟悉的树林,熟悉的山路……

“我们离开其实才一个多月,可感觉就像是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似的。”九娆叹了口气,“娘亲也不知道有没有醒。”

话落,她转头看向九微和天舒:“你们猜,娘亲醒了没有?”

天舒摇头表示不知。

九微道:“应该还没有。如果醒了,裳爹爹会让人送信给我。”

虽然他们母子至今没见过面,可母亲毕竟在九阁冰室里躺了九年,相较于楚宸这个亲爹爹,九微对娘亲的印象反而深一些。

印象深并非因为见过面,而是因为隔得近,以及裳爹爹从他有记忆开始,便会在时常在他耳边说起他娘亲的事情。

久而久之,他心里对母亲是有些大致印象的。

“上山吧。”

马车停在山下,三个孩子拿着自己的行李,转身往山上走去。

走了一半,直接使用轻功往山上飞掠而去,到了山门口,绵延的石阶上,楚宸笑着朝三人招手:“宝贝们都回来了?”

九娆抬眼,看着自家爹爹面上挂着的笑容,眉头微皱,淡淡道:“爹爹你现在是不是很紧张?”

楚宸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您的女儿,对您最了解不过。”九娆闪身掠至楚宸面前,楚宸伸手一捞把她捞起来抱着,“在外面玩得开心?”

“太开心了,开心得都不想回来了。”九娆皱了皱鼻子,“爹爹为什么紧张?”

“因为你娘亲快醒了,我在等你们。”楚宸叹了口气,把她放了下来,“感觉有点近乡情怯似的,所以紧张。”

九娆点头:“跟我猜的差不多。”

九年没见的夫妻……虽然中间爹爹和摄政王叔叔都来看过娘亲,但娘亲始终是昏迷着的,没有知觉,所以彼此算得上是九年没有见面。

此番娘亲终于要醒了,爹爹当然是既欣喜又紧张。

九微很快也走了上来,朝楚宸行礼:“见过亲爹爹。”

楚宸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这趟出去玩得可还开心?”

九微想了想,点头:“还好。”

不算开心,也不算不开心,只是还好。

楚宸闻言,不由转头看向天舒:“天舒,你开心吗?”

天舒摇头:“不开心。”

楚宸嘴角一抽。

三个孩子,一个说开心得不想回来了,一个说还好,一个直言不开心。

发生了什么事?

九娆说开心可以理解,虽然也知道她说开心得不想回来,并非真心不想回来。

九微说还好,也可以理解,他的性情就是如此。

天舒不开心……却是为何?

“爹爹,摄政王叔叔还在山上?”

楚宸摇头:“你们刚离开,他就回了帝京。”

——

累死我了,晚上继续~

第1106章 打抱不平

帝修跟秦裳离开之后,南墨昊就知道短时间之内——至少几日之内,子曦是不可能苏醒的。

宫里不能长时间没人,就算政务有苏瑾代为处理,可两位摄政王都不在宫,时间一久,难免让人生出诸多不安的臆测。

所以南墨昊七月初就回去了,不过这两日得知帝修已经回来,大概还会快马加鞭赶过来。

“摄政王叔叔真是辛苦。”九娆叹了口气,“既要兼顾朝政,又要等娘亲醒来,几千里的路程来回奔波……”

楚宸嘴角抽了抽,“女儿,你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摄政王叔叔是我的师父,作为徒弟为他打抱不平,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九娆挑眉,“爹爹不会吃醋了吧?”

楚宸捏了捏她的鼻子:“嗯,爹爹的确吃醋了。”

九娆撇嘴:“看在娘亲即将苏醒,我们即将一家团圆的份上,爹爹还是把自己的醋意收起来吧,别让娘亲一醒来就看了笑话。”

这句话成功地安抚了楚宸。

想到即将苏醒的子曦,楚宸深深地叹了口气:“爹爹等得太久了。女儿,我有一个打算……”

打算?

九娆好奇:“什么打算?”

“等你娘清醒过来,我想带着她遁隐。”楚宸说着,悄然觑了一眼女儿的表情,“你正式回去接任帝位,由摄政王叔叔摄政——”

“爹爹,摄政王叔叔也是娘亲的皇夫,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九娆嘴角一抽,深深地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狡猾的爹爹而感到无奈。

楚宸无语了片刻:“女儿,到底我是你亲爹,还是摄政王是你亲爹?”

“当然您是我亲爹。”九娆毫不犹豫的回答,“可我说的也是事实啊,摄政王叔叔的确是娘亲的皇夫,我觉得吧……”

“此事暂且放下,以后再说。”楚宸被自己的女儿打败,无力反驳,索性转移话题,“我跟你娘亲,以及摄政王叔叔的事情,暂时不用你多想。先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娆儿,做好君临天下的准备了没有?”

九娆扬眉:“我还需要刻意做准备?”

说话间,四人一路往帝宫水榭的方向行去。

楚宸大概是败给了女儿的自信,也没再多问关于帝位的问题,反而极为感兴趣地问道:“天舒为什么不开心?”

九娆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尾随在身后的天舒,语气淡定:“可能,也许是吃醋了。”

吃醋?

楚宸一愣,蓦然间反应过来,自己都没有好好问一下,女儿这一趟出去都遇上了些什么事。

天舒吃醋?

“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楚宸连忙打断,“你先告诉我,天舒吃谁的醋?”

“姬凰羽。”九娆语气闲适,似乎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南疆四王子,也是南疆下一任大祭司,据说是我的命定皇夫之一。”

楚宸闻言,顿时了然。

姬凰羽,南疆四王子……

眉头抽了抽,他突然间忍不住怀疑,帝修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出,所以才故意让九娆和九微去了南疆一趟?

第1107章 不过如此

楚宸转头,看向九微:“你们去了天山?”

九微摇头:“没有。”

楚宸讶异地静了一瞬,又问:“那雪莲是谁摘回来的?”

帝修和秦裳回来的时候,他的确看到秦裳拿着一个盒子,他随口问了一句,秦裳说是雪莲。

“九阁属下。”九微道,“天山寒气重,父亲说我的身体暂时无法承受。”

楚宸闻言,不由沉默片刻。

如此看来,帝修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九微下山去转上一圈,顺便带着九娆去南疆见见那个命定的皇夫?

这个人的心思果然是九曲十八弯,高深莫测,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怪不得秦裳在他身边待那么久了,还常常无法猜透他的心思,真是……

“九微。”楚宸凝视着孩子跟那人如出一辙的穿着打扮,以及眉眼间相似的气质,心里不由又冒起了酸泡泡,面上却只是露了个温和的笑容,“下山一趟,有什么想法?”

九微沉吟了片刻,道:“以前觉得山下很新奇,想下山见见世面。此番亲自去看了一下,才发现,不过如此。”

楚宸闻言,着实诧异了一下。

不过如此?

他当真有些意外,九微这么个小小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四个字来。

就算是成年人,在难得见识尘世的繁华新奇之后,都会忍不住生出意犹未尽之感,他居然觉得……不过如此?

他不由想着,难道三个孩子一路只顾着赶路,根本没有好好玩?

“你们一路上都见到了什么?”楚宸问。

九微正要说话,却见秦裳迎面走了过来,遂主动上前行礼:“裳爹爹。”

楚宸和九娆都转头看了过去。

“主人让你们过去一下。”秦裳伸手,摸了摸九微的头,“累吗?”

九微摇头:“不累。”

顿了顿,他微微抿唇:“裳爹爹,昨晚我们在倚栏院住了一夜。”

秦裳闻言,讶异地看着他:“在倚栏院过夜?”

九微点头,低声道:“还听了琴,看了倚栏院的美人……舞了一曲……”

九娆扶额,无语地抬头望天。

真的。

她从未见过九微这么诚实乖巧的孩子。

你自己诚实乖巧也就算了,这顺带的,完全是把她跟天舒也出卖了。

“没事儿,过夜就过夜了。”秦裳很快恢复了从容温雅的笑容,“自己注意安全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虽然他这么说,但九微似乎并没有放下心。

“阁主爹爹不会生气的。”秦裳握着他的手,“走吧,先去见过阁主爹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晚阁主爹爹有事,无暇问及你。”

九微点头。

楚宸走到他们身后,眉头微拧。

从方才他们的话中听来,倚栏院显然是处青楼,也就是说,这三个孩子连勾栏之地都去过了——所以,并没有因为赶路而没有好好玩。

虽然来来回回四十多天,除去赶路能玩的时日并不多,但总体来说,时间也不算紧张,一路上见识的应该并不少。

连青楼勾栏之地都去过了。

九微却说,不过如此。

繁华尘世,不过如此。

好一句不过如此。

第1108章 母女连心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透着一种世间多少人终其一生都看不透的淡泊。

都说历经千帆看破红尘,才能练就一副淡泊心性。

可九微这个孩子,既没有看破红尘,也没有历经千帆,他的性子难道是天生如此?

亦或是……受帝修影响?

成为帝修的儿子,成为九阁将来的掌权之人,这一切是否真的就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已经精心安排好的结果?

楚宸心头闪过这个想法,不由又是一阵喟叹。

命运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曾经不屑,可这几年的亲身经历却让他不得不正视命运,也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

子曦如此,九娆如此,九微似乎也是如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人一路走到帝宫水榭。

水榭花厅里灯火通明,花厅四个角落里镶嵌着几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照得厅中亮如白昼。

湖面上波光粼粼,夜风拂起一阵阵涟漪。

眼前的景致显得一片宁谧。

一袭白衣的帝修盘膝坐在铺垫上,他的面前有一方长条形檀木几案,案上摆放着两只方形锦盒。

雪白宽大的袍摆铺陈在地上,映得一地清贵圣洁。

锦盒中不知装了什么,因为视线的遮挡而看不真切,只是越靠近花厅,就明显感觉到丝丝缕缕寒气扑面而来,沁入肌骨。

花厅四面通风,并无遮挡之物,而眼下虽然已经过了炎炎夏日,空气中却还残留着余热。

可花厅里却是扑面而来的寒气流。

楚宸心里着实诧异于帝修能把寒气流完全控制在四面敞开的花厅之内——这除了他自身释放寒气的功力之外,还需要额外的内力来掌控这股寒气……

放眼整个天下,大概也只有帝修这个不能用寻常眼光来看的人才能做到。

修为已臻化境,无人可比。

虽然楚宸并不知道帝修此时在做什么,花厅里的寒气作用是什么。

秦裳在花厅外驻足。

其他几人也都等了片刻,直到秦裳开口:“主人,九微回来了。”

话落,九微直接在厅外跪了下来:“九微见过父亲。”

帝修抬眸瞥了过来,淡淡道:“先去沐浴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是。”九微起身,朝着帝修的方向躬身告退。

秦裳带着九娆和天舒一起离开:“走吧,赶路都辛苦了。先去洗个澡,吃个晚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秦叔叔。”九娆语气淡淡,“娘亲今晚会醒吗?”

秦裳沉默片刻,笑着点头:“应该会醒,但是若捱过半夜,你们就不必等了。说不定明天早上叫你起床的人就是你的娘亲。”

“那还是等娘亲醒来再睡吧。”九娆说着,“也不知道娘亲苏醒之后,能不能认出我这个女儿。”

“母女连心,自己的孩子哪有认不出的?”秦裳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尽量别熬夜。”

“那九微呢?”九娆抬眸,“秦叔叔,九微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待在九阁之巅,每天都按时吃饭,晚上按时就寝吗?”

第1109章 很满意

秦裳一愣,小丫头片子这是在担心九微,还是借机控诉什么?

“九娆,你不会以为我们每天都在虐待九微吧?”秦裳说着,忍不住嘴角一抽,“小丫头哪来这么多阴谋论的想法?”

九娆淡淡道:“秦叔叔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秦裳沉默片刻,没料到她竟如此认真。

失笑着摇头,他道:“好,那秦叔叔就正面回答你。九微每天都按时吃饭,按时就寝,他的阁主父亲就算如何严厉,也从来不会罚他不许吃饭,不许睡觉——一次都没有过,这个答案你是否满意?”

相反的,在对待吃饭和睡觉这个问题上,帝修甚至直接给九微定了规矩——到了吃饭的时候必须吃饭,到了就寝的时候必须就寝。

没得商量。

其他事情偶尔视情况还可以通融,唯独这两件事,从不许违背。

九娆皱眉:“秦叔叔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秦裳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子,脑子里整天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你若真想知道,直接去问九微岂不是更快?”

敢情在这小妮子的心里,他家阁主大人就是一个后娘,专门以虐待孩子为乐?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趟下山对他们姐弟二人的感情还是有些促进的,虽然秦裳心里也不解,他家主人怎么就愿意让这对双生子姐弟来往了?

以前不是说,九阁跟朝堂将不再有什么牵扯的吗?

九娆没再说什么。

秦裳的话她是相信的,心里其实也并没有以为九微被虐待,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被带到晚间睡觉的寝殿,秦裳吩咐侍女好好伺候,转头朝九娆道:“你跟天舒自己决定,看是先用晚饭还是先沐浴更衣,直接跟她们说就行。”

九娆点头:“秦叔叔慢走。”

秦裳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黑幕已完全降了下来,夜空一片漆黑。

远处山峦叠嶂,星光点点。

秦裳行过长廊,沿着浮桥走到九微的殿里,“微儿。”

九微正把包袱放在窗前的榻上,把包袱里的银票都取了出来,听到秦裳声音,转过身来,唤了声:“裳爹爹。”

秦裳走到床前,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银票没用完?”

“没。”九微把剩下的银票交还给他,“裳爹爹,我这趟出去是不是让父亲失望了?”

秦裳浅笑摇头:“没有,阁主爹爹对你的表现很满意。”

很满意?

九微不解地抬眼:“可是我……”

“你能把阁主爹爹说过的话记在心上,并且做到了阁主爹爹对你的要求就已经很好了。”秦裳笑着,“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九微静静看着秦裳,清俊的小脸上泛起些许迟疑:“裳爹爹,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能让父亲很满意……”

他不让父亲生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很满意?

想都不敢想。

“你若真想知道,嗯,阁主爹爹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你的及时逃命。”秦裳笑了笑,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清楚自己的处境,没有不合时宜的逞强,这一点就做得非常不错。”

——

今天20更结束。

太累了,凌晨不更,明天白天更新,晚安。

第1110章 定格

九微敛眸沉默。

所以,他那天跟九娆及时离开倚栏院的时候,父亲跟裳爹爹都在暗处看着?

不知怎么回事,除了心头微暖之外,九微难得地生出了一点臊意被两个父亲看到自己惹事,打架,然后逃命。

逃得似乎还有点狼狈,连行李都来不及拿……

“别想那么多了,去洗个澡,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秦裳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小家伙的心思,温言安慰了一句,“今晚早些休息。”

“裳爹爹。”九微抬眼,“今晚能不能晚点睡?我想跟九娆一起等娘亲醒来。”

秦裳淡笑:“可我也不确定你娘亲今晚能不能醒。”

九微沉默。

“你先去沐浴更衣,我去确定一下情况,稍后过来告诉你。”

九微点头:“谢谢裳爹爹。”

秦裳揉了揉他的头顶:“不用客气。”

话落就转身走了出去。

月朗星稀。

秦裳站在外面,抬眸看着远方夜空,想到过几天就到了中秋。等了这么多年,这一家子到底也能在中秋之前团圆了,真好。

然后不免又想,虽然主人以前常说九阁跟朝廷不牵扯,可以后……只怕不牵扯都不行了。

双生子九年没见,此番仅出去一个多月,这默契和感情似乎就都找回来了即便不似寻常兄妹之间那么亲密,但性情不同,就这样淡淡的温情反而更让人觉得珍贵。

父亲是父亲,亲爹爹依然还是亲爹爹。

他们的娘亲也即将苏醒,孩子们都懂事了,沉稳了,满足了心里的一些愿望,随即回归于各自的责任……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温雅的眉眼间忍不住染了几丝笑容。

秦裳静静驻足片刻,抬脚往水榭花厅的方向走去。

孩子们都各自洗澡吃饭去了,只有楚宸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秦裳走过去,正巧看到主人起身往外走来,掌心托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锦盒正朝外弥漫着丝丝缕缕白色的寒气,肉眼可见。

一袭白衣随着步履走动而流泻出清贵光泽。

“主人?”秦裳迎上前,“现在要去冰室吗?”

帝修点头。

楚宸张口想说什么,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帝修在忙着让子曦苏醒,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无需多嘴无问,他似乎也不该出声打扰帝修的进展。

秦裳和楚宸的内力深厚,并不顾忌冰室的寒气。

一道道门被打开,寒气越发凛冽深重,一阵阵沁入肌骨。

冰室的门很快开启,楚宸看到了躺在冰床上九年的女子……依然是少女时期的模样,面容苍白沉静,安然沉睡。

楚宸几乎迫不及待想看到她睁开眼时的模样,可此时面对即将醒来的子曦,楚宸心里却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子曦沉睡了九年,年龄和容貌是不是都定格在九年前?

九年前她十七岁,他二十。

九年后她依然是十七岁,可他已经二十九这样一来,岂不是比她大了十二岁?

第1110章 冰雕

想到这里,楚宸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点担忧。

子曦醒来之后,会不会觉得他老了?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楚宸懊恼自己平时没注意保养,此时这张脸不知道会不会显老?

不过,也不一定。

帝修不是说了嘛,避过二十六之前的几年……所以就算她此时拥有十七岁的容貌,此时年纪早已是二十六了。

视线里忽然瞥见帝修的动作,楚宸顿时收回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专注地看着他。

一股浑厚的真气笼罩在子曦周身,似是一层无坚不摧的保护结界。

锦盒里仿佛被一股灵力掌控般。

一朵小小的,如同白玉般晶莹剔透,漂亮至极的雪莲从锦盒中慢慢漂浮而出,以极慢的速度在半空中移动,划过一道拱桥状的弧度,慢慢朝着平躺的子曦心口方向而去。

秦裳心头有些讶异。

这就是刚刚从天山采摘过来的那朵新鲜雪莲?

主人在水榭花厅刚打开锦盒的时候他看过,明明比成人的手掌还大的两朵雪莲,此时却变得这么小小的一只?

跟花生差不多大小……

正思索间,花生大的雪莲缓缓朝子曦心口探去,在帝修以真气驱使下,一点点似是嵌进去了似的,就这么融进了子曦的身体里?

秦裳和楚宸都静默无言。

帝修收回手,宽大雪白的袍袖垂落在身侧,转身朝外走去:“把你的女人抱起来,跟本座出去。”

这句话显然是对楚宸说的。

所以秦裳自动让开了位置,让楚宸把他的女人抱起来。

楚宸懵了一瞬,随即便试着把子曦抱了起来,双臂接触到她身体的刹那间,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好冰。

就像一尊冰雕似的。

若非对帝修的本事有着无比的信心,此时楚宸真要忍不住害怕子曦是否真的能醒过来了?

这样冰冷的一副躯体,别说没有一点温度,根本连血液都冻僵了,怎么可能醒得过来?

然而,帝修却并非神棍。

他说能醒,就一定能醒。

若不能,楚宸不介意联手南墨昊,把九阁之巅拆成一片废墟——虽然不一定能成功。

随着帝修走到寒冰玉殿外面,踏过宽阔的庭院,走到前殿帝宫水榭的拱桥上,帝修一袭白衣飘然而去。

秦裳转头看向楚宸。

楚宸微愣,随即抱着子曦与秦裳一道跟了上去。

直到抵达九阁之巅最高处的山巅平地上,帝修才停了下来。

楚宸抬眼看了看西方漆黑的天际,眸光微落,远处山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山脉一重接着一重……

九阁之巅,雄伟而壮阔,真正的站在云端俯瞰天下。

“把她放在这里。”帝修目光落在一方巨石上,语气淡淡,“你在这里守着。”

楚宸照着他的话把子曦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眉头忽然皱了皱:“外面温度高,她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毕竟在冰室里待了那么久,子曦的身体都是靠着寒气的保存才得以完好,现在人还没醒,却突然间移到了高温之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第1111章 熬到了希望

帝修瞥了他一眼,难得善心大发告诉给了他答案:“方才本座放进他身体里的雪莲是以寒冰真气铸练而成,可以保护她的身体。”

楚宸顿时了然。

沉默了片刻,他道:“我在这里守着?”

“不然呢?”帝修语气淡淡,“你的女人你不守,要本座来守?”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楚宸被他噎得有些无语,默了片刻,才道:“我的意思是,子曦什么时候能醒?”

他是子曦的夫君,守着自己的妻子自是理所当然,可总得让他知道自己何时能醒吧。

“明天。”帝修漫不经心地道,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你先守着再说,别让她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就行。”

秦裳嘴角一抽,忍不住想,主人确定不是故意的?

这山巅之上哪来的豺狼虎豹?

后山密林的野兽又不会跑到这儿来,再说山间还有那么多高手呢。

帝修转身往山下走去。

楚宸瞪着他的背影,心里着实有种想痛揍他一顿的冲动。

简直没见过这么能折磨人的,明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子曦,偏偏就是一句口风不露,也不明确地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这么守着?

好吧,守着就守着。

楚宸垂眸看了眼子曦,席地而坐,在她身边躺下来,“子曦,我终于可以好好跟你说说话了。”

九年……

几千个日子,终于熬到了希望。

山风微凉,驱赶了夏末残留的一点燥热,楚宸心里慢慢归于平静,感觉情绪从未有过的安定。

“主人。”秦裳随着帝修一道往山下走去,嗓音温然,“子曦今晚醒不来吗?”

帝修淡道:“明日能醒。”

秦裳静了片刻,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回到帝宫水榭,帝修又进了花厅,另外一个锦盒还在长案上,里面依然是一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给白玉似的雪莲。

秦裳正要跟进去,却见帝修抬眼看了过来:“去歇着,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秦裳默了片刻,“主人什么就寝?”

“今晚本座不回去,你可以去跟九微一起睡。”帝修淡道。

今晚不回去?

秦裳静了片刻,心头忍不住浮上些许担忧。

一夜不睡,主人是要干什么?

为了子曦的事?

“本座没什么事,不必担心。”帝修似是看出了他心里的忧虑,淡淡开口,“去休息。”

秦裳点头,虽然心里百般不愿,却还是点头告退:“是。”

转身离开水榭花厅,去到九微的殿里,看见九娆和天舒居然也在。

三个孩子已经沐浴结束,各自换了一身衣服,此时正在用晚饭。

看见秦裳进来,九微站起身,“裳爹爹。”

“坐下吃饭吧,不用管我。”秦裳拖了把椅子过来,“你们娘亲今晚不醒,要等明日,所以吃完晚饭你们就去休息,早上起来再去看她。”

“秦叔叔不是在骗我们吧?”九娆皱眉,“我还等着跟娘亲请安呢。”

秦裳默了一瞬,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九娆丫头,秦叔叔长得很像个骗子?”

——

下午还有。

第1112章 心烦

不像。

九娆郁闷地咬了一口包子。

秦裳瞥了她一眼,嘴角轻轻抽动。

他还担心这两个孩子九年未见,会对他们母亲生疏呢,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九娆和天舒用完晚饭,起身跟秦裳礼貌地告别,然后转身离去。

秦裳命人进来收拾了一下,看着一身白衣的九微:“微儿,今晚裳爹爹陪你睡。”

九微一愣,“裳爹爹今晚在我这里睡?”

秦裳点头。

“……好。”九微抿唇浅笑,随即不解地道,“父亲还在忙?”

秦裳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去一眼,心里也不确定主人是在忙什么。

肯定跟子曦有关,但具体的细节他却并不知道。

有侍女走进内殿把床榻铺好,走出来行了个礼:“公子要现在沐浴吗?”

秦裳点头:“去备水吧。”

“是。”侍女福身,“公子是在这里沐浴,还是去温泉浴池?”

“这里就好。”

“是。”

秦裳起身去沐浴,九微一个人坐在床头看了会儿书,回到九阁之巅,他以后的日子几乎还是一成不变的。

看书练武,学琴琪书画,兵法谋略。

不管父亲在不在跟前,他都得努力吸收各种知识,做一个合格的九阁少主。

等娘亲醒了,亲爹爹和九娆就要离开了吧?

九微目光微怔,视线落在书上一页,久久没有翻开第二页。

窗外夜风拂进,带来了丝缕凉意,九微瞬间回神。

想起正在沐浴的秦裳,他放下书,起身披衣走到了后殿:“裳爹爹。”

秦裳坐在浴桶里,抬眼看着走进来的小家伙,唇角微扬:“微儿怎么来了?”

“我有点心烦,想看书看不下去。”九微低声说着,走到秦裳跟前,“微儿伺候裳爹爹吧。”

秦裳一愣:“你伺候我?”

九微点头:“我给裳爹爹擦背。”

说着,真的就拿起了浴桶里的丝络,走到秦裳身后,给他擦起了背。

秦裳微默片刻,随即转头看他:“为什么心烦?因为你娘亲的事情?”

九微低敛着清贵眉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知道,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是有点烦。”

秦裳闻言失笑。

就是有点烦?

当真是个孩子,也只有孩子才能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不过心烦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秦裳沉吟了片刻,心里猜测着可能,须臾,淡淡道:“微儿,你想跟九娆天天待在一起不再分开吗?”

“不是这个原因。”九微摇头,“九娆要回去做她的女皇,我需要做好九阁少主,这是我跟她各自的责任。”

所以分开是必须的。

他也并没有想跟九娆永远待在一起的想法。

秦裳点头,淡淡又问:“那你想跟你亲爹爹和娘亲待在一块儿,一家团圆?”

一家团圆?

九微拧眉思索了片刻,想象着跟亲爹爹和娘亲在一块儿的画面,过了片刻,还是摇头:“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真的跟他们一家团圆,他肯定也会很拘束,融不进那种亲情里去。

第1113章 保密

他在亲爹爹面前拘束,亲爹爹对他也比较客气。

就如同裳爹爹对他比较自然疼爱,对九娆却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一样,稍稍带了点距离。

比起亲爹爹跟娘亲,他宁愿待在父亲和裳爹爹身边,就算父亲对他严厉,他也觉得父亲更亲近一些,比亲爹爹和娘亲都让他觉得没有距离感。

所以也不存在想一家团圆的想法。

所以,他为什么烦?

这个问题九微自己也说不上来,秦裳当然更不清楚。

两人无言了片刻,秦裳试着猜测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你担心阁主爹爹?”

这句话落地,九微瞬间陷入了沉默。

担心父亲?

眉眼微抬,他跟秦裳对视着,两人的眼底好像有着如出一辙的情绪。

沉寂维持了片刻,秦裳开口:“其实我也担心。”

并非因为不信任而担心,而是因为未知。

他们都不知道帝修今晚要做什么。

一夜不睡,肯定有一夜不睡的原因。

“裳爹爹,如果我今晚也不睡觉,父亲会不会知道?”九微抿唇,小声开口,“裳爹爹能替我保密吗?”

秦裳闻言,蓦然明白了他的打算,“微儿?”

“我觉得,让一个冰冻了九年的人苏醒过来,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九微斟酌着说道,“虽然是为了我娘亲,可我还是担心。”

虽然他知道父亲功力高深,且擅长很多他暂时还无法企及的东西,可父亲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那么,他让一个沉睡九年的人苏醒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不是药物。

雪莲只是辅助作用。

事实上,就算是正儿八经的神医,也很难做到让一个人冰冻九年,在身体没有任何温度的情况下,让她完好无损地苏醒过来。

发生在子曦身上的这件事——目前来说,别说是九微,便是秦裳也从未听说过前例。

这是第一次。

秦裳想到那朵原本比手掌大,后来却变得只有花生一般大小的雪莲,眉头微锁,“我替你保密倒是没什么。可是微儿,阁主爹爹那般敏锐,你一夜不睡精神肯定不会太好,你以为能瞒得过他?”

九微摇头:“没关系,大不了被父亲责罚一顿。”

秦裳闻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说话,不能熬夜。裳爹爹去盯着就行了。”

“微儿心里不安,就算睡也睡不着。”九微道,“裳爹爹还是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秦裳沉默,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的也对。

谁心里紧张不安的时候还能睡得着?

于是今晚都不睡了。

秦裳起身擦干身体。

九微把他的衣服拿过来给他,秦裳穿上衣服,打理好仪容。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沉默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灯火氤氲,远处山峦起伏之中闪烁着点点光亮。

踏着平坦的青石板路,两人的脚步都悄无声息,轻不可闻。穿过宽阔的庭院,行过湖上拱桥,沿着长长的廊道往水榭花厅而去。

第1114章 不无情

花厅里有火光。

远远看去,就看见了一团炽烈的火焰,惊得秦裳和九微都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两人沉默地站在远处,盯着花厅的方向看了良久。

帝修依然盘膝坐在长案前,雪白袍袖挥动间,那团火焰似是有灵性一般在眼前飞舞。

修长的双掌对合,火焰在掌心的位置被真气催动浓缩。然而不过片刻,火焰忽然间熄灭,火星在空气中闪烁了几下,寂灭于无形。

秦裳皱眉。

“裳爹爹,父亲在做什么?”九微低声开口,神色微紧,“那团火焰……”

话音未落,又是一团火焰在掌心成型。

九微小脸微绷,紧张地盯着父亲掌心的那团火球,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虽然他还小,可他清楚父亲修习的是至阴心法,真气中自带寒气,可这团火焰却是如何形成的?

秦裳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看着。

他们此时落脚之处背光,光线暗淡,距离花厅又有一定的距离,只要不出声,主人察觉不到。

秦裳沉默地盯着那团火焰在掌心真气的驱使下,由原本西瓜般大小的一团火球慢慢缩小,慢慢缩小,一点点缩小……

随着火球体积一点点变小,火焰的颜色也越来越深。

直到,火焰又一次瞬间寂灭。

秦裳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恍然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花厅里还弥漫一股蚀骨的寒气。

因为雪莲花的保存需要极低极低的温度,所以寒气流一直都在,不能驱散。

锦盒里还有一朵备用的的雪莲。

火焰在这股寒流压迫之下,会很快熄灭,但是主人……偏偏就需要在这股寒流压制下,燃起一团火焰并凝缩?

秦裳不知道火焰的作用是什么,可他明白主人为何今晚没办法休息了。

因为就算他拥有如何高深的内力,想在寒气弥漫的环境下成功把火焰凝缩成他需要的状态,难度都非常大。

秦裳松开不自觉攥紧的手,转头看了一眼九微,轻声道:“坐下等吧,我们帮不上忙,又不能去打扰,只能在这里看着。”

九微点头,敛眸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裳爹爹,父亲其实一点都不无情。”

秦裳一怔,抬眸看着眼前的孩子。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秦裳扬唇淡笑:“阁主爹爹当然不无情。”

主人只是七情六欲淡泊了一些,不代表就是无情之人。

花厅里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很多次,火焰一次次熄灭,一次次被重新燃起。

秦裳和九微就在这里看着,虽帮不上忙,可他们看到了素来强大到无坚不摧的主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即便隔得有点远,秦裳和九微也清楚地看到了,在灯火映照之下,帝修因一次次耗损真气而渐渐趋于苍白的脸色,以及额头上点点晶莹的汗水。

子时将过,一团火球在掌心凝缩,凝缩……在秦裳和九微紧张的注视中,终于慢慢变成了一团小小的,同样只有花生大小的一团。

被真气催动,那小小的火球飘进了锦盒中,与那朵小小的雪莲融为一体。

秦裳和九微不悦而同地松了口气。

——

嗯,晚上还有。

今晚子曦就要醒了。

第1116章 虎父无犬子

帝修盯着锦盒里看了片刻,静静闭眼调息。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他扶着长案起身,身形似乎有些不稳,看得秦裳几乎忍不住想冲过去扶住他。

静立了一会儿,帝修抬眼看着外面天色,伸手拿起长案上的锦盒,转身往外走去。

出了花厅,雪白袍袖轻挥。

花厅里一直笼罩着的寒气终于被驱散,丝丝缕缕飘散出来,渐渐的,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寒凉了许多。

秦裳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颀长清贵的背影。

看到他离开的方向,秦裳心中有数,转头朝九微看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长廊,尾随着帝修而去。

山风微凉。

楚宸躺在子曦身边,跟她说了半夜的话。

八月的夜里已经褪去了炎热,山风吹得人一阵阵舒服。

若身边的子曦此时有知觉,能听到他说话,甚至能回应他一两句,无疑会更让他觉得幸福。

可惜还不能。

楚宸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想好了,趁着现在南墨昊不在这里,等你醒来,我们就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归隐起来。”楚宸一手枕着头,一手憧憬着美好未来,说完却郁闷地叹了口气,“可惜女儿不跟我一条心,反而替南墨昊打抱不平。子曦,你说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是不是我们亲生的女儿?”

“爹爹居然在娘亲面前说我坏话。”斜里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楚宸差点跳起来。

九娆自暗中现身,如暗夜精灵一样站在楚宸面前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他:“爹爹不会被我吓到了吧?”

楚宸默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剧烈一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怎么没睡觉?”

“睡不着。”九娆走了过来,跟在她身后的天舒也走了过来,“爹爹,这就是我娘亲?”

说着,径自在子曦身边蹲下,细细打量着子曦的容貌:“娘亲生得真好看,这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爹爹好福气。”

楚宸嘴角又是一抽。

听听,这是女儿调侃她父亲的话?

像话吗?

“娆儿,这么晚了不睡觉瞎晃荡什么?”楚宸瞅着她,眉头微皱,“居然偷听为父说话还能不被发现,你本事倒是不错。”

“爹爹过奖。”九娆语气淡淡,“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我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女皇娘亲,还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大将军父亲,以及一个举世无双的摄政王兼御隐卫叔叔,我不厉害能行吗?”

楚宸默默无言。

九娆这嘴皮子也实在厉害。

谁的举世无双都是假的,只有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嘴皮子才是绝世无双的厉害。

“娘亲看起来好年轻啊。”九娆蹲在一旁,目光落在子曦面上,“爹爹,你看起来比娘亲大多了。”

楚宸嘴角一抽。

他昨晚还在担心这个问题,九娆此时就来戳他的心?

比子曦老是他愿意的吗?

他本来只比子曦大三岁好吧?也没想过老牛吃嫩草啊,可子曦宿命如此,他能怎么办?

帝修能保住她一条命,楚宸已经格外感谢上苍,格外感谢帝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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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7章 火莲花

若非子曦有这一劫,他们的儿子也轮不到帝修抚养,不会管他叫父亲。

想起来,桩桩件件都让人郁闷。

楚宸还待说些什么,却瞥见下坡处走来一人。

夜半更深,山中点点灯火之下,那人一袭白衣翩然,周身永远流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清贵雍容气度。

楚宸见他半夜上来山巅,难免有些讶异。

“阁主大人这会儿来干什么?”九娆也看到了帝修,托着腮,“难道是现在就让娘亲醒过来吗?”

楚宸没说话。

帝修转眼就到了眼前,视线落在九娆和天舒面上,眉梢微挑:“这么晚了还没去睡觉?”

“我睡不着,想看看娘亲。”九娆语气乖巧,一双漆黑大眼无辜地看着帝修,“阁主叔叔,我娘亲什么时候能醒?”

“很快。”

帝修说着,走到子曦跟前蹲下,把锦盒放在地上。

“你们后退五步。”帝修吩咐。

楚宸闻言,一句也没多问,直接拉着九娆和天舒朝后退出去五步,目光紧紧落在帝修的手上。

帝修抬手,掌心朝下覆在锦盒上方,缓缓施力。

锦盒中一团小小的火光以缓慢地速度上升,慢慢漂浮在空中,直达离他掌心两寸左右的距离。

帝修移动着修长如玉的手掌,那花生一般大小的火光随着他掌心真气的游走,而一点点朝着子曦的方向移动。

九娆眼底浮现惊诧,这是什么武功?

楚宸看得目不转睛,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随着那团小小火球的移动,他渐渐看清那通红火光下裹着的,分明是另外一朵雪莲模样的东西——

原本新鲜硕大的雪莲,早已被帝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变成一朵小小的浓缩形状。

若非亲眼看见,楚宸简直无法相信帝修此时正在做的一切。

这根本不是武功修为有多高就能解释的事情。

帝修目光落在那团小小的火球上,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楚宸和九娆,操控着那团火球不断地靠近子曦。

左手攫住子曦下巴,微微使力。

子曦原本紧闭的嘴巴微张,小小的火球直接被送进了子曦的嘴里,然后消失于无声。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

火球……不,应该说,那朵火莲花沿着子曦的喉咙下滑,从咽喉处下移,所过之处,身体上开始清晰地弥散起一阵阵白色雾气。

寒雾袅袅,丝丝缕缕升腾。

那是极致的冰寒在遇到炙热高温时,开始融化所形成的气体。

帝修放开子曦的下巴,双手运气,雪白袍袖翩飞,双掌急速翻转,沿着子曦身体上各大穴道疾点,速度快得让人看不真切。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快得变幻莫测,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也随之蒸发得越来越快,从肉眼可见的白雾到丝丝寒凉的气体。

子曦原本冰凉苍白的面容渐渐沁出晶莹,也不知是雾气,还是汗水。

楚宸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瞬也不瞬地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眼前一团火光冲天。

楚宸脸色猝变。

九娆瞳孔里映入一团狰狞的火蛇,精致小脸刹那间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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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7章 混乱

恰在此时,一道白色人影以流星般的速度扑了过来,快得让人完全没有察觉。

楚宸震惊地转头,尚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一股强劲的气流已毫不留情地把来人震飞了出去。

砰!

天地间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静得一片死寂。

唯有山风一阵阵轻拂而过,完全不受气氛的影响。

楚宸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被震飞出去的……

“九微?”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他身子一闪,转瞬掠到眼前,跟刚回过神的秦裳一同飞奔到九微跟前,“九微!”

“九微。”秦裳慌忙把九微抱了起来,“微儿?”

九微闭着眼,嘴角一缕血丝蜿蜒而下,脸色惨白如纸。

楚宸和秦裳脸色比他更白,“微儿!”

急唤了一声,秦裳急急忙忙把九微扶坐起来,边喊人去叫云紫衣过来,边把掌心贴在九微的后背,片刻不敢耽搁地给他输进真气。

九娆皱眉,看了一眼还在运气救她娘亲的帝修,又转头看了看这边受了伤的九微,以及急忙给九微运气疗伤的秦叔叔和爹爹,眉头深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团混乱。

这边子曦身体上方寒气慢慢驱散,一点点回暖,面上沁出越来越多的汗水,苍白泛青的脸颊终于有了点血色。

帝修额头上也是一片晶莹,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清贵容颜难得地流露出丝缕苍白疲惫。

缓缓收掌,他静静调息片刻,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慢慢站起身。

“阁主叔叔?”九娆见他起身,连忙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干净的,我没用过。”

帝修垂眸,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雪白丝帕,伸手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拭去额头汗水,微微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一幕。

秦裳和楚宸围着九微,两人正合力运气给他疗伤。

清俊眉眼泛起寒意,帝修沉默地走过去,静静站了片刻,“停下。”

秦裳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震,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手掌贴着九微的脊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帝修的话,小心翼翼地收回手。

抬起头,触目所及是帝修面上从所未有过的苍白,秦裳又是一震,“主人……”

“本座不是让你去休息?”帝修语气平静,平静到能清晰听出嗓音中的寒意,“九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裳又是一震,“我不放……”

帝修俯身拨开了楚宸的手,把九微抱了起来,转身往山下走去。

秦裳怔了一下,沉默地起身跟上。

楚宸担忧九微,又放不下子曦,只能眼睁睁看着帝修把九微带走。

转身回到子曦身边,楚宸盯着子曦看了片刻,试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即剧烈一震。

指尖下的肌肤不再寒凉刺骨,而是传来一阵阵温热感。

楚宸欣喜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爹爹。”九娆小声开口,“娘亲是不是没事了?”

楚宸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没事了,大概很快就会醒来。”

“九微……”

“他应该也没事。”楚宸心下微沉,“就是伤势有些严重。”

——

还在继续码字,看完这三章该睡就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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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8章 恐惧

九微伤势的确挺严重。

看到火光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未及多想,只以为父亲有危险,连秦裳都没反应过来他就直接扑了过去。

也亏得帝修正在运气复苏子曦的生命气息,只是外面那层真气结界把他伤到了,若当真是帝修亲自出手,此时只怕这唯一的继承人早已去见了阎罗王。

进了帝宫水榭的寝殿,帝修把九微放在床上,淡淡吩咐:“云紫衣稍后若过来,让他先在外面等着。”

刚跟进来的秦裳闻言,连忙应了声是。

随即他抬眸朝床上看去,“主人,九微……”

“你也出去等。”帝修没理会他,只丢下这句命令,就抬手把九微身上的衣服全褪了。

秦裳不敢耽搁,也不敢再问,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秦裳倚着寝殿墙壁,抬头仰望夜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悔?

自责?

懊恼?

他不知道,此时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只觉得冷,还有恐惧。

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止,浑身血液凝固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恐惧,久违的恐惧。

火光乍现的那一刹,以及看到九微被震飞出去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此时浑身还发软,两条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方才是怎么走回来的。

无力地倚坐在地上,秦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恍惚间,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己已经苍老的错觉。

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恐惧了。

闭上眼,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阵剧烈跳动,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他才有心思去想,方才那一刻,若九微出了事,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只要想想……不,根本不能想,不敢想。

空气一点点安静下来。

夜风仿佛也变得缓慢,安静,耳畔听不到一点声响。

只有无边的寂静把他包围。

然后秦裳忽然想起,今晚主人的体力着实已消耗殆尽……方才在花厅,他和九微亲眼看着主人运气了半夜,才最终在强烈寒气流笼罩的花厅里,用真气把那团火球跟雪莲相融。

他们看到了主人苍白的脸,那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后来在山巅,又是一阵真气耗损,重重汗水打湿了苍白的容颜,打湿了素来干净如缎般的发丝……

若非亲眼看着帝修体力消耗严重,九微又何以会担心得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看到火光就直接扑了过去?

然而,在耗费了大半夜的精力与真气浑,身心俱疲之下,好不容易把子曦的事情解决了,原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主人,此时却要给九微疗伤……

秦裳无力地闭上眼。

“秦公子?”夜色中走来一人,手里提着个药箱,刚要命人通报,却见殿门旁边倚着一个人,不由驻足开口,“少主受了伤?”

秦裳睁开眼,看着许久没见的男子,平静地道:“你现在这里等着,主人正在里面给九微疗伤。”

第1119章 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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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1章 昨晚闯祸了?

秦裳表情微怔,不发一语地走过去把薄毯子拿了过来,正盖在帝修身上,却不知怎么的顿住了动作。

定定凝视着那苍白的面容,秦裳唇角微抿,静站了片刻。

把薄毯放在一旁,他忍不住攥了攥手,忽然抬手点了帝修身上几处穴道。

压下心头忐忑,秦裳抬起因紧张而微颤的手,把帝修身上的袍服解开了脱下,然后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这是他伴在帝修身边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抱他家尊贵强大的主人。

可这样的机会却让他心里一阵阵酸疼。

转身走到内殿,把帝修放在大床上,又走过去把薄毯拿来盖在他的身上。

秦裳脱了靴子上床,把九微抱起朝里挪了个位置,调整了更平整的睡姿,让两人睡得安稳些。

父子俩躺在一起沉睡的画面……

秦裳苦中作乐地想了一下,九微三岁之前倒是常有这样的机会,可三岁之后,就从来没有过了。

如今因为受伤,倒是又有幸睡在了他阁主爹爹的床上。

秦裳伸手拿过九微的手腕,探向他的脉象,须臾,轻轻放下他的手,就这么看着。

夜,静悄悄过去。

山巅上,楚宸和九娆、天舒守着子曦。

帝宫寝殿里,秦裳守着帝修和九微。

东方出现鱼肚白,凌晨的一点暗淡光亮从窗外照进来时。

九微醒了。

睁开眼,入目所及是倚着坐在身边看着他的秦裳,孩子思绪放空了一瞬。

秦裳却已开口:“醒了?”

温雅嗓音使得九微回神,眨了眨眼:“裳爹爹?”

话落,他跟着坐起身,胸口缺骤然传来一阵窒闷疼痛,让他脸色白了一下。

“很疼?”秦裳扶住他,“先躺着。”

“裳爹爹,我怎么了?”

“你昨晚受了伤。”秦裳苦笑,“怎么受的伤,还记得吗?”

九微沉默地回想,随即惊得坐起身:“父亲呢?父亲有没有事?”

“父亲没事。”秦裳叹了口气,看着他面上的焦躁,转头看了一眼九微身边的位置,“但是父亲很累,现在在休息,我们暂时不要打扰他。”

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九微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父亲,又是一阵呆滞。

父亲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他忽然一震,父亲的脸色好白,深沉的倦色笼罩在眉梢眼角,此时安静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的……

那么的,虚弱。

九微心里一沉,转头看向秦裳:“裳爹爹,我昨晚……是不是闯祸了?”

秦裳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了,你别想太多。”

所以,他真的是闯祸了?

九微垂眸,唇角紧紧抿起。

云雾渐渐散开,外面天色亮了起来。

云紫衣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站在外殿请示一声:“秦公子,少主的药煎好了。”

秦裳起身下床,走到外殿接过药,迟疑了片刻,“你进来一下。”

云紫衣不解,却还是跟着秦裳走进了内殿。

“给阁主把个脉。”秦裳开口,“阁主的状况,我有些不放心。”

第1122章 死了九年

从东方出现鱼肚白开始,楚宸眼睛就眨了不眨地看着子曦,心里想着帝修所说的“很快”是什么时候。

天亮了,明天已经到了。

子曦的脸上从苍白泛青到现在的面色红润,身体从冰冷刺骨到此时的温热柔软,甚至连心跳也恢复了,脉搏摸起来很有力。

生命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现在就只等着她睁开眼了。

楚宸片刻不敢疏忽,就这么提着心等待。

天将大亮,东方地平线上开始露出了光芒,朝阳升起的时候,第一缕阳光清晰打在清丽白皙的面容上,衬得那白皙如玉的姿容越发脱俗清丽,如出水的芙蓉。

长长的睫毛终于在期待已久的目光注视下,细不可查地动了动。

楚宸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动作,顿时心跳都快停住了一样:“子曦?”

声音很轻,轻得似是怕吓到她一般。

九娆也难得地露出了紧张之色,瞬也不瞬地盯着子曦:“娘亲?”

下一瞬,女子睁开了眼。

瞳眸漆黑清透,静静凝望着视线里的两张脸,眉头微蹙,表情一片空白,半晌没有反应。

“子曦?”楚宸止不住地惊喜,“子曦,你还记得我吗?”

“娘亲。”九娆也不甘寂寞地凑热闹,“我是九娆,娘亲还能认出我吗?”

子曦眨了眨眼,眼珠子移动了一下,随即开口:“我……”

嗓音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楚宸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疏忽,连忙转头:“天舒,去拿些水过来。”

天舒应声而去。

楚宸试着把子曦扶坐起来:“你现在刚醒,应该还很虚弱,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觉得四肢僵硬酸涩?这都是很正常的……”

“没有。”子曦试着动了动胳膊,感觉很灵活,并没有多少僵硬酸涩之感,“我……这是怎么了?”

楚宸顿时住口,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道:“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子曦摇头,伸手搭着他的手臂,支撑着站起身,踢了踢腿,“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楚宸简直惊喜得要跳起来。

子曦转过头,看向楚宸:“你是谁啊?”

话音落下,楚宸面上惊喜的表情瞬间凝固,怔怔地看着子曦:“你不认识我?”

九娆也惊疑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认识。”子曦语气淡淡,“你是我的夫君。”

楚宸一呆:“……”

天舒用轻功去,用轻功来,很快拿来了一壶水,一个茶盏。

倒了杯水递给楚宸,楚宸连忙喂给子曦喝了。

足足喝下去三杯水,子曦才轻咳了一声,“我们现在是在哪儿?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楚宸这才回过神来,死死地瞪着子曦好一会儿,“你吓死我了。”

他还以为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要不要这么吓唬他?

子曦转头,目光落在九娆面上:“我们的女儿?”

楚宸和九娆不约而同地点头,父女俩的动作出奇一致。

子曦哦了一声,细细打量着九娆:“几岁了?”

“九岁。”

子曦眉头微蹙:“这么说来,我死了九年?”

第1123章 称呼

“嗯……呃,不对,什么死了九年?”楚宸下意识地就要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纠正道:“你只是昏迷了九年。”

子曦看了他一眼:“你见过谁家好好的人昏迷长达九年的?其实就是死了九年,不知怎么的又活过来了。”

楚宸:“……”

他居然无言以对。

子曦抬手抚着九娆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我睡了一觉,女儿就长这么大了。”

九娆眉头微蹙:“娘亲,我们都等了您九年。”

您只是睡一觉的事,我们却度过了漫长煎熬的几千个日子。

子曦听出了九娆话里的意思,默了默,歉然道:“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女儿其实不辛苦。”九娆摇头,“辛苦的是爹爹跟摄政王叔叔。”

楚宸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扯上摄政王?

他现在真心怀疑女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子曦笑了笑,捧着女儿的小脸,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女儿长得这么漂亮,而且又懂事,知道心疼自己的爹爹……嗯,还有摄政王?”

“摄政王叔叔是我跟天舒的师父。”九娆主动解释,“我们跟着他学武。”

子曦闻言诧异:“你们跟着摄政王学?”

这是要学武,还是要学杀人手法?

御隐卫的武功跟寻常武功的路数可不太一样啊。

“学武就要学有用的,花拳绣腿还不如不学。”九娆皱了皱鼻子,“当初我是担心爹爹不舍得让我吃苦,所以才决定跟摄政王叔叔学。不过摄政王叔叔看在我们是孩子的份上,也没用玄隐殿那一套。”

子曦咋舌。

就算没用玄隐殿那一套,南墨昊亲自教出来的徒弟也绝对不同凡响,用九娆自己的话来说,花拳绣腿还不如不学。

所以南墨昊教的,绝不可能是花拳绣腿。

她真心佩服,九娆和天舒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真能在摄政王手下撑下来。

毕竟他们跟寻常孩子不一样,出身都娇贵,没吃过什么苦……对了,天舒?

子曦目光微转,看向沉默立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男孩,迟疑了片刻,看着孩子的五官轮廓,“他是……苏瑾跟楚凝的孩子?”

楚宸点头:“楚天舒。”

天舒走过来,正要行礼,却一时有些难住。

“怎么了?”子曦温声询问。

对待孩子,她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心。

“天舒该如何称呼您?”

此言一出,楚宸、子曦和九娆齐齐愣住。

按照辈分来说,天舒应该称呼楚宸一声表兄,子曦就是表嫂。

但他现在跟在九娆身边,已经认定了以后会是九娆的皇夫,所以他始终不愿意称楚宸为表兄,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敬,在宫里的时候就叫一声帝君大人。

按照身份来说,子曦是前任女皇,该称呼一声陛下,可现在的陛下又是九娆。

所以,天舒这个才九岁的孩子,此时被称呼难住了。

子曦也有些为难,转头看了一眼楚宸。

楚宸道:“娆儿,你觉得他应该怎么称呼?”

九娆皱眉:“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

下午继续。

第1124章 元气大伤

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可到底该怎么称呼?

子曦沉默看了天舒片刻,淡淡道:“喊师父吧。”

师父?

楚宸诧异:“什么意思?”

“天舒是娆儿以后的皇夫,要学着处理朝政。”子曦语气淡淡,“我已经从帝位上退了下来,以后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教天舒处理政务,以后可以成为娆儿的帮手。”

楚宸沉默片刻,点头:“这样倒是不错。”

至少省了辈分以及身份上的为难。

话落,楚宸却忽然蹙眉:“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子曦,我们得先去看看九微。他方才受了伤,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九微?

子曦微默:“……我们的儿子?”

她昏死之前,儿子还没有名字,九微这个名字也是帝修给取的。

所以子曦不知道很正常。

但都是九字当头,从九娆想到九微的身份,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楚宸点头:“你现在身体还好?”

“还好。”子曦点头,举步往山下走去,“我们现在还在九阁?”

“嗯。”楚宸道,“我月前跟南墨昊一道过来的,但当时你还没醒,九娆和九微被帝修派去南疆转了一圈,帝修跟秦裳也离开了……南墨昊知道你暂时醒不来,便又回去了帝京。”

子曦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

朝堂上不能长时间没人,就算他们离开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也挡不住意外的发生。

既然在这里等也是空等,南墨昊自然不会把浪费白白浪费掉。

只是从九阁到帝京,毕竟几千里路程,来来回回难免辛苦。

九年……

子曦望着远处山峦起伏,薄雾缭绕的山谷一重接着一重,绵延不绝,眼底划过一抹喟叹。

九年过去,世事变迁,孩子们都长大了,朝堂应该也不是以前的朝堂了吧。

朝阳渐渐升起。

楚宸边走边简单地跟子曦讲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她需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很快就到了帝宫寝殿外面。

寝殿里,云紫衣收回把脉的手,神色凝重:“阁主真气耗尽,元气大伤,身体虚乏……超乎我的想象。”

秦裳脸色骤变,面上血色褪尽。

九微脸色白了白:“父亲……”

“少主先别担心。”云紫衣摇了摇头,眉头深锁,“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几日,不过我手里现在只有一些治病的药材……公子怕是要传青衣回来,他那里灵丹妙药多,阁主现在急需补元气,修复丹田。”

他跟云青衣虽然都是九阁的大夫,但研究药物的目标不同。

他研制的都是寻常治病治伤的药,云青衣历来以寻求各方灵丹妙药为己任,常年都在外面奔波,手里不缺各种珍稀药材。

秦裳点头:“让人传令给云青衣,命他立即赶回来。”

云紫衣点头:“这几日让阁主清静一下,别让人轻易打扰到——若是有可能,公子还是亲力亲为在身边照顾一下比较好。”

秦裳点头,目光落在帝修面上,心里酸酸的疼:“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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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4章 添乱

云紫衣告退走出寝殿,秦裳跟着他一道走到殿外。

迎面就看见了楚宸一家子走了过来。

面上泛起一丝笑容,秦裳淡淡道:“子曦终于醒了?”

“秦裳。”子曦嘴角也噙了抹笑意,眼底却难掩关怀担忧,“阁主和九微怎么样了?”

“昨晚主人亲自给九微疗了伤,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需要卧床休息两天。”秦裳语气淡淡,“主人救了你之后,元气损耗比较大,昨晚又发生了九微的事情……现在情况有些不太好,但是也没什么危险。”

子曦和楚宸神色同时一紧:“帝修?”

那个素来强大到无坚不摧的男人……

“都是我的疏忽大意。”秦裳低头苦笑,“总是嘴上担心,实则却每每给主人添乱……你刚醒来,先好好休息两天。主人这里暂时需要清静,等过几日九微身体恢复了,我让他去见你。”

子曦沉默片刻,点头:“替我谢谢你家阁主……以及,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秦裳摇头,“是我……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能醒来对我们都是好事,先去休息吧。”

转头看向楚宸:“你带子曦先去歇息,这么多年没见,你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九微不用担心,他已经没事了。”

楚宸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秦裳淡笑:“九阁这么多人,哪有需要你做的事?”

说完这些话,秦裳就转身回了殿内,修长温雅的背影流露出一丝落寞。

九娆沉默地注视着他,想到昨晚九微毫不犹豫冲上去的那一瞬间,心里隐隐明白,时间与陪伴其实远远胜过血缘的牵绊。

撇开他昨晚这件事的对错与否不谈,九微心里,阁主父亲的分量无疑是放在第一位的,谁都动摇不得。

就算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的亲人是谁,但谁也无法替代九年的贴身相伴与严厉却悉心的教导培育。

秦裳说的是对的。

九微在九阁并未受过丝毫委屈。

严厉和委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有些事情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都说感同身受……可谁又能真正对旁人的事情感同身受?

就算是双生子,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感受。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真正明白心里最真实的情感。

阁主父亲对九微严厉,九微却能体会到严厉之下那份毫无保留的爱。

谁说孩子都不懂爱?

孩子的心分明才是最诚实、最纯粹、最敏感的,谁对他好,又怎么会分不清楚?

相比起九微对待感情的真挚,九娆此时却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自己骨子里的冷漠……九岁的九娆比九微爱说,爱笑,偶尔还会撒个娇,装个单纯无害,柔弱无辜。

九微却经常是安静的,沉默的。

但是九娆爱嬉闹的表面之下,是对世间一切的漠然和不在乎。

九微不说话,心里却藏着最深最沉的情感。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性情却截然不同。

第1125章 看得开

沐浴,更衣,吃饭,聊着九年来发生的很多事。

轻描淡写间,却是漫长的岁月煎熬。

九娆约天舒去山巅练武,体贴地留给爹娘单独相处的空间。

“九娆这几年跟着摄政王学了不少东西,天舒也是个资质不错的孩子。”楚宸躺在床上,伸手勾缠着子曦的发丝,“五岁那年入宫开始,他就一直跟在九娆身边形影不离……南墨昊曾说,可用把天舒培养成为御隐卫,以后以皇夫身份贴身跟随保护九娆。”

子曦闻言,倒是赞同南墨昊的提议:“既然已经是皇夫,而且天舒的资质和性情也合适,按照御隐卫来训练自然没什么问题,他自己应该也会乐意。”

既然御隐卫总要有,那么从自己的皇夫中选一个,当然再好不过。

楚宸点头:“就像当初,如果我能选择,我也愿意以御隐卫的身份贴身保护你,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不必多一个南墨昊了。”

子曦闻言微默,随即淡道:“你这个娇弱的身板,进了玄隐殿也不是南墨昊的对手,成不了御隐卫。”

楚宸嘴角一抽:“你这么看不起我?”

“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的出身环境造就了你的性子。”子曦道,“你见过几个出身贵胄世家的人去当御隐卫的?当然,天舒是个例外,他的性情有点随他娘,而且打小跟着南墨昊学武,倒也不是非要去玄隐殿接受磨练。”

顿了顿,她伸手揪了揪他的脸:“再者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现在说那些还有意思吗?还想当年……想当年我要不去西陵,说不定现在当真就只守着南墨昊这一个皇夫过日子了。”

楚宸顿时无言以对。

“九微呢?”子曦撑着头,语气带着叹息,“我猜秦裳对他很好,帝修对他应该也不错,但帝修想要的是继承人,想来不会是个宽容的师父。”

“师父?”楚宸嘴角一抽,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帝修是九微的父亲,不是师父。”

子曦:“……”

“九微现在有三个爹爹。”楚宸语气淡淡,“帝修是他父亲,秦裳是裳爹爹,我是亲爹爹……秦裳比较疼他,帝修要严苛一些,至于我……我倒是想多疼他一些,但九年的时间让我们父子间有了些隔阂,没办法做到亲密无间,只能看他在秦裳面前亲密,在帝修面前恭敬……幸亏我还有个贴心的小棉袄,不然准得哭死。”

子曦沉默了片刻,道:“九微的性子比较像谁?”

“帝修。”

子曦闻言,不由又沉默了片刻,心里隐隐了然。

“不亲密也是正常的,毕竟九年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秦裳跟帝修,不是我们。”子曦说着,倒是比楚宸看得开,“儿女自有女儿福,我们没必要惆怅这些,只要九微和九娆过得好就行。”

天伦之乐固然好,但那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

帝王之家——尤其是被看重的子嗣,有几个整日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命运前程,没必要惆怅。

——

剩下的更新在晚上。

第1126章 为了自己

楚宸叹了口气,“其实我倒并非有多看不开。毕竟你说的对,九娆和九微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当初九微若留在宫里,这几年为了储君之位,朝臣们只怕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幺蛾子。”

而九娆和九微这对双生子,只怕也不会如今天这般和睦。

楚宸大半的心酸,其实是因为子曦不在身边。

帝修这些年虽没有成亲,可有秦裳一心一意陪着,加上九微,看起来跟三口之家也没什么两样。

而他自己,爱妻不在身边,儿子又成了别人家的儿子,所以心里才有些不平衡——说句简单直白点的话,若子曦这些年平安无事,两人整日形影不离,你侬我侬,就算儿女都不在身边,他也不会有那么多惆怅。

还不是思念之情以及羡慕嫉妒闹的?

两人相拥着说了一会儿话,楚宸道:“子曦,你真打算收天舒做徒弟?”

“收不收徒弟不是最重要的。”子曦道,“天舒和九娆的辈分有点问题,虽说还没有名分,可成为皇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让他喊我们表兄表嫂肯定不合适。但眼下名分未定,随着九娆喊肯定也不行,既然如此,索性弄个师徒名分,省得纠结。”

楚宸闻言,点了点头,“以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打算回宫了。”子曦淡淡道,“九娆已经登基为帝,我若回去,一切又将回到原点。”

就算按照二十六岁的年纪来说,她以后也完全可以再有其他的孩子。

朝臣们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甚至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想方设法让她废除九娆这个女皇。

沉睡九年醒来,子曦现在完全没有要跟朝臣们周旋的心思。

她也不想再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眼下这样才正好——九娆回去正式做她的女皇,用她自己的手腕和心计魄力,把朝政大权一点点揽在手中,让大臣们不得不接受女皇当政的事实。

而子曦这个前任女皇,楚宸这个女皇的亲生父亲,以及南墨昊这个摄政王师父,都将是九娆强而有力的后盾。

“方才据我观察,九娆现在除了年纪小,完全有资格做一个真正的帝王。”子曦道,“所以我觉得,你跟南墨昊也都到了慢慢放手的时候了。”

楚宸沉默了一瞬:“我可以放手,至于南墨昊……我觉得他可以继续做摄政王。”

子曦扬眉:“怎么?你不相信自己女儿的能力?”

当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楚宸轻轻叹了口气,回答得倒是诚实:“我是为了我自己。”

子曦默然。

好一个为了他自己。

“你爹娘这几天有消息吗?他们是否还在大夏?”

“还在大夏,暂时并没有回来的打算。”楚宸点头,“父王隔个一两年就会写封信命人送过来。”

子曦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楚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子曦,我们已经九年没在一起同床共枕了。”

“嗯。”子曦点头,“所以呢?”

所以?

所以,楚宸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片刻,忽然饿狼扑羊一般扑了过去。

第1127章 驱逐

秦裳没有想到,帝修这一觉会睡这么久。

整整两个昼夜。

虽然他点了主人睡穴,可帝修以前功力深厚,就算点了睡穴,到了该醒的时候也依然会醒。

此次却足足睡了两天。

秦裳的心揪了两天,九微也担忧自责了两天。

喝了两天药,一日三次,每次一碗黑漆漆的苦药,九微硬憋着气喝了。

虽然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却硬是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从头到尾都乖巧地配合着,连撒娇都没有。

秦裳虽然心疼,却也只能当做没看到。

喝完了药,九微会自己拿一本书坐在帝修的寝殿里看,跟秦裳一起守着父亲。

两天之后,苦药继续喝,帝修却醒了。

秦裳和九微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主人。”秦裳伸手把他扶起,让帝修靠坐在床头,眼底难掩忧虑,“主人现在感觉怎么样?”

帝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死成,不是吗?”

话音落下,秦裳脸色瞬间刷白。

正要走过来的九微脸色僵了僵,不自觉地垂下眸子。

唇角轻颤,秦裳沉默地站在床前,“主人要沐浴吗?我让人给主人准备些吃的……”

“九微。”帝修闭上眼,浑身虚软无力,“过来。”

神色僵硬的九微抬眸,不安地看着他,抬脚走到床前:“父亲。”

“手给我。”帝修语气平静。

九微伸出手,帝修探了探他的脉象:“你娘亲醒了?”

“我不……不知……”九微下意识地摇头,然后转头看向秦裳,“裳爹爹……”

他这两日并没有关心外面的事情,两天前他醒来时,秦裳好像在他面前说过,可是他并没有听进去……

秦裳沉默地点头。

“既然你娘亲已经醒了,你便跟着你爹娘回去吧。”帝修语气淡淡,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本座现在教不了你任何东西,你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不疾不徐的一番话落音,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九微,却顿时如遭雷击,小脸上血色褪尽,怔怔地看着帝修。

秦裳也僵住了,不敢置信地抬眼:“主人?”

帝修闭着眼,素来清贵出尘的面上肉眼可见的苍白无色,薄唇也反泛着白。

“此事就这么定了。”他道,“你的伤势已无大碍,明天就可以走了。”

九微呆了一样,小脸上血色褪尽。

“主人。”秦裳扑通一声跪下,“是我的错,主人要罚就罚我,跟九微无关——”

“都出去。”帝修阖上眼,嗓音染上了几丝清冷,“本座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秦裳闭嘴,死死地攥紧了手。

殿里空气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凉,把九微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密密麻麻,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与黑暗,将他完全笼罩了起来……

小小的孩子如雕塑一般僵立着,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耳边回荡的声音那么的陌生,让他心生恐惧。

第1129章 母子

楚宸和子曦接到消息的时候,都着实愣了一下。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帝修的寝殿赶了过去,远远就看到跪在殿外石阶下的小小身影。

一身清贵干净的白衣,周身却流露出深沉的绝望和无助气息。

脚步微顿,楚宸转头看向子曦。

子曦压根没有想过,她跟儿子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虽然这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九年未曾相处,甚至是完全没有见过面之下所产生的距离和陌生感,让子曦即使面对眼前这种情况,也能够冷静地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思索问题。

走到九微面前蹲下,她认真地端详着眼前这个跟九娆有五分相似,眉眼气质却更像帝修的孩子,温声开口:“九微,我是你的娘亲。”

九微没有反应,径自垂眸盯着前方石阶,抿着唇,脸上一片让人心疼的苍白落寞。

“我们之间九年未见,娘亲不会强求母子相认。”子曦语气越发温和,“九微,你想继续留在九阁?”

虽然子曦明白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一问,她却还是多此一举地问出了口。

她想引导出孩子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说完这句话,子曦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九微才低声开口:“我犯了错,父亲……父亲不要我了。”

说着,孩子眼眶发红,泪花噙在眼里,唇瓣一阵阵轻颤:“我……我很蠢,不知所谓,不合时宜的逞强,太冲动……害得自己受伤差点死掉……还让父亲……让父亲在元气大伤时为我……为我疗伤……”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无坚不摧的神,可今天他却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如此虚弱……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才是罪魁祸首。

“九微。”子曦语气沉静,“你父亲生气,不是因为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为你疗伤,而是因为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帝修心里的想法,以及他生气的真正原因,子曦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猜。

秦裳受伤的那段时日,帝修曾在陵国皇宫里住了一段日子,时日虽然不长,却足以让子曦了解帝修这个人。

而后来去大夏的那段时间,她对他的了解可以说更多了一些。

帝修这个人看似无情,实则包容心却很大,或者说,很多事情是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如果他在意的是自己受伤与否,根本不会亲自替九微疗伤。

“九微,你先别着急。”子曦温言安抚,“如果你想继续留在九阁,我去跟你父亲求个情。”

九微抬眼,无助地看着眼前容色清丽温柔的女子,咬了咬唇,“您是我娘亲?”

子曦点头:“嗯,我就是你的娘亲。”

“九微见过娘亲。”就着跪地的姿势,他躬身行了个礼。

“不用多礼。”子曦笑了笑,“你真心想留在这里吗?”

九微抿唇,想到父亲冰冷的声音,心头刺痛,茫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父亲真不要他了,难道他还能强求父亲做不愿意的事情?

——

今天更新完~

第1130章 死不了

子曦起身走进殿内。

秦裳站在外殿,一个人孤零零看着也让人心生不忍。

子曦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虽然秦裳是她的朋友,九微是她的儿子,但子曦看来,这件事是他的错——错在永远不明白帝修的想法。

帝修骨子里是个孤傲的人。

他做事从不求回报,甚至说,他不屑于旁人的回报——就算是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他也没想过要他回报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特别霸道强硬的人,永远那么不容违背。

如果他说:“九微,你的责任就是做好九阁未来的阁主——而在此之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吸收各种各样的本领。”

那么九微唯一的责任,就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因为是九阁继承人,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需要保证自己性命安然——这是不容质疑也不容丝毫违抗的事情。

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所以,在没有可以全身而退的绝对把握之前,不可以主动靠近任何一种危险。

违反了,就是错。

不可原谅的错。

而秦裳在九微这件事上,则是太过纵容和疏忽大意,也可以说,这一次他对九微的纵容用错了地方。

在帝修看来,九微的错误已经触及了底线,没有任何可以原谅的理由——但是子曦却在想,也许帝修只是想给九微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毕竟是他亲自教养了九年的孩子,还当真说不要就不要了?

走进内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给帝修把脉,子曦目光微转,瞥见倚在床头的帝修苍白的病容,心头一惊。

这真是那个人前永远清贵雅致,雍容不惊的帝修?

虽然此时依然沉稳,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这脸色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

“帝阁主。”子曦走到床前坐下,细细打量着帝修的脸色,眉头微蹙,“元气损伤很严重?”

帝修睁开眼,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死不了。”

子曦嘴角一抽。

“既然醒了,就可以带着你家忠犬丈夫离开九阁了。”帝修语气淡冷,“顺便把你的儿子也带走,本座放他回去认祖归宗。”

子曦语气平和:“阁主亲自教了他九年,他也叫了你九年父亲,难道真的说放手就放手了?”

帝修冷冷一笑:“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

子曦嘴角又是一抽。

帝修现在说话倒是越来越情绪化了。

子曦猜测应该是秦裳和九微的功劳。

果然,这养孩子也不是只养孩子,对他这个天生冷情的人也并非完全没有一点影响。

至少这情绪上的变化很明显。

子曦敛眸,语气带着歉然:“我觉得很过意不去,若非为了救我,阁主无需过度耗费元气导致自己内力枯竭……”

“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些,现在可以滚了。”帝修眉眼浮现几分不耐,“陵国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一家子都都留在九阁,指望本座供你们一日三餐?”

第1131章 求情

子曦深深吸了口气。

这天简直没法聊了。

“我没打算回去陵国帝京。”她淡淡道,“九阁之巅山峦广袤,我打算在此寻一处山头安身立户,过隐居的日子。”

静静听着两人说话的云紫衣,此时终于明白阁主这内力枯竭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了,他就说嘛,区区给少主疗一次伤怎么可能就让修为深不可测的阁主如此虚弱?

原来根本原因是为了救这个女子。

云紫衣想到她躺在冰室里九年,想到那两朵雪莲,想到阁主亲自救人……

虽至今他也不知阁主是如何让人苏醒过来的,但想来一定不是件易事,所以此时阁主才如此疲倦虚乏。

元气透支,丹田和经脉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也亏得是他家阁主大人,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此时都不一定还有命在——嗯,虽然其他人也根本没机会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没有他家阁主大人这么高深的修为。

定了定神,云紫衣开口:“阁主这几日不能动气,不能上火,最好也不要下床,静养最佳。青衣回了信说明天挽上才能赶回来。”

顿了顿,他道:“属下先去给阁主煎药,暂时先养神补气。”

帝修没说话,云紫衣就退了出去。

“你方才说什么?”帝修转头,眸光淡漠地看着子曦,“天下之大,你喜欢归隐可以去任何一处地方。九阁这里不是收容所,不欢迎你。”

“阁主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曾经也是秦裳的救命恩人。”子曦叹了口气,“如今我的儿子又认了阁主做父亲……我跟阁主之间就算不是家人,至少也算是一半的家人了,阁主真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的儿子你带走,秦裳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从此你与本座没有任何干系。”帝修阖上眼,语气平静而寒凉,“至于本座对你的救命之恩……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本座无聊拿你当了试验品。”

子曦:“……”

当真是救了人,却还把无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阁主,我想跟你谈谈九微的事情。”子曦并不把帝修的冷漠放在心上,淡淡开口道,“九微还是个孩子——当然,这不是犯错的正当理由。但我想说的是,孩子有孩子的感情,他不是冰冷的工具,看到自己最在乎的父亲在眼前发生了危险,他冲上去只是一种本能,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有危险,他也没时间去想。”

帝修没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

子曦接着道:“这两天我也听楚宸说了一些关于九微的事情。不得不承认,阁主把九微教得很好,他比一般孩子更沉稳内敛,更有王者气度。我觉得九年的相处相伴比血缘关系来得更亲,而严父向来又比慈母更能给孩子带来心灵上的震慑。”

“可还是那句话,人都是有感情的。”子曦淡笑,“法理之外还不外乎人情,何况九微这么个孩子。阁主能否体恤他一片赤子孝心,这次的事情就当给了一个教训?”

——

白天继续,晚安~

第1132章 教训儿子

帝修语气淡淡:“你也真是可笑,把你的儿子还给你都不要,还这么多废话。”

子曦嘴角一抽,她可笑?

若是可以,她当然非常乐意要回自己的儿子,可九微自小长在九阁,跟亲生爹娘不亲,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个阁主父亲——执念完全复制了当初的秦裳。

虽然情感不一样,但痴迷的程度绝对不分轩轾。

子曦甚至都要怀疑,帝修是不是给秦裳和九微下了什么迷魂药?还是说,他天生就有一种魔力,让所有跟他相处过的人都无法自制地崇拜敬仰他,当做神一样敬着捧着供着?

跟邪教首领也没什么区别。

子曦沉默了片刻:“阁主是真想把儿子还给我,从此不再过问?”

帝修精神倦怠,嗓音也淡漠倦懒:“你以为本座与你说笑?”

当然不是与她说笑。

可若她今天不过来看看,他也不可能真的把九微丢下山去。

“九微其实挺怕你这个父亲,所以他若犯了错,阁主可以用别的方式责罚。”子曦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自己养的儿子自己心疼,九微那般模样,我觉得阁主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帝修懒得再跟她多说:“出去。”

子曦看了他疲倦的面容,站起身:“阁主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至于九微……我觉得惩罚是可以有的,就让他在外面跪上半日,好好反省反省,阁主觉得如何?”

帝修冷冷转眸,语气冰寒:“本座如何教训儿子,用不着你来操心。”

教训儿子……

子曦默了默,点头:“是我多事了,不该干涉阁主教训儿子。”

话落,她转过身要走出去,走到一半又转回来,“如果我跟秦裳、楚宸和南墨昊一起运功给阁主疗伤,不知是否可行?”

南墨昊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约莫下午就能到。

“你们?”帝修挑唇,“不自量力。”

子曦敛眸,深深吸了口气,颔首告辞。

到了外殿,抬眼对上秦裳的视线,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子曦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秦裳神情微松,沉默地走进内殿,倒了盏茶端到床边。

“主人。”秦裳抿唇,“我让九微进来?”

方才主人说,如何教训儿子……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不是很明显了?

“急什么?”帝修语气清冷,“让他多跪一会儿,委屈他了?”

秦裳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帝修显然并不想多说话,敛眸喝了口茶,把茶盏递回给秦裳,“本座睡一会儿,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话落,径自阖上了眼。

秦裳独立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目光锁在帝修苍白倦怠的脸色,心里沉沉。

主人的身体当真是有些不太好了。

脸色苍白,眼下倦色浓重,看起来如此疲惫虚弱……

秦裳转身走到一旁,把茶盏放下,静静看着窗外天青云白,广袤的山峦间云雾缭绕,波澜壮阔,心头却笼罩厚厚的一层阴霾。

一个时辰之后,云紫衣把煎好的药端了过来,帝修服下药又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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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2章 不太好

“阁主的情况不太好。”云紫衣把秦裳叫到殿外,语气淡淡,“就算青衣回来,用灵丹妙药养着,短时间之内也无法完全恢复到以前那般。”

秦裳虽心里早有预料,可听到这句话,脸色还是一白。

心头还是一阵钝痛和自责,他缓缓开口:“只是武功修为有损,还是会落下病根?”

云紫衣淡道:“元气大伤,两方面都有些影响。”

秦裳握紧了手,沉默片刻:“此事不要外传。”

“我知道。”云紫衣点头,表情却有些迟疑,“现在才八月,距离各大堂主上山议事还有四个多月,到时候只怕瞒不住。”

秦裳一震:“四个月之后,总该调养得差不多了吧。”

云紫衣苦笑:“给你打个比方吧。两个周岁的孩子打架,还没等动手就摔倒了,因为他们站都站不稳,会伤到对方吗?肯定不会。”

“两个七岁的孩子打架,他们已经可以摔跤了,会打疼,但打不伤。”

“两个少年打架,会打得鼻青脸肿,上点药也就好了。”

“两个初学武者打架,轻则外伤,重则骨伤也完全有可能,在床上躺个几天或者就没什么大碍了。”

“而两个高手决斗,大多是内伤严重——内伤的程度取决于伤他的那个人内力修为有多高,但是也无需多少日子就能好全。”

顿了顿,云紫衣接着道:“但不管是皮外伤,骨伤,还是内伤,基本都是可以调养好的,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而已。”

“阁主的修为很高,但与此同时,元气透支之后的程度也会很严重。”云紫衣低眉,语气里透着一种无奈,“修为高有修为高的好处,可真正元气大伤时,恢复却很慢,药物的效果也有限。”

秦裳神色怔然,闭了闭眼,“如果倾九阁所有高手之力,能否做到给阁主疗伤?”

云紫衣摇头:“阁主除了真气耗损严重,经脉和丹田都有损伤,暂时只能靠药物慢慢调养。”

秦裳转头,看向帝宫寝殿之内,许久没有说话。

他在想,九年前他浑身骨头都断得差不多了,那么重的伤都能治好,寒香洗髓露功效好到让人觉得神奇,为什么主人的伤就这么难治?

“我能做些什么?”他问。

“好好照顾阁主。”云紫衣道,“情况虽然不太好,但好在九阁高手众多,能护得九阁之巅无外人入侵,阁主也无需三五不时地去跟谁比武决斗,对于九阁来说没什么影响。”

说完,他淡笑:“就算九大堂主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阁主的情况即便如何不好,放眼天下也没人能奈何得了阁主,这一点却是不用担心。”

秦裳敛眸沉默。

放眼天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主人。

主人受伤,其实完全是因为他,不管是救子曦这件事,还是九微的冲动……当时他若能听话一些,跟九微乖乖地待在寝殿休息,是不是就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了?

而且,九微是被主人真气所伤,主人其实心里很清楚,其他人给九微疗伤根本无用,所以才亲自出手……

九年前他问主人,救子曦这件事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主人只说了一句不用担心。

第1133章 不是废人

不用担心……

其实主人是知道救人需要耗损极大的元气,只因为子曦是他的朋友,所以才不忍心让他难过吧。

心头不知是一番怎样的滋味,秦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揪着疼,然而随即,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现在不是自哀自责的时候。

云紫衣只说慢慢调养,恢复会很慢,需要的时间会很长,但至少……至少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有他在身边,也断然不会再让主人出现什么意外。

以后尽心尽力伺候着,照顾着。

云青衣那些好药调养着,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秦裳转身回了殿内,寸步不离地守着帝修。

午饭之后,南墨昊到了山上。

先去见了子曦,看到子曦完好无损,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

未时两刻,帝修醒了过来,喝了盏茶,终于开口让秦裳传九微进来。

小小孩子在外面跪了半日,动都没敢动上一下,脸色发白,满头汗水,双腿疼得打颤,却硬是没有吭上一声。

进了内殿,他给父亲请了午安,再次请罪。

帝修倚着床头,即便刚睡醒,倦色依然萦绕在眉眼间。

“本座以前跟你说过,十四岁之前以自己性命为重,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涉险,你是否还记得?”

九微方才一直在反省,此时听帝修问话,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恭敬回答:“记得。”

“记得,那就是明知故犯?”

九微一震,不敢辩解,只低头认错:“请父亲责罚。”

“本座现在没精力与你算账,先记着五十戒尺。”帝修语气淡淡,“吃过午饭之后,把方才这句话抄写五百遍。以后若是再犯,直接逐出九阁,没得商量。”

这惩罚并不轻。

然而话音落下,秦裳和九微却同时松了口气。

虽然方才子曦出去时,已经告知九微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可他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此时才真的相信,父亲是原谅他了。

“是。”九微垂眸,“谢父亲宽赦。”

帝修抬手轻挥。

九微恭敬地告退,并没有问父亲的身体情况。

他心里清楚父亲现在状态不太好,可他不敢问,父亲定然也不希望他问。

秦裳把他送到殿外,温声交代:“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让侍女准备午饭……记得务必好好吃饭,不然父亲又该生气了。”

九微点头:“是。”

“吃完饭过来这里,我先带你去见你亲爹爹和娘亲。”秦裳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递给他,“自己上药。”

九微接过瓶子,“谢谢裳爹爹。”

秦裳没再说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九微告退离去。

秦裳看着孩子单薄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入了内殿。

“主人现在感觉怎么样?”秦裳把靠枕拿过来,放在帝修背后让他靠得舒服点,“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帝修目光淡淡看着他,须臾,薄唇淡挑:“这是要把本座当成废人伺候了?”

秦裳默然片刻,缓缓摇头:“主人不是废人,我才是。”

第1135章 一切随缘

话音落下,殿内的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楚宸身体没骨头似的倚在椅子里,子曦闲适地坐在窗前。

南墨昊临窗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九娆和天舒坐在桌前下棋,对于大人说的事情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秦裳话音落下的同时,已带着九微走进来。

殿里大人兼小孩全部站了起来,目光齐齐落在九微面上。

九微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也用过了午饭,此时精神看起来还行,所以子曦和楚宸都悄然送了口气。

虽然理解帝修的举动,也明白九微心里在意的是什么,但心里有底是一回事,不干涉人家管教孩子也是他们尽可能保持的理智,但心里还是难免担心。

“秦裳。”回过神后,楚宸不由蹙眉看向秦裳,“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吗?

秦裳语气平静:“主人说你们在九阁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该回去了。”

楚宸眉头一皱:“我们没打算回去。”

“没打算回去?”秦裳看了他一眼,“九阁又不是你家,难不成你还打算赖着不走了?”

楚宸沉默。

他的确就是这个想法。

秦裳不想说太多,转头看向九微,“微儿,来见过你的爹娘。”

九微走过来,正式行了拜见大礼:“九微见过亲爹爹,见过娘亲。”

“这位,”秦裳指了指南墨昊,“是南叔叔。”

九微行礼:“见过南叔叔。”

南墨昊沉默地看着这个孩子,眼底有一抹深思。

“不用多礼。”子曦走过来,温柔地看着九微,“微儿,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们永远是你的爹娘,你的亲人。”

九微敛眸,沉默地点了点头:“九微明白。”

“秦裳。”子曦抬眸,面上有着明显的感激,“这几年多谢你照顾九微,还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秦裳正色摇头:“子曦,九微现在也是我跟主人的孩子,我照顾他本就是应当,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他是九微。”

所以,没有谁谢谁的问题。

子曦沉默了片刻,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想来想去,却觉得言语在这个时候似乎太过苍白。

她想问问帝修现在情况如何,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可她心里分明又清楚,九阁坐拥天下,宫里有的东西,九阁绝对不缺。

如果九阁神医和那些灵丹妙药对帝修的身体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她大约也帮不到什么忙,问了也是白问。

或许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还他们清静。

“不管帝修需不需要,我依然真心地谢谢他。”她诚挚地说道,“至于离开……你告诉帝修一声,我们八月十五之后离开,就当是成全我们唯一的一次团圆。”

顿了顿,“以后一切随缘,我们保证不再打扰阁主和九微的清静。”

“你说随缘就随缘?如今这关系可不是你想撇就能撇清的。”秦裳淡笑,“主人也只是嘴上那么说说,不信你问楚宸跟摄政王,哪次他们来山上有人阻拦了?”

第1136章 能者多劳

若非帝修放任,就算是南墨昊想光明正大地踏上九阁之巅,也绝不那么容易。

“秦裳,你这是拆你家阁主的台?”楚宸挑眉。

秦裳瞥了他一眼:“你要去告我的状?”

楚宸一噎。

告状?

他有那么无聊?

“这几日主人精神不太好,大半时间都处在睡眠状态。你们若是想留,就再多留两日吧。”秦裳语气淡淡,“只要别打扰到主人清静就行。”

说完,他道:“九微还要去抄写,我们就不多陪了,你们自便。”

然后就带着九微离开了。

子曦注视着两人的背影看了许久,无奈叹息:“帝修也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对人有恩,却偏偏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折损自己的功力和元气去救人,却又厌烦别人的感激,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宸也很憋闷。

受了被人的恩,人家却连句感谢都不屑。

若说帝修现在好好的,一点事没有,感谢不感谢还真不那么重要,可现在帝修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搞得楚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有些内疚,却又无能为力。

“爹爹,你真要跟娘亲隐居?”九娆淡淡开口,“女儿给您们一个建议,去凤凰城吧。那里远离帝京,既享受了清静,离九阁之巅又不太远,随时想回来看看九微都方便。”

凤凰城?

子曦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九娆:“南疆的凤凰城?”

“嗯。”九娆点头,“凤凰城现在是我的地盘,娘亲可以去住着,也权当是帮我盯着南疆的消息。”

子曦闻言,眉梢忍不住轻轻一挑。

九娆这是开始指点江山了?

去了一趟南疆,凤凰城就成了她的地盘,看来这三个孩子当真不能小觑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

“娆儿提议不错。”楚宸道,“我们也可以体验一下不同的风土民情。”

说完,他转头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南墨昊:“摄政王继续回去当摄政王……”

“你在做梦。”南墨昊语气很淡,淡得完全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陛下如果有能力坐稳帝位,那就不需要摄政王。若坐不稳帝位,你这个父亲才是真正的靠山。”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瞬间把楚宸所有的心思堵死在摇篮里。

九娆抿唇轻笑。

虽然楚宸是她亲爹,但她真的觉得,越沉默的人其实底气越大,就如同摄政王叔叔,就如同九微。

不爱说话的人,你永远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突然间来一记必杀招,让你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楚宸被噎了回去,沉默半晌,转头看向九娆:“娆儿,你希望谁摄政?”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参与。”九娆淡淡道,“不过,如果说摄政……我觉得摄政王叔叔在朝堂上的震慑力比较大。”

楚宸得意地笑笑,虽然威严被女儿看不起,但他绝不会因此而觉得不平衡。

“能者多劳。”楚宸道,“既然娆儿都说摄政王更能震慑朝臣,那就辛苦摄政王了。”

第1137章 玩得有点大

南墨昊根本懒得与他争论。

经过子曦这一劫,很多东西他已经看淡了——或者说,以前的欲求就不多,现在只要子曦安然,他已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况且,九娆如今已经九岁,十六岁就可以亲政。

作为一代女皇,九娆的能力并不弱,只要她自己有心做好,驾驭群臣不在话下。

所以他就算回去摄政,也不过再多几年时间而已。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两天,楚宸和子曦几人没去打扰帝修秦裳,也没去打扰九微。

八月十三晚上,云青衣回到了九阁,直接入了帝宫寝殿,给帝修把脉之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阁主简直太任性了,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爱惜?”

秦裳连忙追问情况怎么样,对于云青衣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在医术上,总觉得他比云紫衣要更高深更靠谱一点。

“九年前的寒香洗髓露被公子几乎用尽,之后属下东奔西走到处找药材。”云青衣掏出两个精致红色瓷瓶,“五年前好不容易找齐药材配了一瓶,又让阁主拿给少主用了,最近几年马不停蹄地辛苦,也算是没白费功夫,这两瓶给阁主用。”

顿了顿,“只剩这两瓶,再多也没有了。”

秦裳闻言,心头顿时生出一丝希望:“这个有多大作用?”

“修复经脉丹田,两瓶分六次用,每三天泡一次。”云青衣说着,又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瓶子,“这里是丹丸,补元气的,让阁主每半个月服用一颗。”

云青衣并没有说得多仔细,但秦裳心里很清楚,云青衣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寒香洗髓露几年才得提炼出一瓶,五年前……

秦裳想到五年前九微确实用了寒香洗髓露来泡澡。

当时他只道主人是在给九微洗髓,打通全身经脉,心里其实并没想那么多,也未去深思这药材得来有多不易。

此时听云青衣这么一说,才忍不住莞尔:“也真是辛苦你了。”

虽然听着一瓶又一瓶感觉很多,前前后后却也是云青衣花费了十几年辛苦才攒下来的……然而两瓶栽在了他手里,辛苦三四年提炼一瓶又给九微用了。

如今好不容易又得了两瓶,又不巧地遇上阁主大人身体不适,只得再次贡献出来。

想想也挺悲催的。

秦裳宽慰他:“你看看需要其他的什么药材,九阁药库里有的尽管去取。这些年天下各地到处跑也挺辛苦的,既然已经回来,暂时就别走了,我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云青衣嘴角一抽:“我这么辛苦,就吃几顿饭犒劳?公子太没诚意了吧。”

“如果你能让主人痊愈,自然是想要什么都没问题。”秦裳笑得温雅,“再者,九阁当家的人又不是我,太过分的要求我可不敢答应。”

“公子就算敢答应,我也不敢受。”云青衣说着,表情微敛,“阁主这次玩得有点大,想要完全恢复并不容易,我只能尽力。”

玩得有点大。

秦裳沉默,哪是主人玩得有点大?

——

今天更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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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8章 代价太大

根本是没办法。

“今晚先服一颗心丹丸,三日之后再让阁主泡澡。”云青衣说完,转头看了看山上景致,“我也许久没回来了,先去找紫衣聊聊,看看他的药园子里什么药可用。”

秦裳点头:“今晚好好休息,别太辛苦了。”

“公子一上来就搜刮走了我几年的辛苦,这句关心的话听着真没诚意。”云青衣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行了,公子去伺候阁主吧,我先走了。”

秦裳失笑,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

虽然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但总归是有些希望的。

回到寝殿内,帝修正坐在窗前查看九微抄写的规矩。

五百遍暂时还没抄完。

虽然被罚了抄写,但九微的时间并不仅仅是抄写,他还有其他很多事情要做。

练武,学棋,看书。

只能利用空余的一点时间抄写,所以帝修也并没有规定他在多长时间之内抄完。

九微清楚父亲在功课上的严格,抄写的字迹一丝不苟,一笔一划都不敢马虎应付。

这需要定性。

帝修也能从他的字迹中看出他抄写时的心态。

所以九微更不敢不静下心。

秦裳走进殿内,刚好帝修检查完了,把抄写的还给了九微。

九微双手接过,低眉告退。

帝修沉默而倦怠地倚在软榻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清俊的面容依然可见几分苍白,但气度却并不弱。

秦裳把丹丸倒出来一颗,递给帝修:“主人今日感觉如何?”

“还好。”帝修服了药,“云青衣怎么说?”

秦裳把红色瓷瓶放在案上,“这是寒香露,给主人泡澡用的。”

帝修挑眉,不由想到了九年前的陵国皇宫。

“时间倒是过得挺快。”他难得发出一句感叹,虽然语气听着还是那么淡若清风,“九年……再过九年,九微就能独当一面了。”

秦裳一静,从这句话猜测主人是想到了九年前的事,忍不住也叹了一句:“属下那时还年轻,如今……”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大概只剩下成熟稳重与岁月沧桑了吧。

帝修撑着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如今也还能看。”

啊?

秦裳一呆。

如今也还能看?

默默注视着主人,秦裳唇角染了丝笑意,有些愧疚地道:“主人难道一点都不怪我?”

“怪你什么?”帝修语气倦懒,“孩子难免有任性的时候,成长的道路也总要经受挫折教训,一帆风顺对他不一定是好事。”

秦裳沉默地点头,同意帝修这句话。

可那是受点挫折教训的事吗?

是主人的身体问题。

如果用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让九微成长,那这代价未免太大。

“陪本座出去走走。”帝修起身往外走去,“整日待在殿里闷得慌。”

秦裳没说话,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目光自然地落在前下方雪白的袍摆上。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不管九阁之巅发生多少事,唯有眼前这一袭雪白干净的色泽,依然清贵绝然,流泻无边的风华。

第1139章 团圆节

两天过去,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帝修不喜闹腾,对这些节日一类也并不热衷。

秦裳命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在水榭花厅里摆了张梨花木大圆桌,琳琅满目的一桌佳肴美味,红绿搭配,荤素皆有,色香味俱全。

厨房还提前做了几种口味的月饼,以及小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楚宸,南墨昊,子曦和三个孩子都已到了花厅,却无人落座。

“九微。”秦裳目光温和地看着九微,“今日是你们一家团圆的日子,好好与你爹娘吃个饭。”

九微敛眸沉默,站着没动。

秦裳蹙眉:“怎么了?”

九微抿唇,缓缓摇头。

今天是团圆节,他在这里与亲爹爹和娘亲吃着团圆饭,父亲却一个人在寝殿里休息。

……心里闷得慌。

可这些话,不能说。

“没事。”他说道,声音很淡。

秦裳低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九微神色微动,眼底有莹莹光泽流动,随即乖巧地点了点头。

摸了摸他的头,秦裳转身离去。

离开花厅之后,秦裳顺道去了厨房,用食盒装了几样主人爱吃的菜,一路拿到寝殿。

对比前几日,帝修精神稍稍见好了些,虽眉眼间还是倦色萦绕,却不那么嗜睡了。

秦裳把食盒里的几道菜都摆上桌,转身走进内殿:“主人。”

帝修倚着窗前锦榻看书,听到秦裳声音,淡淡开口:“九微去吃饭了?”

“嗯。”秦裳点头,语气淡定,“小家伙方才还不太开心,可能是觉得团圆节主人却一个人孤单没人陪。所以我跟他说,今晚上主人会与他一道用晚饭。”

帝修起身往外走去,清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倒是会替本座应承。”

“反正今天是团圆节,跟九微一起吃个饭也不算什么。”秦裳跟着走到外殿,“小家伙感情重,心思深,与其让他患得患失,不如直接让他明白主人对他的在意,省得他胡思乱想。”

帝修没说什么,拂衣在桌前落座。

秦裳挨着他坐下,给帝修盛了碗汤,“主人今晚想吃些什么,稍后我吩咐厨房准备着。”

“随意,清淡些就行。”帝修漫不经心地开口,对吃的并不太在意,“准备几道九微爱吃的。”

秦裳闻言,温雅的眉眼晕开一抹浅笑:“好。”

帝修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低头喝了口汤:“本座让他抄写的那些,抄完了没有?”

“还没。”秦裳摇头,“主人知道,九微早饭之后有一个半时辰的文课,这几日主人身体不适,他都是自己看书做功课。午饭之前和午饭之后的半个时辰休息,他拿来抄书,下午除了跟十八卫练武,还有其他的功课,晚上睡觉前抄写半个时辰……”

顿了顿,“他原本是想每晚抄写一个时辰的,我没让,不想他熬太晚。”

九微是个通透的孩子。

他明白抄写不是主要目的,当然更不是为了应付父亲给的责罚,而是让自己能沉心静气,消除浮躁与冲动,以及记住这条规矩的不可违抗性。

第1140章 争论

所以他抄写得并不快。

与其说些罚抄,还不如说他是借此机会练字。

这两日抄写呈上来给帝修检查的字,明显有了很大进步。

帝修没说什么,秦裳也不再说话。

两人安静地吃饭,气氛宁谧和谐。

楚宸和子曦这边气氛也很轻松。

主要是因为九娆活跃了气氛,话题以“姐弟”和“兄妹”的争论为主。

上次九娆和九微两人下山时没有争论出结果的话题,九娆今天又拿出来让其他人评理。

“所以你觉得你早出生片刻,应该是姐姐。”楚宸挑眉,“而九微晚出生一会儿,应该是弟弟?”

九娆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而九微觉得双生子在母亲体内时是一样的,他是出于君子风度,所以才让你先出生?”

九娆点头,撇了撇嘴表示并不认同九微的说法:“我觉得君子风度一说本身就不合理,但就算是出于君子风度,也到底是我先出生一步不是吗?他的君子风度为什么不能维持到底,叫我一声姐姐也不会委屈了他对不对?”

“微儿,你觉得呢?”楚宸转头看向九微。

九微放下筷子,抬眼看向亲爹爹,摇头:“我觉得谁本事厉害,谁应该为大。”

此言一出,其他人瞬间沉默。

典型的强者为尊。

果然是帝修教出来的儿子。

不过,关于双生子谁大谁小这个问题,历来倒还真没怎么有过争议。

先出生的是姐姐或者哥哥,后出生的为妹妹或者弟弟,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普遍的认知,但明明是双生子,为什么先生出来片刻就成了兄姐,而后出生的就一定是弟妹?

以前大概从未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若非九娆和九微争论,子曦和楚宸也绝不可能想起来要去思考这样的事情。

“孩子的话题我们不参与,否则难免有偏心的嫌疑。”子曦淡淡一笑,“至于九娆是姐姐,或者九微是哥哥……你们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九娆默然。

九微也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本身并不重要,叫声姐姐她也不会觉得占了多大便宜。

相反,她就算叫九微一声哥哥,同样也不会觉得受了多少委屈。

所以,争论就只是争论而已。

享受的是这个争论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反正最后不管是谁争赢了,他们依然只会叫彼此的名字,没有哥哥姐姐那一套。

“不过说到本事……”子曦托着下巴,颇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三个孩子,“九娆,九微,天舒,你们三人之中,谁的武功最厉害?”

九娆语气闲适:“我觉得应该是天舒。”

“天舒?”子曦眉梢轻挑,“为什么?”

“天舒专注于武学,跟随摄政王叔叔学艺时最认真,下的苦功夫也多。”九娆说着,转头看向南墨昊,“摄政王叔叔,您认同吗?”

南墨昊点头:“天舒确实要强一点。”

九娆看向九微:“九微,你认同吗?”

“没比过,不确定。”九微淡淡道,“不过我认同摄政王叔叔的判断。”

第1141章 孤傲

咦?

这句话不但出乎九娆意料,楚宸和子曦也同感讶异。

“你认同?”

“嗯,认同。”九微点头,“天舒学的只是武艺,几年来专注于修炼玄隐卫的武功,不会分心。我学的东西多,花在武学上的时间有限,所以在武功上暂时会弱他一筹。”

此言一出,其他人皆沉默。

子曦嘴角轻扬,点头道:“小小年纪看得倒是很透彻。虽然除了武学之外,天舒也需要学其他的,但目前为止,他学的东西确实没九微多。所以相对而言,天舒花在武学上的时间就比九微充裕得多。”

在资质都差不多的前提下,每天花两个时辰学武和每天花四个时辰学武,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然而九微是帝修的继承人。

这几年里帝修亲力亲为教导九微,不管是武学还是其他,帝修花在九微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必定不少。

而南墨昊有朝政要忙,每天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肯定没有帝修多——这一点上,明显又是九微占据的优势大些。

况且九微是唯一九阁继承人,不管是上乘武功秘籍还是灵丹妙药,帝修都绝对舍得给九微用。

他可以用药物辅助,亲自出手帮九微打通奇经八脉,练武自然事半功倍。

这样两两对比之下,子曦完全可以认为,方才九微的话只是一种谦让。

“除了武学之外,其他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碾压你们。”沉默间,九微平静地开口,“若是不信,我们可以比试。”

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太明显却又分明存在的矜贵孤傲。

子曦诡异地沉默下来,须臾,嘴角忍不住一抽。

好吧,什么谦让都是假的。

君子风度也是假的。

没听到九微这句话说的,自负的语气简直跟帝修一模一样。

“碾压我们?”九娆小手托着下巴,精致漂亮的眉眼泛着几分不服,“你倒是说说看,哪方面可以碾压我们?”

“你想比什么?”九微道,“我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九娆皱眉,忍不住看了天舒一眼,随即摇头,天舒能跟九微一较高下的只有武学。

至于她自己。

九娆想了想,琴棋书画,奇门遁甲……

“你酒量如何?”她问。

九微眉头微皱:“没满十六岁,不能喝酒,这个不算。”

比真本事,谁跟你比酒量?

“下棋,有机会可以试试。”九娆道,“但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

她可是亲眼见过阁主叔叔是怎么指点九微下棋的,戒尺教出来的本领能不厉害吗?

仅沉心静气这一点,她都不一定比得过九微。

况且下棋讲究的是心思缜密,谋略心术,不是有点聪明就可以的。

“琴艺……”脑子里灵光一闪,九娆抬眼看向九微,“以音驭气?”

以音驭气?

楚宸、南墨昊和子曦齐齐看向九娆,很想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以音驭气的意思他们都明白,但九娆现在才九岁,就懂得以内力操控音律了?

“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提出来也没有意义。”九微淡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以音驭气我能做到,你却不行,所以比这个对你不公平。”

第1142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什么?

楚宸诧异地看着九微,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能做到?

子曦却是跟楚宸的反应不同,她关注的不是九微会多少东西,而是九微说话的语气……

明明才九岁的年纪,嗓音里还带着属于孩子的清脆稚嫩,可他的语气听着却委实不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孤傲,自信,以及淡淡的矜贵气度,都隐藏在淡泊平静的外表之下。

让人听着只会觉得这个孩子无比的沉稳不惊,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深不可测,却不会觉得他骄矜自傲,目中无人。

仿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完全听不出一点炫耀的意味。

事实上,九微也的确不是在炫耀。

他只是告诉九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实——事实就是,除了武艺之外,九娆和天舒二人不管在哪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

武学上是因为他还无法确定天舒的实力深浅,所以稍稍谦逊了一下。

其他方面,则完全没必要谦逊。

九娆眉头微蹙:“这么说来,我各方面都不如你?”

子曦忍不住抿唇,眼底划过一抹叹息般的笑意,她觉得她生了两个不得了的孩子——虽然教养的功劳都不是她的。

但孩子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是她亲生的血脉。

看到两个孩子如此优秀,她与有荣焉。

“九微,你说错了。”九娆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有一点你绝对比不上我。”

九微刚要问哪一点,眉眼忽然动了动,居然缓缓点头:“的确。”

嗯?

三个大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你命中注定会有九个皇夫,这一点我比不上你。”九微语气平静,“但我觉得,命定的事情不应当算成是你个人的本事。”

“嗯,你说得有道理。”九娆虚心接受,“所以我以后要努力进步,必须超过你才行。”

九微摇头:“超过我,很难。”

九娆嘴角一抽,忍不住瞪他:“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希望?”

非得实话实说打击她?

九微沉默,垂眸吃了口菜,须臾,平静地道:“你以后做一国之君,需要面对敢说实话的臣子,而并非口蜜腹剑的小人佞臣。”

子曦终于发现,这顿团圆饭貌似已成了两个孩子的战场。

当然,是一个比较温柔点的,不带硝烟味的战场。

“九娆,我觉得九微说的很有道理。”子曦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面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意,“以后你在宫里若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倒是可以让九微给你拿个主意。”

语气微顿,子曦唇边笑意更深,“比如说,招架不了那些皇夫的时候,就可以让九微帮你出谋划策。”

九娆闻言,默默瞅了自家娘亲一眼:“娘亲大人,我才九岁啊,那些皇夫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之前还想着要不干脆逆天而行,直接虚设后宫多好?要那么多皇夫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现在只要想想,若是九个皇夫都是姬凰羽那样的,还不把后宫掀翻了?

——

晚安。

第1143章 轻松

一顿团圆饭吃得很是轻松愉悦。

九娆营造的气氛,挑起的话题,两个孩子正经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王者交锋,在无形中把气氛调动了起来。

子曦言语间对孩子尊重和包容的态度也显得那么自然,不偏不倚,并没有刻意的试图去弥补或是勉强什么,反而让九微觉得自在。

淡淡的温情流露,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都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并为此感到舒适。

亲情血缘是父母女儿之间抹不去的牵系。

但一个人的性情决定了对待亲情的态度,不管是在帝修和秦裳面前,还是在亲生爹娘面前,九微都已经是一个独立少年的思维。

过度的热络只会让他不自在。

虽然没有亲自抚养过孩子,但子曦对这种亲密程度的把握,以及对两个孩子的性情显然都看得比较透彻。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母亲天性。

吃完了一顿团圆饭,子曦和楚宸跟九微说了些话,也没刻意叮嘱什么,只是寻常关心之语。

九微现在是帝修的继承人,帝修有他自己教导孩子的方式。

关于他的成长历练以及任何关于教养上的事,他们都已无权干涉太多。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也没去跟秦裳或帝修告辞。

分别也并没有多少不舍,因为都知晓以后时间长得很——比起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天伦之乐,子曦更期待看到孩子们一天天的成长,看到他们成为各自领域里的王者,翱翔于苍穹,俯瞰天下的风姿。

而这一天,显然已不再遥远。

送别了亲生爹娘,九微回到帝宫见了父亲跟裳爹爹,问了午安之后回去练武。

与十八卫在广袤的山谷中把剑气与阵法相结合,出招、破解、灵活多变的一套剑法在他手中已练得炉火纯青。

一个半时辰之后,武课结束。

天色已近傍晚。

九微回到自己殿中看了一会儿兵书,边看边写下自己的心得,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侍女进来掌灯时,传达了秦裳的话:“公子说今晚一起用晚饭,让少主别忘了过去。”

听到这句话,九微顿时就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去了父亲的寝殿。

秦裳直接命人在晚饭摆在外殿,淡笑着问道:“九微,今天跟你亲爹爹和娘亲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九微回答,“很放松。”

秦裳闻言挑眉,倒是没再多问什么,孩子觉得还好,那就是真的还好。

没什么需要多问的了。

帝修从内殿走出来,九微恭敬地行礼问安。

摆好了膳食,侍女们屏退出去,帝修在首座上落座,秦裳和九微挨着他的左右两边坐下。

“今晚是我们的团圆饭。”秦裳笑着,拿过杯子给九微倒了杯红澄澄的液体,“这是小时候喜欢喝的乌梅浆,前些日子厨房我让厨房又做了一些。”

说完,点了点桌上的菜:“这些都是阁主爹爹特意吩咐,做了你爱吃的几道。”

九微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父亲一眼,却见帝修依然是那副淡泊不惊的模样,并没有因为秦裳的话而有什么表情变化。

第1144章 看开

眉目微敛,九微低声道:“谢谢父亲。”

帝修没说话。

虽然是团圆饭,但帝修原本话就不多,饭桌上更不喜多说什么,因此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安静但并不压抑。

偶尔在不经意间,帝修还能瞥见小家伙嘴角抿出的一丝笑意,他为此挑眉,却只当没有看到。

这个中秋节对于九微来说,意义很大。

他感受到了来自亲情血缘中让他并不排斥的温情,也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素来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对他这个儿子另类而隐晦的爱。

而这些,会使得他在以后逐渐迈向巅峰的过程中,即便只能孤身面对也并不会感到煎熬,有足够强大有力的支撑,让他克服漫长而无边际的孤寂岁月。

……

八月十五日晚,一辆宽大的马车伴随着两匹骏马穿过小镇,直到赶到了银州。

“就在这里分别吧。”马车里,九娆托腮看着她的娘亲,“您真不打算回去了?”

子曦摸了摸她的头:“其实娘亲很想回去陪着你,但是你知道——”

“但是我知道,娘亲有娘亲的顾忌。”九娆说着,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爹爹想霸占娘亲罢了。”

楚宸在外面听到这句话,不太服气地反驳:“娆儿,我跟你娘亲九年没见,这会儿想过几天自己的日子怎么了?你不会吃醋吧?”

“谁吃醋啊?”九娆皱了皱鼻子,“我巴不得爹爹离我远远的,好让我有发挥的余地。”

楚宸嘴角一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可别把江山给玩没了。”

九娆撇嘴:“爹爹未免太看不起人。”

子曦听着他们父女俩说话,淡淡笑道:“有摄政王在,娆儿会有分寸的。”

南墨昊没说什么,沉默的眉眼看着比九年前更平和沉稳,无欲无求,是一种早已看淡一切的心态。

“娘亲。”九娆想了想,“我觉得娘亲不能这么不公平。”

“嗯?”子曦挑眉,“我不公平?”

九娆点头:“摄政王叔叔也是娘亲的皇夫,虽然只是个名分,但这些年摄政王叔叔做的并不少,他对娘亲又一心一意,娘亲……”

“九娆,你管得太宽了。”楚宸在车外不满地开口,“大人的事情你少掺和。”

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跟着摄政王学了几年武功,就处处向着他?

子曦淡笑:“娆儿,娘亲昏睡九年,现在刚醒过来,很多事情还需要细细思索,而且你今年九岁,再六七年也就亲政了——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本事驾驭群臣,让百官对你心服口服,说不定再三五年就能自己做主江山,到时候摄政王闲下来……这些问题还需要你来操心?”

时隔九年,不止南墨昊看开,子曦也同样看开了。

死过一次的人,想法跟以前总是不太一样的。

什么情啊爱的,于她而言或许早已不是生命里的全部——其实从一开始,爱情就不是她生命里的全部。

她无法给南墨昊男女之情,但早已把他当成了家人。

——

今天更新完。

第1145章 老牛吃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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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7章 提亲

八月下旬的气候一天比一天舒适。

到了月底,基本已完全褪去了燥热之气。

秋风徐徐,帝京沉浸在一片喧闹之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一件事——镇守边关数年的项大将军回京了。

说起这个项南,现在可是帝京当红人物。

自古以来镇守边关的将军身上都自带话题性,什么盖世英雄,什么护国功臣,什么功高震主……褒贬皆有。

而这位项大将军,无疑话题性更高。

九年前他跟自己妹妹染了暧昧,因此跟蔡家女儿和离的事情在当时就轰动一时,成为酒楼茶肆里好一阵热议的话题。

不过后来他领兵去了边关,项家小姐远嫁他城一个富商,蔡家女儿也跟一个远方的表兄成了亲。

随着时间久远,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当年这桩事情。

这些年大夏缕有进犯,但一直没讨得好处,项南练兵有道,御敌有方,边关暂时还算安稳。

而这次项南回京,之所以能引起又一轮轰动,是因为此番是回来成亲的。

已过而立之年的项大将军至今无妻无子,是项母心头一桩心事,项尚书亲自跟摄政王请求,允许项南回来择一女子成婚。

摄政王同意了项尚书的请求。

而对于帝京很多待字闺中的女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期待的心情大概可比照皇子选妃。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项家这些年已经渐渐成为帝京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项南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朝堂元老。

项南手里又掌控着二十万兵马大权,并且直接听命于摄政王,算得上是摄政王面前最得信任的红人。

项家眼下的显赫荣华几乎无人能及,在皇亲稀少的帝京里,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掌握实权的贵胄之家。

然而。

众目关注之下,项尚书却看上了康王爷的小女儿,年仅十五岁的君瑶。

君瑶是庶女,上面嫡长姐君霓早已出嫁,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入了兵部历练,一个才刚刚十七岁。

这件事明显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

项家如今风头无两,显赫富贵,康王虽然是皇亲,却只占了个亲王封号,手里没有实权。

君瑶又是身份卑微的庶女,外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项尚书放着那么多世家嫡女不要,偏偏就看中了康王庶女做儿媳?

这件事大概无人能想通。

但不管外人看法如何,项尚书却并不关心,径自差人找了个媒婆上门提亲。

帝京许多世家千金都在嫉妒着君瑶的好运。

世家大族,嫡庶之别素来严谨分明,嫡子嫡女有多尊贵,庶子庶女就有多卑微。

虽然庶女身份比寻常婢女身份要高一些,毕竟也是半个主子,可当家主母和嫡女打压庶女,在大户人家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子庶女们,日子从来都比婢女更难过。

然而今日,她们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庶女,却一跃枝头成了凤凰。

怎能不令一干翘首以盼的嫡女们扼腕跺脚?

第1148章 拒婚

而更让她们吃惊的是,君瑶居然拒绝了这桩婚事。

简直惊呆了所有听到消息之人的下巴。

君瑶,康王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拒绝了堂堂项尚书家的求亲,拒绝了跟一品大将军项南的婚事?

他们没听错吧?

是的,你们没听错。

君瑶的确拒绝了项家的婚事,并且明确说出了拒绝的理由。

“君瑶只是一个庶女,虽略通诗词,却并没有多少赖以生存的本领,也不能带给项家任何利益。然而一旦进了项家的门,君瑶将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任人捏圆搓扁。万一哪天项将军跟谁传出不好的事情,一张休书把君瑶扫地出门,君瑶将再容身之处。”

这番话是说给媒婆听的,当时康王妃也在场,只听得两人脸色扭曲,表情极度难看。

君瑶明确表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并没有留下来听媒婆劝说以及母亲教训的想法。

媒婆出了门,这件事立即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

看热闹以及暗中羡慕嫉妒恨的女子们,瞬间勾起了曾经的回忆,当年项南那桩不太好听的丑事很快被翻了出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而康王府庶女拒绝这桩婚事,更是给大家茶余饭后又添一桩谈资。

可想而知,这件事传到项家之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项夫人听到这句话之后,几乎气炸了肺,茶盏摔了多少不知道,恨不得把康王府的庶女立刻抓到面前来好好立立规矩。

一个小小的庶女,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愚蠢到了极点!

等以后进了项家的门,她若不好好整治她,她就不是项家的主母!

项南听到这件事之后,表情很冷,却什么也没说。

沙场历练这么多年,他无需多余的言语,只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从骨子里感受了那份阴冷。

而君瑶在王府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王妃的长子君宇就在兵部当差,项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完全可以说,君宇的前程命运都掌握在项尚书的手里。

君瑶拒婚这件事让康王妃有多震怒,多气急败坏,不用想都能猜到。

帝京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笑话。

短短一日时间,事情发生如此大的转折,委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而如今比起对君瑶的羡慕嫉妒,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这桩事情最后会怎么收尾。

在世族大家眼中,事情其实没有多少可挣扎转圜的余地,最多也就是看一场短暂的笑话——因为不管是在项家面前,还是在康王府当家王妃面前,君瑶这个庶女都并没有几分说话的权利。

最终的结果也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她这番愚蠢的拒婚之举除了惹怒她的嫡母以及未来的婆婆,给她带来灾祸,注定了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之外,并无任何好处。

果然,当天晚上,君瑶就被以不敬尊长为由,被康王妃命人打了一顿,还罚跪了整整一夜。

后院的事情康王并不知情,等他听到外面风言风语的时候,君瑶已经被王妃命人送去了项家。

第1149章 喊冤

这件事发生在中秋节之后不久。

八月二十二早上媒婆提亲,君瑶拒婚。

晚上君瑶被打被罚。

八月二十三晚上,君瑶带着浑身的伤被人强行送去了项家,王妃还亲自登门项家赔了罪,好不容易消了项夫人的怒火,并得到了项尚书的承诺——不会因为孩子的童言无忌而记恨。

言下之意,不会因此而迁怒君宇。

康王妃才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离去。

然而这件事到此却还没完。

当天晚上,身上伤还没好的君瑶被关进了项家柴房,项南并没有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表现出丝毫的关心——哦不,正式的提亲失败之后,现在已没有聘礼,也没有婚礼,君瑶或许连妻子都算不上。

用项夫人的话来说,也就是个下贱胚子,既然不屑看不上项家的正妻之位,那索性就做个侍妾吧。

对于一个侍妾,项大将军当然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关心,任由他的母亲把一腔怒火与羞辱发泄在了君瑶这个小女子身上。

而这件事,不可避免地也传到了楚凝和苏瑾的耳朵里。

彼时天方蒙蒙亮,苏瑾跟楚凝已经醒了过来,但因为这几天摄政王不在帝京,无需早起上朝。

苏瑾贪恋娇妻的温柔乡,跟楚凝在床上搂着孩子闲聊了一阵——两年前楚凝生了次子,取名叫苏陵川,如今刚满两岁。

孩子能吃能睡,每天早上都睡到太阳高高才起。而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楚凝就专心在家带孩子,除了偶尔去军营看看,这两年基本算是深居简出了。

“天舒来信说,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再三两天就能抵达帝京。”苏瑾笑了笑,低头看着熟睡的孩子,“川儿长大之后,性情跟他兄长大概不太一样。”

这孩子比较爱笑,不像天舒那么沉默。

楚凝刚要说话,外面庭院里却响起一阵脚步声。

“大人!”一个家丁在松鹤院外禀报,“外面有个人在喊冤。”

苏瑾一愣,随即眉头微皱。

喊冤?

他这里又不是衙门。

抬眼看了楚凝一眼,苏瑾很快披衣下床,走过去开了门:“什么人在喊冤?怎么不去大理寺?”

禀报的人是相府的门卫,他恭敬回道:“那个人穿着禁卫军的衣服,正跪在大门外,属下问了什么情况他也不说,所以才来禀报大人。”

苏瑾闻言,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禁卫军?

“你去把那个人叫进来,我问问。”

“是。”

看着门卫转身离开,苏瑾回了内室穿好自己的衣服,命侍女打水进来伺候洗漱。

“殿下要不要猜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凝给孩子掖了被角,也起身下床:“禁卫军熟知眼下的朝局,也懂得律法,既然他找到这里来,就证明这件事只有你能处理,找大理寺也没用。”

顿了顿,楚凝淡淡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事情紧迫,没有时间让他去找大理寺。”

苏瑾闻言,拉过楚凝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殿下圣明。”

——

晚安,白天继续更。

嗯,这里是铺垫。

第1150章 惧内

松鹤院的侍女们虽然已习惯了丞相大人时不时上演的恩爱戏码,却还是因此悄然红了脸。

年轻俊雅又才高八斗,且如今高居丞相一职的苏瑾,直到现在也还是帝京很多小姐们暗中倾慕的男子。

这些年来随着他在朝堂上一点点站稳脚跟,根基渐深,不知多少官员想着跟他攀上关系,甚至在明知道苏瑾有了原配妻子之后,也不惜把家中嫡女献给苏瑾,哪怕做妾也心甘情愿。

可苏瑾偏偏不吃这一套。

十余年只守着妻子一人,别说纳妾,就是连通房也从来没有一个。

知道的人说他们夫妻恩爱,不知道的人就说苏夫人心胸狭窄,亦或是苏丞相惧内。

外面传言纷纷,苏瑾却从来没去解释过。

惧内就惧内,他本来也惧内,有什么好丢人的?

只要能挡住外面那么多花花草草的想法,他无所谓外人怎么看他。

“昨日听到一些传言。”楚凝给他整理好了腰带,语气淡淡开口,“跟项尚书府有关。”

项尚书府?

苏瑾微愣:“殿下是说,这个喊冤之人也许跟项尚书府有关系?”

这么想也有可能。

项家这些年渐渐坐大,项尚书掌握兵部,项南战功赫赫。

无权是朝权还是兵权,项家都不缺。

在外人看来,可不是风光无限吗?

若是跟项家有关系,那么喊冤喊到他这里来,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具体情况是怎样的,等我问了再说。”苏瑾说着,转身走到了外面。

刚好那个身穿禁卫军服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抬眼看到苏瑾,恭敬地行礼:“卑职见过丞相大人。”

“免礼。”苏瑾平静地看着他,“你有事情要与本相说?”

“是。”男子说着,单膝跪下,“请丞相做主。”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卑职的表妹被项将军强抢入府,并受到了虐待,她一个小女子柔弱无助……卑职求助无门,只得来求丞相大人,求丞相大人替表妹做主。”

“你的表妹?”苏瑾皱眉,“被项南强抢入府?”

若他记得不错,项南近日才刚刚回京。

堂堂大将军,天子脚下强抢民女?

“是。”

“你的表妹是谁?”楚凝从屋里走出来,淡淡开口。

男子迟疑:“是……是康王庶女……”

康王庶女?

苏瑾诧异,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康王庶女是你表妹?”

“是。”男子点头,“卑职赵天毅。康王庶女君瑶的生母是卑职的堂姑,所以君瑶是卑职表妹。堂姑过世早,君瑶在府中一直由嫡母管教……昨日卑职听说,君瑶被强行带去了项尚书府……还遭到了虐待……”

苏瑾转头看向楚凝:“殿下怎么看?”

“前天媒婆去康王府提亲,被康王庶女君瑶当场回绝。”楚凝语气淡淡,“所以暂时并不能确定,君瑶是被项家强抢过去的。”

那男子闻言,脸色猝变:“若非项家强抢,难不成还是表妹主动跑去的?”

楚凝冷冷瞥了他一眼。

男子对上她冰冷的眼神,脊背一寒,顿时不敢再说。

第1151章 我不是月老

“你先回去。”苏瑾语气淡淡,“此事我会安排人查清,若你说得属实,本相不会不管。”

“丞相大人——”

苏瑾眉眼微沉:“你还想说什么?”

男子神色一变,低头迟疑了片刻:“还请丞相大人多多费心,表妹她……庶女出身,身不由己,不管在家里还是在项家,她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本相明白你的担心。”苏瑾道,“回去吧。”

“……是。”

待人走远了,苏瑾道:“殿下觉得他说得可属实?”

“君瑶此时应该的确在项家。”楚凝道,“但项家还不至于蠢到做出抢人的事情来。”

苏瑾点头。

就算项南如今大权在握,做出抢人这样的事情也的确不太可能。

“那么依殿下的判断,事实应该是怎样的?”

“你可以先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始末。”楚凝看了他一眼,招来时寒,“去查一下那位康王府小姐如今的处境。”

“是。”时寒领命而去。

苏瑾若有所思地望着时寒的背影,“殿下有没有想过给时寒指一门亲事,他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该让他孤身到老。”

楚凝微默:“我不是月老。”

时寒若有娶妻的想法,她还能阻止不成?

他自己没有娶妻的打算,她也没兴趣硬要给他指婚。

“可他是影卫出身,你这个主子不开口,说不准他以为自己没资格娶妻呢。”苏瑾转身往屋子里走去,“殿下有时间可以稍提一句。时寒是个优秀尽职的影卫,但年纪渐大,体力以后赶不上年轻人,娶个妻子安了家,以后可以专门负责培养年轻护卫。”

楚凝不置可否,走进内室,从侍女手里接过茶盏,“项南此番回来是为了娶妻,项尚书看中了康王庶女君瑶,两天前差媒婆去提亲被君瑶当场回绝——此事我也是听府中侍女闲聊说起的。”

苏瑾蹙眉:“帝京世家千金不少,为何项尚书看中了康王府一个小小的庶女?”

康王虽然是个亲王,但手中并无实权,对项家不会有太大帮助。

而娶了康王府的庶女更不起多大作用,项家现在算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家族,寻常也不该让一个庶女做正妻才对。

此事分明透着古怪。

“康王的儿子已经长大,并且入了朝。”楚凝在榻上坐下,神色淡淡,“康王妃若是为儿子的前程考虑,定然不会得罪了项尚书。”

没有实权的皇亲比不上权臣说话的分量。

苏瑾微默,随即若有所思地皱眉:“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君瑶极有可能是康王妃自己送去项家的?”

楚凝点头:“就算君瑶生母还在世,君瑶的婚事命运也是掌握在嫡母手中,她拒绝媒婆提亲这个举动本身就不太合乎情理。”

微微抬眼,她道:“你现在需要弄清楚三点。”

“第一,项尚书为何看中了君瑶。”

“第二,君瑶一个区区庶女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她为何敢当着嫡母的面,回绝项家的提亲。”

“第三,方才那个人是否真的是君瑶的表兄。”

第1152章 不臣之心

“这件事其实不该由我出面。”苏瑾沉默了片刻,“但如果事实真是项家霸道,君瑶这个女孩毕竟是无辜的。庶女的命也是命,可是在权贵之家,庶女的命并不值钱,若项家因为拒婚一事怀恨在心,君瑶的处境显然不妙。”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如果君瑶真是康王妃送过去的,那么项家完全可以说君瑶已经成了项南的人。

有了名分,那么这就是人家的家事,别说苏瑾一个丞相,就算是摄政王在京,也不太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

可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有隐藏的内情。

苏瑾静立片刻,转眸看向楚凝:“殿下是否能猜到,项南要娶康王府庶女的原因?”

堂堂一品大将军娶一个庶女……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项南这些年积累了不少战功,他又是支持摄政王的人。”楚凝语气淡淡,“也可以说,项家支持摄政王取代天子之位——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瑾一惊,语调沉了沉:“意味着项家并无忠君之心。”

话句话说,项家从未有过忠君之心。

谁能带给他们利益以及更大的权势,他们便选择支持谁。

这几年来,楚宸和南墨昊在朝堂上制造了不和的假象,朝臣们都以为两位皇夫有争权之心,所以有意无意地开始站队。

其中要属项家的动作最大,这些年势头发展得也最猛。

然而……

苏瑾思索了片刻,眉眼微沉:“我大概明白项家的意图了。”

项南是个敏锐的人。

当然,运筹帷幄的将军也没几个迟钝的。

南墨昊和楚宸在朝堂上分庭抗衡九年,从项南被派去边关开始,朝臣们就以为两位皇夫生了嫌隙,要开始夺权了,当初项南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九年过去,朝堂还是原来的朝堂,两位皇夫依然都完好无损,不分轩轾。

看似争锋相对,却从未发生过真正伤筋动骨的冲突。

以项南的敏锐心思,他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原因,也许心里早已经有了底,可项家这些年功高盖主,又有不臣之心——不管是南墨昊还是楚宸,心里都无比清楚这一点。

女帝——几乎快要被朝臣们遗忘到犄角旮旯里去的小女帝陛下,今年已经九岁了。

项南大概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如果楚宸和南墨昊的分庭抗衡只是为了牵制朝臣,如果他们真正支持的还是小女帝陛下,那么等到女帝亲政的时候,项家只怕命运堪忧。

因此,他们要提前做防范。

什么防范?

跟皇室拉上点关系。

康王没有实权,这是所有朝臣都知道的事实,但他是亲王,是君氏王族的宗亲。

君瑶是卑微的庶女,这也是事实,可她是康王的女儿,皇族的血脉。

与此同时,君瑶还是君霓的妹妹——君霓封号长宁郡主,在康王府是有说话分量的。

项南其实已经预感到了危险,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以及提前为项家铺好后路?

第1153章 志气不小

苏瑾沉吟片刻,忽然淡淡一笑:“项南其实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太过骄矜自负,目中无人,素来又看不起女子,所以……也许他这辈子注定将栽在女子手里。”

看不起女子不是多大的罪过,可在明知道帝王是女子的前提之下,依然看不起女子,不愿臣服一个女帝,且把自己的不屑表露得那么明显,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并不支持女子掌权……

这已经不是自大,而是过度的愚蠢。

聪明过了头,自负过了头,就是自取灭亡。

“殿下。”外面又进来一人禀报,是时寒手下的暗卫,“大公子回来了。”

苏瑾和楚凝齐齐一愣。

天舒回来了?

这么快?

楚凝吩咐侍女看好床上的陵川,随即起身跟苏瑾一道往外走去。

马车到了府门外,九娆和天舒一起下车走了进来。

一袭冰蓝色裙装的女孩容貌精雕玉琢般漂亮精致,肌肤白皙如玉,漆黑瞳眸晶莹剔透,如黑宝石一般闪烁着微凉的光泽。

身着青衣的男孩身段似乎又抽高了一些,俊美的小脸上一派沉稳淡漠,始终跟在女孩身边半步之距。

看到两个孩子的刹那,苏瑾心头一动,转头看向楚凝,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殿下,我觉得这件事可以交给天舒和陛下去做。”

他不便插手,不代表九娆和天舒也不便插手。

两个孩子做事,总要少些顾忌。

楚凝闻言,眉头轻皱,却是没有说话。

“爹,娘。”天舒躬身行礼。

九娆淡笑着招呼:“丞相,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无恙,多谢陛下关心。”苏瑾笑了笑,方要行礼,却听九娆道:“丞相不用多礼。”

苏瑾于是也就没过多拘礼,温雅笑道:“陛下这趟出去可辛苦?”

九娆摇头,往相府深院走去:“算不得辛苦,应该是有趣多一点。”

“那就好。”苏瑾笑着,“陛下中午在这里用膳吧,臣吩咐厨房好好做些你们爱吃的。”

九娆抬头看了看天:“可以。不过我跟天舒早饭还没用。”

苏瑾失笑:“那就先吃早饭。”

说着,转头吩咐侍女去准备。

“摄政王叔叔已经回宫了,明日开始早朝……”九娆转过头来,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瑾,“丞相觉得朕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大臣们面前,才能带给他们终身难忘的震撼?”

终身难忘的震撼?

苏瑾嘴角一抽,小女帝陛下志气不小。

“陛下,臣有件事想让陛下帮忙。”苏瑾招呼着九娆在偏厅里坐下,命人给他们沏了花茶,又让人拿来了糕点蜜饯,“陛下应该会感兴趣。”

“朕刚回来就让我帮忙?”九娆在椅子上坐下,眉梢轻挑,“不会是为了项家的事情吧?”

苏瑾讶异:“陛下居然知道?”

“当然。”九娆怡然浅笑,“皇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我一路走来听到不知多少人在议论。出于好奇,让凤五去查了一下,不出半个时辰就查了个底朝天。”

——

今天更新完。

第1154章 识大体

侍女很快准备好了早点,在偏厅桌上摆了。

苏瑾招呼着九娆和天舒坐下,淡淡笑道:“刚好我跟殿下也都还没吃,陛下这是赶巧了。”

九娆道:“小川儿还没醒?”

“还没。”苏瑾道,“他比较能睡。”

“能睡也是福。”九娆吃了口包子,转头看了天舒一眼,“有弟弟的感觉怎么样?”

天舒微愣。

有弟弟的感觉?

他没什么感觉。

“我娘亲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给我生个弟弟。”九娆叹了口气,“感觉有个小萝卜头跟在身边也挺好的,没事的时候可以逗逗弄弄,捏捏小脸……”

苏瑾微讶:“陛下……前任女皇陛下,你的娘亲醒了?”

九娆点头:“醒了,跟我那不靠谱的爹爹浪迹天涯去了。”

浪迹天涯?

苏瑾神色一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楚凝。

“丞相可别打什么主意,打了也是白打。”九娆不疾不徐地开口,嗓音淡淡,“我年纪还小,朝堂上还需要丞相鼎力支持。这个时候丞相若是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我只能拿您的儿子出气了。”

苏瑾失笑:“我也没说什么。”

拿他的儿子出气?

天舒现在唯陛下之命是从,九娆想对他做什么,天舒大概都不会有怨言。

没说什么?

九娆轻嗤一声,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我娘亲浪迹天涯,朝堂上还有摄政王叔叔助我。可现在天舒还小,除非丞相能给长公主殿下也纳个夫君,留下帮着照看天舒,那你们也可以去浪迹天涯。”

苏瑾嘴角一抽。

给楚凝也纳个夫君?

只怕没等他生出这个想法,楚凝一鞭子把他抽趴下了。

况且天舒也并不需要谁照看。

“陛下多虑了。”他道,“我如今在朝堂上风光无限,位居文臣之首,乃是陛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怎么可能轻易舍荣华富贵而去?”

九娆点头:“我就知道丞相识大体。”

苏瑾无言叹了口气:“陛下,识大体不是这么个用法。”

“反正丞相听得懂我的意思就行,细节不重要。”九娆语气淡淡,“言归正传吧。项南这次回来得正好,朕打算诛杀项家以震慑群臣,丞相觉得怎么样?”

苏瑾诧异,沉默地片刻:“陛下是认真的?”

如果只是为了君瑶这点事情,应该不至于让堂堂一品将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再认真不过。”九娆吃完两个包子,喝了口粥,抬眼看向苏瑾,“丞相大概不知道项南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话落,她目光微转,看向楚凝:“长公主殿下知道吗?”

楚凝微默,随即缓缓点头:“应该能猜到一些。”

九娆挑唇一笑,眉眼弯弯:“果然读书人都是死脑筋,长公主殿下的心思比丞相大人敏锐多了。”

苏瑾嘴角一抽。

捧一人贬一人?

“我们可是夫妻。”他慢悠悠道,并没有因为九娆的话有什么不悦,“殿下心思好用,那也是我的妻子。”

他读书多,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朝堂上的阴暗。

第1155章 诛九族之罪

但总的来说,他在很多方面的确比不上楚凝这个真刀实枪领过兵打过仗的女将军。

况且楚凝一直以来就比他厉害,不管是武功还是缜密的心思。

九娆吃了差不多饱,抬眼看向苏瑾:“项南之所以要娶君瑶,最大的原因是他有谋反之心,并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话音落下,苏瑾顿时一惊:“陛下此言当真?”

“摄政王叔叔给出的消息,想来不会有假。”九娆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无法忽视的寒凉肃杀,“他在边关这些年,敛财,招兵买马,养了私兵五万。”

秘密养私兵,并没有计算在朝廷兵马之内。

苏瑾:“……”

楚凝神色淡淡,似乎对九娆说的事情并不意外。

“还有。”九娆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花茶,“大夏兵力其实并不强盛,以项南的谋略战术,最多两年之前就可以把大夏打怕,打服,让他们不敢再进犯陵国。可项南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生生耗了九年时间,看似一直守着边关,实则一直在无意义地浪费时间,浪费朝廷的人力财力当然,这些财力有多少装进了他自己的腰包,只有他自己清楚。”

苏瑾沉默片刻,淡淡道:“战争一日不止,朝廷就得源源不断地供着粮草军饷,且他这个大将军也可以利用战争不断的机会攒下军功。势力一天天做大,就算陛下以后亲政,也不得不忌惮于他。”

边关虽有驻守,但没有战争的时候,将士们可以融入寻常百姓的生活,训练之余也参加农耕生产,自给自足。

而战争一日不停,边关除了保证兵马的充足之外,粮草,战马,兵器……每年的用度对于朝廷来说,当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九年时间,项南想要中饱私囊,养私兵,简直轻而易举。

“项南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唇角泛起一抹冷笑,九娆倚在椅子里,嗓音清脆稚嫩,“他担心东窗事发当然,东窗事发其实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他需要提前做周全准备。”

苏瑾沉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楚凝也沉默。

周全的准备?

项南想得比较容易,但周全的准备又岂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并非计划有多周全就可以全身而退的,更不可能让帝王对他妥协子曦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九娆为储君,以及直接颁下传位诏书,让女儿登基为帝。

目的可不是为了让女儿被强臣欺负。

九娆若不是当皇帝的料,不管她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子曦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江山在她手里被葬送掉。

况且九娆的身后还有摄政王,楚宸,苏瑾和楚凝这对夫妇。

项家这些年势头的确很猛,可若真要硬碰硬,他在南墨昊面前根本不够看即便是几年深居简出的楚凝,也能让他死得很难看。

当然,楚凝也是个女子,所以项南大概也从没把楚凝放在眼里过。

瞧不起女子的男人……

呵。

第1156章 免死金牌

关于项南的事情,其实远不止九娆说得这些。

“摄政王和我爹爹这些年得了多少证据,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九娆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他以为成了皇亲国戚就可以逃过一劫?简直异想天开。”

就算康王府是皇亲,君霓是子曦在位时亲封的长宁郡主,若他们真犯了事,也不可能逃过律法制裁。

况且只是一个试图跟皇亲拉上关系的非皇亲贵胄。

当然,最重要的是,项家也绝不可能有机会成为皇亲国戚。

吃了早饭,九娆跟天舒被安置在府中厢房稍作歇息,陵川醒了,楚凝回松鹤院去照顾孩子。

苏瑾去书房处理公务,暂时没有过问君瑶的事情。

摄政王离开帝京的日子里,朝政大小事务都由他这个左相一手包管,他现在根本就是个大忙人,连陪妻子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还好,摄政王回来了。

明天之后,他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以及抽出时间等着看戏。

九娆跟天舒在府里歇了一天,什么都没做,早上吃了饭就去天舒的天枢院住下在看到天舒的小院时,九娆看着“天枢院”三个字沉默了良久。

“天舒,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要给我做皇夫的准备?”

楚天舒,天枢院。

七星之首。

纵然九娆从未刻意去想她的九位皇夫,心里却已经对很多事情清楚了然。

天枢院,这是巧合吗?

绝对不可能。

天舒道:“陛下愿意给我名分,我就是皇夫。陛下若不愿意,我就是陛下的贴身御隐卫。”

贴身御隐卫?

“摄政王叔叔那样的?”她转头看向天舒,“为什么要做御隐卫?”

天舒回答得很平淡:“因为可以贴身保护陛下。”

贴身保护?

九娆摇头。

贴身保护是假,贴身相伴才是真。

到了她这个身份,身边从不缺人保护,况且她如今的身手已经算得上是高手级别,再过几年就算赶不上摄政王叔叔,也绝对不会弱到哪里去。

自保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弱,她也不是冲动没脑子的人,不会时时刻刻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所以贴身保护什么的,倒是没必要。

不过……

九娆静静看了他片刻,扬唇浅笑:“好,皇夫就皇夫。以后你入了后宫,宫殿名字就改叫天枢宫。”

顿了顿,“你想当御隐卫也可以,反正我身边得有个人……索性不如让你贴身跟着,我也放心。”

与其让其他不熟悉的隐卫跟着,还不如把机会给天舒。

反正她跟天舒形影不离也好几年了,以后一直形影不离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

天舒闻言,眼底有丝一样的光芒浮现,随即他低敛眉目,淡道:“陛下不能反悔。”

“当然不会反悔。”九娆瞥他一眼,“君无戏言。”

说着就抬脚走进了屋子。

君无戏言?

九娆以后绝对会为这句话懊恼。

但对于天舒来说,这句承诺却成了永久的免死金牌,让后来的皇夫们一次次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

第1157章 辈分之乱

在天枢院里歇了半日,中午吃完饭又歇了半日。

整整一天时间里,苏瑾和楚凝都不知道两个孩子做了些什么。

晚饭是跟苏瑾夫妇一起吃的,九娆抱着两岁的娃娃,“小川儿,来,叫声姐姐,我买糖给你吃。”

娃娃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姐……姐……”

苏瑾嘴角一抽,哭笑不得:“陛下,按照正常辈分来说,您还应该喊川儿一声小表叔。”

楚凝是楚宸的姑姑。

天舒跟陵川都是楚宸的表弟。

因此九娆叫天舒和陵川表叔才是对的。

“天舒都已经是我的人了,现在还论辈分多没意思。”九娆不以为意,堂而皇之地把便宜给占了,“来,小川儿,叫姐姐。”

陵川很配合地叫了声:“姐姐。”

苏瑾:“……”

楚凝:“……”

天舒是她的人?

苏瑾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很想知道这家伙此时心里是什么想法。

虽然他明知九岁的孩子说这句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可听着总觉得不怎么对味。

“川儿容貌很天舒有几分相似,长大以后定然也是个俊公子。”九娆亲了娃娃一口,细细端详着孩子的眉眼,“不过川儿比天舒爱笑,话也没少说,看起来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好好培养,以后会是第二个苏丞相。”

此言一出,苏瑾顿时沉默了下来。

第二个苏丞相?

只怕不太可能。

苏瑾和楚凝夫妻二人如今都是红人,随意一个走出去都让人不敢小觑,即便苏瑾平素为官为人都尽可能地低调。

然而就算如何低调,也改变不了他们现在身份贵重,门庭显赫的事实。

虽然夫妻二人才刚在陵国帝京扎根几年,可比起那些根基深厚的百年世家,他们已然不遑多让。

太显赫了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苏瑾不是追求权势名利的人,他只希望自己跟楚凝安稳度日,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其他的,强求多了未必是好事。

天舒已经是皇夫之一,只待以后有了名分,苏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

若是川儿长大之后也那么有出息,苏家一门尽出显贵,早晚也会成为让人忌惮的存在。

所以苏瑾宁愿他只是平平淡淡,哪怕做个无忧无忧的清闲公子,富贵少爷,也不愿意他位极人臣。

“若帝京世家大族的朝臣们都能有丞相这般远忧,龙椅之上的帝王手里要少沾多少血腥。”九娆把孩子递给楚凝,云淡风轻般开口,“虽然自古以来就有强臣遭到忌惮,但本质上其实是因为天子无能。若帝王圣明,那么臣子的强大就永远不是遭至祸害的理由。”

抬眸看向苏瑾,“不安分的野心才是覆灭的主因。”

门庭显赫不是覆灭的原因,门庭显赫却仍不知足,才会遭至祸害。

“我要做的是圣明之主,眼中看见的,也必须是强臣。”九娆眉梢轻扬,语气淡淡却透着绝对的雍容霸气,“丞相以后会看到,弱者只会被驱逐。”

话落,她站起身,“天舒,我们出去逛逛。”

第1158章 长宁郡主

苏瑾沉默地注视着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天命帝女。

心头闪过这句话,他不由想着,若命中注定她该是个圣主,那么是否表明九娆这一代,将会是陵国的繁盛巅峰?

那九娆之后呢?

“楚凝,你说我的想法是不是错的?”转过头,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比起荣华富贵,位极人臣的显耀,我更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希望我们的后代子孙能安稳”

“你只能管得了当下,管不了那么远。”楚凝撕了块松软的包子,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也不一定会喜欢平淡安稳的日子,我们无法替孩子做主。”

九娆有句话说得有道理。

门庭显赫不是覆灭的主因。

门庭显赫却依然不满足,才是遭至灾祸的根本原因。

位极人臣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终其一生想要达成的目标,汲汲营营一辈子,有朝一日真到了那个位置,却极有可能会失去自我,忘了初衷,利用权势为所欲为。

而有的人不为呼风唤雨威风凛凛,也不为权势滔天随心所欲,只是活一世想要达到的一个高度而已。

苏瑾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吃饭的儿子,眼底若有所思。

夜色沉黑。

帝京街道上繁华喧闹,灯火辉煌。

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锦衣玉袍,看起来非富即贵。

九娆和天舒在街上逛了一圈,走进茶馆喝盏茶,能听到茶馆的客人们还在议论着项家和康王府的事情。

离开茶馆到了小摊贩前,依然能听到三人聚在一起,议论猜测的还是项家和康王府的事情。

这两日,大街小巷几乎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该听到的消息都听得差不多了,九娆转头看了天舒一眼:“长宁郡王现在已经在康王府了?”

天舒点头,“刚到。”

“我们该去项家逛逛了。”

天舒没说话。

谁也不会知道,两个九岁的孩子正在做一件足以使得项家天翻地覆的事情。

……

“霓儿,你怎么来了?”接到消息的康王急忙赶到前厅,看着突然回娘家的君霓,“你夫君呢?”

君霓四年前出嫁,嫁给了陆国公府的嫡子曹奕,现在是少国公夫人。

“父王。”穿着一袭绯色长裙的君霓屈膝行礼,“女儿这两日听到一些传闻,担心妹妹,所以过来看看她。夫君被摄政王召进宫议事,尚未回来。”

温婉沉静的一番话落音,坐在一旁的康王妃脸色微微一变。

“被摄政王招进宫议事了?”康王讶异,“听说摄政王前两日离京办事,这么快就回来了?”

君霓摇头:“女儿不懂宫中情况,只知道夫君今晚接到摄政王旨意,匆匆进宫去了,其他的,女儿也没问。”

顿了顿,她转头道:“母亲,我先去看看妹妹。”

“霓儿,你是郡主,怎么能亲自去见妹妹?”康王淡笑,转头看向王妃,“让瑶儿出来见她姐姐还差不多。”

话落,便吩咐下人去传君瑶。

王妃悄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银牙暗咬。

第1159章 火坑

“霓儿,你先坐着陪你母亲聊聊。”康王温和地笑了笑,“为父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在国公府过得怎么样?婆婆待你好吗?”

“挺好的,谢父王关心。”君霓端庄地坐着,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优雅地轻啜一口,“婆婆是个宽容温和的性子,对我很好,夫君也很尊重我,父王不用替我担心。”

康王点头:“那就好。”

“启……启禀王爷。”外面侍女低着头,语气迟疑,“四……四小姐不在……”

不在?

康王皱眉:“怎么会不在?她现在不是在养伤?”

昨天君瑶被罚的事情他有所耳闻,却并没有多加过问。

他是一家之主,也是王爷,虽赋闲在家,却到底是个男人,不会轻易插手后院之事,况且君瑶是庶女,婚事上由王妃做主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当着外人的面越矩,外面那些传闻闹得沸沸扬扬,让康王府失了颜面,康王对她也有些恼怒,听说王妃罚了她,也就没再多问。

“王爷。”康王妃瞥了君霓一眼,淡淡开口,“君瑶在项家。”

康王一愣。

“妹妹在项家?”君霓眉头微蹙,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项夫人邀妹妹去做客?”

康王妃笑容难看了些,“不是。”

“既然不是项夫人邀请君瑶去做客,那君瑶为什么会在项家?”康王看着自己的妻子,明显也是不解。

康王妃捏紧了帕子,神色越发僵硬,极力维持着沉稳的笑意:“我送过去的。”

康王愣了愣。

“母亲的意思是说,您把郡王送去了项家?”君霓站起身,眉头蹙紧,“以什么名义?”

康王妃脸色微冷:“霓儿,虽然你是郡主,可这样质问母亲也不太合乎规矩吧?”

“母亲误会了,我并没有要质问您的意思。”君霓语气淡淡,“我只是想知道,瑶儿妹妹是以什么名义被送去了项家?”

“项将军看上了你妹妹,当然是以妻子的名义。”王妃淡道,“你该知道,你弟弟现在在兵部任职,项家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

“母亲,请恕女儿无礼。”君霓摇头,眉眼染了几分薄怒,“若是妻子,就该明媒正娶,母亲这样不声不响地把妹妹送去项家,试问天下谁知道妹妹是‘嫁’进了项家?项家现在恼怒妹妹,妹妹进了项家后院,还不知道会如何被折腾,就算现在死在项家,我们都没地儿说理去,因为无人看到妹妹进了项家的门!母亲这样做,分明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放肆!”王妃站起身,冷冷怒视着君霓,“你就是这样跟我讲话吗?”

君霓淡道:“母亲做的事情,想让我怎么跟你讲?”

“君瑶是你的妹妹,君宇也是你的弟弟!”王妃道,“我为了君宇考虑,何错之有?”

“君瑶是我父王的女儿,凭什么要为了君宇牺牲!”君霓冷道,“就因为她是庶女,因为她不是母亲所生的,所以她就该死?”

第1160章 撕破脸

转过头,君霓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的父王,“父王也觉得君瑶活该被推入火坑?活该为了君宇的前程而牺牲?”

康王脸色难看极了,咬了咬牙,冷冷瞪着王妃:“现在跟我去项家把君瑶带回来!”

王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王爷?”

“本王说了,现在去把君瑶带回来!”康王加重了语气重复,“简直蠢不可及!”

“王爷可知,现在得罪了项尚书,宇儿该怎么办?项尚书若记恨,宇儿这辈子别想再出人头地!”

“你给我闭嘴!”康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愚妇!当初本王就不该提你做王妃!看看你干的这些事儿!”

王妃不敢置信的捂住脸:“王爷打我?”

康王懒得理她,冷冷开口:“来人!”

门外护院走进来,恭敬地垂首听令。

“准备马车去项家,趁着天黑无人看到,把四小姐给我带回来。”康王一字一句,冷冷命令,“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话落,直接把令牌甩了过去,“项家若不放人,就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我会进宫面见摄政王,让摄政王主持公道!”

“王爷!”康王妃厉声开口,“王爷这样做,是想跟项家彻底撕破脸?”

“撕破脸又如何?”康王冷冷甩袖,想了想,竟直接改变了主意,“霓儿,你跟本王亲自走一趟,去把你妹妹接回来。本王就不信项家敢不放人!”

君霓点头,面无表情地跟着往外走去。

康王妃死死地攥着手,长长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疼,她面容铁青,眼底阴云密布。

外面天色漆黑。项家刚用完晚饭,项夫人坐在偏厅喝茶,几个侍女围在在旁边殷勤地伺候着。

项尚书此时也在书房处理公务。

项南不在家。

康王和君霓的到来,对于项夫人来说,当真是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本王来接回君瑶。”康王开门见山,“还请项夫人放人。”

项夫人坐在厅上,表情微有些僵硬:“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贱内把君瑶送过来这件事,本王事先并不知情。”康王淡淡道,“本王虽然无权无势,不如项尚书在朝上吃得开,却也还没沦落到卖女儿来换去利益,请项夫人放人!”

项夫人简直要疯了。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让她疯,君瑶并没有嫁进项家,只要康王不承认,她就还不是项家的人……

项夫人此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不应该在愤怒之下,留下康王妃送来的君瑶。

当时只顾着撒气,却忘了君瑶到底还是康王府的小姐,这样把她留在府里名不正言不顺。

康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说。可眼下很明显,康王是宁愿撕破脸,也要把君瑶带回去。

尤其是,长宁郡主也跟了过来……

项夫人想到被关在柴房的君瑶,心里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喜欢君瑶,觉得这个孩子知书达理,想让她过来陪我几天……这样吧,若王爷不放心,明日一早我派人把君瑶送回王府,王爷意下如何?”

第1161章 生米煮成熟饭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笑脸相迎,态度也不错,康王闻言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君霓。

君霓迟疑了片刻,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麻烦项夫人明日一早派人把君瑶妹妹送回王府。我也很久没跟君瑶妹妹聚聚了,此番回王府,打算在王府住上两天。”

说着,转头看向康王:“父王不会嫌弃女儿吧?”

“怎么会?”康王笑了笑,“只要女婿没意见,为父当然欢迎。”

“夫君这两天会比较忙。”君霓淡淡一笑,“摄政王今晚招他进宫,说是有重要大事跟他商。他知道我回了王府,还特意交代我替他跟父王问安呢。”

项夫人闻言,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几乎快维持不住笑容。

长宁郡主。

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康王为了要回君瑶,把长宁郡主都带了过来……项家可以不把康王府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陆国公府放在眼里。

康王很快带着君霓告辞离开项家如今权大势大,就算结不成亲家,若当真闹翻了对康王府也没好处。

既然项夫人松口答应放人,他们就给个面子,等到明天也无妨。

项夫人狠狠地摔了手里的茶盏。

侍女们吓得噤声不语,连忙收拾地上碎片。

“夫人没必要动怒。”项尚书从屏风后走出来,淡淡道,“不过一个康王府罢了。”

项夫人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康王府我是不放在眼里,可陆国公府……老爷方才没听长宁郡主把陆国公府都搬出来了?说得好像摄政王就器重她家夫君一人……她大概是忘了,项家才是摄政王身后最强而有力的后盾!”

项尚书没说话,望着康王父女离开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深沉阴冷的光芒:“生米煮成熟饭吧。”

“老爷?”项夫人转头,“当真要让南儿……”

“为妻也好,为妾也罢,君瑶必须成为项家的人。”项尚书冷冷开口,“把康王府跟项家绑在一条船上,我才能放心。”

项夫人淡淡道:“为妻是不可能的,那贱丫头配不上我的儿子。”

项尚书并不关心这个。

他要的只是君瑶成为项家的人,至于是正妻还是小妾,并不重要。

“去柴房把那个贱丫头放出来,把她洗干净,送到大少爷屋子去。”项夫人朝侍女命令,“若是身体状况太好,就请府医给她看一下,别忘了送点吃的过去。”

关了两天,料想也该学乖了。

然而领命而去的侍女脚步匆匆地回来,却禀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回禀夫人,君……君瑶姑娘不见了。”

话音落下,项尚书和项夫人同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项夫人皱眉,眼神不耐地盯着她,“君瑶怎么会不见?她不是被关在柴房?”

“真的……真的不见了。”侍女低着头,神色惊惶,“柴房的门不知被谁踹坏了,窗子也砸了……”

话音未落,项尚书和项夫人心头咯噔一下,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抬脚走出客厅,往后院柴房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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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2章 表小姐被打

乔茵是谁?

她是项夫人乔氏的娘家侄女,项大将军项南的小表妹,年方十四,打小被家里惯着宠着,养成了刁蛮任性,骄纵跋扈的脾气。

这几年项家显赫,有摄政王这座强硬的靠山撑腰,势头发展得猛,连带着项夫人娘家也跟着威风了起来,乔茵出门走路都带风,逢人就说她表兄是护国的盖世英雄。

知道乔茵身份的人,基本上没人敢惹她。

乔茵有个爱好就是听戏,而且就爱去帝京乌桐街的畅音楼里听戏。

畅音楼里有个最有名的戏子叫柳瑟,人称“拂衣公子”,只因他戏唱得好,天生拥有一副好嗓子,五官又生得柔美,男生女相,上了妆,穿上一身水袖戏服,能迷得人神魂颠倒。

来畅音楼听戏的人大多是冲着他来的。

男人居多,女子也不少。

当然,女子之中又大多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看中拂衣公子的美貌,享受这拂衣公子的嗓音,欣赏他在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回眸,一悲一喜一抖袖。

乔茵是这里的常客。

每次只要拂衣公子上台,她都会给足银子捧场。

不过男女有别,戏楼勾栏之地向来都是男人的天下,因此少女们虽常有来听戏的,但都是带足了银子和侍女,提前定下包厢,跟男人们隔绝开来。

既不影响闺誉,也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乔茵因为经常来,每次来又订最贵的天字一号雅间,视线好,窗子大,窗口正对着戏台正面,能把戏台上拂衣公子的美貌风情尽收眼底。

来得次数多了,戏楼老板都认得她,每次都把她这位千金小姐当成菩萨一样供着。

可今晚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乔茵今晚来得比以往晚了些,老板以为她今晚不会来,所以天字一号雅间被另外一个贵客订了。

可乔茵又来了。

老板本来打算给她安排天字二号雅间,虽然视线上比一号稍微差一点,从正对面改成了斜对面方向,但总体来说,并不影响听戏。

可乔茵不同意。

在她的认知里,天字一号雅间早已是她的专属,任何人敢霸占她的地盘,就是跟她作对。

尤其是当她知道一号雅间里坐着的居然是个小姑娘时,更怒不可遏。

她认为这个小姑娘是来跟她抢拂衣公子的,所以直接下令老板把那个小姑娘赶出去。

可戏楼老板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尤其是能订得起天字一号雅间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怎么可能直接把贵客赶出去?

乔茵见说不通,冷冷一哼,竟是直接带着护院闯进了一号雅间。

雅间靠窗的梨花木锦榻上,一个小姑娘安静地趴在窗前,正专注的看着外面的戏台。

雅间里还有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站在离女孩两步之远的窗前,视线也是落在窗外,沉默不语。

听到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男孩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微冷。

漂亮非凡的长相,淡漠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让刚要兴师问罪的乔茵愣了一下。

第1163章 畅音楼

“天舒,这位唱戏的就是拂衣公子?”女孩清灵悦耳的嗓音响起,嗓音里带着浓厚的兴趣,“这身姿多好看,扮相也很好,戏唱得也好听——”

乔茵顿时冷笑:“再好看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话音落下之际,她直接走到雕花窗前,伸手就要把女孩推开:“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

女孩转过头来,蹙眉看着乔茵:“什么你的地盘?明明是我花钱定下来的,你是谁?不要在这里吵闹影响我听戏。”

“我是谁?”乔茵冷笑,“说出来吓死你!”

女孩闻言,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被谁吓到过,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乔茵闻言,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冷冷看着女孩漂亮得很仙女似的容貌,心里一阵嫉妒,原本只想把人赶出去的心思顿时变了。

乔茵扬了扬下巴,语气跋扈:“我是乔家的嫡小姐,我姑姑是项夫人,兵部尚书项大人是我姑父,项大将军是我表兄——”

“当今摄政王是我叔叔,正君大人是我爹爹。”九娆冷笑接口,“你要仗势欺人,我就陪你仗势欺人。”

乔茵脸色一变,随即冷笑:“你得了臆想症?就不怕被抓去天牢吃鞭子?”

谁敢抓当今女帝去天牢吃鞭子?

九娆冷冷一笑,转头看向跟着而来的老板:“这间包厢我出钱定下了,老板不会要帮着这位姑娘赶客人出去吧?”

“这……当然不会。”老板走过来,连声朝九娆赔罪,又转头看向乔茵,“乔姑娘,您看今晚就行个方便,明天晚上,包括以后每个晚上——这个包厢都是您的专属,乔姑娘今晚就通融一下?”

通融?

乔茵冷笑:“门都没有。”

老板脸色一变:“乔姑娘——”

“我就要在这间听戏。”乔茵冷冷睨着九娆,“你,贱丫头,给我滚出去!”

贱丫头?

九娆眉心微细,抬手伸向天舒。

天舒解下系在腰间的细鞭递给九娆。

老板脸色一变:“这位小姑娘别冲动,乔姑娘可打不得——”

“你敢对我动手?”乔茵愕然盯着九娆手上的鞭子,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你这是吓唬谁呢?本姑娘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我——”

“你再骂一遍。”九娆语气淡淡,“只要你敢骂,我就敢打。”

笑话。

乔茵还真不相信。

“我说你是个贱丫头,怎么了?”乔茵冷冷盯着她,娇美的脸上泛起不屑的冷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

啪!

一鞭子下去,毫不容情地抽在乔茵肩膀上。

力道其实不重,但对于一个细皮嫩肉且从未吃过疼痛的姑娘家来说,也足以让她疼得尖叫。

“啊——”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戏楼老板呆了。

乔茵带来的护院和侍女们也呆滞,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一声惨叫传到窗外,顿时引起客人一阵诧异的沉默,所有人都抬眼看了过来,戏台上唱得正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1164章 你敢骂,我就敢打

“天舒,这位唱戏的就是拂衣公子?”女孩清灵悦耳的嗓音响起,嗓音里带着浓厚的兴趣,“这身姿多好看,扮相也很好,戏唱得也好听——”

乔茵顿时冷笑:“再好看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话音落下之际,她直接走到雕花窗前,伸手就要把女孩推开:“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

女孩转过头来,蹙眉看着乔茵:“什么你的地盘?明明是我花钱定下来的,你是谁?不要在这里吵闹影响我听戏。”

“我是谁?”乔茵冷笑,“说出来吓死你!”

女孩闻言,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被谁吓到过,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乔茵闻言,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冷冷看着女孩漂亮得很仙女似的容貌,心里一阵嫉妒,原本只想把人赶出去的心思顿时变了。

乔茵扬了扬下巴,语气跋扈:“我是乔家的嫡小姐,我姑姑是项夫人,兵部尚书项大人是我姑父,项大将军是我表兄——”

“当今摄政王是我叔叔,正君大人是我爹爹。”九娆冷笑接口,“你要仗势欺人,我就陪你仗势欺人。”

乔茵脸色一变,随即冷笑:“你得了臆想症?就不怕被抓去天牢吃鞭子?”

谁敢抓当今女帝去天牢吃鞭子?

九娆冷冷一笑,转头看向跟着而来的老板:“这间包厢我出钱定下了,老板不会要帮着这位姑娘赶客人出去吧?”

“这……当然不会。”老板走过来,连声朝九娆赔罪,又转头看向乔茵,“乔姑娘,您看今晚就行个方便,明天晚上,包括以后每个晚上——这个包厢都是您的专属,乔姑娘今晚就通融一下?”

通融?

乔茵冷笑:“门都没有。”

老板脸色一变:“乔姑娘——”

“我就要在这间听戏。”乔茵冷冷睨着九娆,“你,贱丫头,给我滚出去!”

贱丫头?

九娆眉心微细,抬手伸向天舒。

天舒解下系在腰间的细鞭递给九娆。

老板脸色一变:“这位小姑娘别冲动,乔姑娘可打不得——”

“你敢对我动手?”乔茵愕然盯着九娆手上的鞭子,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你这是吓唬谁呢?本姑娘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我——”

“你再骂一遍。”九娆语气淡淡,“只要你敢骂,我就敢打。”

笑话。

乔茵还真不相信。

“我说你是个贱丫头,怎么了?”乔茵冷冷盯着她,娇美的脸上泛起不屑的冷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

啪!

一鞭子下去,毫不容情地抽在乔茵肩膀上。

力道其实不重,但对于一个细皮嫩肉且从未吃过疼痛的姑娘家来说,也足以让她疼得尖叫。

“啊——”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戏楼老板呆了。

乔茵带来的护院和侍女们也呆滞,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一声惨叫传到窗外,顿时引起客人一阵诧异的沉默,所有人都抬眼看了过来,戏台上唱得正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1166章 搬救兵

“啧啧,怎么就跟遇上了采花贼似的?”九娆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不屑,“除了仗势欺人,堂堂乔家小姐就这点胆量?”

如此怕死,居然也敢出横行霸道?

就不担心哪天遇上个不买账的狠人,直接捏断她脆弱的脖子?

乔茵愤恨地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乔姑娘除了记性不太好,这脑子也有点不好使。”九娆挑眉,眼神怜悯地看着她,“方才我已经说了,摄政王是我叔叔,当朝正君是我爹爹,你居然还问我是谁?”

乔茵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冷冷咬牙:“就算你现在年纪还小,可乱攀关系且胡说八道,还带上摄政王和正君,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杀头的大罪!你就等着被打入天牢吧。”

九娆扯唇。

真是个愚蠢又无知的姑娘。

是不是所有仗着自己姑姑势力嚣张跋扈的女子都这么愚蠢?

南疆那个巫丹算一个,眼前这个乔茵也算一个。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愚蠢,又怎么会仗着别人的势盛气凌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项尚书这些年跟着摄政王做事,项南又立下战功,项家春风得意,项夫人也飘了,所以才纵容着侄女嚣张。

可他们大概都忘了。

帝京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世家权贵。

区区一个项鼎峰,还没做到位极人臣呢,就敢这么目无王法。

当然,项夫人也不是个聪明之辈。

家有贤妻,家里才能兴旺发达。

如项夫人这般妇人,努力想往上更进一步,不择手段地想跟皇室拉上关系,却又偏生是个冷酷刻薄的性子,连善待一个女子都做不到,还妄想成为皇亲国戚?

妄想得到皇室的庇荫?

项夫人以及她娘家人的做派,除了加速项家的灭亡,没有其他的好处。

九娆倚着锦榻,手上的鞭子不轻不重地缠着乔茵纤细娇嫩的脖子,既不让她太过疼痛,也让她无法挣脱。

而屋子战战兢兢的护院曾数次试图偷袭,解救他们小姐,可天舒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个头不高,小小的孩子一个,却能让彪悍的护院们止步不前,讨不到任何便宜。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骚动。

九娆把窗户掀开一条缝,看到戏楼外面进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以及身躯高大,穿着藏青色袍服的冷面男子。

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院。

眉梢轻轻一挑,九娆扬唇浅笑,娇嫩的漂亮得犹如夜间精灵:“天舒,我在这里出事的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到师父耳朵里了吧。”

天舒语气平静:“师父应该也快到了。”

“怎么?要去搬救兵?”乔茵听到他们说话,顿时咬牙冷笑,“没用的,待会儿就让你们哭都没地儿哭去!你给我等着!”

九娆没说话,淡淡道:“天舒,你看着这些人,我动手的时候你就不许动手了。”

天舒眉头微微一皱,却很快低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九娆蓦地撞开窗户,提着乔茵飞身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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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7章 摄政王驾到

“啊!救命——”尖叫声几乎撕破耳膜,在戏楼里听得格外清晰。

戏台上唱戏的声音再度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戏台前面座席上所有客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过来。

只见一个女孩鞭子卷着另外一个女子,从窗子里飞身而出,那个被鞭子缠着的吓得脸色惨白,惨叫声不断。

所有人,一颗心不约而同地提了起来,想着若是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忽然破风声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藏青色袍服的男子飞身掠来,面色冷冷,伸手就往乔茵的后领抓去。

女孩像是没有预料到有人会冲上来,下意识地抬起鞭子就要甩去。

然而男子劈手夺过九娆手上鞭子,一鞭子抽了下去,直接抽在了女孩纤瘦肩膀上。

劈开肉绽,入目的血色。

站着窗前看到这一幕的天舒,脸色顿时大变。

乔茵落入了男子的怀抱。

戏楼里安静得几乎死寂,无数双眼睛都看到了,那挨了一鞭子的女孩那么小,那么漂亮,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飘扬,如绸缎,慢慢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地上极速坠落。

天舒死死地攥着手,眼底如结了千年寒霜一样冰冷刺骨。

女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

这一摔到地上,只怕……

项南皱眉,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个女孩,正要甩出鞭子把人缠住,却忽然听到一句高亢的声音响起:“摄政王驾到——”

话音落下,一道更快的身影飞身而来,闪电般接住了女孩的身体。

空气凝滞。

戏楼里更安静了。

静得诡异,落针可闻。

摄政王?

短暂的呆滞之后,听戏的,看戏的,唱戏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项南双脚站到了地上,乔茵吓得花容失色,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颤抖。

项夫人急忙冲了过来:“乔茵,乔茵,你没事儿吧?怎么样,伤到哪儿没有?”

“姑姑!”乔茵吓得几乎崩溃,扑到项夫人怀里痛哭。

项南已经精力理会他,目光落在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摄政王身上,眉眼一片高深莫测,心里却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姑姑,吓死我了,姑姑一定要替我出气,那个贱丫头她要打死我——”

天舒从窗子上跃下,身姿落到南墨昊跟前,屈膝跪下:“师父。”

南墨昊怀里抱着昏迷过去的九娆,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嗓音如浸润了寒冰,冷得让人打寒战。

天舒平静地开口陈述:“我跟陛下提前订好了体天字一号雅间,在戏楼里听戏,乔家的小姐闯进来就说我们抢了她的地盘,还说她的姑姑是项夫人,姑父是项尚书,表兄是向大将军,要我们滚出去。陛下没同意,乔家姑娘骂陛下是贱丫头,陛下生气了就打了她一鞭子,但并不重,只是教训而已。”

顿了顿,又道:“乔姑娘还说等她姑姑和表兄来了,一定要陛下跪地求饶,陛下气不过,就要带着她去项家理论,却没想到刚出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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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8章 打入天牢

说完,蓦地叩首:“天舒保护陛下不力,请师父责罚。”

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戏台上,戏台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乔茵也傻了,过度的呆滞使得她连哭叫都忘了。

陛下?

师父?

这个天舒是摄政王的徒弟?

所以……所以,方才这个贱丫头说摄政王是她叔叔,正君是她爹爹,居然是真的?

不……不可能……

乔茵呆呆地想着,受了莫大的打击一样,眼神呆滞,神色苍白。

项南脸色骤变。

南墨昊目光微转:“戏楼老板何在?”

“小……小人在……”戏楼老板战战兢兢地从人群里站起,走了过来,又扑通一声跪下,“小,小人参……参见摄政王。”

“他说的是否属实?”

“是……是……”戏楼老板伏在地上,“乔……乔姑娘以前一直订了天字一号,今晚……今晚来得晚了些,小人以为她不……不会来,一号就被这个小姑娘……啊不,就被陛下订了,可乔姑娘……”

南墨昊不想再听,淡淡道:“来人!”

嗓音如冰渣,所有人皆是一颤。

刷刷刷。

数十名黑衣劲装的玄隐卫现身,沉默跪地,如同鬼魅。

“在场的乔家以及项家所有人……”目光冷冷环视一圈,最终定格在项南那张僵硬的脸上,南墨昊一字一顿,嗓音如浸冰窖,“全部拿下,关进天牢待审。”

项夫人和乔茵脸色陡然惨白。

话音落下,南墨昊抱着九娆转身。

“摄政王!”项南开口,“臣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

天舒平静地开口:“启禀师父,陛下方才在雅间里跟乔姑娘说了自己的身份,可乔姑娘还是辱骂了陛下。”

项南的神色一瞬间变得阴鸷,转头看向乔茵,眼神森冷。

乔茵已经完全僵住,眼神茫然空洞,如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南墨昊看着项南,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嗓音也冰冷刺骨:“乔姑娘辱骂陛下在前,项将军鞭打陛下在后。本王以及在场的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看到你……堂堂一个武将,对一个九岁的女孩下手,且很不巧的,这个女孩是当今女皇陛下。”

空气死一般的安静着。

跪在地上的人,所有的人,无人敢抬头,都在瑟瑟发抖。

戏楼老板更是抖如筛糠。

当今女皇陛下在戏楼里受伤,且不是意外,而是被人鞭打……严重一点说,这形同弑君。

摄政王若是迁怒……若是迁怒……

这里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弑君之罪,该如何处置,项大将军心里清楚。”南墨昊一字一句,都如在寒潭里滚过一般,冷得直颤人心,“任何人胆敢反抗,便视同谋反。”

话落,项南彻底放弃了争辩,面无表情。

项夫人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但她显然没有荣幸继续坐在这里,很快玄隐卫亲自出手把她跟乔茵,以及项南全部带走。

南墨昊目光落在戏楼老板身上:“你也随本王走一趟。”

戏楼老板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这一去,只怕回不来了。

南墨昊抱着九娆往戏楼外走去,直接上马往宫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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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9章 心狠之人

消息传到项尚书府时,项尚书简直如遭雷击,当场跌坐在椅子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夫人和大少爷……都被抓进了天牢?”

回禀的护卫不安地点头:“是,摄政王亲自下的命令,罪名是弑君。”

项尚书浑身一震,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弑君……

左相府里,苏瑾和楚凝也接到了下人禀报,两人听完之后面面相觑。

“陛下在戏楼受伤,项南和项夫人都被抓进了天牢?”苏瑾似是在确认事实。

“是。”

苏瑾皱眉,沉吟了一阵:“大公子呢?”

“大公子跟着进宫了。”

苏瑾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先下去吧。”

“是。”

苏瑾转头看向楚凝:“殿下怎么看?”

“项家完了。”楚凝言简意赅,语调没有起伏。

苏瑾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这个时辰,宫门马上就要关了。项尚书听到消息一定心急如焚,急着进宫求见摄政王,可宫门一关他进不去……这一夜,殿下猜他会做些什么?”

楚凝语气淡淡:“做些什么都是白做。”

弑君之罪,自古以来就是死罪。

管你是不是不知者无罪,决定你有罪无罪的人是当权者,当权者若说你无罪,那么小惩大诫一番便算揭过去了。

可当今女皇陛下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朝臣们一直以来就没怎么见过小女帝,不知她的长相,不知她的性情。在他们看来,一个九岁的女孩被人鞭打受伤,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况且出现在戏楼里,乔茵跟她争夺一号雅间在前,辱骂她在后,仗着项家的权势作威作福。

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

满朝文武,纵然跟项家交好的,这个时候只怕也没几个人敢出头。

弑君大罪轻忽不得,弄不好就是谋反,株连九族,谁敢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

况且下令抓项南的人正是摄政王——这些年谁不知道项家是仗着摄政王的器重才如此显赫得势?

若摄政王想赦,他们不用求情,摄政王也不会对项家动手。

若摄政王想动项家,他们求情就更是把自己也拖入死地。

“咱们这位小女帝陛下,虽然年纪小,却当真是个心狠之人。”苏瑾淡淡一叹,只觉得肌骨发凉,“以自己为饵,让项南轻而易举中了招。弑君之罪一出,项南连反抗辩解的余地都没有。一朝打入天牢,那些谋反的证据稍后一一送到龙案之上,项家哪还有翻身的机会?”

以年少无知的寻常女孩身份制造跟乔茵的矛盾,激起乔茵骄纵跋扈的脾气,引来乔茵的谩骂,继而以鞭打为名,让事情顺理成章地闹到项夫人耳朵里。

她鞭打乔茵那一下不重,可以当做是教训乔茵的出言不逊。

算计好项南到来的时候,制造一个危险的假象让项南对她出手——项南是武将,一鞭子下去就算不刻意施加力道,也绝对见血。

见了血,亮了身份,坐实了弑君罪名。

自此,项家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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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0章 冷面阎王

深夜,万籁俱寂。

宫门落了锁。

九娆倚着金雕玉柱的龙床,由着天舒给她包扎了伤口,抬眼间,悄然朝站在一旁的摄政王瞄去一眼。

“摄政王叔叔还在生气?”明亮的宫灯映照下,女孩精致的容颜绝美脱俗,如天上仙女,山中精灵,“师父若是生气,就再打我一顿得了。项南打这一鞭子是弑君,师父若要打我,就是教训徒弟,天经地义。”

南墨昊冷冷看着她:“陛下太任性。”

九娆撇嘴,语气淡淡:“这不是任性,而是让朝臣记起我这个女帝的最有效方法。”

天舒面无表情地给她包扎好了伤口,淡淡道:“只此一次,陛下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放心好了,我也没打算有事没事就伤害自己。”九娆说着,忽然蹙眉,“况且,这一鞭子下去,当真很疼的。”

话音刚落,天舒神色一紧:“现在还疼?”

“现在上了药,当然没那么疼了。”九娆瞥了眼他紧张的神色,漫不经心地挑唇,“当时很疼,疼得我都想直接把项南的脖子给拧下来。”

南墨昊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摄政王叔叔板着脸的时候真像个冷面阎王。”九娆挑眉笑了笑,眉眼精致如画,透着几分俏皮,“我保证没有第二次,师父就别气了。现在应该想想如何处理项家的事情。”

“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九娆敛了面上属于女孩无害的笑容,淡淡道:“项南既然关进去了,当然不可能再让他出来。”

南墨昊目光落在女孩白皙俏丽的面上,淡淡道:“夜深了,陛下先歇着吧。明日一早对外宣称闭宫养伤,谁都不见。”

九娆点头。

伤势若不严重一点,如何让朝臣们更惊惶?

“外面的事情暂时我去处理。”南墨昊说完,转头看向天舒,“康王府的姑娘情况如何?”

“很虚弱,身上有外伤。”天舒回道,“她在王府时被康王妃命人打过,还罚跪了一夜。到了项家又被关了两天,几乎滴水未进,所以状态很虚弱。”

“请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吃了点米粥。”天舒道,“请了两个侍女照看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好好休息就成。”

南墨昊点头,目光又落到九娆面上,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歇着吧。”南墨昊语气淡淡,“陛下自己说了没有下次,若以后还如此任性,本王就让天舒代你受罚。”

九娆嘴角一抽,乖乖地应下:“保证没有下次,师父放心。”

这句师父叫得格外的乖巧。

南墨昊转身走出寝殿。

很快就侍女进来伺候九娆沐浴,还好伤的是肩膀,沐浴的时候尽量让肩膀处不落水,旁边又有侍女伺候,倒是没多少不方便。

天舒自小跟她同吃同睡,虽没在一张床上,却也无需过分避讳男女之别。

换了白色寝袍,九娆看着脸色还有些不太正常的天舒,淡淡一笑:“行了,别绷着个脸。师父都没怪罪你,你还摆脸色给我看?”

第1171章 执着

天舒语气紧绷:“我不敢摆脸色给陛下看。”

他只是受到了惊吓,以及心里揪揪的疼。

九娆其实能理解天舒的心情。

亲眼看着她挨打,而且还必须克制住自己不出手相救,这对他来说的确煎熬自责,心疼大概也是有的。

可碍于她的命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心里生出点情绪也正常。

“去沐浴吧。”九娆吩咐,“为了补偿你受了委屈,今晚允许你跟我同塌而眠。”

天舒一愣,面上浮现一抹细不可查地喜悦。

随即却抿了抿唇,趁机提出要求:“以后每天晚上都跟陛下一起睡。”

九娆闻言,幽幽挑眉:“得寸进尺?”

天舒沉默地看着她。

“行了,每晚就每晚。”九娆答应。

反正一个小屁孩也不能做些什么,不就是一起睡觉吗?

这人以后既然是他的皇夫,大不了她选个良辰吉日,早些给他个名分,让两人睡在一起名正言顺一些。

天舒虽然是个孩子,但是被侍女伺候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今晚勉强被人伺候着洗了一回,穿着自己的寝衣走进内殿。

爬上宽大的龙床,他道:“我不喜欢宫女伺候。”

殿里一静。

“你事真多。”九娆倚着床头皱眉,“惯得你。”

天舒沉默。

“你现在不是还小吗?”九娆语气淡淡,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等你长大了,什么都会做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现在就能自己洗。”天舒道,“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我。”

九娆没理他。

天舒于是就不说话了。

两人静静地靠着床头,九娆在看书,天舒也在看书,两个人现在都还在学习阶段,需要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本领。

“天舒,你当真相信天命?”一片静默中,九娆语气淡淡地开口,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天舒沉默片刻,“我不信天命,我相信自己。”

九娆讶异地转头看着他:“相信你自己?”

天舒点头。

“既然不信天命,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九娆淡问。

“没有为什么。”天舒道,“反正不是因为天命。”

“那是因为什么?”九娆也不知当真执意想要一个答案,还是纯粹闲着无聊。

“若陛下实在想知道……”天舒语气微顿,随即郑重其事地道,“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

九娆并不讶异听到这个回答,可她还是嗤笑:“天舒,你才九岁。别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感情当不得真,就算已经成了年,人心也是会变的,没有谁的喜欢真的保持一辈子。”

“我能。”天舒抬眼,目光沉沉地看着九娆,眼神坚定不移,“我永远都不会对陛下变心,永远都不会。”

九娆沉默,只觉得眼前这孩子太执着,执着得让她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同样才九岁的她,其实完全不明白天舒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长得好看?

可这天下长得好看的女子并不少。

还是因为她是女皇?

然而天舒自己出身也同样高贵。

第1172章 一眼万年

算了,这个问题可以以后再说。

经年之后,等他们都长大,九娆才明白有种情感叫做一眼万年。

看见了这个人,没有缘由,就这么想要跟她纠缠一辈子。

对于天舒来说,便是如此。

跟年纪无关,跟喜欢无关,年少不更事之时,他们都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可他就是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不愿意再跟她分开。

若非要说出个理由来,也许就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执念。

就如同光与影,有她的地方,就会有他。

如影随形。

一生不弃。

今夜的帝京注定不平静。

项家更不平静。

正如苏瑾所预料到那样,项尚书回过神来之际,第一个想到的是进宫求见摄政王,可宫门关了——

别说他,就算是长公主楚凝和丞相苏瑾,也进不了宫。

然后他坐着轿子去拜访几个朝上同僚。

可夜深人静,多的是拒见的理由。

各府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这个说老爷身体不适,早早睡下了,那个说老爷有事出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他见不到任何人。

今夜的帝京充满着山雨欲来的不安,却又偏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求助无门之下,项尚书回到自己府里,连接到消息急匆匆而来的乔家人都被他轰了出去。

一想到乔氏为了个乔茵,让项家陷入如此境地,他就恨不得把乔家所有人生吞了。

然而此时,他没有心思去理会这群仗着项家势力横行霸道的亲家。

项尚书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度日如年般熬过了后半夜。

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摄政王对项家恩宠有加,此番小女皇受伤一事完全是个意外,到时候只要求个情,准备些稀罕的物件送给小女皇,讨那个女孩子欢心,也许此事就揭过去了。

毕竟不知者无罪。

九岁的女孩好哄得很。

楚宸现在不在帝京,摄政王是否真心对女帝忠心还很难说。

也许他只是碍于那么多人看到项南伤了小女帝一事,不得不表率先应付一下……只要项家能挺过这一关,今夜那些把他拒之于门外的人,他全部都记得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伤害小女帝一事真的没那么容易揭过去,项家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他这么多年在朝堂也不是悲白混的。

还有项南……

他这么多年将军,难道都是白当的?

项鼎峰目光冷冷地思索着,是否该传项南的几个手下副将来商议一下对策?

实则不行……

便让边关再起战火。

项尚书想了半夜,天方蒙蒙亮时,他迫不及待地走出了书房,命人拿来他的朝服换上。

马车在外面已经备好,他现在要立刻进宫。

可刚走到府邸大门外,项尚书却被眼前阵仗弄得一愣。

“尚书大人。”康王和长宁郡主站在外面,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昨晚上项家发生的事情本王略有耳闻,本王清楚尚书大人现在应该很忙,所以不敢麻烦贵府亲自送回小女。请尚书大人派人请君瑶出来,本王要带她回家。”

第1173章 欺人太甚

话音落下,项尚书瞬间呆住。

君瑶?

……对。

他蓦然想起,昨晚上君瑶在项家不见了。

一夜没说的焦虑和混乱本就让项尚书的脸色很难看,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此时想起了君瑶的事情,脸色忍不住青了青,感觉眼前一团黑雾笼罩。

甩了甩头,项尚书道:“王爷,本官现在要进宫面见摄政王,其他的事情请稍后再说。”

康王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拦住他:“项家的事情与本王无关,但君瑶是本王的女儿,就算尚书大人如何繁忙着急,也该先把本王的女儿带出来,让本王带回府。”

顿了顿,“本王的女儿正值碧玉年华,女孩子家的名节不容玩笑,还请尚书大人不要与本王为难。”

“谁与你为难?”心头无名火骤起,项鼎峰怒气冲冲地看着康王,“方才本官已经说了,本官急着进宫面见摄政王。王爷一大早就堵在本官府邸大门外,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是眼看着本官要失势,所以也赶紧来踩上一脚?”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君霓走了出来,目光淡淡,“昨晚项夫人亲口答应今日一早把妹妹送回王府,可项夫人不在家,所以本郡主与父王一早亲自来接人。尚书大人只需要吩咐下人把妹妹请出来,这应该并不会耽误尚书大人多少时间,还请尚书大人莫要与父王与本郡主为难。”

项尚书攥紧了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来人!”他冷冷开口,“去把君瑶小姐请出来,让王爷和长宁郡主带回去。”

话落,他看向康王:“这样可以了吧?本官是否可以走了。”

君霓礼貌而不失强硬地道:“请尚书大人稍等片刻,本郡主看到妹妹,尚书大人自可离去。”

项鼎峰简直要气晕过去。

眼前一阵阵发黑,昨晚整夜担惊受怕的煎熬导致他此时精神不济,偏生眼前这对父女又阴魂不散似的……

项鼎峰扶着马车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咬牙冷道:“郡主莫要欺人太甚!”

“尚书大人严重了。”君霓语气平静,“父王与本郡主也是担忧君瑶,还请尚书大人能体谅。”

体谅个屁!

君瑶根本不在府中,他去哪儿给他们变一个君瑶出来?

“实不相瞒,”项尚书冷冷咬牙,“君瑶根本不在我尚书府中,王爷和郡王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话落,他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在小厮搀扶下爬上马车,刚要弯腰走去去,却听君霓道:“尚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君瑶妹妹在尚书府两日,尚书大人却说她不见了?”

项尚书此时根本不想再应付他们。

只一夜之间项家就变了天,他现在只想进宫面见摄政王,澄清误会,让摄政王明白项家的忠心,而不是在这里跟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和女流之辈纠缠不休。

君霓见他径自进了马车,也不着恼,只淡淡道:”既然尚书大人态度如此强硬,那就莫怪本郡主进宫面见陛下,让陛下明白项家有不把皇族放在眼里了。”

第1174章 恶霸气概

项尚书进了马车就靠在榻上,原想趁着进宫路上这点时间闭目养神片刻,然而一听君霓此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

“父王,女儿进宫一趟,您先回王府等我的消息。”君霓语气淡淡,“昨晚乔家小姐在戏楼辱骂陛下,项大将军又当着众人的面伤了陛下,如今康王府的小姐进了项家却不知所踪,此事既然项尚书不能给我一个答复,我只能请陛下做主了。”

话落,转身走上了自己的马车。

“等等。”项尚书掀开马车的车帘,眉头紧皱,“郡主,君瑶的事情本官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眼下本官实在是无暇抽身——”

“尚书大人。”君霓目光平静,“本郡主只想见到妹妹君瑶,其他的我不关心,我也绝对没有要跟尚书过不去的意思。”

语气微顿,她淡淡道:“昨晚我跟父王来的时候,项家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并且是项夫人自己承诺要把君瑶送回王府,这一点尚书大人应该清楚。”

项尚书的确清楚。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君瑶是如何到了项家,知道君瑶被乔氏关在柴房两天。

昨晚康王和君霓来要人之后,他甚至想让她跟项南生米煮成熟饭,他什么都清楚。

可有什么用?

君瑶现在不见了!

被人劫走了!

他上哪儿去变出个活生生的君瑶出来给他们?

眼看着时间耽搁得差不多,项尚书冷冷放下车帘,无力地靠在软榻上:“进宫!”

去他的君瑶!去他的康王府!

他现在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去理会一个无权无势的康王府庶女?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今天的朝堂上,气氛格外的压抑微妙。

摄政王休朝几日,回来就遇上小女皇被刺杀……哦不,说刺杀可能不太准确,弑君也有点严重。

但小女皇陛下确实受了伤。

还是项南亲自动手鞭打了女皇陛下。

不管是弑君还是动手鞭打,这都是死罪。

自古以来帝王之威不可冒犯,帝王龙体不可有伤,项南不管是出于误会还是故意,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许多跟项家不和的大臣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参上一本,借此机会把项家扳倒。而素来跟项家关系密切的,则忐忑不安,站立不安。

于是殿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王大人。”蔡御史转头,看见自己身侧的王御史,“项家的事情大人听说了吧?”

被问到的王大人头皮一麻,强自笑道:“本官也是今天早上才听到点风声,事实是怎样的,还不好说。”

不好说?

蔡御史冷笑,谁不知道昨晚项尚书连夜去了王御史的府邸,王御史家的守卫却说大人睡下了,愣是连见都没见项尚书一面。

“武将做事素来比文臣更干脆果决,在战场动惯了刀剑,所以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蔡御史叹了口气,“可就算如何控制不住脾气,也不能连一个九岁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这是武将气概?这是恶霸气概才会。”

第1175章 巾帼老虎

王御史干笑着点头,脸上笑容尴尬:“是啊,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一个孩子下手啊……项将军此番确实不该,可谁能想到……那女孩竟会是当今女皇陛下呢?”

“王大人的意思是,若那女孩不是女皇陛下,项大将军做的就是对的了?”蔡御史挑眉,“他可是保护陵国疆土和子民的将军,职责是在战场上杀敌,不是专门欺负老弱病残的一方恶霸吧!把武器对准自己国家手无寸铁的百姓,对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孩,这就是他的英雄气概?”

顿了顿,蔡御史冷笑:“当然,他最不该的是,不该纵容一家老少骄纵跋扈,连舅舅家的表妹都能仗着项家的势横行霸道,当真以为这帝京是他项家的天下了?”

王御史脸色越发不自然,却只是点头称是。

“当然,项南是什么人,老夫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蔡御史鄙夷地冷笑,“一个不把女子放在眼中的男人,一个不能善待自己妻子的畜生,指望他保家卫国?依老夫看,这些年只怕他利用职务之便,在边关还不知干了什么事呢?”

“蔡大人。”前面陆国公转过身来,皱眉看着他,“大殿之上务必慎言。项南就算如何不好,他也是摄政王亲自任命的将军。你这样一说,岂不是公然指责摄政王识人不清?”

蔡御史闻言,面上表情微敛,叹了口气:“我并没有说摄政王识人不清,毕竟项南领兵大战的确有些本事,可他的为人实在……”

摇了摇头,表情竟是鄙夷至极。

陆国公眉头微默,看向身边的苏瑾,淡淡开口:“丞相大人对项家这件事怎么看?”

苏瑾淡笑,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温雅不惊:“弑君之罪,只怕不能善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国公淡道,“项家这几年来风头太大了,尤其是项夫人和她的娘家,仗着项家的势力为所欲为,连强抢民女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强抢民女?”苏瑾眉眼微动,“国公爷此话怎讲?”

陆国公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的儿媳昨晚就去了一趟项家。因为康王府的庶女君瑶被带进项家……对了,这几天帝京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吧?”

苏瑾点头:“略有耳闻。”

“项南不知何故看上了康王府的庶女,可那姑娘虽出身不高,却是个烈性子,居然当场就拒绝了媒婆的提亲。”陆国公摇了摇头,“后来的事情总归不怎么好,一个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命运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苏瑾点头淡笑:“是啊。所以这些年来,不管外面有多少人想张罗着给我纳妾,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分个嫡庶之别。”

“相爷这话说得在理。”陆国公点头,表情却颇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我一直以为,相爷之所以一直不曾纳妾,是因为畏惧家里那位巾帼老虎呢。”

第1176章 姗姗来迟

苏瑾嘴角一抽,似笑非笑地道:“本相惧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国公爷不必含蓄。”

陆国公闻言,顿时失笑。

两人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高亢清晰的唱喝响起:“女皇陛下驾到——”

“摄政王到——”

大殿上蓦然安静了下来。

群臣面面相觑。

女皇陛下驾到?

陆国公转头看向苏瑾。

苏瑾从容浅笑,撩袍跪下:“参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国公见状,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跟着跪下。

群臣听到左相的参拜声,激灵灵回神,齐齐跪了下来。

“参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拜声响彻大殿,令人震撼。

“众卿平身。”稚嫩清灵的女孩嗓音响起,平静而透着淡淡的虚弱,“今天是朕登基以来第一天上朝,各位爱卿可能都已忘了朕的存在。”

朝臣们齐齐一凛,连忙低头:“臣等不敢!”

“没关系。”九娆在龙椅上坐下,没受伤的那边肩膀靠着椅背,“各位爱卿可以抬起头来,先认识认识朕这张脸,免得以后对面不相识,再来个误伤什么的……朕昨晚也在想,弑君之罪是否只要一句‘不知者无罪’就可以赦免?若可以,那么还要律法做什么?”

话音落下,满殿群臣心头越发震惊。

不知何故,明明只是一个小女孩娇娇脆脆的嗓音,还带着属于女孩独有的嫩气,可这番波澜不惊的言语听在他们耳朵里,却着实让他们感到脊背一寒。

弑君之罪是否只要一句“不知者无罪”就可以赦免?

陛下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分明是觉得,就算不知者无罪,可弑君之罪依然罪无可赦?

是这个意思吗?

这意思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群臣心里想着,不由抬起头看向前方龙椅之上。

这一看,顿时呼吸一窒。

很精致漂亮的女孩。

乍一看,就跟不染尘埃的小仙女一样,从云端走来,坐在这里,用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群臣百态。

可她不是云端的小仙女,而是陵国的女帝陛下。

从一出生就被立了储君,尚未满月就被传位,登基为帝已经九年却第一次坐上龙椅的小女帝陛下。

他们的君王。

承天命的一国之君,以及背负着预言而生的天命帝女。

身着合身龙袍的小女帝,生得一副绝俗美丽的容貌,却有一双澄澈干净却寒凉的眸子。

寒凉的眸子。

接触到那双漆黑幽深的瞳眸,群臣一凛,瞬间垂下头。

心头已是滔天巨浪翻滚。

“方才朕说的话,各位爱卿应该都听清楚了,所以关于项南对朕动手,以及乔家姑娘辱骂朕这件事,朕还需要想想告诉如何惩处……各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话音刚落,殿外一个人疾步走进来,到了殿上就跪了下来:“臣……臣来晚了一步,请摄政王恕罪!”

是姗姗来迟的项尚书。

第1177章 昙花一现

南墨昊目光冷冷俯视着他,却并没有说话。

“项尚书是在家睡过头了?”九娆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清泠泠如凉水,“早朝都能迟到,眼中压根就没有皇权的存在吧?”

话音落下,完全没有准备的项尚书猝然抬头,看着龙椅上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

龙椅上?!

项尚书心里一沉,顿时叩首:“臣……臣该死,臣没看到陛下,请陛下恕罪!”

坐在龙椅上,看起来又仅仅八九岁的女孩……

除了当今小女皇陛下,还能有谁?

昨晚上项南打了她……她现在出现在殿上,伤势应该不重……

心头闪过这个想法,项尚书不由生出了一丝希望。

“朕今日来殿上走一遭,让各位爱卿认识认识朕。”九娆漫不经心地挑唇淡笑,随即伸手,扶着天舒的手背起身,“昨晚挨的一记鞭子见了血,朕的肩膀到现在还疼得厉害,像是刀割一样,所以朕不能在这里久留。各位爱卿有什么事情要启奏,直接跟摄政王说就行,朕先回寝宫休息。”

说完话,她径自搭扶着天舒的手,迈着莲花般优雅的步子从后殿离开。

然而这番话落音,却如兜头一盆冰水浇下,顿时浇灭了项尚书心底刚生出的一点希望,让他从骨子里弥漫着一股寒意。

昨晚挨的一记鞭子见了血。

肩膀到现在还疼得厉害。

像刀割一样。

不,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听在项尚书的耳朵里,才真正如刀割一样。

恐惧在心底生根发芽。

“陛下!”他抬头,却只看到了女孩纤瘦娇小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臣教子无方,求陛下知罪!项南不是故意冒犯陛下,求陛下明察!陛下——”

女孩娇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大殿上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

只有项尚书高声求饶的声音清晰地回荡,让群臣深刻地感受了他心里的恐惧。

以及,他们所有人心底的惶然。

不期然的想到了那句,天命帝女。

小女帝陛下才九岁,今天是她第一天上朝,第一次出现在群臣面前。

就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就离开了。

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只在龙椅上坐了片刻,连半盏茶时间都不到,却让群臣从骨子里感受到了一股伴随着寒凉气息的帝女威仪。

丝毫不比她的母皇逊色,却又跟宽容平和的前任女帝完全不同的性情。

这样一个女帝……

今日短暂露了个面,告诉群臣她被自己的臣子打了。

很疼。

她很生气。

她让众位臣子抬头看看她的脸,认识认识她,因为“不知者无罪”这几个字,并不能赦免所有的罪名。

群臣心里隐隐生出一个想法。

项南这趟从边关回来,是否早已注定他的命运将发生重大改变?

项家的风光,又是否早已注定了只会是昙花一现?

此时的大臣们还远远没有想到,等待项家的,并不仅仅只是鞭打天子这么一个罪名。

接下来很快就会有疾风骤雨般弹劾的奏折和罪证铺天盖地而来,让项家彻底无翻身余地。

第1178章 长宁求见

九娆刚回到寝宫,就有宫女禀报说长宁郡主求见。

长宁郡王,她娘亲在位时给的封号。

九娆在内殿锦榻上坐下来,淡淡道:“让她进来。”

“是。”

很快,一身盛装的长宁郡主走进内殿,隔着一道珠帘,恭敬地请了个安:“参见陛下。”

“长宁堂姨?”九娆勾唇轻笑,“进来坐吧。”

女孩娇嫩的声音听着很……灵慧,完全没有寻常孩子的单纯无知,让人心头一悸。

君霓拂帘而入,目光瞥见小女帝那张足以倾世的容颜,心头微震,随即垂下眼道:“长宁冒昧求见,还请陛下恕罪。”

“长宁堂姨见外。”九娆语气淡淡,“朕昨晚受了伤,摄政王勒令朕在寝宫养伤休息,哪儿都不许去。朕正闲着无聊呢,长宁堂姨就来了。”

九娆伸手一指,指着侍女搬来的雕花锦凳:“堂姨请坐。”

长宁郡主压下心头异样感觉,规矩地谢了恩,在凳子上落座。

“堂姨今日求见所为何事,朕心里其实清楚。”九娆接过天舒递过来的茶盏,语气淡淡,“君瑶现在很安全,堂姨不用担心。”

君霓一惊,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陛下……”

“堂姨觉得很奇怪?”九娆喝了口花茶,觉得味道不错,“天舒,给长宁堂姨赐茶。”

天舒应是,转身去倒茶。

君霓却无心在意喝茶这点小事,面上神情几多变换,最终敛了眉眼,有些不解:“陛下怎么会知道君瑶的事情?”

她今日进宫的确就是为了君瑶。

虽说君瑶是个庶女,但她大君瑶六岁,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照看。

她们都是早早失去生母,君霓深知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不易,所以未出嫁之前对君瑶就很是照顾。

十年前,子曦赐她封号长宁,她在无权无势的康王府中说话有了分量,母亲不敢对她过分。而庶妹有她护着,日子也过得还算顺心。

可自打她出嫁,虽偶尔也能回王府看看,但大家族里女子的婚事都掌握在母亲手中,这一点就算是君霓也不能干涉太多。

君瑶是庶女,在母亲面前就更无多少说话的权利,可那些年有嫡长姐相护,以及受到君霓的影响,君瑶骨子里就有一种不认命的倔强。

项南九年前对妻子不仁不义,闹出那样的丑闻,就算他如今战功赫赫,项家有多风光,君瑶也不会乐意嫁给这样的男人,因此才毫不犹豫地拒了婚。

可她一个柔弱女子,拒婚的话说出去容易,后果却实在……

“堂姨先坐下。”九娆淡淡一笑,“君瑶眼下的确不在项家,也不能在项家。”

君霓讶。

“若是让外人都知道君瑶曾在项家住了几日,就算君瑶跟项南之间清清白白,她的名声也毁了。”

君霓心里微惊。

她昨晚跟父王趁着夜色去项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想过分声张,而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君瑶接回来。

但项家很快出了事,她担心君瑶,所以才早上直接去府外拦住项尚书要人,情急之下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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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9章 好人做到底

幸好君瑶没直接从项家大门走出来,否则……

可君瑶现在在何处?

“君瑶现在在摄政王府。”九娆开口消除了她的担心,“昨天晚上朕跟天舒把她从项家柴房里带出来的。”

君霓震惊地抬眼:“陛下?”

她好像有点没太听懂……

陛下把君瑶从项家带出来的?怎么带的?

她昨晚跟父王去项家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场。

九娆并不想解释太多,只淡淡道:“堂姨如今只知道君瑶平安就好,其他的不用操心。”

顿了顿,“她身体还有些虚弱,等过几天好一些了,朕会命人把她带进宫。对外就宣称君瑶这些日子是住在了宫里,照顾朕的生活起居,外面流言自可消除。”

康王妃把君瑶送进项家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坊间也没什么流言。

康王和长宁郡主一早去要人,应该会有人看到,但君瑶没从项家出来,就算有人猜测,也不敢笃定地说君瑶去过项家。

毕竟除了项家的人,其他人没有亲眼看见君瑶出现在项家。

消除流言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不敢言。

对外宣称她在宫里陪伴陛下,照顾女帝陛下生活起居,也是个正当的理由。毕竟女帝陛下年纪还小,除了宫里的侍女之外,想跟宗亲家里未出嫁的女子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妥。

当然,就算还有什么不妥,陛下的旨意一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君霓很快就明白了九娆的想法,站起身,屈膝行了个礼:“长宁替君瑶谢谢陛下。”

“堂姨不用多礼。”九娆淡笑,“说起来君瑶也是朕的堂姨,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不是吗?”

可就算是宗亲,甚至是更亲密一些的兄妹姐弟,谁又会真正去在意个庶女的命运?

庶子庶女的命不值钱,在权贵高门之中已经是一个默认的事实。

君瑶没想到,小女帝陛下会如此良善,心里忍不住想,或许就是因为她还小,所以才保持着这份良善?

九娆不知道君霓心里把她的态度归结为“孩子的良善”,否则只怕会嗤笑一声。

良善这个词看起来跟她很搭吗?

“另外,君瑶的婚事你这个长姐多费点心吧。”九娆好人做到底,“回去可以跟国公夫人商议一下,就说是朕的意思。在家里举办个花茶会,邀请帝京小姐和公子参加,给君瑶选个如意郎君——分寸你自己拿捏。”

君霓诧异。

她当真没料到,陛下连这点都想到了。

她这个长姐虽是郡主,可出嫁的女儿哪能随意插手娘家的事情?更无权替庶妹做主婚事——因为这是嫡母的权利和责任。

所以君瑶就算安然回去了,以后嫁给谁,嫁高嫁低,夫君品行如何,性情如何,能不能善待妻子,都不是君瑶自己能做主的。

君霓也无能为力。

可陛下亲自做主,那就不一样了。

由出嫁的长姐替庶妹操办婚事,除了是给这个庶妹撑腰,也同时说明陛下对长宁郡主的看重……

不管是长宁郡主还是君瑶,以后的地位都会提升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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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1章 踏脚石

天舒垂眸给她换药,语气淡淡:“陛下说不喜欢身边的人争风吃醋,我不要陛下多喜欢,只要陛下别厌恶我就行。”

咦?

九娆讶异,“就这点要求?”

天舒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唇沉默。

九娆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虽说她小,可天舒也跟她一般大,两人又贴身相伴这么多年,想要猜中他的心思并不难。

不争风吃醋,不惹她厌烦,不触及她的底线。

安分守己地待在她身边。

因为知道她的身边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只能说服自己……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九娆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窗外,眸色清淡,许久没有说话。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以后会怎么样,即便天天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抵不过那句“女孩总是善变的”,所以暂时给他多少承诺也没有意义。

早朝之后,摄政王来了一趟寝宫,跟天舒询问了九娆的伤势,天舒回答见好,他点了点头,走进内殿把几本卷宗和名册给了九娆。

九娆坐在榻前,一本一本地翻看,越看神情越是寒凉,唇角的笑意带着幽冷的弧度。

“看来是我低估他了。”九娆语气淡漠,“不但中饱私囊,私养兵马,甚至跟大夏皇帝的文书往来都有……”

合上卷册,九娆倚着锦榻看向窗外,眉眼淡漠如雪:“有这么多证据,项家诛九族十次都不够。”

“臣识人不清,陛下可对臣降罪。”摄政王淡淡说着,目光落在那些证据上,“降了臣的罪,诛杀了项家九族,提拔苏瑾为辅政大臣……就算陛下还小,以后也将无人敢挑战陛下龙威。”

九娆愕然转头,看向南墨昊没什么表情的脸:“摄政王叔叔的意思是,让朕拿你当踏脚石?”

“陛下……”

“师父把这些年收集的证据给了朕,让朕出面解决项家以立威,朕可以接受——毕竟师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陵国江山,也是为了朕的帝位稳固。”九娆语气淡淡,“但若是要因此把罪责揽在己身,以此来震慑朝臣,师父这是置我于何地?”

目光微转,她挑唇看着南墨昊:“难不成,必须让师父担下莫须有的罪名,才能保证我坐稳江山?”

南墨昊皱眉:“臣并非这个意思。”

“摄政王叔叔跟爹爹分庭抗衡了这么多年,突然间要改变态度支持女帝,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不正常。”九娆眉眼微挑,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些工于心计的老臣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这些年师父跟爹爹其实是在演戏给他们看,所以师父是担心他们会生出被愚弄的感觉,继而恼羞成怒?”

南墨昊缓缓摇头:“只是为了给一个交代。”

项南十年前的确是奉了他的命令去边关,还立了军令状。

这些年项家也是因为他的纵容才越发做大,至少表面上看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必给任何人交代。”九娆语气悠然,“师父已经把证据给了我,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明日早朝上,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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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2章 天地君亲师

九娆在寝宫里养伤三日。

这三天对于朝臣们来说,堪称度日如年。

对项尚书来说,更是一日比一日煎熬,短短三天他却仿佛已经苍老了几十岁。

但是无人知道,这三日他纵然提着心吊着胆,私下里却并非什么事都没做。

儿子出了事,他总得做点什么来牵制朝堂……

帝京就在很多人的惶然不安,以及同样很多人的暗自期待下,悄然过了三日。

第四天早朝,九娆身着一袭合身龙袍到了朝殿上,接受群臣大礼参拜之后,在龙椅上从容坐下。

淡漠眸光扫了殿上一周,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平静如水:“众卿平身。”

“谢陛下!”

群臣起身,各自在队列站好,殿上一片沉寂无声。

三日前的早朝上,这位小女帝陛下的字字句句还犹言在耳,带给人挥之不去的心悸。

而小女帝今日再次出现在这里,是否已表明,即日开始她将正式临朝听政,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子?

朝堂上玩弄权术大半辈子的朝臣们此时个个屏息而立,等着听这位小女帝陛下会说些什么。

没到亲政之龄不算什么。

只要她有主见,只要她对朝政的意见跟摄政王一致,能得到朝臣的认可,那么她的话依然是天子之言,是不可违抗的圣旨。

沉默了三日无动静,项家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不管这个圣旨是小女帝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或者也可以说,他们应该从项家这件事中,探知摄政王对这位小女帝临朝听政的态度。

项南的事情,的确有了结果。

九岁的女孩坐在龙椅上,身姿微侧,单手托着下巴:“朕年纪小,不太懂事,以九岁之龄接受各位叔叔、伯伯、爷爷辈的尊长跪拜行礼,心里总觉得有些受之不起。”

啊?

群臣懵了懵,不明白小女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受之不起?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天地君亲师。

别说她已经九岁,就算只有一岁,只要坐上了那张龙椅,就绝没有受不起一说。

小女帝陛下不知唱的是哪一出?

“所以在坐上这张龙椅之前,朕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让这个天命帝王名副其实,接受各位叔叔、伯伯、爷爷辈的尊长跪拜,也能受之无愧。”

女孩的嗓音那么好听,像是细细涓流的小河,澄澈干净,不染丝毫杂质。

可嗓音又是那么平静沉稳,听着让人心里不免多了几分紧张,“各位爱卿这几日大概一直疑惑,朕怎么前几日会出现在宫外?”

群臣讶然。

说实话,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但陛下既然提起来……是啊,小女帝不是应该在宫里待着吗?

怎么会出现在宫外戏楼里?

“朕前些日子跟天舒一起出去微服私访了一段时日,得知了一些让朕心情很不愉快的事情。”女孩淡淡一笑,眉眼泛着倾世绝美的光泽,“天舒。”

转过头,九娆漫不经心地吩咐:“把你手上拿着的东西呈给各位爱卿看看,让他们一个个过目。”

第1183章 铁证如山

天舒点头。

群臣不解地抬头看去。

苏瑾目光落在自家儿子的手上。

天舒抬脚走下丹陛,把手里的卷宗和名册呈给位列最前面的苏瑾和陆国公,“请丞相和国公大人过目。”

苏瑾淡笑,从儿子手里接过卷宗名册,厚厚的一沓。

除了几本名册和卷宗之外,还有厚厚的一沓信函。

他随手翻看了一些,面上神色敛起,越看越是心惊。

须臾,他转过身,把手里的东西分发给身后两旁的各位大臣:“你们传下去看看。”

九娆托着下巴,语气慵然:“各位慢慢看,看得仔细点,辨清真伪,看是否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项大将军。”

顿了顿,嗓音越发慵懒危险,“尤其是项尚书,定要好好看看上面那些是不是你儿子的字迹,还有项尚书你自己的亲笔书函。”

一番话不疾不徐落地,本已忐忑不安的项尚书顿时如遭雷击,脸色陡然间苍白如死灰。

正传递在各大臣手里的那些信函,很多他都眼熟,一颗心如坠冰窖。

随着信函和名册传递下去,大臣们一个个翻看着,看完之后面上都是诧异、震惊、惊疑不定……

无数双眼角不敢置信地看向项尚书,几乎无法相信,项南这些年在边关做了些什么。

中饱私囊?私吞军饷?

如果仅仅只有这些,那么这罪名还不算太大,至少没让他麾下的将士们挨饿受冻不是?

在朝为官的大臣们,有几个是真正两袖清风的?

贪墨这种事情几乎没有哪个朝臣没做过,可贪多少,怎么个贪法,却各不一样。

做得不太过分的,上座之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是贪墨,有些底线也绝对不能碰,查出来就是死——比如赈灾款,比如军饷。

项南从军饷中挪用也算贪,但没造成明显不良的后果,所以问题不致命。

可私养兵马?

这……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私养兵马历来是君王大忌,可以视作是谋反行为。

而跟大夏皇帝常年的书信往来……这又该如何解释?

两国一边打仗,一边称兄道弟?

既保持密切友好的关系不断,又要保证边关战火不停?

也难为项大将军能完美地处理好两者关系——既不让战火消停,又能恰到好处地跟大夏皇帝保持情感深厚。

试问满朝文武,只怕没人能做到项大将军这般无懈可击。

而且,项尚书显然是个知情人。

一摞信函之中,有好几年前的,有近两年的,而最新一封上面的笔迹就是项尚书向边关发出的求救信——说是求救信,实则就是让大夏发动战争,再度掀起边关战火,好让陛下不得不释放项南,让他赶紧回去边关力挽狂澜。

简直惊呆了所有朝臣,让他们瞠目结舌。

项家父子这几年威风凛凛,风光得势,帝京多少世家无形中向他们靠拢

可如今东窗事发。

眼前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封密函,每一本名册,都是赤裸裸的铁证……

让人连狡辩都做不到。

第1184章 喊了也是白喊

没有人怀疑这是栽赃陷害。

因为栽赃陷害不可以做到这么完美,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凰帝六年七月,项南跟洛城慕容家买了三千幼马,在边关建了个私人马场。

这件事从始至终没有上报过朝廷。

边关打仗的将军就算要买,也该买成年的战马,买三千幼马算怎么回事?

边关军饷的账册上没有这笔银子的记录,但来自洛城慕容家的账册上却明明白白地记载着这笔进项,甚至还标注着“待禀”两个字。

还有项尚书准备送出去的信函,虽然不知怎么的落到了陛下手里,但殿上的同僚大多认得项尚书的字迹,上面还有项尚书的印章。

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没有人会蠢到模仿他的笔迹来陷害他——毕竟在这些事情没爆出来之前,他们在场的,也无人知道项南居然跟大夏皇帝交好。

大殿上一片死寂。

无人说话。

九娆静静看着殿上众人的反应,目光落在那脸色白得透彻,已然快要僵硬的项尚书面上,淡淡道:“项尚书想让大夏皇帝救你的儿子,看来是对朕极为不信任啊。”

项尚书瘫跪在殿上,面如死灰。

“既然如此,朕若不成全了项尚书对大夏皇帝的一片忠君之心,是否太不近人情?”九娆扬唇浅笑,眉眼熠熠生辉,清透的眼底却是一片寒凉之色,“天舒,把这些证据都给朕呈上来,稍后送去天牢让项大将军一一过目,让他死得瞑目些。”

话音刚落,群臣似是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齐齐跪下,“陛下息怒!”

唯有苏瑾和陆国公从容站着,面上完全没有惶恐之色。

“息怒?”九娆不解,转头看向立于龙椅旁的摄政王,“摄政王叔叔,朕看起来像是震怒的样子吗?”

摄政王嘴角一抽,却缓缓摇头:“陛下看起来并没有震怒。”

“不是看起来没有震怒,而是朕本来就没有震怒。”九娆语气淡淡,“朕只是有点生气,想要杀人而已。”

群臣心底一惊,只觉得脚底冒起寒气。

小女帝其实不可怕。

一个嘴里说着想要杀人的女孩也不可怕。

可面对着眼前的铁证如山,小女帝坐在龙椅上,语气淡淡地说出想杀人这句话时,就不得不让他们感到害怕了。

“这件事想来不用细查了吧。”九娆漫不经心地看着群臣,“或者还有哪位爱卿对项南的事情还有疑惑,朕可以容他去替项南翻案。”

翻案?

谁敢替项家翻案?

一些平时与项家交好的朝臣,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坑里去,让人注意不到才好。

而跟项家对立的,没借机踩上一脚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还会替他翻案?

满朝文武齐呼:“陛下圣明!”

圣明?

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九娆淡淡道:“既然无人要替项家翻案,也无人喊冤,那么朕就下旨——”

“陛下!摄政王!”项尚书抬头大喊,“臣冤枉!项南是冤枉的!有人栽赃——”

“项尚书,你就别喊了吧,省点力气。”九娆语气淡淡,“喊了也是白喊。”

第1185章 自以为是

项尚书彻底瘫软在地上。

下朝之后,九娆原本想回寝宫休息片刻,可想来想去,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天牢见见那个生性比较奇特的项家大少爷。

长长狭窄的甬道,狱卒在前面引路,九娆和天舒一前一后不疾不徐地走着,身后不远处还跟着身姿挺拔修长的摄政王。

天牢防守森严,可因为是关押重犯之地,所以不得不谨慎。

南墨昊不放心两个孩子,亲自跟来保护。

狱卒在前面一座牢房前停了下来,转身朝九娆躬身:“陛下,就是这里。”

九娆驻足,转头看向牢房里。

被关了三天四夜,五官英挺的项大将军明显憔悴了些,独自倚着木板床上的角落,胡渣子冒了一些出来,显得有些粗犷邋遢。

听到狱卒的声音,他睁开眼,抬起头的瞬间,眼神依然凌厉而桀骜。

视线里映入女孩倾世绝美而又熟悉的小脸,项南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的一袭龙袍上。

沉默了片刻,他淡淡开口:“陛下伤好了?”

“鞭伤当然好得没那么快,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都很难说。”九娆虽这般说着,嗓音却透着漫不经心,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项大将军住在这里还习惯?”

项南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臣伤了陛下是无意之举,在此向陛下请罪,也愿意接受该得的惩罚,还请陛下息怒。”

息怒?

九娆注视着对方始终冷漠的表情,以及一动不动的姿势,语气淡淡:“朕怎么觉得,项将军请罪的语气和态度如此没有诚意?”

没有诚意?

项南眸心微细,语气淡淡:“陛下的意思是,让臣跪下?”

“臣子见到君王,下跪行礼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九娆挑眉,“项将军是膝盖比旁人金贵,还是根本没把朕这位女皇放在眼里?”

项南沉默片刻,淡淡道:“陛下若是明君,应该不会为了这点事情记恨。”

话音落下,九娆蓦地轻笑。

清脆娇俏的笑声回荡在天牢里,听着格外清晰,带着点淡淡的嘲弄意味:“项将军真是太自以为是。”

项南眉头微皱,盯着她漂亮眉眼间讥诮的笑意,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陛下什么意思?”

“项将军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却不能替君分忧,反而目无君王,矜高自大。”九娆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叹息和怜悯意味,“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在朕面前卖弄你的桀骜和愚蠢,啧啧……”

项南脸色微变,眼底一丝厉色划过,语气冷漠:“就因为臣在不知情之下误伤了陛下,陛下就要杀了臣?”

“朕知道项大将军心里在想些什么。”九娆慵然一笑,笑容却透着丝丝寒意,“你此时心里定然在想,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孩,爱记仇,心胸狭窄,没有一点君王风范……果然女子为帝就是个错误!不值得项将军效忠臣服,更不值得项大将军下跪行礼,朕说的对吧?”

第1186章 东窗事发

项南没说话,眉眼却越发沉冷,如罩了一层寒霜。

“朕虽然是个女孩,年纪也不大,但很可惜并不如项大将军所期待的那样记仇、狭隘、上不得台面。”九娆抬手,悠闲地勾着鬓前的发丝,嘴角弯起的弧度冷峭,根本不像一个九岁女孩,“今天过来,只是跟项大将军确认一件事。”

项南沉默片刻,语气淡淡:“陛下要确认何事?”

“项家九族的死期。”九娆语气漫然,却如一记惊雷砸在项南头顶,“朕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一切不必要的等待都可以免去。况且眼下已经是秋季,无需刻意等到秋后问斩的日子,就九月初五吧,项大将军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项南脸色猝变。

抬眼盯着眼前女孩,他冷冷开口,一字一顿似在确认:“陛下……方才说什么?”

“项大将军年纪轻轻的,耳朵应该没什么问题。”九娆道,“朕说的很清楚——项家九族的死期。”

顿了顿,“朕知道项大将军很震惊,以为朕在公报私仇。为了一记鞭子而被诛杀九族,项大将军心里定然不服,所以朕让你看些东西。”

说罢,微微转头,“天舒,把东西拿过来。”

天舒上前一步,把手里的东西都递了过去。

“递进去给项大将军。”

天舒应是,抽出手里一摞卷宗里的信函,以及几分名册账册,从牢房狭窄的铁门里把东西扔了进去。

“虽然项大将军一直以来就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但朕还是要告诉你,朕是指点江山的君王,不是与你那骄横跋扈的小表妹当街斗气,为了一点鸡毛蒜皮之事而睚眦必报的小女孩。”

九娆淡笑,依然带着深深的嘲弄:“所以对于项大将军不行跪礼,目无君王,桀骜不逊……等等这些没有礼貌的行为,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私吞军饷,私养兵马,私建马场,通敌叛国这些罪名,朕可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番话落音之际,项南正快速而略显失态地翻看着名册和信函,越看眼底越是震惊。

等他看完手里的东西,耳朵里听完九娆的话,再也维持不住初时的镇定和冷漠,浑身僵冷。

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

“这些罪证朕手里还有很多,就不一一给项将军看了。”九娆语气平静,“项大将军一贯骄傲自负,所以自己做下的事情应该不会也不屑于否认。”

项南没说话,僵直地低着头。

抓着信函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薄唇抿得死紧,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

九娆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片刻,唇角微挑,讥诮意味十足。

骄傲自负?

桀骜不驯?

目中无人?

骄矜自大?

不过是顺风顺水之时给自己贴上的标签而已。

一朝东窗事发,他连辩解的余力都没有,哪里还剩半分骄傲自矜?

九娆冷笑,转身往外走去,已经没必要再跟他多说什么。

第1187章 迎向覆灭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落井下石——作为一个帝王,她也没必要对自己的臣子落井下石。

虽然项南从不承认是她的臣子。

但那又如何?

她只是把罪证送来过,让他亲自看看,看看他自己这些年做了些什么。

德胜才者,谓之君子。

才胜德者,谓之小人。

“陛下!”项南嗓音冰冷刺骨,却带着垂死挣扎般的冷绝,“我要见摄政王。”

九娆脚下微顿,却并没有转身:“见摄政王干什么?”

项南盯着她纤细娇小的背影,语气透着蚀骨的冷意:“陛下尚未亲政,无权决定臣的生死,更无权诛杀臣的九族!”

果然没有辩解。

对于自己做下的事情,项南显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算是成全了他武将最后的尊严。

然而……

九娆转过头来,扬了扬眉:“见了摄政王,你就能死得思服口服了?”

项南刚要说话,却见九娆朝一旁转过头,“摄政王叔叔,项大将军要见你。”

项南一震。

永远一袭黑色袍服,身形冷峻峭拔如山岳的男子沉默地走了过来。

沉默地对上项南震惊的眸子,南墨昊语气淡淡:“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臣民是陛下的臣民。臣子犯下通敌叛国大罪,陛下自有处置之权。项南,你好自为之。”

话落,他转身看向九娆:“陛下,还是早些回寝宫歇着吧。”

九娆点头。

项南僵白着脸,一句话说不出来。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视线里消失,一股从未有过的,几乎灭顶的绝望席卷而来,让他感受到一种钻心刺骨的寒意。

浑身发冷。

四肢冷,肌骨冷。

血液也冷。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的事情做得如此隐秘,处处滴水不漏,根本不该有人察觉到,可为什么一夕之间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到底哪里出了错?

一朝东窗事发……

他回京前的预感果然是对的,果然是对的……

他根本就不该回来。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

一切都完了……

……

一记惊雷,毫无预警地砸在帝京皇城之内。

砸得所有人一个眩晕。

几乎无人想到,几日前还威风凛凛,多少女子翘首以盼想嫁进去的项尚书府,一夜之间变了天,翻覆了天地。

圣旨下。

兵部尚书项鼎峰之子项南,承君命镇守边关,本该谨守本分保住陵国疆土子民。

然而九年之间,项南利用大将军之权,以远离帝京偏隅边关之便,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克扣军饷,私养兵马,私建马场,与大夏皇帝保持数年信函往来。

其间罪证,历历清晰,不容狡辩。

项南所为有负摄政王信任,有负女皇陛下所托,犯下通敌叛国之罪,罪不容赦。

今女帝下旨,灭其九族。

任何人不得求情,不得翻案,无特赦。

……

圣旨一出,帝京顷刻间陷入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文武百官如履薄冰,跟项家往来密切的更是人人自危。

乌云滚滚,惊雷尽数砸在昔日威风显赫的项家,让这个权臣世家一夜之间迎来覆灭。

第1188章 覆灭的代价

禁卫军出动,大街小巷尽是肃杀之气。

凰帝九年,九月初五,伴随着一阵阵哀戚恐惧的哭嚎,项家九族之内数不清多少条人命于午门之外被削去了头颅,血腥之气飘散在空中,久久不散。

距离上一次北陵王族的斩首示众之后,时隔九年,又一次的灭门昭示着帝王之威的不可触犯。

帝京百姓见证了这一场杀戮。

高坐在金銮殿帝位之上的女孩,拥有一张陵国同龄女孩之中最美的容颜,额间点缀的一抹朱砂绝艳夺目,透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尊贵。

满朝文武,没有人再敢对女帝当政这件事提出任何异议。

诚如九岁小女帝所言:“朕年纪小,不太懂事,以九岁之龄接受各位叔叔、伯伯、爷爷辈的尊长行跪拜大礼,总觉得有些受之不起。”

所以,她说需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名副其实,让自己受得起这样的礼。

可谁也没料到,这样简简单单,脆脆嫩嫩的一句话之后,结果却是项家满门的全诛!

而且速战速决,干脆利落!

这样狠辣的手段,凌厉的作风,委实让人心悸胆寒,在沉寂了九年,也几乎被人刻意遗忘了九年之后,甫一上朝就带给了群臣如此大的震慑。

当真是前所未有。

皇城中的血腥气,到现在都还没有散尽。

接连三天的早朝,大臣们战战兢兢,面上有多镇定,心里就有多惶然。

他们无比迫切地祈求上苍,小女帝陛下只要安稳地坐在龙椅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叩拜,然后对摄政王在朝政上的决定点个头。

再也不要说受得起受不起。

他们心甘情愿叩拜,心里绝不会有一丝不服。

真的,绝不会再有任何异议。

这样满门顷刻间覆灭的代价,他们付不起。

一朝覆灭,多少年算计筹谋转眼成空,没有人能付得起这样血淋淋的代价。

他们宁愿从一开始就让她受得起任何大礼,而无需任何多余的举动来证明。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娇脆的嗓音响起,群臣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九娆单手托腮,眉梢轻挑,状似不解地看着殿上群臣:“众位爱卿很冷?”

“不……不冷。”满朝文武忙不迭摇头,“谢陛下关心。”

“哦。”九娆手托着腮,“朕要说的事情是,九年前项南是奉了摄政王之命去的边关……”

殿上一静。

群臣不约而同地一震,抬头看向立于龙椅旁的摄政王。

这是要开始清算摄政王的账了?

有人心里不免盘算,若当真此时就开始算账,小女帝陛下未及亲政之龄,就算她如何利落狠辣,没有摄政王的撑腰,只怕也很难真的把江山坐稳。

旨意出禁庭,其间多少重关卡,小女帝心里可清楚?

禁军统领听谁的号令。

六部尚书议事时听谁的指示。

尚书之下官员平时都做了些什么。

边关需要多少兵马,国库每年拨出多少银两,每年的税收入库多少,有没有官员中饱私囊……

第1190章 奇特的女孩

九月初场大雨倾盆而下,刷净了午门外那条街道上浓烈的血腥味。

但残留在臣民心里的惊悸,却远非一场大雨就能洗净的。

项家一事之后,带来的一连串变化很明显。

朝臣们做事不由自主地小心谨慎了起来,行事风格尽可能地低调,再不敢张扬。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青楼勾栏之地再也看不见一个锦衣玉袍的官员。

官员做事比以前更认真尽责,轻易不敢犯错。

衙门里每天办案也利索了起来。

毕竟小女帝陛下说了,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学习各种知识之外,还要用心去观察朝臣,了解局势……

万一小女帝观察得不满意,一个不慎之下被抓住了把柄,就算没严重到诛灭九族,只怕也要落个丢官弃爵,前程尽毁。

官员们之间结党营私的风气突然间也收敛了很多,因为谁也不能确定,小女帝暗中观察之后,会不会得知他们暗中往来密切,认为他们是在密谋什么不该密谋的事情。

总之,帝京皇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在朝为官的官员们,甚至是帝京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们,行事都低调了起来。

毕竟项家的事情留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太刻骨铭心。

上个月底,众多女子还在憧憬着能嫁进项家,而不到十日时间,项家九族被诛——虽然主因是通敌谋反,意图不轨。

可谁也忘不了,导致项南被关进天牢的原因是弑君,而这件事最主要的起因来自乔家的姑娘乔茵。

一个世家小姐跟女帝起了争执,因此才导致项南来为她出气,直接鞭伤了小女帝陛下,然后打入天牢,再然后……

就是满门覆灭的下场。

所以各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们被勒令在家看书、抚琴、做女红,很长一段时间不让出门。

不过也有例外的。

比如陆国公府的长媳,也就是康王府以前的长宁郡主就在家里办了一场花茶会,准备了几张请柬,邀请帝京几位嫡女才参加女子花茶会。

对于嫁过人的女子举办花茶会这种事情,君霓考虑得比九娆细致,顾虑也比较多,出于男女有别,只邀请了女子七八人。

为的是替君瑶选一个合适的夫婿。

君瑶被安置在摄政王府养身体,精神恢复了一些之后就被接进了宫,在宫里小住了几日。

但她并没有见到小女帝陛下。

直到出宫那日,她也没有见到陛下龙颜。

“见不见陛下不重要,陛下这几天因为项家的事情大概心情不太好。”君霓坐在马车上,心情轻松地笑着,“不过有陛下护着,你以后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了。”

君瑶着一袭水绿流仙色长裙,安静坐在马车里,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从阿姐的口中听出了,女帝陛下应该是个很奇特的女孩。”

“的确是个奇特的女孩。”君霓点头,“总之,不管以后你的夫君是谁,嫁过去之后定要告诫他安分守己,可以有上进心,但绝不能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情。”

第1191章 孩子心性

君瑶郑重地应了下来。

“陛下的意思是,可以邀请公子哥和世家小姐到国公府,但我有些顾虑,就只发了请柬给各家姑娘。”君霓把情况简单跟她说了一下,“这七八个姑娘身份上都差不多,你应该都听说过,家里各有一个或者两个适龄的兄长,我之前已经提前了解过。”

君瑶讶异:“我们现在就去国公府?”

君霓点头。

君瑶沉默地想了片刻:“阿姐,我的婚事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不,我们要趁热打铁。”君霓淡淡一笑,“陛下说你从宫里小住,旁人不敢多加臆测,再加上有陛下有意无意的维护,就算你是庶女,那些小姐们也不敢小觑了你。”

顿了顿:“在邀请她们之前,我从夫君、婆婆,还有小姑子那里都做了些了解,最后确定了这几个人。她们的兄长在帝京公子之中算是比较好的一些,品行和学识都不错,你稍后可以跟她们聊一下。”

君瑶点头,淡淡道:“嫡母那边应该会很生气吧?”

“她现在大概没时间与你生气。”君霓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因为你的事情,父王这几日大发雷霆。项家的突然覆灭也让足够让她惶然惊恐,这几日她的日子应该并不好过。”

君瑶沉默片刻,盯着马车角落发了一会儿呆,幽幽叹了口气:“被关进项家柴房的那两天里,我以为自己就算不死在那里,以后也会活在地狱之中,却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转折得如此之快。

戏剧性的发展让她至今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君霓微默:“项家已经为他们的蛮横付出了代价。”

君瑶点头。

是啊,老天还是开眼的。

……

身在宫里的九娆其实并没有心情不好。

她没见君瑶,只是觉得没有见的必要,以及她不想让太多的人看见她这张脸——在某些时候,九娆其实还保持着十足的孩子心性。

她觉得越少人认识她,以后做事时就越能给人一个出其不意。

项家的事情告一段落。

大雨之后,空气越发清新了些,九娆待在寝宫里跟天舒一起看书。

天舒这几日开始忙了起来,每天上午有一个时辰会去玄隐殿,跟玄隐卫们一起进行高强度训练。

午膳之后,九娆在寝宫午睡一会儿,天舒依然去玄隐殿一个时辰。

除了这两个时辰之外,天舒大多时间都是伴在九娆身边,跟她一起读书,一起写字,晚上抽出半个时辰对弈,探讨心术谋略。

为了指点两个孩子,南墨昊晚间会命人把奏折都搬到九娆的寝宫里来。

他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指点两个孩子。

时间上也算是安排得满满的。

整个九月在这样忙碌之中很快过去。

十月初,大夏边关再度传来急报,早有准备的九娆命楚凝整军出发,前往边关代替项南的主帅之位。

深居简出几年的女将军,再次穿上戎装奔赴边关。

因为苏瑾也忙于朝政,因此两岁的小娃被送进了宫里。

九娆亲自陪着他玩,带着他一起念书。

第1192章 一举两得

临近年关的三个月里,日子一天天平静下来。

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发生,项家一事过去之后,朝臣们都很安分,精力专注放在政务上。

九娆和天舒都在不间断地充实自己。

南墨昊晚上带来的奏折都会让九娆先过目一遍,然后批阅奏折之时,也会跟她和天舒提点一二,聊聊朝臣的性情和处事方式。

九娆心思通透,大多一点就懂。

天舒听得也认真。

但当下两人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学识和武课为主,朝政还是南墨昊做主。

苏瑾每天下朝之后,会先来小女帝陛下的寝宫请个安,抱抱自己的儿子,带他在宫里转转逛逛,看看风景,然后再送回给九娆,感谢陛下照顾他的儿子。

这个时候,九娆就会似笑非笑地说一句:“丞相大人太客气了。长公主殿下为了朕守边关,丞相大人又忙于朝政,朕照顾一下川儿这个弟弟也是应该。”

对于“弟弟”这个称呼,苏瑾已懒得再去纠正。

川儿是天舒的弟弟,天舒以后会是小女帝的皇夫,那川儿成小女帝的弟弟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既然如此,让九娆早些占个便宜也没什么。

时日久了,九娆看着苏瑾每天前殿、寝宫和相府三地跑,也着实辛苦,就问了他一句:“长公主殿下不在帝京,丞相大人晚上回去也是独守空房,要不干脆直接住在宫里得了,还能就近照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苏瑾听了,觉得颇有道理。

可宫廷是皇家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朕还是个孩子,暂时没有后宫。我爹爹娘亲又都不在,丞相大人不必顾虑什么。”九娆道,“而且摄政王叔叔也住在宫里。”

苏瑾嘴角一抽:“摄政王是陛下的尊长,前任女皇的皇夫,住在宫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确实是理所当然。

但南墨昊也有自己的府邸。

子曦退位之后,南墨昊其实完全可以搬去摄政王府住,但因为每天有太多的朝政要忙,天舒在玄隐殿受训,需要他时常指点一二,九娆的功课也挺多。

小女帝陛下又是个奇怪的性子,不太喜欢一本正经地去上书房上课,至今连个太傅都不要。

九娆打小的文课都是楚宸在教,武功则是跟着南墨昊学。

现在楚宸不在,苏瑾住在宫里除了就近照顾自己的儿子,政务结束之余也可以给两个孩子上上课。

也算是一举两得。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时日一天天接近年关,天气也一天天转凉。

楚宸一家离开之后,九阁之巅也恢复了往日的清静,九微全身心投入到九幽玄镜的修炼之中。

九幽玄镜是九阁每任阁主才能修炼的武功,也只有正式修习九幽玄镜之后,才有资格继任阁主。

修习此内功心法之后,不畏寒热,不畏剧毒,除了自身透支内力过度才会导致内伤之外,完全可以说是天下无人能敌。

所以九阁属下都知道,九阁阁主是如同神祇一般尊贵至高无上的存在,不管是身份还是在武功修为上,都无人能超越。

第1193章 雪狼裘大氅

秦裳以前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主人身份至高无上,武功修为也无人可及,容颜清贵,一袭雪衣飘然恍如世外谪仙。

永远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尊贵威仪。

可是最近,这样的心情和认知,悄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天气一天天转冷。

九阁之巅上的气候比别处更冷一些,进入十月底就算真正进入了冬天。山上都是高手,对于寒冷并无多少感觉,因此入目所及,个个都是一身青衣薄衫,最多也就是一件长袍,从未见过谁穿着大氅或者厚厚的外袍。

他家主人也常年都是一袭轻薄雪白的轻袍,飘逸若风,淡泊如仙。

若是在以往,秦裳当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可今年不行。

帝修内伤未愈,虽然历经近三个月悉心调养,苍白的脸色却依然透着几分羸弱,想恢复以前的状态当真是一种奢望。

秦裳也才意识到,内力越高,真气透支时反噬的伤势越重,对元气造成的损伤也就越重,想要恢复谈何容易?

天色越冷,帝修的脸上看起来就更没有多少血色。

秦裳不太放心,早早就吩咐手下准备给主人做几件大氅给主人保暖。

然而有个资历久些的高手却告诉他,主人寝殿的柜子里有件雪狼裘大氅,保存了好些年。

秦裳听到这句话当时就愣住了,随即不知怎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帝宫寝殿里翻找了一通。

主人的衣柜里除了寝衣之外,大半都是白色雪衫和轻薄的袍服,找了半天,却连大氅的影子都没找到。

他想了很久,脑子里灵光一闪,试着按下了墙壁里侧的一个机关按钮,在一面从未打开过的柜子里看到了那件雪白的,纤尘不染的雪狼裘。

入目的色泽那么熟悉,熟悉到瞬间把他带回了曾经大雪纷飞的那一个冬季。

伸出手摸了摸,柔软而暖和的皮毛,顺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因为收得极为妥帖,皮毛还保持着十二年前的模样,完好无损,没有一点脏污灰尘,也没有一丝残留的血迹,雪一样纯净的白色。

秦裳盯着这间大氅看了很久,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此时浮上心头的想法倒并没有多少感慨,反而只是觉得——雪狼的皮毛真是又软又滑,手感无比的好,且还能保存这么久不变样。

果然不愧是狼中之王的皮毛。

主人此时正在跟九微对弈,这个时候秦裳一般不会去打扰他们,直到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小心地把大氅从橱子里拿出来,转身往外走去。

把大氅放到阴凉通风处,虽然足够干净,但秦裳还是觉得在给主人穿上之前,应该先好好清理一下。

帝修暂时还不知道大氅的事情。

这几天九微修炼九幽玄镜第一重刚闭关出来,帝修在教他一些心法,晚饭之后两人会对弈半个时辰。

连续三日,秦裳都会在帝修和九微对弈的时候,独自对着这件大氅发一会呆。

第1194章 据理力争

徘徊在心头的最大疑问就是,这件大氅当真是十二年前自己拼着一身伤猎到的那两只雪狼做成的?

两头雪狼的皮毛,足够做成一件大氅吗?

秦裳也不太确定。

但他知道,自他认识主人以来,他从未听主人吩咐任何人做过披风大氅之类的御寒衣物,也未见那个手下送来过如此御寒衣物。

如果这真是十二年前那两头雪狼做的,是不是证明,主人其实并没有对他当初的举动无动于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主人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甚至就在他当年差点死在那一次杖毙之下,重伤在陵国皇宫养伤,以及主人看到他的手记之后,都从未跟他提过一句。

想到这里,秦裳心里越发不确定了起来。

时间进入十一月初,一场小雨之后,空气骤然降温,早晨起床之时,秦裳就把大氅拿了过来。

伺候帝修洗漱之后,他把大氅拿过来披在帝修肩头:“天气寒凉,主人以后得注意保暖。”

帝修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侧过目光,看着自己肩上的雪白毛裘。

“哪里来的?”他问。

秦裳沉默。

帝修抬眼看着他,语气淡淡:“从哪里拿来的,现在给本座放回哪里去。”

秦裳闻言,眉头微蹙:“大氅的作用就是御寒,眼下气候入了冬,主人身体不太好,穿这件大氅正好可以保暖。”

“本座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帝修语气淡淡,并没有因他而妥协,“现在放回去。”

秦裳难得地硬气了一回:“为什么?”

为什么?

帝修眉眼寒凉,眸光淡漠看着他:“你在质问本座?”

“属下不敢。”秦裳低垂着头,态度很是恭敬。

“拿回去。”

“气候凉,主人需要保暖。”秦裳重复,并未有丝毫要照做的意思,“主人现在身体特殊,不比以前,还请主人以身体为重。”

帝修目光转冷,就这么沉默地盯着他。

秦裳低垂着脑袋,怎么看怎么恭敬,怎么看怎么温顺,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然而……

“胆子确实比以前见长了许多。”帝修嗓音清冷,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是不是觉得本座功力大减,元气大伤,所以治不了你了?”

若是以前秦裳听到这话,定会马上跪下请罪。

可现在不会。

这十年来他常伴帝修身侧,有了九微这个孩子之后,他们更是如同家人一般。

虽然骨子里依然保留着以前的敬畏,以及永生不会改变的仰望与执念,但这些年来越发趋于平和的相处模式,的确练就了秦裳过人的胆量和气魄。

况且眼下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必须据理力争。

“九微在外面等着了。”秦裳聪明地不跟他硬碰,试图转移话题,“今天是九微第二重闭关修炼的开始,主人还是别让九微等久了。”

帝修不发一语地盯着他,须臾,淡淡挑唇:“不错。”

话落,却是自己动手把肩上大氅脱下来,递给他:“拿回去放好。”

第1195章 任性

为什么?”秦裳抬眼,“主人是嫌弃这件大氅?”

帝修淡道:“你觉得本座是个病秧子,还是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

“属下并不敢这么认为,也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秦裳垂眸,“但主人现在身体不适是个不争的事实,眼下天气寒凉,主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九微考虑一下。”

“为九微考虑?”帝修语气淡淡,“为什么需要为他考虑?你是觉得本座随时有归天的可能?”

当然不是。

就算主人精神不如以前,但依然是那个可以俯瞰天下的九阁之主,无人敢小觑。

至于说归天……有那么多好药调理着,谁能让主人归天?

只是……

只是秦裳从没想过元气大伤之后,主人会变得如此难搞。

“九微现在正修习九幽玄境,主人若是着了凉……”

“你大可以放心。就算着凉,本座暂时也死不了。”帝修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去。

秦裳疾步跟上,转眼又把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主人莫要任性……”

话音未落,两人齐齐一怔。

“你说什么?”帝修眸心微细,目光寒凉的盯着秦裳,“本座任性?”

秦裳头皮一麻,心头懊恼。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若是让他再说一遍,他肯定没那个胆子。

可既然说出来了,他居然也没觉得有多后悔,在帝修越来越寒凉的目光注视下,他硬着头皮把大氅披到帝修肩头,还伸手把前面的带子给系了起来。

然后恭敬地垂眸:“属下知错。”

帝修盯着他看了片刻,“现在把大氅解下放回去,或者你去领两百鞭子,自己选一个。”

太久没教训了,忘了谁是主人?

秦裳丝毫犹豫都没有,依然恭顺地道:“属下稍后就去领鞭子。”

帝修脸颊剧烈抽搐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去。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

然而,帝修走了两步,冷冷补充了一句:“鞭子先记下,等本座以后有空了,亲自教训你。”

秦裳微默,随即抿唇轻笑,点头应下:“是。”

其实他很想提醒主人,几个月前九微欠下的五十戒尺还没兑现,每次九微请罚时,主人都说精神不济,改日再说。

结果一等等到了现在。

秦裳默默地在心里猜测,自己这记下的两百鞭子大概什么时候兑现?

等主人有空。

其实主人什么时候都有空。

他若是想,现在就能教训得秦裳皮开肉绽。

他若是不想,这两百记鞭子可以记到五十年后。

秦裳亦步亦趋地跟在帝修身后,走出帝宫,外面一阵冷风吹来,吹得秦裳打了个寒颤。

于是心里越发坚定了自己是对的,这么冷的天气,果然跟暖和柔软的雪狼裘大氅最配。

不过还是得让属下去多做几件御寒衣物。

秦裳这般想着,视线就看到一袭白衣的九微迎面走了过来,到了两人面前,躬身行礼:“父亲,裳爹爹。”

秦裳看着小小的孩子,如老母亲一般皱起了眉。

穿得太少了。

——

凌晨先更四章,白天继续。

第1196 凤凰血

“九微。”秦裳淡淡开口,“眼下天气较冷,你该多穿些了。”

九微垂眸回道:“暂时还不太冷,我觉得……”

目光微抬,视线落在眼前一身雪白狼裘大氅的父亲身上,九微一呆,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自责和愧疚汹涌而来。

若非因为他,父亲的身体也不会如此虚弱。

九微很快从容镇定地垂眸:“裳爹爹说的是,眼下天气确实冷了,九微会记得穿厚点。”

帝修挑眉。

秦裳眉眼含笑,嗓音温雅:“微儿真懂事,以后记得冷了要及时添衣。”

九微点头:“是。”

虽然他一点都不冷,但不能落了父亲的面子。

帝修眸心微细,微微偏首,漫不经心地瞥了秦裳一眼,举步离去。

九微紧随其后。

秦裳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径自看着他们父子渐行渐远。

抬眼看了看天色,他脚下一转,很快掠身而去。

在云紫衣的药园子里找到云青衣,远远看到两人面对面,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秦裳走过去,淡淡道:“药配得如何了?”

云青衣转过头来,看着秦裳:“七味药都找齐了,还缺最后一味药引。”

“还缺一味药引?”

“嗯。”云青衣点头,“这味药引不太容易得到。”

秦裳闻言,有些意外地皱眉:“还有你弄不到的药材?”

“不是药材。”云青衣道,“是凤凰血。”

秦裳闻言一静,随即皱眉,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云青衣,你没开玩笑?”

凤凰血?

“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云青衣眉头微锁,语带叹息,“我现在就是在发愁这件事,药引不太好弄,就算弄到……只怕阁主也不会服药。”

秦裳沉吟片刻:“凤凰血是什么?”

难道有什么药的名字就叫凤凰血?

“凤凰的心头血。”

秦裳一愣。

凤凰的心头血?

上古神兽凤凰当然不可能真的存在,云青衣的意思他很明白,凤凰应该是个人,所以……是要以人的心头血入药?

秦裳不自觉地摇头。

主人若是知道,绝对不会服用。

倒不是说多仁慈,只是主人素来洁癖严重,用心头血做药引跟直接生饮人血,在主人认知里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秦裳沉默片刻:“除了这味药引之外,就没别的方法了?”

“没有。”云青衣摇头,“至少暂时我还没想出什么方法。”

秦裳皱眉。

虽然心头也有些排斥这样的方法,但片刻之后,他还是问出了口:“谁的心头血?”

“南疆凤凰公主。”云青衣道,“姬凰舞。”

秦裳讶异:“为什么是她?”

凤凰公主的血,难道就是凤凰血?

这未免太扯。

“凤凰的心头血属火,阁主真气主寒,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云青衣道,“这个世上没有人真正拥有足够强大的修为来替阁主疗伤,除非少主以后功力更胜阁主,可是这还需要等好多年。”

秦裳蓦地沉默了下来。

需要等好多年……

凤凰公主的心头血……

“南疆凤凰公主……凤凰不只是她的封号?”

第1197章 馊主意

云青衣摇头:“她拥有凤凰命格。”

顿了顿,补充一句:“凤凰命格不是指皇后,公子别误会。”

“我没误会。”秦裳看了他一眼,“取了心头血,她会有性命危险吗?”

“只要她心甘情愿,危险应该没有。”云青衣道,“不过对身体肯定有些影响,只是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只有凤凰公主自己知道。”

秦裳蹙眉:“她会心甘情愿?”

“难就难在这里。”云青衣叹了口气,显然有些发愁,“首先,心头血必须是凤凰公主心甘情愿地给,否则会失去效用。既然心甘情愿,我们肯定得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否则谁又会心甘情愿地取自己的心头血我们用?所以得有心理准备,她会提出什么条件。”

抬眼看着秦裳,云青衣很快又道:“但公子应该清楚,九阁当家做主的人永远是阁主,所以就算去跟凤凰公主谈,也必须让阁主知道。”

因为暂时谁也不知道凤凰公主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如果她想要的东西是九阁拥有的,但秦裳跟云青衣却又都做不了主的,该怎么办?

又或者说,他们去跟凤凰公主谈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得到凤凰血,但入了药,阁主却铁了心不肯服用,又该怎么办?

云青衣现在很是发愁,愁他家阁主的性子。

秦裳眉头微蹙,比云青衣更愁。

主人若知道,这件事大概不可能有办成的可能,因为他绝不会同意。

所以,的确挺让人为难的。

秦裳明白云青衣的心情,可暂时他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来。

沉默了片刻,云青衣开口:“要不,我先去凤凰城见见这位凤凰公主?”

秦裳抬眼,静静看着他,缓缓摇头:“我觉得这件事能做成的几率太小。”

“不行的话,公子就先去探探阁主的口风。”云青衣建议,“只要阁主同意,其他的都好说。”

秦裳默默看着他,眉眼间多了一抹古怪之色:“去探主人口风?你是让我去找死还差不多。”

云青衣默然。

他觉得就算找死,也应该秦裳去——放眼整个九阁,现在还有谁比秦裳更能在阁主面前说上话?

“少主认识这位凤凰公主。”沉默已久的云紫衣开口,面上带着丝揶揄的笑意,“公子不是知道吗?之前少主还去过凤凰公主的府邸里做客,差点成了她的驸马。”

云青衣讶然:“还有这一出?”

秦裳语气古怪:“别乱给我出馊主意,你是想让主人打断我的腿还不够,顺便把九微的腿也打断?”

他当然知道九微跟九娆去过凤凰公主的府邸,他甚至还听属下禀报过,那凤凰公主对九微似乎有点意思……

但秦裳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未当真。

小孩子看到长相漂亮气质佳的异性,生出一点倾慕什么的很正常。

九微才九岁,凤凰公主都已经十二岁了。

如果凤凰公主真把这份感情当了真,让九微出面去找她,她要是提出什么不该提的条件,难道还真让九微答应了她?

第1198章 欲速则不达

别说,为了父亲能得到药引,九微说不定还真会同意。

可之后呢?

让两个孩子成亲?

开什么玩笑?

秦裳摇头,这根本就是一件荒诞的事情。

云青衣和云紫衣都沉默了下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吧。”秦裳皱眉,“这件事暂时你们别漏了口风。”

两人点头。

秦裳很快离开了药园子,一边走一边想,这件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进了帝宫水榭,远远看见主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水榭花厅里的长椅上,身子侧倚着雕栏玉柱,漫不经心地凝望着湖面。

一袭白色轻袍垂在身侧,在阳光映照下,流泻无边清贵风华。

秦裳不自觉地就皱了眉。

转头看了看,没见到被脱下的大氅,他沉吟了片刻,举步走进花厅:“主人。”

帝修淡淡道:“方才去哪儿了?”

“去了云紫衣的药园子。”秦裳走到他身边,抬手搭上帝修鬓角,修长手指细细地揉按起来,“九微这次闭关需要多久?”

“七天。”

秦裳默了片刻,道:“主人觉得,以九微的资质,练成九幽玄镜需要多少时日?”

“第一重,三天。”

“第二重,七天。”

“第三重,二十八天。”

“第四重,四十九天。”

帝修语气淡淡,说完了语气微顿,“前面四重比较容易,所需要的时日也短。在不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半年足够。”

秦裳点头。

因为每一重练完,出关之后都需要休息调息几日。

帝修会细致地检视九微修习的进展和领会的程度,不容丝毫疏忽大意。

九幽玄镜虽然精妙绝伦,高深莫测,但修习此内功心法时不容丝毫分心,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引发不可想象的后果。

所以需要半年时间也正常。

九幽玄镜共九重,由浅入深,需要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前四重简单,后面越来越难,跟七星剑法差不多的性质。

而修炼到第七重而后,只怕每上一重都需要至少一年时间。

九微天赋高,资质高,且打小就有帝修亲自给他打通了经脉,又以寒香露泡澡洗髓,所以才拥有远比旁人更非凡的天资。

“九微十四岁之前,能修习到第九重吗?”

帝修转头瞥了他一眼:“欲速则不达。本座并没有要求他十四岁之前必须练到第九重。”

秦裳沉默。

“以他的天赋,若不出意外,十四岁练到第九重并不成问题。”帝修语气淡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练武一事本就存在着变数,没发生意外之前,谁也不知道意外何时来临。”

顿了顿,“还记得你自己曾经犯下的失误吗?”

秦裳默然片刻,点头:“记得。”

失误的代价太大,足以让他终生难忘。

帝修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远处天际:“你可以先想想,等九微能够独当一面时,想去何处落脚?”

嗯?

秦裳讶异:“主人的意思是……”

第1199章 惯得无法无天

“只有彻底放手,雏鹰才能真正展翅高飞。”帝修语气平静,“九阁之巅,早晚是九微的地盘。”

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神鹰,不可能永远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秦裳想了想:“听说子曦跟楚宸去凤凰城落了脚,我们以后也可以去,跟他们做个伴。”

虽然是远离凡尘喧闹,但有几个熟悉的朋友待在一起,总归还是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而且他们都有着共同在乎疼爱的孩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

秦裳只要想想,都觉得那样的生活方式应该挺不错。

住在一座宽阔的大宅子里,有一栋自己清净宁谧的独立小院,小院周围种植一些花草树木,辟出小桥流水,假山花园。

想跟主人独处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抚个琴,烹个茶,赏赏美景。

既有他们想要的宁静,也可以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

偶尔孩子们来探望他们的时候,就更添一些热闹欢快的气氛——次数不用多,一年来个一两次就行了。

想想都觉得,真是一种幸福。

秦裳自个憧憬得美滋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喜欢的方式,主人不一定喜欢。

况且……

主人素来就不太喜欢喧闹,只喜欢一个人待着,享受安静,身边能容一个秦裳就已经是破例了,要他跟楚宸子曦他们待在一起?

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秦裳有些惆怅,回过神来却发现,主人似乎并没有说话?

咦?

垂眸看了一眼安静注视着远处的帝修,秦裳试探着开口:“主人觉得呢?”

帝修抬起一条腿搁在长椅上,身体越发疏懒地靠着柱子,语气里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你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问本座干什么?”

秦裳:“……”

一阵风拂过来,空气里透着桂花的香味。

“这里有点凉,主人要不要去屋里休息?”秦裳凝视着帝修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主人把大氅放哪儿了?我去拿来给主人穿上。”

帝修转过头,皱眉开口:“秦裳,你越来越啰嗦了。”

秦裳:“……”

“烦。”帝修语气淡淡,“让本座静一会。”

秦裳:“……”

好吧,他被嫌弃了。

秦裳默默闭嘴不语,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帝宫寝殿拿来一张薄毯子给帝修盖在身上,只看得帝修好一阵无语。

他现在当真孱弱到了如此地步?

下一步是不是要给他准备棺材板了?

“天气凉,主人得注意保暖。”秦裳只当没看到他的表情,淡定地开口,“莫要任性。”

帝修默然片刻,随即清冷挑眉:“秦裳,本座是不是需要给你立点规矩?”

“属下一直都很遵守规矩。”秦裳恭顺而又无辜地看着他,“可是主人如果非要不爱惜身体,那属下只能冒犯。”

顿了顿,“就算主人要罚,属下也坚持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好一个坚持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帝修发现这人真是皮痒了,简直惯得他无法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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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0章 药引

帝修转过头,云淡风轻提醒他:“别忘了你还欠本座两百鞭子。”

秦裳一默,随即温顺地道:“属下记得呢,主人要现在打吗?属下去寻根鞭子过来。”

此言一出,气氛仿佛又有些微妙。

帝修清俊的眉眼染了寒凉气息,侧支着头,嗓音淡漠:“秦裳。”

秦裳神色微紧,敏锐地察觉到帝修的不悦,往前屈膝一跪:“属下知错,不该挑衅主人威严。”

帝修沉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唇角微挑:“你不是不怕死吗?”

秦裳垂眸沉默。

他的确不怕死。

可他不敢真的惹怒主人。

帝修看了他一会儿,冷冷一哂:“欠抽。”

秦裳:“……”

帝修站起身,雪白袍服轻垂而下,正巧落在秦裳视线之中。

他便忍不住一直盯着那片白色袍角,直到帝修把毯子丢给他,然后转身离开,秦裳才蓦然一怔,随即沉默地起身跟上。

“本座让你起来了吗?”淡淡的嗓音听不出喜怒情绪。

秦裳抱着毯子跟在他身后,闻言恭顺地道:“主人也没说不让我起来……”

说完,意识到自己又顶嘴,忙道:“主人若是生气,属下稍后继续罚跪,主人还是亲眼看着比较好,这样属下就不能偷懒耍滑了。”

帝修没说话,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一路走回帝宫寝殿,秦裳终于松了口气,把毯子拿去放好。

殿里比外面好一些,至少不担心吹冷风染上风寒。

帝修在锦榻上坐下,安静地看着窗外。

秦裳沏了壶茶过来,眉宇间似锁着心事。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帝修语气淡淡,“别跟受了虐待的小媳妇似的。”

秦裳抬眼,语气迟疑:“的确有件事……”

帝修不发一语,任他自己挣扎。

“属下担心主人的身子,所以问了云青衣,看有没有彻底治好内伤的办法。”秦裳垂着眼,语气平静,“云青衣方才说药材都配齐了,但还差一味药引。”

“药引是什么?”

秦裳低眉,沉默在榻前跪下:“凤凰血。”

帝修转过头来,眸心微细:“姬凰舞那个小丫头的心头血?”

“主人知道?”秦裳诧异抬眸。

他听到凤凰血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会跟南疆凤凰公主有关,没想到主人却一清二楚。

帝修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主人?”

“秦裳。”帝修单手撑着额头,表情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语气却淡漠如冰,直刺入心骨,“这件事没得商量。如果你敢擅自做主,本座不会对你动手,你自己离开,从此别再出现在本座视线之中。”

话音落下,秦裳神色一变。

“你该庆幸自己还知道来问过本座的意见。”帝修神色幽冷,“跟在本座身边这么多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秦裳抿唇:“属下清楚,可是主人的身体……”

“本座身体怎么了?”帝修语气转冷,“你是担心本座活得没你长久?”

第1201章 人都有一死

秦裳连忙摇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本座就算元气大伤,再活个三五十年也不成问题,你操的是哪门子的心?”帝修觉得此人简直吃饱了撑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以后再让本座听到这类言语,亦或是真有人去做了这件事,秦裳,别怪本座翻脸无情。”

话音落下,帝修语气冷冷的,“去跟云青衣说,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事别逗留在山上。”

秦裳垂眸,抿唇不语。

帝修眯起了眸子:“你没听到本座的话?”

秦裳抬眼,眉头紧蹙:“主人……”

帝修眸心色泽彻底降至冰点,冷冷盯着秦裳良久,薄唇轻轻挑起一个冷峭的弧度,“很好。”

秦裳身体一震。

“本座大概真的是纵容你太久了。”帝修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以至于你现在完全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秦裳摇头。

“九微最近在闭关,不需要你照顾。所以本座如果让你下不来床,你大概也没什么意见。”帝修说完,语气越发冷峻,“自己去拿鞭子。”

秦裳又是一震。

他真的把主人给惹怒了?

正要起身照做,可秦裳突然反应过来,若他真的下不来床,谁来伺候主人?

默默地又跪了回去,秦裳低眉:“属下知错,主人还请息怒。”

帝修没说话,清贵眉眼被一层寒凉的气息笼罩,明显心情不美好。

秦裳沉默地注视着帝修随意搭在膝头的手,须臾,他伸手握着帝修修长的手指,嗓音温软而透着几分不安:“属下就是知道主人定然不会同意,所以才没敢擅自做主。可是我担心主人的身体……”

说着,轻轻地把脑袋搁在帝修膝上,语气听得出来的黯然:“每天看着主人苍白的脸色,我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听着此人温顺服软的声音,心头所有不悦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帝修低眉,看着趴卧在膝头的脑袋,看着自己的手被这个家伙抓在掌心,过了良久,帝修才淡淡开口:“为什么难受?”

“不知道。”秦裳语气低低的,“就是难受。”

“本座之前跟你说过,本座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帝修淡道,“此前用云青衣拿回来的寒香露泡过澡,经脉和丹田已修复如初,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如今本座也就是看起来不太好,实则真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本座跟你说了,再活三五十年没问题,真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况且人都有一死,难道你还真指望本座能长生不老?”

他当然没指望谁能长生不老。

可秦裳也说不上来自己在纠结什么,担心什么。

他只知道主人以前都是很健康的,如今落下病根,纵然云青衣给主人服下那么多补药,可主人的脸色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起色。

他担心。

他怎么能不担心?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常年累月积下了沉疴内伤,金羽说他活不过两年,甚至后来那次严酷的杖刑,几乎要了他整条命。

可还是用药调养好了。

第1202章 还能活几年

他伤得那么重,重到那一口气都抢回来的,最后都能治好。

然而主人的内伤却治不好……

这是不是说明,主人的伤势比他当初还严重?

他常常担心,主人会不会也活不过两年?

更甚者,一年?

虽然清醒之时他总是谴责自己胡思乱想,然而这种恐惧不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

白天里跟没事人一眼,夜间却连觉都睡不安稳。

每每睡到半夜,他都忍不住睁着眼,确定主人还有呼吸。

他知道自己太紧张,这种担忧的反应也太夸张。

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亲眼看着药一天天在喝,寒香露的药浴也泡过了,数种名贵药材研制出的补元气的丹丸也吃了不少,但苍白的脸上却始终看不到血色……

“让云青衣过来一下。”

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裳回过神,抬眼看向帝修。

窗外有高手离开,秦裳垂下眸子,看见自己跟帝修交握的手指,低声开口:“云青衣也是为了主人的身体,主人不会迁怒他吧。”

帝修没说话,倚着锦榻沉默。

云青衣奉命而来,瞥见跪在榻前的秦裳,心下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暗自撇嘴,云青衣恭敬地行了礼:“阁主有事吩咐属下?”

帝修看着窗外,侧颜清贵而淡漠:“本座还能活几年?”

啊?

云青衣微愣。

他以为阁主要问药引的事情,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个问题。

“阁主虽然伤了元气,但于性命并无大碍。”想了片刻,他如实说道,“只要阁主不再损耗内力,不再折腾自己的身体,注意休息,好好调养,再活个四十年没问题。”

帝修唇角微挑,嗓音多了几分嘲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整日闲着没事干似的,折腾什么药引……是担心本座死得不够快,想早些气死本座才甘心?”

这话说的……

云青衣着实无语了一阵,转头朝秦裳看过去一眼,他忍不住心里叫屈。

若不是秦公子一直催着他,他至于整日闲着没事干折腾药引吗?

他还以为这本来就是阁主自己的意思……秦裳是阁主身边人,历来有什么事也都是他负责传话。

虽然阁主肯定不会乐意去喝人血,但之前不是没提到药引吗?

原来一直都是秦公子自己在折腾,阁主根本就不在意……好吧,阁主看起来确实也没把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在心上,一直都是秦裳在杞人忧天。

心头沉吟了须臾,云青衣大约是明白了阁主把他叫来的意思,淡淡道:“阁主如果不能接受凤凰血做药引,暂时也不用服什么药了。属下觉得阁主除了身子骨不如以前,其他方面都没什么影响,秦公子也不用太过担心。”

秦裳皱眉,沉默地看着他。

“属下说的是真的。”云青衣道,“阁主的状况跟寻常武者内伤不同……秦公子若定要钻牛角尖,我一时跟你也没法解释。但是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保证,阁主确实不会有大碍。”

第1203章 服气

帝修语气淡淡:“下去吧。”

云青衣点头:“是,属下告退。”

“今天就可以下山。”帝修冷道,“你在山上逗留的时间够久了。”

云青衣嘴角一抽,“是。”

他在山上逗留够久?

若不是秦大公子一直追着他问,追着他想办法,他早就下山了好吗?

阁主真是偏心,心里明明知道是秦大公子的主意却不点破,偏偏喜欢为难他一个小小的下属。

撇了撇嘴,云青衣很快告退离去。

他决定了,至少一年之内都不会再上山,免得秦裳又自作主张,害得他挨累找各种草药不说,在阁主这种还不落好。

云青衣离开之后,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现在,请你再给本座说出一个不安的理由。”帝修漫不经心地看着秦裳,语气平静,“如果你就是喜欢自己加戏,那不如写个话本子给本座看看?”

话本子?

秦裳懵了一瞬,随即皱起眉,不自觉地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主人的内伤是什么症状?会不会觉得心悸,脏腑有没有时而疼痛的感觉?亦或是……身体无力,提不起劲?常常觉得困倦?还是其他的……”

“秦裳。”帝修语气有些无奈,“本座当真是对你服气了。”

秦裳抬眼,无辜地望着他。

“跟你说不通是不是?”帝修敲了他的脑袋,一根筋的脑袋,“本座没事,也就是看起来气色不佳,其实没什么大碍……”

语气微顿,他淡淡一笑:“就算真有点什么,你应该也没什么好怕的才对,大不了本座归天之时把你也带上。你就殉在本座身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着本座,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秦裳迫不及待地截断了他的话,眼底光芒亮得惊人,“主人若真有事,我便随了主人而去,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侍奉主人身边。”

说完,他静默了片刻,垂下眼,语气不自觉地低了一些:“其实……若是真有下辈子,我倒是宁愿自己投胎成个女子,这样……或许……”

或许什么。

秦裳没有说出来,帝修却听出了他的意思,眉眼微动,眼底一抹异样色泽划过。

“女子有什么好?”他淡淡开口,“本座这样的性子,不擅长温柔,不会哄人,你若真是女子,只怕反倒受不了本座这样的无情了。”

秦裳闻言,顿时沉默。

似乎有点道理。

谁家女子能受得了主人这般淡漠无情的性子?

也就是他……嗯,男儿身,又是练武的身体,当初才承受得了一次次苛责,若是娇弱女儿身,只怕早就魂归地府了。

女儿家是需要呵护的。

可就算秦裳眼中的主人是如何的好,如何的完美,他也很清楚主人不是个会呵护人的性情。

所以,下辈子投胎个女儿身的愿望……想来也不切实际。

这般一想,他默默叹了口气:“那好吧,还是继续做个男儿好了,比起被呵护的女儿家,我倒是更愿意站在主人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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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4章 文火慢炖

这段插曲之后,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有了云青衣的保证,以及帝修的一番话,秦裳确实心安了不少,也看开了不少。

也许正如帝修所言,就算当真有那么一天魂归地府,作为主人身边第一高手,他舍命陪了也就是,就当是殉葬又如何?

秦裳平生无大志,唯一的也是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跟主人在一起——也许他这一生的宿命,便是为了这个人而活。

主人生,他生;

主人死,他陪着死。

至于来生是否真的还能在一起,他无法提前预知,但只要有一丝丝渺茫的可能——亦或是,只当是心里种下了美好的一个愿望,也无不可。

不过心里看开了是一回事,但秦裳老母亲一般的心态和习惯却实在无法改变。

腊月里冷,一场大雪让整个九阁之巅都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气候寒冷,秦裳几乎从不离开帝修身边半步。

素来并不畏冷的帝修,寝殿里第一次搬进了火盆取暖——当然,这绝对是秦裳的主意。

起因是来自于帝修的一声咳嗽。

有内伤在身的人到了冬天,偶尔低咳两声也正常,但在秦裳看来却完全不正常。

他觉得主人贵体有恙,自打那声咳嗽之后,只要他家主人走出殿门一步,那雪白暖和的大氅便会强制性地披上他肩头。

帝修皱眉,秦裳只当没看见。

帝修若要表示出不满,秦裳就低头请罪,态度温顺却丝毫不动摇。

帝修偏不听他的,秦裳干脆就跪在雪地里,寒冷的天气里只跪上一会儿,那寒气很快就会侵入肌骨。

虽然这点寒冷对于秦裳来说不算什么,对他家主人却明显有效。

若是在以前,跪上一会儿算什么?

忘记曾经让大雪把身上血迹冲干净的那次经历了?任你跪上三天,帝修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秦裳膝盖还没落地,帝修冷冷的一哼之后就宣布妥协。连秦裳自己都没料到,他家主人会变得如此容易心软,完全没有以前的半分冷硬无情。

也许当真应了那句话。

不管如何冷硬的心肠,也禁不住文火慢炖。

总之一整个冬天里,帝修已经被秦裳搞得生不出半点情绪。

秦裳给他添衣就添衣,内殿加几盆火就几盆火,让云紫衣来给他把脉就把脉,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残废来照顾。

帝修也懒得跟他发脾气。

毕竟对于一个你要他跪他就跪,你要打他就递鞭子,你要生气他请罪,不跟你反抗一句,比最乖顺的兔子还温顺,却又偏偏在某些方面固执得不行的家伙——你还有力气跟他较真?

尊贵无双从无人敢冒犯半分的九阁阁主,第一次体会到了对一个人没辙的滋味。

直到过完年开春,天气转暖。

万物复苏,帝修才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出去透一口气,而无需穿得跟白熊似的了。

子曦命人送来一封信,说他们在凤凰城已经安置好,这段时间因为怕打扰九微修习,是以并没有过来山上。

第1205章 停战协议

她打算七月份跟楚宸回趟陵国帝京。

七月初一是两个孩子的十岁生辰,子曦想回去见见她的父皇母后,以及带两个孩子正式见过他们的祖父母。

秦裳看到消息之后,把这件事跟帝修说了。

帝修没有明确地表态,但看起来似乎也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

不过眼下离七月还早,为了不影响九微修炼,秦裳并没有跟他多说此事,只回了封信给子曦。

四月初,长公主楚凝率领麾下的天策军大展神威,让大夏三万军队全军覆灭,一鼓作气拿下了对方三座城池,打得大夏落花流水。

项南九年时间只守着边关,没有让敌人侵犯疆土,却也没有给大夏刻骨铭心的教训。

而楚凝一上战场仅半年就让大夏尝到了血腥的教训,接连攻下大夏三座城,还待继续长驱直入时,大夏皇帝慌乱之下,紧急派使臣前来讲和。

楚凝倒是个好说话的,讲和就讲和,她也不是非要打仗不可。

可求和的一方注定是任人宰割的份,楚凝历来对于主动兴兵挑衅的人都不会手软,因此条件之一就是除了攻下的三座城池之外,大夏再割让岐、并、眠三座州城并入陵国疆土。

条件之二,是三年之内大夏不得再兴兵,否则必将彻底覆灭大夏江山。

条件之三是大夏使臣主动提出来的,为保证两国永世修好,皇帝御封京城第一公子闻筝,入陵国和亲。

闻筝公子是何人,楚凝并不知道。

稍作了解之后,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帝京。大夏使臣也同样修书给他们的皇帝,把楚凝开出的条件告知给大夏君臣。

彼此耗费了一个月时间谈判之后,楚凝丝毫不成动摇松口,要么割城,要么继续打,直到让大夏全部成为陵国疆土为止。

大夏耗不过,皇帝顶不住压力,只得忍痛答应。

双方很快签订了停战协议。

签好停战协议之后七日,以十三岁之龄成为大夏帝京第一公子的闻筝被带到了楚凝面前。

看到眼前这个少年,楚凝一时沉默。

很文静雅致的一个少年,一身月白锦衣衬出少年青竹般修长挺拔的身段,容貌生得清俊,性情看起来温和,身上有一种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的沉定气息。

他的名字叫闻筝,据说可以谈得一手好筝,在大夏世家贵族之中,他的音律水准无人能及。

此人不会武功。

楚凝能感觉得出来这是个文弱少年,没有一点内力,但是这个少年的眼神很灵透,仿佛能看穿人心里的想法一眼。

楚凝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不卑不亢,神情淡定沉稳,面上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之色。

就算是个成年人,也很少有人能在楚凝的目光下保持镇定不惊。

但是这个少年却丝毫不惧。

楚凝于是在心里得出了结论——这是个很了不得的少年。

当然,他究竟本事如何,入陵国和亲是否居心叵测,以及是否有其他的目的……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也是小女帝陛下该操心的事情。

第1206章 闻筝公子

楚凝现在的职责就是结束边关的战争,确定自己带回去的这个少年在当下是没有危险性的。

除了给大夏一个惨烈的教训之外,楚凝此番出战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把项南之前的兵马全部打散重整。

真正属于项南的私人势力,对军队会造成不良影响,以及怀着异心的将士,都被她用各种方式找了出来,然后就地诛杀。

整个边关被她大清洗了一遍,回帝京之前,没有一个人敢不服这位女将军的将令。

纵然低调沉寂了几年,可一旦领兵上了战场,昔日那位西陵长公主依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骨子里的铁血无情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五月底,楚凝领着麾下天策军回到帝京,进宫复命时,把闻筝和大夏使臣一并带进宫,觐见女皇。

快十岁的天舒站在九娆身边,看到这个少年时,脸上罩着浓浓的一层寒霜。

满朝文武沉默的注视中,锦衣少年恭敬地参拜,抬手举足间气度沉稳,不卑不亢,面上无悲无喜,态度恭顺而沉着。

既没有因来到敌国而惶然,也没有因跪拜一个不足十岁的女帝而不服。

少年清俊的眉眼间,色泽沉静,说不出的温顺雅致。

“和亲?”九娆坐在龙椅上,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端详着跪在殿上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姓闻,单名一个‘筝’字。”

“闻筝……”九娆勾了勾唇角,“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筝,能给朕演示一下吗?”

闻筝恭顺领命:“臣荣幸之至。”

话音落下,他让使臣把自己随身携带来的筝搬上殿,横放在他的面前。

没有多少花俏,也没有故意卖弄。

少年静静跪坐在那里,一曲耳闻能详的《高山流水》自指尖下缓缓流淌而出。

殿上无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弹筝的少年身上。

作为一个和亲而来的少年,他本该是卑微的,身不由己的,甚至应该是屈辱的——大夏至今依然是男尊女卑,作为男儿之身被派来和亲,从此侍奉一个女皇。

对于一个少年而言,的确可被视为屈辱。

可在这个少年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阴霾黯然,看不见任何郁色愁容,众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安然稳坐的身形,一个雅致从容的少年。

一个如他指尖下弹奏出来的音色,洒脱淡泊,如雾淡风轻,如水墨画一般宁静致远,深邃绵长。

整个大殿上都回荡着袅袅乐音,众人沉浸在音色中,眼前仿佛出现一幕潺潺流水与高山巍峨相映成趣的意境……

一曲奏罢,少年垂眸静默片刻,似在回味。

须臾,他起身行到一旁,再度行礼:“臣献丑了。”

“弹得很不错。”九娆语气淡淡,“既然是来和亲,代表大夏皇帝让两国永世修好,那就先住下吧。”

目光微抬,九娆扫了殿上群臣一圈:“朕即位近十载,后宫至今空置,朕决定于七月生辰当日在宫里举办一场选夫宴,礼部好好准备。”

第1207章 觐见

选夫宴?

群臣一呆,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始料未及的一句。

即位十载,后宫至今空置……

可陛下才十岁。

后宫至今空置不是很正常吗?

十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就算有了皇夫,甚至三夫四君七十二侍君都有了,女皇陛下暂时也什么都做不了吧?

“闻筝是吧?”九娆目光落到少年身上,语气淡淡,“摄政王,先把他安置在宫里住下,等到朕生辰之日一起册封吧。”

自古以来和亲都是两国停战议和的一个手段,虽然和亲并不代表永远的和平,但在短时间之内,却能让人相信这是一份诚意。

南墨昊点头:“是。”

闻筝敛眸沉默,对九娆的话似乎没有任何异议。

大夏使臣出列,代表大夏皇帝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篇废话,九娆听得烦得慌,最后让摄政王设宴招待使臣,然后就领着天舒群臣恭送下离开了。

一次觐见,让闻筝对这个小女帝有了简单的一点了解——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了解。

小女帝性格很特别。

群臣对这个年仅十岁……不,尚未及十岁的小女帝很是敬畏,完全没有那种对待孩子皇帝的轻慢。

不仅仅体现在言语态度上,而是发自骨子里的畏忌。

若非清楚陵国以前都是男帝当政,至今只经历过两任女皇,闻筝几乎都要以为这就是个女帝执政的国家了。

小女帝陛下不但年纪小,且还是个女子,然而从满朝文武的态度中可窥出,他们对此似乎并无多少排斥。

这一点也很奇怪。

还有,小女帝对于自己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兴趣——亦或是,有一种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淡定。

小女帝身边的那个男孩,也不是寻常的孩子。

闻筝并非出身皇室,但他出身贵族之家,与生俱来的涵养底蕴让他即便年纪不大,但良好的出身以及自小接受的教导,让他周身自带一种君子风度。

在大夏帝京,他也是许多小姑娘争相竞逐的对象。

他对小姑娘的这种热忱并不是特别喜欢,甚至有些排斥,但无可否认,从那些小姑娘的态度之中,他大致能判断出自己在众多贵族公子之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甚至算得上优秀。

他常常听到旁人的夸赞是,龙章凤姿。

大夏第一公子的名头也不是他自封得来,而是被人给他的赞誉。

可初来陵国,他就遇到了一个对他完全无感的女孩。

不是刻意的下马威和漠视,而是真正的无感。

闻筝能感觉得到那个女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惊艳,倾慕,喜悦,或者说紧张。

很平静,平静到仅仅只带着一丝打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就这么走了,留下一句命令,丢下大殿上满朝文武,带着她身边的那个男孩走了。

然后闻筝意识到,他来陵国之前所预料的一些事情,最终只怕全部都要出乎他的预料。

陵国小女帝,初次见面留给他的印象,很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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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8章 后宫修罗场

离开朝殿,九娆带着天舒去了御花园。

她不太喜欢冬天里的寒风凛冽,所以一整个冬天两人都窝在殿内——不是在寝宫读书,就是去玄隐殿练武。

几乎快成了冬眠的蛇。

如今春暖花开的季节里,九娆喜欢经常出来逛逛园子,看看风景,感受万物复苏的气息。

两人沿着曲折的小路往深处走去,清晨的露水还残留在花枝上,园子里的牡丹花绝艳高贵中透着一种静谧的姿态。

“天舒。”九娆偏首,看着身边天舒没什么表情的脸,“你心情又不太好了?”

天舒沉默不语,像是跟谁赌气似的。

“闻筝是和亲的少年,也是战败国的人。”九娆朱唇轻扬,语气淡淡,“虽然长得还算不错,但他跟你比起来,几乎不占任何优势,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不高兴。”

天舒闻言,表情微动,抬眼看向九娆:“不占优势?”

“当然。”九娆点头,“你觉得他占了什么优势?”

“他……筝弹得很好。”

九娆嗤笑。

抬眼看着前方幽深的园子,她淡淡道:“大夏现在是求和的国家,闻筝一个人从战败国而来,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而且他还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

天舒眉眼微缓,面上寒霜褪了一些。

对,一个战败国的和亲少年,除了容貌出色一点,气度出色一点,以及筝弹得不错之外,他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皇宫里,没有一点优势可言。

他若真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舒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天舒。”九娆驻足,伸手摘了一朵牡丹花,“朕的后宫也许极有可能会是个修罗场,朕不会维护任何一个人。所有妄想进入朕后宫的人,都得凭自己的本事生存下去。”

天舒闻言,蓦地抬眼看着她。

“所以,好好把你的本事练好……”九娆拍了拍他的脸,笑得人畜无害,“否则万一哪天人家联合起来对付你,你不一定能招架。”

花落,转身进园子赏花去了。

天舒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抬脚跟上前面的女孩。

修罗场?

凭自己的本事生存下去?

心头回荡着这句话,天舒忍不住开口:“如果有看不顺眼的人,我能把他杀了吗?”

“我已经说了,看你自己的本事。”九娆语气淡淡。

天舒沉默下来。

人当然是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杀的,天命皇夫毕竟有其存在的道理,他也不是嗜杀之人。

然而有九娆这句话,天舒心里明显有了些底气。

不杀人,却也可以有其他办法让阻止以后的皇夫们争宠,最好能兵不刃血把他们都赶出后宫。

还有四个月才满十岁的天舒,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用什么样来驱赶情敌了。

虽然现在还早……不,其实已经不早了。

想到南疆的姬凰羽,如今又来了一个大夏的闻筝,天命九位皇夫已经出现了三个——包括他自己在内。

现在开始谋算筹划,时间上刚刚好,且完全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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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9章 人,生而不同

摄政王设宴招待群臣,天舒和九娆没去,而是坐在寝宫里对弈了一局。

闻筝被安置在甘泉宫。

晚膳十分,九娆命人去把这位大夏第一公子请了过来,在雍华宫正殿一道用膳。

人不多,只有九娆、天舒和闻筝三人。

宫女摆好一道道精致膳食,侍立在一旁。

九娆托着下巴看向闻筝:“你今年十三岁?”

闻筝放下筷子,神情从容,维持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谨,“是,臣今年二月,满十三岁。”

九娆漫不经心地点头:“跟朕说一下你的情况。比如说家世、才学、擅长什么,还有你来大夏的目的。”

“臣乃是大夏闻太傅之孙,祖父曾是皇子们的老师,但这一代皇帝尚无子嗣,所以祖父在内阁帮着修书……不太忙,算是半隐状态。”闻筝道,“家父在吏部任侍郎一职。”

九娆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时而低头吃口肉羹。

“臣自小在家中受祖父教导,曾在一次京城公子举办的诗酒会上拔得头筹,因此被人冠上了京城第一公子的头衔。”

九娆抬眸:“当时你几岁?”

闻筝回道:“前年四月,十一岁。”

九娆淡笑:“十一岁就成了大夏第一公子,真是厉害。”

人,生而不同。

有人练武天赋高,资质佳;有人天资聪慧,谋略深。

有的人出生就贵气非凡,注定站在云端。

有人愚钝,一辈子庸庸碌碌,只能甘于平凡。

“陛下过奖。”闻筝垂眸,“臣家中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弟弟,年方七岁。”

九娆道:“大夏皇帝为何决定由你来和亲?”

家世算是显赫,有才有学,被封为第一公子,可见是家中最大的骄傲。却要远离故土,以男儿身和亲侍奉别国女皇,他的祖父和爹娘怎么会同意?

“因为只有第一公子才有资格和亲,才能代表大夏的诚意。”闻筝回答得不卑不亢,“这是凌云长公主给皇帝的建议。”

凌云长公主?

听到这句话的九娆顿时一愣,咽下口中的肉羹,沉默地盯着闻筝看了良久,才道:“凌云长公主?”

这不是她的祖母吗?

她亲爱的爹爹的娘亲,而且她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大人现在也在大夏……这件和亲大事里,隐藏着什么玄机?

闻筝点头:“是,凌云长公主是皇上的母亲。”

九娆心里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皇上的母亲不应该是太后吗?怎么叫长公主?”

闻筝回道:“皇家之事,作为臣子并不敢打听太多,因此臣并不太清楚内情。”

九娆挑眉。

不清楚其中内情?

才怪。

不过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

九娆算是明白了,这次和亲居然是凌云长公主的主意,虽然她对这位祖母还不太了解,但有一点她是十分清楚的——

凌云长公主非常希望能亲手摧毁大夏皇族,让独孤皇族断子绝孙,后继无人。

所以大夏皇帝至今没有子嗣。

九娆嘴角上挑,转头看向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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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0章 来自南疆的信

眼神里分明写着:天舒,这人你暂时可不能动了。

天舒抿唇不语。

反正他原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对闻筝做些什么,不管是闻筝还是姬凰羽,亦或是以后的那些皇夫,只要他们肯安分,他当然不会主动去对付他们。

九娆接下来又问了闻筝一些问题,这位闻公子回答得都无懈可击,既不过分张扬,也不畏缩不答,自始至终从容应对,维持着一副完美的君子风度。

晚膳之后,闻筝起身告退。

九娆移驾内殿,在锦榻上小坐了片刻,然后叫上天舒出去散了个步。

夜空星辰闪烁。

远处宫灯迷离氤氲,美轮美奂,映着绝尘脱俗的眉眼盈润剔透,眼底光泽涌动。

“陛下。”处理完政务的南墨昊走过来,递了封信给九娆,“你爹娘来的信。”

九娆伸手接过,转身走上凉亭,展开手里的信函看了看。

须臾,唇角微挑:“爹爹和娘亲打算七月之前回来一趟,为我和九微办一场生辰宴。”

说完,红唇微撇:“其实我更想自己玩。”

南墨昊没说话。

十岁的孩子正值叛逆期,有任何想法都是正常的。

“还有一封信。”南墨昊从袖子里又取出一封信函,放在九娆面前的桌子上,“来自南疆。”

听到南疆两个字,天舒神色一冷,沉默地把视线落在那封信上。

虽然楚宸和子曦现在也还在南疆凤凰城,但南墨昊所说的“来自南疆”指的显然不可能是他们。

况且他们的信,九娆已经看姑过了。

那么南疆还能有谁给九娆写信?

答案,显而易见。

九娆单手拆开,看着上面几行漂亮中带着点苍劲之气的行楷,嘴角轻扬。

看不出来这位姬王子一手字写得这么好看,且格外有气势。

“摄政王叔叔,南疆如今情势如何?”

算起来他们离开南疆已经快一年了,姬凰羽想做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巫后滑胎,巫家将军被人暗杀,祭司殿占卜得了一卦,显示巫家包藏祸心,将会覆灭南疆……”

九娆嘴角一抽。

姬凰羽还真是厉害,步步算计,当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把堂堂显赫的巫家置于死地?

巫后滑胎,孩子不保,没了夺王位的念想。

巫将军被暗杀,他麾下的军队必然有姬凰羽中意的人接管——就像当初南疆王宫御林军统领的位置一样。

而祭司殿算出巫家包藏祸心,则直接给了巫家致命一击。

南疆是信奉神灵的国度,再加上巫家之前陷害过姬凰羽,后又澄清这是一场误会,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出事……

这个时候,那些世家大族若不出来添把火落井下石一番,就真的太蠢了。

具体的细节九娆并不关心,反正能猜得出来,现在的南疆应该是大半已落入了姬凰羽的掌控之中。

不过这个人说下个月会来陵国觐见女皇陛下……

“又来一个。”九娆托腮,“天舒,朕的皇宫应该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天舒脸色微沉,显然一点都不期待这样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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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1章 对招

南墨昊目光微转,若有所思地落在天舒面上,须臾,淡淡道:“天舒,稍后跟本王去玄隐殿。”

天舒垂眸:“是。”

他以为南墨昊是要检视他最近的武功进展,到了玄隐殿却发现并不是。

一间空置的偏殿,殿内空无一人。

换上了平时练功的衣服,进入这间偏殿,天舒朝南墨昊躬身行礼。

行的是师父的礼。

“出手。”淡淡的嗓音依然是惯常的淡漠无绪。

天舒应了声是,身体瞬间化作敏捷的小豹子,朝南墨昊攻了过去。

身体挺拔的南墨昊单手负于身后,目光锁着少年劲瘦的身姿,长拳格挡朝他攻过来的每一招,衣袂翻飞间,一来一往凌厉生风。

天舒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南墨昊今日看似没什么变化,只防守不攻击,可速度比平常快了许多,无形中引导着天舒去追击他的动作。

天舒正想着师父的目的,冷不防手腕上被一点,灼热的痛感让他瞬间回神,再不敢分心,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两人来回过了约莫六七十招,南墨昊开始攻击,两人拳掌交击慢慢趋于激烈,天舒应付得越来越辛苦,额头上渐渐出了汗。

南墨昊开始故意露出破绽,让天舒寻着破绽变化招式来破解他的攻击。

如此又交手了数十招。

天舒聚精会神,眼神越发专注,渐入佳境,身体闪避进攻的动作越发顺畅自如。

然而正在此时,南墨昊却又开始转退为进,专攻天舒防守薄弱之处,即便只是点到为止,也在天舒手腕、胸口、肩膀、胸腹处留下一个个彰显天舒狼狈的记号。

半个时辰之后,南墨昊收招。

天舒深深地躬身,很快挺直身子站好,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

身上所有被点到的地方都隐隐传来疼痛灼热之感。

这是南墨昊故意留下的记号,好教他清楚地记得何处露出了破绽,何处防守不到位,用来反思错处,然后重新把招式演练一遍,直到彻底融会贯通为止。

今天这样的痛感比平时重,也跟明显,似乎刻意带着点教训异味。

天舒心里微沉,全神贯注地把方才两人对打的招式回想一遍,尤其是自己露出的弱处,在南墨昊沉默的注视之下,把方才的招式重复打了一遍。

确定无误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觉得如何?”南墨昊淡淡发问。

天舒微凛,目光微垂:“不太好。”

“你现在可以再告诉我一次,要不要成为御隐卫?”

天舒心里一沉,却坚定地回道:“要。”

“确定?”

天舒点头:“确定。”

“既然确定,这两日就不用回陛下寝宫了。”南墨昊道,“等你明白什么是御隐卫,什么时候再回去。”

天舒神色微变,蓦然抬眼:“师父?”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你没有成为御隐卫的资格。”南墨昊语气冷漠,眼神凌厉如剑,“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御隐卫,你确定自己有实力保证陛下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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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2章 御隐卫的本分

天舒脸色猝变,蓦然跪下:“天舒知错。”

“跪这里反省。”南墨昊命令,“什么时候能做到控制自己的情绪,什么都跟我说,我会放你出去。或者你若是觉得自己做不好御隐卫,随时可以提出放弃这个决定,我也可以放你出去。”

天舒垂眸:“是。”

他不会放弃。

南墨昊转身走了出去,留天舒一个人在这里反思御隐卫的职责和本分。

九娆在寝宫里等了许久,一直不见天舒回来,正要差人去问问,却见南墨昊从外面走了进来。

“摄政王叔叔。”九娆转头看了看外面,没见到天舒的身影,“天舒呢?”

“他在反省。”南墨昊道,“陛下今晚早些歇着吧,不用等他。”

九娆眉梢一挑:“为什么?”

“他不适合做御隐卫。”摄政王皱眉,“至少目前来说,不太适合做一个御隐卫。”

九娆微默片刻,心里隐约有数:“摄政王叔叔的意思是说,天舒喜欢争风吃醋的行为是错的?”

“御隐卫本不该受感情左右。”

九娆淡笑:“可摄政王叔叔自己能做到吗?”

南墨昊皱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本王也不是合格的御隐卫,因为有了感情。但本王能做到不让感情操控理智,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顿了顿,“天舒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

“天舒暂时的确没有任性的资格。”九娆说着,抬手示意,“摄政王叔叔坐吧。”

亲自抬手给南墨昊倒了盏茶,九娆道:“天舒想做御隐卫,出于什么心思我心里清楚,但他目前还不够强大——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所以不能轻易表露出了情绪,让旁人猜到他心里的想法。”

这样会很容易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南墨昊坐在九娆对面,淡淡道:“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御隐卫,他首先要做到玄隐殿中最强,其次要学会隐藏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

实力最强,意志和心性坚定,喜怒不惊,克制七情六欲。

且必须做到忠诚。

御隐卫听着简单,却并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

“天舒的起点跟摄政王叔叔不一样,所以其间需要克服的东西会更多。”九娆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在成为御隐卫之前,他已经有了感情;但好在他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为了守护这份感情而克服一切障碍。”

说着,九娆淡淡一笑:“虽然我总说自己不会对谁动感情,但我心里清楚天舒对感情的执着,所以……其实天舒比摄政王叔叔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父母尊长的感情之事九娆并不想评价。

但就御隐卫这个身份来说,南墨昊和天舒两人早就注定,在对待感情这件事的态度和方式会完全不一样。

南墨昊选择的是守护,是成全。

而天舒却早早就决定了争夺,甚至根本从未把忠诚放在心头第一位。

相比忠诚这两个字,天舒的态度或许更像是守护,以及对守护资格的坚持——就像兽王在守护自己的地盘,不容任何人僭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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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4章 消息灵通

群臣注视着这个红衣如火的少年,心头不由生出一阵古怪的感觉。

第一次到人家的地盘上,跟女皇陛下如此说话……是自来熟吗?

“姬凰羽。”九娆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你是南疆第一美人,闻筝是大夏第一公子,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姬凰羽扬了扬下巴,“因为他不如我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九娆挑眉,“还是说,你们南疆人都喜欢以美色取人?”

“我们南疆人并非以美色取人,但进了陛下的后宫,自然长得好看者才能得宠。”姬凰羽理所当然地道,“以美色为最佳利器,才能光明正大地争宠,不是吗?”

此言一出,朝臣们不由面露诧异之色,纷纷盯着他看。

进陛下的后宫?

光明正大地争宠?

这位南疆王子也是冲着和亲来的?

殿上鸦雀无声。

群臣心里忍不住想,他们家陛下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天命帝女,所以这大夏和南疆的公子也都是承天命,被命运驱使着齐齐来了陵国?

听着怎么这么玄呢?

九娆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天舒,眉梢轻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吃的教训多了,还是天舒当真知道了御隐卫的本分,这会儿见到姬凰羽,居然完全没有表情。

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着……

“退朝吧。”九娆起身,淡淡看了一眼站在殿上的姬凰羽,“你跟我过来。”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去。

天舒紧随身后,姬凰羽也连忙疾步踏上丹陛,跟在九娆身后离开,只留下殿上一群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大臣们。

离开大殿,姬凰羽语气淡淡开口:“听说陛下下个月要举办选夫宴?”

九娆瞥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

“我心系陛下,消息当然要灵通一些。”姬凰羽眉眼微弯,笑得风华绝代,“我有一个预感,陛下选夫宴之后,陵国皇宫应该会很快热闹起来。”

预感?

九娆嘴角淡勾:“朕也有一个预感,你要真进了朕的后宫,朕觉得你的日子应该并不会好过多少。”

姬凰羽挑眉:“为什么?”

“因为朕讨厌兴风作浪的人。”九娆云淡风轻般开口,说完,转头看了看沉默的天舒,目光又回到姬凰羽面上,“而你,看起来就偏偏是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人。”

“陛下这就冤枉我了。”姬凰羽道,“在我决定成为陛下皇夫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我会是陛下面前的小绵羊,绝不会随随便便就兴风作浪。”

九娆会信他才有鬼了。

“南疆如今情况如何?”九娆转移话题,“巫家在你手里被整治得差不多了吧。”

“巫家本来就该死。”姬凰羽语气淡漠,却透着极致的无情,“以他们做出来的那些事,诛十族都不够。”

说完,他很快又笑了起来,瞳眸里似映着无边风华:“不过陛下放心,我绝不会把对付巫家的手段用来对付陛下。”

他只会把那些手段用来对付情敌。

第1215章 女孩善变

九娆不置可否。

就算想对付她,也得看他有没有足够对付她的本事。

陵国皇宫可不是南疆王室,不是他想怎么样就可以怎样的。

“天舒还是一贯的沉默。”姬凰羽转头看着旁边一直不曾说话的天舒,眉梢轻挑,“对我的到来,你就没有一点反应?”

反应?

若是有可能,天舒巴不得现在就把他跟闻筝都赶出宫去。

然而……

天舒闻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敌意,当然也绝对没有欢迎的意思。

姬凰羽见状,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有意思。

短短数月……嗯好吧,其实已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位天枢君倒是越发沉稳了些。

十岁的孩子能够做到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做到情绪不外露,已经非常不错。

姬凰羽沉默地注视着前方小女皇娇小纤细的身影,心下不由叹了口气,小女帝陛下的皇夫们都不是善茬,真要收拾起来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闻筝现在住在哪里?”九娆问。

天舒道:“甘泉宫。”

九娆点头:“今晚安排这位王子殿下也住甘泉宫,跟闻筝公子先打个招呼,彼此认识一下。”

“小女皇陛下,我就这么住下来了?”姬凰羽诧异,“你也不欲拒还迎一下?”

女孩子不都喜欢玩欲拒还迎那一套吗?

“南江第一美人……”九娆转头,细细地打量着姬凰羽的脸,“这副容貌确实是不错,既然是主动送上门的美人,朕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放在后宫也是赏心悦目的。”

当然,九娆并非肤浅爱美色的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突然间想看她的皇夫们自相残杀,看看他们都能玩出怎样勾心斗角阴谋陷害的把戏,是否跟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用一样的花招——

所以说,女孩果然是善变的。

不久前她还觉得,天命皇夫这种事情很让人厌烦,如今却又改变了想法。

嗯,治理江山其实是个挺枯燥的事情。

所以偶尔来一些勾心斗角,争锋相对,尔虞我诈,阴谋陷害,下毒算计,亦或是直接武力对决……

就当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或许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情。

九娆想着那样的画面,嘴角剧烈一抽,突然间忍不住想,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的爹爹娘亲会不会被气死?

当然,也许到时候爹爹、娘亲早已云游四海,根本不管这里是不是鸡飞狗跳了。

今天晚上的晚膳,又多了一个人。

闻筝住进陵国皇宫一个多月了,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跟九娆一起用了晚膳之外,后来这些天里都是自己一个人用膳。

今天因为来了一个姬凰羽,算是再一次招待客人,九娆便又命人把他请了过来。

四人同桌。

九娆坐在首位,左边下首第一个自然是天舒。

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闻筝坐在右边下首才是理所当然。

然而姬凰羽似乎并不讲这个道理,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九娆右边本该属于闻筝的位置。

第1216章 美色当前

气氛一瞬间有些微妙。

九娆挑眉,却并不说话。

闻筝似乎不以为意,静静淡笑之后,径自走到天舒下首坐下。

拂衣的动作优雅,透着良好的大家教养。

天舒拿着干净的筷子,沉默地给九娆布菜。

“陛下,我喜欢吃这个。”姬凰羽忽然伸手指着桌上的炸鸡腿,“陛下能不能给我夹个鸡腿?”

这句话一说出口,其他三人动作齐齐顿了一下。

三双眼睛都转过来看着姬凰羽。

“朕给你夹菜?”九娆挑眉。

“不是菜,是鸡腿。”姬凰羽纠正,“烤得金黄酥脆的鸡腿,肉香脆嫩,非常美味,我喜欢吃。”

“喜欢吃就自己动手。”九娆语气淡淡,“朕又不是你的侍女。”

姬凰羽笑得桃花运一弯,眼底光泽魅惑妖娆:“可是我觉得陛下可以宠我一下。”

宠他?

九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底气要求朕宠你?”

眼下他们还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好吗?

连名分都没定,就敢肆意的提出要求?

脸呢?

而且九娆才十岁,是个女孩。

姬凰羽翻过了这个年也已经十三岁,跟闻筝一样大的年纪,且还是个男孩。

让一个十岁的女孩去宠十三岁的少年?

九娆真想问问他还要脸吗?

“人家迟早是陛下的人,陛下就宠一下人家又怎么了?”姬凰羽说着,径自拿筷子把九娆面前盘子里的菜和肉,夹了一些过来到自己碗里,“我也喜欢吃这个鱼片,还有这个辣辣的肉片。”

天舒抬眼,目光冷冷地看着。

姬凰羽只当没有看见,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把夹过来的菜吃完,动作优雅悠闲至极。

吃完了,才不疾不徐地抬眼看向天舒:“干嘛一直盯着我?”

不就是几片肉吗?

至于这么小气?

天舒没说话,很快又转过头看向九娆:“陛下还想吃点什么?”

九娆托腮,目光淡淡看向眼前三人:“美色当前,朕似乎已经饱了。”

姬凰羽闻言,樱花色的唇瓣微勾:“陛下说的美色是指我?其他两个人……”

目光从闻筝和天舒两人面上掠过,他撇嘴,不屑地道:“也就是长得还能看而已。”

“姬凰羽,你能不这么自恋吗?”九娆皱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这般毫不留情地把人都得罪光了,就不担心以后寸步难行?”

姬凰羽摇头,语气透着理所当然:“有陛下护着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谁说我要护着你了?”九娆嗤了一声,“进了朕的后宫,最好懂得明哲保身,韬光养晦,否则哪天被人暗杀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别指望朕给你出头。”

命都没了,就算给他出头又能怎样?

小小年纪却如此张扬,真以为陵国皇宫里的人都是吃斋念佛的善人?

九娆目光微转,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除掉南疆最大家族,姬凰羽当真会这么愚蠢到看不清情势?

九娆敛眸,掩下眼底异样的光泽。

第1217章 帝王无情

这顿晚膳吃得算是风起云涌。

虽然看起来只是姬凰羽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九娆爱理不理。

可沉默的天舒,神色恬淡的闻筝,却显然都不是软弱可欺之人。

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在经过上次摄政王的教训之后,天舒现在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

即便心里想把这个红衣少年大卸八块,然后一块块丢出宫去喂狗,他也绝不会再在面上表现出一丝一毫来。

而越是不露声色的人,就越是让人无法看透,通常也就代表着越可怕的实力。

至于闻筝……

他的安静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状态。

战败国的和亲公子。

这个身份本身就有一种屈居人下的卑微,虽然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低人一等的姿态,但恬淡和安静也许本身就是他的一种风格。

而这种行事风格又恰巧的跟眼下的情势相得益彰。

所以在旁人看来,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在隐忍。

至于这究竟是因为真实的他本就如此,还是不得不隐忍低调,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九娆之前跟天舒说过,她的后宫也许会成为一个修罗场——这可能不是玩笑。

她也不会去维护谁。

现在的九娆甚至已经不会再去想什么天命皇夫这件事,她也不会去计算自己到底会有多少皇夫。

来者不拒也未尝不可。

但任何一个想进入她后宫的人,都必须做好命归黄泉的准备,生死概不负责。

修罗场不就是这样的游戏规则?

浅浅扬唇,九娆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她的责任只在陵国的江山,可不在这里皇夫身上。

天命皇夫……

呵,既然是天命,那么天命就让他们在她的后宫里自生自灭好了。

……

晚膳用完,姬凰羽跟着九娆到了她的寝宫,并且很有一种赖着不走的架势。

天舒依然沉默如影子一般待在九娆身边,对姬凰羽的存在视而不见。

九娆喝了盏花茶,坐在锦榻上看了一会儿书,其间姬凰羽一直想跟九娆说话,但九娆的态度一直是懒懒的,时而应上一句,也透着不太上心的敷衍。

“陛下怎么可能之前在南疆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姬凰羽控诉,“之前多可爱,果然是帝王无情,有了新人忘旧人。”

九娆闻言,慵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朕去年在南疆的时候,也没记得对你多热情。”

姬凰羽嘴角一抽,沉默且若有所思地瞥了天舒一眼。

须臾,他淡淡道:“陛下是不是不太喜欢身边的人争宠?”

天舒一整天几乎都没说几句话,却能如影子一般始终随在她身侧,反倒没见她对天舒有任何不满。

“陛下。”宫女走进来,恭敬地提醒,“该沐浴就寝了。”

九娆点头:“嗯。”

宫女转身去准备九娆的寝衣和沐浴用品,九娆起身往浴殿走去。

天舒紧随其后。

“楚天舒,你干什么去?”姬凰羽诧异地看着天舒,“小女帝陛下沐浴,你也要跟着去?”

有什么问题?

天舒眸光冷漠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第1218章 玉衡

姬凰羽神色微变,眼底色泽变幻莫测。

视线里见九娆正要离去,他淡淡开口:“小女帝陛下可还记得我在南疆时说过什么?”

九娆脚步微顿,转过身来,看着姬凰羽这张倾世的姿容。

“什么话?”她问,嗓音透着几分慵懒。

“我说我这个人比较霸道,而且特别小心眼,自私自利得很。”姬凰羽看着九娆,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有力,“如果你把我收进后宫,以后便只能独宠我一个,不许喜欢其他的人。我也不接受所谓的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九娆闻言,有些意外地盯着他的双眼,确定这人不是在说笑,她却忍不住笑了。

“姬凰羽,你到底是有多自恋?”她开口,嗓音懒懒的,带着几分薄凉,“朕记得自己也回答过你,你或许连进入后宫的机会都没有,哪来的机会争得独宠?就凭你这张脸吗?”

“凭我这张脸,还凭我有助你夺得天下的本事。”姬凰羽走到她面前,语气再认真不过,“九娆,天命皇夫虽有九个,但是你也可以不让他们成为皇夫,破军星摇光可以成为领兵的武将,文曲星天权可以封为丞相,武曲星开阳开以——”

“你是什么星?”九娆淡淡开口。

姬凰羽微默,随即道:“玉衡。”

“玉衡?”九娆淡笑,“既不是星君之首,又不是排名最末,更不是最厉害的一个,你凭什么生出如此天真的想法?”

姬凰羽皱眉。

“你可以不入后宫,朕不勉强。”九娆道,“当然不止是你,就算所谓的天命九夫全部没有意愿,朕也不会勉强任何人。同样的,也没有谁可以勉强朕的意愿。”

话落,她喊了天舒一声,转身离去。

姬凰羽皱了皱眉,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潋滟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寒凉的色泽。

既然沐浴都不避讳,那么对于天舒晚上直接睡在龙床上这件事,似乎也不该觉得意外。

不过眼下都还小,且名分未定,还远远没到可以享鱼水之欢的时候,所以姬凰羽暂时没对天舒睡在龙床这件事提出抗议。

不过他心里却暗暗发誓,只待选夫之后,天舒绝不能再跟小女帝同榻而眠。

绝不行。

接下来的几天里,姬凰羽没再提什么关于独宠不独宠的事情,悠闲地在宫里晃荡度日,有时找闻筝切磋一下音律,有时抱着坛跟闻筝对饮。

九娆每天早上上朝,天舒随侍在侧。

下了朝也没仿佛忘记了姬凰羽和闻筝这两号人物似的,径自如平常一般,跟天舒该干什么干什么。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几日。

六月二十晚,两辆宽大低调的马车从皇城行驶而进,穿过繁华喧闹的街道,径自行到原摄政王府大门外停下。

温雅俊美的秦大公子勒住马车缰绳,转头掀开帘子,看着里面正对弈的帝修跟九微父子,淡笑着开口:“九微这局输了几子?”

“这次不会挨打了吧。”楚宸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不知何时站到了秦裳身侧,看着里面对弈的二人,“还要继续?”

第1219章 做人别太得寸进尺

帝修朝外面瞥了一眼,淡淡开口:“晚上继续。”

九微垂眸:“是。”

话落,伸手把几案移开,身子朝一侧退开,让帝修先下车。

一袭白衣的帝修跃下马车,身姿飘逸,只是脸色依然带着几分苍白,在雪白衣袍衬托之下,也不知哪个更白一些。

九微随即下了马车,一行人很快进了摄政王府。

这座曾经属于南墨昊府邸的宅子,现在倒是大半时间都空置了下来,偶尔作为临时行宫使用。

玄隐卫之间的消息都是互通的,而子曦身边一直都有玄隐卫的存在,所以即便数年未曾回到帝京,这里也依然有人以一种沉默无声的方式迎接着她。

倒是没有多少恍如隔世之感。

毕竟虽然过去了十年,但那九年里她是昏睡的,根本没有对时间流逝的概念,而摄政王府的一切布局陈设依然维持着十年前的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子曦熟门熟路地走到墨引楼,忽然脚下一顿。

“子曦?”楚宸不解地看着她。

子曦转过头看着秦裳:“秦公子,还记得这里吗?”

嗯?

秦裳一愣,转头看了看周遭的景致,虽然庭院布局跟寻常宅子都差不多,但这里……

摄政王南墨昊的宅子,到底还是多一些严谨冷肃的气息。

秦裳确定自己没什么印象。

抬眼看向上面牌匾。

墨引楼。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回子曦面上,语气显然带着迟疑:“这里……我来过吗?”

来过。

楚宸心道,不过是重伤濒死的时候来的。

想了想,时间过得真快。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来过。”子曦说着,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帝修面上掠过,“约莫十一年前,你只剩下一口气,被南墨昊从九阁之巅带来了这里,我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才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

秦裳蓦然一静,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瞄了一眼他家主人。

帝修负手而立,抬眼看着上方牌匾,语气透着几许漫不经心:“本座也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才保住了你的命,做人别太得寸进尺。”

子曦:“……”她得寸进尺了吗?

“主人,子曦不是这个意思。”秦裳开口,“她只是……”

“只是提醒本座曾经做下的事情。”帝修淡淡接过话,说完,云淡风轻般睨了子曦一眼,“本座谢谢你的好意。”

子曦嘴角一抽,淡定地道:“我只是感慨一下时间过得快而已,阁主大人这么多心做什么?难不成到现在心里还存着愧疚?”

顿了顿,“亦或是,我的话让你想起了自己曾经多么禽兽?”

这句话虽然很容易让人误会。

但除了“禽兽”两个字,也是在想不出还有被的词能形容当初他的举动。

简直冷酷无情到泯灭了人性。

也亏得秦裳命大,否则这些年帝修怕只能去他的墓前,对着一座石碑缅怀曾经那个飞蛾扑火的少年。

“子曦。”秦裳忍不住开口为他家主人辩护,“主人其实很好,没你说得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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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0章 成全

没有她说得那么糟糕?

子曦默默瞥了秦裳一眼,转身往里走去。

不是没她说得那么糟糕,而是逝去的十载岁月以及这些年的得偿所愿,让这个傻子早已忘了曾经的苦痛。

健忘的秦裳,执着的秦裳。

他说帝修是他命里的劫,可这样的秦裳又何尝不是帝修命里的劫?

用自己炽热如火的情感,奋不顾身的追逐,以身殉情的决绝,无怨无悔的坚持,生生把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拉到了尘世,跟他一起感受凡尘烟火的滋味。

既然墨引楼是曾经秦裳养过伤的地方,子曦索性安排他们住在了这里,让秦裳好好怀念一下当初。

人偶尔也要回忆过往,想想青春年少时的冲动,飞扬,属于少年的纯粹,热情,那些都是人生中弥足珍贵的记忆。

九微也住在墨引楼旁边的厢房里,子曦跟楚宸则另择了一处院落。

晚间一起用饭,子曦道:“还有十天才到九微和九娆的生辰,这几日我们可以在帝京逛逛,稍微掩饰一下容貌就行,我估计现在认识我的人也不多。”

“也不会少。”楚宸道,“至少初凝和苏瑾都认识你,还有朝上那些老臣们,若是看到,肯定都会认出来。”

十年的时间,朝堂上并没有太大变化,帝京除了小部分权贵更迭,帝京还是当初的帝京。

子曦摇头:“稍加乔装一下就行,没关系。”

秦裳没说话,径自给帝修布菜。

楚宸坐在九微身边,时刻照顾着儿子的需求。

十岁的九微其实已经过了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但也许是不想让楚宸失落,所以并没有拒绝楚宸给他布菜的举动。

在楚宸问他喜欢吃什么时,他会静静地回答自己喜欢吃什么,并在楚宸给他布菜之后,道一声:“谢谢亲爹爹。”

子曦看着,忍不住会心一笑。

因为打小由帝修教导,九微自己一直又是以父亲为目标,所以性情和气度真的跟帝修太相似。

即便此时他与楚宸坐在一起,眉眼看来,气质神韵也更偏向帝修多一些。

子曦毫不怀疑,长大之后的九微会是第二个帝修——如果帝修一直不曾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九微也许会比现在更淡漠疏离。

但从眼下的相处模式看来,子曦心里倒是明白,九微其实还是个孩子。

良好的教养以及秦裳的温情让他懂得体贴和成全,即便无法真正做到亲近,却也不会刻意拒绝这样的亲近。

无声中成全了楚宸的父爱之心。

子曦甚至完全可以确定,如果她跟楚宸一直待在离九微很近的地方,时不时地见上一面,间或给他一点关心,他们父子、母子之间的关系应该会一天天拉近。

但子曦是个理智的人。

她知道眼下这样的相处方式已是最好的状态,九娆和九微都有自己的责任,不应该再强求过多。

打着弥补的名义,有时候反而会给孩子带来烦扰。

晚饭结束,子曦提议去外面逛逛,楚宸欣然应允并叫上了九微。

在得到帝修的同意之后,九微与爹娘一道出了门。

——

今天白天有事耽搁了,晚上补回来。

洗了澡回来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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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1章 因果轮回

帝修不喜热闹,跟秦裳在王府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便回了墨引楼。

有侍女把床铺全部换了新的,屋里的桌椅陈设早早就擦拭干净,熏香炉里香烟袅袅,室内萦绕着阵阵清冽香气。

帝修坐在窗前,单手撑着额头,难得地没看书,就这么让思绪放空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裳站在内室床前,心里倒是并无多少惆怅缅怀的思绪,只是在想,人生在世也许真该多做些好事。

今生的因,来世的果。

有时候甚至无需等到来世。

今日做下的事情,不管是好事也好,坏事也罢,也许总有一天世事变迁,会轮回到自己头上。

想当初他若不是跟子曦成了朋友,哪有后来子曦救他的事情?

而倘若当初子曦没救过他,九年前,主人又怎么会出手救子曦?

若当初子曦死了,摄政王南墨昊还能活吗?

也许注定是殉葬的结果。

楚宸就算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能活下去,也必定是行尸走肉……

而九年后的今天,不管是九阁还是陵国皇族,在失去了秦裳,失去了子曦,失去了南墨昊之后,情况也必然会跟现在大不相同。

陵国好不容易收复的疆土会瞬间四分五裂,失去了南墨昊的压制,带着两个孩子的楚宸能不能镇住朝臣?

九娆能不能顺利继承帝位?

两个孩子会不会在有心人的挑拨下反目?

这些,谁都无法保证。

而他自己……

倘若十年前就魂归黄泉,只怕途径奈何桥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孟婆汤,忘记前世种种,来世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后生生世世跟主人再也没有任何命运纠缠。

想到这里,秦裳不由一笑。

这样的事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今天你对旁人做了好事,来日你有难时,也许你当初随手施恩的那个人,来日就会成为你困难时的贵人。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帝修淡淡的嗓音,透着永远波澜不惊的气息。

秦裳回过头,转身走到窗前,摇头叹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人得多做好事,做好事多了,早晚会有好报。”

帝修闻言,眼神里多了一丝微妙:“你要修佛?”

修佛?

秦裳嘴角一抽,连忙摇头:“我红尘牵绊太深,注定跟佛祖无缘。”

别说今生尘缘未了,就算来生,他也注定不是看破红尘之人。

帝修没再说什么。

很多事情他们心里都有数,没必要过多地寄托于言语,从烈火飞扬的少年时期到现在,十多年朝夕相处,贴身相伴,说是心有灵犀也不为过。

对方一句话,一个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心里大抵都已明白。

从来不怎么信命的帝修,此时对于秦裳的做好事言论也并没有嗤之以鼻,沉默之下代表的也许是罕见的认同。

很多事情的确是因果轮回。

当初若没有秦裳这一出,以帝修的性子,就算知道子曦的命运,知道她的女儿是天命帝女,知道子曦一旦身死,天下极有可能会再度陷入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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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2章 彩头

他也只会眼睁睁看着子曦死,而绝不会主动施以援手。

天下战乱,旁人生死,从来与他无关。

之所以出手,不过是因为一个秦裳。

只是因为秦裳而已。

“主人。”秦裳抬眸,注视着灯火下清俊绝俗的容颜,“九微可能要在外面逛一会儿,我跟主人先下一盘?”

帝修偏首:“你与本座下一盘?”

秦裳点头:“嗯。许久没跟主人对弈了。”

“对弈自然可以,可总要有点彩头。”帝修语气淡淡,“输了怎么办?”

秦裳一默。

输了怎么办?

怎不可能打手板吧。

彩头……似乎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彩头。

“主人觉得呢?”他把问题丢回给帝修。

帝修没说话,敛眸思索了片刻:“先去把棋具拿来。”

秦裳点头,转身去拿了棋具过来,摆上几案。

“若是输了,我伺候主人沐浴。”秦裳道,“其他的,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彩头可输的了。”

反正他注定输,只是输几子的问题而已。

而且输不输他也得伺候,所以这彩头真没什么诚意。

“意思是说,本座若是输了,就伺候你沐浴?”帝修漫不经心地说道。

秦裳一惊,瞬间抬眼看向帝修:“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让主人伺候他?

说真的,就算这些年主人对他越来越好,好到他已经真没什么可求的了,依然从未敢生出过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况且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赢,自然也不会去思考主人若是输了该怎么办?

“想想也无妨。”帝修语气平静,“本座虽没做过伺候人的活,但偶尔体会一下也并非不可以。”

问题是,秦裳真能赢了他。

秦裳当真惊住了。

就算明知自己赢不了,可他还是被这句话惊得有些晕眩。

呆呆地看着帝修好半晌,他才无意识地开口:“可惜我赢不了……”

话音刚落,他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很遗憾不能赢了主人一样。

难不成他真暗搓搓期待过……

秦裳无声地在心里悲叹了一声,面上却干干一笑:“主人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帝修斜倚着锦榻,垂眸注视着棋盘,未发一语。

秦裳执白先行,心里忍不住想着,若他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赢了主人,该提出一个怎么不算过分又能让他心满意足的要求?

不触及主人底线,又能满足自己心愿……

“你可以等赢了之后再慢慢想,该提出什么要求。”帝修抬眼,语气清淡,“本来棋艺就不佳,若是再分神去想其他的事情,你觉得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让自己不输得太难看?”

秦裳回神,嘴角默默一抽。

主人太不起他了。

本来棋艺就不佳……有一说一,其实他的棋艺真的还行——当然,在主人眼里也许还不太行,可若是拿到其他地方去,至少也能上得了大雅之堂的。

沉默落下一子,秦裳抬眼:“主人若是愿意,其实可以不动声色地让我赢一次。”

——

虽然我也是个腐女,但这本书的主线真的是男女之情啊,为什么你们就那么喜欢帝修和秦裳呢?

emmm……该说什么好呢?

趁着双倍月票,赶紧投出你们的月票吧,月票如果多的话,过几天我补个秦裳和帝修的番外小剧场。

月票越多,小剧场越长……

我这几天好好构思一下,哈哈哈。

凌晨别等了吧,我边写边更,不知道几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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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3章 为难

帝修闻言一默。

这是光明正大地要他放水?

默了片刻,他道:“本座不会刻意放水,这是对你的侮辱。”

秦裳:“……”侮辱?

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被侮辱。

“不过本座可以降低对你的要求。”帝修淡道,“稍后九微回来,你可以跟九微对弈一局。”

秦裳一愣,随即默然。

跟九微对弈?

主人确定这是在降低对他的要求,而不是故意为难他?

秦裳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主人觉得九微现在的水平比我高些?”

帝修抬眼:“你觉得呢?”

并没有。

秦裳心里很清楚,虽然九微聪明,领悟力也高,再加上这些年帝修教他的方式也特殊,以至于他在棋艺上的进步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但秦裳心里清楚自己也不是愚钝之辈。

当初为了能有资格留在主人身边,除了武艺,琴棋书画上秦裳也都下了大功夫,九微暂时应该还不会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若真的跟九微对弈,赢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

秦裳摇头,语气平静:“我不想跟九微自相残杀。”

跟九微下棋会让秦裳觉得胜之不武,更不想因此而让九微受罚——以主人的性子,极有把这个条件加上。

那么秦裳到底是赢好,还是输了好?

他跟主人不一样。

主人对他和九微在棋艺上的要求也不一样。

主人跟九微对弈,会参照九微当下的水平,以同样的水平跟他下,错了及时指正,引导九微去思索,养成缜密和纵观全局的习惯。

所以主人跟九微下棋,重要的从不是输赢这个结果。

而秦裳并未教过九微棋艺,当然,现在他也不太有资格去教九微。

所以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赢,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避免跟九微厮杀,输了他没面子,赢了又怕九微因棋艺不精而被罚。

既然如此,直接不比才不会为难。

帝修似乎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倒也没说什么,只沉默地捻起一颗黑子落上棋盘。

九微回来得很快。

出门大概没有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进屋看见父亲跟裳爹爹在下棋,规矩地站在一旁等候。

秦裳抬头看着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第一次来帝京,没好好逛逛?”

九微回道:“跟父亲的那盘棋还没下完。”

父亲说晚上继续,他便没敢在外面耽搁时间太长。

帝修淡道:“先去沐浴休息,睡觉之前把九幽玄镜第五重心法好好看一遍。”

九微默了默,点头:“是。”

话落,躬身道:“父亲和裳爹爹也早些休息,九微告退。”

帝修点头。

九微很快转身离开。

秦裳抬眼:“主人怎么不跟九微把那局棋下完?”

帝修道:“赶了这么多天路,你觉得他精神上熬得住?”

疲倦之下就算强撑,学东西也是事倍功半。

秦裳微默,随即敛眸而笑:“主人其实还是很体贴的。”

帝修不置可否。

夜渐深,窗外一片静谧,一局棋很快分出了胜负,结果当然毋庸置疑是秦裳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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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4章 亏欠

楚宸跟子曦住在西苑,因九微惦记着晚上的棋局,所以他们都没有在外面逛太久。

九微去墨引楼时,楚宸和子曦回到西苑,坐下喝了盏茶,正要起身去沐浴休息,却见九微站在门外,喊了句:“爹爹,娘亲。”

楚宸讶异,和子曦一起走到门旁,“微儿,进来吧。”

九微摇头,朝两人行了个礼:“给爹爹、娘亲请安。”

楚宸眨眼:“专程过来问安的?”

九微点头:“父亲让我去沐浴休息,今晚没有其他的功课。”

“哦。”楚宸了然,有些期待的问,“那……你今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睡?”

九微愣了一下,摇头:“不用。”

他都十岁了,哪能跟爹娘一起睡?

况且他从小就一个人睡,早就学会了独立。

楚宸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不妥,原想让九微进来说说话,可想到这几日赶路,孩子确实该累了,便道:“那你早些去歇着吧,别熬夜。”

九微点头,转身离开。

子曦静静望着孩子的背影,那一袭白衣清贵,根本就是帝修的缩小版。

“楚宸,你的儿子真不太像你。”

楚宸默了片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不知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亏欠了他。”

毕竟当初若非为了救子曦,楚宸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让自己的儿子给别人抚养,但说到底,也的确是他们的原因,才使得九微成了别人的儿子。

可若说亏欠,九微眼下虽然渐渐接受了楚宸和子曦这对亲生爹娘,可心里却分明更喜欢帝修这个父亲。

孩子的喜欢也许能抵消这份亏欠。

“没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孩子认了我们这对亲生爹娘,也从未怪过我们,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子曦淡笑,“当然,我们的不亏欠其实是源于帝修和秦裳对他的善待,否则就算当真跟九阁为敌,亦或是豁出这条命,我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别人手里受苦。”

楚宸闻言,心头失落顿时散了几分。

“是啊,孩子的意愿其实才是最重要的。”他道,“其实我们也该庆幸他对帝修和秦裳更亲,因为这足以说明帝修和秦裳是真心待他,这些年他过得很好。”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子曦转身进屋,“我们现在该想想,孩子十岁的生辰该如何操办才是正事。”

楚宸沉默片刻,走到内室床前,“九娆居然要选皇夫……我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一样。”

子曦倚着床柱,面上带着几分叹息:“我也觉得有点不太靠谱。”

十岁就开始选皇夫。

她怎么想出来的?

楚宸在床沿坐下:“大夏被派来和亲的闻筝,会不会也是九娆命中注定的皇夫?”

“应该八九不离十。”子曦深思,“还有南疆的小王子也到了。陵国皇宫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以后大概要好一阵折腾。”

不过说到和亲……

楚宸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还以为凤微羽有多大的本事,空有满腔野心却灰溜溜地求和,是生怕晚一步铁骑就会踏破他的皇宫吗?”

——

白天继续,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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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5章 丞相大人高寿

子曦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心里默道,这个空有满腔野心却灰溜溜求和的人,曾经还是她一心一意喜欢着的人。

当初果然眼瞎。

夜渐深,两人沐浴之后躺在床上闲聊了片刻。

子曦道:“楚宸,想不想再要个孩子?”

孩子?

楚宸脸色微变:“没想过。”

有了九微和九娆,他还要什么孩子?

万一再发生什么凶险……

余生他只想好好地跟子曦一起,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子曦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宿命已经结束,劫难也已过去,但劫难之后的余悸还在。

她能理解楚宸的心情。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天气晴朗,早晨太阳没出之前,尚有几分凉爽。

大臣们的马车和轿子都停在宫门外,下了轿子走路进宫上朝。

姬凰羽从宫门出去时,正巧跟这些大臣们遇上,一袭红衣的少年美得妖艳,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之气。

大臣们忍不住朝他看去。

这位南疆来的王子应该并不是为了和亲而来,算是陵国小女帝陛下的客人,所以有出入宫廷的自由。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出宫去什么?

“姬王子出宫去?”迎面遇上,苏瑾笑盈盈地开口问道。

姬凰羽点头,看着苏瑾身上的一品官袍,眉梢轻挑,桃花眼里光泽潋滟:“陵国丞相如此年轻?”

苏瑾淡笑:“已经不年轻了。”

姬凰羽哦了一声:“丞相大人高寿?”

旁边的大臣听到这句话,差点被口水呛到。

高寿?

苏瑾嘴角轻抽:“小王子如此没有礼貌,只怕女皇陛下不会喜欢。想争宠之前,得学会尊重长辈。”

尊重长辈?

姬凰羽眉眼微动,静静地打量苏瑾片刻,忽然发现这位丞相的眉眼跟小女帝陛下身边那位有点相似。

“楚天舒是丞相的什么人?”他问。

苏瑾淡笑:“天舒是本相长子。”

长子。

姬凰羽看着苏瑾,眼神里顿时就染上了些许不善,“楚天舒是我的情敌。”

所以,要他尊重情敌的长辈?

“所以?”苏瑾挑眉。

姬凰羽沉默了片刻,樱花般的唇瓣微扬:“丞相大人明明已是位高权重,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儿子进入陛下后宫?是想要成为皇亲国戚,让身份更贵重一些?”

苏瑾摇头,并不因为他的话而着恼,只淡淡笑道:“跟在陛下身边,是天舒自己的决定,不管以后他是否要进入女皇陛下后宫,我跟他的母亲都只会尊重他的选择。”

果然不愧是做丞相的人,这份淡定的功力无人可及。

姬凰羽发现激将法对他根本无用,人家也并不在意他的挑衅,心里不免嗤了一声,既然如此,他还在这里跟他浪费什么时间?

“小王还有事,丞相大人请便。”

苏瑾点头:“姬王子慢走。”

姬凰羽转身往宫外走去。

苏瑾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叹口气,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早熟?

个个老成得不像话。

第1226章 无影脚

小女帝陛下如此,天舒如此,这位姬王子也是个深不可测的少年,还有那位大夏来的闻筝公子……

苏瑾年纪的确还不大,但他此时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老了。

转头看向前方一众老臣,想到姬凰羽方才的那句“高寿”,嘴角不由又是一抽,举步往朝殿走去。

算了,高寿就高寿吧。

……

姬凰羽是个自由的人——至少在小女帝陛下选夫之前,他还不算是陛下后宫的人,所以自由出入皇宫的确不算大事。

但是在宫外惹事,还把皇亲国戚给打了,那显然就是大事了。

起因其实很简单,一个红衣似火的漂亮少年走到街道,吸引周遭目光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管男女,喜欢美人是人之常情。

姬凰羽倒是不在意被人观看。

可偏偏有人嘴贱,道了一声“小美人长得这么好,是为了出来寻个情郎?”

去年因为乔家小姐惹事杠上了小女帝,项南为了维护表妹误伤了女帝,最终却牵出一桩谋反大案,项家九族全诛。

这件事留下的印象太深刻,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帝京权贵家的小姐依然大多被禁足在家,很少有出来抛头露面的。

所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老爷公子,或者出来买菜的妇人,以及大户人家府上的丫鬟婆婆。

很少有漂亮小姐出现。

所以姬凰羽的出现当真如一道绝美的风景,瞬间就吸引了街上无数道目光,而这句话一说出口,周遭陡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小美人?

说实话,姬凰羽此时一身红衣的打扮,头发束起,俨然一副绝尘贵公子的模样,若这个人不说话,约莫也没人把他当成女子来看待。

可这句话出口,围观之人不由就开始猜测,这个红衣美人是否真的是女扮男装的美人?

而姬凰羽则是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也是一个少年,比他却明显要大上好几岁,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身锦衣玉袍,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两个护卫。

看起来身份不低。

不过身份低不低的对姬凰羽来说,显然没那么重要。

他笑了笑,眉眼生动,美如莲华:“你方才说什么?”

众人讶异。

少年这声音清越好听,如清泉流淌,却明显不是女孩子会有的娇柔细腻。

锦衣玉袍的少年微微愕然,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因为这声音明显是个少年。

此时他若愿意放下身段,赔个礼道个歉,这件事其实也就过去了。

可他偏不。

短暂的怔愣之后,他抬眼看向姬凰羽,调笑着开口:“原来是个男孩呀。本公子还以为谁家的姑娘出来寻情郎……哦不,应该说,寻个夫君直接成亲入了洞房才对,这身打扮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要嫁人的模样——”

砰!

话未说完,一记无影脚直接把他踹飞!

他还没来得及惨叫,身体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到半空,瞳孔骤缩,只觉得眼前围观的众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1227章 不是省油的灯

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五脏六腑都要摔碎了一样,眼前发黑,浑身剧痛,好半晌没喘上气。

周遭一片寂静。

姬凰羽理了理袖子,不屑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少年,撇了撇嘴,悠然转身离去。

围观的人都被这一幕弄得傻了,居然无一人阻止他离去。

等那位锦衣公子身边的小厮和护卫从呆滞中回过神,姬凰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人连忙跑到自家公子身边,看着他家公子脸色苍白口吐鲜血的模样,吓得脸色发青:“少爷,少爷!您没事儿吧?”

怎么可能没事儿?

那一脚踹下去的力道绝对不轻,当然,也不致死就是了。

街边酒楼二楼靠窗前的一个男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康王府的二少爷,这是招上了煞神?”

他对面坐着一个青衣少年,冷冷盯着那红衣少年离去的背影,神情冷漠:“姬凰羽来陵国的目的,查到了没有?”

“暂时还不能确定。”男人摇头,语气里透着兴味,“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冲着小女帝陛下的选夫宴来的。”

说完,抬眼看向对面的青衣少年:“巫晗,可别因为巫家最近的不顺就轻易乱了阵脚,姬凰羽比我们想象中更难对付,必须小心谨慎。”

青衣少年喝了口茶,语气淡淡:“我知道。”

他以前的确是小瞧了姬凰羽。

不只是他,巫家所有人都小瞧了这位侍奉神灵的王子。

男人站起身:“姬凰羽打伤了康王府的二少爷,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消了下去,得利用起来才行。另外,如果他真的是冲着女帝选夫宴而来,对我们来说,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堂堂南疆王子,南疆祭司殿的下一任大祭司,跑来陵国给小女帝当皇夫?

算不算是通敌叛国?

巫晗没说话,眉眼深沉。

“对了。”男人离开之前,转头看向巫晗,“既然来了,不如你也去凑个热闹,见识一下这位陵国小女帝的厉害之处如何?”

能让南疆王子千里迢迢跑来参见选夫宴,这位小女帝陛下应该不是个省油的灯。

巫晗淡道:“我没兴趣成为一个女子的附属品。”

男人闻言,耸耸肩:“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那位公主殿下,不过……”

眉头微皱,他淡淡道:“姬凰羽和姬凰舞可是亲姐弟,这一点你没忘记吧?”

巫晗当然没忘。

想到姬凰舞,巫晗表情微冷,“有没有查到之前那个男孩的来历?”

“还没。”男人道,“不过陵国小女帝的确有个弟弟,只是刚出生之后不久,那位小皇子就离开了皇宫,成为某个神秘势力的继承人,暂时还没有查出这股势力的真身。”

巫晗端着茶盏,沉默地转头看向窗外,耳畔浮现那少女那一句句表达倾慕的话,眉眼冷如冰霜。

“如果我有自己的封地,有自己地府邸,有良田千顷,仆佣无数,金银无数,能让你余生吃穿不愁,坐享荣华……”

“你是否愿意留下来,做我的驸马?”

第1228章 好漂亮的公子

说这番话时,少女沉静的眉眼染上从未有过的柔和。

“我可以等你长大,可以让你成为封地上的王,而不是驸马。”

“我愿意遵守三从四德,以夫君为尊……”

那一句句言语听在耳朵里,当时并未有多大感觉,可此时越想越觉得刺耳,刺耳到恨不得让那个被她放在心上的少年消失在这个世上,从此再也不会出现。

“我去探探即姬凰羽的底,看看他要干什么。”男人见巫晗神色不太对,皱了皱眉,丢下这句话,很快转身离去。

巫晗握紧了茶盏,眉眼沉默而阴鸷。

姬凰羽先去了一趟青楼。

帝京的青楼,并不是最大最有名的,而只是随意选了一家。

当然,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逛妓院,也不是为了去青楼跟谁争风吃醋。

一大早上姑娘们有些还在陪客人,有的刚刚入睡,不管是一楼大堂还是二楼雅间,都一片安静。

姬凰羽容貌生得绝艳,虽然来的时间不太对,但一进门依然引起了老鸨的注意。

刚要说话,却见容颜绝艳的红衣公子甩出几张百两银票,语气淡淡:“叫几个小姑娘过来,要年纪小些的。”

老鸨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银票,点过数之后,抬眼笑着道:“小公子,年纪小的大多还是雏儿,这么几张银票怕是不太拿得出手……”

对着长得好看又贵气的小公子,老鸨这话说得尽可能委婉。

虽然银票给得少了些,但这个少年看起来并不是寻花问柳的客人。

桃花眼一斜过去,姬凰羽淡淡道:“本公子问几句话就走,难不成你以为我要睡她们?”

老鸨嘴角一抽:“问几句话?公子有什么话可以问我——”

“你?”姬凰羽斜睨着她风韵犹存的脸,“老鸨娘,你一句话值千金?”

老鸨儿一噎。

“快点。”姬凰羽面露不耐,在墙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若是不方便我就去别处问,银票还我——”

“当然方便。”老鸨儿腰肢一扭,扬声喊道:“婉儿!婷儿!雪儿!你们出来一下。”

不大一会儿,三个年龄相仿,约莫都十二三岁左右的小丫头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乖巧地朝老鸨福身:“娘。”

“这位公子有话要问你们。”

三个小丫头抬眼,看见姬凰羽的瞬间,目光一呆。

好漂亮的公子!

“你们多大了?”姬凰羽问。

“回……回公子的话……”婉儿脸色红红,含羞带怯的语气,“奴家十二岁。”

“奴家十三。”婷儿温婉低眉,娇颜酡红。

雪儿倒是睁着一双大眼,盯着姬凰羽打量了好一会儿,俏生生地道:“奴家也十二岁,公子好俊的容色……”

姬凰羽无暇理会她们的话,只淡淡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答得好了,本公子有赏。”

说完,又掏出几张银票拍在桌上。

三个女孩盯着那银票看着,须臾,目光落在姬凰羽面上。

雪儿清脆地开口:“公子想问我们什么问题?”

第1229章 靠谱的建议

“如你们这般大的小姑娘,一般都喜欢什么?”姬凰羽开门见山,“或者说,用什么样的方式能让你们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让她们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老鸨儿一听,心里顿时了然。

小公子原来是情窦初开了,来讨教讨女孩子欢心的方式……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

“送礼物?”婉儿笑着,“姑娘们都喜欢华美的衣裳,漂亮的首饰。”

婷儿虽然年纪也不大,却显然经过训练的,懂得青楼那一套,从善如流道:“喜欢男子的体贴,柔情蜜语。”

雪儿笑道:“还喜欢花前月下,吟诗作赋。”

姬凰羽皱眉,在心里想象着跟九娆花前月下,眉角一抽,只觉得有楚天舒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只怕不太容易做到。

老鸨儿笑道:“女孩子都喜欢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有没有靠谱一点的建议?”姬凰羽冷冷打断她们的话,“不用花费银子的,也不要说什么华衣美裳……”

绫罗绸缎?

金银珠宝?

华美的衣裳首饰?

堂堂女帝,根本不缺这些东西好吗?

老鸨微迟疑片刻:“公子的意思是说,这种富贵不太靠谱?”

姬凰羽道:“完全不靠谱。”

老鸨语塞,一时有些为难。

完全不靠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达不到“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这个标准,还是说,他喜欢的姑娘根本不稀罕这些?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心意吧。”婉儿开口,“如果能亲手做一件礼物赠送,可能意义会更大一些。”

亲手做一件礼物?

姬凰羽眉眼一动,“做什么礼物?”

“如果是用作定情信物的话,我觉得簪子或者手帕都合适。”婉儿说着,目光落在姬凰羽面上,“不过我觉得公子这样的,仅仅这副容貌就能让姑娘家芳心暗许,礼物什么的倒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姬凰羽闻言,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让本公子献身?”

婉儿俏脸一红,低头小声道:“是公子自己说的,奴家可没有这样说……”

她的意思是,如果姑娘家有这样一个容貌绝艳的情郎,只怕睡觉都得偷着笑,什么礼物都不重要了。

至于献身……

若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成亲有了正式的名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可惜……

婉儿看着这位公子漂亮倾城的容颜,心里暗自羡慕着被他喜欢的那位姑娘的幸运。

她们这些沦落在青楼谋生的女子,这辈子已注定不可能得这样一位公子真心相待了吧?

姬凰羽静坐了片刻,心头思索这三位小姑娘的话。

她们跟九娆差不多大……好吧,比九娆还大上两三岁,但也都是小姑娘。

九娆身份尊贵,所以华衣美裳漂亮首饰什么的,肯定不能打动她。

除此之外,花不完的银子她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食也靠边站,花前月下什么也不切实际。

如此说来,就只剩下亲自动手给她做件礼物这件事可以做?

——

晚上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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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2章 傻缺

“傅家是一个专门制作木雕的铺子,是整个帝京也是陵国手艺最好,最贵的一家木雕铺子。”

木雕铺子?

九娆皱眉:“这家伙该不是去学什么雕刻来讨朕欢心吧?”

否则平白无故的,需要他亲自去木雕铺子?

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一声,他手下有的是人为他办好。

不得不说,九娆有时候实在聪明得不像话,几乎没费什么心思就把姬凰羽的意图猜了个**不离十。

南墨昊沉默了片刻,不怎么在意地点头:“小孩子玩的争宠把戏,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的确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九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姬凰羽会如此的……傻缺。

眉头微皱,她道:“去年我去南疆,在祭司殿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分明没这么无聊。”

而且看起来很有一种万事尽在掌握中的高深莫测之感,根本不是现在这个还没进后宫就开始琢磨着争宠的少年。

“不是无聊。”南墨昊摇头,“也许无关感情,他只是想得到独一无二的待遇。”

得到独一无二的待遇?

九娆沉默。

想到他那句“我这个人比较霸道,而且特别小心眼,自私自利得很。”

他说他不喜欢与人争宠,可此时却正在想方设法争宠。

他说如果把他收进后宫,以后就只能独宠他一人。不许喜欢其他的人,也不接受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九娆垂眸冷笑。

姬凰羽最大的优势是美貌,而女孩子家最禁不住真心的付出。

一个拥有倾世之容貌的少年,若是再付出真心,只怕这世间还真的没几个小姑娘能抗拒。

九娆什么都不缺,华衣美裳,珠宝首饰,珍馐美食……她应有尽有。

她缺的是一份心意。

不,也许这么说也不对。

若说心意,还当真没有谁能比得过跟她一起长大的天舒。

姬凰羽的行为,充其量也就是为了讨她欢心而已。

可很多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最是经不住这种带着点浪漫情调的讨欢心的花招。

当然,九娆不包括在那些小姑娘之内。

“另外,还有一件事。”南墨昊语气淡淡,“帝京最近出现了不少不明人士,我派人查了查,其中有一拨人是来自南疆,约莫是冲着姬凰羽而来。”

九娆闻言,眉梢轻挑:“姬凰羽不会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的事情吧?”

南墨昊摇了摇头,没说话。

知不知道,也许只有姬凰羽自己清楚。

反正近日也没见他跟谁有过接触,似乎真的把心思都用在了争宠上。

九娆没再多问什么。

姬凰羽的事情很快被抛诸脑后,他现在只算是她的客人,暂住在她的宫里,名分未定之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九娆对他的去向和动作并没有太多的好奇。

不过她倒是没料到,接下来一连三天,姬凰羽都没有在她面前露面若非有玄隐卫看到他已经回到甘泉宫,她也许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陵国帝京。

六月二十六晚上,九娆出宫去了摄政王府。

凌晨……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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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3章 仙缘

九娆独自出宫,天舒意外地没有贴身相随。

趁着夜色到了摄政王府,九娆先看到了等到外面的楚宸和子曦,忍不住挑眉:“爹爹和娘亲知道我要来?”

子曦嘴角含笑:“玄隐卫又不是只有你能使唤,你甫一出宫,我们就接到消息了。”

九娆挑眉:“是吗?这么说来,我岂不是没有半点隐私?”

“放心,你隐私多得很。”子曦挽着女儿的手,语气柔和却带着笑意,“沐浴、就寝、更衣,以及以后跟皇夫之间的相处之道,这些都是你的隐私,不会有人对这些感兴趣的。”

九娆嘴角一抽。

“你娘骗你的。”楚宸淡笑,“一般只有你出宫或者去一些危险的地方,玄隐卫才会跟我们禀报。毕竟玄隐卫之间消息互通,有时也需要交换情报,确定各方动向,所以我们知道你去了哪里只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可没有刻意窥探你隐私的想法。”

九娆当然明白。

所以,她只是不疾不徐地瞥了自家爹爹一眼:“我又不是不知道,需要爹爹解释?”

楚宸:“……”

子曦扬唇浅笑,“方才我跟你爹还在商议,你跟九微的生辰该怎么过呢?九娆,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九娆摇头,嗓音带着点女孩子家的撒娇意味,“我觉得一家人能团聚一下就已经非常好了,其他的不过是形式上的热闹而已。况且生辰那日还要选皇夫……”

微微偏头,九娆看向楚宸:“爹爹对我选皇夫一事,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楚宸道,“你是我的女儿,也是陵国女皇,选几个称心如意的少年在身边陪伴,朝政繁忙之余有他们陪着说说话,挺好的。”

挺好的?

九娆嗤了一声:“爹爹当初对娘亲选皇夫一事,怎么不觉得挺好的?”

楚宸闻言,一记爆栗子敲在她脑门上:“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有这么拆亲爹爹台的吗?

“不是。”九娆从善如流地摇头,“我是郊外小树林里捡来的。”

楚宸:“……”郊外小树林里能捡到一个天命帝女?

那可真是神话小说里才有的故事情节。

“小没良心的,娘亲怀了你跟九微时,可是疼了整整两天。”子曦偏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九娆,“郊外的小树林里就这么好捡,我现在还想再去捡一个,能捡到吗?”

九娆摇头,笑眯眯地道:“捡不到了。我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仙女下凡,碰巧跟爹娘有仙缘,所以才被你们捡到的。”

子曦闻言,顿时失笑:“伶牙俐齿。”

当初听说女儿是天命帝女,且帝修说过这是个感情淡漠的帝王,她还以为自己女儿会是跟长公主楚凝相似的脾性。

没想到会这么贫嘴。

“娘亲,九微不在?”九娆转头看了看周遭,“他不是也来了吗?”

“九微在墨引楼,方才还在跟他的父亲下棋。”子曦道,“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第1234章 青衫少年梦

九娆微愣,嘴角古怪地一抽:“为什么那位阁主大人变得这般……”

这般什么?

楚宸转头看她,总觉得女儿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像是一只护犊的老母鸡。”九娆语气淡淡,“九微武功挺厉害了,身边又有那么多高手保护,应该不需要他这个尊贵的阁主亲自护送才对。”

楚宸和子曦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护犊的老母鸡?

他们大概从未想过……嗯,不只是他们,也许从未有人能料到,有一天,这世上会有人把“护犊的老母鸡”这么清新脱俗到家的比喻,冠到九阁清贵无双的阁主大人身上。

楚宸一时有些无语。

子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九娆这句话虽然听着不太好听,但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帝修最近确实平易近人了些。

跟最初在陵国皇宫里第一次见面那时相比,帝修的变化很大。

若是十年前的帝修是站在云端的谪仙,清贵脱俗,淡漠出尘,不染人间烟火。

那么十年后的帝修,无疑是一个被拉入了凡尘,沾染了情绪,虽然七情六欲依然淡薄却明显比以前多了一些感情,且已经学会了护犊子的凡人……

走进墨引楼,一眼看到秦裳正在院子里沏茶。

这个家伙今天居然没穿红袍,而是一袭素淡的青色长衫,席地而坐,认真而专注地进行着泡茶的动作。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朝子曦看过来,“你们来得正好,尝尝我泡的茶。”

庭院里灯火通明,墨引楼主屋里也是一片灯火明亮,从这里远远看过去,透过雕花木窗,能看到帝修斜倚窗前,好似正在跟谁下棋。

子曦收回视线,看向秦裳:“你怎么一个人待在外面?”

“主人正在跟九微下棋,我不便打扰。”秦裳道,“你们也别进去了,在这里品品茶,晚上凉风吹着,比屋子里舒服多了。”

子曦微讶,不由自主地看了楚宸一眼。

楚宸似乎明白了什么,拉着子曦的手席地而坐:“坐就坐吧,今晚这天气还不算太热,尤其这晚上凉风徐徐,饮着热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秦叔叔今晚怎么不穿红衣了?”九娆坐在秦裳对面,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身上的装束,“从此要改走沉稳风格?”

秦裳淡笑,给他们每人斟了杯茶:“是啊。听说最近帝京来了位爱穿红衣的小公子,才十三岁之龄,具有倾城之貌。秦叔叔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不能再跟小少年一起争夺光芒,所以就换了这身青衣,并且打算以后一直这样穿了。”

红衣只是他少年时期的一个梦,一份执念。

为了渴望让主人的目光能一眼落到他的身上,而并非真的因为他喜欢。

如今得偿所愿,秦裳才蓦然发现,自己早已忘了曾经仗剑天涯的少年梦,而那时的自己,其实本就更偏爱沉稳的青衫装束。

“时间过得太快,快得让人想伸手抓住,停止在当下。”秦裳叹笑,“可惜时间是最让人无法掌控的东西,即便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对此也无能为力。”

第1235章 来头特殊

楚宸和子曦都没说话。

可他们都明白秦裳的意思,也能体会他的心情。

痛苦总是很慢,幸福的时间则过得太快。

若可以选择,没有谁不希望幸福的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可即便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即便是帝修这般恍如谪仙的人物,也无法做到掌控时间的流逝。

几人坐在外面,品尝着秦裳泡的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九娆丫头今晚怎么有空出宫来?”秦裳抬眼看向九娆,“宫里住进了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你这个陛下无需好好招待?”

“为什么要好好招待?”九娆道,“闻筝是战败国的公子,来和亲的,以后会是我的皇夫之一。我没打算与他过分亲近,也不会跟他刻意疏离,顺其自然就行。”

至于姬凰羽……

那家伙是个自来熟,就算九娆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是个安分消停的主。

不过没关系,九娆还不至于因南疆一个小王子而为难。

“爹爹,娘亲。”九娆语气微正,“那位闻公子来头可有些特殊。”

嗯?

楚宸微讶:“什么意思?”

最近他跟子曦没怎么关注大夏那边的事情。

就像九娆说的,反正是个战败国,而且暂时的休战只是为了以后做准备。至于其他的,还真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了。

凤微羽虽然顺利登基为帝,但至今没有子嗣,且他迟钝到至今还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刚登基时,大夏太后给他赐婚,随即安排了几个女子为妃。

那些进了后宫的女子大多都是大夏权臣世家的女儿,进了后宫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获取世家支持,以及平衡朝堂势力,让凤微羽这个多年不在朝却一回来就登基的皇帝能尽快坐稳皇位。

所以凤微羽对太后赐婚的几个女子并没有拒绝。

刚登基之初,又有很多事情要做,以至于选秀的事情一直搁了下来,时间久了,等到朝堂终于稳定下来,却发现后宫嫔妃一直不曾有孕。

凤微羽曾怀疑过是否皇后从中作梗,亦或是后宫争斗导致的结果,可后来才发现不是。

宣太医把脉检查一番,才发现太后选进宫的这些女子居然都不能有孕,这个发现让凤微羽震惊说不出来。

若说只有一人身体有问题,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后宫几个嫔妃身体都有问题——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太后做的手脚。

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凤微羽心里开始生出怀疑,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但他慢慢的,跟太后开始疏远,反而只亲近自己的母亲。

登基十年,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凤微羽至今膝下无嗣。

皇室及满朝文武都盯着后宫,盯着皇帝的龙嗣,如今几乎已到了足以乱民心的地步。

发现后宫嫔妃不能有孕之后,凤微羽很快就举办了一场选秀,且不顾朝臣反对劝阻,直接塞了近百人进后宫,并直接承诺,谁先有孕——不管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可以母凭子贵,册封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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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6章 输得漂亮

这道旨意下达之后,曾一度激起后宫朝堂千尺浪。

后宫没有名分或者位份较低的女子,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怀上龙嗣,各种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而凤微羽对于子嗣的迫切也直接影响到了满朝文武,甚至是大夏京城的子民私下里都在臆测龙子一事。

当然,凤微羽之所以登基十年没有子嗣,却从未想过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乃是因为他从不认为怀不上孩子会是男人的原因,且这件事关乎到一个帝王的尊严和脸面问题。

他绝不可能让太医给自己把脉检查,甚至这些年里,偶尔有个风寒不适之类的,他都极少宣太医。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楚宸也怪同情他的。

加之楚凝领兵上战场,又连夺大夏三城,如今在楚宸和子曦眼中,大夏已是强弩之末,根本算不上一个强国。

“闻筝说他之所以来和亲,是因为凌云长公主在皇帝面前提的建议。”九娆看着楚宸,“爹爹觉得凌云长公主这番举动,代表什么意思?”

楚宸自思绪中回神,抬眼看着九娆,眉头微深:“凌云长公主?你确定?”

“不知道确不确定,闻筝这么跟我说的。”九娆道,“事实怎样,还需要确认一下。”

楚宸点头:“的确需要确认一下,不过也不着急。”

顿了顿,“等你们生辰之后,我跟你娘亲会去大夏一趟。”

九娆闻言点头。

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爹娘眼下已经卸下了责任,想去哪里是他们的自由。

几人在外面坐了良久,帝修和九微的对弈却还没有结束,子曦不由抬头看向主屋方向。

“帝修倒是好耐心。”她眉头微锁,“九微现在棋艺如何?”

“很不错。”秦裳道,“耐心和定力也不错。”

喝了口茶,他转头朝雕窗看了一眼:“九微五岁开始学棋,那时候孩子心性,屁股上扎了针一样坐不住,每次下棋都忍不住分神。如今五年过去,却要比寻常的成年人还要沉稳,定力更是非常人可及。”

话音刚落下,一袭白衣的九微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双手垂于身侧,云衣广袖遮住了他的手掌。

看到庭院里的大人,走过来主动问安:“爹爹,娘亲,裳爹爹。”

目光微转,落到九娆面上,“九娆也来了。”

楚宸起身,看着孩子白皙的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从子曦手里接过帕子给他擦了擦,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饿了么?”

九微摇头:“晚饭已经吃过了,不饿。”

秦裳端了盏茶进屋,看着帝修靠在窗前锦榻上,正垂眸注视着几案上的棋局。

“主人。”把茶递了过去,秦裳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棋盘,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对决之后,棋盘上白子虽败了,却并不狼狈,有种风度叫做输也输得漂亮。

如今九微就是输也输得漂亮。

每一步都走得很是沉稳,看得出来心思之细腻缜密,沉定不惊。

只是终究败在了年龄和实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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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7章 享受孤寂

“假以时日,九微的棋艺应该能超越主人吧?”秦裳在九微之前的位置上坐下来,如是期待着,“由主人手把手教着,九微又如此聪明,领悟力高,不厉害都难。”

帝修瞥了他一眼,垂眸啜了口茶,眉眼微敛,并不言语。

秦裳见状,心里不由沉了沉:“主人?”

“九阁历任阁主从七八岁开始,就独自练功,独自修习,从无人陪伴。”帝修语气淡淡,透着波澜不惊的平静,“享受无边的孤寂,摒弃一切杂念,才能造就真正的强者。”

话音落下,秦裳心头像是突然被一只手箍紧,紧得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主人打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享无边孤寂,摒弃一切杂念。

可七八岁的孩子不正是需要旁人疼爱的时候?

“九微受到的外界因素影响太多,这对他不是好事。”帝修似乎没怎么注意到秦裳的表情,微微偏头,看向窗外的一家四口,嗓音里透着些许清冷之色。

秦裳握紧了手上茶盏,嗓音温雅:“主人,我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九微宁愿不要那么强……”

唇角轻抿,他语气低了几分:“我的意思是说,可以稍微降低一点要求,而无需强大到必须站在武学巅峰,强大到周遭没有一点人可以企及。这种会伴随着一生的孤独,是一种折磨。”

折磨?

帝修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秦裳:“你觉得这是一种折磨?”

秦裳沉默片刻,点头。

帝修唇角轻扬:“本座不这么认为。”

秦裳抬眼。

不这么认为?

“主人不觉得,孤寂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帝修摇头:“习惯了,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秦裳抿唇。

虽说世人性情各有不同,可当真有人能天生就享受独孤与清静?

如神一般站在巅峰,苍生只能匍匐在脚下仰望着他,而不敢靠近他。

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没有敢询问他的喜好。

更没有人能跟他闲聊。

这种滋味……

秦裳从初时就明白帝修,知道他的性情,明白他对世间一切的漠然态度。

所以即便是他,也用了漫长十数年的时间,才一点点融化了这颗冰冷心扉然而当初,即便没有自己飞蛾扑火般的炽烈。

主人或许也并不会觉得孤寂又什么不好。

“九微重情,虽然面上沉默,却做不到真正的摒弃情感。”秦裳转头看向窗外,九微已经离开,楚宸和子曦回了西苑,庭院里恢复了清静,“如果有一天,他当真做到无情,那也定然是为了达到主人的要求,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因为他当真摒弃了七情六欲。”

帝修目光微抬,沉默地看着秦裳片刻,语气平静:“本座也没要求他必须彻底摒弃七情六欲。”

当初既然让他认了自己的亲生爹娘,帝修就料到了以后会有这一天。

“你稍后去告诉楚宸和君子曦,往后六年之内,不允许他们再去九阁之巅。”帝修淡淡开口,“若是再打破本座的规矩,莫怪本座拿陵国江山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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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8章 十年之约

nbsbsbsp秦裳向来唯帝修之命是从,自然不会反驳。

nbsbsbsp而子曦也是个能看得开的人,所以对于帝修提出的强制性要求并无多少不满,除了不再打扰九微,连九娆他们也没打算再过度打扰。

nbsbsbsp九娆和九微都不是会依赖亲情的寻常孩子,他们需要的是,在时间的磨练下慢慢成长。

nbsbsbsp七月初一很快到来。

nbsbsbsp头天晚上九娆又来了一趟摄政王府,楚宸和子曦一起下厨——当然,这两个从未洗手做过汤羹的夫妻二人,在秦裳的指点下才做出了两碗长寿面。

nbsbsbsp味道还不错。

nbsbsbsp这是楚宸和子曦第一次给孩子做长寿面,意义比较大,重在参与,味道什么的倒是其次,九娆和九微都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nbsbsbsp吃完长寿面之后,九娆、九微坐在凉亭里,靠着朱栏,楚宸跟王府的下人们一起动手,放了一夜的烟火。

nbsbsbsp真的放了整整一夜。

nbsbsbsp夜空烟火璀璨,美丽而炫目,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炸响,绽放夺人心魂的绚烂光芒。

nbsbsbsp这一夜,几乎整个帝京的百姓都出来观看烟火。

nbsbsbsp虽然很少有人知道这烟火是前任女皇和帝君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而燃放,可这种美到极致的风景却没有人不喜欢。

nbsbsbsp而因为放烟火的位置是在摄政王府,所以也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敢打探。

nbsbsbsp子曦用这种方式,让几乎一整个帝京的人无声地给这对双生子庆祝生辰。

nbsbsbsp九娆眼底闪烁着漫天星光,唇角微扬,剔透的眸心一片沉静。

nbsbsbsp看烟火到半夜,她忍不住有些困倦,就窝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烟火依然不断。

nbsbsbsp她的娘亲就坐在身边陪着他们,眉眼浸润着柔和光泽。

nbsbsbsp一家四口的完整,心灵上似乎也体会了满足而踏实的感觉。

nbsbsbsp九娆隐隐感觉到,这是至亲血脉才有的,来自心灵深处的牵绊和悸动。

nbsbsbsp转头看向九微,九娆淡淡开口:“九微,我们定下一个十年的约定如何?”

nbsbsbsp十年的约定?

nbsbsbsp九微转头看着她:“什么约定?”

nbsbsbsp“十年之后,你跟我双十年华生辰当日,你来帝京,或者我去九阁。”九娆语气淡淡,“到时候爹娘、秦叔叔和你的阁主父亲都可以给我们见证,看谁的本领更强,谁的成就更高。”

nbsbsbsp九微默然片刻,点头:“可以。”

nbsbsbsp双生子,十年之约。

nbsbsbsp显然是个值得期待的事情。

nbsbsbsp“十年之约?”秦裳走了过来,淡淡一笑,“领域不同,如何比较?”

nbsbsbsp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子曦:“你们的娘亲是一国之君,主人是九阁之主。虽然在自身实力上,主人远胜于你们娘亲,但在对苍生的功绩上,一国之君显然做得更多。”

nbsbsbsp子曦在位的时间太短,看起来并没有真正做多少让举世称颂的事情,唯一让人刻在心底的是恢复了陵国疆土的完整。

nbsbsbsp可帝王每日批阅的奏折,朝堂上决策的每一件事,都关乎着天下苍生——这便是帝王的功绩。

nbsbsbsp而九阁阁主,管辖的只是自己的私人领域,甚至是超然于世外的存在,并不会越界去干涉属于朝廷的责任。

第1239章 姓氏的延续

nbsbsbsp九娆托着腮,眉眼多了几分慵懒:“秦叔叔,我们定下十年之约,其实只是我跟九微之间的一点乐趣。至于真正的实力较量,亦或是成就上的高低输赢,这些都不过是个借口,秦叔叔居然当真了?”

nbsbsbsp秦裳默然,静静看着她片刻,摇头失笑:“是我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思维。”

nbsbsbsp“其实是秦叔叔不了解双生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九娆打了个呵欠,困倦如慵懒的猫咪,“不过也没关系,九微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成。”

nbsbsbsp秦裳点头,朝子曦投去心照不宣的眼神。

nbsbsbsp说得也有些道理。

nbsbsbsp他们双生子能明白彼此的想法就成,其他人了不了解,嗯,并不重要。

nbsbsbsp反正十年后,各自都已成年,九阁将会成为九微的天下,到时候帝修和秦裳会真正退位,再不会干涉九微的任何事情。

nbsbsbsp而九娆,到那时也许已经后宫成群,那么多人围在她身边……其实要真说乐趣,比起掌管九阁的九微,九娆后宫成群才是真正的乐趣。

nbsbsbsp秦裳起身,抬眼看向夜空漫天的烟火,淡淡道:“九娆丫头,你要不要先去屋里睡一会儿?明天还有选夫宴,精神能撑得住吗?”

nbsbsbsp九娆声音倦懒:“没关系。”

nbsbsbsp子曦转头看向九微,静静注视着孩子清隽贵气的眉眼,唇角染了丝笑:“九微,你曾怪过娘亲吗?”

nbsbsbsp九微讶然,目光落在子曦面上,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之后,摇了摇头:“没有。”

nbsbsbsp顿了顿,他神情柔和了些:“我很感激母亲生下了我。”

nbsbsbsp感激?

nbsbsbsp九微仰望星空,淡淡的言语透露出他的歉然:“只是我……无法做到承欢膝下,倒是让娘亲和爹爹白生了这个儿子。”

nbsbsbsp子曦失笑,有些感慨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什么叫白生了这个儿子?说这话傻不傻?我们生你,又不是指望你回报什么。你有你的命运,就如同九娆也有她的命运,能看着你们安好,我跟你爹爹便别无所求了。”

nbsbsbsp虽然当初她有让儿子随楚宸姓的想法,可以让楚家后继有人,可命运有时候当真出乎意料。

nbsbsbsp人算不如天算。

nbsbsbsp不过一切看开了也就无所谓了,九微不管姓什么,不管以后身在何处,他的身上都流着楚宸和子曦的血脉,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nbsbsbsp要真说姓氏的延续……

nbsbsbsp天舒倒是随楚凝姓了楚,正宗的西陵王族子嗣。

nbsbsbsp只是以后……

nbsbsbsp子曦转头,看着不远处正在燃放烟火的楚宸,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吧,他们都只能管得了当下,谁还能管得了百年之后的世世代代?

nbsbsbsp这一夜,漫天烟火迷离了人的眼。一家人待在一起,虽然没有多少喧闹,可这样烟火衬托之下却有一种难得的静谧萦绕。

nbsbsbsp亲情、血脉、传承都融入其中,让人眷恋。

nbsbsbsp夜一点点过去。

nbsbsbsp此时待在皇宫里的姬凰羽安静地躺在宫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摄政王府上空的方向,沉静地嗓音带着几分闲适:“闻大公子,这烟火好看吗?”

第1240章 入皇陵

闻筝双腿屈起,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欣赏着漫天璀璨的光芒,淡淡道”

姬凰羽偏首,一袭红衣铺陈在殿上琉璃瓦上,如盛开的曼殊沙华,美得妖艳魅惑。

一头墨发在夜风下微微扬起,流露出几分肆意张扬:“我们打个商议如何?”

“什么商议?”

“明日选皇夫之后,我们联手。”姬凰羽语气淡淡,“楚天舒是个不太容易撼动的讨厌鬼,如果我们各自为政,约莫不会是他的对手。”

并非实力不是对手,而是天舒跟小女皇自小到大的情分占了很大优势。

闻筝微默,不疾不徐地转头看向姬凰羽,缓缓摇头:“其实我没打算争宠。”

“嗯?”姬凰羽眯眼,眉梢轻扬,“没打算争宠?那你来陵国干什么?”

“和亲。”

“只是为了和亲而来?”姬凰羽嗤笑,“我不太相信。”

闻筝沉默了片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需跟你解释太多。”

姬凰羽仰头,没再说什么。

天方蒙蒙亮的时候,九娆才回到宫里,而与此同时,子曦和楚宸也悄然去了御景宫。

天亮之后就是九娆选夫宴,子曦想见见已经闭宫许多年的父皇和母后。

虽然心里清楚御景宫也有玄隐卫,这些年来宫里发生的事情父皇应该都知晓,但这么多年没见,子曦其实很想知道父皇一直避不见人的原因。

陵国的劫难已经过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算当初因为皇兄骤逝而导致母后受了打击一病不起,这些年也该见好……

若能说服父皇和母后出来参见宫宴——哪怕只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让大臣们认出来,至少也是让父皇母后看看自己的孙子孙女,能带给他们一点精神上的安稳。

可子曦完全没有料到,御景宫早已经人去楼空。

荒芜的杂草,空寂的宫殿。

只有玄隐卫递过来的一封信,仿佛预示着一种不祥的讯息。

子曦怔怔地接过信,沉默了良久,才困难地开口:“太上皇去哪儿了?”

守在御景宫的隐卫回道:“太上皇带着太后的遗体去了裕山皇陵。”

遗体?

子曦脸色一白,怔然道:“母后她……”

已经去了?

玄隐卫没说话,表情算是默认。

子曦沉默地盯着手里密封的信函,心下一阵黯然,忍不住想,父皇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为何连母后逝去的事情都不让她知道?她们母女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还是说,她昏迷九年期间,母后就……?

曾经的一国之君十数年不见人,直到死……直到死,就这么悄然入了皇陵,连葬仪都没有?

“子曦。”楚宸伸手揽着她的肩膀,目光锁着她的脸,“先看看信上怎么说的?”

楚宸以前给太子做伴读的时候,见过子曦的父皇和母后。那位皇帝陛下是个英明的君王,心胸宽广,胸怀天下苍生。

同时他也是个痴情的帝王。

儿子的骤逝,皇后的病倒,似乎一夕之间击败了那个强大的男人。

可就算如何痴情,如何脆弱,他也不该十多年不见自己的女儿,甚至连子曦昏迷九年期间,他都没有露过面。

第1241章 先知

楚宸忍不住思索,太上皇是否知道子曦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否知道君氏曾面临的劫难?

又是否知道,子曦用昏迷了九年的代价躲过了宿命?

子曦垂眸,一点点把信函拆开,映入眼帘的是她父皇苍劲有力的字迹,笔锋却不再如以前那般霸气天成,而是带着一种隐忍,一种染了岁月沧桑的沉寂。

子曦,我的女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父皇跟你的母后已经不在了。

是真的不在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尘世。

这么多年,你心里定然有着很多未解的疑惑。

不是父皇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不能说,为了保护你的母后。

如今却能一五一十地跟你坦白了,解开你心里所有的迷惑。

你的母后是一个先知——父皇以前并不相信所谓的先知,也不知先知是什么意思,直到遇见你的母亲。

她的美貌,她的睿智,她的柔和大度,一点一滴虏获了父皇的心。

我们爱得轰轰烈烈,炽热而虔诚,生命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然而,你的母后爱得决绝却又煎熬,挣扎为难,父皇起初只以为她的为难在于不想跟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所以父皇为了她做到六宫无妃,独爱一人。

可后来父皇才知道,你母亲的为难并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为先知不可以成亲生子。一旦破了身,先知的能力便会减弱,甚至失去化解的能力。

父皇一生自负,以为天下尽在掌控之中,对于先知一事从未放在心上,对于你母后能力一天天减弱也只是时常安慰,而并未觉得有多严重。

岁月一年年过去。

你的皇兄成了父皇母后的骄傲,他年少英才,文武双全,才华出众,拥有父皇胸怀天下的君王气度,也有你母后海纳百川的温柔宽容。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可是他短寿,这成了父皇和母后心头永远的痛。

你皇兄过世的那一年,我跟你母后心如刀绞,丧子之痛让我们一夜间憔悴苍老,你母后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大臣们都以为我们是受了刺激,所以才一蹶不振。可唯有父皇心中明白,你母后动用了先知能力——为了陵国的江山,她动用了仅剩下的一点微弱能力,探知了陵国命中注定会有的劫难。

躲不开的劫数,若成了真,陵国从此将在历史洪流中化为乌有,江山改朝换代,从此君氏皇族再无血脉承继。

所以她用自己的命力挽狂澜,父皇阻止不及,也无力阻止——一边是挚爱妻子,一边是你这个女儿——我们仅存的,唯一的血脉。

父皇该如何抉择?

况且,还有陵国几百年的江山基业,以及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为码。

父皇无从选择。

子曦,不要因此而自责,陵国的劫数是命中注定,并非因你而起。

就算没有你,也还会是旁人。

你皇兄的骤逝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内。所以,不要把责任加诸在自己身上。

你是我们的女儿,也是我们在世上唯一的牵挂。

第1242章 倾囊相授

这些年里你母后的身体越来越孱弱,只能靠药物维持着仅存的生命力,父皇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这些。

所以才避而不见,专心陪你母后,我们仅剩下最后这点随时会终结的宝贵时光。

如今,你母后还是走了。

她以一己之力挽回陵国社稷,她为君氏皇族做的太多,父皇没什么好回报她的,唯有以身相陪,共赴黄泉路。

愿下辈子还能与她再做夫妻,将这一世欠她的,加倍补偿给她。

子曦,不用难过。

父皇这些年不见你,也是希望你能斩断对亲缘的牵挂与不舍,可你终究也承继你母亲的温柔宽容,成了个专情的妻子,温柔的母亲。

不过好在,九娆虽是女儿身,却是个天生帝王风范。她的性情和行事风格,注定了她以后辉煌的成就,也注定了陵国即将迎来繁荣昌盛。

父皇走得很放心,也很坦然,所以不必为了我们难过。

我们只是去另外一个地方相守。

子曦,不要来皇陵送别,让我们安安静静地走,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

子曦盯着信函,逐字逐句地看完几张纸。

又是一封绝笔信。

她是她此生中第二次读到这样的信,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悲伤、难过、不舍、愧疚,以及震惊,了然……

解开了盘旋在心头多年的谜团,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心头一时却只觉得压抑,五味杂陈。

抬眸看着眼前这座荒芜的宫殿,子曦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打鞭的声音,子曦才回过神:“早朝的时间到了?”

楚宸点头,目光略过她手里的信函,抬眼看向子曦:“今天九娆不上朝,把早朝交给了南墨昊,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选夫的场面。”

所以他没看到信上的内容,但子曦心情看起来有些低落。

也许九娆选夫的场面能让她轻松一些。

子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一群小孩子,让九娆自己玩吧。”

她现在着实提不起劲去凑那份热闹。

离开皇宫回到摄政王府,子曦径自走进墨引楼,帝修正在给九微讲解武功心法里需要格外慎重的关键要害。

几案上摆着几根筷子长短粗细的青竹,九微比之站在案前,目光随着父亲修长手指的挪动而微移,目光专注,听得也很是认真。

帝修嗓音清冷,音色却又格外的好听,如清泉绕耳畔。

子曦站在外面听了片刻,是九阁最上乘的九幽玄镜,九微已经练到了第五重?

眉眼微动,子曦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

帝修还真是舍得。

九幽玄镜,九阁乃至整个江湖心法至宝,至今没有任何一种武功能跟九幽玄镜相提并论。

虽然九微是他选定的继承人,可毕竟不是亲生,帝修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以后有个万一?

人心难测。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万一九微以后掌权九阁,生出什么异心……帝修如此倾囊相授,他自己又是内力大损,就当真不担心九微让他失望?

第1243章 有些难过

“子曦?”端着早点过来的秦裳,看着站在门前的子曦跟楚宸,讶异地看着他们,“有事吗?怎么不进去?”

子曦回过神,淡淡一笑:“担心打扰了帝阁主。”

“没事,进来吧。”秦裳淡笑,端着托盘跨进门槛,“九微领悟力很高,无需过多讲解。主人也就稍稍提点他一下,怕练武的时候有个疏忽……”

说到这里,秦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就像我以前练七星剑,差点走火入魔。练武一事不可大意。”

幸亏那时主人在旁边看着,他才免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险。

可九幽玄镜需要闭关修炼,无人在旁观照看,依靠的只是九微自己的定性,万一真有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即便帝修相信九微的定力和心性,介于以前秦裳犯下的愚蠢错误,也忍不住要提点一下,以防万一。

子曦点头,淡淡道:“我来,是有件事想请教帝阁主。”

“何事?”帝修语气淡淡,起身不疾不徐地自窗前走过来,一袭白衣干净清贵。

子曦沉默了片刻,“帝阁主可知先知是什么意思?”

先知?

秦裳拧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帝修,然后才转头看向子曦。

先知是什么?

帝修在桌前拂衣落座,端起秦裳给他斟的茶,沉默地啜了口:“知晓天命之人,可提前预知某些特定的事情。”

子曦微默,“拥有特殊能力?”

帝修点头:“大抵如此。”

“帝阁主算是先知吗?”子曦抬眼,“帝阁主能算出九娆是天命帝女,还能知道她会有九位皇夫,这算不算先知的一种?”

帝修淡道:“不算。”

话落,他微微转头,看向还站在锦榻前的九微,正要说话,秦裳已快一步道:“九微,过来吃饭。”

九微目光从几案上收回,转头看了过来,应了一声,很快就走了过来,在桌前坐下。

“子曦,楚宸,你们早饭吃了没有?”秦裳抬眸,“坐下来一起吃?”

子曦摇头:“不用,你们吃吧。”

她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忍不住又问了帝修:“世间先知多吗?”

其实这句话是废话。

即便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她懂得没有帝修多,可好歹也做过一国之君,这世间有没有先知都没听说过,又怎么会有“多不多”一说?

连她的父皇起初也是不知道的……

“遍地都是,你自可去寻。”帝修语气平静。

遍地都是?

子曦微愕,随即嘴角一抽,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是讽刺,一时有些无言。

静静站了片刻,子曦没再逗留,颔首告辞。

楚宸见状,忍不住瞪了帝修一眼,想到九微现在是人家的儿子,只能暗自郁闷。

“子曦。”走到外面,他担忧地开口,“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子曦驻足,转头看着他,缓缓摇头:“没事,只是有些难过。”

十多年没见到父皇母后,最后得知他们的消息却是死讯……

“我真是个不孝女。”子曦自嘲,“或许我需要静静。”

第1244章 选夫宴

相比于摄政王府的平静,此时的宫里却是一片热闹。

当然,只限于后宫的热闹。

九娆选夫宴设在武台殿,因为武台殿外面空地平坦广阔,有足够施展拳脚的空间。

选夫宴开始之前,九娆先命人传了旨意,册封长公主楚凝长子楚天舒为天枢君,赐住天枢宫。

册封大夏和亲公子闻筝为天权君,赐住天权宫。

今日的选夫宴便由天枢君和天权君两人负责替女皇陛下把关,陛下要选的皇夫必须文武双全——当然,若有文采十分出众却不擅武,亦或是武学非常厉害却不擅文,也不是不可以破例。

只要文能胜过天权君,或者武能胜过天枢君。

就都可以册封皇夫名分。

画像上的少年们都到齐了,除了墨家那位嫡次子。

一张龙椅设在武台殿高台上,着一袭合身龙袍的九娆倚坐在龙椅上,明黄色华盖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身后两个宫女静静地给她打着扇子。

九娆神色怡然,漫不经心地听着太监总管宣读了圣旨。

十岁的天舒,十三岁的闻筝,沉默而恭敬地跪下接旨,从内侍手中接过属于各自的印信和册文,跪谢圣恩。

姬凰羽眉头皱了皱,身姿一跃,利落地跃上高台:“没有我的?”

九娆不疾不徐地把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他勾魂夺魄的脸上:“你要什么?”

“我也要册封。”姬凰羽身子微侧,伸手指了指台下的天舒和闻筝,“他们一个把关文,一个把关武,我可以负责把关颜。”

九娆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你把关颜?”

文斗不过闻筝,不采选。

武打不过天舒,不采选。

这容貌比不过姬凰羽,不采选。

所以今天她可以不用选皇夫了?

这些少年也就是借着采选的由头进宫来见识见识?

不过……

九娆目光落在台下众多少年身上,心里暗道,若是天赋异禀,认真好学,想要在文采上胜过闻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有练武天赋……好吧,就算有练武天赋,想要打得过现在已算是半个玄隐卫的天舒,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至于颜,那就更不用说了。

放眼望去,还真没几个能在姬凰羽这张倾世姿容面前不黯然失色的。

所以总结起来,还是文这一关最好过,主要也是因为权贵之家的公子大多在读书上勤奋,身体上养尊处优,真正下了功夫去练武的,当真不多。

“想要册封也可以。”九娆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你可真想好了?”

姬凰羽挑眉:“有什么可想的?”

“成了朕后宫里的人,以后你将不再是自由之身。”九娆淡淡道,“不得朕允许的情况下,不得擅自出宫,需得遵守朕皇宫里的规矩。若是违反,是要按宫规惩罚的。”

姬凰羽皱眉:“成了你的皇夫,我就不能再回去南疆了?”

“可以回去,但需得征得朕的同意。”九娆道,“并且也只能以省亲的名义回去,且次数不能太多,也许几年才能有一次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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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5章 听封

姬凰羽闻言,表情顿时变了变。

几年才能回去一次?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朕不勉强。”九娆淡淡道,“不过朕觉得你做南疆大祭司挺好的,比屈居在朕的后宫做一个皇夫要强多了,何必委屈自己?”

南疆大祭司?

姬凰羽皱眉,南疆大祭司的确挺威风,得臣民敬仰,连未来的南疆王都要尊敬他三分。

可南疆……早晚也会是陵国的疆土。

来陵国之前,姬凰羽就曾深思熟虑过。

究竟是该做大祭司,帮着南疆王族从宿命中挣脱,从此真正的偏安一隅,做南疆人人敬仰的英雄,还是顺从天命,在天命帝女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出一份力,在这位女帝被载入史册得后世歌功颂德时,他的名字也能作为她功臣之中的一个,被顺带着提起歌颂一番?

当然,歌颂什么都是虚名。

可男儿在世,谁不渴望轰轰烈烈活一回?

姬凰羽想了很久。

来陵国之前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都在思考。

无疑的,若天命为真,那么南疆挣脱宿命的可能性极小,他就算如何努力,也不一定能做那个人人称颂的英雄。

相反,跟着天命帝女征服天下则要容易得多——因为天命本就是众望所归,也是早已注定好的结果。

只要这位小女帝不做逆天之事,那么她的人生绝对充满着辉煌和传奇色彩。

所以姬凰羽义无反顾地来了。

他把所有的结果都想过了,却独独没有去考虑,一旦真正踏进女帝陛下的后宫,他就算是陵国皇室中人,从此跟南疆只能划清关系——除非得到陛下应允,否则他跟南疆任何方面的来往,都可被视为南疆来的细作。

然而……

姬凰羽目光微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注视着神情慵懒的小女帝,良久,才定定地道:“我愿意。”

什么宫规,不都是人定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小女帝陛下这样的性情,又岂会真的把那些死板板的规矩放在眼里?

姬凰羽相信,只要他安分守己,能让这位小陛下对他倾心——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手腕,想要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

到时候小女孩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愿意?”九娆唇角上扬,嗓音漫然,“想清楚了?”

姬凰羽点头:“想得再清楚不过。”

“既然如此,那就听封吧。”

姬凰羽站着不动,眼神依然专注地看着九娆。

“这位公子。”内侍端着玉盘走过来,提醒他,“请姬公子跪下听封。”

姬凰羽一愣,随即桃花眼眯起。

跪下听封?

转头看向台下,楚天舒和闻筝已经接过旨站了起来,此时正静立一旁。

“跪下听封?”他转头看向九娆,语气淡淡,“不跪行吗?”

除了在祭司殿侍奉神灵的时候跪拜过,他平生还没跪过谁,连在父皇面前都少——成了祭司殿的神职祭司,他对君王可不必行跪礼。

九娆红唇微勾,笑眯眯地摇头:“不行。”

姬凰羽咬牙,盯着眼前这个漂亮又可恶的小女帝。

第1246章 把关

最终还是撩袍跪下了。

袍子被撩起的动作之大,让人几以为他要把袍摆撕碎。

然而刚跪下来,内侍礼貌不失恭敬的声音响起:“姬公子,不是跪这里,是跪在台下。”

姬凰羽脸色一青,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内侍:“本公子就跪这里。”

他肯跪下已经给了极大的面子,别不知足。

“这……”内侍转头看向九娆,面露难色,“陛下,您看……”

九娆漫不经心地勾唇:“姬凰羽,尚未听封就如此任性,朕能相信你以后会遵守后宫的规矩?”

他本来就没打算要遵守。

姬凰羽很想把这句话砸在小女帝的脸上,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最终他还是妥协地跃下了高台,在台下再次屈膝而跪。

“封姬凰羽为玉衡君,赐住玉衡宫。”内侍把手中的玉盘递给姬凰羽,上面放着册文和印玺。

看姬凰羽伸手接过玉盘,并不甘不愿地谢了恩,内侍才松了口气,退至一旁。

天可怜见。

虽然他有幸见证陛下册封的一幕,也有幸成为册封传旨的公公,但这绝对是陵国历史上……啊不,大概是所有国家历史上都没过的怪异。

女帝册封皇夫,史上少见。

女帝年纪这么小就册封,而且被册封的一个个年纪也这么小,更是历史上少见。

被册封的人脾气这么大,敢在陛下面前摆脸色,更是少见中的少见。

感觉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内侍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可虽然看起来像过家家,却并非真的是过家家,台下站着的那些少年们,哪个都是世家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公子,样貌出众,才学出众,气度出众。

当然,最重要的是都代表各自家族的势力。

小女帝今天选谁,不选谁,都是一件不容疏忽的大事。

“传朕旨意。”小女帝陛下嗓音清脆还带着几分娇嫩,却并无多少情绪波动,也无小孩子对选夫的跃跃欲试,“今日就由天枢、天权和玉衡三位皇夫把关,让参选的少年们自己从三位皇夫中挑选要挑战之人。”

啊?

内侍诧异地转头,“陛下的意思是,让三位皇夫……”

这样的选夫方式未免也太草率了。

难不成还真的把采选当成了过家家的游戏?

九娆漫不经心地点头:“如果连他们三人这关都过不了,有什么资格进入朕的后宫?”

内侍无言以对。

小女帝陛下太任性了,太任性了。

刚册封的天枢君跟陛下一般大的年纪,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天权君十三岁,也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还有这个玉衡君……看起来就是个任性的主。

指望他们把关选皇夫?

只怕今天来的这些公子们,一个都选不上。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太监真相了,的确一个都进不了。

九娆安静地斜倚在龙椅上,打量着台下排排站的少年,才华武功什么的且不必说,仅仅五官容貌……

虽然都是大家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长相气度都还不错。

第1247章 玉衡君求见

可是跟天舒、闻筝和姬凰羽三人相比,那差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昨晚熬了一夜,今天有点困倦。

九娆倚着龙椅眯了一会儿,太阳慢慢往上移,虽然有华盖遮挡,却还是炎热。

眼下正是夏季,炎热的空气挡都挡不住,连偶尔拂过来的风都带着热气。

九娆起身,看着天舒、闻筝和姬凰羽三人:“这儿就交给你们了,朕有些累,先回去休息。”

天舒和闻筝躬身道:“恭送陛下。”

姬凰羽见状,撇了撇嘴,也躬身开口:“恭送陛下。”

九娆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微挑,转身离去。

内侍把女帝陛下的意思跟众家公子说了,来参选的少年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即看向眼前新出炉的三位皇夫。

虽然对于小女帝陛下这种选皇夫的方式多少都有些不满,可他们既能来参加采选,便都不是性情鲁莽的小子,不会把这样的不满表露在脸上。

经过一番深思,心里各自做出判断之后,少年们做了选择。

今天来的少年一共十六人。

有九个人选择跟闻筝较量学识——学识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优势,尤其对于不擅武艺的少年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有七个人选择跟天舒比试武艺——天舒常年跟在九娆身边,因不常露面,帝京很多人其实并认识他。

虽然有少部分人大抵知道这个孩子是苏相的长子,有那样一个厉害的母亲,他的武艺应该不凡。

可他的年纪实在太小,在三位皇夫以及今日来参选的所有少年之中,他年纪算得上最小,所以很多少人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就算如何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因此,对自己的学识没有绝对把握的少年,便选择跟天舒比试武艺。

至于姬凰羽……

没人选他。

虽然把关容貌这一关并无多大难度,甚至可以以才艺加分,但无奈姬凰羽长得实在太俊美妖孽,即便他们可以在琴棋书画这块上占据一些优势,可只怕没等发挥就被筛下去了。

不管跟他比才还是比艺,都不如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会带给他们的压力,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找难堪?

所以姬凰羽无事可做,乐得清闲,脚下一转就去了女帝陛下的寝宫。

九娆刚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准备补个眠,外面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我是陛下刚封的玉衡君,为什么不能进陛下寝宫?”姬凰羽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

“陛下正在休息,暂时不见任何人。”大宫女安雪坚决地拦在殿外,不让姬凰羽闯进来。

姬凰羽桃花眼微眯,压下脾气,维持着少年的礼貌:“那麻烦姐姐去帮我通报一声,就说玉衡君求见。”

安雪摇头:“陛下现在需要休息。”

“我保证不打扰陛下休息。”姬凰羽道。

安雪还是摇头。

姬凰羽面上渐渐浮现不耐,语气冷冷:“让你去通报一声就这么难?别仗着在陛下面前伺候就可以如此目中无人!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宫女——”

第1248章 唯一的女王

“一个宫女怎么了?”九娆从殿内走出来,目光冷淡地看着姬凰羽,“在朕的寝宫里,对着朕身边的人颐指气使,谁给你的权利?”

姬凰羽顿时噎了声。

安雪转身朝九娆屈膝行礼。

“你不是应该待在武台殿?”九娆皱眉,转身入了内殿,“跑朕的寝宫来做什么?”

姬凰羽跟着走了进去,这次没有人再拦他。

“我待在那里也无事可做。”他说道,“那些个世家公子们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是比武就是比文,没人选择跟我比拼个才艺什么的,更别提他们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脸了,在本王子面前完全就是自找没趣。”

玩瓜裂枣的脸?

九娆在锦榻上坐了下来,淡淡道:“就算他们长得都不如你,也套不上‘歪瓜裂枣’这四个字,说话记得留几分余地,否则把人都得罪光了,只怕以后在朕的后宫里寸步难行。”

看惯了天舒、九微、姬凰羽、闻筝这样的容貌,那些世家公子的确没几分出色的,可那是因为她眼光太挑的缘故。

按照寻常人的标准,能进宫参选的,又有几个是真的丑得无法见人的?

起码也都能算得上风度翩翩。

“陛下这是在关心我?”姬凰羽眼梢轻挑,微微一笑间,桃花眼里光泽潋滟,风情萦绕,“我如今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当然唯陛下之命是从……”

“姬凰羽。”九娆皱眉,“好好说话。”

姬凰羽眨眼,无辜地道:“我有好好说话呀。”

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簪子:“这是我前些日子走了好多家铺子才寻到的千年沉香木,花了些功夫雕成了簪子,送给陛下。”

九娆目光落在簪子上,淡淡道:“这也算是一种争宠的手段?”

“陛下别说得这么直接嘛。”姬凰羽笑了笑,温柔地把簪子插在九娆如瀑般的发丝上,“这不是争宠,是我对陛下的一片情深。”

九娆嗤笑,伸手拔下千年沉香木的发簪。

垂眸细细看了片刻,在簪子上雕刻,本就是一件极费功夫的事情,而这支簪子上雕刻的是……朱鸟?

“朱鸟是至高无上的神兽,寓意是至尊女王。”姬凰羽说着,顺势在九娆面前单膝跪下,抬起眸子,桃花眼里一片诚挚,“陛下就是我心中唯一的女王。”

九娆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他心目中唯一的女王?

她一点都不觉得感动,也完全没有被取悦的想法,只觉得肉麻。

目光落在手里的簪子上,她语气淡定:“雕刻的手法还不太精湛。”

姬凰羽:“……”

“不过心意难得。”九娆接着道,“这跟簪子朕就留着,你可以跪安了。”

跪安?

姬凰羽眉头一皱,不满地抗议:“我才刚来,陛下就让我走?”

“不然呢?”九娆语气淡淡,“朕现在要休息,昨晚一夜没睡,困了。”

“我昨晚也一夜没睡。”姬凰羽从善如流,“我跟陛下一起睡,还可以陪陛下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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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9章 撼动不得

帝京繁华街道的一间酒楼里,依然是二楼靠窗户的地方。

年轻的男人坐在巫晗对面,举着杯子啜饮,语调平静中透着几分冷意:“刚刚得到的消息,姬凰羽真的成了陵国小女帝的皇夫。”

巫晗眉眼微细,唇角的笑意透着几分毒蛇似的阴冷:“很好。”

话落,他把杯子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冷冷道:“把这个消息传回南疆,让王上和南疆臣民都知道,也别忘了告诉大祭司。”

年轻男人点头。

“另外,昨晚上摄政王府燃放了一夜的烟火……”巫晗冷冷一笑,“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男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陵国摄政王因为是前任女帝的皇夫,所以在宫里有住处,这些年为了方便处理政务,也一直不曾搬出来。摄政王府已经空置很久,但最近明显有人入住。”

虽然以他目前掌握的信息还不能证明入住的人是谁,但可以猜测,必定与小女帝以及她的孪生兄弟有关。

“陵国小女帝和她的孪生弟弟都是七月初一生,六月三十晚燃放烟火很正常。而小女帝庆祝生辰没有选择在宫里,而是在摄政王府热闹,我们大概可以猜测,这位小皇子殿下应该也在入住摄政王府的人之中。”

摄政王府并非谁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眼下既没逢上年节,也不是女帝刚刚登基所以需要大赦天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日子,却突然燃放一整夜的烟火。

除了庆祝小女帝和小皇子的生辰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所以,那位神秘的小皇子现在有很大的可能就住在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虽然空置许久,但守卫一直森严,我们很难进得去。”年轻男人道,“如果你下定了决心,我们或许可以想个办法把那位小皇子引出来。”

巫晗低头沉默,端着酒盏的手忍不住攥紧。

把那位小皇子引出来?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主动走出摄政王府?

“我们身在陵国帝京,可用的人手有限。”巫晗眉头微皱,“这位陵国小皇子身边应该有高手保护,下手不容易。”

况且摄政王府既然守卫森严,那小皇子出入也定然有人跟随,想得手很难。

年轻男人闻言,“你的意思是……”

“盯着摄政王府的动向,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他们来帝京也不过才十日左右时间,如今生辰已过,想来很快就会离开。”

男人了然:“半路截杀?”

巫晗点头:“只要离开皇城,到了杳无人烟之处,想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男人没有说话,只淡淡道:“还是小心点为好,那位小皇子现在的身份至今还没有查出来,我觉得就这一点,已足以让我们谨慎。”

巫晗闻言,抬眼看着他:“江湖上有什么势力是一般人轻易撼动不得,也足够神秘的?”

此言一出,对面的男人顿时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道:“江湖上势力很大,各大门派都有,撼动不得的势力并不少,可足够神秘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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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0章 不能招惹

虽然江湖无国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可势力有国界,或者说,势力有地盘之分。

南疆三大门派不轻易插足东北十三帮,正派势力跟邪道势力大多井水不犯河水,墨氏郡望也只在曾经的南陵境内称霸,而不会去洛城慕容家的地盘——当然,江湖跟商界有些不同,但某些不成文的规矩上,各大势力大都差不多。

“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让天下枭雄尽皆俯首,势力遍布天大各国而无需遵守任何规矩,让各大门派都敬畏如天子的势力,唯有一个九阁。”男人淡淡道,“九阁是江湖中的帝王至尊。几百年来,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能撼动九阁在天下的地位,也唯有九阁,真正算得上神秘。”

九阁。

巫晗眉眼深沉,许久没有说话。

外面天色炎热,阳光一点点从窗子渗透进来,照在脸上,格外的灼热刺眼。

巫晗转头看向窗外,街道上冷清清的只有人影三两只,大热天的谁都不想出来晒太阳。

“你觉得那位小皇子有没有可能是九阁的继承人?”

对面的男人闻言,蓦然抬眼看向巫晗,沉默间,两人交换着不太确定却又分明凝重的目光。

“不好说。”他缓缓摇头,语调中多了一抹深思,“如果以身份来判断,前任女皇既然把皇位传给了女儿,那么这位小皇子也必定要有一个与其相配的身份,若只是江湖上寻常门派的继承人,显然是委屈了这位小皇子的出身……不过当初前任女皇传位给女儿,原因在于天命帝女这个预言,所以也只能委屈小皇子。”

关于前任女皇传位的内情,外人很少有知道的详细的,前任女皇传位之后去了哪里,世人也都不得而知。

所以暂时这个猜测,也只是猜测。

“除了匹配皇子的出身不谈,还有一个原因……”男人眉头微深,压低了声音,“江湖上一直有个隐秘的说法,九阁阁主至今尚未成亲,也没有子嗣,所以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巫晗诧异,很快却了然。

没成亲,没有子嗣,需要一个继承人才正常。

若是寻常成过亲的掌门人,谁又会把自己的基业传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可若当真是如此……

“若他真的是九阁未来的掌权人,只怕暂时动不得。”男人皱眉,“别说能不能杀得了,就算只伤他点皮毛,九阁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巫家虽然曾经是南疆第一大权臣世家,可九阁的势力却根本不是一个世家能招惹的。

况且,如今的巫家势力已经一落千丈,若真招惹了九阁——即便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若是买通江湖上的杀手呢?”巫晗语气淡淡,“总有为了银子不怕死的,十万两银子买一条命,你觉得有没有杀手愿意接这个生意?”

年轻的男人一惊,诧异地看着巫晗:“你真是铁了心要除掉那个小皇子?”

什么仇什么怨?

若只为一个姬凰舞,这动作也太大了些,需要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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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1章 错过了最佳时机

巫晗淡淡道:“自古以来,皇族兄弟自相残杀的例子不在少数。”

天家无情,在那张龙椅面前,父子兄弟皆可成为仇人。

对面男子一愣,沉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设一个离间计,让世人以为是这对双生子是因为帝位而反目?”

巫晗没回答,只低下头,沉默地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男人也没再说话,虽然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却依然无法消除顾虑。

他甚至想不明白,巫晗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得罪九阁的风险去对付一个孩子?

难道只因为凤凰公主喜欢那个孩子?

可若真是这个原因,当初那个孩子出现在凤凰城时,他为什么没有让人下手?

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再想做点什么,只怕已没那么容易。

巫晗心里在想什么,究竟为何非要除掉九微不可,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已经被人当做目标的九微,此时却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想尽办法除掉他。昨晚熬了一夜,早上天亮之前秦裳就让他去洗澡补眠去了。

而待在墨引楼小憩片刻的帝修,此时正在听九阁属下汇报消息。

“之前在凤凰城,那位南疆的小公主曾表示,愿意遵守三从四德,以良田封地为嫁妆,让少主给他当驸马,并且承诺会以夫为尊。”

秦裳端了盏茶给帝修,静静听着属下的汇报,温雅的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件事他跟主人都是知道的,帝修对此也没发表示过什么意见。

九微虽然年纪小,可长得好,气度又好,被小姑娘倾心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情。现在年纪还不大,等再过几年,只怕才是招惹桃花的时候。

“巫晗是这位小公主的未婚夫,两人有婚约在身,可因为之前姬凰羽被判了火刑一事,巫家想要先破除凤凰公主身上的特殊能力,因此才准备在跟巫晗成亲之前,先给凤凰招个驸马。”汇报消息的属下跟背书似的,把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姬凰羽被翻案赦免之后,巫家不敢再在凤凰公主身上打主意,却想继续履行跟凤凰公主的婚约。”

秦裳转头:“巫家现在已经失势,风光大不如以前,巫晗之前又做出对姬凰羽姐弟俩不利的事情,甚至一度想置姬凰羽于死地,凤凰公主大概不可能再跟他履行婚约。”

“是,但巫家现在却试图靠凤凰公主这段婚约来翻身,所以正不惜一切办法筹备跟凤凰公主的婚事。”属下道,“可凤凰公主的凤凰城已经转手送给了陵国小女帝陛下。巫晗想对少主动手,就是因为凤凰公主对少主倾心,以及为了凤凰城的封地。”

为了凤凰城的封地?

秦裳皱眉:“那不是应该直接找小女帝?”

“凤凰城是因为九微的关系,才到了九娆手里。”帝修语气淡淡,“若是能除掉九微,再制造一个挑拨栽赃的戏码,让姬凰舞那个小丫头被牵制,不是什么难事。”

秦裳闻言,不由沉吟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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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2章 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似乎也对。

九娆跟九微虽然是双生子,九微对帝位没有想法,但挡不住外人的臆测。

若真有人散播一些流言,制造这对双生子的不和,那么陵国小女帝为了杜绝后患而杀了自己的弟弟,亦或是小皇子为了夺位被自己的姐姐谋杀。

似乎都是一件让人轻易就能相信且能顺利转移世人视线的事情。

秦裳静了片刻,忍不住感叹:“现在这些小孩子似乎都很聪明,只是心思为什么这么歹毒呢?”

巫家那小子也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思这么毒辣真的好吗?

“继续盯着吧。”秦裳道,“还有凤凰城那位小公主也挺不错的,看在她对九微倾心的份上,别让她受到巫晗的算计。”

“是。”属下告退离去。

秦裳在锦榻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你对凤凰城那小丫头倒是挺关心。”

秦裳抬眼,温雅浅笑:“我觉得那小丫头不错,虽说喜欢九微,可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被九微拒绝之后也不纠缠,不给九微造成困扰,这样挺好的。”

姬凰舞跟九微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在身份地位,还有年龄,以及他们的性情。

九微现在还处在孩子阶段,心思都在学习上,从未想过男女感情之情,暂时也不可能有精力去想这些。

姬凰舞若真的纠缠,对九微反而会造成困扰。

当然,有帝修和秦裳在,也不太会让人打扰到九微。

但无疑的,巫晗对九微的敌意是因为凤凰公主,而倘若巫晗以后用九微来牵制凤凰公主——即便只是无中生有地造个谣言,也极有可能让姬凰舞受制于人。

秦裳让人保护姬凰舞,其实还是考虑到九微的因素。

巫晗是南疆之人,本身又是冲着姬凰羽来的,秦裳的想法是理该让姬凰羽自己去解决——当然,如果在此之前他真的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那么秦裳也并不介意以大欺小,让小孩们都知道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主人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秦裳起身,去给帝修拿来了寝衣,“横竖今天也没什么事,补个眠吧。”

帝修安静地倚在榻上,眉眼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人?”

帝修抬眸,语气淡淡:“你去宫里走一趟,告诉小女帝,没事可以多出去走走,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秦裳微愕,静了片刻:“我以为主人不会关心江山大事。”

帝修不置可否。

秦裳点头,“主人先休息一下,我稍后就去。”

虽然秦裳不太明白帝修的意思,但他知道,自从有了九微这个孩子之后,主人的性情的确一天天有了变化。

关心一下天下大势,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况且九娆到底也是九微的孪生姐姐。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裳进到宫里,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南疆来的那个绝艳俊美的小王子,不知何故,直挺挺地跪在雍华宫殿外,耷拉着脑袋,看起来跟受了遗弃的小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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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3章 八面玲珑

转头朝身边的南墨昊看了一眼,秦裳淡笑:“小王子这是怎么了?”

姬凰羽听到说话声,抬起头。

看着跟摄政王一块走来的温雅男子,他眉头微皱,眸光深了深:“你是谁?”

这人知道他的身份?

“没大没小。”秦裳敲了下他的脑袋,语气闲适,“小女帝陛下都得叫我一声秦叔叔,你却这般没有礼貌……罢了,原本还想替你求个情的,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你继续在这里跪着吧。”

话音落下,秦裳笑意盈盈地摇着头,跟南墨昊一前一后跨进殿门。

姬凰羽抬眼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桃花眼微眯,沉默不发一语。

“陛下。”南墨昊站在外殿,“秦公子求见。”

九娆刚在床上躺下,闻言起身,拂帘而出,“秦叔叔找我有事?”

秦裳温雅浅笑,甩开折扇摇了摇:“听说今天是小女帝陛下的选夫宴,我想着能来凑个热闹,不成想你却躲在寝宫里偷懒?”

九娆伸手示意秦裳坐着说,吩咐侍女沏茶:“没什么意思。反正该封的都封了,不该封的也封不了。”

“外面那位是怎么回事?”秦裳手中折扇一转,指向殿外,“这小王子不是挺八面玲珑会哄人吗?怎么得罪陛下了?”

九娆眉头微皱,嘴角浮现冷笑,“八面玲珑过了头,就是愚蠢不自量力了。当真以为自己有张好看的脸就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秦裳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想干什么?”

九娆表情一顿,不疾不徐地抬眼,定定注视着秦裳片刻,红唇轻飘飘吐出一句话:“他想爬朕的龙床。”

“咳。”秦裳被口水呛了一下,神情忍不住变得古怪。

这么小的孩子……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

才第一天册封就想着爬龙床,他的脑袋瓜子里装了些什么?

果然是他老了么?

“朕让他负责今天的选夫把关,他却擅离职守,不经朕的同意就跑到朕的寝宫里来。”九娆语气幽凉,“抗旨在前,妄想爬龙床在后,事后还敢跟朕顶嘴……秦叔叔,您说后宫里的人要是都这么没规矩,朕这个女帝还有一点威严吗?”

所以,既然姬凰羽不遵守规矩,她就让他知道知道不守规矩的代价。

“看在他初犯的份上,先罚他跪上一会儿。”九娆语气冷冷,“以后若是再犯,定要让人把他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

秦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淡定点头:“的确不太像话。”

姬凰羽显然是我行我素惯了,决定进九娆的后宫大概也是因为天命,以及几分冲动,只怕不曾真正深思熟虑过,还不明白宫廷规矩的森严,以及帝王之威的不可挑战性。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年纪太小——

姬凰羽年纪小,不懂谨守本分是什么意思。

九娆年纪也小,不容旁人的冒犯。

所以这两个孩子之间难免会碰撞出火花,不过九娆到底是天子,不是姬凰羽能对抗得了的。

——

等选夫宴这段结束,会写帝修和秦裳的一点小剧场。

嗯剧情可参考美人出浴,咳咳,当然,还是希望小可爱们投月票支持。

明天是最后一天双倍,用月票砸我吧。

月票越多,小剧场灵感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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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4章 活该

但是话又说回来,九娆目前已经确定名分的三位皇夫中,天舒明显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以后多几年磨练,也许就是第二个南墨昊。

大夏来的闻筝又是个与世无争的个性。

如果姬凰羽也整日不说话,那么后宫跟摆着三只木偶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南疆来的这个小王子倒是难得地能挑起九娆的情绪。

“我今日来,是传达一下阁主叔叔的话。”秦裳道,“他说你该出宫去走走,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九娆闻言,眉梢轻轻一挑:“阁主叔叔的话,听起来总是高深莫测的。”

“嗯,你多听听总是没坏处。”秦裳点头,“就算是为了九微,阁主叔叔也不会害你。”

九娆淡笑,阁主当然不会害她。

不过……多出去走走么?

九娆敛下眉眼,忍不住想到,她其实也没打算整日待在宫里。

可阁主既然特意让秦叔叔来传话,想来应该有什么深意。

“秦叔叔跟九微什么时候离开?”九娆抬眸。

秦裳道:“就这一两日吧。你们都不是扭捏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不舍情绪,没必要多留。”

九娆点头:“我就不送了。”

“还有一件事。”秦裳道,“此番一别之后,阁主叔叔有话,不许你的爹娘再去打扰九微,九娆丫头没什么事情也尽量少往上山跑。九微的九幽玄镜修炼到第五重之后不能分心,一旦出了差错,后果将不堪设想。”

九娆笑了笑:“秦叔叔放心吧,我跟九微定下了十年之约,十年之内我保证不去打扰他。”

“无需十年。”秦裳摇头失笑,“我估摸着以九微的天赋和领悟力,以及阁主叔叔的判断,六年应该足够。”

六年,其实也不是不算短的时间了。

不过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六年其实很快就过去。

秦裳又跟她聊了几句,临走之前淡笑:“姬王子的性情我觉得挺不错的,稍微打磨一下,别让他太过分就成。政务繁忙又枯燥,后宫里需要一点活力。”

九娆点头:“我心里有数,秦叔叔放心。”

秦裳没再说什么,很快离开了皇宫。

中午时分,选夫宴结束,天舒和闻筝前来雍华宫汇报情况,瞥见跪在殿外的姬凰羽,两人皆有些意外。

闻筝讶异地道:“姬王子这是怎么了?”

姬凰羽表情冷漠,并不说话。

他平生没受过这么大委屈,就算是在南疆被处以火刑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也只是被困在祭司殿,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可那该死的小女帝倒真是狠心,生生让他在这里跪了半天,还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

简直……

士可杀不可辱。

天舒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虽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目光落在姬凰羽面上时,姬凰羽分明看到这人眼底写着幸灾乐祸的两个字:活该。

妖艳的桃花眼里喷出怒火,姬凰羽恨不得立即起身跟他打一架,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

可天舒已经从他身边走远,只留下了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给他。

第1255章 狠心

进了寝宫,宫女说陛下正在休息,还没醒来。

天舒沉默了片刻,转头朝闻筝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陛下。”

闻筝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去。

途径姬凰羽身边,他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姬凰羽这个性子不是听人劝的,在九娆手里多吃几次瘪自然会学乖。

天舒熟门熟路地拿了自己的寝衣去沐浴,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洗干净,然后进了内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九娆的床。

睁着眼睛看着九娆良久,面上表情逐渐柔和,很快也进入梦乡。

殿外姬凰羽的双腿都快跪断了,太阳高照,他脸上汗如雨下,一张脸被晒得通红冒油,几次恨不得起身冲进殿里去问问那个小女帝,到底为什么如此狠心?

而内殿里,天舒跟九娆两人却睡得香喷喷。

两人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九娆睁开眼就看到了躺在身边的天舒,两人四目相对。

思绪放空了一瞬,九娆随即伸了个懒腰:“选夫选得怎么样了?”

“中午正要进来禀报,发现陛下在睡,我就让闻筝先回去了。”天舒跪坐起身,禀报了结果,“一个没选上。”

九娆哦了一声,起身下床:“没选上就没选上吧,就算选上了,那些公子哥也不过是进宫凑人头。”

天舒连忙下床,拿来九娆的衣裳给她穿上,“玉衡君今天冒犯了陛下?”

听到这句话,九娆才想起某个人还在外面罚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此时已经是傍晚,但太阳还很热。

应该说,今天一整天都很热。

九娆淡道:“磨磨他的性子而已。”

话落,淡淡道:“来人。”

安雪拂帘而入,屈膝行礼:“陛下。”

“姬凰羽还在外面?”

安雪点头:“是。”

“让他去休息吧。”九娆语气淡淡,“让太医过去看看,这么热的天,别中暑了。”

安雪恭敬应下:“是。”

姬凰羽练武之人,身体倒不至于真这么娇弱,但他心里却恼怒九娆对他这么狠心。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疼痛回到自己的寝宫,强撑着精神沐浴,洗去一身的汗味,走到内殿倒头就睡。

本来心里还盘算着晚间一定要争个宠侍个寝什么的,这会儿已完全没了折腾的精力。

姬凰羽刚离开雍华宫不久,楚宸跟子曦就进宫了,是来跟女儿告辞的。

“九娆,我跟你爹爹打算去一趟大夏。”子曦道,“过来跟你说一声,今晚就走,就不留在这里陪你了。”

九娆讶异:“这么急?”

子曦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反正你一个人也完全应付得来,我们留在这里反倒阻碍你施展拳脚。”

施展拳脚?

九娆嘴角一抽,不过就是选个皇夫而已。况且她现在还没亲政,就算想施展拳脚也没有发挥的余地啊。

不过亲不亲政显然也不重要,只要她想做,不亲政也照样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爹爹,娘亲,一路保重。”九娆抱了抱子曦,“不用担心我,别忘了女儿可是真命天女。”

第1256章 孩子成长的见证

是啊,真命天女。

“以后这陵国江山将真正是你的江山。”子曦笑着叹了口气,“九娆,既然命中注定你有九位皇夫,不管这个天命以后会不会成真,亦或是你哪天喜欢上了其中一个,只愿与其中一人相守终生,我们都不会干涉。但是切记,作为天子,务必把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

语气微顿,子曦道:“倘若哪天你觉得自己不想再当这个皇帝,或者不适合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定要确定一个足够担此重任的继承人才能退位。”

九娆唇角微挑:“娘亲,我野心很大。”

子曦静了一瞬,随即浅笑:“嗯,我相信女儿的能力与魄力,相信你定能做个让后世称颂的千古一帝。”

九娆摇了摇头,抱着自己娘亲的腰:“娘亲以后还会回凤凰城吗?”

“会。”子曦道,“我跟你爹爹在凤凰城买了一座园子,里面风景特别好。等从大夏回来,我们会直接回凤凰城,你以后若有空也可以去找我们。”

九娆淡淡点头:“让我先潇洒个几年,让摄政王叔叔也再辛苦个几年。等以后我亲政,就让摄政王叔叔去凤凰城守着娘亲吧,也算是补偿他这一生的隐忍,以及成全他的心愿。”

说完,九娆转头看向楚宸,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狡诈:“爹爹不会又要吃醋吧?”

“我才不吃醋。”楚宸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只是再次确定,你绝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郊外小树林里捡来的,爹爹还不相信。”九娆眉眼弯弯,“好了,爹爹娘亲要赶路就抓紧吧,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因为对宫里熟门熟路,手里又有出入宫廷的令牌,再加上玄隐卫护送,子曦和楚宸进出皇宫的事情并无大臣知道。

离开皇宫,夜色降临之际,两人坐着马车直奔城外而去。

到了皇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有手下备了矫健的骏马等候,两人直接上马飞奔,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摄政王府里,秦裳刚伺候帝修沐浴完,穿着一身寝衣的帝修躺在床上。

帝修语气淡淡:“九微睡下了?”

“嗯。”秦裳点头,跪坐在床上给帝修捏着双腿,“让他先睡一会儿,夜间赶路虽然凉快,却怕他在马车上休息不好。”

帝修语气淡淡:“来来回回折腾,就为了一个生辰?”

秦裳默然片刻,忍不住道:“主人若不答应来这一趟,九微其实也不会说什么。”

虽然这是子曦和楚宸的意思,但他家主人也默认了同意,不是吗?

帝修瞥他一眼:“本座同意了,所以就不能说话了?”

“不是。”秦裳连忙摇头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十岁算是孩子一生中比较有意义的生辰,预示着第一个阶段的过去,即将进入第二个阶段,也是孩子成长的一个见证。”

十岁之后,九微就真正迈入了少年时期,思维会一天天更沉着稳重,属于少年的气度风范也会慢慢呈现出来。

第1257章 轻微中暑

在秦裳看来,孩子成长的每个阶段都是极为宝贵的。

九微以后会是合格的继承人,所以帝修对他严厉,也待他真心。

孩子得到了父亲悉心的教导和关注。

然而无疑的,在抚养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帝修和秦裳也同样享受到了陪伴孩子在成长中一点点变化的乐趣,以及那种很特别的满足和充实感。

这种满足和充实是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相比,也无法取代的。

至少秦裳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主人应该也有一样的想法——至于帝修是否真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嗯,帝修当然不会告诉他。

睡了两个时辰,九微起身洗漱,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衣,跟帝修和秦裳一道走上了停在摄政王府外的马车。

马车很大很宽敞,里面布置得很舒适。

早上睡了一觉,傍晚又补了个眠,九微此时的精神状态很好。

所以上了马车他就没得休息了。

今晚不下棋,但几案上依然摆了一副棋具。帝修从车厢暗格里抽出一本讲解奇门遁甲的蓝皮书,让九微自己先看,有不懂的可以问。

秦裳坐在马车前,甩了甩手里的缰绳,赶着赶车离开帝京皇城。

他们走后,一行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追在马车后面,一道往皇城外而去。

……

姬凰羽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

次日早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酸痛,尤其是两条腿,脑子里也有些晕眩,从床上起身的时候,眼前一片发黑。

稳了稳,待那阵晕眩感过去,他才起身下床。

“玉衡君,您醒了?”宫女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姬凰羽醒来,连忙吩咐外殿的侍女都进来伺候。

姬凰羽看着眼前端水的端水,拿毛巾的拿毛巾,伺候洗漱的,伺候更衣的,伺候梳头的……

各司其职,排排站着的宫女。

实在是看得他一阵烦乱。

“玉衡君,昨晚上太医来过了,说您精神不太好,有轻微中暑的迹象,今天最好待在寝宫里休息,不要再出去晒太阳了。”

轻微中暑?

姬凰羽淡道:“陛下昨晚来过吗?”

宫女摇头。

姬凰羽冷哼了一声,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

果然轻易得到的都不知道珍惜。

姬凰羽此时已经开始后悔昨日的冲动,他不应该这么快进九娆的后宫——应该等到他完全控制了南疆,然后用南疆的江山跟九娆谈判。

如此他在陵国后宫里才有立足之地。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姬凰羽愤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里无比后悔自己的决定,可又有什么办法?

在宫女伺候下打理好自己,姬凰羽揉了揉自己的脸,朝宫女道:“本君的脸色看起来正不正常?”

宫女抬眼,小心翼翼地回道:“有点苍白憔悴。”

其实是有点暗淡憔悴。

毕竟昨天被太阳晒了一天,肌肤肯定会受了影响。

姬凰羽摸了摸脸,苍白憔悴?

不正好适合演苦肉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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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小女帝,他一定要把这笔账找回来……嗯,若她还有点良心,今晚就让他侍寝,否则……

哼哼。

第1258章 讨厌他

事实证明,有天舒在,想要侍寝什么的完全是个梦想。

把自己打理妥当之后,姬凰羽就去了雍华宫,这一次面对安雪,他的态度明显客气礼貌了很多:“麻烦帮我通报一下,就说玉衡君求见。”

安雪朝他行了个礼,颔首:“请玉衡君稍等。”

话落,转身入内。

“陛下。”拂帘进了内殿,看见侍女正在给九娆梳发,安雪恭敬地道,“玉衡君求见。”

九娆皱眉:“太医不是说他应该在寝宫休息?“

怎么这么能折腾,一大早又跑过来了?

安雪没说话,垂眸执敛衽礼。

“让他进来吧。”九娆淡道,“在外殿等着。”

“是。”

九娆从镜子里看到天舒正在穿衣,淡淡一笑:“天舒,你觉得姬凰羽这个人怎么样?”

天舒穿衣的动作微顿,转过头来,注视着九娆的后脑勺,淡淡开口:“讨厌他。”

九娆红唇轻勾:“为什么讨厌他?”

“就是讨厌。”天舒走过来,打开九娆的妆匣,看到最后一层下面摆放着一根沉香木的簪子,“这个,能丢掉吗?雕得太丑。”

九娆扬眉:“放在这里又不碍你的事。”

“可是看着很讨厌。”天舒不太高兴,然而说完,却很快敛了眉眼,“臣越矩了。”

九娆噗嗤一笑。

“若是让师父听到你这话,只怕又要带你去玄隐殿好好教教规矩了。”九娆说着,“行了,他又不是你的对手,小孩子家别这么大脾气。”

天舒低眉垂眼地应是。

他的确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被师父提去教规矩责罚事小,若是被某些小人趁机钻了空子事才大。

所以等九娆梳好头发,从内殿走出去,天舒面上已完全恢复了一派平静。

“臣参见陛下,给陛下请安。”姬凰羽见九娆走出来,识相地行礼,态度格外恭敬乖巧,“陛下万安。”

九娆瞥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在玉衡宫休息?”

“臣特来请罪。”姬凰羽道,语气听着很真诚,“臣昨晚回到寝宫辗转难眠,反省了一夜,觉得自己太没有规矩——嗯,因为之前不太了解后宫的规矩,才犯了冲动,所以迫不及待地就过来请罪了,还望陛下恕罪。”

九娆微默,静静地盯着他恭敬低眉的姿态,不发一语。

辗转难眠?

昨晚回去不倒头就睡了?

还反省,在梦中反省的?

不过九娆也没揭穿他,目光在他暗淡憔悴的脸上一掠而过,淡淡一笑:“规矩嘛,以前不守可以,以后若是还不想守,自然会有人教你守……你以后慢慢能学会的,放心。”

姬凰羽嘴角一抽,心里把这个小丫头片子腹诽凌迟了一千遍。

“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用了早膳再走吧。”

姬凰羽瞬间抬头,嘴角微弯:“臣正有此意,谢陛下。”

说完,眸光一转,对上站在九娆身边沉默不语的天舒,姬凰羽眼梢微微上挑,递给了天舒一个挑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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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9章 莞江水患

早膳用得很是热闹。

宫女们都成了摆设,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应该布菜伺候陛下的任务都被天枢君和玉衡君包揽了。

两人像喂猪一样……呃,这么说似乎不太好听。

九娆这个小女帝陛下生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小仙女,当然跟猪那种动物搭不上一点关系。

但两个少年的动作,兼一边布菜一边眼神里的火花交流,让站在一旁的宫女们都清晰地感受了一种硝烟弥漫。

直到九娆淡淡地一句:“谁要是再给朕夹菜,谁就去外面扎马步。”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扎马步不可怕,可扎马步就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了,那才可怕。

一顿早膳总算是相安无事地结束。

“用完早膳就回去。”九娆转头看着姬凰羽,“看看书,赏赏花,练练剑都可以,别在宫里惹是生非就成。”

“我能留在这里陪着陛下吗?”姬凰羽问,“楚天舒都可以,我应该也可以。”

“天舒是朕的御隐卫,他留在朕身边理所当然。”九娆语气淡淡,“你又不是御隐卫。”

御隐卫?

姬凰羽一愣,随即眉头微皱:“御隐卫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跟着陛下。”天舒抬眸,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的问题,“贴身保护陛下,寸步不离。”

他又一遍强调“寸步不离”四个字。

姬凰羽:“……”

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跟着陛下?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不可思议地道:“那以后陛下要是招人侍寝,你也要在旁边看着?”

天舒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去。

姬凰羽脸色一青,简直要跳脚。

虽然陛下现在还小,离真正的侍寝还需要几年,可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姬凰羽顿时觉得简直不能直视。

开玩笑呢吧?

然而,九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压根就没想过以后的事情——也或许她现在的思维里,“侍寝”不过是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说说话,聊个天,然后一夜到天明。

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此对于姬凰羽的震惊她并没怎么在意,对天舒的话也没开口纠正。

用完早膳,她起身道:“天舒随我出去走走,等会儿摄政王叔叔可能会过来禀报政——”

刚说到摄政王,摄政王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陛下,八百里急报。”

话音落下,殿里瞬间一静。

“八百里急报?”九娆目光微冷,“大夏又发动了战争?”

“不是。”南墨昊信函递给九娆,“莞江水患。”

八百里急报,只有战事和重大天灾时才可以使用。

九娆拆开信函看了看,这些来自玄隐殿的密报,而当地官员的奏报,至今尚未送达天听。

九娆把信函看完,神色微深:“摄政王叔叔怎么看?”

接连几天暴雨冲垮了莞江下游,受灾绵延两个县,大水毁坏了田里所有农作物,秋季收成已经化为乌有。

摄政王道:“当务之急自然是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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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0章 赈灾

东陵青帝元年,九月深秋,雍华宫。

“楚宸!”子曦冷汗涔涔地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倏然睁开的瞳眸里,残留着一片来不及褪去的惊惶骇然之色。

“陛下!”外面响起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长夜,“陛下可还安好?”

两名宫婢站在龙帷之外,惶恐地垂眸问询。

伴随着宫婢话音落下,高悬的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在寝宫内亮起,瞬间照亮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宫殿。

子曦额上汗水晶莹剔透,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无色。

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被角,她缓缓转头,怔然注视着眼前陌生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景致。

宫灯氤氲,珠帘重重。

尊贵华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布置。

垂落于榻前的紫绡烟罗轻纱软帐随风轻扬,绰约映出帐外两道恭敬垂立的身影。

寝宫里透着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纤长的玉指,眼底似惊似喜,似悲似痛。

眸心色泽不断转换,最终随着垂下的眸子,化为一片寂无。

“陛下……”旁边一个带着嘶哑磁性的嗓音响起,刺激着子曦的耳膜,“陛下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曦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蓦然转头,视线里触及一个容貌俊美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子曦眸光渐渐清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灌进了脑子里。

青帝二年秋,九月十八,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他叫什么名字?

“楚宸……”子曦低喃般轻语,素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似眷恋地轻抚着他的下巴。

男子精致漂亮的轮廓在宫灯下越发显得柔顺服帖,眼底倾慕之色甚浓,“陛下,我们就寝吧。”

就寝?

子曦平静地一笑,纤长指尖摸到一处不平,眼底冷芒一闪,紧接着素手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男子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

“陛下?”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不安,男子面上浮现愕然不解之色,“臣做错了什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多美好的说法。

“洞房花烛,是寻常夫妻才有的说法。”子曦淡笑。

在帝王之家,这就只是寻常的侍寝,也是她登基之后,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第一夜。

子曦眉眼清冷,径自掀开锦缎龙纹衾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寝衣,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你没做错了什么。”

错的人一直是她,被人愚弄,辨不清忠奸,以至于……亲手葬送了东陵偌大的江山。

心里骤然传来一阵蚀骨的刺痛。

子曦抿唇,轻轻闭了闭眼,平静地压下五脏六腑内汹涌澎湃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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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1章 墨氏郡望

东陵青帝元年,九月深秋,雍华宫。

“楚宸!”子曦冷汗涔涔地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倏然睁开的瞳眸里,残留着一片来不及褪去的惊惶骇然之色。

“陛下!”外面响起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长夜,“陛下可还安好?”

两名宫婢站在龙帷之外,惶恐地垂眸问询。

伴随着宫婢话音落下,高悬的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在寝宫内亮起,瞬间照亮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宫殿。

子曦额上汗水晶莹剔透,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无色。

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被角,她缓缓转头,怔然注视着眼前陌生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景致。

宫灯氤氲,珠帘重重。

尊贵华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布置。

垂落于榻前的紫绡烟罗轻纱软帐随风轻扬,绰约映出帐外两道恭敬垂立的身影。

寝宫里透着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纤长的玉指,眼底似惊似喜,似悲似痛。

眸心色泽不断转换,最终随着垂下的眸子,化为一片寂无。

“陛下……”旁边一个带着嘶哑磁性的嗓音响起,刺激着子曦的耳膜,“陛下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曦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蓦然转头,视线里触及一个容貌俊美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子曦眸光渐渐清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灌进了脑子里。

青帝二年秋,九月十八,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他叫什么名字?

“楚宸……”子曦低喃般轻语,素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似眷恋地轻抚着他的下巴。

男子精致漂亮的轮廓在宫灯下越发显得柔顺服帖,眼底倾慕之色甚浓,“陛下,我们就寝吧。”

就寝?

子曦平静地一笑,纤长指尖摸到一处不平,眼底冷芒一闪,紧接着素手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男子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

“陛下?”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不安,男子面上浮现愕然不解之色,“臣做错了什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多美好的说法。

“洞房花烛,是寻常夫妻才有的说法。”子曦淡笑。

在帝王之家,这就只是寻常的侍寝,也是她登基之后,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第一夜。

子曦眉眼清冷,径自掀开锦缎龙纹衾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寝衣,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你没做错了什么。”

错的人一直是她,被人愚弄,辨不清忠奸,以至于……亲手葬送了东陵偌大的江山。

心里骤然传来一阵蚀骨的刺痛。

子曦抿唇,轻轻闭了闭眼,平静地压下五脏六腑内汹涌澎湃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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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2章 秦裳的小心机1

七月中,帝修和秦裳带着九微回到了九微之巅。

九微得了三日时间休息,这三日里他什么也没做,就在山间闲逛,看看风景,从这个山谷飞奔到那个山谷,看广袤无垠的山脉,重峦叠嶂。

清晨缥缈的云雾在笼罩在山间,一身白衣的少年如云端降落的谪仙,无忧无虑,闲适而自得。

胸腔里仿佛释放了一股浩然正气,九微每每站在山峦最高的巅峰之处,遥望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看远方山尖与天际相接的景致……

眉眼间都萦绕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以及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

孩子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每一天都在经历着蜕变。

白天看风景,晚上到了时辰就睡觉。

三日之间养足了精神,肺腑间吸足了纯净气息,仿佛骨髓血液都经过了净化。

三日之后进寒冰玉殿,闭关修炼九幽玄镜第五重心法。

这一次将会闭关长达四十九日。

除了一日三餐送食送水的属下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能靠近,九微也不能走出闭关的密室。

帝修和秦裳就空闲了下来。

夏天还没过去,天气依然炎热,虽内力深厚之人并不畏热,但帝修有洁癖,秦裳伺候在身边,少不了一天两次沐浴。

这么多年的陪伴,他家尊贵无双的主人已经被拉下了云端,从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变成了凡尘之人,染了烟火气,也有了凡夫俗子的情绪和脾气。

但对秦裳来说,消除了疏离冷漠的帝修反而没以前那么可怕了。十几年几千个日子的相处,也磨练出了他的胆量和勇气。

虽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不贪心,可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这世上的人就没有真正不贪心的——就算有,也绝不是秦裳。

他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相反,他隐藏在心里的执念始终都很强烈,从不曾褪色。

以前说不贪心,只是因为不敢贪心,也以为有些事情就算想贪心也贪不了。

可自从发现他家主人其实很好说话之后,秦裳心里就一直有种想法在蠢蠢欲动。

这天晚上他伺候帝修沐浴,洗好之后擦干身体,帝修穿着白色寝衣转身往内殿走去。

秦裳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待帝修消失在他的视线里,秦裳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嘴角微微一抿。

帝修倚着床头看了一会儿书。

寝殿里一片安静。

帝修本就喜静,这些年身边跟了这么个人,生活起居都由秦裳一手打理,很少再留别人伺候。

沐浴完倚着床头看会儿书,等着那个人洗好之后过来,也基本上成了习惯,两人有时候会闲聊一会儿,有时候各看各的书。

这种无声的静谧对于秦裳和秦裳来说,都是一种习惯和享受。

不过今天晚上却似乎出了点意外。

帝修抬眸,眉心微蹙。

这洗多久了?

寻常一炷香时间就能搞定的事情,今晚生生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没回来?

帝修又等了片刻,还不见秦裳的影子,放下书,起身去了浴殿。

——

月票还有吗?

晚上要加更吗?小可爱们动动小手指,把月票投了吧,今天最后一天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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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3章 回忆当年

秦裳半靠着浴池,修长劲瘦的身段在水中若隐若现,肌肤白皙,脊背线条流畅,既有练武之人的健美,又有长期养尊处优的细腻,完美得无可挑剔。

年少时期留下的伤痕早已在药物作用下褪尽,再看不到丝毫瑕疵。

此时他静静地靠着池壁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漫不经心地撩着水往身上泼,安静得犹如一尊漂亮精致的玉雕。

帝修靠着屏风看了片刻,许久没有说话。

清贵的眉眼泛着沉静色泽。

秦裳似乎也没有发觉到他的到来,依然静静地泡着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在回想。

回想这十几年来的一点一滴,尤其是后来的九年——美好得让他快要忘了曾经的伤痛。

不过也确实没必要再去想。

既然生活已经如此幸福满足,又何必再去回忆那些不太美好的过往?

可有时他难免也会生出一些不安……或者也可以说是疑惑。

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世人也常说喜新厌旧。

虽然这些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情,但无疑的,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看到的风景永远都比旁人多,身边环绕的各色美景美人,予取予求的权势,让他拥有的选择也比旁人多。

谁会不喜欢新鲜的事物?

帝王坐拥三宫六院,要求他只独宠一个人,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就算如何倾国倾城的美人,也都有年华老去的那一日。

而世间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后宫之中总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子。

帝王有权势,天下女子任他挑选,他又怎么会想着一生只守着一人?

同样的,秦裳也常常在想,主人看了他这么多年,不会觉得腻烦吗?

褪去了曾经的肆意飞扬,褪去了年少时的如火俊美,如今的他虽然尽可能地在保养,希望自己别老得那么快,可到底……

到底已过了而立之年,又怎么如十八九岁的少年热情充满朝气?

主人看着他,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不会觉得厌烦吗?

这个问题前几年经常浮上心头,这几年倒是很想去想了,因为主人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对他腻烦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纵容他。

想到这里,秦裳眉眼不由浮上了几分笑,衬得温润眉眼多了几分生动与柔和。

可是……

心头还是有个遗憾。

秦裳抬眼,幽幽叹了口气。

“最近日子过得不顺心?”清淡淡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清泉般泠泠的音色,“一个人躲在这里伤春悲秋?”

秦裳神情一顿,转过头,看着倚在屏风处不知来了多久的帝修,淡淡一笑:“不是,我是在回忆当年。”

回忆当年?

帝修眉眼微拢,不疾不徐地举步走到他跟前蹲下,伸手撩了些水在他头上:“回忆当年什么?受过的罪,吃过的苦?”

秦裳也没拒绝,反而是转过身,抬头望着蹲在浴岸上的帝修,眼底似有星辰闪烁:“属下觉得自己这些年像是受到上苍眷顾的宠儿,脑子里回忆的,能想起来的,皆是美好。”

第1265章 胡话

心跳如雷,脊背一点点绷紧。

秦裳想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可他做不到。

手指划动渐渐失了规律,唇角轻轻抿成了一条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没什么。”最后他这样说,力持镇定却又分明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主人且当我方才,方才说了胡话。”

帝修盯着他的头顶,眼底划过一丝深意,随即轻轻挑了挑唇角:“胡话?”

秦裳细不可查地点头。

嗯,胡话。

“可本座似乎已经明白了你在贪心什么。”帝修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本座其实很期待你能亲口说出来,你……确定要错过这次机会?”

秦裳一震,蓦然抬眸。

主人知道?

他知道什么?

帝修黑眸幽深,似藏着万千情绪,又似万丈深渊般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秦裳心跳越发快了,乱了,脑子里一片浆糊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无力去思考。

“其实我……”咽了咽口水,他嗓音艰涩地开口,“其实我只是嫉妒九微能让主人抱一次,主人……这些年,都没有抱过我……”

嗓音越来越低,话音落下之际,温雅的面上已是红得如煮熟的虾子。

帝修挑眉:“跟一个孩子争宠?”

虽然明知道不是这么个简单的原因,他却难得体贴地没再逼他。

秦裳掩面,面颊阵阵发热。

他这张脸今天算是彻底丢尽了。

“洗好了没有?”

秦裳放下手,脸色通红:“洗,洗好了……”

“洗好了就上来,本座回寝殿里等你。”帝修语气闲适,说完,不疾不徐地补充一句,“或者说……本座给你擦拭身体?”

秦裳想说不敢,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身体已经腾空而起。

愕然之下,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就这么光溜溜地被提了下来。

阁主大人把他放在榻上,把毛巾拿过来,当真亲自动手给他擦拭着身体,从头到脚,擦得很细致。

当然,目光也一寸不落地把眼前这副修长完美的身躯肆意地巡逻了一个遍。

只看得秦裳僵硬得跟木头似的。

擦干了身体,他取来另外一块毛巾,细细给秦裳擦着发丝。

虽不常做,但做起来似乎也不难。

秦裳悄悄地把自己的小衣穿上,目光盯着榻上一处繁复精美的雕花纹路,安静地坐着没动。

黑色发丝铺陈在白皙无瑕的脊背上,眼前的美景非寻常人能抗拒。

也亏得帝修定力足,在某些方面又素来淡薄,才能对眼前这副美景视而不见——或许也不是视而不见,而是即便天天见,也依然可以淡定。

秦裳心里默默想着,有时候他倒是希望主人能不那么淡定。

唉。

“本座床头暗格里似乎还有两本册子,不知落灰了没有。”耳畔响起的嗓音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听着尽有几分别样的低沉魅惑之感。

啊?

册子?

什么册子?

秦裳懵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瞬间僵硬如石头。

第1266章 抗拒某些事

头发擦了半干,帝修很大方地满足了某人的心愿,用袍子给他裹住了身体,一路抱着回到了寝殿。

秦裳眼底荡漾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璀璨。

被放在床上,帝修也跟着半躺上去,偏头看着某人:“本座以前一直以为,你很抗拒某些事情。”

抗拒某些事情?

抗拒什么事?

秦裳抬眼:“主人的意思是……”

帝修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手札——秦裳当年决定赴死前留下的心里话。

那年看完之后就放在了暗格里,至今没再动过,如今也算是保存完好。

修长的手指把手札翻开到其中一页,递到秦裳面前,上面分明写着:

整个冬天他都在养病,也都在暖床——给阁主暖床。

他成了阁主的娈宠。

秦裳沉默地盯着那行字,心头恍然了悟。

然后他又想到,当年他在陵国皇宫里养伤,主人看过这本手札之后,还特意命人寻来了一本春宫册,意在告诉他娈宠是什么意思。

想到当年,秦裳脸上忍不住又有些发热。

可心头有些事情却仿佛渐渐被拨开了迷雾,让他眼前清明了许多。

抬起头,他安静地看着帝修:“所以,主人觉得我抗拒成为娈宠?”

“不是吗?”

秦裳沉默片刻,低声道:“当年主人给我解释了娈宠的意思,可我因为太过紧张害怕,所以没敢跟主人纠正……其实主人说的也不完全对。”

顿了顿,“娈宠大多是指,青楼里那些供有钱人狎玩的漂亮小倌……嗯,富贵老爷们嗜好这一口,除了睡他们之外,也会想出很多折腾人的花招,从中体会虐待的乐趣……”

体会虐待的乐趣?

帝修皱眉:“就像当年本座对你那样?”

“不,不是。”秦裳摇头,“不是那种。”

主人那时候……应该算是无心的吧,即便秦裳遭了挺多的罪,但其本意不在于从中体会虐待的乐趣。

而只是……

帝修没说话,眉眼沉静。

秦裳伸出手指,勾缠着帝修落在床头的发丝,又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我倾慕主人,仰望主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对主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是我心里清楚,这种感情也许是世俗所不容的,但它干净,纯粹,不掺杂任何污垢……”

抬起头,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帝修,一字一顿,柔和坚定:“所以我之于主人,从不是娈宠,自然也有没有抗拒一说。”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帝修没说话,眉眼微敛,眼底不知闪过什么样的情绪。

秦裳身子微移,将脑袋靠在主人身上,沉默地望着帐顶,平静地开口:“以前我不敢想,只求能待在主人身边,心里就无比满足。这些年我也的确很满足了,可有时候……有时候心里又会生出一些乌七八糟的想法,但因为九微在,我觉得跟主人一起照顾好孩子,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

其他的,没空去想。

但那个念头,却总时不时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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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7章 不顾一切的理由

这一夜,也不知是在剖析什么,还是想给这么多年的感情下个定义。

秦裳一点点述说着自己的心意,剖开了心底最深处的情感,把自己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家主人面前。

帝修也没说话,或许心底也在思索。

说了一些话之后,秦裳就这么靠着帝修,静静地,享受静谧中难得带着旖旎的气氛。

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

到了后半夜,帝修偏头看了秦裳一眼,把那份手札放回暗格里,伸手又取出了另外一本册子。

“既然你不介意,本座觉得可以试试。”帝修语气淡淡,“这个,你要不要看看?”

秦裳猝然抬眸,看着帝修拿在手里的极为眼熟的东西,默然良久,才道:“我觉得……不需要看这个。”

不需要?

秦裳轻咳一声,俊颜泛起薄红,抬起头,在帝修脸上亲了一下,“夜深了,主人早些睡吧。”

话落,身子一溜烟钻进了薄毯子里。

帝修低头看了一眼他露在外面的头颅,伸手抚了抚脸颊上被亲的地方,语气淡淡:“你这是有多冷?”

大夏天的盖着毯子睡觉?

“还好。”秦裳躲在毯子里,嘴角轻扬,“反正也不热。”

帝修把册子也放了回去。

挥手灭了殿内灯火,在床上躺了下来。

沉寂维持了很久,秦裳没有睡着,帝修也没有睡着。

过了不知多久,秦裳忍不住低声开口:“主人可相信前世今生?”

“怎么?”帝修语气清淡,“又要跟本座约定下辈子?”

秦裳沉默片刻,须臾,轻轻点头。

“若是有可能,我的确很想,很想……”他语气低低的,带着永远抹不去的那种执着,“总觉得一辈子太短,短到我还没有好好体会主人的温柔,这一生就过去一半了。”

帝修没说话。

漆黑的寝殿里,两人气息交融,仿佛早已经痴缠了不知多少岁月,多少轮回。

帝修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疑问:“本座很想知道,你看上了本座哪里?”

嗯?

秦裳微愣。

“本座这些年偶尔也会想起当初。”帝修语气平静,“从你初上山,跪在本座面前见礼,到后来一次次……本座思来想去,也没有从记忆中找出能让你如此不顾一切的理由。”

秦裳沉默。

理由?

仰慕一个人,追逐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帝修转过头,伸手抚着他的头顶:“你能不能告诉本座,你到底看上了本座哪一点?这张脸?九阁阁主的身份?还是这一身白衣给了你什么错觉?”

跟在他身边那几年里,他什么都没得到,帝修甚至跟他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唯一给过他的,只有那一身狰狞可怖的伤痕,最后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实在不明白,他身上有什么闪光点,值得秦裳如此奋不顾身?

秦裳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没有理由。如果真要找一个,姑且就当做是宿命吧。”

他此生的宿命,就是追逐这么一个人,永不放弃。

——

本来想稍微开个车的,然而……突然没心情了。

特别心塞,感觉我的读者并不算少,可是每天求月票,愿意投的就三三两两那么几个人。

低落。

明天开始不求了,佛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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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8章 契合

天亮之前,秦裳转过身子,侧躺着看着他家主人这张清贵无双的俊颜。

想起主人方才问的问题。

看中了他什么?

这张脸吗?

还是一身白衣给了他错觉?

可是那一身白衣,又给了他什么错觉?

心头泛起这个疑问,秦裳隐隐觉得,也许有可能……当初惊鸿一瞥,便是因为这张倾世之颜,以及这一袭雪衣的纯净清冷,带给了他视觉乃至心灵上的冲击。

方才在浴池里,他不还想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就不能看脸?

可那只是最初。

最初的冲动,让他不顾一切地踏上了九阁之巅,见到了九阁至高无上的主人。

而往后的每一日,却不再单纯地因为这张脸,也不是因为这身雪衣。

秦裳回味着少年时期心头的悸动,决绝,那份无法撼动的热烈,再到如今……

伸手环上主人的腰,秦裳身体不自觉地朝帝修依偎过去,靠得越发近了些,鼻翼萦绕着经年不变的清冽淡漠气息,心头充实感顿生。

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因为九微闭关修习的缘故,秦裳现在闲了下来,倒是不必在意是白天还是晚上睡,这个时辰睡去,睡到中午起,便也就补足了精神。

到了他这个年纪,其实情欲之欢已不那么重要——况且生平未曾体会过那种感觉,自然便没有所谓的沉迷或者喜欢。

他想要的,只是一种契合。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他渴望着能跟主人更近一步,更亲密一些,成为他心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贴身相伴十多年的默契,帝修也许对秦裳心里的想法已了然,因此倒是乐意成全他的这点心意——

虽然,原本他也并非是个贪恋情欲的人。

甚至从未想过这件事。

但为了这个人,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于是睡到中午时分,秦裳睁开眼醒来便对上了一双清淡的瞳眸,他思绪愣了片刻,缓缓垂眼,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主人身上,像个八爪鱼似的。

空气仿佛一瞬间有些安静。

秦裳默默地抽开自己的腿,松开自己的手,退开了几寸之距,轻轻咳了一声,才道:“主人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不久。”帝修道,“顺便欣赏了一下你的睡姿。”

秦裳赧然,随即抿唇轻笑:“让主人见笑了。”

“起吧。”帝修起身,顺便把秦裳抱了起来,“伺候本座沐浴。”

啊?

刚睡醒又沐浴?

秦裳被抱着往月浴殿里去,脑子还是有点懵的,主人抱他倒是抱得很自然,果然有一就有二,可他……

身上的寝衣被褪去,秦裳整个人落进浴池里时,温热的水包裹住他的身体,他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去。

帝修自己宽衣走了下来,颀长的身姿,完美的体魄……

秦裳垂下眼,心跳不由又加快了一些。

帝修侧靠在池壁上,“过来,给本座捏捏。”

秦裳抬眸,顺从地走到了过去,抬手搭上帝修的颈部,细致地按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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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9章 神奇的手

秦裳心跳有些快,帝修听到了。

“紧张?”

秦裳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他家主人看不到他的动作,轻轻嗯了一声:“有点紧张,还有点激动。”

“为什么?”

为什么?

秦裳想了想,老实地回道:“可能跟九微之前要主人抱抱是一样的心情,心里很期待,但是又担心这个要求太奢望……忐忑不安之后,即将如愿以偿的那种激动、紧张之情。”

帝修嗯了一声。

发现这个人说话倒是越来越诚实,不会隐藏,甚至连修饰一下都没有,直白地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直起身子,他抬手握着秦裳的肩膀,“趴过去。”

秦裳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趴在了池壁上,修长的手指沿着他的后颈一点点按压着,灌注了一点真气进去,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得秦裳一阵阵舒服。

然而舒服之后,秦裳不由有些怔愣。

主人在给他按摩?

历来只有旁人伺候阁主,可从无人敢让阁主伺候……主人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手?

不对。

学肯定是没学过的,但是这双仿佛有魔力的手,却真的能带来一阵阵舒服的感觉。

秦裳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哼哼。

帝修嘴角抽了抽:“有这么舒服?”

“嗯,很舒服。”秦裳眯起眼,自喉咙里发出一句满足的叹息,“我到今天才知道,主人拥有一双神奇的手。”

马屁精。

既然他舒服,帝修索性给他从头到脚按了个遍,舒缓的真气沿着经络蔓延至全身,秦裳一度沉浸在这股暖气包围之中,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然后……

那双神奇有魔力的手突然顺着脊背缓缓朝下,似是在预示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事情……秦裳激灵灵地打了个颤,脊背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

手指在脊背上画了个圈圈,一点点朝下挪去,停留在劲瘦的腰部,又画了个圈圈……

手指所过之处,引起一阵阵颤栗。

秦裳身子不自觉地绷紧。

正在这时,阁主大人俯下身子,在他颈侧落下薄如蝉翼的灼热,秦裳身子顿时一僵,唇畔溢出破碎的声音:“主……主人……

嗓音仿佛一瞬间变得嘶哑,染上了某种让人着迷的气息。

“啧,这定力似乎不太好。”帝修清冽的气息喷在他的耳侧,嗓音低沉,带着些许调笑,“这样的定力,该罚。”

秦裳喘息,气息乱得不像样。

他觉得主人变……变了。

完全不像平素清冷淡漠的模样,邪魅得让他害怕。

帝修似乎突然间找到了一种乐趣,闲适而又从容地逗弄地身下这个人,看这具年轻而强健的身体在自己的指尖下一点点颤栗,丢盔弃甲般缩成一团。

一声声抑制不住的低吟从唇畔溢出,如好听的之音。

帝修抬手,捏了捏他通红的耳朵:“这么容易害羞?”

秦裳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身体一阵阵轻颤。

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素来清冷淡漠的主人会这般……这般……

就算被拉下云端,入了凡尘,可这也太凡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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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0章 乐在其中

矜贵禁欲的主人,高冷若仙的主人。

为什么对这种事情如此熟稔?

秦裳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主人为什么突然间热衷于逗弄他……

直到猝不及防间一阵剧痛传来,他的思绪瞬间全部回到脑海,眼前仿佛闪过一层白光,脖子微仰,一口气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疼痛感太过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慢慢适应了这种疼痛,一口气才缓缓吐出。

秦裳抓住池壁,任自己被卷入一片浮沉巨浪之中。

……

太阳渐渐西移。

外面一阵阳光灿烈,在山谷中撒下灼热刺眼的金光。

浴池里荡起一圈圈涟漪,殿内弥漫着丝丝缕缕旖旎气息。

初尝禁果的两人都并不过度贪恋,也许是考虑到某人的身子承受不住,当然,阁主大人的自制力也明显非寻常人能比。

秦裳靠在池壁上,安静了很久,静静体会着疼痛之下那种特殊而无法言喻的感觉。

他们真的……

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

秦裳趴在池壁上,心头突如其来的一阵惆怅,主人真的……真的被他拉入了红尘,再也回不去云端了。

不过惆怅之余,好像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成就感慢慢浮上心头。

毕竟主人这个谪仙般的人物,是被他拉下来的,也只有他,除他之外,没有旁人。

这种感觉让秦裳心头被一股满足与酸涩包围。

幸福到极致时生出的酸涩感。

“主人。”秦裳偏过头,发丝铺陈在他的肩背,温润压制的眉眼此时显得格外光泽动人,嗓音却稍微有些哑哑的,“主人……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帝修眉眼微敛,安静地给他按着腰部和大腿根,语气淡淡:“还不错。”

这个时候,声音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平静。

秦裳眯着眼笑,眼底潋滟波动荡漾。

“我也觉得……还不错。”秦裳趴在池壁上,枕着自己的双手,“虽然有点疼,但是……疼得乐在其中。”

帝修道:“你若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有。”

秦裳微默,虽然因这句带着些许自然纵宠的话而甜蜜,表情却仍然有些古怪。

他若喜欢的话……

主人自己不喜欢吗?

好吧,主人一向未曾对任何事情有过贪恋,三十多年没尝过鱼水之欢,本就是主人情欲淡漠,性子寡淡,又怎么会因此而恋上这种滋味?

不过秦裳倒也并非真的享受——虽然也的确有点,但原因其实很单纯。

“我只是想跟主人更亲密些。”他道,温顺地趴着,嗓音懒懒的,“至于这种事情,贪多了也不好。”

主要是因为他招架不住主人那双神奇的手。

有一点秦裳判断错了。

他家主人虽然对情欲不怎么贪恋,但对于能逗弄他的事情却似乎格外感兴趣,而平时一本正经的主人没有寻到合适的由头,当然也不可能当着属下或者九微的面跟他怎么样。

所以,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主人才真正放开了,尽情地调戏他。

——

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这本书秦裳和帝修才是主角对吧?

其他的都是打酱油的对吧?

然后看我书的,都是一群污女兼腐女,对吧?

其实我完全是被你们逼上梁山的,本来真没打算写……

我清冷高贵,矜贵禁欲的高冷阁主啊,被彻底拉下神坛了。

来,留个言,说一说,原本不是腐女,不看耽美,却因为帝修和秦裳才破例的在下面留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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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1章 看会书

两人都洗净了身体,帝修就抱着秦裳走出去了。

擦干身体,穿衣服,系腰带。

打理妥当之后,帝修偏头问了一句:“还要本座抱你出去吗?”

秦裳连忙摇头,“不,不用。”

他腿脚又不是废了,主人的怀抱贪恋一次足矣,要是整日由他抱着,成何体统?

而且还有损主人形象。

于是虽然某处有些不太舒服,隐隐作痛,但秦裳向来是个能忍的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中午饭还没吃。

在浴池了一番运动,两人都有些饿了。

秦裳走出去吩咐手下把午饭送过来,跟帝修在外殿坐了下来。

眼下时辰其实早已过了午饭时间,等到帝修和秦裳填饱肚子,离傍晚也不远了。

外面太阳还很大,帝修倚着锦榻喝茶,间或抬眼瞥向秦裳:“对弈一局?”

秦裳果断地摇头:“我会输得很惨。”

他现在身体不太舒适,坐在这里也定不下心,况且原本棋艺就不是主人对手,只怕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既然不想下棋,外面太阳这么大也不适合出去溜达。”帝修走到内殿,从床头暗格里把那本册子拿过来,丢给秦裳,“看会儿书吧。”

秦裳如接烫手山芋一般把册子接了过来,“看这个书?”

这个书有什么好看的?

抬眼看了一袭白衣依旧清贵如谪仙的主人,秦裳默默垂眸,把册子翻开。

俊雅的脸上一点点泛起红晕。

这么多羞耻的姿势……

翻开了第一页,再没有勇气去看第二页。

可怜的秦裳,虽然内心无比火热,感情炽烈得跟外面的太阳一样,逛青楼的时候也能从容不迫,可骨子里却实在是个纯情得似是一张白纸。

如今这张白纸不再白了,染上了他家主人的印记。

合上册子,秦裳起身走到帝修跟前,把册子放在几案上,屈膝半跪下来:“我不想看这个。”

“不想看?”帝修拾起册子翻了翻,“为什么不想看?”

因为太露骨了。

秦裳脸颊一阵阵发热,低着头,“反正就是不想看。”

“对弈怕输,书又不想看,那你想干什么?”帝修淡淡发问,“想挨打?”

秦裳黑色的头颅摇了摇:“也不想挨打。”

“那你想干什么?”

秦裳低眉想了想:“想睡觉。”

说完了似是怕帝修误会似的,连忙补充了一句:“就是补眠的意思。”

单纯的睡觉,不要误会。

帝修嗯了一声:“累了?”

不是累,就是有点羞耻的疼,让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去床上躺着还能舒服点。

左右现在也没什么要事需要他去做。

“去吧。”帝修语气淡淡,“想睡就睡一会儿,睡到晚饭再起来。”

秦裳抬眼:“主人不去躺一会儿?”

帝修神情微顿,不疾不徐地道:“本座昨晚在床上躺了一夜,上午陪你睡了半日,下午继续陪你?”

越来越得寸进尺了知道吗?

秦裳瘪嘴:“反正主人坐着也是坐着,躺着不也一样吗?”

帝修语气淡淡:“莞江水患,小女帝这个时候大概已经离开皇宫了。”

——

今天最后一更了,到此结束。

凌晨不更,手要断了。

这两天爆更,每天都是早上起,坐在电脑前到晚上零点,快吃不消了。

明天开始恢复打底六更,让我喘口气。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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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2章 劫后余生1

“莞江是墨氏的地盘,君公子此番前去赈灾,任务其实不重。”马车上,闻筝淡淡开口,语气平稳,“钱粮征调,安民治水等事都要拿到朝上讨论商议,以君公子目前的身份和能力,还担不下这样的任务,重大决策还需要摄政王和丞相等重臣们拿主意。”

君宇的主要任务只是查看灾情,如实上报,以及把莞江周边各郡路子打通,说服地方官组织乡绅开粮仓,出粮出钱出力。

至于其他的,到时候摄政王会另派能臣去各地督办。

九娆正低头看着舆图,闻言淡道:“虽然他是君氏宗亲子嗣,但若无才无能,朕也断然没有重用他的道。行与不行,只看他在这次赈灾中的表现。”

或者说,是一次历练。

君氏皇族这些年里出色的子弟太少,宗亲慢慢淡出了朝堂,在权贵中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对于皇族来说,这不是好事。

闻筝点头:“天下万民,不仅仅是陛下的万民,为官者也必须时刻心系百姓,忧百姓之忧,才能做个好官。”

九娆抬眸,淡淡一笑:“天下为官者,十之八九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两袖清风心中只有百姓的人,自古以来寥寥无几。”

若有那么一个,足以被载入史册歌颂。

闻筝微默,须臾,缓缓点头:“世家门庭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需要帝王之术来制衡,若是让各大世家有机会抱成一团,对于皇权便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偌大的马车里,九娆靠着锦榻斜坐着,天舒席地坐在车厢里,离九娆最近。

姬凰羽和闻筝坐在她的对面。

一番闲聊之后,九娆目光微抬,看向坐在对面安安静静的姬凰羽,很是难得他这一路来的老实,不过她也没多想,垂眸看着莞江一带的舆图。

八月初,四人抵达墨城。

有前去查探灾情的玄隐卫来禀报消息:“伤亡人数不错,约莫三百多人,只是农田损失比较严重,莞江下游的百姓已经在墨家二少爷的安排下,撤到了吴平、金阳、安山三个镇上。”

九娆抬眸:“墨家二少爷?”

“是。”

九娆沉默片刻。

三百多人虽然也不少,意味着多少个家庭的破碎,但每次天灾人祸,死亡数千上万的也有,相比之下,三百人的确不算多。

若非百姓及时撤退得当,死亡人数只怕远远不是这个数字。

“尸体全部妥善掩埋了?”

“是。”玄隐卫回道,“目前尚未有疫情发生,但依然不可小视,安顿下来的百姓中有太医和当地召集来的大夫不间断地巡视查看,一旦发现有人身体出现异样,可以及时隔离。”

九娆松了口气:“你们做的很好。”

真的很好。

玄隐卫在很多关键时候起到的作用,比得上不知多少拿着朝廷俸禄却不做事的官员。

九娆道:“君宇现在在干什么?”

“君公子正在跟墨家大公子谈判。”

墨家大公子。

九娆眉眼微动:“方才你说,莞江下游百姓撤退是墨家二少爷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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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1章 劫后余生2

玄隐卫点头。

九娆敛眸不语。

之前采选那次,她看过那墨家二少爷的画像,眉眼安静细致的一个少年,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

却能在如此危急时候组织百姓撤离,把伤亡减到最低……

九娆语气淡淡:“我们在这里先住下,等这次灾情过去,我要见见这位二少爷。”

玄隐卫点头:“是。”

玄隐卫离开之后,九娆起身走到窗前。

她此番出来算是微服,赈灾的事情由君宇负责,墨家在这件事中显然也没打算袖手旁观,如此倒是省了朝廷不少力。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

九娆转眸,看向其他三人。

天舒沉默地站在九娆身侧不远处。

闻筝坐在桌前饮茶,姿态闲适,姬凰羽安静地倚靠在床头,眉眼低敛,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来之前在宫里的警告生了效,这一路走来,姬凰羽都安静地不像话。

九娆眼底划过一抹深思,淡淡开口:“姬凰羽,你在想什么?”

红衣少年抬起头,桃花眼里浮现丝缕迟疑之色,盯着九娆看了片刻,却安静地垂下了眼,不发一语,看起来似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了一般。

九娆挑眉,心里越发好奇。

虽说姬凰羽大多时候是不怎么靠谱的,便是在南疆初遇的那一次,她也觉得他是装出来的惊艳,但此时这副模样,看起来倒难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寻常。

闻筝和天舒也转头朝他看去。

姬凰羽却一直没有说话。

如此九娆也就没再多问,吃了晚饭,她决定去小镇上看看。

但附近处处是灾民,他们这样穿着华贵容貌又出色的几个少年出现,定然会引起骚动。

所以九娆换了一身朴素点的衣服,在脸上涂了一些暗粉,让姬凰羽几人也稍稍掩饰一下各自的容貌和穿着,各自都变得不太起眼之后,才带着三人离开别院,前往安置百姓的镇上。

小镇上到处都搭着帐篷,百姓们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有人抱着孩子在喂食,有人倚着墙角耷拉着眼沉默。

间或传来一声声婴儿嗷呜的哭泣声,以及妇人不断安抚的声音,还有失去亲人之后的悲鸣。

让人心情沉重。

几个提着药箱的大夫挨个帐篷里去给幸存的人检查身体,街道上有管家侍女们正在发放粥和馒头,面前排起了长龙。

九娆沉默地看着。

这只是一个吴平镇,安置的人口多达上万,还有另外两个镇。

虽然眼前的画面让人心里难受,但好在,伤亡真的已经降到了最低。

眼下需要想的是,今年入秋之后的收成已经注定泡汤,来年的春耕也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九娆心里思索着朝中有能力也会真心替百姓办事的官员,或许可以跟墨氏一族达成合作,尽快还百姓一个和平的家园。

没有再多逗留,九娆很快回了别院。

刚踏进院门,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九娆转头看去。

是方才那个玄隐卫:“陛下,墨家开仓放粮了。”

第1272章 天机星

墨家开仓放粮?

九娆愣住,这么快?

君宇不是还在跟墨家大公子谈判?

沉吟了片刻,她道:“君宇谈判有了结果?”

姬凰羽抬头:“应该是墨华的主意吧?”

御隐卫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朝九娆点头道:“君公子还在墨家没离开,正在跟墨家大公子谈判,墨家二少爷私自开了粮仓。”

私自开了粮仓?

九娆眉梢微皱:“墨家二少爷有权做主?”

如果当家人是墨家家主和他的长子,那么墨家次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也有开粮仓的权力?

这说明什么?

另外,在他兄长跟代表朝廷来的官员谈判之时,他一声不吭就把粮仓开了,这是故意与他兄长作对?

九娆沉默敛眸,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其中深意。

灾区是在墨氏郡望辖内,但同样也是陵国朝廷子民。

一般大灾之后,若是朝廷不作为,那么百姓面对的就是粮食瞬间哄抬价格,各大商家趁着天灾赚取不义之财。谷米堪比黄金,就算能躲过灾难,但后期因买不起粮食而饿死的不在少数。

所以在得知灾情之后,九娆和南墨昊当机立断就派了人过来主持赈灾,甚至比官员奏报呈上天听的速度更快,就是为了让各地官员知道,天子时刻掌握着全国各方的动向,给他们足够的警醒。

可在墨氏地盘上,从别处调粮食过来需要耗费极大的时间和精力,且很多百姓也等不起。

数万人的口粮不是个小数目,因此只能先说服墨氏开仓。

但墨家是做生意的,且是个世家大族,不是悬壶济世的菩萨,这个时候他能配合朝廷救助百姓,便已经万幸——当然,墨家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赈灾也是一个交易。

墨家开仓放粮,先解燃眉之急,但作为开仓的条件,朝廷势必得承诺给他们足够大的好处——这就是君宇跟他们谈判的意义。

九娆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墨家就算不趁火打劫,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还是会的。

却没想到,墨华这么快就开了仓。

玄隐卫复命之后很快又告退离去,九娆走到厅里坐了下来,淡淡道:“姬凰羽,你认识这位墨二公子?”

“不认识。”姬凰羽摇头,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但是有件事可以确定。”

九娆转头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姬凰羽抬眼:“墨华是陛下的皇夫之一。”

九娆讶异。

皇夫之一?

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副出现在采选中的画像,九娆眉梢微挑:“你早上的反常就是因为他?”

姬凰羽没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道:“他也许是一个短命的皇夫,甚至在生前不一定能机会册封。”

话音落下,厅中的三人齐齐一愣。

九娆拧眉:“你的意思是说……墨华会死?”

命定的九位皇夫之一,会死一个?

这是什么天命?

“不一定。”姬凰羽语气古怪,“天机星聪明、仁善、心软又细腻敏感……简而言之,他是个善良却倔强,跟女人一样容易胡思乱想,以及……身体不太好,所以容易短寿。”

——

晚上继续。

第1273章 你想干什么

九娆眉心微拢。

仁善心软……的确是仁善心软,他兄长还在跟朝廷官员谈判时,他就私自开了粮仓,赈济灾民。

不管对百姓还是对朝廷,这份心都是好的。

但之于墨家……

就算是九娆都觉得,墨家二少这次的行为有失理智。

来墨城之前,九娆从未想过赈灾一事被遇到多少阻碍,因为墨氏郡望虽然势力大,但他们跟洛城慕容家一样,都比较注重名声,也不会正面跟朝廷作对。

尤其是在慕容家成了皇商在之后,整个陵国上下没有哪个世家还会明目张胆地跟皇族对着来。

入了墨城,得知百姓被墨家二少安排撤退之后,九娆心里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顾忌百姓生死,把人命放在第一位的人,心里不可能只装着利益。

但,有一点不可忽略。

墨家是郡望,势力大,却无法做到跟朝廷硬抗——且墨家虽然是这里当家做主之人,可身后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家族仰仗着墨氏。

甚至多少商人暗搓搓地等待着能借着这次水患抬高粮价和药价。

可墨家二少爷这一次行为,却把多少人的期待给毁于一旦。

原本只因开粮仓而诧异的九娆,此时眉头微皱,抬眼看着三人:“姬凰羽和闻筝先留在这里,我跟天舒出去一趟。”

她觉得自己应该先去见见墨华,并非因为他是命定皇夫,而是她想弄清楚,那幅被放在参选画像中一起呈到她面前的墨家公子画像,究竟是谁的手笔?

以及开仓放粮之后,这位墨家二少爷会不会面对他父亲和兄长的怒火?

“陛下,我跟你一起去。”姬凰羽站起身,神色微沉,“也许能帮上点忙。”

……

九娆的担忧没有错。

在外面忙了一天的少年,刚回到墨家大宅里,尚未来得及稍作歇息就被叫进了书房。

迎面是冷厉到让墨城多少商界老狐狸都胆寒的脸。

少年走过去,在书桌前站好,静静喊了一声:“大哥。”

“你胆子不小。”

五个字,如一颗颗冰雹砸在头顶。

少年尚未说话,斜面一股飓风袭来,脸色冷如墨汁的男子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到了他的膝弯处。

砰!

一股无法抵挡剧痛袭来,少年身体往前扑去,骨头撞上坚硬的书案,发出巨大而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少年的头上顷刻间就见了汗,脸色发白,疼得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慢慢吐出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他很快站好身子——纵然腿弯几乎疼得无法站直,他还是努力忽略了那阵钻心的剧痛。

“墨华知错。”少年的声音很淡,“请大哥责罚。”

墨尧冷冷地看着他,眼底似是凝聚着一团黑雾,声音冷得刺骨:“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让百姓们安心……”

“让百姓安心?”墨尧咬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去开粮仓的时候,我正在跟朝廷来的钦差谈判争取利益?!你知不知道,莞江一带几个州城的富绅不停地跟我提议粮食抬价,我费了多少力气,许了多少承诺才把他们的心思按住?你知不知道……”

第1274章 一人承担

抬手拾起书案上的镇尺,狠狠地抽在少年单薄的背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墨氏从此极有可能任由朝廷宰割!意味着墨家要对邻城所有的富绅失信!”

“让百姓安心!我何曾说过要置百姓于不顾?!”

“墨华,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沉重的镇尺砸在脊背上,少年疼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只听到一阵阵雷霆般的怒火声音,根本听不清墨尧说了什么。

素来冷静得喜怒不惊的兄长,此番已被他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待到书房里完全安静下来,少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脑子里一片晕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松开紧咬的牙齿。

空气一点点静了下来,透着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压抑。

“大公子。”外面管家恭敬的声音响起,“魏老爷、许老爷、程老爷和易家主都在外面求见,他们说……不明白二少爷是什么意思,想当面问问。”

墨尧脸颊狠狠地抽动着,寒冰般的目光落在墨华面上:“你向来很聪明,然而今天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墨华低敛着眉眼,嗓音因疼痛而微颤:“大哥,这件事我去跟他们说。”

有罪认罪,该赔礼赔礼。

他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去祠堂反省。”墨尧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字一句,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把墨氏家规抄写一百遍,右手抄,簪花小楷。”

墨华抬眼:“大哥……”

“你应该听到我的话了。”墨尧声音里似浸了寒冰,“一百遍嫌少?”

“阿华不敢。”墨华垂眸。

墨家家规,八百零六条,一百遍。

少年早上天未亮就起身,一整天都在镇上安顿灾民,命人安排粥食,安排大夫,开粮仓,穿梭在吴平、金阳和安山三个镇……

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日,滴水未进。

墨尧丢下这句命令就拉开房门走了,似乎从未去想过,这一百遍家规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抄完。

当然,他也没精力去想。

墨华擅自主张开仓放粮,百姓是安了心,可那些富绅却显然无法安心了,该如何处理善后,如何给那么多人一个交代……

以及如何挽回墨家的损失,让墨家在皇族面前立住脚,这些都是他需要面对的问题。

被留下的墨华眉眼淡淡,安静地站了片刻,试着挪动艰涩的右腿,待那阵剧痛过去,才不发一语地离开了书房,往墨家祠堂而去。

迎面一阵风拂来,他觉得有点冷。

现在明明还是夏季……哦不,也许该算是夏末了。

莞江下游那一片广袤的农田,半月前已经饱满接近成熟的穗子,沉甸甸的惹人喜爱,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能收割。

然而接连几天倾盆暴雨,来不及收割的粮食全部烂在了地里,喂饱了蝗虫鸟鼠,一场大水冲垮堤坝,村庄农田顷刻间毁于一旦。

顷刻间毁于一旦。

墨华抬眼看着夜空,突然间在想,他若在淹死在那洪水中,这世上会不会有人为他难过?

——

今天卡文,这段剧情不太好写。

思路顺了之后把今天欠下的一更补上。

晚安,凌晨不更。

第1277章 忍

夜,还很漫长。

墨家祠堂里的灯很明亮,少年的脸色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很白。

额头上还有薄薄的汗,疼的。

背后沁出的汗水浸着被镇尺打出来的肿痕,疼得让人难以忍耐。

可他不但要忍,还要跪在墨家先祖牌位前反省,跪的不是平地,也不是柔软的蒲团,而是一方鹅卵石铺就的方寸之地——刚好容得下双膝跪地的一块地。

这是专为他量身打造的反省方式,能使人把痛苦放大无数倍,墨家其他人没有这个荣幸。

跪立的地方,前面摆着一方长案,上等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墨华今年十四岁,在墨家同龄孩子——不,在整个墨家年轻子弟之中,他足够优秀。

聪明,隐忍,谦恭,善良,文武双全。

在外人眼中,墨家二少是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优雅而温和,待人温厚谦逊,进退有度,从不摆架子,眉眼间的贵气底蕴比之传承百年的世家贵公子也毫不逊色,完美得让很多老爷每每看到自家儿子就恨铁不成钢。

然而,这只是外人眼中的墨家二少。

没有人知道人前风光的墨华,人后却恨不得……恨不得,自己从未到这个世间来过。

在他看来,自己这样的人生已经无法用不幸来描述——而根本是一种看不到希望,后退是悬崖,前面是一片浓烈的黑暗雾霾,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不能进,不能退,只能默默的忍受。

不想忍,也得忍。

忍不了,还是得忍。

他十四年的人生,就是这么忍过来的,小的时候不懂事,挨打挨罚也会哭会闹,可是哭闹只是换来更狠辣的打,更长时间的跪。

时间久了,渐渐的,他明白眼泪不起作用,软弱只会换来更狠的对待。

所以他也就不哭了,因为没人会心疼。

研磨,铺纸,取笔,蘸墨。

右手抄写,簪花小楷。

忘了说一句,墨华是个左撇子。

很多人都说左撇子的人比寻常人更聪明,虽不知真假,但墨华的确是个聪明得让人觉得惊奇的少年。

小时在私塾读书时,过人的聪慧就让夫子不止一次地夸奖,他的同窗个个以他为榜样,那时候的孩子们单纯,没有勾心斗角,对他的出色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因为他太出色了,吟诗作赋,他没有哪样不精通。

看书可以过目不忘,琴棋书画只是稍带着学,却比很多人家花大笔银子请来教习师父学得还好。

可即便如此,他在私塾里读书也只有短短半年时间。

当然,撇除一切只为了培养气韵的偏课,墨华最擅长也花费精力最多的还是读书,以及打算盘。

出身在墨家门庭,他作为嫡系的二少,他自然该学习做生意,打算盘,管账查账。

墨华十岁开始接触生意场,跟商场上的一众老狐狸打交道,从未败过阵。

虽年纪小,常让人轻视,可他不卑不亢,从容镇定,谦逊中流露出锋芒,让人震惊于他的心思缜密,以及对商场上的犀利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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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8章 活着的意义

现如今,任何跟墨家有过往来的人再提起这位二少时,都只剩下敬畏两个字。

所以在得知开仓放粮的人是墨家二少时,外面那些老爷们才要找墨华当面问清楚——在那些老爷们心里,墨华早已不是个孩子,而是完全拥有墨家决策权且能独当一面的第二当家人。

墨华也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去应付那些老爷,当然,前提是先赔个礼道个歉,平复富绅们心里的怒气。

但,他的大哥没给他这个机会。

墨华敛眸,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执笔默写家规。

八百零六条,共计一万五千六百三十二个字,一百遍。

簪花小楷。

不吃不喝不睡,三天也抄不完。

况且,还有膝盖下的鹅卵石时刻都在折磨着他,只这一会儿,疼痛已经开始蔓延。

他无心去想,这样的疼痛以及一整日滴水未进的疲惫困倦双重折磨之下,他还能坚持多久。

但是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墨华样样好,容貌好,脾气好,学识好,做生意的能力也好。

唯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心善。

除了心善之外,他心里总时不时地生出一些疑问。

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来到这人世间,难道只是为了品尝这一切苦痛?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这富贵显赫的身份,不要这份过人的聪慧。

他只想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哪怕穷点,笨点,蠢点,长得平凡一点。

甚至,即便做街头那些衣衫褴褛为了一口饭可以争得头破血流的乞儿,也好过如今这样没有希望的人生。

少年垂眸,一笔一划地写出漂亮的字迹,眉眼沉静而润和,如上等的美玉。

夜一点点沉下去。

接近子时,墨尧从外面走了进来,携裹着满身与这夏日格格不入的凛冽气息。

刚刚许下不知多少承诺,恩威并施之下,费了多少口舌才安抚了那帮人的情绪,给了他们一个暂时能勉强接受的交代。

墨尧此时心情很差,脸色冷得如罩冰霜。

若说方才在书房的情绪是暴怒,那么此时暴怒之后,是一种更让人胆寒的平静——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惊雷一般即将失控却又拼命压下去的冲天怒火。

墨华安静地默写,脊背上的汗毛却已经一根根竖了起来,寒气从脚底弥漫。

“方才进来之前,我冷静地想了想,你这么急着开仓放粮,到底意欲为何?”

墨尧缓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重得像是踩在少年的神经上,“吴平、金阳、安山三个镇上都有安排粥食和馒头,虽吃得不富足,却也绝对饿不死——至少目前为止,三个镇上还没有一个人是因为缺了吃的而被饿死的。以你平常的聪明和缜密,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不计后果的事情——就算你的善良是我一直想要磨灭的弱点,也绝不该善良到如此地步。”

他的语气听着很冷静,冷静得像是在剖析少年的真实意图。

然而听在少年的耳朵里,这一字一句却都是无情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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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9章 人不会断

墨华没有说话,依然沉默地执笔默写家规。

他的规矩一向很严,只要跪了下来,没有墨尧发话,即便跪到死跪到两腿废掉,也断然没有自己起来的道理。

有的时候,他甚至在心里期盼着哪次大哥能失手,直接一鞭子把他打死才好。

可惜每次都不能如愿。

伤重了,昏过去,醒来,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

“还有件事。”墨尧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一根藤条,走过来,很平静地看着少年,“我今天早上得知,你的画像曾出现在宫里,这件事大概也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少年执笔的手终于顿了一下,墨汁滴到白色的宣纸上,刚抄完的一张漂亮小楷宣布作废。

放下手里的笔,把花了半夜时间默写好的,字迹已干的宣纸整理妥当,放在一旁。

这张废掉的宣纸仔细折好,也放在一旁,少年的动作从容而优雅,甚至带着几分贵气。赏心悦目得很,不负贵公子的名头。

整理好了一切,长案上恢复了整齐。

墨华才开口,声音静静的,连疲惫都被很好地隐藏了下去:“墨华领责,请大哥教训。”

话音落下,墨尧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眼底掀起了暴怒:“这么说,你是根本不打算解释?”

他问,声音冷进了骨髓。

墨华低着头,还是那句话:“墨华领责,请大哥教训。”

话落,一记藤条狠狠地砸在脊背上,带着十分的力道,百分的怒火。

力道大得让少年忍不住想朝前扑去,他却必须死死地稳住身体,动也不动地跪着,小心地调整着呼吸。

他知道,这一夜还很长。

犯了错先解释,然后领责。

犯了错却不解释,这是第一次,大哥心里的怒火可想而知。

但,那又如何呢。

墨华目光瞬也不瞬地,很专注地盯着长案上那本墨家家规,心头仿佛有只野兽疯狂地叫嚣,让他想伸手撕碎了它。

疼痛一阵接着一阵,额头上的汗一层层如雨而下。

墨华脑海里浮现自己短暂的一生。

犹记得五岁时候他喜欢兔子,从墨家旁系的一个堂哥那里抱来了一只温顺的小白兔,大哥看到之后很生气,责令他立刻送回去,他说了句不。

兔子在他眼前生生地被摔死,剥了皮,烤了兔肉。

大哥命他吃,他抵死不从。

一根藤条抽断,五岁的孩子熬不住,妥协之下含着泪吃了一口,吐了一夜,发了三天高烧。

那个时候,那么小的他,就已经比很多十几岁的孩子还清楚,藤条原来没有骨头硬。

藤条打人,藤条会断,人不会断。

虽然他至今还不懂,兔子犯了什么错。

只是从那以后,他对大哥有了深深的畏惧,见到藤条会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六岁那年他进了私塾,私塾里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课余相约爬树,他跟一个小伙伴站在树杈下,树杈断裂。

他伸手拽住了伙伴,自己身体先着地,满身的擦伤。

回来之后,没有安慰,没有询问,迎接他的依然是一阵毫不留情的藤条,打到断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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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0章

之后,私塾也没再去了,只读了短短半年就告别了夫子跟伙伴。

大哥给他请了教习师父,在家里学。

七岁那年,墨家一个下人偷拿了银子,原因是家中老母病重,买不起药。

事发之后,大哥要将他逐出府去,墨华怜悯那人母亲病重无依无靠,跟大哥求情,并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碎银子给他。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那对母子不见了。

而他又浪费了一根滕条。

墨华那时甚至觉得,卖藤条的人都该感谢他经常照顾他的生意,大哥若是能把卖藤条的铺子直接买下来,以后打断多少根都不担心没藤条可用了。

起初的恐惧慢慢积攒下来,到如今,仿佛又习惯了。

以前挨了那么多打,受了那么多责,断了那么多跟藤条,墨华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

大哥让他插手了墨家的生意,带他去见生意场上各种老狐狸,见识各种人心,让他明白墨家宗亲里不安分的人都有哪些,以及墨家的生意势力遍布有多广,靠着墨家吃饭的人有多少。

大哥当着墨家家族里一众老少尊长的面,宣布他是第二掌权人,有权决策墨家任何事情。

那时他隐隐明白。

大哥是要打掉他的心软,磨平他不合时宜的善良,做一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墨家当家人。

可是啊……

眼前一片模糊,剧痛占据了所有思维。

身体忍不住忍不住前扑,头重重地磕上坚硬的实木长案,陷入昏迷之前,少年还在想,他的善良,他的心软,是他这悲惨人生之中最珍贵的东西,比他的聪明学识、涵养气度都更重要,所以磨不平,打不掉。

纵然断掉无数根藤条,他也不会让善良消失。

他没资格做杀伐果断的当家,也不想当墨家掌权者。

他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如果这于他注定是个奢望,那么……

那么,他不介意用整个墨家的家业赌上一把。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归途?

他没有要成为皇夫的想法,他也不认识陵国小女帝,可如果天下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是否可以进那深宫里独孤终老?

只有皇宫,才是各大世家郡望无法反抗,也无权干涉的地方。

甚至即便是有朝一日死了,也一个安安静静地死去,不用惊动任何人。

他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但希望最终落了空。

采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没有任何旨意从帝京传来,这样的结果虽然就在他预料之中,可……

还是有些惆怅。

且很不幸的,让他大哥知道了。

更不幸的,在这个时候知道了。

双重怒火之下,他这纤瘦的身子若是扛不住了,就此去了,也许倒成了他的幸运。

——

这里微虐了一把,算是给以后后宫生活埋个了伏笔。

解释一下,墨尧不是坏人。

墨华前半生的不幸可以是他后宫争宠的一个筹码。

姬凰羽的优势是美貌。

天舒的优势是跟九娆自小到大的情谊。

墨华的优势就是他前半生的不幸,以及小白兔的善良柔弱和“有可能短寿”这个……相当于心脏不好的人,人人都得让着他…emmm这种感觉。

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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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1章 墨二爷

墨家大宅里的消息,九娆知道得没那么快。

她倒是见到了从墨家大宅子里出来的君宇,他的身边跟着两个手下,以及墨城当地的官员。

几人一路走一路商议赈灾的事情——应该说,只是君宇一路说着安置灾民的事情。

那几个官员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附和,态度带着一点敷衍,还时不时地提起下榻、吃饭、逛逛一类的话题……

显然并没有把君宇这个赈灾的年轻官员放在心上,却又碍于君宇是个京官,奉的是圣旨,所以不得不抽空应付一下。

九娆站在阴影处静看了片刻,淡淡道:“天舒,你跟上去看看。”

天舒点头:“是。”

话落,沉默地尾随几人而去。

“九娆,你要进去吗?”姬凰羽望着眼前这座占地极大,戒备森严的府邸,“墨家大宅,寻常人很难进得去。”

九娆偏头:“我们是寻常人吗?”

姬凰羽微默,随即不做声了。

但九娆并没有立即进去,因为她看到一群穿着锦袍的富绅老爷正浩浩荡荡往墨家而来,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明显的怒火。

到了墨家大宅子前,几人各自对视一眼,然后上门敲开了墨家大门。

墨家小厮从里面打开门,其中一位富绅开口:“墨二爷在家?烦请通报一声,我们要见他。”

九娆微微挑眉。

一个已过中年,且身份地位显然不低的老爷,口中的“墨二爷”该不会就是墨家二公子?

如果是,那么这位据说柔弱善良的小白兔,应该是个厉害的主。

十四岁被人称爷?

府里的人匆匆去禀报,几个富绅老爷外加他们身边的手下,有账房,有护卫,还有小厮……

站在外面只等了一会儿,个个阴沉着脸,从面上能清晰看出他们正在压抑的怒火。

但也许是因为站在墨家大宅子外面,多少有些顾忌,所以一时没有人再说话,都沉默地等着。

不大一会儿,那禀报的下人就走了回来,恭敬地道:“请各位老爷到厅里奉茶。”

富绅老爷很快走了进去,身后的护卫、账房和小厮,一大串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九娆和姬凰羽站在阴影处,直接飞身上了高墙,蹲在墙上看一行人往墨家主厅方向走去。

姬凰羽伸手一指,九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即细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两人身体急掠,飞身上了最近的一颗大树,借着茂密枝杈的遮挡,轻松藏住了身影。

前院里护院很多,来来往往巡逻的也多。

墨家在整个南陵区域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世族大家,坐拥的财富固然无法跟九阁这种超然势力相比,但在商界门庭之中都是排得上名号的。

于寻常世人眼中,皆是坐拥泼天的富贵,所以府中守卫森严才正常。

九娆和姬凰羽寻了个空隙,身体如黑夜中的精灵,利落躲开巡逻护院的视线,往主厅方向而去。

恰在此时,他们看到了一个男子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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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2章 祠堂

年纪二十出头,身体高挑挺拔,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衫,周身有种长居高位之人才有的威压,眉眼冷沉,由内而外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行下游廊,几个踏步迈上庭前石阶。

坐在厅里喝茶的几个老爷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这个年轻的男人行了个躬身礼:“墨爷。”

墨尧淡淡点了个头,

此后便是一番寒暄,以及几位富绅老爷虽然恭敬,可对于墨华开仓放粮一事明显带着不满的质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墨尧却只是坐在主位上听着,沉默不发一语。

待到所有人都说完了话,其中稍微年轻点的一个男子才开口:“这件事,不知墨爷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墨尧很生气,当然生气的原因并非损失了多少粮食,也不是面对众人的质问。

而是气墨华不顾后果的行为,不合时宜的心软。

甚至于他心里隐隐觉得,墨华此番行为很反常。

但这些,他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一个字。

他语气很淡:“开仓放粮一事,是我的主意,墨华是领了我的命令。”

什么?

众人瞬间震惊地看着墨尧。

隐身在主厅外不远处一棵树上的九娆听到这句话,显然也有些讶异,不过她的讶异不是因为这件事是谁的主意,而是墨尧对这件事的态度。

说开仓放粮是他的主意,九娆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墨家粮仓开的时候,墨尧还在跟君宇谈——虽然并不知道这位墨家大公子有没有把君宇放在眼里,是否真的想跟他谈。

但当时真真切切,君宇就在跟他谈话。

九娆似乎明白了这位墨家大公子的用意,他显然是打定主意把粮仓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虽然墨华开的是自己家的粮仓,放的自己家的粮,本该与外人无关。

但生意场上,不讲这样的理。

他的举动让这些富商老爷的赚钱计划成了一场空,不管是作为商场上的长期盟友还是墨家的下属世家。

墨家都需要就这件事给一个交代,当然,态度上也无需放得太软,无非是许给他们一些利益罢了。

商人重利,没什么谈不拢的。

跟此时墨尧如何应付这些商老爷们相比,九娆更想知道墨家二公子现在何处。

她朝姬凰羽使了个眼色,两人很快离开前厅,在墨家大宅子里逛了一圈,没有发现墨家二爷的踪影。

站在一处光线暗淡的角落里,九娆道:“墨华现在应该在哪儿?”

“犯下这样的错,十之八九应该是进了墨家祠堂。”姬凰羽语气低低,“祠堂是世家禁地,我们不能进去。”

九娆沉默。

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且不说防守有多严,对于外人来说是禁地,就算是她这个女皇,也不能随意踏足。

“我们回去吧。”姬凰羽看着九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九娆默了片刻,“还没见到墨华。”

“你想见他?”姬凰羽蹙眉,随即舒展开来,“明天一早再来吧,看墨尧方才的态度,应该没什么大碍。”

说一下关于打分的事情。

所有低于五星的评论,都会拉低这本书的总分。

你可以不打分,但是请不要打着喜欢的名义打低分。

不喜欢看的也请互相尊重一下。

尤其是看盗版的,还打低分且语气优越一副指点江山的语气,那么别怪我删评禁言。

尊重是互相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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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3章 比楚天舒可恶

九娆却是没走,而是淡淡道:“姬凰羽,方才那位墨爷是个怎样的人?”

姬凰羽沉默片刻:“是个挺厉害的人。虽然墨家家主尚未退位,但近几年墨尧的父亲基本不再管事,墨家由这位长子当家做主,基本上已跟家主无异,只差一个正式的传位仪式。”

大家族门庭里权力和身份更迭,都会有一套郑重的家族传位仪式。

但传位之前,被传位之人必须已被确定有足够的能力接任家主之位,相比很多权贵甚至是皇族的传承,这种门庭世家的传位更严谨,疏忽不得。

门庭跟皇族不同,因是郡望,家族子嗣中嫡系和旁支都很多,枝繁叶茂,家族里每一代竞争也大。

虽嫡系是正统血脉,但想要压制各方蠢蠢欲动的野心,具有让旁支兄弟甚至是尊长甘愿臣服的能力魄力,也并非一件易事。

所以为了保证嫡系的绝对权力,历任家主都是从小就悉心培养,除非天赋异禀,否则必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九娆还小,尚未正式接触过这些门庭世家,听姬凰羽简单说了一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感兴趣的应该是墨家二少,而不是这位墨爷。”姬凰羽抬眼看向九娆,“九娆,你想不想听听这位墨家二少的故事?”

九娆淡道:“你说说也无妨。”

“其实我并不想说。”姬凰羽郁闷地倚着粗壮的树杈,“这人简直比楚天舒还可恶。”

嗯?

九娆挑眉,可恶?

“小白兔什么的,最让人招架不住。”姬凰羽抬头望天,心情很是不爽,“若是可以选择,我倒是宁愿你后宫的人个个身强力壮,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才好,这样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出手,可墨华这样的……”

这就是他早上郁闷纠结的原因。

他在犹疑该不该告诉九娆这人是她的皇夫。

虽然命中注定墨华也是九夫之一,但天命有时候其实也偶有偏差,而且十四岁进宫和十六岁进宫听起来都是一样的结果,但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改变。

姬凰羽出身祭司殿,侍奉神灵,对自己放在心上的事情能提前得到一些预知——比如九娆的天命皇夫。

可他的能力现在还没达到大祭司的水准,有些事情却又只能知道个大概——比如墨华短寿的可能。

因为不确定,所以心里更郁闷。

九娆沉默地注视着良久:“姬凰羽,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着争宠。”姬凰羽没有任何犹豫,语气淡定地道,“你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九娆淡淡道,“但是你争宠的原因是什么?你又不喜欢我,也不像是会争权夺利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谁说我不喜欢你?”姬凰羽挑眉,“不过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后宫争宠不是自古以来最常见的戏码吗?我既然进了你的后宫,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九娆几乎无言以对:“只是因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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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4章 心系百姓的皇夫

姬凰羽点头:“目前来说,的确因为如此。”

他也是好意,毕竟后宫若太平静,九娆这个女皇的生活定会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乐趣可言。

“你在陵国被封了玉衡君,进了我的后宫,这件事现在是否已经传回了南疆?”九娆淡淡道,“你的父王和南疆臣民若是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消息传不回南疆。”姬凰羽语气闲适,显然并未担心过这个问题,“巫晗你还记得吗?就是曾经跟在我阿姐身边的那个少年,他是我阿姐的未婚夫。”

九娆点头:“记得。”

“他曾尾随我到了陵国帝京。”

九娆挑眉:“你知道他在帝京?”

姬凰羽唇角轻勾,眼底掠过邪肆的光芒:“若身边跟了人都不知道,我还混什么?”

眸光微转,他看着九娆:“你不会以为我对付巫家,靠的只是运气吧?”

九娆睨了他一眼,倒是没说话。

“他想对付的人除了我,还有你的弟弟。”

九娆皱眉:“他想对付九微?”

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姬凰羽嗯了一声:“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九娆微默。

为什么?

如果巫晗真有对付九微的想法,那自然是因为姬凰舞,毕竟九微与巫晗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两人之间唯一有过牵扯的,只是姬凰舞。

姬凰舞曾当着巫晗的面,跟九微说愿意等他长大,尊他为夫。

姬凰羽闲聊似的,显然也没把巫晗这般货色放在心上:“你没得到消息也正常,你那位弟弟离开摄政王府的时候,巫晗派人跟了上去,准备半路刺杀,然后栽赃嫁祸给你,设计一个姐弟争夺皇位的戏码。不过他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永远只能停留在他的脑子里,并且他离死亡也已经不远了。”

九娆沉默地敛眸。

巫晗,那个跟在姬凰羽身边沉默寡言的少年,初时看起来也算是个有心计的人,怎么会如此愚蠢?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亦或是,巫家被姬凰羽打压之后,他受了打击,急于达到某种目的,因此才沉不住气?

想想倒也有这种可能。

然而……

去刺杀九微?

呵,确定这不是活腻味了想自取灭亡?

别说有阁主和秦裳同行,就算只九微一人,他身边暗中保护的那位高手也能一巴掌把刺杀的人拍到黄泉路上去。

这种刺杀的级别跟小孩子玩捉迷藏有什么区别?

九娆没再放在心上,任何人敢在九微身上打主意都是白打,而巫晗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阁主和秦叔叔的级别,大概都懒得去对付他。

反正有姬凰羽在,巫晗大概也蹦不了多久了。

九娆没再多说什么,安静地坐在树上,偶尔跟姬凰羽闲聊两句,姬凰羽也没再问九娆要不要先离开这里。

既然已经来了,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对于这个善良到把百姓装在心里的墨家二公子,九娆是愿意多一点耐心的,如果他以后真进了后宫

一个心系百姓的皇夫,对于九娆也是一件好事。

第1285章 纵横商界

夜色渐沉。

墨尧在主厅里跟那些富老爷聊了许久,直到半夜才谈妥,命人送客。

之后他离开主厅,转身去了墨家祠堂。

九娆和姬凰羽就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当然,两人并没有跟进祠堂,而只是在外面等着。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墨尧抱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急声命令:“传府医!”

话落,便有下人急匆匆跑去传了已经入睡的府医。

昏迷的少年被兄长抱在怀里,穿过游廊疾步往住处而去。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他头发微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凌乱的伤痕,衣衫已经被抽得破碎。

少年脸色惨白,嘴角有血丝,额头上也有一大块红肿。

姬凰羽皱眉,转头看向九娆。

两人都没说话,又跟在墨尧后面到了墨华居住的沉香院。

墨尧抱着少年走了进去,侍女们跟在后面匆匆而入。

九娆隐在不远处的暗影中,目光平静地看了片刻,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提着药箱疾步走了过来,很快进了屋子。

“墨华十岁就开始进入商场,接触墨家的生意。”姬凰羽声音低低的,“如今十四岁,已是一个足以纵横商界的少年。”

九娆闻言,对墨华过人的能力倒是没多大反应,眉头微拧:“墨家两位兄弟有无利益之争?”

姬凰羽摇头:“没有。”

“所以,今晚这位墨家大公子的行为,只是教训而非泄愤?”九娆皱眉。

姬凰羽摇头:“不是泄愤。但即便只是教训,墨华这些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九娆转头看他:“你对墨家的事情知道得挺多。”

“我派人查过。”姬凰羽说完,眉头轻皱,“可是我后悔了。我宁愿自己从不知道。”

倒不是说心疼什么的,他原本就不是心软之人,更不爱管闲事。

但墨华偏偏是九娆的命定皇夫之一,以后他们要待在同一座宫檐下生活,有些事情就不是他想不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了。

若墨华只是日子过得凄惨一点,倒也没什么。

可一旦加上“有可能短寿”这五个字,性质显然就有些微妙了。毕竟姬凰羽计划中的争宠可以包括很多种手段,但唯独没有弄出人命这条。

所以他现在都能想到,面对墨华这个特殊的人,他以后势必要绕着走。

九娆显然并不清楚姬凰羽心里的弯弯道道,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姬凰羽点头。

墨华伤势挺重,需要养伤几日,他们也没必要继续逗留。

回到下榻的别院,天舒已经回来了,九娆先招来玄隐卫,“传朕的旨意回去给摄政王,让他拟旨,册封墨家嫡次子墨华为女帝皇夫,封号天机君,把旨意送到墨城来。”

玄隐卫领命而去。

九娆在窗前椅子上坐了下来,接过天舒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君宇那边怎么样?”

“君公子跟着那些官员去了青楼。”天舒道,“墨城的几个官员点了美人,君公子陪着他们喝了酒,半个时辰前才回到下榻之处,把这里的情况写了折子命人送回帝京了。”

第1286章 势不两立

九娆闻言,不由沉思了片刻。

官老爷谈事情喜欢去烟花之地,这很正常——当然,正常不代表就是对的。

不过天高皇帝远的,又有几个官员能做个君子?

君子也不适合当官。

至于君宇,虽是奉旨过来赈灾,但他无权无势的一个年轻人,这里的官员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君公子做得也没错。”闻筝淡淡开口,“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赈灾又是头等大事,君宇想要在这里做点什么,必须得到那些官员的配合,所以跟他们眼下必须得跟他们打好关系。”

说是八面玲珑也好,同流合污也罢。

该沾一身泥,还得沾一身泥,若固执地想要保持一身洁净,终将什么也办不成。

这就是官场。

九娆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都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刚来第一天,就折腾到了半夜。

闻筝起身往外走去。

姬凰羽看了看天舒,淡淡道:“今夜我值守吧,天舒公子也累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此言一出,天舒目光已淡淡落到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姬凰羽又重复了一句:“天舒公子可以先去休息。”

天舒还是没说话,也不动,沉默地站着。

姬凰羽嘴角一抽,几乎忍不住想伸手把他扔到外面去。

“姬凰羽,你去自己的屋子里睡,这里不需要你值守。”九娆似笑非笑,“天舒不是你能使唤的。”

姬凰羽坐着不动:“我今天留在这里。”

既然楚天舒不说话,那就大家一起耗着,反正他们都是皇夫,凭什么每天只有楚天舒能跟九娆同榻?

“天舒,让人备水,我要沐浴。”九娆起身,走到床头靠着,“至于今天晚上谁留下……”

抬眸看向眼前两人,九娆扬唇:“这样吧,也别说我不公平,你们各凭本事。”

各凭本事?

姬凰羽还在发愣,天舒就已经走了出去,吩咐外面值守的侍女去准备沐浴用水,然后返身走了进来。

走到姬凰羽面前,他冷冷道:“出去。”

姬凰羽挑眉,正要说话,却忽见天舒朝他伸手,姬凰羽反应极快正要下意识地躲开,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天舒的速度——

也许他根本没有料到天舒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转眼被点了穴,姬凰羽瞪大眼,身体无法动弹:“你干什么?”

天舒不说话,抓着姬凰羽的后领,把毫无反抗之力地某人拖着往外走,一直送到隔壁他自己的房里。

“楚天舒,你放开我!”姬凰羽冷冷开口,“该死的,你这样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好好较量较量!”

把他拖到屋里放到床上,天舒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姬凰羽气急败坏,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一下,“我还没有沐浴。”

“你不用沐浴。”天舒冷冷说完,径自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楚天舒!”姬凰羽愤怒地开口,“我跟你势不两立!”

第1287章 全能

另外一间厢房里,听到姬凰羽声音的闻筝眉头一挑,轻轻叹了口气。

三宫六院。

听起来真不是一个让人欢喜的地方,然而看如今这状况,似乎还不错。

至少不担心无聊。

一桶桶水提到了屏风后的浴桶里,待到水加得差不多了,九娆起身走到屏风后,宽衣沐浴。

天舒站在她身边给她擦背。

十岁的女孩身体比上等美玉还要白,还要美。

肌肤细滑如凝脂,纤瘦的肩膀,修长的颈项,不管从正面侧面还是背面,都看不到丝毫瑕疵。

长发在水中打湿,九娆靠着浴桶,嗓音带着慵懒:“天舒,你若真的跟姬凰羽正面比试,谁输谁赢?”

天舒语气淡淡:“我不会跟他比试。”

御隐卫的训练讲究快很准。

比武是最无意义的事情,他不会去做,不管姬凰羽的武功有多高,他只要确保自己的速度够快,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或者即便反应过来且早有防备的情况之下,他也能以最刁钻快速的手法制住他,就足够了。

九娆淡淡一笑:“这招对付姬凰羽还行,若是用来对付闻筝,未免胜之不武。”

天舒沉默。

九娆的意思他明白。

命定皇夫九位,九娆是女皇,以后必然要面对如何侍寝的问题。

眼下皇夫才出现四位,剩下的五位皇夫是怎样的暂且不说,如果以后侍寝一事也各凭本事,那么如闻筝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子,天舒若有玄隐卫的手法对付他,显然并不公平。

然而……

不公平又如何?

天舒敛下眉眼,淡淡道:“我是御隐卫,贴身保护陛下是我的职责。”

这句话曾是九娆金口玉言,天舒会牢牢记住一辈子。

九娆挑眉,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

天舒眉眼沉默清淡,伺候九娆洗过之后,他自己很快也洗干净,换上寝衣便上了床。

离天亮已经没两个时辰了。

一年下来,九娆已经习惯了天舒睡在身边,也习惯了睡前聊上两句:“依你今天的观察,君宇是否可用?”

“可用。”天舒点头,“君公子虽然官低人微,但他很懂得官场上跟人打交道的一套,不刻板,不固执,懂得变通,但这样的性格也需得小心,不能突然间给他太大的权力。”

权力大就容易迷失,尤其是小心谨慎惯了的人。

坚守本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九娆闻言,颇为意外地转头看着他:“天舒,看不出来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天舒抿唇,安静地跟她对视着。

“如何看人识人,也是御隐卫要学的本领之一?”

天舒点头:“要长久待在陛下身边,全能是必须的。”

他现在只是跟在九娆身边,等以后九娆亲政了,他还要辅政,要应对朝堂上各式各样的人,哪方面薄弱都不行。

“全能并非必须的。”九娆语气闲适,“别忘了我有九位皇夫。”

九人若是各有所长,那么不管在哪方面,她都不缺得力助手。

天舒抿唇静了片刻:“我就是要全能。”

第1288章 暴动

他若各方面都厉害,才能不给其他人机会。

就算命定九夫又如何?

天舒心里暗道,不过是个名分罢了。

历史上多的是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那些皇帝也不能把所有妃子都宠幸了,有些女子入了深宫,到死都没能跟皇帝说上一句话。

九娆又不是风流天子,当然更不会真的去宠幸那么多人。

九娆此时完全不知道天舒心里已经在打着算盘,暗搓搓计划着让其他几位命定皇夫“到死都不能得到宠幸”。

她只是盯着天舒看了片刻,勾唇淡笑:“你会很累。”

很累?

天舒五岁开始就不怕苦,不怕死,当然更不怕累。

九娆很快言归正传:“君宇现在的确不适合给太大的权力,就算这次差事能办好,也需要慢慢历练,积攒人脉,以后一步步升上去。”

康王府沉寂这么多年,人脉和势力都早已经凋零,若突然间让君宇得到重用,把他放到一个重要的职务上,对他来说反而不是好事。

就跟没有实权的皇帝一样,虽坐在那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可下面的大臣都有异心,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旨意一出却无人遵从,这个找借口推诿,那个也找借口推诿,或者干脆装聋作哑当听不见。

如此风光要来何用?

“不早了,早些睡吧。”

天舒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忽又开口:“我今晚偶然听到一件事。”

“何事?”

“莞南知府沈钦曾提出想把女儿嫁给墨家大公子,但墨家大公子没有答应。”

莞南知府?

九娆一愣,随即皱眉:“莞江上游的那个州?”

天舒点头:“嗯。”

九娆敛眸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朝窗外低喊了一声:“玄隐卫。”

一个黑影从窗户闪身而入,单膝跪地。

九娆淡道:“去莞南探探动向,尤其是各个官员府邸,若有异常及时汇报。”

“是。”

“陛下?”天舒坐起身,“陛下是担心……”

“水患发生在墨氏郡望的地盘内,墨家二公子不管是在安排灾民撤退,还是安顿灾民,甚至开仓放粮上,都做得很好。”九娆语气冷静,漆黑的瞳眸里闪烁着火光,“但依然挡不住有心人利用这个机会制造祸端。”

当然,目前这只是九娆的猜测,或者说只是以防万一——作为一州知府,能提出跟当地第一世家门庭结成亲家,若说他不是冲着墨家家产去的,谁会相信?

既然他有这个想法,那么就谈不上是个大公无私之人。

所以公报私仇也完全有可能。

虽然九娆希望是自己多虑了,这位沈知府若能安分点,自然一切万事大吉。但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得提前预防。

对着漆黑的窗外看了片刻,九娆慢悠悠躺了下去,“熄灯睡觉。”

天舒抬手挥灭了灯火,也跟着躺了下去。

半夜平静。

次日一早,九娆刚起身,外面就传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墨城外发生暴动,人数多达八千以上。”

第1289章 受死吧

八千人暴动?

九娆脸色微冷:“果然不出我所料。”

闻筝敲门而入,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衬得他玉树临风,身姿卓然:“九娆,城外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在外面避免泄露身份,天舒、姬凰羽和闻筝一律叫九娆的名字。

起初天舒不同意,觉得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然而九娆虽是女帝,可其他人是她的皇夫,又不是属下,总不好直接称呼“主子”一类。

姬凰羽倒是无所谓,直接叫“九娆”,九娆对此也不太在意,让他们三人都这么喊。

于是闻筝也就从善如流地这么叫上了。

“听说了。”九娆语气淡淡,“玄隐卫去查了,我在等消息。”

“八千人已经集结在城外,情绪很激动暴躁。”闻筝皱眉,“听外面的人说,这些人都莞江下游石襄镇的百姓,墨家二公子安排其他两个镇百姓撤退的时候,根本没有跟他们说石襄镇也会被淹。他们知道时已经晚了,现在整个镇被淹,他们无家可归,所以才聚集在城外,要求进城。”

“石襄镇被淹?”九娆洗漱之后,喝了口茶,“情况属实?”

闻筝摇头:“还不知道。”

“聚集在城外这些人,不可能是石襄镇百姓。”九娆道,“应该是有人刻意安排这次暴动。”

闻筝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着九娆:“你也这么想?”

“看来你已经这么想过了。”九娆挑眉看他。

闻筝点头:“墨家二公子是个聪明的人,做事很果断,且一心为百姓着想。倘若石襄镇真的被淹,他不可能放任那么多百姓不管。”

而且在他们抵达墨城之前,大雨就已经停了,莞江那边洪水决堤也不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要淹也不可能今天才淹。

因事情不太妙,九娆早饭也用得少,草草吃了几口,才蓦然发觉屋里少了个人。

“姬凰羽呢?”九娆语气淡淡,“还在睡?”

话音落下,天舒下意识地一愣,随即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出了房门。

见到他的动作,九娆瞬间反应了过来,不由嘴角一抽。

闻筝安静地敛眸,清淡淡的表情,好像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姬凰羽被点着穴道躺了一夜,早已气得脸铁青。

这该死的家伙昨晚害得他连澡都没洗,衣服也没换,夜里憋着尿意想去如厕,可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他想喊人又觉得太丢脸。

胸腔里的火气凝聚了一重又一重,就这么硬憋着躺到天亮。

他以为楚天舒会很快良心发现,然而他实在是高估了这个人,三人在九娆的房里用完早饭,才想起还有姬凰羽这个人。

所以穴道被解开的那一瞬间,他丝毫犹豫都没有,强劲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朝天舒挥去,“楚天舒,你受死吧!”

天舒后退,反应极快地伸手格挡,姬凰羽一掌落空,没有丝毫停顿,第二掌很快招呼了过来。

掌风凌厉,大有一种要把天舒毙命掌下的决绝。

两人在房里打得昏天暗地,凛冽生风。

今天的六更加前天欠的一更,已全部更新完。

凌晨不更,晚安。

第1290章 偏宠过了头

九娆听到动静走了出去,转身走进姬凰羽的厢房,看到两人招招凌厉像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对决,语气淡淡:“我跟闻筝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话音刚落,房中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瞬间后退一步,不约而同地结束了决斗。

“九娆,你不公平。”姬凰羽一个飞身落到九娆面前,桃花眼里明显流露出不满,“楚天舒欺人太甚,你就打算袖手旁观?”

这偏宠也偏得太过头了吧。

九娆淡道:“昨晚我就说了各凭本事,你技不如人输了也是活该。”

姬凰羽脸色一变。

“不过天舒的做法也不对。”九娆看向天舒,眉眼微淡,“你可以把他点了穴扔床上一夜,但考虑不周,早上醒来又忘了及时给他解开穴道,你该知道这样的疏忽会造成什么后果。”

身为御隐卫,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把姬凰羽点穴放床上睡一夜,可以当做是小孩子间争强好胜,也可以当做是输家的惩罚,外面有影卫值守,隔壁又有九娆和天舒两个高手,夜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倒也无妨。

可早上醒来忘了给姬凰羽解开穴道,却的确是天舒的疏忽。

倘若他再晚一点想起来,他们吃完早饭直接离开了别院,把姬凰羽一个人丢在屋子里,万一遇到刺杀——

当然,这种可能性极低,但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极有可能造成百分百的悔恨。

退一步讲,就算不是刺杀,光是憋着尿意也足以造成伤害。

这些道路无需九娆明说,天舒心里同样很清楚,所以他很诚恳地低头认错。

“跟姬凰羽道个歉。”

天舒取下腰间的鞭子,伸手递给姬凰羽。

姬凰羽微愣,“干嘛?”

“让你打十鞭。”天舒说着,直接把鞭子塞到他手里,转过身,“鞭背。”

姬凰羽嘴角一抽。

鞭背?十鞭?

他低头看了看被硬塞到自己手里的鞭子,再转头看向九娆:“能打吗?”

“可以。”九娆平静地点头,“他犯了错,接受惩罚是应该。受委屈的是你,由你动手也合理。”

姬凰羽表情变得很古怪。

虽然九娆说得有道理,而且他听得出来天舒是诚意的,九娆的语气听着也理所当然,没有装模作样的意思。

他自己其实……其实也很想把楚天舒抽个皮开肉绽,可是……

姬凰羽觉得鞭子拿在手里烫得很。

沉默片刻,天舒转过头看着他:“怎么不动手?”

姬凰羽瞥他一眼,嗤了一声:“你比你大好几岁,这样让你站着不动给我打,我岂不是在欺负小孩子?”

天舒皱眉:“我不是小孩子,你可以使劲打。”

“我没兴趣打你。”姬凰羽把鞭子还给他,“今晚让我跟九娆睡一夜就行。”

“不行。”天舒语气淡淡,“一码归一码。你还是打吧,我不想欠你。”

姬凰羽冷笑:“你这么说的话,我偏就要让你欠我。”

九娆皱眉看着眼前两人:“有完没完?”

第1291章 护短

姬凰羽撇嘴,小声地道:“没完呢。”

九娆瞪他一眼,姬凰羽把鞭子扔回给天舒,一溜烟遁走:“我去如厕。”

天舒转过身,把软鞭子递给九娆,九娆接过来,“伸手。”

天舒伸出双手。

一记鞭子直接贯穿两手掌心,在掌心各留下一道痕,很快肿了起来。

九娆把鞭子扔给天舒,“若再有下次失误,就去摄政王叔叔那里领罚。”

天舒忍着疼把软鞭子缠回腰间,垂眸应是:“是。”

九娆转过自己厢房里,“闻筝,你留在这里,等姬凰羽用完早饭再说,我跟天舒出去一趟。”

闻筝点头:“好。”

于是等姬凰羽如厕回来,九娆和天舒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闻筝坐在他的房里,安静地看着他。

“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早点了。”他道,“先洗漱吧。”

姬凰羽咬牙:“九娆跟楚天舒又走了?”

闻筝点头。

姬凰羽顿时气怒:“刚才就不应该心软,直接把楚天舒打个皮开肉绽,看他还怎么陪九娆出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闻筝语气清淡,“百年难遇的一次机会,却让你给浪费掉了。”

姬凰羽顿默。

百年难遇的机会,可不是百年难遇吗?

他方才怎么会心软呢?

以楚天舒御隐卫的身份,有着这次失误,就算没有得到任何惩罚,他下次也不可能再犯同样的失误。

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御隐卫。

所以说,姬凰羽以后再想遇到这样的机会,到死大概都不可能了。

伸手揉了揉眉心,他道:“果然想要争宠就不能心软,我方才大概是被菩萨附身了。”

闻筝淡淡一笑:“行了,别懊悔了,就算楚天舒现在倒回来再站在你面前让你打,你还是不会动手,这不是菩萨附身,而是男儿风度问题。”

只有弱者才会去欺负一个不反抗的人。

姬凰羽虽然嘴角叫嚣得厉害,骨子里却有着他的孤傲自负,跟楚天舒打得你死我活没问题,可一旦对方不还手让他打,他立刻就怂了。

“别太郁闷。”闻筝淡淡道,“九娆方才替你出气了。”

什么?

姬凰羽正要转身去洗漱,闻言转过头,朝闻筝眨了眨眼:“你是说……”

“方才九娆打了天舒。”闻筝伸出手掌,“手掌估计已经肿了。”

姬凰羽顿时没了话,沉默了片刻,低声咕哝:“那她还挺有良心的,没一个劲地护短。”

说着,转身去了内间。

其实闻筝和姬凰羽都误会了九娆举动之下的意思。

九娆的确就是个护短的人,打天舒那一鞭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可不是替姬凰羽出气。

毕竟天舒给了姬凰羽动出气的机会,他自己不要又能怪得了谁?

姬凰羽洗漱结束之后,侍女刚好端来了早点。

“吃完饭我要先洗个澡。”姬凰羽说着,忍不住又有些恨恨,“该死的楚天舒,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也让他尝尝晚上不能洗澡,不能换衣,还不能如厕的滋味。”

第1292章 墨妙称古绝

九娆刚走到别院大门外,昨夜被她派去查探情况的玄隐卫就回来了。

听到玄隐卫的回报,九娆神色微冷,语气淡淡:“去通知君宇,让他去一趟墨家,告诉墨家大公子,对外面暴动一事不要理会。”

玄隐卫领命而去。

暴动的确是莞南知府的杰作,目的在于逼墨家开城门,把这些“暴民”接进墨城安置。

可多了八千人,粮食无疑就更要一大笔消耗——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有目的的暴民,一旦真的放他们进来,后果定会不堪设想。

可若把这群人阻拦在城外,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又会以墨城拒灾民为借口,损了墨家二公子善良仁慈的名声不说,一旦消息传到帝京,墨家威望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轻则受到训斥,重则降下罪责也属正常——毕竟谁也不能指望稳坐中宫的皇帝能及时了解到详情。

水患是墨氏郡望内的,灾民归墨氏郡望管,那暴动自然也是墨氏郡望失了民心——这便是暗中策划这场暴动之人的阴谋。

九娆沉默地站在别院门口,眉头微敛,沉思片刻:“天舒,我们先去一趟墨家,然后去莞南。”

天舒嗯了一声。

君宇这个时候正在跟墨尧在正厅谈正事,九娆和天舒走的是后院,昨天夜里来过,所以熟门熟路更是顺利得很,只要寻空隙避开府中巡逻的护院即可。

两人很快进了墨华的沉香院。

宽阔而干净的青石板庭院里种植着两棵杏树,外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侧树木花草葱葱郁郁,廊外连接着一片清澈的湖泊。

从沉香院走往前院,需要穿过湖上的小桥。

现在是早上,庭院里有侍女在打扫,九娆转头看了看四周,弯腰拾起一颗石头扔进对面的廊檐,发出清晰的一声响动。

两个侍女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九娆和天舒乘着这个空隙,飞身闪入了沉香院主卧房。

甫一进屋,浓烈的药味就扑面而来,九娆和天舒极有默契地藏身在门后,确定屋里没人,两人才对视一眼,沉默地举步走向内室。

脸色苍白的少年静静侧趴在床上,身上的衣衫已经换下,此时穿着一袭雪白中衣,看起来干净而柔弱。

一头墨色发丝被打理过了,铺陈在一旁枕头上,显得安静而无害。

九娆站了片刻,伸手掀开他的中衣,露出白皙后背上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事实上,少年整个后背几乎已经全部发黑,找不到多少完好无损的地方。

九娆蹙眉,沉默地将衣服放了下去。

目光微转,她看向少年的脸,或许是疼得太厉害,即便是在昏迷之中,少年的眉头也是紧紧深锁的,脸色白得透彻。

墨华。

墨妙称古绝,词华惊世人。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二公子醒了吗?”

“还没。”侍女回答。

“你们去打盆温水来,我要给二公子换药。”

“是。”

九娆和天舒对视一眼,转身走到外间,从窗子跃了出去。

——

晚上还有。

第1293章 沈娇

莞南知府沈钦有个女儿叫沈娇,年方十四,跟墨家二公子墨华同龄,在莞南算不第一美人,却称得是第一刁蛮美人。

虽然跟墨华一样大,但她想嫁的人一直是墨家大公子墨尧。

因为墨尧是整个莞南乃至墨城最富有且身份最显赫的人,坐拥泼天的财富,以及商场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让多少商界老狐狸都胆寒。

墨氏郡望万人仰望着他吃饭。

沈娇从十岁出头的时候在想,她一定要嫁给这个最有权势的男子,成为莞南乃至墨氏郡望最风光的当家主母,从此有花不完的银子,使不完的威风。

墨氏郡望所有的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她爹又是莞南知府,所以她在这个地界可以成为女王般高高在的女子,享受女王般优渥的生活。

不过她的想法在今天可能要改变了,因为她觉得自己遇了她命注定的良人。

再过几天是她的父亲四十整寿,她来书斋给父亲挑选一件合适的寿礼,可寿礼还未选好,她却看到了一个容貌倾世绝美的少年。

一身红衣,美得如火,五官轮廓美得妖艳,让她几乎看呆了眼。

沈娇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抚着心头乱撞的小鹿,含羞带怯地开口:“这位公子……”

红衣少年转过头,一双让人着迷的桃花眼里不含什么情绪,却让少女呼吸一窒。

好美!

这个少年一定是天送到她身边来的夫婿……否则这么美的少年,怎么让她遇了呢?

没什么表情的眼神在她脸打了个转,少年淡道:“什么事?”

哇,连声音这么好听。

沈娇顿时心跳加快,娇颜泛了酡红,嗓音越发柔和温婉:“公子,我想选一件礼物给家父做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公子能否帮我……”

“跟我有关系吗?”红衣少年说完,随意从书架子抽了本书,到掌柜那里付了银子,转身要离开。

沈娇一呆,连忙转身追了出去:“公子!你等等我!”

尾随着沈娇出来的两个侍女,见自家小姐追着一个少年走了,才终于大梦初醒般转身齐齐往外疾走:“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

红衣少年走出书斋一直往南街走,他身姿高挑,腿也长,走路自然快,沈娇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公子,你慢点……”

大街人来人往的,都朝他们看去,有些认识沈娇的人不自觉地感到诧异。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着少年越走越远,沈娇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指:“来人,拦住他!给本小姐拦住他!”

话音刚落,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追了来,很快堵住了红衣少年的去路。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街边行人纷纷驻足,好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沈娇提着裙摆小跑过去,累得额头出了汗,“你……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红衣少年转过头,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沈娇:“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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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4章 知府千金

东陵青帝元年,九月深秋,雍华宫。

“楚宸!”子曦冷汗涔涔地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倏然睁开的瞳眸里,残留着一片来不及褪去的惊惶骇然之色。

“陛下!”外面响起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长夜,“陛下可还安好?”

两名宫婢站在龙帷之外,惶恐地垂眸问询。

伴随着宫婢话音落下,高悬的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在寝宫内亮起,瞬间照亮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宫殿。

子曦额上汗水晶莹剔透,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无色。

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被角,她缓缓转头,怔然注视着眼前陌生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景致。

宫灯氤氲,珠帘重重。

尊贵华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布置。

垂落于榻前的紫绡烟罗轻纱软帐随风轻扬,绰约映出帐外两道恭敬垂立的身影。

寝宫里透着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纤长的玉指,眼底似惊似喜,似悲似痛。

眸心色泽不断转换,最终随着垂下的眸子,化为一片寂无。

“陛下……”旁边一个带着嘶哑磁性的嗓音响起,刺激着子曦的耳膜,“陛下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曦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蓦然转头,视线里触及一个容貌俊美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子曦眸光渐渐清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灌进了脑子里。

青帝二年秋,九月十八,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他叫什么名字?

“楚宸……”子曦低喃般轻语,素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似眷恋地轻抚着他的下巴。

男子精致漂亮的轮廓在宫灯下越发显得柔顺服帖,眼底倾慕之色甚浓,“陛下,我们就寝吧。”

就寝?

子曦平静地一笑,纤长指尖摸到一处不平,眼底冷芒一闪,紧接着素手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男子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

“陛下?”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不安,男子面上浮现愕然不解之色,“臣做错了什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多美好的说法。

“洞房花烛,是寻常夫妻才有的说法。”子曦淡笑。

在帝王之家,这就只是寻常的侍寝,也是她登基之后,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第一夜。

子曦眉眼清冷,径自掀开锦缎龙纹衾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寝衣,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你没做错了什么。”

错的人一直是她,被人愚弄,辨不清忠奸,以至于……亲手葬送了东陵偌大的江山。

心里骤然传来一阵蚀骨的刺痛。

子曦抿唇,轻轻闭了闭眼,平静地压下五脏六腑内汹涌澎湃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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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5章 纪公子

东陵青帝元年,九月深秋,雍华宫。

“楚宸!”子曦冷汗涔涔地惊醒,猛地坐起身子。

倏然睁开的瞳眸里,残留着一片来不及褪去的惊惶骇然之色。

“陛下!”外面响起一阵清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长夜,“陛下可还安好?”

两名宫婢站在龙帷之外,惶恐地垂眸问询。

伴随着宫婢话音落下,高悬的九枝连盏缠龙纹宫灯在寝宫内亮起,瞬间照亮了原本光线昏暗的宫殿。

子曦额上汗水晶莹剔透,绝世的容颜一片苍白无色。

无意识地攥紧了身前被角,她缓缓转头,怔然注视着眼前陌生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景致。

宫灯氤氲,珠帘重重。

尊贵华美的宫殿,富丽堂皇的布置。

垂落于榻前的紫绡烟罗轻纱软帐随风轻扬,绰约映出帐外两道恭敬垂立的身影。

寝宫里透着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

子曦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纤长的玉指,眼底似惊似喜,似悲似痛。

眸心色泽不断转换,最终随着垂下的眸子,化为一片寂无。

“陛下……”旁边一个带着嘶哑磁性的嗓音响起,刺激着子曦的耳膜,“陛下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子曦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蓦然转头,视线里触及一个容貌俊美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子曦眸光渐渐清冷。

记忆如排山倒海般灌进了脑子里。

青帝二年秋,九月十八,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人。

他叫什么名字?

“楚宸……”子曦低喃般轻语,素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似眷恋地轻抚着他的下巴。

男子精致漂亮的轮廓在宫灯下越发显得柔顺服帖,眼底倾慕之色甚浓,“陛下,我们就寝吧。”

就寝?

子曦平静地一笑,纤长指尖摸到一处不平,眼底冷芒一闪,紧接着素手疾点他周身几处要穴,男子瞬间被定住无法动弹。

“陛下?”眼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抹不安,男子面上浮现愕然不解之色,“臣做错了什么?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

多美好的说法。

“洞房花烛,是寻常夫妻才有的说法。”子曦淡笑。

在帝王之家,这就只是寻常的侍寝,也是她登基之后,从少女变成女人的第一夜。

子曦眉眼清冷,径自掀开锦缎龙纹衾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寝衣,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安,“你没做错了什么。”

错的人一直是她,被人愚弄,辨不清忠奸,以至于……亲手葬送了东陵偌大的江山。

心里骤然传来一阵蚀骨的刺痛。

子曦抿唇,轻轻闭了闭眼,平静地压下五脏六腑内汹涌澎湃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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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6章 说话算话

“嗯?”姬凰羽转头,目光落在她面上,“我没说什么。”

他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希望沈姑娘不要耽搁我太长时间。”

沈娇听到他方才的话,心里已经有了不安,闻言有些心不在焉。

穿过回廊,她喊来了管家带着姬凰羽去安顿,有些歉然地朝姬凰羽道:“我还有点事,纪公子先休息一下,稍后我再过来。”

姬凰羽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情愿。

“放心,我不会耽搁公子时间的。”沈娇婉声道,“吃午饭的时候我让人来告知公子。”

姬凰羽淡淡道:“希望沈姑娘说话算话。”

沈娇笑道:“公子放心。”

说罢,转身沿着长廊又走了回去,脚步有些急促。

姬凰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眼底划过一抹冷芒,转身朝前走了几步,踏上凉亭。

“公子。”管家提醒,“小姐让我安排公子住下,公子先去看看住处?”

姬凰羽转头,眉头微皱:“我吃完午饭就走,不会在这里住下,你可能是听错了。”

说话间,竟是直接在凉亭的石桌前坐下,“麻烦给我一杯茶。”

管家原本还想说什么,闻言,却只能点头:“公子请稍等。”

姬凰羽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沉默地托着腮,心里忍不住想着,九娆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进了沈家府邸?

她消息那么灵通,要是不知道……哼哼。

转头看了看四周,这府邸里巡逻的官兵不少,寻常人若是进来了大概很难出得去。

姬凰羽看起来又只是个漂亮点的少年,大概没人会以为他身怀高深武功,且还是南疆祭司殿的下任大祭司。

不过……

想到方才的沈家小姐,姬凰羽心里倒是有些了然,这位十四岁的姑娘大概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只有刁蛮,想来也是有几分心计的。

听到他说去墨城,她即刻就变了脸色,这会儿应该去找她的父亲了吧。

姬凰羽想得没错,沈娇的确是直接去知府衙门找了她的父亲,午饭时分沈知府回到府中,沈娇派人请姬凰羽去跟他们一道用午饭。

午饭很丰盛,荤素搭配,菜色精致。

沈知府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心头微凛,眼神深沉而带着探究意味。

“公子是帝京人士?”

姬凰羽点头。

“不知到墨城去,所为何事?”

姬凰羽语气淡淡:“这是我的私事。”

言下之意便是无可奉告。

沈知府神色微冷,随即淡淡笑道:“本官乃是莞州知府,有权对一切可疑人士进行讯问,公子若是不配合,本官只能让人把你抓去大牢里刑讯了。”

姬凰羽脸色微变:“就算你是知府,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抓人。”

“眼下情势特殊,自然要特殊对待。”沈钦语气淡淡,脸上带着老狐狸一般深沉的笑意,“本官也是为了维护莞州治安,以免让心怀不轨的贼人有机可趁。”

姬凰羽心里冷笑,面上却沉默,须臾,淡淡道:“我是来找人的。”

第1297章 上门女婿

“找人?”沈钦眼神灼灼,“找什么人?”

姬凰羽沉默了片刻,道:“帝京派来负责赈灾的君公子……大人听说了吗?”

沈知府缓缓点头。

“我要找的人就是他。”姬凰羽道,“君宇只是明面上的钦差,摄政王早已秘密派了官员来调查水患一事。家兄跟君宇私交不错,怕他在这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让人拿了把柄,所以暗中吩咐我来提醒君宇一声。”

沈知府闻言,脸色一变:“秘密办差?”

姬凰羽耸了耸肩:“这是摄政王一贯的行事风格,因为担心被表象蒙骗,所以做事总喜欢多留一手。”

沈钦脸色难看极了,沉默了很久,道:“你才几岁?为什么派你来?”

“正因为我小,所以才派我来。”姬凰羽叹了口气,“家兄乃是朝廷命官,没有皇命不得擅自离开帝京。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矛头小子,离开帝京游玩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你兄长是谁?”

姬凰羽神色微变,“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消息一旦传出去,我兄长可就大祸临头了。”

沈知府目光微沉,如利剑一般盯着姬凰羽,“你说的这些可是实话?”

姬凰羽皱眉,不悦地道:“大人怎么跟审犯人一样?我是来找人的,又没有犯法,何必要骗你?”

顿了顿,他站起身,“我要走了。”

“你不能走!”沈娇跟着站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他,“饭还没吃呢。”

姬凰羽低头看了一眼满桌的菜肴:“我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我急着去找人——”

“你可知道被秘密派来办差的人是谁?”

姬凰羽撇嘴,摇头:“只知道很厉害,至于这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说你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了就是。

沈知府脸色阴沉,很快也站起身。

“既然来了,就暂时在府里住下吧。”他淡淡开口,说完径自转身离去,“娇娇,你负责招待客人。”

沈娇知道父亲有事要办,点头答应了下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姬凰羽眯眼,“什么叫住下来?不是说好了吃完午饭就可以走了?”

“公子先住下吧,我会让人好好招待你。”沈娇语气柔和,带着几份讨好的意思,“保证不会让公司受到一点点委屈。”

姬凰羽冷冷道:“我现在就要离开。”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去。

然而,很快就有乌压压的一群官兵出现,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姬凰羽,在眼前排成了一列人墙,堵死了姬凰羽离开的路。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姬凰羽眯眼,面上升起怒火。

沈娇走过来,伸手拉着姬凰羽的袖子:“公子莫恼,留在这里住上两天。”

姬凰羽甩开她的手:“别碰我。”

“公子还害羞了?”沈娇笑了笑,带着点娇羞的口吻,“实不相瞒,我喜欢上公子了,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做沈家的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

姬凰羽脸色一黑,忍不住想,他看起来那么像是做上门女婿的人?

第1298章 暴脾气

然而……

眉头微皱,他忍不住想,做陵国女帝的皇夫貌似跟上门女婿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以男儿之身嫁给女子。

不过女帝皇夫当然要比知府家女婿高贵一千倍。

他现在是九娆的人,她会负责救他的吧,有机会被“英雄救美”一回,感觉应该也不错。

心里虽是这般想着,姬凰羽面上却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好男儿顶天立地,让本公子给你做上门女婿?想都别想。”

沈娇闻言,似乎并不恼怒,依然讨好地笑着:“公子别恼,现在这里做客两天,说不定以后会改变主意呢。”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别看她满脸笑容,说话的语气也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刁蛮,但堵在面前的这几十个官兵却表明着强硬的态度。

姬凰羽心底冷笑一声,沉默地在桌前又坐了下来。

沈娇满意地笑了笑,拿干净的筷子给他夹了些肉,:“公子饿了吧,来,吃饭。”

姬凰羽神色冷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他大概不会想到,就在他进入知府府邸做客之后没多久,九娆跟天舒就回了墨城。

且接下来的三天都没动静。

姬凰羽在府中等了三天,每天应付着知府家的这个花痴女,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可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九娆有动静,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气闷。

借着这个机会不知砸碎了沈家多少之前的花瓶和字画,不过比起那些值钱的花瓶、茶具和字画一类,似乎在这位沈小姐心中,只有纪公子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博美人一笑,那些东西算什么?

砸了就砸了。

反正沈家有的是钱。

姬凰羽越是发脾气,她越是讨好,甚至觉得姬凰羽这样的个性特别有魅力,跟寻常文质彬彬只会装腔作势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样,跟那些在她面前只会唯唯诺诺的男子也不一样。

除了美貌之外,沈娇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跟辣椒一样暴脾气的俊美少年——她甚至因此而生出了一种自己眼光独到的想法。

然而说白了,若非姬凰羽生得一张倾世姿容,这样的脾气只怕早打死扔出去了,所以所谓的眼光独到,不过她自欺欺人的虚荣心与优越感作祟罢了。

而姬凰羽见她不在意,就越发砸个过瘾,见到什么砸什么,反正不是砸的不是他家的东西。

其实以他的本事想要离开沈府轻而易举,可他就是不想自己离开,他就是想要九娆来救他,最好当着这个不知所谓的沈姑娘的面索要,让他体会一下被重视,被英雄救美的感觉。

可九娆居然连续三天没动静,真是气煞他了。

这三天里,集结在城外的暴民忽然撤退了,而养伤的墨家二公子墨华,也终于醒了。

姬凰羽没有理会外面的消息,只在心里暗自发誓,若九娆真的不理会他,任他在沈府自生自灭,他离开这里之后定会直接打道回南疆做南疆王,然而把那个该死的小女帝抢回南疆去做他的王后。

——

晚上继续。

第1299章 相见

九娆想了三天,最后决定开门见山,让这位墨氏当家主子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得知墨华醒了之后,她带着天舒直接登门求见。

墨尧这两天都在外面忙,忙灾民的事情,忙粮仓的事,忙生意上的事,还要周旋在莞州官员和富绅之间,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九娆上门求见时他不在家,当然,九娆也知道他这个时辰不在家。

“我想见见二少爷。”九娆语气温和而礼貌,“麻烦帮我们通禀一声,就说我在帝京看过他的画像。”

管家正要说二少爷身体不适,不适合见客,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愣。

在帝京见过二少爷的画像?

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来自帝京?

可二少爷的画像……

管家眉眼多了几分深思,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决定去告诉二少爷一声,“姑娘稍等。”

九娆点头,和天舒等在外面。

墨华还不能起身,只能趴着。

床头放置着一张几案,他醒来之后,除了侍女伺候洗漱和吃饭的时候,其他时候就趴在床头抄写墨家家族,几案上笔墨纸砚俱全。

听到管家禀报,他微微一愣,“小姑娘?”

管家点头:“是,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容貌生得很美,水灵灵的跟仙女一样。”

墨华神情怔忡,执笔的手不自觉地轻颤,随即温和道:“请他们进来吧,直接带来沉香院。”

管家有些讶异,随即敛眸道:“是。”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墨华垂眸看着被墨汁污染的宣纸,心头微乱。

抿唇沉默了片刻,他放下笔,把废掉的纸揉成一团放在一旁,忍痛坐起身。

“二公子,您还不能起来。”站在不远处的侍女见状,疾步走到床前伸手扶住墨华,“二公子小心些。”

墨华蹙眉,淡墨如烟的眉眼轻拢,脸色泛着透彻的白,汗水顷刻间布满额头。

他缓缓摇头,声音紧绷:“没事,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另外一个侍女干净从架子上拿过外袍,小心地披在他单薄的肩上。

刚穿上靴子在床前站好,外面管家就领着客人走了进来,“二公子。”

墨华抬眼,缓慢地站直了身体,看向跟在管家身后的两个孩子。

一个倾城绝色的小姑娘,一个眉眼淡漠的小少年。

九娆也在打量着墨华。

十四岁的少年眉眼很沉静,很平和,有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善气质,让人觉得可靠。

虽然脸色过度的苍白,额头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但丝毫无损他青竹君子般柔韧温润的气质。

“墨二公子。”九娆微微欠身,“冒昧打扰,还请多多见谅。”

墨华回过神,面上流露出一个苍白却温和的笑容:“两位请坐。”

只短暂的互相打量间,他大抵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看过他的画像,年纪十岁左右,容貌精致脱俗,眉眼散发出高贵之气。

只站在那里,周身就流露出人上人的雍容气度。

墨华心思微定,语气温和地朝左右吩咐:“给客人泡杯桂花茶。”

——

心平气和地说两句。

这本书刚上架初期基本上都一天万更或者八千,后来维持一天更新六千,这是基本的更新量。

有活动或者限免的时候会爆更,但编辑会提前通知,给足够的时间存稿。

跟着我一路走过来的老读者都知道,流殇在更新上还是比较负责的,基本可以说没请过假没断过更,白天有事,晚上也会补上。

前几天五一期间爆更活动,从4月2号到5月7号,十天我爆更了2万字,因为没有存稿,都是早起就写,晚上一点左右才睡,熬了十天,实在熬不住了,号恢复六千更新。

没有抱怨的意思,因为这是我的工作,辛苦也是我自己选的。

爆更期间我求月票,是用爆更换的。

但是投不投,决定权在你们手上,我也不可能去你们的口袋里抢。

但是我发现,爆更多了,恢复正常更新就有人会不满。

求月票,也会引起不满。

这里不去指责谁,我只想说,写小说的确是我的工作不假,我是为了赚钱也不假,但我也是人,需要休息,不可能一天24小时扑在电脑前赚你们的钱。

况且我也有家庭,有孩子,有琐碎事情要做,还有遇上痛苦的卡文……不是说我一天把六千字任务敲出来就完成任务了。

可是我哪次因为这些理由断过更,请过假吗?

没有。

求月票也是每个有成绩的作者都会求的,如果引起你的不满,我很抱歉。

但是我真的心累。

为了避免再次引起不满,从今天开始,立此贴为证,流殇佛系更新,不会再求月票,推荐票,也不会再求打赏。

打底六千更新的承诺取消,我写多少,你们看多少,

愿意追的就继续追,不愿意追的我也不勉强。

至于说花钱的,我更六章,你买六章,我也没让你多花钱,所以不用以此来觉得作者欠你的。

就这样。

这张废话贴可能会让大家多扣两个书币,我先道个歉。

今天更新完,没有了。

第1300章 做得很好

侍女点头应是。

管家躬身退了下去。

九娆在椅子上坐定,抬眸看向墨华:“二公子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的确有些不太爽利。”墨华温和一笑,在床沿坐了下来,“姑娘方才跟管家说,曾看过我的画像?”

九娆点头浅笑:“是啊。”

墨华微默,随即敛眸,盯着自己的双腿,温言问道:“不知姑娘在何处见到?”

侍女很快呈上花茶,一共两杯。

给了九娆一杯,另外一杯递给站在九娆身边的天舒。

虽没有落座,可天舒不管是在气势上还是在穿着上,看起来都不是一个下人或者护卫,侍女也不敢把他当成下人或者护卫。

九娆接过侍女沏好的花茶,道了声谢,随即客气地笑道:“麻烦两位侍女姐姐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跟二公子单独说。”

这……

两个侍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墨华,墨华点头。

侍女躬身退了出去。

“我是在宫里看到的二公子画像。”九娆语气淡淡,“只是我并不知道,墨二公子的画像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墨华默了片刻,道:“所以姑娘是为了画像而来?”

“不是。”九娆道,“我是为了水患和灾民而来。”

墨华微震。

为了水患和灾民而来。

抬眼看向眼前虽年纪不大,却足以称得上倾城绝色的小姑娘,墨华道:“赈灾不是有朝廷派来的君公子负责?”

“他只是负责查看灾情,以及说服墨氏郡望的家主能帮助赈灾。”九娆淡笑,“不过目前看来,似乎无需他说服,墨家在赈灾这方面做得很好——尤其是二公子。。”

顿了顿,“莞江这一带有墨二公子在,是百姓们的福气。”

这句话落音,屋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墨华没说话,只在心里思索,甚至几乎已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

虽然有些不太真实……

然而,除了宫女那位小女帝,谁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么大点的女孩,又怎么可能知道君宇来墨城的任务?

便是连夸赞墨家做得很好这句话,都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雍容气度,是一种以上对下的褒赞,而不只是敬佩的语气。

“这些受灾的百姓有很多都在墨家帮工。”墨华温言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墨氏郡望的子民。墨家虽然不是父母官,但责任上跟父母官是一样的。”

这里的子民背靠着墨家,很多身强力壮的男子都在墨家的渔船上冒着性命危险出海挣钱,女子们也有很多在墨家做着织纺染之类的活。

墨家善待做工的百姓,自然不可能漠视他们的生死。

不止墨华这么想,墨尧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可这句话说的容易,道理也很多人都懂,但真正能做到把工人百姓性命放在心上的人有几个?

自古商人重利,有些利欲熏心之人连良心和脸面都不要了,还会把谁的生死放在眼里?

九娆心里清楚,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不管怎么说,二公子安排百姓及时撤退,减少人员伤亡,把百姓安顿在镇上,又及时开仓……每一步都做得很好。”

第1301章 亮出身份

“墨家做得再好,都只能管莞江一带千余里。”墨华道,“天子圣明,才能造福天下万万民。”

九娆闻言轻笑:“即便天子不圣明,只要多几个墨家二公子这样的父母官,依然是天下万万民的福气。”

墨华摇头:“天子圣明才有盛世。”

九娆沉默一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道:“二公子的画像为何会出现在宫里?是二公子自己的意思?”

墨华抬眼,安静地看着九娆,眼底似有挣扎的情绪。

须臾,他缓缓点头:“是我自己的意思。”

顿了顿,“是我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九娆挑唇淡笑,眉眼精致如画,“这么说来,二公子后悔了?”

墨华敛眸,嗓音如清泠干净的泉水:“倒不曾后悔,不过眼下时机已经过去,所以……”

“可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九娆不疾不徐地开口,“二公子应该不会抗旨才是。”

墨华蓦然抬头。

“什么圣旨?”门外一道漠然的声音响起,身着藏青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锋锐深沉的眸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九娆面上,“这位小姑娘……”

墨华早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抿唇垂眸。

而九娆则是看到他走进来,听到他问话时,才不疾不徐地起身,看着这个已经见过第二次的墨家大少,淡淡颔首:“墨大公子,久仰大名。”

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成年人之间才有的寒暄,怎么听就觉得有点怪异。

不过墨尧并没有在意这点细节,而是淡淡道:“小姑娘是什么人?来墨家有何贵干?”

九娆淡笑:“我是君九娆,来这里是为了见见善良的墨家二公子。”

君九娆?

墨尧一愣,随即神色微变,目光如利剑般盯着眼前眉目精致的小女孩:“君,九,娆?”

九娆含笑点头,态度从容得很:“姓君,闺名九娆。”

“来自帝京的君九娆?”

九娆依然点头:“的确来自帝京。”

墨尧攥紧了手,幽深的目光在九娆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君宇,你认识?”

九娆点头,简短回答:“我派来的。”

此言一出,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份再无任何疑问。

墨尧和墨华神情齐齐一变,未曾料到她竟是如此直白地告知了身份。

墨尧神色越发冷沉:“敢问君姑娘驾临墨城,是为了何事?”

九娆淡笑,从容地拂衣在椅子上落座:“墨大公子这是在质问我?”

话音落下,屋子里空气倏然凝固。

墨尧目光沉沉地落在女孩面上,“可有证明身份的信物?”

九娆挑唇:“天舒。”

天舒得令,从怀里掏出一面印信,将刻有文字和印记的一面展示在墨尧面前,让他看个清楚分明。

神色微紧,下一瞬,这位墨城人人敬畏的墨家大公子,垂眸撩袍跪下:“草民参见陛下。”

墨华跟着就跪了下来。

九娆语气淡淡:“两位请起。”

墨尧和墨华站了起来,九娆淡道:“朕今天在这里亮出身份,是为了墨二公子进宫一事。”

第1302章 帝王之威

为了墨二公子进宫一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出来,墨华神经一紧,不自觉地垂眸,几乎不敢去看他家兄长的脸色。

“进宫?”墨尧唇齿间滚过这两个字,语气淡淡,“草民并没有要送弟弟进宫的意思。”

“可是朕的旨意已经盖上了摄政王的印玺,从帝京传过来了。”九娆嗓音悠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墨家大公子是做好了抗旨的准备?”

此言一出,墨尧脸色猝然一变。

抬头看向眼前的小姑娘,他的眼神如利剑般锋锐凛冽:“如果草民真的抗旨呢?”

九娆笑了笑,眉眼清贵出尘:“虽然朕年纪小,墨大公子也最好别把朕当成傻子。抗旨?墨氏郡望上万宗室,有的是人愿意取代你这个家主之位。”

只当眉头看到墨尧冰冷的表情,九娆接着道:“朕既然能来这里,愿意跟墨家主开诚布公,其一就是为了让墨家主做个心理准备;其二是因为朕不太喜欢旁人的违抗,避免到时候朕的威仪得到挑衅,因而起了杀意,所以才多此一举,墨家主应该能体谅朕的良苦用心。”

墨华站在床前一直不曾吭声,此时心里却忍不住叹息,小女帝陛下当真是个厉害的主。

兄长这么多年在墨城可以说是杀伐果断,不管是在商场上还是在宗室中,都从来无人敢这般与他说话。

便是自己这个亲弟弟,犯了错也只敢跪下领责。

谁敢跟他正面交锋?

小女帝虽然小,但身份尊贵,听她说话时语气从容不迫,气度雍容,完全一个指点江山的君王口吻——

也许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年纪小,但是别把她当成傻子。

其实应该说,即便她年纪小,也别把她当成孩子。

她不是孩子,而是一国之君。

帝王之威不容冒犯。

所以,兄长的妥协也许是注定的……

屋子里一阵沉寂,墨尧情绪微敛,淡淡开口:“小女帝来到墨城,身边可是带足了人手?”

“墨家主问这句话,是打算杀我灭口?”九娆挑眉,语气有些莞尔,“纵然墨城有几万兵马,纵然墨家府邸里护院重重,可朕既然赶来,那自然就有来的底气。”

说到这里,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当然,我相信墨家主并没有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不过朕还是想让你知道,朕的底气在哪里。”

话落,微微偏头:“天舒。”

“是。”天舒低头应了一声,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单手握着空的茶盏,五指使力,只听到咔嚓一声,茶盏在他手里四分五裂。

然而这还没完。

两指捻起一块碎瓷片,缓缓使力,坚硬的瓷片在两指之间慢慢地被碾碎成粉,一点点洒落在上。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原本完好的茶盏顷刻间化作一地的粉末。

天舒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默地掸了掸手指和袖子,在九娆身边站好。

“天舒跟朕一样大。”九娆语气平淡,“他的身手出自皇族玄隐殿,而此番跟随朕而来的其他成年玄隐卫,比他厉害不只十倍。”

——

下午还有。

第1303章 给墨华一个孩子

墨尧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去问墨华是否愿意进宫。

圣旨已在路上,小女帝的话也已经放在这里,早已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所以愿意或者不愿意,都不重要。

“朕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就不在这里多加逗留了。”九娆站起身,目光微转,看向站在床前的墨华,“不过朕会在墨城多留几天,等旨意抵达,到时候你与朕一道回宫。”

顿了顿,“墨家这次赈灾一事做得不错,不过赈灾之后是治水,以及解决来年的农耕问题,墨家主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墨尧淡淡道:“草民能做的只是配合朝廷官员,需要粮种亦或是银子,草民都可以提供,其他的还是得陛下拿主意,草民不敢多言。”

九娆淡笑:“能提供粮种和银子,已足以代表墨家的忠君爱民之心,朕很满意。”

话落,她转身往外走去。

墨尧和墨华送她到门外,墨尧转头朝弟弟道:“你先进去,我有话跟陛下单独说。”

墨华点头,转身入了屋。

墨尧跟在九娆身后走了一段,穿过回廊,踩着湖面浮桥,才淡淡开口:“草民不会抗旨,但有件事还望陛下能答应。”

九娆在前面走着,抬眸看向湖面风景:“什么事?”

“陛下现在还小,墨华年纪也不大,可再过几年陛下就会亲政,墨华也终将成年。”墨尧语气平静,“草民希望陛下能给墨华一个孩子。”

话音落下,九娆脚步倏顿。

缓缓转过身,她皱眉看着墨尧:“你说什么?”

墨尧表情淡淡,语气平静地重复一句:“希望陛下能给墨华一个孩子。”

九娆顿时有些无言。

孩子……

她现在才十岁,虽说命定九位皇夫,但天可怜见,她现在对很多事情其实知晓得并不多,当然也并没有想过以后有孩子的事情。

所以墨尧这句话,让她一时有些愣住。

沉默了良久,她才慢慢靠上桥栏,淡淡道:“给墨华一个孩子?”

墨尧点头。

“为什么?”九娆开口。

只是单纯的一问,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只想知道墨尧刻意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毕竟,从没有哪个臣子亦或是外人,敢跟帝王提出这样的要求。

墨尧转头望着湖面,刀雕斧刻一般的侧脸冷硬而透着几分迷雾似的神色,“墨华进了宫,墨家便是皇亲国戚,墨家郡望的势力与产业无形中就纳入了皇族的势力范围,陛下应该不会就此埋没了墨华的一身才华。”

九娆沉默。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只稍稍一点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正如此时,九娆清楚地知道墨尧这番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意思。

然后她道:“朕的皇夫以后会辅佐朕治理江山,各个领域,各展所长,朕不会埋没任何人的才华。”

墨尧闻言,神色似略有缓和,淡道:“陛下需要做的是,有足够的魄力驾驭强者,而不是防备猜忌他们。”

九娆眉梢轻挑,红唇扬了扬:“这是自然。”

第1304章 双宿双飞

墨尧终于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九娆片刻:“陛下以后的孩子必有一个会继承皇位。草民斗胆逾越,如果陛下能给墨华一个恩典,是否能让他以后的孩子冠以墨姓,直接斩断继位的可能性?”

九娆讶异,沉默地盯着这位墨氏家主看了好久,才淡淡一笑:“墨家主想得可真够远的。”

她自己现在都还没到亲政之龄,他居然连以后继承皇位的事情都想到了。

深谋远虑也有些太早了吧。

“况且朕现在尚未亲政,还是个孩子,就算朕真给了你什么承诺,墨家主就能保证朕以后不会反悔?”

墨尧没说话。

九娆缓缓摇头:“朕现在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不过墨家主的要求朕放在了心上。墨家主现在还年轻,墨华如今也还小,墨家主不该过早地考虑这些。”

墨尧沉默。

九娆淡淡一笑:“朕虽然让墨华进宫,但并不图墨家产业,这点还请墨家主放心。”

墨尧摇头:“草民并没有怀疑陛下图墨家产业。”

“墨家主心里应该有着什么难言之隐,朕不会问,但墨家主若真有难处,也可以与朕说。”九娆道,“朕做不了主的,还有摄政王。天威虽不可冒犯,却也并非不近人情。”

话落,九娆颔首:“墨家主留步吧,朕先告辞,不必相送了。”

墨尧敛眸:“陛下慢走。”

抬眼看着女孩娇小纤细却掩不住贵气的身影,以及她身边那个同龄的男孩,墨尧目光微沉,脑子里忍不住想,现在的孩子都早熟厉害得逆天?

十岁的小女帝不老老实实待在深宫,居然不远迢迢来到墨城……为了水患,为了灾民,还是为了墨华?

尚未亲政的女帝,摄政王怎么会允许她独自出宫来?

这位小女帝虽然尚未亲政,可帝王威仪已有,想来以后不会是个好拿捏的天子。

墨尧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转身回到了沉香院。

而九娆和天舒走到墨家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去莞南,看看姬凰羽。”九娆淡淡一笑,“享受了三天美人恩,也不知他那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

天舒淡淡道:“让他再待三天也不多,反正他也没吃亏。”

九娆睨他一眼:“要是被沈家占便宜了怎么办?”

“那更好。”天舒言简意赅,“直接休了,让他们双宿双飞。”

九娆嘴角一抽,直接敲了他一个爆栗子,转过身举步离开。

……

墨华正在抄写家规。

墨尧进屋,在椅子上坐下,墨华放下手里的笔,转身在兄长面前跪下。

“得偿所愿,心里感觉如何?”墨尧语气淡淡。

墨华脸色刷白,垂眸道:“请大哥重责。”

重责?

墨尧扯唇:“以后就是皇室的人了,我还有资格重责你吗?”

话音落下,墨华身体一震,似是有些受不住这句话的分量。

“起来吧。”墨尧闭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件事已成定局,我重责你又能如何?能让小女帝把她的旨意收回去?”

第1305章 一时冲动

墨华攥紧了手,“是我的错。”

“你的错?”墨尧淡淡一哂,有些自嘲无力,“你盼着进宫,不就是想远离墨城,远离我的视线?如今你得偿所愿,理该高兴才是。”

墨华闻言,心里突然针尖扎似的疼,睫毛轻颤,眼底一片茫然。

真的得偿所愿了么?

他也不确定,只是心头一片乱麻,感觉跟做梦一样。

“天下之大,唯有宫廷是世家插手不到的地方,你的想法我大抵是清楚的。”墨尧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开始落叶的大树,“不过你这样的性子,真以为自己适合宫廷生活吗?”

自古以来宫廷就是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到处充满着算计、陷阱和血腥,一个不小心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他当真以为进了宫就成享受清静?

墨华一声不吭,突然间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并不想过宫廷生活,他只是……

“一家之主都做不好,去宫里跟一群人争宠?”墨尧嗓音里透着几许无力,“只盼着你这样的性子,别把自己葬送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才好。”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

“大哥!”墨华急急抬头,薄唇因惶然而抿得泛白,素来润透的嗓音低哑干涩,带着几分祈求,“别生我的气……”

墨尧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弟弟,看清了他眼底的后悔自责,也知他是真心认错,沉默一阵,心里不由又是叹息。

一时冲动?

好一个冲动。

他举步走到墨华面前,垂眸看了他片刻,淡淡道:“起来。”

墨华站起身,垂眸站着。

墨尧直视着弟弟愧悔的神情,语气淡淡:“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是我逼你太狠,才让你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事已至此,我就算生你的气,又能改变什么?”

少年眼睫微颤,苍白的脸上尽是自责:“是我的错,我一时考虑不周,大哥打我吧。”

若打他一顿能消了火,他宁愿挨一顿打,打死了也不要紧,只要大哥别跟他离了心。

“打你?”墨尧哂笑,“直接把你打死吗?”

墨华垂头不语。

墨尧默然,盯着他黑色的头顶片刻,终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宫廷生活不易,除了聪明之外,还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去害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来害你。过度的善良只会加速你的死亡,墨华,希望你能记得大哥这句话。”

墨华点头,声音低低的:“阿华记得。”

“一时冲动……”墨尧闭了闭眼,忍了又忍,面上终于忍不住还是浮现一抹嘲弄,“一时冲动就跑去跟一群男人争宠,墨华,我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以什么样心情来接受这个事实。”

墨华抿唇。

大哥还是生他的气了。

“你伤势未愈,去歇着吧。”墨尧似乎不想再多谈,淡淡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圣旨抵达之前,把家规抄完。”

墨华低头:“是。”

——

今天更新完。

昨天心情低落,谢谢小可爱的安慰。

这本是我倾注了心血的书,会好好更新的,么哒~

第1306章 狼藉

沈钦用了三天时间去查姬凰羽的身份。

先是问了所有有关系的同僚下属,尤其是有亲属在帝京任职的人,打听姓纪的官员。

然后又借着商议安置灾民后续事宜的由头请君宇去了一趟青楼,借着三分酒劲跟君宇直面打听纪姓官员。

最后打听到的结果却是,姬凰羽根本就是在撒谎。

帝京姓纪的官员的确是有,但官职很低,且还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跟姬凰羽口中的“家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沈知府觉得自己被糊弄了。

如果姬凰羽的确撒了谎,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他所说的“奉密旨办差”这句话也根本是子虚乌有,是他编造的谎言?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钦想到自己安排的暴民计划被迫取消,气就不打一处来,怀揣着被人愚弄的愤怒回到府里,立刻招来身边师爷。

“现在去,让那些人继续伪装成暴民。”他冷冷吩咐,“如果墨尧不开城门让他们进去,就让他们给我撞门,使劲闹,在外面喊叫,喊到声嘶力竭,喊到城破为止。”

师爷听到这句话,显然有些诧异:“老爷真要如此?”

“让你去就去!”沈钦冷冷道,“这件事肯定是墨尧的阴谋,哼!以为派个姿色漂亮点的少年过来演场戏就能解决暴民的问题?本官偏不让他如愿!”

说罢,大踏步往府里走去。

“纪公子。”沈娇穿廊而过,踩着青石板路拾阶而上,走到正在凉亭里看书的姬凰羽身边,“我让厨房给你煮了一碗鱼头汤,公子趁热喝了吧。”

说着,转身从侍女手里的托盘上把汤端了下来,放在姬凰羽面前的桌上。

闻到鱼汤味,姬凰羽眉头瞬间皱起。

抬眼看着眼前这个三天来一直不停献殷勤的花痴女,姬凰羽语气透着几分不耐:“我不想喝鱼头汤,不想喝排骨汤,不想喝鸡汤,也不想喝什么凤梨燕窝,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话音落下,伸手就把桌上的鱼头汤端起来扔到了凉亭外。

“这是干什么?想造反吗?!”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凉亭里的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随即诡异地一静。

好巧不巧的,沈钦正穿过庭院往这里走来,姬凰羽头也没转就往鱼汤扔了出去,然后连汤带碗,直接扔到了刚走过来的沈钦面前,汤碗碎裂,熬得奶白浓稠的汤汁溅在崭新的青色袍摆上,顿时让他脸色铁青。

眼前真是一片狼藉,姬凰羽能清楚地看着沈知府的脸色五彩斑斓,额头上青筋都突突地跳着。

嘴角一抽,姬凰羽不屑地暗嗤一声,活该。

“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沈娇反应过来,连忙转身步下凉亭,朝两边侍女道,“还不赶紧给老爷拿衣服换。”

侍女急急忙忙应下。

“爹,先去把衣服换了。”沈娇推着她爹转身往主院走去,“有什么事,等您换了衣服再说。”

吩咐留下的侍女把地上的狼藉脏污收拾干净,沈娇转身又回了凉亭里。

第1307章 确实有点瘦啊

“不喝就不喝,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沈娇皱眉,在她身边坐下,“我真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难不成也是被家里惯坏了?”

身为沈知府的女儿,沈娇之前一直是莞南所有人公认的第一刁蛮美人,可自从姬凰羽住进沈府开始,这第一刁蛮美人的名头显然要该换个人了,反而是沈娇,脾气变得出奇的好。

就是姬凰羽如何发火摔东西,砸了她家多少值钱的花瓶、茶具,撕碎了多少字画,也没见她生过气。

每天还动辄排骨汤,鱼汤,乌鸡汤,雪梨燕窝,冰糖银耳……等等,分明把姬凰羽当成了祖宗一样伺候着。

可惜人家偏偏还不领情。

这不,厨房辛苦熬好的鱼头汤,转眼就喂了亭外的青石板,还连累得沈知府一身狼狈。

“你能不能别整日不是弄鱼头汤就是排骨汤?本公子看起来就那么需要大补?”姬凰羽冷冷说完,径自低头看书,懒得理她。

虽然发脾气有一半是故意装出来的,但九娆连续三天没动静,他心里也确实有点情绪,不过这种情绪不可能朝着小女帝陛下发泄。

那当然就是要发在这个花痴女身上。

沈娇闻言,居然一点也不恼,还蹙眉盯着姬凰羽打量了好一会儿:“看起来确实有点瘦啊。”

姬凰羽嘴角一抽。

瘦你妹啊。

喂养成个胖子,他以后还怎么在后宫争宠?

姬凰羽放下手里的书,冷冷道,“什么时候能让我走?”

沈娇刚要说话,沈知府冷冷的声音响起:“走?你想去哪儿?去你墨家主子那儿邀功请赏吗?”

沈娇转过头,不解的看着他的父亲,“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换了一身衣服的沈知府抬脚走上凉亭,目光阴鸷地看向姬凰羽,啪的一掌拍在实木桌上,“你胆敢骗本官?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姬凰羽沉默了片刻,不疾不徐地转头,“知府老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沈知府眯眼,表情充满杀气,“照了一张比女子还漂亮的脸蛋,就想来蒙骗本官和娇娇?如意算盘打的太精了,是不是墨尧让你来愚弄本官?”

姬凰羽摇头:“我听不懂知府大人的意思。”

“帝京根本没有姓纪的高官,你还想骗我?!”沈知府说完,愤怒的转头,“来人!把他抓起来!本官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

“爹!”沈娇震惊地看着她的父亲,“你是不是弄错了?纪公子怎么会……”

“娇娇,你还护着他?”沈知府一把把沈娇拉过来,推出凉亭,“这件事你先别管,回自己屋去,我自会处理。”

姬凰羽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转头,看着凉亭外聚集而来的官兵,“知府大人的阵仗倒是不小。”

“对付居心叵测之人,阵仗当然不能小。”沈知府冷冷挥手,“把他拿下!先关进大牢,打个百八十鞭再说。”

第1308章 真是没用

关进大牢,打个百八十鞭?

沈娇脸色微变,随即转头看向姬凰羽,小脸上阴沉了两分:“你真的是有目的而来?”

姬凰羽懒得搭理她。

“现在只有我能救你。”沈娇一反这几日百依百顺的态度,高高在上地看着姬凰羽,“只要你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以及答应跟我成亲,我就可以让我爹放过你。”

也许是连日来姬凰羽的态度让人耐心已用尽,也许是眼下这个时机对她来说有利。

沈娇理所当然地打着如意算盘。

她心知在莞南这个地界,她的父亲就是最大的官,不管是谁,一旦被抓紧大牢,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姬凰羽若是还想活着离开,亦或是不想受太多苦楚,便一定会答应她的条件。

然而。

姬凰羽听完她的话,只是冷笑。

这父女俩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个沈家守卫疾步而来,躬身地朝沈知府道:“启禀大人,外面有个小姑娘带兵围住了大门,让小姐交出她的夫君。”

什么?

此言一出,沈知府和沈娇同时一愣。

带兵的小姑娘?

夫君?

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沈娇转头看向姬凰羽,眼神微眯,“纪公子。”

姬凰羽不疾不徐地笑了笑,语气透着云淡风轻般的悠然:“忘记告诉沈姑娘,我已经成过亲了。”

死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终于想起他了。

不过看在那一声“夫君”的份上,他选择不跟她计较。

姬凰羽唇角扬起一抹笑,桃花眼底波光潋滟,俊美的脸上泛着荡人心魂的色泽。

沈娇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很难看,目光森冷地盯着姬凰羽,眼底阴云密布。

仿佛这几日来的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这一瞬间,她眼神里的阴鸷怒火几乎让她一张娇美的小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成过亲了?”她冷笑,右手死死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纪公子今年多大了?谁家少年这么早就成亲的?就算想骗我,也该编个能让人信服的借口。”

“你爱信不信。”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沈知府怒喝,“来人!把他押下!”

官兵们得令,瞬间就抬脚冲上凉亭,刀剑出鞘,转眼把姬凰羽团团围了起来。

“沈知府这是要干什么?”娇娇嫩嫩的嗓音响起,精灵般绝俗俏丽的女孩仿佛从天而降般落在亭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强抢美少年?”

沈娇猝然转头,看着这个不知怎么进来的女孩,对方的美貌让她心生嫉妒:“你是谁?”

女孩身边还跟着一个同龄的男孩,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模样。

沈知府也震惊地看着他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闯进来的。”九娆唇角微挑,目光掠过眼前一行无关紧要的人,看向凉亭里的少年,“在这里玩得可还开心?”

“不开心。”

“不开心还待在这里三天?”九娆挑眉,“不会是想走走不了吧?那可真是没用。”

——

下午继续。

第1310章 两把刀

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

皇族出殿的玄隐卫除了随身保护天子,在天子身边当差之外,也拥有调集各方兵马的权力——陵国各州府官员都知道这个事实,但因为一直以来玄隐卫很少用到这个特权,所以往往被人忽略。

当然,就算有权调集兵马,也必须有天子手谕才能行事,否则以玄隐卫特殊的身份,完全可以被当做是叛变。

沈钦夫妇和长子沈清、沈娇以及沈府大大小小的管事都被拿住,按照九娆的命令押上了囚车。

九娆随即回到墨城下榻的别院。

因为说好也等到圣旨抵达墨城之后,跟墨华一道回帝京,所以她还要多留几天。

次日早,她命人招来了君宇。

对于陛下也来了莞州这件事,君宇也是刚刚才知晓,行了参拜大礼,心下不由有些忐忑。

原本想大干一番做出点政绩,可到了莞州他才发现很多事情已经无需他费心,墨家二公子已提前把很多事情都做好了。

这些天来他努力融入百姓,关注百姓的需求并尽可能地为他们达成,可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以算作多大的功绩。

晚间提笔写奏折时,思虑再三也没敢夸大其词,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写在奏折上,命人呈递回京。

他完全没有料到,他前脚踏出宫门,后脚女帝陛下就跟着离开了帝京,一道来了这莞州之地。

得知情况之余,他生生打了个冷战,只庆幸自己没在奏折上弄虚作假,更没有在这里对灾后的百姓敷衍了事,否则这会儿只怕就跟着沈知府一家一道被押送回京了。

“君宇。”九娆淡淡开口,“如果朕让你留在莞州任知府一职,安置这里的灾民,负责莞江治水,以及安排来年的耕种,把莞州一带治理好,你是否愿意?”

君宇回神,心里未免是有些意外的,随即他沉默了片刻,道:“臣愿意。”

“你放心,虽然你年纪轻,没有什么经验,但经验都是从历练中摸索出来的,朕相信你能做好。”九娆淡道,“你不用担心有无人手可用,朕会让墨家家主协助你,也会派给你几个可用的助手。另外,朕给予你任免辖下官吏的权力,但凡你觉得可用的有才之士,都可以招揽,但需要注意分寸。”

顿了顿,“三年之内,希望你给让朕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莞州。”

君宇叩首:“臣遵旨,定不负陛下器重。”

“大刀阔斧整顿一方,需要胆魄,也需要手腕。”九娆接着道,“朕借给你两把刀。”

话落,淡淡道:“玄隐卫。”

两个身姿挺拔的玄隐卫从外面走进来,单膝跪下。

“今日开始,你们跟在君公子身边,协助君公子治理莞州,任何胆敢阻挠君公子办事之人,皆可杀。”九娆平静的语气里,吐出让人心悸的言语,“但,你们乃是天子刀兵,需得注意分寸。”

两名玄隐卫叩首:“属下遵旨。”

第1311章 找死

君宇听懂了九娆这份恩威并施之下的深意,脊背不由出了一层冷汗。

若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绝不会相信年仅十岁的小女帝,竟有如此深沉的心计,如此精通用人之道。

“去忙吧。”九娆道,“这些日子你可以先做些准备,任命的文书还需要等两天。”

“是。”君宇行礼,言语中多了敬畏,“臣告退。”

话落,恭敬地起身退了出去,直退到门外才直起身体,转身离去。

“君公子虽然有心为百姓做事,眼下也是真心想做出些政绩,可他毕竟初出茅庐。”闻筝走过来,看着君宇离去的背影,“陛下给了他这么大权力,就不担心他把持不住自己?”

九娆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自寻死路。”

康王府没落,君宇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做出政绩的机会,不会蠢到糟蹋这个机会。

“莞州一带现在百废待兴,朕给他权力,就是要让他无后顾之忧去做,而不必有任何顾忌。”九娆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桂花树,丝缕清香萦绕鼻翼,她淡淡一笑,“两名玄隐卫既是他从政之路上的利器,也是悬在他自己头顶上的两把刀。”

做得好了,一心忠君为民,他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若有在富贵权势中迷失自己,把持不住做了不该做的事,生了不该生的心思,玄隐卫就是他的索命符。

方才见君宇神情上的细微变化,九娆心底清楚,君宇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以后该如何做,全在他自己。

“陛下果然不愧是陛下,这份帝王心计无人能及。”姬凰羽一袭红衣从门外走了进来,刚刚沐浴之后的他发丝微湿,俊美得过火的脸上带着几分惆怅,“我们这几个皇夫就算加起来,以后只怕也玩不过陛下。”

话音落下,房中瞬间一静。

站在九娆身边没说话的天舒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分明写着:加起来?谁跟你加起来?我跟你是一伙的吗?

闻筝淡笑:加起来?

他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没想过要跟谁联手。

九娆则是挑眉,漫不经心地道:“不必把我夸到天上去,一个能把南疆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王子,又能笨到哪儿去?伏低做小是聪明谦恭,但过分的装蠢则完全没必要。”

没必要?

“我以为适当地装蠢扮弱,可以得到更多的怜惜,陛下觉得不是吗?”姬凰羽走到窗前站立,转头看向九娆,桃花眼里几分魅惑妖娆的光泽。

九娆挑眉,正要开口,冷不防眼前这个人突然靠近,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迅速亲了一下,然后迅速撤退,速度快得让九娆和天舒都没反应过来。

“你找死?”天舒脸色铁青,回过神来,身体一闪就朝姬凰羽扑了过去。

姬凰羽占了便宜,一脸得意之色,灵活地闪、退、躲。

天舒一刻不停地追击、掌劈、腿扫。

只顷刻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又是一片硝烟战火弥漫。

——

今天更新完。

第1312章 生死输赢

闻筝眨了眨眼,语气淡淡:“果然不会武功有不会武功的好处。”

像这种费力气的事情基本不会找上他。当然,他也没那本事去轻薄陛下,以及挑衅楚天舒。

九娆倚在窗前,看两个人在屋里打得不可开交,灵活地上窜上跳,偌大的空间也有种施展不开拳脚的错觉。

于是她很平静地建议:“你们要去外面打吗?今晚分不出一个生死输赢,就都不用吃饭了。”

话音落下,姬凰羽和楚天舒的动作齐齐一顿。

“生死输赢?”姬凰羽转过头来,“不死不休?”

不应该是胜负输赢吗?

居然还得分出个生死?

九娆语气淡定:“既然要打,当然要分出个生死输赢。”

姬凰羽默然。

天舒也默默收回手,转身回了九娆身边。

“不打了?”九娆挑眉。

天舒淡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姬凰羽嗤笑。

君子动口不动手?

楚天舒也算是君子吗?

应该说是动手不动口才对。

优雅地理了理衣袍袖口,姬凰羽淡淡道:“陛下又在偏袒楚天舒,分明是他先对我动手……我觉得打架这事应该是谁先动手,谁罪加一等。”

九娆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得有道理,以后谁先动手,谁就罪加一等。不过你方才轻薄朕的举动,又该如何处置?”

姬凰羽反驳:“那怎么能叫轻薄?臣已经是陛下合法的皇夫,亲亲一下实属正常吧。”

九娆冷笑:“朕说是轻薄,那就是轻薄,你要跟朕顶嘴?”

姬凰羽:“……”

以身份压人,他还能说什么?

“陛下是天子。”天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顺着九娆的话头说道,“你虽是皇夫,却也是陛下的臣子。臣子不得陛下同意就轻薄陛下,是冒犯天威,应该重打八十大板。”

姬凰羽脸色一青。

重打八十大板?

直接杀头不是更省事?

“本君是后宫之首,八十大板先记下,以后再有此类举动,定两罪并罚。”天舒语气冷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铁血意味。

姬凰羽看着眼前两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宫之首?

一个小屁孩而已,居然还敢自称后宫之首?

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然而,他么的……就这么一个小破孩子,居然真的就是后宫之首。

就算心里如何不服,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方才占了便宜的得意早已灰飞烟灭,此时只剩下了无语两个字可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闻筝则完全事不关己般坐在一旁喝茶,姿态闲适得很。

房内一片诡异的静默。

“陛下。”隐卫进来禀报,打破了这份安静,“墨家二公子求见。”

墨家二公子?

姬凰羽和楚天舒同时转头朝九娆看去。

九娆面上浮现一抹意外,看着隐卫片刻,随即淡淡道:“让他进来。”

“是。”

不大一会儿,身穿素淡轻衫的墨华抬脚跨进门槛,正要屈膝行礼,却听女孩淡道:“不必拘礼了。”

墨华躬身:“谢陛下。”

第1313章 逆天而行

“你这个时候求见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九娆淡淡挑眉,眼底似有了然的光泽浮现,“为了进宫一事?”

墨华心头微凛,诧异于小女帝敏锐的洞悉力。

自己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她居然就猜出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的确是为了皇夫一事而来。

虽说圣命不可违,可小女的陛下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猜测她也许很好说话。

且圣旨还在来时的路上,尚未诏告天下,如果他表达自己不想进宫的想法,应该也还不算违抗圣旨。

只要小女帝同意,圣旨完全可以半路被拦截下来。

所以他觉得,此事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微微垂眸,他道:“草民昨晚思索了一夜……”

“墨华。”九娆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且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你不用着急。”

墨华一震,不自觉地抿唇。

“朕能猜到你今日来的目的。”九娆淡淡道说完,转头道,“你们三个都出去。”

天舒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姬凰羽和闻筝也跟着走了出去。

“实话跟你说了吧,你是朕命定的皇夫之一。”九娆语气闲淡,“所以就算你的画像不曾呈到宫里去,早晚还是会成为朕的皇夫。”

墨华一怔,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孩:“命定皇夫之一?”

什么命定皇夫?

九娆点头:“原本朕没打算让你进宫——之前在宫里也的确看到过你的画像,得知你是墨家二公子,不过朕当时并没有在意。紧接着莞江水患,朕来到墨城才开始了解你这个人。”

“天机星聪明、仁善、心软又细腻敏感……简而言之,是个善良却倔强,跟女人一样容易胡思乱想的人,以及……身体不太好,所以容易短寿。”九娆把姬凰羽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抬眼看向眼前少年,“朕并非强求你非入宫不可,天命一事虽有,但朕并不完全当真。”

之所以决定让他进宫,应该取决于姬凰羽的这番话。

聪明、仁善,心软又细腻敏感。

容易短寿。

这样的一个少年,如果他本来所身处的地方无法让他开怀洒脱,甚至极有可能造成他敏感多思,多愁善感,英年早逝,那么换个环境也许能改变他的命运。

且又因为想起了那幅画,九娆心道既然他自己也想入宫,那索性就让他进宫得了。

不过眼下看来,这个少年明显是有些后悔了。

“天命皇夫这个说法,草民未曾听说过。”墨华垂眸,语气温和而恭敬,“陛下能跟草民仔细说一说吗?”

“就是这么一个说法,没什么神秘惊奇的东西。”九娆淡笑,“有人预言说朕有九位命定皇夫而已。”

命定的九位皇夫……

墨华眉头微锁,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命定皇夫中的一位,那么他不愿意进宫,是不是就算违反了天命?

逆天而行,会有什么后果?

“此事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如果最终还是确定不想入宫,朕不勉强。”九娆淡道,“不过就算入了宫,朕也不会亏待了你。”

第1314章 职责所在

墨华沉默片刻,却是缓缓摇头:“不用考虑了,草民愿意进宫。”

不管天命是不是真的,他不想冒险。

逆天而行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敢冒险。

他不是敢于拿自己的性命去赌的人——况且他更担心的是,天命所罚也许不一定只降在他一人上,万一牵累了亲人又该如何?

聪明、仁善、心软、敏感……这些词汇冠在他头上都是对的,可除了这些,应该再加一个词,胆小。

他的胆子真的很小。

没有赌博的勇气。

“你想好了?”九娆淡问。

墨华点头:“想好了。”

九娆于是没再说什么,转头看向窗外。

沉默片刻,她道:“你兄长今年二十有余了吧?”

墨华微愣,随即点头:“是,二十有二。”

“尚未娶妻?”

墨华摇头:“尚未。”

“纳妾?”

墨华道:“也没有。”

“所以没有子嗣?”

墨华虽不明白这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头:“尚无子嗣。”

“许多世家嫡子都是早早就成了亲,到了二十多岁这个年纪,府中就算没有正室,小妾却都好几房了。”九娆抬眸,看着眼前少年,“你兄长为何至今无妻无妾?”

墨华道:“墨家历任家主接掌大权前,会择一聪慧大度的女子定好婚事,接位次日就举办成亲大礼。兄长暂时尚未有中意的女子,所以虽然掌了大权,但接位和娶妻都还未定日子。”

墨城乃至莞州城,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大哥,其中不乏聪明伶俐、德行出众的女子,至于一些容颜出色,才情出众的女子,更是多不胜数。

墨氏当家主母这个位置不好做,才华和容貌虽然也重要,但可以放在其次。

最最看重的是德行、胸襟和魄力。

不过墨尧这几年来并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也从未提起过婚事,族中长辈有问起时,他偶尔会应付一两句,有时则只当没听见。

以前墨华不觉得有什么,兄长未成婚当然有他不成婚的道理,旁人无权干涉,可此时听到小女帝刻意提起,他心里却开始隐约生出一些古怪。

九娆想起墨尧让她给墨华一个孩子的请求,心头沉吟了片刻,还是觉得暂时不给他们兄弟二人制造话题比较好。

“如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你暂且先回去吧。”她道,“圣旨抵达这边,我们就可以回京了。你先提前做个准备,回到宫中正式册封……”

语气微顿,她淡笑:“朕之前跟你兄长说过,朕不图你墨家的家业,这句话今天再跟你说一遍,所以你们大可放心。”

墨华却摇头:“陛下言重了。国强而民强,陛下圣明治国,国库充裕,墨家这点家业不能跟皇族相比,陛下兴许也看不上;可倘若以后国与国之间爆发战争,亦或是又如今天这般遇上天灾,那么各大世家出钱出力为陛下分忧,也是职责所在。”

九娆挑眉。

——

下午继续。

第1315章 心里不平衡

果然不愧是聪明又仁善的天机星,以后是否真用得着世家出钱出力且不说,光是这番话,也的确让人听着舒心。

九娆淡淡一笑,跟墨华简单地又聊了几句,之后墨华也没逗留太长时间,很快就离开了。

当晚用完晚饭,天舒伺候九娆沐浴更衣,姬凰羽兴许是知道白天轻薄九娆的举动已经惹了天舒不高兴,聪明地没再多挑衅,早早就回了自己的屋里。

天舒洗干净穿着寝衣躺床上的时候,天舒目光瞬也不瞬地瞅着九娆的脸,大有想咬上一口的架势。

“怎么?”九娆眉梢轻挑,“你也想轻薄朕?”

天舒不说话,表情闷闷的:“我想杀了姬凰羽。”

“哦,那你去杀吧。”九娆语气淡淡,“我不拦着。”

天舒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他当然不会真的杀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可是……

“别心里不平衡。”九娆语气淡定,“被他亲是意外,你可以想想你每晚都跟我睡在一张床上,这点比其他人任何人都强上许多了,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天舒默然。

“好了,睡吧。”九娆躺在床上,显然并没有要补偿他的意思,“再过两天又是中秋节了,圣旨再过几天就能抵达,到时候回京就又多了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天舒也躺了下来。

两人其实对中秋节都并不在意,各自的爹娘亲人都不在身边,小孩子对中秋节的感触也没多大。

况且如今又是在墨城这个地界上,面对那么多尚无处安家的灾民,谁还有心思想着中秋节的事儿?

至于多了个人……

天舒沉默片刻,道:“没什么想法。”

有想法又能怎样?

九位皇夫是命定,他又不能改变什么,既然如此,有没有想法又有什么区别?

九娆目光落在他面上,定定注视他片刻,须臾,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睡吧。”

天舒点头,安静地闭上眼。

白天姬凰羽的举动让天舒心情着实不怎么美妙,所以即便闭着眼也睡不着,九娆睡着之后,他睁开眼,安静地凝视着九娆的脸良久。

接下里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八月十五中秋节也没怎么热闹,倒是墨华派人过来请九娆几人,说是兄长想设宴招待他们,九娆回绝了。

八月十七圣旨抵达墨家,传旨的是个骑马而来的玄隐卫,奉的是摄政王的命令。

墨尧、墨华连带着墨家上上下下管事、护院、奴仆跪了一地,接过册封墨华为天机君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快传遍整个墨城,有人羡慕墨华好运成了皇室中人,羡慕墨家以商贾身份成了皇亲国戚。

有人则暗嗤墨华将以男儿之身去侍奉女皇,对此也不知是酸还是不屑。

因为之前并未泄露口风,所以墨家包括墨尧父亲在内的族中尊长都并不知此事,直到墨尧和墨华接了旨意他们才闻讯而来,然后是一番紧密严厉的询问——当然,这都是墨家内部的事情,旁人无从得知。

第1316章 账本

八月二十日,九娆带着四个皇夫打道回府。

马车还是原来的马车,除了外观朴素低调一些,里面依然很宽大豪华,即便多了一个墨华,也依然不显拥挤。

九娆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其他外人分列两侧坐着,天舒离得最近。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九娆倚着车厢,漫不经心地看着几案上堆着的一摞账本,有些无语:“墨华,这些账本是你的嫁妆?”

连进宫都不忘塞一些账本带着,墨尧这是怕墨华忘记自己姓墨?

墨华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翻看着账本,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此时听到九娆问他,才抬眼看着眼前女孩,有些无奈地道:“回禀陛下,这是家兄的意思。他说就算成了皇夫,我也还是墨家第二掌权人,管理家族生意是我的责任。”

九娆嗤笑:“朕可不可以理解为,他这是变相地跟朕表明他的信任和家族的忠诚?”

墨华微默,随即点头道:“家兄正是这个意思。”

九娆嘴角一抽,没料到他如此诚实。

“除了账本之外,还有一些帝京那边铺子里管事的名单。”墨华道,“我以后住在宫里,偶尔也就可以就近管理帝京那边的墨家生意,有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找钱庄拿银子也方便。”

姬凰羽语气淡淡:“陵国国库充裕,你进到宫里就是陛下的人了,陛下每个月都会给你月例,哪需要用到墨家的银子?”

墨华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月例毕竟是有限的,万一遇上需要用钱手头又拮据的时候呢?况且国库就算如何充裕,但银钱的调动都是大数额的划拨,每次动辄几万几十万两的进出,就算是陛下要用银子都得有记录,你真以为国库的银子是可以随意动用的?”

姬凰羽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皱了皱眉,才道:“没想到你对朝廷用例也懂这么多。”

九娆显然也有些讶异。

墨华说得没错,国库的银子就算如何充裕,那也是朝廷的银子,是国家的银子,虽然九娆是天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轻而易举就可以下旨划拨几十几百万两银子,但越是几十几百这些小数额,反而越不容易从国库里拿。

每一笔银子的出入都有严格的记录,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坏了规矩。

别看前朝那些皇帝动辄赏嫔妃这个珠宝那个首饰的,其实都是库存里现成的,有些是来自别国的进贡,有些则是每个季度朝廷的订制,况且就算是赏,也不是皇帝想怎么赏就怎么赏的。

“我了解也不多。”墨华道,“不过从钱庄里拿银子比从国库里拿银子,要方便很多。”

“这么说来,我们以后得好好巴结你了?”姬凰羽挑眉,“毕竟你现在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富有的一个。”

墨华沉默片刻,依然诚实地摇头:“我成了陛下的人,我的银子也就是陛下的,不得陛下允许,我不能随意把银子给别人。”

此言一出,姬凰羽嘴角一抽:“这还没进宫呢,就知道先把陛下给哄好了?”

——

今天更新完。

第1317章 术士

“姬公子此言差矣。”墨华摇头,神色从容镇定,“我们都是陛下的皇夫臣子,职责是忠诚于陛下,而不是把陛下当成小女孩来哄。”

这个墨家二公子不愧为二公子。

姬凰羽被他说得一噎,无语了半晌,才嗤笑:“果然善良柔弱的都不重要,只要有个聪明的脑子,依然不好对付。”

说罢,语气里难掩懊恼:“我就不该告诉陛下你是命定皇夫一事。”

以后他绝对不会再多嘴。

墨华讶异地抬眼:“你?”

姬凰羽点头:“我。”

“你是术士?”

姬凰羽嘴角一抽:“你干脆说我是江湖神棍得了。”

墨华放下账本,正色看着他:“我在跟你认真地说,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我是南疆王子。”姬凰羽托着腮,语气悠悠,“祭司殿下一任大祭司。”

南疆大祭司?

墨华面上浮现意外,忍不住转头看了九娆一眼:“连南疆王子都成了陛下的皇夫?”

那他这个墨家二公子似乎也就不该觉得委屈了。

九娆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位闻公子……”墨华目光落在闻筝面上,眼底询问的意味很明显。

“我是大夏人,为了和亲而来。”闻筝语气淡淡,并无多少异样。

为了和亲而来?

墨华微愣,随即诧异:“十一岁就被称作大夏第一公子,精通音律的闻筝?”

闻筝淡笑:“旁人高抬罢了。”

墨华没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天舒。

“他是苏太傅跟长公主楚凝的长子。”九娆替天舒介绍,“现任朕的贴身御隐卫,后宫之首,天枢君。”

墨华敛眸沉默,目光落在几案上那些账册上。

命定皇夫……

他此时心里才算是真正相信命定皇夫的说法。

除此之外,真正让人不得不放在心上的却是,几年前就曾听到的“天命帝女”一说。

皇族之事一旦沾上天命说法,便总不由让人觉得染了几分神秘传奇的色彩,如果九娆当真是命中注定的女皇,皇夫也是命中注定的皇夫。

那么经年之后,陵国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天命帝女,身边环绕着这么多能干的皇夫,御隐卫、南疆精通占卜的王子,大夏第一公子,墨家二公子……

若命定为九位,那其他五人又是什么样子的男儿?

别说定江山打天下,仅仅有这九位皇夫心甘情愿地辅佐,是否便足以代表天下九方势力的臣服?

到时候,便是让天下统一,似乎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有个提议。”姬凰羽幽幽开口,“我们四人现在都是陛下皇夫,虽说陛下还小,但也不能以年纪小为由就一个劲地偏宠某个人,陛下应该公平对待每一位皇夫,你们觉得呢?”

闻筝没说话,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天舒冷冷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墨华对姬凰羽这番争宠的言论倒是觉得稀奇,因为第一次听到,他不太清楚内情,所以就事论事地点头:“嗯,说得有道理。”

第1318章 离家出走

在十四岁的墨华眼中,十岁的九娆压根还是个小女孩,所以他根本没想过姬凰羽的话中之意是争宠,甚至关乎以后的侍寝问题。

他只是以为公平对待就是公平对待,意思就是不偏不倚,谁做错了事就罚,谁做得好了就褒,没有其他的意思。

可姬凰羽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墨华认同的话,他顿时朝着天舒投去得意一瞥:“所以我觉得有两个选择,趁着现在赶路没事做,我们可以提前商讨出可行的方案。”

九娆睨了他一眼:“什么方案?”

“当然是一人轮一天。”姬凰羽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个月初一、初六,十一,十六……这些日子由天舒君侍寝;初二、初七、十二、十七……这样的日子轮到我;初三、初八轮到闻筝,初四、初九这样的日子里轮到墨华……”

目光微扫眼前一周,姬凰羽道:“两个选择就是,要么我们轮流去陛下寝宫,要么陛下轮流去我们的寝宫……你们都没意见吧?”

墨华愣住,别的他都没太在意,只是从姬凰羽的这番话里听出了关键的两个字。

侍寝?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姬凰羽在说侍寝……

“那初五、初十呢?”九娆悠悠反问。

“初五、初十当然是陛下自由决定。”姬凰羽道,“陛下想由谁陪就由谁陪,或者陛下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就一个人清静清静。”

顿了顿,“暂时先这样,等以后宫里有了新人再重新排。”

车厢里一片安静。

闻筝坐在一旁,安静得像一尊雕像,事不关己般不予置评。

墨华则是觉得有些……诡异。

陛下才十岁,现在谈侍寝一事不觉得有点太早了?

而且还这么一本正经地讨论……

九娆嗤笑:“敢情我晚上要陪谁,或者由谁来陪我,都得你来做决定?”

姬凰羽嘴角一抽:“陛下觉得这样不好吗?”

“好不好不是由你说了算。”九娆淡淡道。

姬凰羽撇嘴:“反正陛下也不能太偏心。”

九娆挑眉:“我若偏心了又如何?”

“偏心了我就……”姬凰羽想了想,“我就离家出走。”

此言一出,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威胁陛下?

真是好样的。

“离家出走?”九娆淡笑,红唇轻启,“那最好能祈祷不被找回来,否则两条腿就直接打断,然后丢冷宫里自生自灭。”

姬凰羽瞬间闭嘴。

轻飘飘地瞥了某位小女帝一眼,他心道,需要这么无情么?

自始至终天舒都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不发一语,显然并没有把姬凰羽的话放在心上。

过了不知多久,姬凰羽敛了面上玩笑神色,淡淡道:“我要回南疆一趟。”

回南疆?

九娆皱眉:“现在?”

“前面进城的时候吧。”姬凰羽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官道宽敞,视野辽阔,“大约需要三个月时间,年底之前我回宫里跟陛下一起过节。”

九娆点头:“需要给你派两个玄隐卫?”

“不用。”姬凰羽道,“我身边有人可用。”

第1219章 养伤的时候最乖巧

天气正式入了秋,落叶纷飞。

趁着九微闭关的这些日子,秦裳过了一个多月的神仙日子,天天都飘飘然如身在云端。

入了秋,天气转凉。

即便是太阳高照的日子,秦裳也会担心他家主人的身子骨,所以走到哪里,手里都会带着一张薄毯子。

虽然这一年来帝修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脸上始终没有恢复往常的健康血色,尤其是沐浴在太阳下时,肌肤被阳光照得如白玉一般,总让秦裳感觉到一阵心悸。

“还有几天九微就出关了。”走进帝宫水榭,把薄毯子盖在帝修腰间,秦裳蹲跪下来,轻捏着帝修的腿,“九娆丫头从墨城打道回宫了,带回了第四任皇夫。”

帝修睁开眼,微偏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眼底一片沉静。

秦裳微锁着眉,“听说墨家家主跟九娆丫头提过要求,让九娆以后给墨华一个孩子……我最近总忍不住在想,九娆丫头以后的感情生活到底会是怎样的?”

真的会跟九位皇夫都发生关系吗?

虽说作为一个女帝,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可兴许在看到曾经的子曦弃了三宫六院,且秦裳跟子曦又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对于感情这种事情,秦裳其实是抱着一种珍视的态度。

倒无关男女,只是因为九娆到底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私心里还是希望能得到一份真正的感情吧。

“从前你很喜欢关心君子曦,如今又开始关心起君子曦的女儿。”帝修偏头,沉静的眸光落在他面上,嗓音散漫,“要不本座把你送进陵国皇宫当个大总管,让你操心个够?”

秦裳:“……”

他不是喜欢操心,这不就是闲聊嘛。

“我要是进宫当大总管了,谁来伺候主人?”执起帝修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秦裳摇头,嗓音软软的,“我可舍不得离开主人。”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主人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变了许多?”

变了许多?

帝修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点头:“变得多愁善感,患得患失,悲秋伤春,还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秦裳:“……”原来主人都看在了眼里。

“舒适的日子过得久了,的确容易胡思乱想。”帝修语气淡淡,透着股慵懒气息,“每天打个三十鞭子五十藤条的,趴床上养伤那会儿,保管老老实实的,没时间多想。”

秦裳嘴角一抽,默然片刻。

“本座也有些怀念十五年前那会儿。”帝修低眸注视着他,“果然只有养伤的时候才最安静,最乖巧。”

秦裳:“……”

“既然你如此喜欢胡思乱想,那本座不妨问你一个问题。”帝修挑眉,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如果现在让你回到初上山那一年,或者再往前一些,回到你初见本座那一年……你还会选择成为第一高手吗?”

秦裳微愣,随即缓缓点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会。”

“会?”帝修眉梢轻挑,“明知要经历伤痛坎坷,还不后悔?”

——

晚上还有。

第1319章 出关

“不后悔。”秦裳摇头,“从未后悔过。”

帝修眉头微皱,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点头。

类似的话帝修已经问过不止一次,秦裳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此时并不知道帝修问这句话的意思,也不明白他的眼神代表了什么,只是觉得那沉静幽深的眸光里仿佛隐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隐藏。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后,秦裳才恍然今日主人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才明白,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

九月初七,九微出关。

七七四十九日过,九微闭关修炼结束,顺利练成了九幽玄镜心法第五重。

秦裳亲自迎接孩子出关,石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眼前这个孩子身上仿佛笼罩着一道光,那清俊的眉眼,清冷的气质,那清贵的气度,磐石般沉稳峭拔的身段,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帝修站在那里。

身上的气韵跟入关之前仿佛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见到秦裳时,少年眉眼微柔,郑重地躬身见礼:“裳爹爹。”

秦裳浅笑,上前牵着他的手:“走吧,去见过父亲,然后沐浴更衣,午间一起吃饭。”

偏头看向孩子,他道:“我让厨房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

九微抿唇,低声道了句:“谢谢裳爹爹。”

默了片刻,抬眼道:“裳爹爹不问我练得怎么样吗?”

“还需要问吗?”秦裳淡笑,“父亲觉得你没问题的。”

少年闻言,眼底似是划过一道光芒,随即敛了眉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帝修负手立于山巅,山风拂过,吹得雪白袍角扬起,颇有一种乘风归去的飘然若仙之感。

“主人。”秦裳走上山巅,“九微来了。”

帝修转过身,看着出关的少年。

九微恭敬地跪地行礼,动作优雅而从容:“见过父亲。”

“起身。”帝修语气淡淡,目光落在九微焕发的眉眼间,伸手往山间一指,“看到那颗树了吗?”

九微起身,顺着父亲指的方向看去。

陡峭的山壁上,一颗枝干弯曲的小松树迎风独立,绽放出属于它自己的傲然风姿。

九微静静看着那颗松树,点头:“看到了。”

“最近本座闲着无事,想养一株盆景。”帝修语气淡淡,“你觉得它合适吗?”

盆景?

九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恭敬回道:“九微这就给父亲把小松移来。”

话落,身姿一闪,白衣在半空中灵活轻跃,如山中精魅一样眨眼间就到了对面的悬崖峭壁上。

秦裳几乎呆住。

他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帝修的意思,九微就已经飞跃过眼前这数十丈的深渊——万一一个失足摔下去,那可是连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对面悬崖峭壁很陡,因终年云雾弥漫,峭壁上长满了青苔,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从上面滑下去。

帝修静静看着,目光落在对面的孩子身上,眼神平静。

九微查看了小松树的位置,以及徒手拔起松树的可能性,然后在秦裳和帝修的眼睛注视下,忽然伸手往枝干底部一拍。

第1320章 化气为冰

小松旁的山石受到强劲的内力拍打,碎石簌簌往下坠落。

但峭壁看起来很结实,并没有要坍塌的迹象。

九微盯着那颗松树,转头看了一眼周遭,没有可借力的地方。

只沉吟了不到一瞬,他足尖忽然一动,无数颗碎石激射出去,呈不规则的方位落在小松周遭,他身姿一闪,足尖踩着那碎石子,只稍稍借力的功力,忽然单手伸向根深的小松的根部。

手上使力,脚下便没了借力之处,碎石早已坠落下去,拔起松树所使的力道促使他的身子急速下沉,直朝万丈深渊坠去。

秦裳脸色猝变,眼底浮现惊骇,下意识地就要飞身去施救,却见一条白绫忽然闪电般朝崖疾射出去,如灵蛇般紧追在九微身后——

秦裳松了口气,脊背上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可原本急速下沉的九微却像是根本没看到白绫,坠落到半崖处,忽然伸手朝崖壁的方向挥出一道真气,那真气几乎在肉眼尚未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就凝结成了冰。

厚厚的一层冰。

秦裳微微睁大眼,见九微单手抓住把冰块的一角,身体借到了力,便飞速朝上掠去。

咔嚓。

冰块在大力之下碎裂。

但已经无所谓了。

身体掠起,足尖在残缺的冰块上一点,又是一次鹰隼般直冲天际的腾空飞跃。

很快完全地站到了峭壁之上。

秦裳缓缓吁出一口气。

微微调息之后,九微伸手拭去了额头的一点汗。

帝修手里的白绫已经收了回来,慢条斯理地缠在手臂上。

转头朝对面这里看了一眼,九微身体一闪,利落地飞身掠过悬崖峭壁,抵达秦裳和帝修所在的山巅,手里造型天然奇特的小松树完好无损地被他单手抱着。

除了额头见了点汗,方才情势凶险了一点,雪白的袍服上沾了一点青苔之外,其他的似乎没什么变化。

秦裳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

九微已经大了,他不能再把自己刹那间的不安和担忧传递给他。

“父亲。”九微抱着枝干短而弯曲的山松站在帝修面前,沉默了一瞬,却是选择跪下,“方才九微愚钝,请父亲责罚。”

愚钝?

秦裳眉头微皱,他没练过九幽玄镜,所以并不明白九微的失误在何处,更不知他所谓的愚钝从何而起。

“凶险的环境激发潜力。”帝修语气淡淡,“你刚闭关出来,一时想不周到也正常,不怪你。”

九微垂眸:“谢父亲指教。”

“起来吧。”帝修转身往山下走去,“回去洗个澡,午间过来与为父一道吃饭。”

九微抿唇:“是。”

秦裳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山松上,伸手淡笑:“这个给我吧,我去弄。”

九微把山松给了秦裳。

秦裳抱着山松,转身跟着帝修离开。

九微站起身,静静站了片刻,注视着两位父亲离开的背影,须臾,转头看向对面的峭壁。

九幽玄镜第五重已是如此厉害,可以化气为冰,待修习到第九重……

敛下眸子,九微转身离去。

——

今天更新完。

第1321章 重阳节

一路走走停停,九娆几人回到宫里时正好赶上重阳节。

皇城郊外有座普阳山,普阳山上有一片菊园,还有一座寺庙,每到重阳节,帝京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就会到山上去赏菊,顺便拜佛求个心愿。

而很多信佛的官家夫人也常会去普阳山寺庙烧香拜佛,祈福还愿。

马车停在山脚下,九娆掀开车帘朝山上望了望:“你们有兴趣上山看看吗?”

天舒没说话。

闻筝倒是点头:“难得赶上了个热闹,去看看也挺好,回到宫里再想出来就不太容易了。”

九娆转头看他一眼:“有我在,以后少不了你们出宫的机会。”

闻筝闻言,忍不住哂笑:“陛下是个好人。”

九娆嘴角一抽,没理会他这句话似假似真的奉承,转头道:“墨二公子,初来乍到,先带你去普阳山上见识见识,算是我略尽地主之谊。”

墨华闻言,有些意外地道:“山上如果有很多人,陛下不怕被人认出来?”

既然是重阳节赏花,那上山来的定有很多都是帝京权贵家的小姐公子,比九娆也不大了几岁,应该能认出这位小女帝陛下吧?

“大概没人能认得出来我。”九娆摇头,起身下了马车,“就算认出了也没事。不过我先提前警告你们,上山了乖一点,离女孩子们远一些,见到美人最好绕道走,若是谁敢拈花惹草让我看到,定不轻饶。”

虽然他们年纪都不大,可天舒、墨华和闻筝三人外表都如此出色,容貌生得好看不说,气度也出众,一看就是出身氏族大家里的贵公子,被少女惦记上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九娆提前警告他们一番,离花花草草远些。

不过这句话一听就是小女孩的语气,完全不像是来自一国之君的警告。

好在闻筝和墨华都是个安分的主,容貌最俊美也最不安分的姬凰羽已经回去了南疆,天舒又是个不爱说话常常把自己当成隐形的人,除了九娆之外,其他人在他眼里大概都是空气,所以肯定不会去招惹谁。

马车停在山脚下,几人踏着石阶小路往山上走去,到了半腰处,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有请柬吗?”

请柬?

九娆挑眉:“到普阳山来赏菊还要请柬?”

那侍卫道:“我家公子在普阳山上举办了赏菊宴,只有接到请柬的人才可以上山。”

“只有接到你家公子请柬的人才能上山?”九娆重复了一句,唇角浮现嘲弄,“这普阳山是你家公子的私人产业?”

侍卫脸色一变,冷冷道:“少废话!没有请柬就赶紧离开,否则我莫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

九娆红唇一勾,还真想知道他们要如何个不客气法。

“天舒。”九娆语气淡淡,“我要上山,你看着办。”

说罢,径自抬脚往山上走去。

两旁侍卫直接伸手阻拦,忽然眼前影子一闪,天舒根本没费力气,一掌击飞一个,另外一脚踹飞一个。

两位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就已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第1322章 封山

闻筝只管跟在九娆身后,见状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受,而墨华是个会武之人,亲眼见到天舒鬼魅一般快狠准的伸身手,不由微微一惊。

然后他想到天舒的身份,陛下的贴身御隐卫,心头凛然。

一行四人往山上走去,走了一段又有两人拦住去路。

“这盘查得还挺严。”九娆语气淡淡,直白了当,“我们上山赏菊,这菊花山应该不是谁的私人产业——就算是,也该属于天子所有,你们有什么资格拦着不让行人上去?”

可惜两个侍卫根本不听这套。

原本见到九娆这般精致漂亮的女孩,以及她身后跟着的三个少年都仪表不凡,想着应该是世家大族里的公子千金。

况且既然从山下被放行,那定然是有请柬的,他们只是按着规矩再例行一查而已。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请柬。

两位侍卫听得一愣,随即暗中招手,这里的护卫显然要比半山腰的侍卫多几个,可能是越接近山上,防守盘查越严。

不过就算多几个,也不够天舒对付的,这段时间窝在马车里筋骨有些懒散,刚好拿他们来练练拳脚。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几个侍卫就被打趴下了。

“点了穴道,别让他们有机会去通风报信。”九娆淡淡道,“我倒真有兴趣去看看,谁家的公子摆出了如此大的阵仗?又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权力来封山?”

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很快到了山顶。

视线中很快出现一大片迎风摇曳的菊花,一眼望去,犹如一片金灿灿的海洋。女子们的欢声笑语从不远处飘了过来,听得出喧闹和欢快。

穿过曲折的山间小路,不远处平坦的空地上摆了不少桌椅,穿着粉色裙装的侍女来来回回,把茶点美酒都摆上了桌。

九娆举目看了看,转头淡道:“山上风景不错。”

天舒紧紧跟在她的身侧,虽面无表情,眼神却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动静。

闻筝看起来比较悠闲,边走边欣赏着菊园美景,感受着视野上的辽阔,以及山上空气清新带来的心旷神怡之感。

“你们是什么人?”走到花海深处,一个女子的声音想起,带着几分不悦的质问,“有请柬吗?”

九娆停下了脚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

一个身穿浅紫色华贵长裙的女子,容貌姣好,杏眼黛眉,约莫十五六岁,手里拿着一柄菊花薄纱菱扇,与这满山的菊花倒也应景。

紫裙女子身边还环绕着其他几个妙龄女子,此时见九娆转过头,才看清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容貌生得精致脱俗,金雕玉琢一般让人惊艳,一时不由有些怔愣。

九娆淡淡一笑:“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来这普阳山赏菊还需要请柬。敢问这山头是被你买下来了?”

此言一出,那紫裙女子微微一愣,随即面上浮现不悦:“你是谁家的小丫头?家里大人没教你规矩教养?”

九娆挑眉,漫不经心地挑唇:“家里大人太忙,的确没怎么教过,不如姐姐你来告诉我?”

第1323章

紫裙女子一噎,神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然而旁边的几个女子却不约而同地皱了眉,随即一个黄衫女子走过来,笑着道:“小妹妹容貌生得真好看,很小天仙似的,不知是谁家的小千金?”

九娆眉梢轻挑,淡淡道:“我就是刚好路过,然后上山来赏个菊而已。”

眼前这几个少女年纪相仿,容貌气度看起来都不错,身上的穿着打扮也都是上等料子,显然都是帝京权贵家里的千金。

自从项家一事发生之后,这一年多来帝京很多大家女子出门得少,九娆在宫里又不常设宴,所以跟这些女子们几乎都未见过,彼此不相识很正常。

但也同样,项家的灭门让帝京很多权贵家里的门风严苛了许多,别说女子,就算是男儿在外面说话做事也低调了许多。

所以即便今日封了山,这些女子对有人不经同样就上山的举动有些不悦,可明显懂得克制自己的脾气,而没有冲动愚蠢到仗着权势欺人。

尤其最重要的一点是,九娆的年纪让人心里敏感。

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一副仙姿玉容。

黄衫女子盈盈一笑:“山下有侍卫守着,小妹妹能上得山来,可见身边有会武功之人?”

九娆点头,倒也没藏着掖着,伸手指向天舒:“我这个护卫就很厉害。”

几个少女闻言,目光不由落在天舒面上,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见这个小少年虽然沉默寡言,但五官生得很好,轮廓分明,眉眼清俊,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气度很是沉定。

紫裙少女眸心微细,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转头看向闻筝和墨华。

虽然不认识,但细细一看,居然都是贵气非凡的少年,出身非富即贵。

她心头微凛。

“今日重阳节,山上的菊花开得确实好。”黄衫少女笑着道,“小妹妹请便,赏完了花,若是累了就过来坐下喝杯花茶,吃点点心。”

九娆颔首:“多谢。”

说罢,转身就沿着山林举步前行。

纤瘦娇小的身影透着几分闲适,几分漫不经心,边走边看,完全一副闲庭信步的感觉。

黄衫少女望着九娆几人的背影,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他们是什么人?”

黄衫女子摇头:“不知道。但如此容貌绝尘贵气十足的女孩,最好不要轻易得罪了比较好,万一……你们忘记项家和乔家之事了?”

此言一出,紫裙女子脸色更是一变,盯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自语:“是啊,能无视山下侍卫的阻拦,轻易上得山来,想来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方才我差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初乔茵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了大祸。

几个少女的对话以及她们的想法,九娆都没兴趣。

走到前面又出现了一条石阶,石阶前连着一架拱桥通往对面的寺庙,桥上人不多,但桥上有两个人特别惹人眼目。

看到拱桥上一幕,九娆和天舒四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晚上继续。

第1324章 路见不平

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衫的少年,手里抓着身段娇小的少女,把少女狠狠的抵在桥栏上,语气冰冷刺骨:“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要再想着不该想的人,你是不是听不懂?啊!是不是听不懂?!”

“你放开我!”少女语气清冷,显然没有把对方的怒火放在心上,“巫晗,我心里想着谁,念着谁,跟你没有关系?你无权干涉我的事情!”

“我无权干涉?”少年冷笑,单手掐上少女的下巴,“别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是你父王亲自赐下的婚事!整个南疆臣民都知道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背着未婚夫想别的男人,你说这事我管得了管不了?”

“你也别忘了,你巫家很快就完了!”少女始终波澜不惊的语调,嗓音里甚至带着几分不屑,“巫晗,我不可能嫁给你!死都不可能!你最好别再痴心妄想!”

九娆挑眉,虽然她早就知道巫晗身在陵国帝京,却没料到他此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料到姬凰舞居然也在。

这可真是巧了。

九娆转头朝天舒打了个眼色,天舒沉默地点头。

“我告诉你,只要我巫晗一天不死,休想摆脱我——”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弱女子,这就是巫公子的风度?”

女孩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咬牙切齿的威胁,巫晗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飞掠至拱桥上,双手抓住了少女的肩膀,趁着巫晗愣神的功夫,轻而易举的从带着少女离开拱桥,很快回到九娆身边。

这番动作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点让巫晗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结束。

眼睁睁地看着姬凰舞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冷冷地看着九娆一行四人,刚要说话,却蓦然发现原本该尾随在九娆身边的某个人不见了踪影。

姬凰羽去哪儿了?

九娆转过头,看着少女绝艳却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公主身子不舒服?”

姬凰舞摇头,脸色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羸弱:“我没事。”

“公主怎么突然间来这里了?”九娆问她。

“我来寒光寺找人。”姬凰舞只解释了一句,就不肯再多说什么了,“你们来这里赏菊?”

九娆点头,心里想着寒光寺有什么人能跟南疆扯上关系,嘴上淡淡道:“赶路经过这里,顺便就上来逛逛。”

不过似乎也幸亏上来了。

九娆转头看向巫晗:“初见巫公子时,我还以为巫公子是个沉默寡言却有风度的世家公子,今日再见,却发现巫公子很像一个强抢民女的地痞无赖。”

巫晗神色微僵,目光从姬凰舞面上掠过,冷冷道:“巫某的私事应该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吧。”

“私事?”九娆淡笑,“我只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这还是在我的地盘上。”

说罢,转头看向姬凰舞,“为免继续被人骚扰挟持,公主待会不如随我进宫住几天如何?”

姬凰舞一愣,突然间回过神,才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份。

第1325章 善良也要有原则

她之前并不知道九娆的身份,是经过巫晗提醒,才知道这个女孩居然是陵国的小女帝,而那个清贵无双的少年……是曾经的陵国皇子。

姬凰舞怔然片刻,点头:“好。”

她现在精神不济,的确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几天,暂时也能摆脱巫晗的纠缠。

也顺便,打听一下他的消息。

然而巫晗闻言,脸色却变得极度难看,冷冷道:“姬凰舞,你敢?”

姬凰舞理不想理他,朝九娆道:“我想去一趟寒光寺,你们能陪我一起吗?”

九娆点头:“当然。”

话落,她主动挽着她的手,带她走上拱桥,经过巫晗身边时,脚步微顿:“山下那些拦路的侍卫是巫公子的人?”

巫晗眸光阴冷,不发一语。

“看来巫公子这段时间在帝京混得不错,认识了很多大家公子和千金小姐吧?”九娆淡笑,随即偏头命令,“天舒,回去查一下,跟巫公子有过来往的都有谁,即日起让他们所有人断绝跟巫公子的关系,否则通敌之罪他们大概承担不起。”

天舒点头:“是。”

九娆牵着姬凰舞的手,一步步走过。

巫晗丝丝地攥紧了双手,盯着几人的背影,眼底寒光一闪。

忽然抬起手,冷冷一挥。

花丛中突然闪电般飞出几十道人影,凶猛地扑向九娆和姬凰舞。

天舒身后似是长了眼睛似的,身体一转,利落地拔地而起。

身体灵活的在半空中翻转,双掌翻飞,掌风凌厉,两道人影被他击飞出去,瞬间吐血倒在地上。

紧接着身体如鬼魅般忽闪,掌风所过之处,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被击飞出去,摔落在远处的花丛里,压倒菊花无数,也不知是死是活。

墨华见状,不由再次震惊于天舒的身手,这般凌厉的杀气,这般快速的杀招……天舒才十岁,假以时日……

身后一道掌风忽然袭来,墨华皱眉,反应极快地伸手把离他最近的闻筝拉至自己身后,然后右臂一抬,接连三道寒光从袖子里疾射而出,朝他扑过来的三个黑衣人尚未近身便止住了身影,随即一个接着一个栽倒在地。

二十多个黑衣人转眼只剩下了六七人,巫晗气得脸色铁青,气急败坏道:“撤!”

话音落下,七道刷刷遁走。

巫晗阴沉沉地盯着姬凰舞的方向看了片刻,终于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甘转身离去。

九娆眉梢微挑,倒是没去在意离开的巫晗,和那些已经没了气息的黑衣人,而是看向墨华,“不是说二公子仁善、心软?今天我看到的这个是假的墨家二公子?”

墨华抚着自己右臂上的暗器,闻言淡笑:“仁善是对无辜的百姓,对手无寸铁的妇孺,不是对这些凶神恶煞的刺客。”

九娆缓缓点头:“嗯,这样的仁善我喜欢,善良心软也要有原则,否则就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了,看来墨家二公子不并不愚蠢。”

墨华闻言,嘴角溢出一抹浅笑:“多谢陛下夸赞。”

——

今天更新完。

第1326章 苦衷

闲杂人等都走了,九娆才转头看向姬凰舞:“公主去寒光寺找什么人?”

姬凰舞沉默片刻:“找一位得道高僧。”

得道高僧?

九娆眉眼微动,随即淡笑::“南疆有祭司殿,公主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疑惑不是应该去找大祭司开解吗?怎么会想到来陵国找得道高僧?”

南疆臣民信奉的神灵跟佛祖应该不是一回事吧?

两者不冲突吗?

“我有苦衷。”姬凰舞敛眸轻声说道,眼底划过一抹怔忡。

苦衷?

九娆沉吟,点了点头,体贴地不再多问。

因为今天被封山的缘故,来寒山寺上香的人不多,九娆几人刚走到寺前,门口就有个小僧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几人很快随着僧人进了大雄宝殿。

虽然九娆并不拜佛,却还是捐了一些香油钱,姬凰舞跪在蒲团上告了声罪,诚心诚意地朝佛祖说出了心中诉求。

末了,她起身上了香,朝小僧道:“敢问慧明大师可在?”

小师父道:“方丈已经等候施主多时了。”

咦?

九娆挑眉。

姬凰舞讶异:“方丈大师知道我要来?”

小师父点头:“请两位女施主随我入后堂。”

两位女施主?

九娆又是诧异,不由转头看向小僧:“我也去吗?”

小师父点头。

天舒下意识地皱眉。

九娆想了想,朝天舒三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去看看。”

“很危险。”天舒不赞同。

“佛门圣地,哪有什么危险?”九娆轻斥,“等我一盏茶时间,我说完话就出来。”

九娆跟姬凰羽很快随着小僧步入后殿,天舒皱眉,却到底是听话地站在外面等。

闻筝转头打量着这座宝殿,沉默无声。

墨华注视着正前方的佛祖金身,眉目平和而庄重,也没说话。

三个少年在外面等了一盏茶时间,天舒正打算进去找人,却见九娆从里面走了出来,眉头微皱,神色有些古怪。

随之不过片刻,姬凰羽也露出了身影,沉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回去吧。”九娆开口,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天舒点头,其他两人也都不是拥有太多好奇心的人,没人主动开口问,九娆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离开宝殿,踩着石阶走上拱桥,顺着石阶下去,一路沿着花间小路原路返回,走到之前的平坦空地处。

摆上了酒水点心佳肴的桌前已经坐了好几位年轻的贵公子,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也就二十岁出头。

那几位少女自然也在。

见到九娆几人,公子千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九娆并没有要跟他们寒暄的意思,只略略颔首,便转身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今日能上山的公子千金都是权贵家里的娇儿,家世和容貌自是格外出众,然而跟眼前这五个年纪更小一些的女孩少年相比,他们显然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在场的千金公子们都不是蠢人。

若说这几个孩子之中只有一人出色点,还不足让人格外放在心上。

第1327章 有缘无分

可五个人都这么耀眼,容貌漂亮,气度高贵,又都是他们不认识的……再想到方才巫晗的狼狈离去。

宴席间一时只有静默。

到了山下,九娆看着眼前的马车,淡淡道:“我跟姬姑娘坐马车,闻筝负责赶车。天舒,你跟墨华两人走路回去。”

此处已到皇城郊外,马车回到皇宫半日足够,再雇一辆马车已经多余。

闻筝不会武功,所以留着赶车,天舒和墨华会武功,说是走路,其实就是用轻功,也不会太辛苦。

此前只有九娆和天舒几人,因为都有了名分,倒是无所谓男女之别。

可多了一个姬凰舞,天舒和墨华再同坐一辆马车显然就不太合适了,况且九娆和姬凰舞路上还有话要说。

这样的安排其他三人都没有意见,姬凰舞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她现在身体不适,实在也无法逞强,便遵从了九娆的安排。

进了马车,闻筝坐在前面赶车,天舒和墨华跟在后面走,跟寻常的护卫一样。

只是这护卫年纪还有点小,容貌有点太出色,郊外没什么人烟的地方还好,进了城铁定要引起众人侧目。

坐在马车里,九娆语气淡淡:“你先靠着休息一下。等进了宫让太医给你看看。”

“不用太医看,我休息几天就行。”姬凰舞靠着软榻,神色苍白而羸弱,“我的状况太医看了也是束手无策。”

“我之前以为你是被巫晗欺负才这么虚弱,原来是你自己的原因。”九娆皱眉,“你这么做,值得吗?”

姬凰舞淡笑,笑容如白云飘忽:“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无所谓值不值得。”

“可你这样做,也不一定能心想事成。”九娆淡淡道,“我的弟弟性子冷,对感情一事从未有过想法,你为了他而付出的代价他也并不知道,更不会因此而感动。”

姬凰舞摇头:“我不是为了让他感动,我所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九娆皱眉。

姬凰舞低低嗯了一声,敛眸轻声道:“的确是为了我自己。只有消除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障碍,我才有勇气去追求这份感情,至于最后能不能达成所愿……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不管结果是怎样的,我都不会后悔。”

九娆默了片刻,始终无法对她的想法感同身受。

她虽然对天舒有些情谊,对姬凰羽、闻筝和墨华也都不讨厌,但至今从未对谁生出过那种付出一切亦在所不惜的执着心态。

她不知道九微以后会不会对谁动情,但她心里清楚,眼下才十岁的九微是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情去打扰的,秦裳之前曾特意提醒过。

“九微已经拒绝过你。”九娆抬眼,“你会给他造成困扰吗?”

困扰?

姬凰舞沉默片刻,摇头:“不会。”

顿了顿,“我这次来陵国,只是想知道多一点他的消息,以及见一见慧明大师。”

“方才那位方丈说,你们有缘无分。”九娆语气淡淡,“你还要坚持?”

第1328章 年龄差

姬凰舞没说话,安静地靠着车厢。

有缘无分?

闭上眼,似是在调整内心的情绪,过了良久她淡淡一笑,带着点黯然滋味:“我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动心,感觉很……不可思议。”

就好像有种魔力一直牵引着她。

之前在凤凰城听到他的拒绝时,她其实没打算继续强求,她甚至想过尽快摆脱巫家,回南疆王城一趟请求父王解除她跟巫晗的婚约,然后找个合适的世家公子成亲了事。

可后来那些日子里,她夜夜做梦,每每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那个白衣清贵的身影。

那个虽然容貌清俊可年龄还小的少年,不该是她能强求的,可她发现自己的思想、情感已完全不受控制。

小小年纪只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渊渟岳峙般沉稳雍容的气度,仿佛天下都在掌控之中,不言不语也自有威仪流露。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想要跟他多说一会儿话,亦或是,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姬凰舞时常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倾世的姿容,心里便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不晚出生几年呢?

她曾说愿意等他长大,愿意以夫为尊,愿意三从四德,她的封地和良田都是他的……可他的身份本就比她还尊贵,她那些条件在别的男子眼中或许算得上是一个诱惑,可在他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而她的年纪,足足比他大了三岁。

巫家势力渐弱,姬凰舞知道是自己的弟弟对巫家出了手,巫家日子不会长久了,她并没有多大感觉,即便巫晗的情绪一天天暴躁,她也只是冷眼旁观。

药效过去之后,她的修为恢复如初,她根本无惧他的怒火,何况凤凰城是她的封地,公主府也是她的地盘。

再然后,巫晗离开了凤凰城。

姬凰舞一个人待在公主府中更清净,没有人打扰她,她总是习惯一个人坐在那里胡思乱想,想着三岁的年龄差该如何解决,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给他造成困扰,却又能够让自己靠近他……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姬凰舞蓦然回神,轻声开口:“他现在不在宫里?”

九娆嗯了一声:“不在。”

“你们……”姬凰舞抬眸看着九娆,“真的是因为皇位才分开的?”

九娆挑眉:“巫晗跟你说的?”

姬凰舞点头,她知道巫晗是在挑拨,但……

“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但主要原因不是皇位。”九娆语气平静,“九微现在的身份并不比我这个女皇低上半分。相比之下,他将来反而能更自由洒脱一些,无拘无束……至少不用被困在深宫,不能遵守宫里太多死板的规矩。”

姬凰舞微默,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遵守那些死板的规矩。”

九娆淡笑:“没错,我的确不会遵守。”

姬凰舞叹了口气:“我觉得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当初若不曾遇见你们,该有多好?”

——

下午继续。

第1329章 执晚辈礼

可是已经遇见了。

命运这东西,有时候真的让人无可奈何。

中午时分马车到了宫门口,九娆下了马车,就看到摄政王站在宫门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微微一愣,九娆随即跳下马车,并伸手扶了一下身体不适的姬凰舞。

转头看着南墨昊和他身后的铠甲御林军,嘴角一抽,忍不住开口:“摄政王叔叔摆出这么大阵仗,是要捉拿叛逆?”

摄政王语气淡淡:“不是捉拿叛逆,而是捉拿离家的小孩。”

捉拿离家的小孩?

九娆眉梢一挑,转头朝天舒道:“天舒,师父来捉你了。”

南墨昊沉默。

天舒走上前,单膝跪下,恭敬地行礼:“天舒见过师父。”

闻筝也躬身见礼:“见过摄政王。”

他跟南墨昊不是师徒关系,又是女帝皇夫,只执了晚辈礼。

墨华见两人都行了礼,抬眼看向眼前穿着织金黑色袍服的男人。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躯瘦削劲拔,五官轮廓分明,眉目冷峻,此时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就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上位者威压。

这是陵国的摄政王,还是楚天舒的师父。

聪明的墨华心里已然有数,怪不得小女帝陛下可以放下朝政带着自己的皇夫出宫,且一个个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非凡的本事。

有这样一个摄政王师父,不管是朝政还是其他方面,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微微沉默片刻,墨华也走上前,撩了袍子跪下:“草民墨华,参见摄政王。”

南墨昊皱眉,目光落在他头顶,嗓音淡淡:“草民?”

空气一凝。

墨华只觉得落在头顶的那道视线仿佛一道锋锐的冷剑,带着一种浓浓的压迫感当头罩了下来,让他神经一凛。

“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九娆淡淡道,显然明白南墨昊的意思,“你现在是朕的皇夫,在摄政王叔叔面前,执晚辈礼即可。”

墨华微默,恭敬地应了声是,却并没有立时起身。

“起身。”南墨昊显然也并没有要刻意为难谁的意思,淡淡两个字出口,转头看向九娆身边的姬凰舞,眸心神色微沉,“姬凰羽的孪生姐姐?”

姬凰舞颔首,优雅地福身:“见过摄政王。”

“不用多礼。”南墨昊语气淡淡,话落才发现少了个人,“姬凰羽为何没回来?”

“他回去了南疆。”九娆道,“有事要做。”

南墨昊闻言,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陛下先进宫休息半日,晚间有些事情要跟陛下商讨。”

九娆点头,举步往宫里走去,天舒几人安静地跟随在她和南墨昊身后。

宫门处御林军跪了一地。

“摄政王叔叔要跟朕商讨何事?”九娆语气淡淡,透着几分闲聊的意味。

墨华走在身后,看着前面陵国身份最高权力最大的两人并肩而行,一个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十几年的摄政王,一个是已经即位十年却尚未亲政的小女帝。

外人眼中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相处却是如此和谐。

第1330章 陛下能喜欢我吗?

看起来完全没有权利争夺上的矛盾不和。

纵观历史,皇族之中这样的和谐实在太少尤其是辅政大臣跟即将亲政的幼帝之间,亲政之路常常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血腥厮杀。

墨华暂时还不确定眼前这样的和谐是真实的,还是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不过眼下看来,他的判断更趋于前者。

到了雍华宫,有侍女上来伺候宽衣洗漱,九娆转身看着眼前几人:“墨华住在天机宫。闻筝,你带他去,通知内侍总管,按照天权宫的标准安排天机宫的配置。”

闻筝点头:“是。”

“安雪。”九娆转头吩咐,“你先带这位姬姑娘去御阳殿安置,安排几个侍女伺候着,然后请太医来给她看一下。”

安雪福身领命,转头朝姬凰舞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姬凰舞点头,福身跟九娆告退。

虽然她不是陵国臣子,但南疆公主的身份本就被陵国女皇低,进了宫,这是该有的礼仪。

“陛下先休息一下吧。”南墨昊道,“臣先去御书房。”

九娆挑眉:“摄政王叔叔不问朕为什么把墨华封了皇夫?对墨城的事情也一点都不好奇?”

“陛下本就应该有三宫六院,这有什么可问的?”南墨昊语气淡淡,“况且墨家二公子容貌不错,性情也不错,看起来才气出众,气度非凡……”

语气微顿,他摇了摇头:“臣没什么可问的。”

九娆微默,随即点头:“摄政王叔叔真是个体贴的人。”

体贴的人?

南墨昊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雍华宫。

宫女拿来了九娆和天舒沐浴之后要更换的衣服,两人去了后面的浴殿,静静站了片刻,天舒道:“你们都出去。”

几个端着沐浴用品和衣物的侍女转头看向九娆,九娆点头。

于是她们把东西全部放在浴池上面的长案上,鱼贯退了出去。

宽衣走下浴池,九娆淡淡道:“天舒,这段时间朕打算留在宫里,不再出去了。”

天舒嗯了一声。

“老是在外面奔波,也挺累。“九娆趴在池壁上,享受着天舒给她颈肩部的按摩,“每次出去带给美少年回来,感觉像个风流天子一样,有点不太好。”

天舒默默应了一句:“的确不太好。”

九娆偏头,注视着他俊秀清淡的眉眼:“天舒,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吗?”

天舒微默片刻,点头:“如果是我,心甘情愿。”

九娆皱眉:“即便没有同等的回报?”

“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跟旁人无关。”天舒淡道,“喜欢是一种感情,不是为了得到索取回报。”

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得到回报?

九娆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你说的这种太无私,但世上的人有几个能真正做到无私付出的?我觉得还是渴望得到回报的想法更真实一些。”

天舒闻言,不由自主地抬眼看着她:“那如此我喜欢陛下,陛下也能喜欢我吗?”

今天更新完。

第1331章 心境不同

九娆一愣,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倒是给了天舒直白问她的勇气。

如果我喜欢陛下,陛下也会喜欢我吗?

九娆皱眉,伸手敲了天舒脑门一记:“朕的意思是说,付出的人大多想要回报,这才是真实的想法,但没说一定能得到回报。”

此言一出,天舒表情微黯,敛眸沉默。

意思是说,他不会得到回报?

“干什么一副受了抛弃的模样?”九娆皱眉。

天舒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越了分寸,请陛下恕罪。”

九娆一手撑在池壁上,托腮看着他:“天舒,有了感情的人还能做到无坚不摧吗?”

天舒微震,不自觉地抿唇。

默了片刻,他道:“能。”

因为心里有了在乎的人,所以便会为了这个人而使自己变得越发强大,强大到不容任何人欺负到她。

九娆没再说什么,两人洗了澡,换好衣服便回了寝宫。

再度躺回到自己宽大柔软的龙床上,九娆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朕自己的床睡着舒服。”

天舒换了一身黑色练功服站在床前,“陛下先休息吧,我去玄隐殿。”

出门这段时间他懈怠了训练,虽然一路也有练武,可练武的时间太短,完全比不得玄隐殿的训练强度。

回宫之后,必须在最短时间之内补回来。

九娆点头,语气慵懒:“中午过来跟朕一起用午膳。”

天舒点头:“嗯。”

……

沐浴之后的墨华坐在窗前,面前几案上放着他带来的账本和名册,还有他自己的墨家私印,以及宫中大总管刚刚给他送来的君印和金册。

随手翻看了几本账册,却无心看下去,转头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入了宫,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身体倚在踏上,墨华敛眸安静了好一会儿。

“天机君。”宫女站在外殿,躬身禀报,“天权君求见。”

天机君,天权君。

墨华秀雅的眉峰拢了一下,淡淡笑道:“让他进来。”

“是。”

宫女福身,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着一身浅蓝色长衫的闻筝走了进来,在墨华对面落座,“能适应吗?”

“还有些不太习惯。”墨华温声淡笑,“虽然以前也想象过宫廷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想象跟真实的毕竟还是有些不一样。”

闻筝挑眉:“有什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墨华沉吟片刻,“如果非要说出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心境不同。”

转头看向侍立在不远处的几个宫女,他道:“宫里的规矩多,可这些宫女的存在,你觉得合理吗?”

嗯?

宫女?

闻筝微愣,随即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不远处低眉垂眼的四个侍女,稍一沉吟,便明白了墨华的意思。

看向墨华,他道:“你是说,男女授受不亲?”

墨华点头:“历史上大多都是男帝当政,后宫妃子有宫女伺候起居很正常,就算是男子……也都净了身,所以皇帝放心。”

闻筝默然。

第1332章 不会争宠

他倒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也许是因为他只是来和亲,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女皇的皇夫,但关于这方面的意识还不强。且他的年纪到底还小一岁,心里没有男女方面的事,自然也就没想过男女之防的问题。

墨华十四岁,比他大一岁。

虽然只有一岁之差,但在皇族权贵之家,这个年纪刚好是开始接受男女教引的少年,通常男子都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有了通房丫头,也开始接触到男女之欢。

闻筝虽不确定墨华有没有通房侍女,但墨华的心思显然比他更敏锐细心一些。

沉默了须臾,他道:“女皇也不可能全部让男侍来伺候。”

墨华点头,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别说不可能真的全部让男侍来伺候,就算能,想象一下整个后宫都是男人的画面……

摇了摇头,他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你以后会争宠吗?”

闻筝:“……”

这个问题还真是犀利。

“我也不知道。”他缓缓摇头,“暂时来说我还没有争宠的想法,以后应该也不会有。”

墨华抬眸:“为什么?”

“那你呢?”闻筝道,“你会争宠吗?”

墨华沉默片刻,也摇了摇头:“也不会。”

“为什么?”

墨华一愣,想到自己方才问闻筝同样的问题,不由默了默,失笑:“争宠必定要有争宠的理由,要么为利益,要么因为喜欢……我既不想通过争宠来获得多少权势财富,对陛下也没多少感情,自然不会去争宠。”

顿了顿,“况且也争不过,又何必多费心思?”

未曾尝试,又怎么知道就争不过?

心头闪过这句话,闻筝却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我也一样。”

他是大夏来和亲的公子,就算是争取什么利益,跟他的家族也没什么关系,女皇陛下的恩典又不可能直接送达大夏。

至于他自己,就更没有必要了,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好。

两人虽然性子稍有些不同,但本质上其实都差不多的,喜欢清静,喜欢与世无争,不喜欢多费心思折腾,更不喜欢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地算计。

两人简单又聊了几句,闻筝起身告辞:“你刚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让人去找我,或者直接去找陛下也行,在某些方面,她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女皇。”

墨华浅笑着点头:“嗯,多谢。”

没有什么欲望的人,在这深宫里倒是可以成为朋友,因为他们以后也不会有利益冲突。

不过眼下闻筝和墨华其实都还小,没那么心思是真的,甚至包括姬凰羽和天舒在内,四位皇夫都还没有生出什么过分的心思想法。

可以后随着年龄增长,人的心态其实是会发生变化的——没有谁能一直维持纯真的少年心性。

况且,就算他们不去争,不代表就能永远保持一个清静。

情感、心态、欲望、情势,都会在时间里的推移中慢慢发生着变化,没真正长大之前,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

今天有事,先更两章,下午继续。

第1333章 快刀斩乱麻

重阳节之后,天气一天天转凉。

九娆正式投入了朝政,天舒的训练强度也越来越大。

姬凰舞安心地在宫里调养身子,不管其他事,只偶尔跟九娆问些跟九微有关的事情。

墨华安静地待在天机宫看账本,熟悉墨家分布在帝京的生意和各个管事,偶尔扎个马步,锻炼锻炼身体,练练暗器。

闻筝则更悠闲,看看书,赏赏花,偶尔兴致上来时弹奏一曲,日子过得都很惬意。

相比之下,回到南疆的姬凰羽就没那么悠闲了,他忙着对付巫家,给予巫家最后一击,以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让巫家彻底覆灭。

南疆朝堂在姬凰羽掌控之下,经历一番彻底的大换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南疆王城之中一番流言四起,祭司殿下一任大祭司姬凰羽居然成了陵国女皇的皇夫之一,且已经正式接受册封。

这件事在南疆王城之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虽然南疆早有传言,姬凰羽乃是天命帝女的命定皇夫之一,但这样的传言他们只当做是传言。在南疆臣民心目中,祭司殿大祭司是侍奉神灵的人,在南疆拥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崇高地位。

若侍奉神灵的人去给别国女皇当皇夫,那是否意味着神灵指示,南疆将成为别国的疆土?

顷刻间流言四起,姬凰羽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朝臣们联名上书,请求撤销姬凰羽侍奉神灵的资格,重选下一任大祭司。

因此事事关重大,南疆王不想让重蹈之前火刑的覆辙,慎重地请大祭司进宫商议。

大祭司给出的答复是,姬凰羽并没有成为陵国女帝的皇夫,但为了给南疆臣民一个交代,决定暂时撤销姬凰羽的神职,待查清事实真相后再做决定。

在南疆王和大祭司给出的有力承诺之下,谣言很快平息下去,可很多百姓其实并不知道,姬凰羽被撤销了神职,行事却因此而越发少了束缚,作为神职人员没办法放手去做的事情,撤销了神职之后,反而变得随心所欲。

只要没在触犯南疆律法范围之内,他这个王子不管做什么,都无人敢干涉——如今的南疆已经不是以前的南疆。

巫家倒台之后,南疆大半势力都掌控在姬凰羽手里,即便是其他的王子,也没几个敢光明正大地跟他作对。

但朝堂上无疑还是暗潮汹涌,王子们对那个位置都虎视眈眈,姬凰羽撤了神职,反而有了继承王位的资格,王子们和各自背后的势力都忍不住心生戒备。

悄然入了王城,潜伏在暗中散播流言的巫晗很快就被姬凰羽找了出来,跟巫家一道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但在行刑前的最后一晚,巫家嫡女巫丹却在牢里被人救走了。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姬凰羽派人去查,紧密地追查,却没有查出救走巫晗的人是谁。

因为南疆王城发生的这些事,原定年前回去陵国的姬凰羽,不得不搁置原有的计划,在南疆一待就待了大半年。

第1334章 回宫淋雨

过完年五月,姬凰羽十四岁,用了整整九个月的时间掌控了朝堂大半势力,之后才寄了封信告诉九娆,让女皇陛下做好迎接他回宫的准备。

信寄出去第三天他从南疆启程,时间是在五月初六。

按照预期约莫五月底能抵达陵国,可惜信到了九娆手里,一门心思忙于政务的小女帝陛下对于他的要求完全置之不理,随手把信仍在了一旁。

迎接?

对这个一走就是大半年,完全可以以无视宫规之罪处置的玉衡君,九娆不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个一百八十大板已经很仁慈了,还让她亲自去迎接他?

做梦比较快。

孩子的成长都是飞速的,每一天都在完成一个蜕变——尤其是九娆和天舒两人。

因为两人年纪最小,也因为两人的成长最显著。

九娆学习政务的速度很快,天舒除了武功进步飞速之外,同样也要在空闲时间里跟九娆一起讨论朝政,虽然最终的决策还是由摄政王拿主意,但他每次遇到大事或者一些敏感之事,都会让九娆和天舒发表各自的意见。

说得对了,他欣然采纳。

说得不对,他也会及时纠正并指点,然后告诉他们一些其中关键要害与利弊。

九娆跟天舒亲近,连摄政王对天舒也明显地更重视,看在许多人眼中,这样的信号已经很明显。

掌兵权的楚凝和文臣之手苏瑾的儿子楚天舒,将是女帝陛下亲政之后的第一帮手,也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首。

苏家眼下已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待女帝亲政之后,只怕会更显赫……

朝臣们难免生了一些心思。

而从大夏和亲而来的闻筝,和来自商家门庭的墨华,相比之下就要沉寂许多,甚至算得上默默无闻,整日安安静静的,几乎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目前来说,后宫还算平静。

可姬凰羽回来之后,这样难能可贵的平静便注定要被打破。

用了近一个月时间赶路,回到帝京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去迎接他,姬凰羽心里酸涩无比,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乞儿。

尤其是天公不作美,回来当天天色不怎么好,阴云密布,他下马出示令牌刚得进宫门,暴雨突然间如倒豆子一样倒了下来,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转眼就把好好的一个美少年淋成了落汤鸡。

姬凰羽心里骂了句娘,脚下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的玉衡宫。

宫女看到他突然回来都吃了一惊,见他被淋了雨更是紧张,这个拿了毛巾给他擦拭,那个端来一盏热茶给他去去寒。

然后宫女们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备了热水伺候他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尘埃,一身雨水,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清清爽爽之后,转眼又是一个俊美出尘,清贵无双的美少年。

站在殿门前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姬凰羽心里把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骂了好几遍。

大雨下了大半天,一直到夜幕降临时分才停。

姬凰羽在殿里用了晚膳,趁着夜色去了雍华宫。

第1335章 思念陛下

安雪见他突然到来,也微感讶异,却尽责地进殿禀报:“陛下,玉衡君求见。”

九娆正在翻阅奏折,闻言微愣,随即想到姬凰羽这两日是要回来了,原来已经回来了?

转头看向红木雕窗外,刚下过雨的晚间气温略低,微风从窗外拂进,带着丝丝凉气,让穿着轻纱薄裙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让他进来。”九娆说完,继续倚着锦榻低头看奏折。

一身红衣的姬凰羽从外面走了进来,瞪着窗前姿态闲适的小女帝,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陛下没接到我的信?”

九娆安静地翻过一本奏折,语气淡淡:“接到了。”

“就算没接……接到了?”姬凰羽一愣,原以为九娆会直接说没接到,却没想到她这么诚实,“既然接到了信,陛下为什么不去迎我?”

九娆奇怪:“为什么要去迎你?你找不到回宫的路?”

姬凰羽嘴角一抽。

“况且方才外面在下雨。”九娆转头,看向外面湿漉漉的花草,以及树上被灯火照得亮晶晶的叶子,“你不会让朕冒着大雨去接你吧?”

姬凰羽一噎,面上浮现几分不满:“这可以显示陛下对我的重视。”

“那你就当做朕并不重视你好了。”九娆还是一副云淡风轻般的表情,把自己批好的折子整理好,“朕还没问你的罪呢,你倒是先不满起来了。”

“问罪?”姬凰羽挑眉,“陛下要问我什么罪?”

“后宫中人不能随意回娘家,你特意知会过朕,朕也应允了,可以另当别论。”九娆道,“不过你给朕的期限是三个月,可是你回来却足足晚了六个月。朕若是就此把你打入冷宫,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此言一出,姬凰羽顿时有些心虚,支吾了片刻,“我……南疆情势特殊,我这是被绊住了。”

九娆嗯了一声,“这是理由吗?”

姬凰羽皱眉不答,反倒是盯着她批阅奏折的举动,沉默片刻:“陛下已经正式亲政了?”

“没。”九娆摇头,“不过亲不亲政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朕若想亲政,随时都可以。”

姬凰羽缓缓点头,想着也是。

九娆若要亲政,随时都可以,压根就不需要面对什么权力争夺,摄政王会很干脆地放手。

转头看了看,难得没看到楚天舒待在九娆身边,姬凰羽心情不由好了些,开始暗搓搓打起了小算盘。

“陛下,臣已经沐浴过,晚膳也用过了。”他转头看着九娆,淡淡说道,“臣今晚可以歇在这里吗?”

嗯?

九娆抬眼,眼神有些微妙地看着他:“刚回宫第一天,你就开始不安分了?”

“臣大半年没见到陛下,着实思念陛下。”姬凰羽说着,径自往内殿走去,脱了靴子就上床,“今晚想跟陛下好好说说话。”

九娆沉默一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他:“天舒再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你准备好了要跟他打一架?”

——

今天更新完。

提前祝大家520快乐。

第1335章 一招奏效

姬凰羽默然片刻,淡淡道:“臣是君子,没兴趣跟他动粗。”

君子?

九娆不置可否,端起茶盏啜了口茶,继续看奏折,没再理会他。

“陛下,臣的袍服是不是该订制新的了?”姬凰羽拂帘走了出来,看着九娆身上的龙袍,发现九娆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去年的龙袍应该穿不下了吧,“陛下也个子抽高了不少。”

“你回来的晚了。”九娆语气闲适,“司制坊一个月前就开始给天舒、闻筝和墨华量身订做了,你不在宫里,连身段都没量,怎么做?”

姬凰羽嘴角一抽,“我跟闻筝一样大,个头也差不多。”

“你的腰比较细,看起来比闻筝更瘦一些。”九娆语气淡淡,“不能以他为标准。”

反正就是他人不在,衣服也没了,就这个意思。

姬凰羽不满。

九娆坐着看奏折,没再理会他。

姬凰羽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会快回到内殿床榻上。

半个时辰后,天舒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的黑色练功服衬出少年修长的身段,因长期练武使得脊背格外格外挺拔,有种蕴藏内敛的力量,五官轮廓也越发冷峻分明了些。

走进雍华宫,看见坐在锦榻前批阅奏折的少女,他走过去,把长案上批好的奏折整理好,刚要说话,却忽然皱起了眉。

“怎么了?”九娆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开口。

天舒没说话,冷着脸转身往内殿走去,伸手拂过珠帘带起一阵响动,进了内殿,看到半躺在床上翘着腿优哉游哉的某人,神色骤冷:“出去。”

姬凰羽瞥了他一眼,语气很淡:“今晚我留在这里。”

说着,漫不经心地挑眉:“楚天舒,我知道你武功比我厉害,但是你别忘了我也是陛下的皇夫之一,没道理永远你一个人霸占陛下的龙榻吧?再者,就算武功不如你,我也有其他方法让你服输,只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不想闹得不愉快而已。”

天舒眉眼冷漠,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冷冷重复:“出去。”

姬凰羽嗤了一声,闭上眼,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他赶了这么多天路,已经很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哦对了。”姬凰羽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不疾不徐地提醒他,“我知道御隐卫的职责是什么,贴身保护陛下对吧?但是御隐卫的规矩里可没有把陛下的皇夫丢出去这一条。楚天舒,现在是在宫里,如果你真敢对我无礼,我就告诉摄政王,让摄政王来主持公道。”

这番话果然有效。

天舒面上表情一僵,双眸如寒冰冷剑般盯着姬凰羽,僵持了良久,他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内殿。

九娆在殿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眉梢一挑,倒也没说什么。

姬凰羽和楚天舒各有长处,单就武功来说,姬凰羽自然比不得玄隐殿训练出来的楚天舒,但天舒有个最大的七寸——御隐卫的规矩不能破。

而姬凰羽显然捏住了这个七寸。

第1336章 楚天舒,你好得很

倒不是惧怕责罚什么,然而一旦真的让摄政王觉得他违反了规矩,必定又会让他去玄隐殿受责反省,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见不找九娆都有可能。

天舒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只能忍。

但姬凰羽如果以为他当真就这么忍下了,妥协了,那才是天真。

不发一语地走到外殿,天舒跪坐在长案一旁把奏折都整理好,案上收拾妥当,抬眸看向九娆,眼底似有深沉的色泽流动。

九娆挑眉。

天舒转头,伸手招来侍立在不远处的安雪,淡淡道:“去拿陛下沐浴之后要换的衣服。”

安雪恭敬地点头应下,带着侍女去准备陛下要用的沐浴用品及稍后要更换的衣物。

姬凰羽待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些天赶路几乎都是骑马,精神本就有些不济,此时半靠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听到侍女收拾东西时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了看,很快又合上了眼。

九娆要去沐浴了,嗯,那沐浴之后应该就会回来就寝……

侍女走出去,内殿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无声,姬凰羽睡得更沉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他醒来之后看见寝殿里的灯火还亮着,思绪放空了片刻,随即坐起身:“来人。”

“玉衡君。”侍女站在珠帘外,恭敬地垂眸。

“陛下沐浴还没好?”姬凰羽皱眉。

这洗得也太久了吧?

“回禀玉衡君,陛下已经就寝了。”侍女回道。

姬凰羽愣住,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偌大的龙床上只有他一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皇帝呢。

姬凰羽微微一凛,很快从床上下来,“陛下今晚歇在哪儿?”

“天枢宫。”侍女回道,“陛下说您今晚可以安心地在这里睡下,不必担心被冠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姬凰羽闭了闭眼,狠狠地咬牙。

楚天舒,你……好,真好,好得很!

今晚光明正大的争宠,又一次宣告完败。

姬凰羽脸色比外面黑沉沉的天空还要黑,几乎恨不得把楚天舒碎尸万段才好。

走到窗前站着,窗外被夜风吹动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姬凰羽磨了磨牙,心里恶狠狠地发誓,他若不能成功侍寝一次,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天枢宫里,此时灯火已熄灭。

虽然有了自己宫殿之后天舒也没回来住过,每晚都歇在九娆床上,但这不妨碍他回来睡一次——或者以后每晚都歇在自己的殿里,然后任何人也打扰不到他们。

天舒伸出一只手臂把九娆整个人揽在自己臂弯,小小少年长期练武,手臂已经足够强壮,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这一夜,格外的宁谧。

想到雍华宫里那个此时或者正在气急败坏的人,天舒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想争宠?

下辈子吧。

“还不睡?”九娆开口,嗓音带着几分疏懒,“天舒,你这样霸道的性子不太好。”

天舒微默,黑暗中,垂眸看着她不太真切的脸:“你不喜欢?”

不喜欢?

九娆闭上眼,语气淡淡:“没什么喜不喜欢,唔,似乎也不讨厌。”

第1337章 赐一杯毒酒

可是她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后宫一定不会安宁。

天舒没说话。

听到她说不讨厌,于他而言已是足够,其他的无需考虑太多。

一夜到天明。

次日一早,洗漱、更衣、上朝,天舒始终紧随在九娆身侧。

下了朝回到雍华宫,迎面就是姬凰羽冷冷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天舒递给他一个冷漠而暗藏不屑的眼神,把姬凰羽积压了一夜的火起瞬间挑了起来。

然而他还没说话,九娆就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姬凰羽,朕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姬凰羽眉头一皱,戒备地看着她:“什么问题?”

九娆在榻前坐下,接过安雪递过来的茶水,语气淡淡:“昨晚的事情让你不高兴,朕心里清楚。但是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你现在争宠,是因为你年纪还小,对感情一事还懵懂,等你长大之后,万一遇上了个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会不会后悔今天的举动?”

此言一出,姬凰羽整个人呆住。

“小女皇陛下,你没搞错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可笑的事情,“我现在是你的皇夫,就算以后喜欢上谁,那喜欢的人也必须是你。若是喜欢上别的女子,你不会直接赐我一条白绫,或者一杯毒酒?”

喜欢上别的女子?

这是公然给女皇陛下戴绿帽子吧?

小女帝陛下怎么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虽然他们现在年纪都小,对感情和名声一事没想那么多,争宠也的确带着几分笑闹意味,可名分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是陵国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血统纯正,身份尊贵。

他们是她的皇夫,明文圣旨下达的册封诏令,不容丝毫疏忽轻慢——不管是现在的十几岁少年,还有十年以后的青年,以后是更长时间之后,他们都只能是陛下的人,是皇室的人。

除非被打入冷宫或者赐死,否则一辈子命运已经如此。

当然,若有人能在后宫之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接篡了帝位当家做主,那就另当别论。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还待在宫里一天,只要还冠着女帝皇夫这个身份,就永远不可能去喜欢上谁——就算真有喜欢的,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殿内沉默了一瞬。

九娆喝着茶,听完姬凰羽的话,似乎也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眉头微皱,她点了点头:“朕口误。”

姬凰羽轻哼一声,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句没良心,火气倒是因为九娆的这个奇葩问题而压下去不少。

“朕还没问问你,回去南疆这大半年都干了些什么?”九娆抬眸,“巫家灭了?”

姬凰羽点头,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巫丹被救走了。”

巫丹?

九娆皱眉,回想起那个刁蛮任性的巫家千金,“谁救走了她?”

“还没查出来。”姬凰羽语气淡淡,“救走她的这个人势力应该不小。”

废话。

能从王族天牢里把人救走,还让姬凰羽追查不到蛛丝马迹的人,背景势力又会小到哪里去?

——

下午去开家长会,晚上继续更新。

第1338章 活动筋骨

只是,这个人救走巫丹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被宠坏的少女,有什么利用价值?

九娆思索了片刻,转头朝姬凰羽道:“你觉得背后之人救走巫丹的目的是什么?”

姬凰羽沉默片刻,却是摇头:“巫丹只是巫家的一个女儿,手无缚鸡之力,没什么特殊的能力,身上应该也没什么隐藏的秘密,我想不出幕后之人救走她的原因和意图。”

“也许是因为喜欢?”九娆挑眉,“毕竟巫丹的容貌也算不错。”

姬凰羽没说话。

“或者可以让人好好去查查巫家以前的事情。”九娆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巫丹不是巫家的女儿?”

姬凰羽摇头:“我查过,巫丹的身世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奇怪了。

既然身世没什么问题,巫丹又没什么特殊的异能,这个救走她的人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九娆摇了摇头,嗓音淡淡:“放任一个流有巫家血脉的人在外,可是一个疏忽不得的危险,说不定以后哪一天,南疆整个王族都会遭到报复。”

姬凰羽托着腮,听到九娆这句话倒是没多少担心,反而还有心思开玩笑:“反正我都是陛下的人了,南疆以后说不定也是陛下的疆土。就算真有人报复,陛下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九娆抬眼,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你别忘了对付巫家是你的个人行为,万一人家要报复的就是你这个人,你让朕怎么管?比如说给你伪造给通敌叛国的证据,亦或是抹黑皇室,挑拨离间……当然,若手段低级一点还好说,可以留给你机会申冤辩解。若人家手段高深,阴谋策划得跟真的一样,连朕都分不清真假,你让朕如何管?到时候只能按照律法宫规把你处置了。”

话音落下,姬凰羽脸色说不出来的古怪。

瞪着小女帝云淡风轻般的表情,他真有种想狠狠打她一顿的冲动。

“弑君是死罪,那如果不弑君,只打你一顿,算不算死罪?”姬凰羽问。

“不算。”九娆语气淡淡,“只要你能做到,朕甚至可以给你赏赐。”

赏赐?

姬凰羽眉梢一挑:“让我侍寝如何?”

九娆表情微顿,随即淡淡道:“姬凰羽,你对侍寝这件事还真是执着。”

姬凰羽撇嘴,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楚天舒,皱眉问道:“你今天不用去玄隐殿?”

怎么到现在还不走?

天舒表情冷漠,懒得理他,垂眸看向九娆:“陛下也很久没去练练了。”

九娆微默,抬眸与他的目光对上,犹豫了只不到片刻,便站起身:“走吧,去活动活动筋骨。”

“我也去。”姬凰羽抬脚跟上。

天舒冷冷拦住他。

“怎么?”姬凰羽皱眉,“天枢君不会这么小气吧?”

“非也。”九娆冲他一笑,很温柔地断了他的念想,“玄隐殿外人不可进,而且你的武功路数跟玄隐殿训练的不一样,所以你不能去。”

说罢,径自挥手:“回你的玉衡宫去,以后不得传召,别动不动就往朕的寝宫里跑。”

第1339章 雨露均沾

按照规矩来说,即便是争宠,姬凰羽的手段也太小孩子气。

出生南疆王族,就算没争过宠,也该看过后宫嫔妃的争宠手段。

争宠从来都不是靠嘴上说,也不是主动爬上帝王的龙床就可以的。

光明一点的手段上,靠的是虏获帝王的心。

狠一点的,就是想办法设计栽赃,铲除后宫劲敌,把所有挡在前面的人都弄死,手段其实是层出不穷,端看你的脑子够不够用——而美貌很多时候都只是利器。

想要成为最后的赢家,不但要有美貌,更需要有心计。

所以目前来说,姬凰羽的争宠手段其实不过是刷存在感而已。

五月过去,迎来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六月。

宫里还算平静,天气太热,连爱折腾的姬凰羽都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玉衡宫里避暑,早晨看看书,去逛逛御花园,午间待在寝宫里休息,或许也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总之安分得很。

其他几人就更不用说了,墨华和闻筝二人低调得都快让人忘了他们的存在。

七月初一,又到了九娆的生辰。

出生在夏天,九娆并不想大办,况且去年十整岁已经庆祝过了,今年十一岁便没必要兴师动众,简单地在雍华宫里设了个家宴。

所谓的家宴就是只有她跟天舒,闻筝、墨华和姬凰羽几人。

午膳之后,九娆坐在锦榻里休息片刻,喝了杯茶,然后抬眸看向眼前几个美少年,突然间心血来潮,饶有兴味地提议:“说来你们都是朕的皇夫,可朕至今也没让你们尽过皇夫的职责。”

此言一出,殿中瞬间寂静。

四双眼睛齐刷刷落到了九娆面上,每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

天舒戒备地看着她:陛下打算雨露均沾了?

姬凰羽跃跃欲试的兴奋:陛下终于打算雨露均沾了?

闻筝:不会吧?陛下打算雨露均沾了?

墨华:呃?陛下要雨露均沾了?

气氛似乎有些诡异。

九娆皱眉。

一个个都什么眼神?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是吃人的老虎吗?

“闻筝,你的筝不是弹得不错吗?”九娆语气淡淡,端起茶盏,不把几人的眼神放在心上,“跟朕弹上一曲。”

弹筝?

闻筝眨了眨眼,慢慢回神:“陛下要听臣弹筝?”

原来不是要雨露均沾。

九娆漫不经心地点头,目光微转,看向一身广袖轻薄红衫的姬美人:“姬凰羽人美,衣服也美,会跳舞吗?给朕舞上一段?”

姬凰舞瞬间回神:“舞上一段?”

不是要让他侍寝的意思?

“对,舞上一段。”九娆点头,说完看向站在一边的墨华,“墨爱妃,你会什么?”

墨爱妃……

墨华表情微妙,沉默片刻,道:“臣会作画。”

“那你给朕作幅画,当做是朕的生辰礼物。”

说着,命宫女去准备纸笔工具。

墨华恭敬领命:“臣遵旨。”

殿内安静了须臾,三双眼睛齐齐转向天舒。

“楚天舒呢?”姬凰羽不满地开口,“他负责表演什么?”

天舒眉头微皱,看了九娆一眼:“我会烹茶。”

——

今天更新完。

第1342章 皇夫很靠谱

年龄渐长,能力渐强。

九娆除了处理政务的能力越来越强,帝王魄力越来越明显之外,也在繁忙之余找到了一种让自己心情愉悦的方式。

她觉得以前冷落了几位皇夫的举动是很蠢的。

这几位皇夫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即便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在她面前都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可以让人心情变得很愉快。

她之前怎么就能把人生生冷落一年呢?

于是后来的日子里,九娆经常在雍华宫或者御花园里处理政务,批阅折子,几个皇夫环绕在身侧。

大臣们呈上来的折子上有些比较有趣的事情,她会说出来与他们分享,有些危急的事情,她也会说出来与他们商讨,参考四人的意见——鸡皮蒜皮的小事上四人常常各有建议,而一旦涉及到家国大事,苍生百姓,四人的意见却往往出奇的一致。

这一点让九娆很满意。

这说明小吵小闹怡情,一旦涉及大事,至少在原则问题上,这些皇夫们都很靠谱。

这样的和平氛围一直持续了两年。

姬凰羽也难得安分了下来,或许也是觉得这样的气氛很好,好到让他没什么不满,所以两年内居然都没怎么闹腾。

天舒对此当然更满意。

每晚能安稳睡在九娆的榻上,没人跟他闹腾着争宠,天舒看姬凰羽的眼神都没了往日的厌恶和敌意。

已经十三岁的少年抽高了身段,算是真正一个修竹般坚韧的少年,眉眼越发淡漠沉稳,很有一种南墨昊身上那种岳峙渊渟般沉着的气度。

凰帝十三年春,日子过得很充实滋润的九娆终于想起了自己久未见面的爹娘,小小地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个不孝女的行为,然后决定去凤凰城跟爹娘请个安。

在玄隐卫确定了她的爹娘现在的确在凤凰城之后,九娆三月初启程,原本只打算带上天舒,可姬凰羽死活要跟,墨华和闻筝虽然没怎么说话,但看起来也很想跟着。

于是不偏不倚的九娆把四位皇夫都带上了,南墨昊亲自护送。

凤凰城虽然已经成了九娆的凤凰城,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少,在凤凰城城民心里,这里依然是南疆公主姬凰舞的封地。

而姬凰舞……

九娆想到那个在宫里养伤两个月之后就离开的女子,这两年来几乎没去过问她的行踪,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只记得她当初说过,为了心里的念想总该主动尝试着去追求,若最后实在无法如愿,她也无憾。

不过九娆可以确定,九微十六岁之前,姬凰舞大概是见不到他的,连自己这个亲姐姐和爹娘都不能上九阁之巅,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里,九娆又忍不住去想,九微现在的武功修为大概已经很厉害了吧,不知道跟天舒比比,谁会更胜一筹?

“陛下在想什么?”少年慵懒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魅惑天成的意味,“想着要不要再收两个美少年入后宫?”

第1343章 女婿

九娆回神,抬眸瞥了他一眼:“的确很久没收新人进宫了。”

话音落下之际,马车缓缓驶进一座偏僻的巷子里,在一座朱漆大门前停下。

这是一处很僻静但看起来很有气势的宅子,大门上方牌匾上写着“楚府”两个字,长长的巷子里看不到几个人。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摄政王上前敲门。

大门很快被打开,在看到南墨昊的瞬间,开门的男子已经跪下,这是一种训练有素的下意识的反应,玄隐殿的规定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于是连自我介绍都没有,也无需通报,一行人很快被迎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被关上。

南墨昊径自往院子里走去,九娆和四个少年悠闲地跟在后面,安静地打量着这座风景独好的宅子。

偌大宽敞的院子里种植着几颗桃树,桃花开得极好,空气中弥散着阵阵清香。

走了一段,耳朵里忽然钻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酿了十几年桃花酒,九阁之巅的那几颗大树下至今还埋着好几坛,闭着眼睛都能酿出来,需要你来教?”

九娆脚步一顿,这是……秦裳叔叔的声音?

“我没说要教你,我们这不是在互相交流意见吗?”楚宸的声音跟着响起,带着几许不屑的嗤笑,“再说就算会酿酒怎么了?不就是这点手艺?值得你如此嘚瑟?”

穿过一间南北通风的敞厅,到了宽阔的中庭院。

桃花满天飞……

九娆脚下微顿,抬眸看着庭院中的景致。

真的是桃花满天飞。

她那个爹爹大概是觉得一身武功不用白不用,单手一掌拍在树干上,桃花簌簌而下,他袍袖一挥,真气把漫天飘落的桃花卷在一个漩涡里。

其他没被捞住的桃花自树上纷纷扬扬落到地面,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粉红桃花瓣。

一身青衣的秦裳坐在廊下,把楚宸用真气摘来的桃花放在清水里洗净,听到楚宸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回道:“会酿桃花酒的确不值得我嘚瑟,养出九微这么个优秀的儿子才值得我嘚瑟一辈子。”

这句话真是扎心。

九娆嘴角一抽,看到楚宸飞身下来,恶狠狠地瞪了秦裳一眼:“果然近墨者黑,跟你家那位无良阁主待在一起久了,这心地也变坏了。”

一袭清贵白衣的阁主坐在敞厅的椅子里看书,对楚宸这句话根本充耳不闻。

秦裳刚要接话,却忽然抬眼朝九娆的方向看来,顿时讶异地站起身:“呦,这是哪阵风把九娆丫头和摄政王都刮来了?”

楚宸随之转头,一个健步飞跃而来,把自家女儿抱着打个了转:“乖女儿,爹爹想死你了。”

九娆嘴角一抽:“爹爹,我也想死你了。娘亲呢?”

南墨昊抬脚走进庭院。

楚宸把她放下来,温柔轻笑:“娘亲在午睡。”

午睡?

九娆眉梢一挑,还未说话,却见楚宸目光落在她身后,摇头轻叹:“啧啧,女儿,这么多的女婿,爹爹是不是该一个个好好认识一下?”

第1343章 美少年环伺

九娆不疾不徐地摇头:“爹爹说错了,这些都是您的儿媳妇。”

儿媳妇?

楚宸表情一顿,目光古怪地瞥向眼前四个挺拔如玉的少年,怎么看也没办法把他们跟“儿媳妇”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小婿姬凰羽,见过岳父大人。”姬凰羽走上前,深度弯腰行礼,“初次见面,请岳父大人多多指教。”

显然根本没把九娆的媳妇论放在心上。

楚宸淡淡一笑:“免礼。”

姬凰羽道了声谢岳父大人,才站直身子。

楚宸打量着他,觉得这少年生得真是极美,容貌绝艳夺目,让人见之难忘。

“小婿闻筝,来自大夏,见过岳父大人。”闻筝跟着行礼。

楚宸点头。

“小婿墨华,墨氏家族的嫡次子,见过岳父大人。”

楚宸点了点头,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不知该为女儿高兴,还是应该该同情这几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除了天舒之外,其他三个少年他都没见过,九娆十岁那年生辰,楚宸和子曦都回过帝京,且还赶上女儿选皇夫的热闹。

本来应该能跟姬凰羽和闻筝见上一面的,但当时孩子们都小,选皇夫跟扮家家一样,楚宸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一晃三年过去,九娆十三岁,这些个少年们都十六七了,真正是清贵无双美少年。

“摄政王跟着一道过来,朝政都安排好了?”秦裳语气闲适,也悠然打量着眼前四个少年,“九娆丫头真是好福气,身边美少年环伺,看着都赏心悦目。”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道女音从厅中传来,子曦穿着轻薄的素色裙装走了出来,乌发披肩,清丽绝俗的面带着淡淡笑容,“分别三年,娆儿终于想起爹爹和娘亲了。”

见到子曦出来,南墨昊下意识的就要屈膝行礼,子曦一把把他拦住:“别跪。”

南墨昊抬眸。

“近来还好吗?”子曦浅笑。

南墨昊默了片刻,点头。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别再回去了。”子曦开口。

南墨昊微怔。

“九娆丫头这几年应该没荒废了武功和朝政吧?”子曦抬眼朝女儿看去,“摄政王叔叔如果不回去,你能应付得来吗?”

九娆点头:“没问题。”

南墨昊抿唇,敛眸掩下眼中情绪,心头忍不住悸动。

“姬凰羽,闻筝,墨华,这是我娘。”九娆转头,再次给他们介绍,“陵国前任女皇陛下。”

姬凰羽,闻筝,墨华三个少年在子曦刚出来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打量她,只觉得这个女子虽然看起来年轻,容貌绝俗,但身上有一种清贵雍容的气度,是那种指点过江山,君临过天下的人。

此时听了九娆的介绍,心头忍不住既诧异,又了然,纷纷见礼:“见过岳母大人。”

了然的是,这女子身份果然不凡。诧异的是,小女帝陛下的娘亲看起来居然如此年轻,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第1344章 孩子催人老

一番寒暄之后,子曦招呼着入内说话,直接把几个少年带去了她跟楚宸居住的紫藤园。

九娆落在最后,走到帝修跟前,礼貌地见了礼:“阁主叔叔,九微现在功力如何了?”

帝修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你们几个加起来,兴许能是他的对手。”

九娆诧异。

他们几个加起来?

兴许?

九娆微默,以帝修的功力自然能感觉得出来天舒已经今非昔比,姬凰羽的武功也非凡,几个人中功力稍弱一点的只有墨华。

至于闻筝,可以忽略不提。

可即便以天舒如今的功力,再上九娆和姬凰羽,也不一定是九微的对手?

这显然出乎九娆的意料之外:“九微当真这么厉害?”

秦裳走过来,淡淡道:“九微这三年武功突飞猛进,九幽玄镜练至第八重,九阁之中几乎已无人是他的对手,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山上?”

毕竟是九阁阁主才能练的武功,完全可以说是无敌于天下的内功心法——虽然九微现在才练到第八重,其修为放眼整个江湖已足以傲视群雄。

能在九阁称霸的武功,拿到江湖上同样能称霸。

当然,九微练武也不是为了称霸江湖,只是为了有足够的能力掌管九阁。

九娆点头,沉吟了片刻,“那现在是九微厉害,还是秦叔叔厉害?”

秦裳微愣,转头看了他家主人一眼。

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想过,也没跟九微比试过。

“也许……应该是九微比较厉害。”秦裳猜测,随即失笑,“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九娆笑了笑,摇头:“不重要,我就是想估测一下九微现在的实力。”

话落,她挥了挥手:“我先去跟我娘亲团聚了,秦叔叔,待会见。”

秦裳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孩子们又长大了几岁。”秦裳摸了摸自己的脸,“孩子催人老,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帝修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起身离开敞厅,穿过庭院走上游廊。

秦裳安静地跟在他身侧。

游廊两侧紫藤花盛开,如瀑布般垂落而下,空气中暗香浮动。

“楚宸买下的这座宅子位置不错,清幽僻静,无人打扰。”秦裳转头欣赏着四周风景,“园子里布置得也很好,风景优美而不会过分炫目,收拾得恰到好处,很时候隐居。”

帝修没说话,径自走到前面一处长椅前坐下,身子闲适而疏懒地靠着栏杆:“长久待在这里,不会觉得无聊?”

无聊?

秦裳摇头:“不会。跟主人在一起,哪里会无聊?”

他的人生本来就很简单,从无需多少喧闹色彩来点缀。

帝修一手搭着栏杆,身体半倚,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本座倒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里隐居养老。”

秦裳神色微怔:“主人不喜欢这里?”

“倒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就是没想过而已。”帝修说着,伸手把秦裳拉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

今天更新完。

第1346章 女大不中留

秦裳坐在他身边,偏头看着主人清贵侧颜,忍不住道:“主人若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回去九阁之巅。九微需要独自成长不假,但九阁之巅山域广袤,寻遍寻一处地方都可以享受清静,又能不打扰九微。”

帝修转头看着他,眉梢轻挑:“秦裳。”

“主人?”

“跟本座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可以试着表达自己的喜好,不必事事迁就本座。”帝修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别说你不敢。”

连威胁他的事情都敢做,这一点应该不难。

秦裳微怔,垂眸看着帝修修长的手指,沉默片刻,抬手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随即抬眼看向帝修:“可若是我的喜好让主人不悦,又该如何?”

帝修盯着他的动作,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你觉得本座现在能拿你如何?”

秦裳闻言,不由拧眉想了想。

然后他想了很久才发现,主人似乎已有很些年没对他怎么样了,既不会发脾气也不会冷战,就算偶尔的警告也大多没多少威慑力。

而秦裳也许久没有出现过患得患失的情绪,当初的热烈归于现在的平静,他们都已经习惯了生命里有彼此的存在,而很少再去想那些不会发生却总是让他患得患失的可能——或者说,这种静谧安宁的相处方式,让秦裳不知不觉消除了曾经所有的不安,而变得越发平和,以及心理上的沉定强大。

嗯,除了有时候……

秦裳抬眸,唇角抿出一丝笑意:“主人,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

帝修瞥他一眼,眸心有异样的光泽一闪而逝,嗓音慵懒:“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秦裳默然。

主人明知故问。

“就是一些让人,嗯,觉得愉快的事……”

话音未落,却见帝修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他的头顶:“要本座抱你过去?”

秦裳俊脸微微赧然,连忙摇头。

这里虽然僻静,但宅子里的人可不少,他一点都不想在高手们眼前扮演小鸟依人的角色。

于是帝修转身沿着游廊往前走去,秦裳尾随在身后,一道去往他们居住的竹苑。

……

紫藤苑里一派热闹,子曦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忍不住笑着:“转眼九娆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楚宸托着下巴,忧伤地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子曦嘴角一抽。

“爹爹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九娆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悠然,“我还没长大的时候,爹爹就已经跟娘亲潇洒天涯去了,何曾留在我身边过?还有娘亲,当初还说要做天舒的师父,教天舒打理朝政呢,结果天舒一声师父是叫了,可师父从此没影儿了,女儿这些年完全是放养的,也亏得我天生丽质,天赋异禀,是上苍的宠儿,这些年才没有长歪,变成一个资质蠢钝,风流好色的皇帝,否则爹爹和娘亲就是陵国的千古罪人。”

第1346章 良心不安

一番话不疾不徐地说完,楚宸和子曦面面相觑。

果然是口齿伶俐的小丫头片子。

不但口齿伶俐,这份自恋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

天生丽质?

天赋异禀?

上苍的宠儿?

“我们虽然不在,但摄政王叔叔不是在宫里吗?”子曦笑着,“怎么能是放养呢?”

事实上,摄政王对九娆和天舒的教养反而比他们这对爹娘更有效,因为他是个严肃的人,九娆做得对的地方,他便沉默地支持。

九娆做错之处,他会予以纠正,不会无条件地溺爱。

当然,楚宸和子曦也不会是个溺爱女儿的爹娘,但对一个未来女帝来说,九娆需要的其实并不是爹娘的呵宠,这种放养式的长大方式反而更适合她。

“说到摄政王叔叔,女儿就更有话要说了。”九娆喝了口茶,“爹娘只管逍遥自在,却让摄政王叔叔处理繁忙的朝政,还要负责教天舒这个徒弟,每天空闲的时间很少很少,爹娘就没有一点点觉得良心不安?”

此言一出,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楚宸和子曦默然无语,被女儿说得一个字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在心里反省——也不知是真的反省,还是假的反省。

至于说良心不安……

大概并不存在,只是有点小小的愧疚而已。

反观南墨昊,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椅子里喝茶,对九娆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对子曦和楚宸两人被怼似乎也同样没什么反应,一派闲适淡定。

仿佛九娆打抱不平的人不是他,他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围观者,沉着稳定的气度很让人佩服。

不过也是。

这里除了子曦和楚宸之外,还有四个少年也在,摄政王在宫里一直都是冷漠威仪的人,浑身透着威压,此时若因为这几句话就破功,那显然也不现实。

“天舒。”子曦转头,看向四个少年中年纪最小也最熟悉的天舒,“你爹娘还好吗?”

天舒微愣,下意识地点头。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这两年里训练越来越紧,要上手的东西越来越多,训练强度越来越大,难得的空闲时候就只待在九娆身边,许多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和弟弟了。

子曦转头,打量着眼前这四个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曾经她怎么说的来着?

若是下辈子,她定要收集天下美男,就算什么都做,只放在后宫里看着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如今女儿算是要实现她的这个心愿了?

九个命定皇夫已经出现四个了,风格看起来不太一样,却个个出色。

还有五个……

摇头失笑片刻,子曦心里对于天命皇夫这件事总抱着几分不确定,她甚至偶尔会有些担心。

眼下这些孩子们都还小,对权势利益还没那么深刻的认知,可以后呢?

九个皇夫若都凑齐了,再过十年,他们也都长大了,浸淫在权势之中时间一久,还能保持这般不争不抢,和平友好的相处模式?

若不能,九娆能否有驾驭他们的本事和魄力?

——

严打来了,要自查前文,更新慢一点。

下午继续。

第1347章 抱着什么态度

楚宸也有同样的忧愁。

少年们容貌是生得好,放在后宫是道美丽的风景。

可这些少年个个都非池中物啊。

万一女儿以后招架不住怎么办?

被爹娘同时担心的九娆一脸从容,喝了口茶,起身道:“赶了这么多天路,我累了。爹,娘,我们住哪儿?”

“累了?”楚宸诧异,“不等吃了晚饭再去休息?”

九娆摇头。

子曦起身:“梨园厢房多,足够你们几人安置,我带你们过去。”

九娆点头,顺便转头看了一眼姬凰羽几个,淡淡挑唇:“姬凰羽,你今天真是乖得不像话。”

姬凰羽瞪了她一眼,当着岳母大人的面,他懒得跟她顶嘴。

子曦似笑非笑地瞥了四个少年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这个红衣少年身上,眼神里透着几分玩味。

生得真是好看。

可惜看九娆的眼神,似乎对他的容貌并无多少感觉,态度上也没见特别几分,反倒是对天舒……

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天舒面上,子曦心有所动,忍不住转头看了南墨昊一眼,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息一声。

这座宅子大,院落与院落之间相隔一段距离,互不打扰,各自享受庭院里的安静。

梨园在西北角,庭院外种植着一大片梨花树,既能阻隔外面的视线,风景也清幽,空气里飘散着清浅的梨花香味。

“娘亲这两年跟爹爹一直待在这里?”走在幽静的小径中,九娆淡淡开口。

子曦点头:“嗯,前年年底从大夏回来,之后就没有再离开过了。”

“秦叔叔和阁主叔叔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几天。”子曦道,“你阁主叔叔还没有正式传位,所以暂时只是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九微的九幽玄镜才练到第八重,最近在领悟阶段,九微闭关之前他们就要回去了。”

九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秦叔叔说,九微现在的武功很厉害。”

“嗯。”子曦点头,想到那一袭雪衣的帝修,“九阁跟朝廷不同,你不必刻意在武功上跟他较劲,有自保能力就行。”

顿了顿,她淡笑:“九微以后是九阁阁主,武功必须是九阁至高,而你是一国之君,不常出禁宫,也不是靠武力坐江山,身边有玄隐卫保护,武功不是最重要的。”

一国之君所需要花费最多时间和精力修习的,应该是治理天下的能力,以及帝王之术,而不是个人的武功修为。

九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几年里她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朝政上,武功只是偶尔带着练。

至于说较劲。

九娆摇头失笑:“以前小的时候还有跟九微一较高下的想法,现在已经不会了。我身边有天舒,闲来无事的时候跟天舒切磋一下都嫌累,哪还有余力去跟九微一较高下?”

子曦沉默片刻,转头命人带着几个少年各自去安置。

四人礼貌地躬身告退。

目送着四人离去,子曦淡道:“娆儿,你对这几个皇夫抱着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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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8章 百年之后

九娆漫不经心地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态度,既然他们都是命定皇夫,自己又都愿意进宫,我也乐得成全。”

“没有一个让你喜欢的?”子曦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天舒呢?”

“天舒跟我一起长大,情分肯定是有一点,不过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喜欢。”九娆淡淡一笑,伸手从梨枝上摘下一朵花瓣,“娘亲希望我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子曦安静地想了片刻,“若从江山社稷上看,我是不希望你太过重情。不过你是个女儿家,作为一个母亲,我又希望你能体会到爱人和被人爱的滋味。”

“我的想法跟娘亲恰恰相反。”九娆摇头淡笑,“眼下这种状态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身边有几个容貌漂亮的皇夫,各有所长,在政务上能帮到我,闲暇无事时也能热闹一下,很轻松,不必纠结太多东西。”

望着远方湛蓝天空,九娆嗓音清淡,却透着几分睿智和近乎无情的平静,“女儿今年十三岁,寻常少女在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可我不会。娘亲,我没打算去尝试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想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患得患失,更不想尝试去辜负谁伤害谁,或者被旁人辜负伤害的戏码。”

转过头,九娆淡淡一笑,“娘亲不用担心我的感情问题,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每时每刻在做些什么。不管以后宫里进多少人,做到不偏不倚也许很难,但在原则问题上,任何人都不会是特殊的。”

子曦默然片刻,点头叹笑:“娆儿,你比娘亲更适合做一个女皇。”

九娆扬唇轻笑:“我只是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

虽然作为一个女皇,她根本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自由,毕竟肩负着天下苍生的责任,以及受到皇族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

但她会尽可能地在自己能力范围之上,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而想要做到这些,前提条件是她自己必须足够强大,以及拥有打破世俗规矩的勇气。

“不说我了。”九娆叹了口气,勾着子曦的手臂,“娘亲想好了吗?真要让摄政王叔叔留下来?”

“想好了。”子曦点头,“这些年我欠了他很多,希望余生能尽可能地弥补他,给他一个安定平静的生活。”

“爹爹也没意见?”

子曦笑道:“你爹爹其实只是嘴上吃醋,他心里从来没把摄政王当成情敌。从他们初时见面开始,你爹爹就明白了摄政王的宿命。”

这么多年过去,其间也经历过生死,很多东西子曦看淡了,楚宸看淡了,南墨昊也看淡了。

“我们都不想再去强求什么。”子曦拉着九娆的手,在园子里长椅上坐下,“比起那些轰轰烈烈的感情,我们都更愿意平平淡淡,选择像亲人一样共度余生。百年之后葬在一起,对于我们而言,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九娆没说话,只是觉得“百年”这个词还有点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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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9章 透彻

不过像亲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她倒是觉得不错。

“天下苍生数万万,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九娆道,“对于爹爹来说,爱着娘亲,被娘亲所爱,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而对于摄政王叔叔来说,能守护娘亲一辈子,大概就是他这一生存在的意义。”

子曦点头:“是啊。每个人性情不同,所追求的东西不同。有的人汲汲营营一辈子,追求权势,谋求荣华富贵,有的人只是为了守护自己想守护的。我们都不是圣人,可在力所能及之力,也愿意尽可能地做到成全。”

伸手抚着九娆的发丝,“身在至尊之位上,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九娆,娘亲希望你也是幸运的。”

她的幸运在于能得一次重生的机会,挽救了濒临覆灭的江山,让自己前世的过错得到救赎。

让前世因她而死的楚宸和南墨昊两人,这一世都能寿终正寝。

而九娆的幸运在于,她是上苍选择的天子,生来具备帝凰之命。

她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子曦希望她以后也不会有犯错的机会,想她能一辈子受上苍眷顾这是一个为人母的愿望。

然而九娆以后漫长的帝王路,注定她得自己走。

“我跟你爹爹就在这里安家了,什么时候有了兴致也许会去外面走走,但大多时候还是待在这里。”子曦执着女儿的手,温声道,“以后有什么不顺心或者想不开的事情,你可以来找我倾诉,也许我们能帮到你。”

九娆点头,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在子曦肩膀上,像个寻常偎依着母亲撒娇的少女一般。

母女俩有着相似的五官轮廓,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而因为那九年的沉睡,子曦的容貌看起来比九娆也大不了几岁,这般靠在一起,反而更像是一对倾城倾国的姐妹。

静静望着天空,九娆忽然想到一件事:“凤凰城眼前的那位小公主,娘亲见过吗?”

小公主?

子曦挑眉,偏头看向女儿:“她貌似比你大。”

“她现在应该跟我一般大。”九娆淡笑。

什么?

子曦诧异:“什么意思?”

“姬凰舞喜欢九微。”九娆抬起头,“她比九微大三岁,为了能在年龄上跟九微相配,她动了不该动的术法这位南疆小公主本身就有点异于常人的本事,此番为了九微算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动用术法让自己六年停止生长。但是……”

叹了口气,“她就此失去了所有的神力,变得跟常人一样,甚至有一段时间,比常人更羸弱。”

子曦神色微变,皱眉道:“简直胡来,这位小公主死脑筋吗?姻缘一事跟年龄有什么关系?莫说三岁,若九微跟她真有缘分,即便大个五岁七岁也挡不住九微喜欢上她。若九微跟她无缘,就算她比九微小又如何?难道九微不喜欢她是因为年纪?这样岂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九娆微默:“娘亲看得比较透彻,但真正陷在感情中的女子,大概没这么理智。”

今天更新完。

基于大家都喜欢帝修和秦裳,我决定这本书完结之后,专门写一篇他们的番外。

当然,最终写不写由小可爱们自己决定,其实前面伏笔已经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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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8章 首当其冲

母女二人又单独聊了一会儿,子曦起身离去。

九娆到了梨园庭前,姬凰羽和其他三人都已经安置好。

梨园庭院宽敞,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设有主房一间,东厢两间,西厢两间,房中床、帐、妆台、盆架、桌椅一应俱全,刚好适合九娆五人居住。

九娆住主房,天舒和姬凰羽住东厢,闻筝和墨华住西厢,这一点上无人起争执,看起来很和平。

“陛下的娘亲看起来很年轻。”姬凰羽走过来,俊美眉眼间一派若有所思的神情,“岳母大人驻颜有术?”

九娆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打量着屋中陈设,不疾不徐地走到锦榻前坐下,“是啊,驻颜有术。”

天舒跟侍女要了茶叶,沏了壶茶端过来,淡淡道:“陛下该休息了。”

姬凰羽转头瞪他:“我想跟陛下聊会儿。”

“陛下该休息了。”天舒语气很淡,“不相干的人出去。”

不相干的人?

姬凰羽冷冷道:“谁是不相干的人?”

“行了。”九娆皱眉,“都闭嘴。”

两人噤声。

“今天刚到这里,姬凰羽,你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上一起用膳。”九娆语气淡淡,“有什么想聊的,明天再聊,时间多得是。”

姬凰羽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九娆洗了澡之后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梨花,眉眼沉静,心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舒安静地站在一旁。

“以后摄政王留在这里,朝堂就真正成了我们的朝堂……天舒,朕要做一个帝王了。”

天舒垂眸:“陛下早已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那些日子在宫里批阅奏折,决策朝政大事,只差一个亲政的名义而已。

不过对于九娆来说,年纪从来不是什么问题,十三岁亲政或者十六岁亲政,都取决于她自己。

“睡半个时辰。”九娆起身往床上走去,“傍晚可以出去逛逛。”

天舒嗯了一声。

九娆躺在床上小憩,东厢房里姬凰羽却在跟闻筝下棋,两人闲来无事,又没什么睡意,索性下棋打发时间。

而墨华则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他的神色有些严肃,姬凰羽抬眸看着他:“怎么了?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墨华摇头:“陛下还没起身?”

“不知道。”姬凰羽撇嘴,语气颇酸,“有楚天舒在,我们这几个皇夫注定都将成为摆设。”

闻筝对此没什么反应。

墨华默了片刻,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账本,转身就去了主房。

闻筝抬眸,注视着他的背影,语气平静:“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过了两年多平静日子,各方应该是按耐不住了。”姬凰羽挑唇淡笑,笑意却透着几分沉冷,“我大概需要回去南疆王城一趟。”

闻筝盯着棋盘片刻,淡淡道:“你觉得这次首当其冲的会是谁?”

“大夏。”姬凰羽道,“大夏皇帝即位多年,如今已过了中年,却至今没有子嗣,来自皇族和朝臣的双重压力已经逼他到了极限,所以他继续转移注意力。”

第1349章 白家

“陛下。”墨华从屋外走了进来,看见九娆刚刚起身,正在洗漱,“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

九娆转头,“刚刚?”

墨华点头:“方才陛下午睡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查了查墨氏钱庄的账。”

九娆洗净了脸,接过天舒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转身走到榻前坐下,“账目有问题?”

说话间,端起侍女呈递过来的花茶喝了一口。

“不是账目有问题。”墨华摇头,“凤凰城这里属于墨家的生意不多,但有个钱庄……半个月前,有一笔巨额银两存进了墨家钱庄,这笔账目多达四十五万两。”

四十五万两。

九娆皱眉:“存钱的人是谁?”

“南疆白家。”墨华在九娆对面坐了下来,“白家祖上是以饲马起家,百年下来,早已建立了一套完美严格的战马饲养机制。白家马场在几国之中执牛耳地位,马场位于凤国北境,区域广袤,饲养着整个天下最精良的战马。”

九娆端着茶盏,沉吟片刻:“凤国离此何止万里之遥?”

“白家新一代当家主事的人性情古怪,而且很神秘,不喜欢北方气候,马场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交给手下在打理。”墨华皱眉,“但是如果各国朝廷想要购买战马,必须派专人到渭城亲自找白家当家,路途如何遥远也没办法。”

朝廷想要购买战马,白家家主不点头,谁也买不了。

九娆沉默片刻:“所以意思是说,最近有人跟白家购买了战马?”

“是,而且购买的战马数量很大。”墨华道,“上上等的战马约莫十五两银子一匹,四十五万两可以购买三万匹最精良的战马。如果其中还有上等马,那么四五万匹都有可能,这么大的数量足以匹配一支铁骑精兵。”

九娆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有人是要蠢蠢欲动了。”

不过也正常,周边国家野心一直都在,当初战败求和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三年养精蓄锐想要卷土重来也完全有可能。

“这笔银两刚刚入账,暂时还不确定是否为最新交易。”墨华道,“陛下要派人去查吗?”

“当然。”九娆语气淡淡,“白家就在渭城?”

“嗯。”墨华点头,“渭城离此四十里地。”

“天舒。”九娆转头,“派人去查一下,最近渭城是否有什么特殊人物来往,白家最近跟谁在做交易?让人盯仔细了。”

天舒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往外走去。

“白家势力很大?”

“实力很强,不过也很低调。”墨华道,“白家祖上是凤国之人,且出自凤国皇族,所以当初才能顺利在凤国北境建立马场。而白家祖上的当家祖母来自南疆渭城世家,曾经也是个很有钱的商人,所以……”

有了凤国皇族势力,有渭城亲家的银两支持,再有一套饲养战马的精良技术,白家的马场能发展到现在显然并非偶然。

九娆倚着锦榻,唇角挑起一丝薄凉弧度:“所以原则上说来,白家其实是凤国皇族之人?”

第1352章 肆意飞扬少年时

既然是凤国皇族之人,那么凤国皇帝若是想要战马,需要亲自派人万里迢迢再来渭城?

似乎不太可能。

而除了凤国之外,目前只有大夏购买战马的可能性最大。

九娆沉吟片刻,单手托腮:“有没有可能,大夏跟凤国已经结成了同盟?”

墨华摇头:“我不知道。”

九娆瞥他一眼,这个问题她也没指望墨华能给他答案。

墨家只是商人,对朝廷与朝廷之中的事情并不知情,她现在是在等天舒的消息。

“墨华。”九娆抬眼,闲聊似的开口,“这两年你待在宫中,可还适应?”

墨华点头:“挺好的。”

宫中无人打扰他,几个皇夫都能和平相处,也没人找他的麻烦,虽说有宫规限制一些自由,但他依然拥有打理墨家生意的权力。

而且,也不知是因为陵国皇族规矩制度本就没那么严,还是因为九娆这个女帝比较开明,总的来说在宫里生活的这三年,他并未感觉到多少压抑不适。

“以前你们年纪小,也许没多少感触。”九娆淡笑,笑容带着些许玩味,“可现在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了,撇去聪明才智不说,想法应该也已趋于成熟……墨华,对于委身一个女皇的后宫当皇夫这件事,你曾后悔过吗?”

墨华微讶,显然有些意外九娆会这么问。

“后悔倒是不曾有过。”墨华摇了摇头,嗓音温和清润,“之于我来说,宫里也只是一个容身之处。倘若成为皇夫真是天命所归,我总不可能去逆天而行。既然如此,有什么可后悔的?”

九娆闻言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天命所归……天命其实是个很玄乎的东西。”

墨华没说话,眉眼沉静。

九娆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

三年过去,少年容貌越发温润雅致,褪去了三年前的少许稚嫩,此时才真正显出陌上人如玉的少年君子模样。

九娆想起三年前墨华的兄长给她说的话,正要再问几句,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小姐。”侍女恭敬请示,“夫人在紫藤园备好了晚饭,让您跟几位公子一道过去。”

九娆抬眼看向墨华:“去把闻筝叫上,吃了晚饭我们出去逛逛。”

站起身,她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不知这凤凰城晚上有没有热闹好玩的地方。”

“槐音河那边夜晚很热闹。”墨华道,“湖上有画舫,有美人轻歌曼舞,是很多风流才子喜欢去的地方。”

“是吗?”九娆扬眉,“我倒是没去过,今晚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目光落在少年如画的面上,九娆轻笑:“十六七岁的贵公子正是肆意飞扬的时候,也该长长见识了。”

墨华嘴角一抽,神情不由有些微妙。

女皇陛下要带她的皇夫去烟花之地长见识?

这跟男皇帝带嫔妃逛妓院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九娆才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说完了这句话就径自转身走出厢房,往紫藤园而去。

——

这几天情节很卡,然后……严打搞得人心惶惶,实在太丧了,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我需要冷静冷静,待会应该还有一章。

第1351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夜幕降临,墨色渐渐覆盖下来。

紫藤园里灯火通明,宽阔的庭院里几颗桃花散发阵阵清香。

地上铺着的花瓣已经被清理干净,九娆想到白天里秦裳清洗的那么多桃花,不由淡笑:“爹爹和秦叔叔最近是不是很有闲情逸致?不知今年酿了多少桃花酒?”

一张长桌设在庭院里,侍女们陆陆续续把美酒茶水端了上来,随即是一道道散发着扑鼻香味的佳肴,摆了琳琅满目一桌子。

微风拂面,清香一阵阵袭来,在在夜晚的桃花树下吃饭,很有一番意境。

楚宸抬眸取笑:“不管酿了多少,也没你的份。”

小孩子不能喝酒。

九娆撇嘴:“我也没说要喝。”

“九娆丫头今年十三,再过个两三年也就可以喝了。”温雅的嗓音从回廊里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若九娆真想喝,稍微尝一点还是可以的。”

几人转头看去。

帝修和秦裳一前一后沿着回廊走了过来,前面一人白衣清贵,负手徐徐而行,眉眼淡泊如画。

身后的秦裳一袭青衣沉稳,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目光远远看过来,扫了偌大的庭院一周,“怎么少了个人?”

九娆道:“天舒出门办事去了。”

天舒出门办事?

这句话一出,秦裳眉梢轻挑,忍不住转头看了他身侧的帝修一眼,随即猜测:“不会跟白家有关吧?”

九娆诧异:“秦叔叔,你未卜先知?”

话落间,帝修已经转身下了回廊,一派矜贵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裳走在他左后方半步之距离,闻言淡笑着摇头:“碰巧知道一些事。”

不是未卜先知,而只是消息比较灵通罢了。

“都坐吧。”子曦招呼,“吃饭的时候就只管吃饭,正事先放一放。”

帝修和秦裳拂衣落座,对面坐着楚宸和南墨昊。

九娆虽是女皇,但在这里她却是小辈,自然挨着大人下首坐,反倒是出于男儿风度,首位不约而同地让给了子曦。

当然,在座的这几个人大概也无人在意座次,不过聚在一起吃顿饭而已。

“希望明年九微也能来。”九娆托着腮,语气透着几分娇懒,“还真有点想他了。”

“明年?”秦裳想了想,“也许有可能。”

明年九微十四岁,若九幽玄镜第八重能突破,主人大概就真正放权给他了。

即便没有正式继位,但只要达到了一定的实力,作为九阁少主,九微也将拥有底线之上充分的自由。

九娆喝了口汤,抬头看了一眼楚宸和子曦:“爹爹,娘亲,我在这里大概待不了多久。”

“嗯?”子曦讶异,“要走了?”

九娆点头:“也许。”

“这么急?”楚宸皱眉,“来之前,你没把朝政大事交代好?”

“计划没有变化快。”九娆淡笑,“若别国又打起了陵国的野心,我得早些回去主持大局才行。”

话虽如此说,她的语气却并没有多少紧张,似乎也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第1354章 天舒失踪

楚宸闻言,倒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九娆现在是女帝,子曦既然开口让南墨昊留下,便代表九娆该有了一国之君的能力和魄力,家国大事已经无需他们多cāo)心。

一顿饭很安静地结束。

子曦道:“厨房还留了几道菜,等天舒回来记得让他吃。”

九娆点了点头。

吃完饭喝了盏茶,各自回去院落里休息片刻,散散步,沿着花园回廊走一段,嗅着空气里丝丝缕缕萦绕的清香之气。

“楚天舒出去的时间似乎有点长。”姬凰羽走在九娆后,眉头微皱,“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去查探消息。”九娆说着,眉头也蹙了起来,“应该是派人去查探消息,他自己这个时候该回来了。”

话落,她脚下一转,往府外方向走去:“出去探探消息。”

姬凰羽跟着她。

岂料刚到府门外,一个玄隐卫从外面而来,单膝跪下:“启禀陛下,天舒公子不见了。”

天舒不见了。

九娆愣住,随即眯起了眼:“在哪儿不见的?”

“出了凤凰城就不见了。”

九娆神色微变:“你们没跟着他?”

玄隐卫沉默片刻,恭敬回道:“天舒公子命属下等去查探白家一事,属下以为天舒公子会很快回来此处。”

九娆沉默片刻,淡淡道:“其他人都去寻找天舒的下落了?”

“是。”

九娆点头:“你也去吧。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是。”玄隐卫行礼,“属下告退。”

话落,起离去。

九娆注视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

天舒以前只是在玄隐训练,除了传达九娆的命令之外,他在玄隐并无调动其他玄隐卫的权力。

玄隐卫的职责是保护天子,不是保护皇夫,所以天舒出去执行任务时,其他人没有保护他的义务。

况且他自己本就是玄隐卫,也无需别人保护。

“以楚天舒现在的手,被人算计的可能虽然不大,却也并非不存在。”姬凰羽语气淡淡,“九娆,你有麻烦了。”

九娆转头看他:“你觉得他被人算计了?”

姬凰羽点头,神色似乎有些郁。

九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知道算计他的人是谁?”

姬凰羽抬眸,看着九娆没什么表变化的脸,倒是有些意外:“楚天舒失踪,陛下一点也都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九娆语气淡淡,“天舒年纪小,并未单独出过皇城,也没结过仇家,在这凤凰城附近州城也没什么认识他的人。如果真是被人算计,那么算计他的人必然是冲着我来的。”

说着,她勾唇轻笑:“不管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暂时应该还不会对天舒如何,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姬凰羽闻言,不由又沉默了下来。

“其实你就算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九娆道,“应该是白家的人?”

姬凰羽皱眉:“你怎么会猜到?”

“并不难猜。”九娆抬脚往外走去,“事发生得太巧合。”

第1355章 应邀而来

玄隐卫虽然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但各国有异动,玄隐卫都会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得到消息,继而禀报到圣驾之前。狂沙文学网

九娆在帝京时,并未听到什么关于大夏买战马的事——当然,这件事也许的确刚发生不久,并且大夏尽可能地隐瞒着消息没有泄露。

但九娆刚到凤凰城,白家就存了一笔银两进墨氏钱庄,数额之大足够引起侧目,墨华把这件事告知九娆,九娆派天舒去查。

然后天舒就失踪了。

若说这不是巧合,谁会相信?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姬凰羽问。

“等。”九娆转头看向长街两旁林立的商铺,语气淡定,“等对方主动找上来。”

姬凰羽于是没再说什么。

两人沿着长街走了一段,原本打算逛逛的,这会儿九娆也没了逛的心思,就这般慢慢走着。

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姬凰羽下意识地拽开九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手。

一支梅花镖被夹在了他两指之间。

镖上附带一张纸条。

姬凰羽把纸条递给九娆,然后细细地看着这支梅花镖:“果然出自白家,连掩饰都懒得。”

“人家也根本没打算隐瞒。”九娆把纸条上的内容看完,“走了,出城去逛逛。”

“就我们俩?”姬凰羽讶异。

九娆偏头:“你希望带多少人?”

姬凰羽默然片刻,摇头:“就我们俩好的。”

于是两人直奔城外而去。

夜色如墨,天际乌云涌动。

空气里仿佛弥散着一股危险气息。

半个时辰后,九娆和姬凰羽来到一座紧闭着大门的宅子前,静静伫立须臾,九娆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姬凰羽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渭城很偏僻的巷子,远离人群聚集地,也远离繁华的黄金地段……

好吧,看来大多有份有地位的人都喜欢安静。

当然,也有可能是故弄玄虚。

姬凰羽上前敲门,不大一会儿,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老者没什么表地看着九娆和姬凰羽,淡淡道:“你们找谁?”

“找你家白爷。”姬凰羽语气淡淡,“我们是应他邀请而来。”

老者点点头:“你们随我来。”

九娆抬脚跨进大门,随着老者一道往宅子里面走去。

宅子里很安静,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前院里连侍女都看不到一个。

然而……

九娆皱了皱眉,视线不自觉地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便走便盯着前面老者的脚步,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穿过一道敞厅,进入第二重庭院。

庭院里两旁种植着很多竹子,竹影萧萧,在微风拂动下发出沙沙声响,两边竹林中间留了一道可供两人并行的石板路,直通前后两间敞厅。

又穿过一道敞厅,继续往里走。

这座宅子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太安静了,前厅无人,中厅无人,到处都没什么人气,夜间便给了人一种森沉寂的感觉。

第三重敞厅出现在眼前,九娆和姬凰羽跟在老者后,目不斜视地穿厅而过。

——

晚上继续。

第1349章 十八岁很老?

阁楼还是之前的阁楼,小桥也还是之前的小桥。

假山花园,潺潺流水。

九娆转头跟姬凰羽对视一眼,随即两人举步行过小桥,转身穿过石板路,到了阁楼前。

“看起来倒是有点本事。”头顶上方传来一个男子淡淡的嗓音,“不愧为南疆下一任大祭司。”

姬凰羽和九娆同时抬头,看到二楼一个黑衫少年站在朱栏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下方两人:“我家主子说了,只能一人进去。”

姬凰羽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九娆:“我去吧。”

“你去?”九娆挑唇,“你觉得对方折腾这么一出,是为了见你?”

摇了摇头,她道:“我去,你在外面等。”

姬凰羽沉默片刻,倒也没多做坚持,点头:“小心点。”

九娆淡笑:“放心。”

此时不知是两人都忽略了,还是想法一致,即便已明白眼下的处境不太好,姬凰羽和九娆居然也没有想过要回去搬救兵的意思。

推开眼前这道门,九娆走了进去。

几乎在她刚踏进去,两扇厚重的红木大门就自动关了起来,瞬间把九娆和姬凰羽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姬凰羽无法得知门后是一个怎样的状况,但他似乎没多少担心,转头看了看周遭环境,脚下一转,抬脚走到一座假山石上坐了下来。

二楼的少年见状挑眉:“姬王子似乎并不担心小姑娘的处境。”

“的确不用担心。”姬凰羽靠在假山上,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眼前怪石嶙峋,语气很是闲适,“她若少了一根毫发,白家和凤国都将被连根铲平。白卿离就算如何孤傲自负,也不会蠢到自掘坟墓。”

少年闻言,似是无言以对,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姬凰羽抬头望天,沉默地看着天空几颗星子寂寥,良久,幽幽叹了口气,好看的眉头染上了惆怅郁结之色。

……

阁楼正厅里陈设奢华,墙上悬挂的字画、角落里半人高的花瓶、正前方的桌案,两旁的椅子,脚下踩的深红色地毯。

包括案上袅袅生烟的熏香炉。

看起来低调,低调中却又透着极致的奢华。

九娆在门后站定了片刻,视线微转,目光落在无风自扬的浅紫色纱幔上。

轻薄的轻纱帘幔后绰约映着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

九娆脚下微转,径自伸手拂开纱幔,看向站在长案后面垂眸写字的青年男子。

一袭素淡青衫,身段高挑而瘦削,一头墨黑发丝随着他低头写字的动作而垂落下来,五官看不太真切……

“小女帝陛下驾到,白某有失远迎。”

青年抬眸,一张苍白而阴柔秀美的脸映入九娆眼底,让九娆微微一怔。

片刻的沉默。

“白家家主?”九娆漫不经心地开口,“看起来好像很年轻的样子?”

“年轻?”白卿离放下手里的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不年轻了,至少……比起陛下的那几位皇夫,我算是老的。”

老?

九娆皱眉:“白家主几岁了?”

“十八。”

九娆嘴角一抽,“十八岁很老?”

——

前面章节有些不连贯的,是被屏蔽了~

晚安。

第1350章 冰肌玉骨

白卿离没说话。

九娆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某种可能,“白家主为何要跟我的皇夫比?莫不是……也想当我的皇夫?”

白卿离低笑,嗓音里却透着寒凉的气息:“皇夫?”

九娆皱眉。

“小女帝陛下果然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白卿离绕过书案,不疾不徐地走到九娆面前,幽深的眸光锁在九娆面上,语气散漫,“我最近闲得有些无聊,想收个小宠物,恰好觉得你这个小女帝不错,不知你意下如何?”

收个小宠物?

九娆愣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白家主……想收了我?”

莫不是嫌命太长了,想早点去找阎罗王报到?

白卿离漫不经心地点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九娆笑了,绝色的眉眼似染了冰雪纯净的气息:“白家主很喜欢开玩笑。”

白卿离眉梢上挑,笑意里多了几分戏谑:“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不像。”九娆眉梢轻挑,“所以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个小宠物?”

白卿离没说话,而是突兀地伸手,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勾起九娆的下巴,细细地打量她的五官轮廓:“容貌绝俗,气度不错,身份又如此显贵……不管像还是不像,若是能收一个这样的小宠物,会让我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

“若这份成就感是用性命换来的,白家主也不后悔?”九娆语气淡淡,“白家主有没有算过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寿命从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白卿离摇头,阴柔秀美的脸色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我从不考虑白家有多少财富一样。人生短短数十年,能活得随心所欲,才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

倒是个狂傲的人。

九娆伸手,抓着他放肆的手,忽然一怔。

好凉。

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真正如那书里形容的一般,冰肌玉骨。

九娆目光轻垂,看向他修长如玉,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黛眉蹙紧,眼底浮现一抹诧异。

这只手特别漂亮。

作为一个少年男子来说,简直漂亮得不像话,就像……上等白玉精雕细琢出来一般,完美没有瑕疵。

翻过他的掌心,掌心纹路浅得几乎看不真切。

“你的手很奇怪。”九娆如实说道,“不像真人的手。”

说话间,她伸出自己的手对比了一下。

女孩子的手无疑也是好看的,纤纤玉手,白皙娇嫩,可她的掌心纹路很清晰,手掌也有着真切的温度。

九娆之前虽然没刻意去关注,但她知道天舒的手也有温度。

姬凰羽方才在破阵的时候揽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也能感受得到。

只有这位白家主……

这只手漂亮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冰凉的触感如玉石。

“这只手,你想要?”白卿离开口,嗓音透着几分让人头皮发麻的温柔,“送给你珍藏?”

什么?

九娆抬眸,似是确认:“送给我珍藏?”

怎么送?

难不成把这双手切下来送给她?

——

下午请假半天,剩下的晚上一次性更。

第1359章 谈交易

“你做我的宠儿,这双手就是你的了。”白卿离语气柔和,带着一种诱拐的味道,“陛下要不要考虑考虑?”

九娆放开了他的手,抬眸淡笑:“白家主的嗜好很特别。”

说着,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笑意微敛,很快进入正题:“天舒在哪儿?”

“在我的地盘上,能别想着别人吗?”白卿离转头,眸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如盯着锁定的猎物,“说不定我一个不高兴,直接把那个少年弄死了,陛下可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九娆眸心微细,眉眼寒凉:“白家主胆量不小。”

白卿离低笑一声,笑意透着几分孤傲:“我方才已经说了,性命和财富从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所以陛下应该明白我的胆量从何而来。”

若连性命和财富都不在意,那么胆量这个东西本就该存在得理所当然。

九娆微默,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你不怕死?”

白卿离摇头:“不怕。”

“不怕白家因此而受牵连?”

白卿离还是摇头,唇边笑意加深,映着他苍白的容色亦多了几分深意:“事实上,就算是陵国摄政王亲自出手,短时间之内也奈何不了白家,所以陛下的威胁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身体微弯,他双手搭在椅子两侧扶手上,把少女困在椅子里:“相反的,现在处于被动处境的人是陛下,而不是我。”

九娆抬眼,清透的目光跟他对视,目光澄澈而平静。

“小女帝陛下勇气也是可嘉。”白卿离唇角微挑,眼底兴味之色愈浓,“不担心我对你不利?”

九娆语气淡淡:“白家主可以试试。”

白卿离闻言,越发贴近了她,身上隐约有木槿花气息萦绕,嗓音里透着魅惑气息:“留下来做我的小宠儿,我可以帮助陛下夺得大夏。”

“离我远点。”九娆挑眉,伸出一只手捂着他的脸,将他朝后推了推,“意思是说,若没有你的帮忙,陵国便注定将败于大夏?”

“我可没这么说。”白卿离摇头,伸手拉下她的纤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只是在跟你谈交易。”

九娆注视着他的动作,面上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淡淡道:“既然是谈交易,就该有谈交易的态度,冒犯女皇可不在你的交易范围之内。”

白卿离笑了笑,眉眼沾了几分邪魅之气。

转身走到长案后,他拂衣在宽大的椅子上落座,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道:“小女帝陛下打算如何与我谈交易?”

“谈交易是白家主提出来的,并非是我要跟你谈。”九娆放松了身体,侧倚在椅子里,“不如请白家主先说说,为何想让我做你的小宠物?”

“方才我已经说了,最近有些无聊。”白卿离幽幽叹了口气,阴柔秀美的脸上苍白的几乎看不见血色,让人不免担心他的健康状况,“想找点事情做做。”

“因为无聊,所以想收个宠物?”九娆淡笑,“这个借口够特别的。”

第1360章 眼光很靠谱

白卿离不置可否。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白家主能否解答我的疑惑?”

白卿离漫不经心地点头,看起来耐十足:“当然可以。”

“天舒现在还好?”

白卿离笑着:“目前还好。”

目前还好?

九娆眸心微闪:“除了让我做你的下宠物,白家主可还有别的目的?”

顿了顿,她淡笑:“明人不说暗话,白家主应该不屑于撒谎。”

“我的目的很简单,所以没必要撒谎。”白卿离点头,语气清淡,“小女帝陛下不用多心,我没那么多谋诡计用在你的上。”

九娆闻言,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我可否知道,近期大夏是否跟白家购买了战马?”

白卿离端起案上茶盏,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只是交了定金。”

定金?

九娆皱眉:“四十五万两定金?”

白卿离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你觉得意外?”

九娆微默,须臾,淡淡点头:“的确意外。”

“白家卖给大夏的战马是二十两银子一匹,每匹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品。”白卿离语气淡淡,“大夏皇族预定了六万匹。”

九娆神色微动,挑唇淡笑:“看来他们此番做足了准备。”

六万匹战马,装备至少六万骑兵。

按照骑兵步兵的比例,大夏此番若要掀起战争,至少已训练好精锐兵马二十万。

九娆托腮沉吟:“大夏跟凤国是否已结盟?”

“果然是聪明的小女帝。”白卿离抚掌,似笑非笑地看着九娆,“不愧是我看中的小宠物,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靠谱。”

九娆讥诮:“白家主很看得起我。”

她还以为他敢明目张胆地提出那般要求,是把她当成了愚笨蠢钝的痴儿,没想到还知道她聪明?

既知她聪明,还敢一口一个“小宠物”,看来当真是嫌命太长自己找死了?

“就算是小宠物,我也喜欢聪明的。”白卿离道,“太笨的,只会让我反感,继而生出想要毁灭的心思。”

“谢谢白家主看得起我。”九娆嘴角噙了丝笑,语气波澜不惊,“还有一个问题,白家主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白家做的是战争的生意,赚的是战争的钱,若没有一完美的报网,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白卿离挑唇笑着,苍白秀美的脸上明显泛着愉悦。

九娆点头:“所以,白家主知道除了我之外,摄政王也来了凤凰城?”

“自是知道。”

“知道摄政王也来了凤凰城,白家主居然还敢以这样的方式约我……”九娆微笑,笑意直达眼底,“此时我终于相信了,白家主的确没把命和财富放在心上。”

既然知道摄政王也来了,那么肯定也会知道九娆和摄政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是知道了她爹爹和娘亲的份。

暂时就算他不一定知道帝修和秦裳的份,然而只单单知道了楚宸、子曦和南墨昊的份来历,却依然敢以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们的女儿,足以证明——

白卿离不是真的不怕死,就是他有十足的底气,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

第1361章 不接受威胁

阁楼里有片刻的沉寂。狂沙文学网

九娆托着下巴,面上倒是并无多少担心,只是眉头微敛,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

白卿离安静地喝着茶,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面上,唇角挑着玩味而又笃定的笑意。

就像一只成了精的猫,在看一个落入掌控之中无法逃脱的老鼠。

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九娆看起来像是想通了什么,抬眸瞥了白卿离一眼,忽然站起,优雅地颔首:“今晚冒昧打扰,告辞。”

白卿离:“……”

九娆说完,当真转就往外走去。

白卿离诧异地盯着她的背影,眸心微细,“等等。”

九娆转头:“白家主还有事?”

“你就这么走了?”白卿离皱眉,显然觉得这样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不然呢?”九娆挑眉,“夜深了,白家主难道不用休息?”

白卿离眉头微皱,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探究:“楚天舒的死活你不管了?”

“白家主知道楚天舒是什么份吗?”九娆不答反问。

“当然知道。”白卿离语气平静,“他的母亲是楚凝,父亲是苏瑾,他目前既是小女帝陛下的皇夫,又是皇族玄隐卫。”

九娆沉默片刻,眸心多了一抹幽深。

一个商人,就算报网有多庞大,可连陵国皇族玄隐卫的事他都知道……这未免不太正常。

九娆心里对白卿离的底细不由多了一些判断,面上却不露声色。

“既然白家主知道他的份,就该明白我的意思。”唇角微挑,少女如画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清冷,“于公,他是朕的皇夫兼玄隐卫,保护朕是他的职责,此番他沟里翻船,是他自己学艺不精,白家主就算不处置他,朕也不会就此饶过他;于私,他是苏瑾和楚凝的儿子,白家主若想对他不利,朕的丞相和长公主自会踏平凤国,剿灭白家。白家主既然把命和财富都不放在心上,那么应该也不会在乎白家是否灭亡。”

唇角弧度加深了一些,九娆的嗓音听着格外沉静平和:“不管白家卖了多少匹战马给大夏,陵国都不会因此而生出半分畏忌。大夏既然三番两次挑起战争,且屡战屡败,屡败还屡战,朕此番索就直接灭了他的国,让大夏从此不复存在,看他能否就此消停?”

白卿离眯起了眼,显然没料到九娆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且听着居然没有一点虚张声势,甚至隐隐有种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气势。

“至于天舒……”九娆嗓音越发平静,“只要白家主做好了跟陵国为敌的准备,做好亲自面对楚凝怒火的准备,那么大可以随意处置天舒,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朕绝不会干涉半分。”

说完这番话,她优雅从容地颔首:“白家主不用送我,就此告辞。”

说罢,径自转往外走去。

走到门后,她伸手拉开阁楼大门,却发现根本打不开,眉头微皱,直接伸手一拍。

砰!

——

今晚更新完,晚安。

第1354章 进退两难

沉重的实木大门被巨大的掌力拍开,竟直接从里面往外倒去。

门板倒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直接让倚在假山上欣赏夜景的姬凰羽吓得一个激灵。

转过头,他看着九娆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是愣了愣,然后才道:“谈完了?”

九娆走出来,目光从他面上掠过,语气平静:“走了。”

走?

姬凰羽站起身,看了一眼被震坏的门板:“楚天舒呢?”

“不用管他。”九娆语气淡淡,径自举步离开。

“明日一早,我会命人把楚天舒的左手送去给陛下。”白卿离的声音在阁楼里响起,平静闲适得犹如在跟知己寒暄,“请小女帝陛下务必笑纳。”

九娆脚下一顿,眉眼染了几分寒凉。

姬凰羽眉头皱了皱,淡淡道:“九娆,我去跟他谈。”

“你去?”九娆睨了他一眼,“你去当他的宠物?”

姬凰羽:“……”

九娆沉默了片刻,“你觉得他……”

“白卿离是个偏执阴狠的人,说得出就做得到。”姬凰羽语气淡淡,“如果他逼迫陛下做什么,或者陛下跟他之间会面对一场对决,那么你们真正要比的,就是看谁的心更狠。”

所以,如果她此时抬脚走了,明天白卿离真的会把天舒的手砍下来送给她?

九娆皱眉,第一次面对这种进退两难的抉择。

不过为难也只是片刻。

在心里沉思了很短的时间,九娆便确定自己不想冒这个险——方才在阁楼的那点时间里,白卿离虽然说话始终带着笑意,但九娆能感觉得到越是这样的人越危险。

他的温柔和闻筝、墨华不同。

或许正如姬凰羽所说的,白卿离骨子里是个带点偏执,狠辣又嗜血的人,且很有心计。

他既然能通过存钱进墨氏钱庄来引起她对白家的好奇,继而困住天舒而引她前来,并胆大包天到提出让她堂堂一个女帝给他做宠物,便足以证明他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似乎当真应了他自己说的那句,性命和财富他都不放在心上。

所以他是真的既不怕死,也不担心白家的覆灭。

九娆可以比他更心狠,也可以完全不必理会他的威胁,甚至不必顾忌天舒的性命——然而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沉默了片刻,她转身走了进去,目光落在那倒在地上的门板上,嘴角一抽,直接踩着门板往阁楼里走去。

白卿离还闲适地坐在长案后,垂眸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先让我看到完好无损的楚天舒。”九娆抬眸,目光远远落在那人身上,嗓音平静得一点都不像是受制于人的模样,“等我看到天舒之后再谈。”

白卿离搁下笔,抬头看着九娆,叹息着摇头:“陛下还是太心软。”

九娆挑眉,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句:“我要见天舒。”

“陛下先答应我的条件,我才会让你见他。”白卿离说着,幽幽叹了口气,“看见小女帝陛下为了另外一个人妥协,真是让人不爽……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直接把楚天舒分尸——”

第1364章 冲冠一怒为君颜

“陛下。”墨华走过来,眼底有着关心,“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九娆走到榻前坐下,侍女递过来一盏茶,九娆接过来喝了一口,淡淡开口:“你们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帝京。”

明日一早?

墨华沉默片刻:“天枢君……”

“他没事。”九娆道,“你无需担心,去休息吧。”

墨华点头,似乎看出九娆这个时候没什么交谈的兴致,跟闻筝对视一眼,两人转身往屋外走去。

夜深了。

九娆一个人倚在窗前,静静地敛眸喝茶。

察觉到屋子里还有一人没离开,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姬凰羽,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放心不下你。”姬凰羽道,“陛下此时是在担心?”

担心?

九娆挑唇,缓缓摇头:“不是,我是在想,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也到了该合而为一的时候了。”

姬凰羽沉默片刻,一双桃花眼略带纠结地看着九娆:“陛下这是冲冠一怒为君颜?”

九娆:“……”

空气诡异地安静一瞬。

九娆徐徐抬眸,看着眼前这位俊美少年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天方夜谭?

姬凰羽撇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难道不是?陛下分明是想为楚天舒讨公道。”

嘴上说着什么不用管他,可言行举止却分明不是。

九娆没说话,敛眸啜了口茶,眼底浮现异样的光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面传来一阵破风声,玄隐卫扛着一个少年走进梨园,看见九娆屋里的光亮,直接把少年扛进了主屋,道:“陛下。”

九娆伸手一指内室:“放床上。”

“是。”玄隐卫走进内室,把昏迷的天舒放在床上。

九娆依然安静地坐着,气定神闲的姿态。

玄隐卫转过身来,走出内室,道:“陛下,天枢君中了迷药。”

“你去出去吧。”九娆淡道,“盯着白家的动向。”

“是。”

玄隐卫躬身行礼告退,转身就走了出去。

九娆放下茶盏,起身走进内室,细细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天舒,嗯,脸色正常,看起来不像是中毒的样子,也不像被酷刑折磨过的模样。

看了看身上完好的衣衫,没有一点损坏的痕迹。

九娆伸手,扒了扒天舒的眼皮,然后拍了拍他的脸:“还装睡?”

装睡?

姬凰羽讶异。

下一瞬,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天舒睁开了眼,目光平静冷锐,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

只是他的动作却跟他的表情不太相符。

睁开眼的刹那间,他已利落地起身落跪于地,“陛下。”

“没受伤?”九娆淡问。

“没。”

“没中毒?”

“也没。”

九娆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在床沿坐下:“都查到了什么消息?”

“白卿离除了是白家家主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重更贵重的神秘身份。”天舒道,“只是暂时我还不确定他的身份是什么。”

顿了顿,也许是担心九娆说他无能,天舒解释:“我昏迷着不能动弹,这些消息都是之间查到的,以及昏迷的时候听到了白卿离跟他手下的对话,才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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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5章 提了个醒

昏迷的时候,听到了白卿离跟他手下的对话?

姬凰羽挑眉,悠悠开口:“天枢君不愧是天枢君,昏迷的时候居然还能听到旁人说话,真是厉害。”

天舒没理他。

“所以,你也听到了陛下说的话?”姬凰羽眼神里掠过一抹异样光芒,“不知天枢君做何感想?”

于公,他是朕的皇夫兼玄隐卫,保护朕是他的职责。此番他阴沟里翻船,是他自己学艺不精,白家主就算不处置他,朕也不会就此饶过他。

这可是九娆亲口说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楚天舒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什么感想也没有。”天舒语气平静,“学艺不精的确是我自己的不足,阴沟里翻船也是我的错,陛下要如何惩罚,都是我该受的。”

姬凰羽以为天舒会觉得寒心吗?

不,他不会。

即便听到了九娆说的那番话,天舒心里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他觉得九娆说的很对

于公于私都没有错。

只要白家做好了跟陵国皇族为敌的心里准备,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后果,那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九娆是一国之君,不该有软肋,与人谈判更不能一味示弱,否则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天舒要强大到守护九娆一辈子,而不可能让自己成为九娆的软肋。

今晚的事情虽然大半都在他自己可控范围之内,但他已经意识到,作为一个御隐卫,他的能力还远远没到可以保护九娆一辈子的地步。

“姬凰羽。”九娆转头,语气平淡,“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去休息了。”

姬凰羽嘴角一抽:“我今晚还陪着陛下同闯了一次龙潭虎穴呢,陛下过了河就拆桥?”

“既然河都过了,为何不能拆桥?”九娆反问他。

姬凰羽:“……”

“行了,你先去休息。”九娆语气淡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姬凰羽点头,目光掠过天舒身上,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

“起来。”九娆视线微垂,淡淡开口,“今晚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你才十三岁,到了别人的地盘上遭到暗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必要多想。”

天舒起身,低头沉默不语。

“况且,这个世上没有人永远是一帆风顺的,遇到点挫折才能更快速的成长。”九娆道,“不过我们也都不小了,今晚的事情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提了个醒?

天舒抬眼:“陛下的意思是……”

九娆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大夏皇帝永远不可能安分,那么与其等着别人打上门来,我倒是更愿意化被动为主动。所以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帝京,接下里的时间里,我要为谋取天下做好充分的准备。”

天舒默然片刻:“师父若留在凤凰城,暂时帝京能领兵的人只有我娘。若是凤国和大夏已经达成了结盟,两面夹击……”

九娆摇头,嗓音里透着凛锐:“能领兵的人不止你娘亲,而且我也不会让大夏跟凤国有机会结盟。”

今天更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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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6章 命格变化

天舒没说话,心情看起来很低落的样子。

九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不高兴?”

天舒抬眼,缓缓摇头:“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九娆轻笑,“很没用?”

天舒沉默。

“那你说,该怎么办?”九娆挑眉,“我要不要换一个御隐卫?”

天舒脸色微变,猝然看着九娆,眼底有着明显的不安。

“行了,你若再这么妄自菲薄,我真的会考虑换一个御隐卫。”九娆说着,起身往外走去,“不早了,该沐浴就寝了。”

天舒转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唇角抿紧,很快抬脚跟上。

……

竹园里,帝修和秦裳也还没睡,屋子里灯火明亮。

秦裳倚在床头,帝修着一袭白色寝衣,枕在他的双腿上看书。

伸手按摩着帝修的头部,秦裳若有所思地开口:“那个白卿离,主人可知道他的底细?”

帝修淡淡嗯了一声。

“他……”秦裳动作微顿,很快又继续按了起来,“对九娆丫头抱着什么心思?”

帝修没说话,只静静翻看着手里的书。

清俊矜贵的容颜在灯火着泛着出尘的光泽,让秦裳忍不住心动,俯下头,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帝修抬眼,目光从他面上掠过,语气淡淡:“小女帝的命格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

秦裳一愣:“什么变化?”

命格还会有变?

帝修静了一瞬,修长的手指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似乎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

秦裳目光微转,落在他手里的书上,然后眉头抽了抽。

主人看的这本书,秦裳以前也不止一次看过,然后发现上面那些特殊的符号跟天书一样,他压根看不懂。

他知道这本书大概就是讲一些天命之事,他也不明白主人怎么就能从这本他压根看不懂的书里看到什么天机,不过……

九娆丫头的命格发生了一些变化?

秦裳眉头微锁,“九娆丫头命格若是发生变化,会影响到九微吗?”

毕竟他们是双生子,命格总会有些连系……

“不会。”帝修语气淡淡,说完却不由蹙了蹙眉,“那个南疆小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秦裳微愣,随即道:“好像去了丰州分堂。”

顿了顿,“她女扮男装过去的,不过那边的堂主都知道她的身份。”

九阁势力庞大,新一代弟子大多都是九阁门下弟子的子嗣,就像秦裳以前一样,土生土长的九阁中人。

各个分堂偶尔也会进新人,却不是什么人都要。负责分堂事务的堂主或副堂主以及教习师父会进行严格的筛选。

堂主或大教习若遇到资质不错想收的子弟,除了根骨上佳之外,尤其要考验这个孩子的品行,以及查清来历背景是否干净。

九阁其下人口数十万,遍布大陆各国,从外面进的弟子其实很少,甚至根本无需特意去寻找根骨好的弟子。

姬凰舞算是比较特殊的例子。

想到那个执着得不顾一切的女孩,秦裳忍不住蹙眉。

原本以姬凰舞的身份根本进不了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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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7章 无缘

可当初也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想到动用术法来让自己停止生长,由此解决跟九微之间年龄的差距——可也因此而严重伤了元气。

秦裳倒不是觉得这个女孩有多痴情并因此而感动,只是觉得不管她跟九微之间是否有缘分,毕竟也是因为九微才做出那样傻傻的举动,又忍不住联想到自己曾经的痴傻执着,心头有点感同身受,所以暗中下了个命令,让丰州那边的堂主把她接了过去。

只当是暂时性把她保护起来,不让她在外面遇到危险。

至于以后……

“她暂时还不知道她所在的分堂是九阁的势力。”秦裳沉默了一阵,抬眼看向帝修,“主人觉得她跟九微以后能结成一段姻缘吗?”

帝修放下手里的书,闭上眼享受秦裳的伺候,“她跟九微无缘。”

无缘?

秦裳沉默,没再多问,敛眸看着主人沉静的容颜,“主人困了吗?”

“嗯。”帝修轻应一声,“最近有些精神不济。”

秦裳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放在一旁的那本书,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但见帝修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便没再开口,只越发细致地给他按着头上穴位。

不大一会儿,帝修就睡着了。

秦裳低头,目光落在他的面上,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眉眼只柔进了骨子里。

次日一早,九娆跟天舒几人就告辞离开了楚府。

再三确定不需要南墨昊回去,不需要子曦和楚宸帮忙之后,她的爹爹和娘亲只得放手让她自己处理。

帝修和秦裳起得比较晚,起身洗漱,更衣打理妥当之后刚好赶上午饭。

九娆几人离开半日,帝修和秦裳在别院里用过午饭也没有再逗留的打算,秦裳开口跟楚宸和子曦告辞。

“天下即将迎来一场动荡,我跟主人先回九阁之巅。”秦裳道,“各国朝廷之事主人不想参与,回去山上图个清静。”

子曦点头:“一路保重。”

帝修和秦裳离开之后,南墨昊也出乎意料地开口:“陛下,臣也回去吧。”

“你也回去?”子曦诧异,“为什么?”

南墨昊沉默片刻,淡淡道:“臣这些年习惯了忙碌,一时闲下来反倒不知该干什么。

九娆有能力亲政,臣就算不再做摄政王,去玄隐卫做个大教习也可以,不能荒废了这一身武功。”

说着,他轻轻抿唇,“臣幼时在玄隐殿受训,玄隐殿的规矩都刻进了骨子里,所以臣以前的心态固执了些,倒是给陛下造成了一些困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臣的想法也有了些改变。”

经历了子曦的差点死亡,品尝到了刻骨铭心的痛,也经历了教授徒弟和辅佐新帝的过程,受到前后两任女皇毫无保留的信任,更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这么多年——这是历任玄隐卫从未有过的显赫风光。

南墨昊很低调沉稳,寡言冷漠,可他短短三十年的人生经历,真要论起来,却当真要比世间任何一人都来得更辉煌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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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0章 无私

位极人臣,却还能全身而退。

只是天子身边的一把刀,却能凭一己之力震慑朝堂,让满朝正规科举出身的官员都不敢不服。

做到了权倾天下,却自始至终守着心里的一片净土。

这样的人,即便翻便上下几千年的史书,只怕也很难找得出一个。

子曦沉默片刻,道:“陪我走走吧。”

说着,抬脚上了回廊,沿着长长的廊道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南墨昊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阳春三月,空气里处处都萦绕着清香气息,园子里百花齐放,争相斗艳,风景无限美好。

阳光打在粉黄蓝红白各色花瓣上,仿佛在花园里洒下一层金光,远远看去,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我其实是个自私的人。”子曦叹息,唇角噙着一抹自嘲的弧度,“曾为一己私情而辜负天下苍生,让天下陷入水火。只看到曾经视线里为了自己而死的人,却忽略了背后同样有人因为我的漠视而悄然消失。”

南墨昊闻言,眉头细不可查地拧了一下,不太明白子曦这番话里的意思。

“得到重来的机会,却又执着于补偿,只求让自己得到一个心安理得。”子曦吐出一口气,苦笑,“可上天却像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我沾沾自喜于自己为了爱一个人而愿意放弃整个后宫时,却发现,原来自己辜负的人太多,补偿了一个,却依然还在亏欠别的人。”

南墨昊抬眸,目光落在女子绝美的侧颜,沉默了片刻:“陛下并不欠任何人。”

不欠?

子曦转头看着他:“你觉得我不欠吗?”

“不欠。”南墨昊淡淡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身上自有责任。可陛下也是一个女子,有选择所爱之人的权利。大爱是爱天下苍生,小爱是爱自己的夫君,臣不觉得陛下做错了什么,也不认为陛下亏欠了谁。”

子曦摇头失笑:“南墨昊,比起我,你才是一个真正无私的人。”

南墨昊一怔。

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抬眼看着子曦,薄唇抿紧了些,缓缓摇头:“陛下抬举了臣,臣其实也是一个自私的人。玄隐殿是天子刀兵,不该有感情,可臣却动了不该动的情,曾一度让陛下为难——”

“南墨昊。”子曦转身,抬手阻止了他的话,“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人能控制的,就算玄隐殿的规矩如何严苛,却也挡不住万一。有时候也许只是源于偶然一瞥,从此就能让人从此万劫不复。世上的人,不管是谁,都有拥有七情六欲的权利,没有人能剥夺这一点。”

即便是多严苛的规矩,多严酷的惩罚,即便规矩与惩罚能打破人的意志,束缚人的言行自由,却始终不可能真正磨灭情感。

相反,越是压抑情感的人,一旦真正动了情,那会比一般人更执着,更热烈,更不顾一切。

子曦走近两步,抬眼看着他:“陵国历来是男帝当政,即位为女皇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拥天下,更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拥有三宫六院。”

第1369章 若有来生

“即便出身尊贵,可我骨子里还是那个具有贞洁观念的女子,我无法放开自己。”子曦说着,忍不住又苦笑了起来,“对于一个女皇来说,这一点其实是有点可笑的,可我没办法……”

所以即便给了南墨昊名分,她还是无法强迫自己给他一个夫妻之实。

这一点,原本不该是她的过错,可束缚于玄隐殿的规矩,束缚于皇族的规矩,他跟她有了名分,却又无法再行娶妻。

于是便注定他这一生极有可能孤独终老。

说到底,依然是她欠了他。

“陛下。”南墨昊嗓音低沉,惯常的淡漠中却仿佛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玄隐殿里隐卫很多,所有的隐卫自进殿之日开始就注定没了自由,孤独终老只是少数人的幸运,大多隐卫也许活不到那个时候。”

目光落在子曦面上,南墨昊唇角难得浮现一抹笑意,“臣真的算是幸运的。但有个问题,臣此时想问问陛下。”

子曦微默,随即好奇地道:“什么问题?”

伸手撩起她鬓角的发丝,南墨昊淡笑:“方才臣已经说了,玄隐殿所有人都没有自由。就算不进后宫,跟陛下没有名分,臣也不可能娶妻……为何陛下单单对臣觉得亏欠?”

子曦讶然。

“陛下不该对整个玄隐殿的隐卫都亏欠吗?”南墨昊扬眉。

子曦:“……”

“玄隐卫是天子刀兵,职责是护卫天子。”南墨昊叹了口气,“陛下不该有所亏欠,因为这是玄隐卫存在的职责和意义。陛下之所以对我心存愧疚,也许是因为……心疼臣这些年付出却没有回报?”

子曦:“……”

“还是因为,陛下对臣其实也并非没有感情?”

子曦:“……”

“臣现在已经不会多想其他的,只愿陛下安好,也愿意替陛下守护九娆和她的江山。”南墨昊拉过子曦,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臣唯一的心愿便是,陛下能安然顺遂一生。”

子曦心头酸涩,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南墨昊,回去帝京之后,如果你能遇上一个不错的姑娘……”

话音未落,南墨昊脸色已变,“陛下。”

“你先别急。”子曦抬眸轻笑,“如果你能遇上一个不错的姑娘,你们能两情相悦的话,就把她娶了,我会给你自由——这句话永远有效。”

南墨昊抿唇不语。

“如果这一生你都不会喜欢上旁人,那么百年之后,南墨昊,我的棺木旁边必有你的位置——生不能同寝,死后我也不愿让你孤单。”

南墨昊沉默着,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如果……”子曦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喟叹,伸手环住南墨昊的腰,“如果有来生……”

有来生会如何?

子曦没再说,这一世她爱着楚宸,那么有些话是不该说出口的。

心头有一抹悸动瞬间划过,南墨昊抿唇,沉默了良久,才伸手环着子曦的肩膀,心里却无声地应了下来:

若有来生,我宁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愿换一个光明正大爱你的机会。

——

今天更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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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0章 念想

傍晚时分,夕阳照得这座城池美丽而静谧。

南墨昊着一身黑色袍服,策马离开了凤凰城。

子曦目送着他离去,静静在府外站了很久,直到黑色骏马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远得只能看见一个微小的黑点,然后慢慢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才转身走了别院。

“子曦。”楚宸站在紫藤园的树下,见她回来,不由蹙眉,“南墨昊为什么决定离开?”

不是已经留下了吗?

子曦走到他身边,敛眸沉默了片刻,淡笑:“他说习惯了忙碌,突然间闲下来反倒不知该干什么。”

楚宸皱眉。

“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他也想开了不少。”子曦叹息,“他能想开自然是好的,我也不希望他困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想开了,余生的日子才更好过一些。

楚宸若有所思。

子曦走到椅子里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抬眸看着天边的夕阳。

她方才跟摄政王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如果说那可以称之为承诺的话,至少往后数十年,心里都可以存有一丝希望,而不会让自己过得毫无念想。

虽然,但凡有一丝可能,子曦还是希望南墨昊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幸福快乐地过完余生。

可如果这样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那么她愿意让他保有一丝希望。

她重生过,所以她相信人有转世。

来世,若还能遇到他,她不会再辜负他的一腔真心。

转过头,她看着楚宸,淡淡一笑:“过几天,我们也出去走走吧。现在还年轻,离隐居其实还早,可以先出去见识见识山河大川,享受享受人世繁华,做一对恩爱眷侣。”

楚宸眉眼晕开温柔色泽,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好。”

——

特意发一章上来,解释一下剧情,发在书评区怕一些读者看不到。

看到这两章情节,可能有的读者会觉得女主比较圣母,南墨昊结局也跟预想的不一样。

最近严打,很多书被封了,我这本还算清水,所以没什么大碍。

但为了响应政策,树立正确的婚姻观,价值观,世界观,所以男女主的结局只能是v,我也不想辛苦写出来的书被屏蔽,所以请小可爱们勉强接受这个并不太完美的剧情,我已经尽可能地给给南墨昊多一点宠了,请温柔点喷。

关于南墨昊的番外。

因为子曦重生过,所以她相信人有转世,她许下的承诺是真心的,不会反悔。

有的读者说不爱就不要给他希望,但我觉得有点念想反而是好的,我们都对生活充满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若是没了希望,生活将变得如一潭死水,了无生趣。

所以后续番外会写一点,算是给他们一个圆满,但篇幅不会太长,也是给心疼摄政王的读者们一个圆满

目前来说,番外暂定就两个,一个是南墨昊跟子曦,一个是秦裳跟帝修。

——

晚安。

第1371章 天舒中毒

天舒中毒了。

原以为只是中了迷药,醒来了人就没什么大碍了,且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和中毒的迹象,玄隐卫也没有察觉到他中了毒。

然而九娆一行几人刚走到凤凰城外,天舒却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就是脸色发青,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昏厥。

姬凰羽几人齐齐一惊。

九娆连忙让擅毒的玄隐卫近身查看,可看来看去,最终却无法得知天舒中的是什么毒。

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去城里找了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过来,把脉之后,大夫却也无能为力。

马车停在郊外小树林里,九娆看着玄隐卫封住了天舒身上大脉,淡淡道:“有没有性命之忧?”

贴身尾随而来的玄隐卫中有精通解毒的隐卫,闻言惭愧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封住大脉也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待时间一过,毒素侵蚀心脉,只怕……”

九娆清楚玄隐卫的实力,此时见他们束手无策,不由皱眉:“这毒,不常见?”

“从未见过。”玄隐卫摇头,“若是能看到毒药,属下倒是能分辨出其中成分,可单看现在的症状,属下不敢确定。”

药物相生相克,同样一种药跟不同的药物搭配起来会有不同的药性。

“他胳膊上有红线。”姬凰羽撩开天舒的袖子,看到白皙的胳膊上一条条鲜红的血丝状,神色微变,“症状跟传说中的剧毒蛛丝很像。”

九娆皱眉:“蛛丝?”

玄隐卫目光落在那丝丝蜿蜒的红线上,眉头微皱:“不是蛛丝。”

九娆转头看他。

“蛛丝这种毒虽然也罕见,但玄隐卫一般都能解。这种毒症状跟蛛丝跟像,但毒发起来却比蛛丝要慢,也没有蛛丝那么凶猛,只是不知毒性成分,解药便难配。”

没见过这种症状,不知毒药的成分,才是目前最大的难点。

如果知道天舒中的是何种毒,就算难解,玄隐卫也可以试着把解药配出来。但眼下如果只有十二个时辰,那么很显然,十二个时辰之内根本配不出解药。

九娆沉默地注视着昏睡的天舒。

怪不得……

白卿离设了这么大阵仗要见她,她离开白府时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再行阻拦。

怪不得对天舒被救走之后大半夜的时间里,白卿离没有派人出来追查,也没有任何再见她的意思。

原来答案在这里。

“陛下。”姬凰羽抬眼,“要不要回去问一下摄政王?他可能有办法。”

九娆摇头。

不管摄政王有没有解毒的办法,亦或者就算摄政王没办法,但秦裳跟帝修应该能解,但九娆想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她有预感,跟白卿离之间的纠葛没这么快结束,对方既然出了招,想来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所以就算她去找帝修来给天舒解了毒,以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问问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守在这里,我回去一趟。”九娆语气淡淡,“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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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2章 青梅竹马

姬凰羽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在这里。”九娆转头,要了隐卫的一匹马,翻身上马,垂眸看了几人一眼,“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手里的鞭子一甩,“驾!”

墨华诧异地注视着她闪电般离去的背影,眼底一抹异样神色划过,不由转头看向马车。

楚天舒,其实也挺幸运的……

姬凰羽皱眉,收回盯着九娆背影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天命果然难违……”

“天命难违?”墨华闻言回神,转头看向姬凰羽,眉眼若有所动,“玉衡君说的是这位白家主?”

姬凰羽敛眸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墨华默然。

姬凰羽抬眼看着前面的小树林,抬脚走了过去,倚着树干坐下,抬眼看着天际,幽幽叹了口气。

墨华跟闻筝也跟着走了过去。

天舒现在中毒昏迷,他们不擅长解毒。

比起护卫在旁边的玄隐卫,他们的武功也压根上不得台面,没必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天舒身边。

“陛下其实并非无情。”闻筝语气淡淡。

“并非无情?”姬凰羽嗤笑,“也就对这位天舒公子还特别一些,其他时候也没见她对谁有情有义过。”

闻筝摇头:“陛下还小,身边有了好几位皇夫,自然不会跟寻常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过分地表露情感,况且她还是一国之君。”

顿了顿,“陛下跟天舒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天舒在她心里的分量自然重一些。”

“你们……”墨华蹙眉,眼底浮现些许犹疑,“有没有想过,以后若是喜欢上别的女子……”

喜欢上别的女子?

姬凰羽皱眉,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眼前这位墨家二少爷如今十七岁,已长成了标准的温润如玉少年郎,性情好,学识好,手中掌握着泼天财富。

若非已进了女帝的后宫,以后必然也会是很多女子心中最上等的如意郎君。

然而……

“你怎么跟陛下问一样的问题?”姬凰羽嗤笑,“以前九娆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就纳闷了,虽说我们进她后宫的时候年纪都小,不懂得爱情滋味,也没想过太多以后的事情,但既然有了名分,以后喜欢谁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吗?”

墨华沉默下来。

“再者说,你之前不是只想寻个清静的地方安静过日子,怎么,现在改变了想法?”姬凰羽奇怪,“可别告诉我,你突然间对九娆动了心。”

墨华瞥他一眼,没说话。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大哥说的那句话:一时冲动就跑去跟一群男人争宠,我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个事实。

那时他虽然嘴上没有反驳,心里却不以为意,因为他只想寻个安静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从未想过要跟谁争宠。

进宫三年,他也的确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看账本,管理墨家生意,并未想过争宠的事情。

然而……

墨华敛眸,眼底划过一抹复杂之色。

那个时候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想法过于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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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3章 陛下真是可爱

九娆单枪匹马赶到白家大宅子外面,大门敞开,早有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等在门内。

见到九娆突然驾到,他的面上似乎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入内。

九娆静立片刻,蹙眉注视着少年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深思,随即抬脚入内。

前庭院里依然安静得近乎荒芜,接连过了三重门,穿过小桥,这次没有阵法的阻拦,九娆一路畅通无阻行过湖上拱桥,走下石阶,径自到了阁楼前。

昨晚被破坏的门还躺在那里,似乎无人在意,九娆沉默地看着黑衣少年走进阁楼,恭敬的嗓音透着凉色:“主子,客人来了。”

客人?

九娆挑眉,径自拂过轻纱帘幔,看到那个白卿离依然坐在长案前,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微风透过他身后的窗子拂进来,吹得他一头墨黑发丝轻扬,那张秀美阴柔的脸跟昨天一样苍白没有血色,看上去总有几分很孱弱的感觉。

“白卿离,你生病了?”九娆站在那里,似乎只是好奇一问。

白卿离抬眸,漫不经心地淡笑:“没有。”

九娆皱眉:“那为何你的脸色这么白?”

“天生如此。”白卿离语气平静,嗓音里多了丝戏谑,“让小女帝陛下失望了?”

失望?

九娆神情微顿,很快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唇角微挑,“倒也没什么失望的,你以为我盼着你死?”

她没那么无聊好不好?

“难道陛下不希望我死?”白卿离挑眉反问。

“你的死活对我来说,并没有多重要。”九娆走到案前,“但是如果天舒出了什么事,那么你的生死大概就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了。”

话音落下,白卿离低低一笑。

“陛下真是可爱。”他道,“我喜欢陛下这样的性子。”

九娆没理会他的话,目光微垂,落在他面前的宣纸上。

她很好奇,他昨晚在写,今天也在写,不知写了些什么。

然而视线所及,却让她一愣。

“这是什么?”她问,目光紧紧盯着宣纸上的女孩,原来他不是在写,而是在作画。

画上一个容貌熟悉的女孩,居然是她?

“陛下认不出这是谁?”白卿离眉梢轻挑,悠然惬意地看着九娆,眼神玩味而带着些许志在必得的强势,“这是我的小宠物。”

九娆沉默,眉头拧起。

“这几日闲着无事,画了几张。”白卿离随手拿过书案角落里的一沓,放在九娆面前,“都是你的画像,可以先看看,评价一下我的画技如何。”

九娆皱眉,沉默地把眼前的画像一张张翻开,随即表情微变。

的确都是她。

从她小时候开始,一岁时候穿着身粉嫩的小裙子,像个水灵灵的小奶团子。

两岁时候穿着水蓝色小留仙裙,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漂亮粉嫩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然后三岁时候扎马步,四岁,六岁,七八岁……

看到眼前这些画像,似乎就看到一个女孩在眼前快速地成长,直到如今十三岁,她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仙姿玉容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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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4章 期限

阁楼里沉默了很久。

直到看完最后一幅画像,九娆才抬起头,眼神里染上了审视:“白卿离,你到底是什么人?”

能把她从小画到大且这些画像分明就是这几日刚刚作出来的。

所以也就是说,白卿离只是凭着记忆或者想象,就能把小时候的九娆丝毫不差地画出来?

这已经不是记忆力过人或者想象力丰富的问题了,而是,白卿离见过她小时候?

不。

九娆眉头皱紧,觉得这件事太过诡异,让她暂时还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什么人,小娆儿终于想起来要问了?”白卿离淡笑,伸手拂了拂九娆鬓角的发丝,修削寒凉的指尖触摸着肌肤,没有丝毫温度,“不过眼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只能等你自己以后慢慢发现。”

九娆闻言,眼神一点点幽深下来。

等她自己慢慢发现?

这意思是说,她原本其实应该认识他?

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这个人的存在,就算派玄隐卫去查,且能很快查到这个人的底细,也不太符合“慢慢发现”这个说法吧?

莫非白卿离才是一个地道的神棍?专门装神弄鬼?

九娆心里这般想着,却甩了甩头,暂时压下心头那阵古怪的感觉,很快进入主题:“天舒中了什么毒?”

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替天舒解毒,其他的以后慢慢弄清楚。

“幻境。”

幻境?

九娆皱眉:“那是什么?”

“就是中了此毒,会暂时忘记一切当然,如果没有解药,也会有性命之忧。”白卿离淡淡开口,“服了解药之后,他短时间之内会忘记所有他曾认识的人,脑子里并浮现一个幻境与人厮杀的场景。”

九娆道:“短时间是指多久?”

“在他学成之前。”白卿离道,“楚天舒不是御隐卫吗?失去记忆之后,他应该去玄隐卫受训,什么时候真正成了一个合格的御隐卫,自然会恢复记忆。”

九娆闻言,倏地陷入了沉默。

皱了皱眉,她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你是想把天舒调离我的身边?”

白卿离没否认,含笑点头:“他学艺不精,成为御隐卫只会害了你比如这一次,你的心软若是遇上居心叵测之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个居心叵测的人?”九娆嗤笑,“说吧,解药的条件是什么?”

“明知故问。”白卿离撩着九娆的发丝,放在唇边亲了亲,“做我的小宠儿。”

九娆淡道:“期限是多久?”

“唔,看我心情。”白卿离淡笑,眉眼染了几分妖娆邪气,“小娆儿若是能讨我欢心,说不定”

“你当我是傻的?”九娆没好气,一句话戳破他的谎言,“讨你欢心?真讨了你的欢心,你大概更不愿意放手了。我要一个具体的期限,别再跟我故弄玄虚。”

白卿离闻言,唇角一勾,映得苍白的容颜也多了几分生动,喉咙里更是发出愉悦的小声:“小娆儿真是聪明又可爱。”

今天一次性更完,晚上没了。

31号和1号两天会加更,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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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5章 平生不知温柔

聪明又可爱?

九娆不置可否,也完全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事已至此,给天舒解毒才是至关紧要,至于接下来……她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姓白的到底要干什么。

“这是东澜边境一种海上花提炼出来的毒。”白卿离绕过书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白底青色缠枝花纹的瓷瓶,“小娆儿还未去过东澜,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东澜?

九娆眸心微细:“你是东澜人?”

话音落下,白卿离蓦地发出一声低笑,苍白修削的指尖点了点九娆心口的位置:“我是住在小娆儿心里的人。”

九娆垂眸看向他放肆的手指,“你的手不想要了?”

“小娆儿真是无情。”白卿离淡笑,“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说着,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九娆皱眉,抬眼注视着他的背影:“白家主不是要亲自去吧?”

“好不容易让小娆儿答应做我的小宠儿,我当然要跟小宠儿贴身相处几天。”白卿离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解药,语气透着丝丝散漫,“小娆儿还想继续耽搁下去,楚天舒的命可是不想要了?”

九娆没再说话,抬脚跟上他,淡淡开口:“白家主到底想要什么?”

“小娆儿可以猜猜看。”

猜猜看?

九娆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些画像,眉心微皱,漫不经心地淡笑:“不会是白家主小时候见过我,然后就开始对我念念不忘,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把我记在了心上?”

白卿离但笑不语。

“亦或是,白家主其实早在多少年前就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然后慢慢地,在盯梢的过程中却喜欢上了我?”九娆天马行空地猜测,语气散漫,透着几分讥诮,“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谱写一段情深感人的单相思话本子。”

白卿离依然没有说话。

“再或者,也许是上辈子白家主就喜欢我,只是一直未能得偿所愿,这辈子想与我再续前缘?”九娆唇角微挑,自己听得都有些恶俗,连忙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可没兴趣跟白家主发展任何一种更亲密点的关系。”

白卿离偏头看她:“小娆儿真是无情。”

“帝王本就无情。”九娆语气淡淡,“况且对于白家主这样的人,要是真生出什么感情来,那才是脑子进了水。”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白卿离脚步微顿,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少女面上,注视着她绝美脱俗的容貌,淡淡开口:“我这种人……当真不值得喜欢?”

“你以为呢?”九娆嗤笑,“难不成白家主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情圣?”

白卿离微默片刻,淡淡一笑:“小娆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没想过。”九娆道,“反正不会是白家主这样的。”

“会是楚天舒那样的?”

“我要喜欢谁,应该跟白家主无关。”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走到大门外,白卿离转头看向九娆,“楚天舒身上剧毒未解,小娆儿跟我说话难道不该温柔一点?”

温柔?

九娆微笑:“平生不知温柔为何物。”

第1376章 幼稚可笑

九娆的马停在大门外。

白卿离似乎也没有要吩咐人准备马匹的意思,翻身上了九娆的马,转身朝九娆伸手:“小娆儿,上来。”

九娆皱眉:“我并没有与你共乘一骑的想法。”

白卿离端坐马上,即便是笑,容色也带着几分苍白:“我觉得当下你最该关心的是给楚天舒解毒。”

九娆皱眉,心里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是以表情虽冷了三分,却还是妥协了。

不发一语地跃上马背,任由身后这双冰凉的手环着她,九娆一踢马腹,甩开缰绳策马而去。

一路飞奔到凤凰城外,马蹄哒哒的声音停在众人耳中,让姬凰羽几人同时转头。

看到马背上两人共骑,姬凰羽下意识地站起身,面上难掩诧异,随即皱了皱眉,不发一语地看着九娆从马背上跃下,然后是那个身着素淡青衫的男子也从马上翻身下来。

“陛下。”姬凰羽走了过来,俊美如画的眉眼间泛着几分深沉,“这位白公子……”

墨华和闻筝也走过来,齐齐注视着白卿离。

白卿离没有理会三人,让人掀开马车车帘,从容地上了马车,给楚天舒服下了解药。

“小娆儿。”白卿离坐在马车里,“上来。”

小娆儿?

这个称呼让姬凰羽、墨华和闻筝齐齐一呆,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九娆。

九娆递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嘴角一勾,轻盈跃上马车,“你们三个先跟玄隐卫共骑,到了前面城里再多购三匹好马。”

话落,掀帘而入。

玄隐卫已经把方才那匹骏马重新套回了马车上,姬凰羽默默地跟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状况,没敢轻易开口。沉默了须臾,三人各自点头,照着九娆的话去做。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服了解药的天舒还在睡,九娆倚着软榻,语气淡淡:“他什么时候能醒?”

“暂时不会醒。”白卿离道,“此时就算醒了也不认识你,不如让他睡着,一路睡到帝京直接送去玄隐殿。等他从玄隐殿出来,便将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御隐卫。”

九娆唇角挑起寒凉的弧度:“你可真是操心够多的。”

“这是自然,因为我牵挂着娆儿的安危。”白卿离语气温柔,“一个不能保护娆儿反而会成为娆儿软肋的御隐卫,不该存在。”

九娆笑了笑:“我觉得最不该存在的人应该是你。”

“娆儿错了。”白卿离淡笑,“我能帮助你,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天下霸主。”

九娆微默,随即冷笑:“白卿离,你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白卿离伸手,却被九娆打落。

少女清透的眸光里泛着冰冷的光:“朕想要江山,自有朕和朕的几个皇夫出力,跟你没有关系。白卿离,虽然朕现在还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但即便是你某国的皇帝,也请你弄清楚朕之所以妥协,只是因为天舒,你若当真因此就觉得自己在朕这里有了什么特别的位置,那未免太幼稚可笑。”

第1377章 这很重要?

幼稚可笑?

白卿离默然片刻,淡淡一笑:“小娆儿别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了她?

他倒是有这个本事才行。

九娆没兴趣再跟这个人多言,沉默地倚在一旁,垂眸看着昏迷躺在车厢里的天舒,心里忍不住在想,天舒进玄隐殿历练两年也没什么坏处,全身心投入进去,才能真正达到御隐卫的水平。

至于白卿离……

九娆心头忽地一怔,她对白卿离似乎太过信任?

不是没有戒备的信任,而是下意识地相信他说的话,从未生出过怀疑即便是他给天舒下了毒,在他给天舒解毒的时候,她也没怀疑过那解药是否有问题。

他说天舒中的是幻境,她相信了。

他说那是东澜边境海上花提炼出来的毒,她也信了。

甚至他说可以帮她在最短时间之内成为天下霸主其实她也是信的,只是不屑罢了。

可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相信他?

即便天舒因他而中毒昏迷,她不得不暂时妥协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胁迫,她心里却并未对他生出太强烈的敌意和厌恶。

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了。

这个人是个很奇怪的存在,让九娆看不透。

不过……

九娆静静思索着他的目的,想到他案上的那些画像,想到他说那句话,“他学艺不精,成为御隐卫只会害了你比如这一次,你的心软若是遇上居心叵测之人,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以及那句,“我可以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天下霸主。”

她是否可以姑且认为,他的确在她不知道的某种情况下,在意着她?

当然,九娆绝没有兴趣跟他玩什么感情游戏,她现在只是在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占据上风的方法。

她不喜欢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即便是为了天舒。

这般想着,九娆抬眸,唇角扬起一个慵然笑意:“白卿离。”

“嗯?”白卿离玩味地看着她,“小娆儿想出了对付我的花招?”

“不是。”九娆身体前倾,白嫩的纤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摇头,“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白卿离伸手撩起她的发丝,“什么问题?

九娆瞥了一眼他的动作,也没阻止,嗓音慵懒闲适:“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

九娆道:“很久是多久?”

白卿离挑眉:“这个问题很重要?”

当然重要。

不过也不是那么重要。

九娆默然片刻,很从容地换了一个问题:“朕是一国之君,寻常人见了朕,就算心里不屑,表面上也绝不敢有多少不敬,可白家主在朕面前却格外的放肆。朕是否可以理解为,白家主的身份其实并不比朕的身份低?”

白卿离眉梢扬了扬,嗓音懒懒地重复了一句:“这很重要?”

“当然也不是特别重要。”九娆淡笑着摇头,“朕对你的身份有点好奇,却也并非一定要知道不可。不过接下来的问题,希望白家主能认真回答朕。”

第1379章 我乐意

马车在平稳地行驶当中。

马车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车外的姬凰羽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息在弥散。

不知过了多久,白卿离淡淡开口:“回去帝京之前,我想送你一件大礼。”

九娆淡笑:“什么大礼?”

“你现在最需要的大礼。”白卿离靠在榻上,“凤国前些日子发生过一件事,老皇驾崩,新帝登基这位新帝是先帝第三子凤翎。”

九娆沉默地看着他。

她之前没怎么关注凤国,况且凤国不过是个小国,距离陵国帝京又远,在她没特意关注的情况下,玄隐卫也不会把凤国皇族的动向放在首位。

不过若是不出所料,等她回到帝京就会得到这个消息了,因为白家卖给大夏战马一事,她已经命人去盯着凤国朝堂和白家。

说到战马……

九娆抬眸:“白家卖出去的战马是否已到了大夏?”

“尚未。”白卿离摇头,唇角噙着清淡的笑意,“你要我取消这笔生意吗?”

九娆眉头皱起,“你做你的生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若没有这些战马,大夏的战斗力将削弱不少。”白卿离道,“战斗力直接决定战场上将士死亡的人数。如果这批战马停止卖给大夏,对于陵国来说,将会降低很多伤亡,也可以大大地缩短吞并大夏的时间。”

这个道理九娆当然明白。

然而……

嘴角微挑,她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不会无缘无故就这么帮我。”

“只有一个条件。”

九娆面上浮现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道:“什么条件?”

“楚天舒进入玄隐殿受训三年,这三年之内你不得见他。”白卿离道,“三年期满,我保证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你的面前,他会是第二个南墨昊,以御隐卫身份成为你的皇夫。既可辅佐你处理平定江山,处理朝政,又有足够资格掌御玄隐殿。”

顿了顿,“而在他受训的这三年之内,我留在你的身边,帮你统筹大局。”

听起来似乎完全在为她着想。

九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我乐意。”白卿离语气孤傲,“你只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乐意?

九娆嘴角一抽:“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看来不得到一个答案誓不罢休了。

白卿离淡笑:“因为我想早点看到太平盛世,想早点看到天命帝女君临天下。”

九娆沉默,眼底划过一抹讶异:“你也听说过天命帝女?”

“算是吧。”白卿离点头。

“你留在我身边三年,帮我统筹大局。”九娆笑了笑,“以什么身份?皇夫?”

白卿离缓缓眯眼。

虽然因为天舒中毒的关系,她不得不妥协成为他所谓的“小宠儿”,然而这个小女帝心里似乎从没有过这方面的认知。

答应也只是口头上的妥协,而并非真要的屈服于他什么。

不过。

白卿离敛眸,倒也没有要真的要去强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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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0章 罪臣之子

沉默了片刻,他道:“你不用管什么身份,这个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九娆不以为然,“朕是皇帝,回到帝京便要住进宫里,你的身份会决定你该住在宫里,还是住在宫外。”

“自然是住进宫里。”白卿离语气淡淡,“这个无需多想。”

九娆道:“住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皇宫里住处很多,不缺你一间寝宫。”

至于其他的,就别想了。

她能跟天舒同床共枕,不代表跟其他男子也同床共枕——就算同床共枕,也该是她名正言顺的皇夫,比如姬凰羽,比如墨华或者闻筝,而不是白卿离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明人士。

白卿离靠着车厢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少女清淡疏离的面上,不以为意地淡笑。

“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他道,“凤国新帝继位之后打压其他兄弟,尤其是登基前他的最大竞争敌手四皇子凤昭是他的眼中钉,短短半个月之内被他折了所有的羽翼。凤昭麾下最得力的一个将军被抄了家灭了族,全家只剩下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被送进了勾栏之处。”

九娆原本只面无表情地听着。

皇族的竞争倾轧历来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为了一张椅子争得头破血流,一朝得势登顶,冷酷无情地铲除异己,除掉心腹大患,更有甚者直接把所有可能威胁到帝位的兄弟全部诛杀殆尽,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才能真正安心。

九娆虽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这种事情却并不陌生,因此听着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只是当她听白卿离的最后一句话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蹙眉看向白卿离,确认似的开口:“十四岁的少年?”送进了勾栏之地?

确定是少年,而不是少女?

“少年鸾飞。”白卿离道,“按照律法,家中十四岁以上少年皆该被处以死刑,不过刑部有官员曾得这位鸾将恩惠,因此暗中把鸾飞的年纪报小了一岁,让鸾家得以留下一条血脉。”

九娆皱眉:“所以鸾家只剩下这一个少年?”

白卿离点头。

“那为何会被卖入勾栏之地?”九娆道,“他又不是美貌少女,况且正常来说,罪臣之子就算得以幸免,也应该是流放才是。”

“他生得比较好。”白卿离语气淡淡,“凤国皇帝恨凤昭,也恨鸾将军,对这位鸾家少年也曾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但鸾飞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抄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他恨皇帝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以男儿之身委身皇帝,受那份屈辱?所以宁死不从,皇帝恼羞成怒之余,发狠命人把他卖进了勾栏之地。”

真是个……龌龊的皇帝。

九娆长到十三岁,委实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除了对那个皇帝不齿之外,她觉得这个叫鸾飞的少年也着实挺悲催的。

既是武将之子,那就生得粗犷一点,哪怕是随着父亲一起被砍头,也好过被人惦记上。

虽说士可杀不可辱,可皇帝没得逞,但被送进了勾栏地,只怕日子更难熬。

男儿之身……

尊严和傲骨被践踏殆尽,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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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1章 破军星

饶是九娆是个冷心冷情之人,此时对那位叫鸾飞的少年也生出了些许怜悯。

不过这点怜悯并不足以让她善心大发。

“你跟我说这些,不会是要我去救他脱离苦海吧?”九娆玩味地挑眉,眸光深远地看着白卿离,“我可不是随手做好事的善人,况且他又不是我的子民。”

“他现在就在陵国境内,算得上是你的子民。”白卿离云淡风轻般开口,“且他还会成为你的皇夫。”

皇夫?

九娆愕然:“一个被卖进青楼的皇夫?”

别误会,她这个问题绝不包含任何歧视贬低的意味,而是这件事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天命帝女的命定皇夫,就算不个个都是龙凤之命,也该是清清白白的公子哥吧。

白卿离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不疾不徐地开口:“放心,他还没被破身。”

九娆嘴角一抽。

这是重点?

“他为什么是我的皇夫?”九娆扬眉,“将军的儿子……又身负血海深仇……”

凝眉沉吟片刻,她猜测:“不会是朕命定九夫里的破军星君吧?”

“陛下圣明。”白卿离勾唇,苍白的容色明显染了几分愉悦,“猜对了,他就是破军星。”

九娆:“……”

好一个身世凄惨的破军星。

九娆没再说话,靠着马车阖目养神。

夜幕降临时分,峦城西街的金玉楼里一片灯火辉煌,打扮妖娆的莺莺燕燕们走出大门,挥舞着手里的帕子,扬起最娇媚动人的笑容,朝路过的客人们招手示意。

金玉楼大堂里,纤腰如柳的舞姬穿着红衣绿裙,水袖婉转轻扬,在宽阔的大堂里翩翩起舞,浓郁的香气与酒味混杂在一起,将客人们的兴致推上了至高点。

而跟前面大堂的歌舞升平不同,金玉楼后院一座偏僻简陋的小院子半掩在一排青竹之后,安安静静似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在这安静的黑夜里,透着几分阴森冷寂的味道。

没有觥筹交错,没有歌舞丝竹,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喧闹馨香。

有的只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盏油灯。

以及一个披散着发丝,赤着足,被铁链锁住了手脚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桌前,手执一卷书册,正专注地看着书。

屋子很简陋,看起来已破落不成样子。

东北角里有一张破板床,床上被褥同样破旧,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耳尖地听到门外有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少年不动声色地把书册卷起,塞进袖子里,稍稍调整着呼吸,随即转过头,冷冷地盯着门外。

那一刹那间,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是孤傲和不驯,以及如狼一般凶狠的寒光。

然而即便如何凶狠桀骜,也掩不住绝艳夺目的姿容,眉心一点朱砂痣,衬得他整个人锋芒外露,风华绝世,竟丝毫不比姬凰羽的容貌逊色。

九娆脚步微顿,惊讶于这个少年如此惊人的容貌,也瞬间了然,为何凤国那位新帝竟会对这样的少年起了歪心思。

“鸾飞?”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透着几分疏懒,让少年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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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2章 滚

少女跨进门槛,昏暗的光线中,来的并不是少年以为的金玉楼老鸨和凶神恶煞般的打手,而是一个仙姿玉容的少女。

仿佛黑夜中从天而降的精灵,精致而脱俗。

少年怔了怔,却很快收回视线,心里猜测着少女的身份,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敛去所有表情,变得冷漠而疏离。

“鸾飞。”九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眼底掠过一抹赞叹之色,“生得果然好看。”

这句话让少年神色一瞬间变得冰冷,他抬眼,眼底泛着尖锐凛冽的光芒:“滚。”

嗓音冷如冰窖,透着刺骨的敌意。

九娆挑眉:“脾气也够辣,小辣椒似的,让人有征服欲。”

鸾飞握紧了手,手脚的镣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唇瓣紧紧抿起,看着九娆的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过也正常。

九娆完全能明白他的敌意和怒火从何而来。

金玉楼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九娆说他生得好,脾气也辣,跟寻常那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们在调戏美人时说的话几乎没两样,大概让他觉得屈辱了吧。

这般想着,九娆心头恶劣之心顿起,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挑着他的下巴,“美人……”

话音未落,却见鸾飞冷冷地偏头,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滚。”

又是滚?

啧。

这脾气真是不太好。

九娆摇了摇头:“鸾飞,如果我给你赎身,你是否愿意当我的男宠?”

鸾飞没理会她,径自起身走到床前坐下,沉重的脚镣随着他的行走发出清晰的声响。

九娆看到他白皙的脚踝已经被磨破,一双赤足伤痕累累,明显有被打过的痕迹。

鸾飞躺上破旧的板床,闭上眼,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寒气,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

“啧啧。”九娆摇头,闲散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嘲弄,“如果我是你,哪怕有一丝希望能离开这里,都会紧紧地伸手抓住,而不是在这里逞你的男儿骨气。”

在少年之前坐着的椅子上坐下,九娆手肘抵在桌子上:“老鸨是要让你接客的,这几天把你关在这里,应该只是为了磨去你的傲气,可你以为他们会一直让你这样?别异想天开了。”

托腮注视着那个忍不住攥紧了手的少年,九娆唇边笑意加深:“勾栏之地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肮脏,老鸨也多的是手段让你屈服。你还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反抗得了那么多人高马大的护院打手?或者说,你想在这里展现你身为武将之子的威武不屈?你的血海深仇不打算报了?”

哗啦一声。

镣铐相击的刺耳声灌入耳膜,鸾飞坐起身,目光如冷剑般死死盯着九娆:“你是谁?”

他之前以为她是哪个权贵家里的刁蛮千金,所以才说赎身,然而……

她居然知道他的身份?

“一个能救你脱离苦海的人。”九娆勾唇,笑意魅惑妖娆,如罂粟花开,“一个能给你机会报仇雪恨的人。”

今天更新完,明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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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3章 我信你

鸾飞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少女,眼底波涛汹涌,巨浪翻转。

如一潭死水的心底仿佛有什么热流要喷薄而出,他死死地攥紧了手,低声又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俨然已敛尽敌意和冷芒,仿佛只是为了消除心头最后一丝不确定。

九娆语气平静:“你今后的主人。”

鸾飞闭上了眼。

今后的主人。

这意味着以后他只能给人为奴?

然而……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

很好了。

总比留在青楼勾栏之地,当真做那……要好。

“你能给我机会报仇?”他问,这句话依然带着几分不确定,“你该知道,我的仇人是……”

“凤国皇帝。”九娆不疾不徐地开口,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我既知你的身份,又能从这里把你带走,那么你便应该相信我的能力。”

是的。

他该相信。

在陵国这个地界上,寻常人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便是这金玉楼的老鸨也并不知道他来自凤国。

而倘若知道了他的身份,谁又敢冒着得罪凤国皇族的风险跟他扯上关系?

凤国皇帝的势力虽插手不到陵国朝堂,可想要对付一个寻常的陵国人却并不难,所以……

这个少女显然是有备而来,且有足够的底气跟凤国杠上,而无惧遭到陵国皇帝的报复。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好考虑的?

鸾飞沉默。

即便以后要上刀山,下火海,给人为奴,处境也总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吗?

睁开眼,他淡淡道:“我信你。”

九娆勾唇:“聪明人。”

话落,她起身走到他跟前,“伸手。”

鸾飞不解。

“带着你离开金玉楼对我来说不难,但是你……”九娆扬了扬手上的钥匙,“你确定要戴着手上的镣铐离开?”

鸾飞抿唇,沉默地伸出手,让九娆把他的镣铐解开。

白皙纤细的手腕被沉重的铁铐磨得起了皮,有些青紫红肿,甚至有血丝沁出。

但鸾飞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沉默地看着九娆蹲下身子给他解去脚镣,咔嚓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仿若。

一种久违的自由侵入心田,五脏六腑仿佛都沸腾了起来,鸾飞恨不得即刻冲出去,把这些日子被压抑束缚的屈辱全部发泄出来,让经脉里的真气得到一个彻底的释放。

“活动一下筋骨,看有没有受损。”九娆站起身,把脚镣仍在一旁,“若是无碍,我们现在就离开。”

鸾飞试着走了几步,脚上轻快了很多,虽然胳膊和两条腿依然很疼,但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皇帝命人把你送到这里来,却没有让人废去你的武功?”九娆有些意外。

“疏忽罢了。”鸾飞语气淡淡,想到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眼底充满着仇恨的焰火,“我要先回凤国一趟。”

“不可能。”九娆平静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不得我的同意,你哪都去不了。”

鸾飞冷冷抬眸:“你方才说会给我机会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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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4章 狼崽

九娆点头:“我说过会给你机会报仇,却并没有说让你现在就去报仇。”

顿了顿,九娆神色微冷,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另外,请记得你现在的身份,我这里可容不下任何一个敢对主人叫嚣的男宠。”

鸾飞脸色微变,眼底掠过一抹阴鸷寒光,转瞬即逝。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他死死地掐紧了掌心,在九娆面前一点点垂下眸子,逼自己跪下:“是。”

“起来。”九娆语气淡淡,“走吧。”

话音落下,转身往外走去,鸾飞赤足跟在她身后,不发一语。

刚走到外面,忽然一阵火光涌了过来,“什么人?!”

九娆脚下微顿,看向举着火把蜂拥而来的金玉楼护院,眉梢轻挑,偏头看向鸾飞:“给你个机会发泄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憋屈,顺便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鸾飞沉默地点头,算是应下。

转过头,他冷冷注视着眼前气势汹汹把他们包围的阵仗,除去了镣铐束缚的身体瘦削挺拔,如一柄散发着寒气的上古利剑,锋锐凛冽。又如一头蛰伏了许久的狼,随时等着撕碎猎物。

九娆脚下微移,慵懒地靠着门框。

身边的少年身体一掠而起,无数火把照亮的院子里,他身姿凛然峭拔,快如闪电,在黑夜中如一只矫健的小豹,凶狠地朝着围过来的护院横扫而去。

砰砰。

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踹飞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

啪。

一掌劈下,一个护院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火光乍现。

护院们举着手里的火把充当利器,朝少年砍来。

无数火把汇聚成一团耀眼的火焰,映着少年绝美却阴鸷如煞神的容颜,眉心那一抹朱砂散发出夺目妖异的色泽。

少年身体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利索地躲开众人围攻,随即劈手夺下一个火把,如闪电般朝眼前最近的几人横扫过去。

火焰在眼前划出一个灼伤眼球的弧度,紧接着几声惨叫响起,被火把扫到的人身上和发丝都着了火,凄惨而狼狈地在翻滚到地上。

九娆唇角勾起。

果然是只狠辣的小狼崽子,凤国那位愚蠢的皇帝居然没有让人废了他的武功,这真是一个愚蠢又致命的疏忽。

这样的狼崽子,一旦让他有机会逃离,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搅起一场腥风血雨,让凤翎的皇位都坐不稳。

前院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一个女人尖锐愤怒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回事?快把他给我拿下!谁胆大包天给他开的锁?!你们都是死人吗?连一个小孩都对付不了!”

九娆伸手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真吵。

抬手打了个手势,几道黑影从天而降般加入战局,九娆淡淡开口:“鸾飞,回来。”

少年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抬手一个横劈,直接劈断了一个护院的脖颈,咔嚓的断骨声钻入耳膜,仿佛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森然。

然而少年却无暇理会,转身抬起一脚,朝他袭来的护院被踢飞了出去。

第1385章 骄傲被碾碎

九娆神情冷了些,嗓音里多了一丝威压:“鸾飞。”

少年身形一顿,显然是听到了九娆的声音,身子鬼魅般从人群包围中拔地而起,一个后空翻急掠而来,瞬间到了九娆面前。

九娆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朝无人的地方走去:“走。”

鸾飞抿唇,沉默地转头看向远处的战局,后来的几个黑衣人招式更狠辣凌厉,一招下去必定有个断气的。

那些平素凶狠的护院在他们手下,就像妇孺般毫无反抗之力。

原本乌压压的一群护院,转瞬倒了一大片。

而老鸨已经被眼前突然降临的阵仗吓得面无血色,根本分不出心来去管鸾飞。

这个时候离开,正是最佳时机。

鸾飞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一通发泄已经散去了心头这些天压抑的郁结污浊之气,方才甚至有些失控。

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眼底划过一抹痛苦之色,他狠狠地咬牙,抬眼看向前面的少女,没再犹豫,很快举步跟上。

两辆马车停在偏僻的角落里。

九娆上了前面的马车,转头看向鸾飞:“上来。”

话落,掀帘而入。

鸾飞沉默地跟着上了马车,掀开车帘走了进去,才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九娆在车厢中榻上坐了下来,鸾飞不知该坐着还是站着……

“跪着。”白卿离语气淡淡,“没有哪个奴才能跟主人平起平坐的。”

鸾飞神色微变,目光如冷剑般射向白卿离。

“白卿离。”九娆转眸,平静地看着他,“要么从现在开始闭嘴,要么就去后面的马车上待着。”

方才九娆去金玉楼的功夫,白卿离已经让人重新购置了一辆马车,处于昏迷之中的天舒被安置在后面那辆刚买的马车里,不会武功的闻筝随车照看着。

白卿离笑了笑:“小娆儿真是无情,过了河就拆桥。”

忘了这颗悲惨的破军星是谁送到她手上的?

“我最擅长的就是过河拆桥。”九娆语气淡淡,“以后你会习惯的。”

啧。

白卿离摇了摇头,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竟当真是闭了嘴。

“鸾飞,无谓的逞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九娆托着腮,语气玩味,“在我这里,你的自尊和骄傲早已不复存在——或许应该说,早在被送进金玉楼开始,你的骄傲已经被碾碎了。”

鸾飞沉默地敛眸,车厢不小,可空间毕竟有限。

他此时只觉得压抑。

他个头高,站在马车里需要弯着腰,这样的姿势显然是不舒服的。沉默地站了片刻,他缓缓屈膝,以一种沉默而臣服的姿态,跪在这个少女面前。

事到如今,继续坚持无谓的尊严和骄傲的确很愚蠢。

家破人亡,连青楼都去过了,他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当下最该想的是如何报仇。

马车慢慢行驶起来,一路行到城门外,姬凰羽和墨华一人一骑等在外面,见到马车出来,微微松了口气。

“继续赶路。”九娆语气淡淡,“天亮之后再找个地方停下休息。”

第1386章 打磨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完全没有一点担心身后有人追赶的急迫。

鸾飞静静跪在车厢里,膝下铺着柔软的地毯,跪下时间不长,并没有多少难以忍受的疼痛,可这种感觉……

从此成为人下人的感觉,大概还需要慢慢适应吧。

敛眸垂眼,心头一片荒芜寂然。

遥想一月前还是天之骄子,是风光无限的武将世家贵公子,恣意飞扬,最喜策马奔腾在疆北广袤的大草原上,享受纵横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自由。

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驰骋沙场,成为父亲那样保家卫国的武将。

然而新帝登基,家破人亡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满目的血腥,君王那双恶心的手,喷在耳边让他作呕的气息,眼神里阴狠而露骨的占有欲……

因被严词拒绝之后暴怒的眼神如淬了毒,阴冷的言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承欢朕一人,你不愿意,那就去尝尝被无数人享用的滋味好了。”

一句命令,他被缚住手脚,从凤国辗转到遥远的陵国。

皇族饲养的暗卫个个都是死神一般的存在,漫漫几千里路,他没有找到丝毫可逃脱的机会。

进了金玉楼被生铁打造的沉重镣铐锁住,从此任人鱼肉,他以为这辈子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报仇雪恨更是无望。

却没想到……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让他只觉那是一场噩梦。

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刺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胸腔里燃烧的仇恨之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狠狠地闭上眼,在心里勾勒出一百种凤翎的死法。

可即便把那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复他心里的仇恨,也挽回不了爹娘兄长以及鸾家九族在天之灵!

深深吸了口气,鸾飞努力压下心头沸腾的情绪,缓缓抬眼,眸心有些克制的情绪:“你让我为奴,我已经答应,我能否知道你是什么人?”

话音落下,车厢里的温度仿佛急速下降,空气中微微泛着寒凉气息。

“鸾飞。”九娆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脸上,漫不经心的嗓音里透着几分不善的冷意,“纠正你一个认知,我收的是男宠,不是寻常的奴才。”

鸾飞神色微变,随即垂眸:“是,我知道。”

“当然,不管是奴才还是男宠,你跟我说话的态度都太过无礼。”九娆语气冷了三分,“今日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我姑且不跟你计较,可以后若是再犯,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鸾飞沉默地盯着地毯上的暗纹,良久,才平静地开口:“是。谢……主子宽容。”

九娆眉梢轻挑,倒是没料到他如此容易就放下了傲骨,坦然接受了自己作为一个男宠的命运。

她当然不是真的要他做男宠。

而是鸾飞跟姬凰羽几人都不同。

他的性子太桀骜难驯,心头仇恨又太深,复仇心切,必须以最快最有效的手段把他驯服,磨平他的棱角,让他学会臣服,学会克制,学会隐忍。

——

晚安,白天加更。

嗯,剧透一点,久违的九微宝宝遇上麻烦了,帝修霸气护犊子……

第1387章 兵书

“我说过会给你机会去报仇,就一定会兑现承诺。”九娆语气淡淡,“但承诺何时兑现,取决于你自己。”

鸾飞低眸:“请主子明示。”

“意思就是等你有了足够的能力报仇,而不会冲动盲目白白回去送死的时候。”九娆道,“你想如何报仇?凭借你一己之力能杀得了皇帝?别说皇宫大内禁卫重重,单是你罪臣之子这个敏感的身份,十四岁少年如此引人注目的容貌,只怕没等进入凤国境内就被人盯上了。你能进得了皇城,还是能见得了皇帝?”

鸾飞抿唇沉默,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报仇,难如登天。

“方才我去你的小院子里时,你在看书。”九娆目光落在他的袖口,“看的是什么书?”

鸾飞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册,低垂的目光落在书册封面,淡淡道:“打发时间罢了。”

“兵书?”九娆淡问。

鸾飞点头,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黯然。

兵书,于现下的他来说看了也没用,还不如多学点武功来得实际。

“多看看兵书挺好。”九娆平静地开口,“很快就用得上了。”

什么?

鸾飞一愣,心头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不敢置信地抬眼,眼底却又带着某种希望的光芒:“主子?”

九娆挑眉,这声主子倒是叫得顺溜。

“我累了,先休息一会。”九娆显然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兴致,阖眼靠在榻上,“给我捏捏腿。”

鸾飞还在想着那句“很快就用得上了”,心头忍不住狂跳,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份。

可听到她的吩咐,只得先压下心头焦灼,低低地应了声:“是。”

朝前跪行两步,他伸手搭上少女脚踝,动作有些笨拙地捏了起来。

练武之人的手劲本就重,他又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一时控制不好力道,九娆被他捏得有些疼,却也没说话。

倒是白卿离转眸瞥过来一眼,见到鸾飞的动作,细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轻点。”

鸾飞微怔,沉默地抿唇,力道不自觉地轻了三分。

白卿离收回视线。

若不是鸾飞的确需要好好打磨一番,这种活根本轮不到他。

马车行了一夜,鸾飞在车上跪了一夜。

初时觉得地毯柔软,并不难忍,可马车行驶偶有颠簸,他又从来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到了后半夜就觉得膝盖里开始钻心的疼,像是有人拿锥子在里面使劲地凿,酸痛难耐。

强忍着不适跪了一夜,待到天亮马车在一间别院门口停下时,少年额头上遍布着冷汗,脸色透着几分青白,衬得眉心的朱砂越发妖艳。

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跪得僵硬麻木的膝盖一阵阵钻心的刺痛袭来,鸾飞下意识地伸手扶着锦榻,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九娆挑眉,“这就受不住了?”

鸾飞收回手,垂眸:“受得住。”

九娆打量着他一身的狼狈:“下车后把自己打理干净,换身衣服,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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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8章 驯服的过程

几人下马安顿。

沐浴的沐浴,洗漱的洗漱,更衣的更衣。

半个时辰后,除了还在昏睡的天舒,几个少年齐聚在厅里。

这也是被救出来之后,鸾飞真正开始跟九娆的皇夫们见面,而当他得知眼前这个端坐在椅子里喝茶的少女的身份时,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陵国女皇。

多尊贵的身份。

纵然心里早已猜到她的身份必定贵重,却依然没想到会如此贵重——君临天下的女帝,陵国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而眼前这几个俊美出众的少年,居然都是她的皇夫。

鸾飞沉默间,其他几人也在打量着这个新加入的少年皇夫……哦不,现在还不是皇夫,只是男宠。

洗了澡之后的鸾飞穿着一身素淡青衫,黑色发丝披在肩后,赤足站在厅里,即便面色微有些苍白,也掩不住他锋芒夺目的容颜。

他的容貌很美,但丝毫不显阴柔。

跟一袭红衣妖冶绝艳的姬凰羽不同,这个少年的美似是带着天生的凛冽锋芒,让人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孤傲难驯,像一柄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剑,充满着攻击性和危险性。

但是此时,他又显得那么沉默隐忍,似一只隐藏了凶性的孤狼。

“墨华,稍后出去给他买双鞋子。”九娆目光从鸾飞脚上掠过,淡淡吩咐了一句,“用完早饭都去休息,傍晚继续赶路。”

墨华点头:“好。”

九娆起身:“我的饭菜送去芳华园。”

话落,看了一眼鸾飞:“你跟我走。”

鸾飞垂眸应是。

姬凰羽皱眉,有些不满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敞厅,往后面芳华园走去。

“这个少年看起来很不好惹。”闻筝蹙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鸾飞高挑劲瘦的背影,“像一头狼。”

“不好惹?”姬凰羽冷笑,“你没看他在九娆面前多乖巧?”

虽然明知那样的乖巧是伪装——或者说,是一种不得不有的隐忍与驯服,但姬凰羽心里很清楚,九娆有的是方法让他听话。

可姬凰羽同样明白,这种驯服的过程也许对鸾飞来说并不美好,然而相比起闻筝的与世无争,墨华的温润沉默,姬凰羽的热烈如火,鸾飞这样的少年无疑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这种驯服的过程会带给人一种感官上的满足。

如果在这个驯服的过程中产生了感情……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踏着青石板而来的白卿离看到厅中几个少年,漫不经心地挑眉,“吃了饭赶紧去休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都不累?”

三个少年转头,注视着这位秀美阴柔的白家家主,一时都没有说话。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他们来说,这位白家主其实是有点神秘的,而天舒中毒昏迷一事又是他的杰作,九娆对他的态度也让人费解。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就不自量力的逞强。

短暂的沉默之后,几人不发一语地坐下吃饭,想到这个白卿离,想到那个鸾飞,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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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9章 逼宫1

从凤凰城到陵国帝京,就算路上没有大事耽搁,约莫也要走半个月到二十日。

而从凤凰城到九阁之巅则只需三两日,因此帝修和秦裳本不急于赶路,虽然比九娆几人晚走半日,但三两日的路程对他们来说,完全可以走得很悠闲。

但当晚接到一封急报之后,帝修眉头轻皱,当即放弃了下榻休息的决定,且直接舍弃了马车,换了两匹快马赶路,生生把两日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当日中午启程,次日天亮就到了九阁之巅山脚下。

“主人。”翻身下马,秦裳到了帝修身边,“发生了何事?”

帝修偏头看了他一眼,负手往山上急掠而去,嗓音寒凉:“有人逼宫。”

逼宫?

秦裳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但见主人速度急切,他也没多想,连忙飞身跟上。

直到上了山巅,他才明白逼宫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从未想过,逼宫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九阁,甚至于,若是在今天之前有人告诉他这种事,他都会以为对方是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可此时此刻,他却亲眼看到了一场逼宫大戏在九阁之巅上演。

帝宫水榭已经被包围。

宫门之内,一袭白衣清贵的少年沉默地站着,眉眼淡漠如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这阵仗,眼底一片波澜不惊。十八卫贴身而尽职地护在他的身前,手里的剑握得很紧,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拱桥之上,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坐在椅子里,他的身侧跟着乌压压的高手,其中有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锦衣少年看起来亲近一点,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九微和他的十八卫。

九阁之巅上其他高手,则沉默地蛰伏着,一动不动。

气势仿佛一触即发。

“九阁少主?”老者容貌清瘦,眉目儒雅,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俊美不凡的人,看着九微的方向冷冷一笑,眉眼间威压浓重,“只会躲在旁人保护之下的少主?”

九微抿唇。

“我以九阁老阁主的身份命令你,现在过来我面前。”他道,“否则别怪我踏平了这里。”

九微眉头细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却伸手拨开十八卫的相护,沉默地抬脚往前走去。

“少主!”十八卫神色微变。

“不妨事。”九微语气淡淡,步履沉稳地走上拱桥,到了老者前面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跪下。”老者身边的中年男子语气冷漠地开口,“老阁主面前,容得下你站着?”

九微神色微冷,却没有任何动作。

中年男子眸色一寒,语气重了三分:“跪下!”

九微矜贵俊美的容颜依然平静,身姿挺拔,眸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人。

“没有一点规矩。”老者开口,不疾不徐的语调,“帝修就是这么教你的?”

九微抿唇,嗓音淡漠:“父亲并没有教我要给不认识的人下跪。”

“父亲?”老者冷笑,“我是帝修的父亲。就算是帝修在我面前也得乖乖听话,你胆子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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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0章 逼宫2

九微并不怀疑他的身份。

九阁之巅寻常人上不来,除非是得到阁主允许或者持有九阁令牌之人,否则纵使是如何厉害的武功,也会被高手们拦阻在山下那绵延不绝的石阶下。

而眼前这个老者的轮廓跟父亲又有有些相似,他无法怀疑对方的身份。

但父亲不在,他又没办法全然相信。

老者敛眸:“帝炎,教教他规矩。”

中年男子躬身:“是,父亲。”

话音落下,他冷冷伸手,一个手下递了条拇指粗的黝黑蟒鞭到他手里。

九微沉默,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却依然不发一语。

“父亲宽容大度,寻常不会为难一个小辈。”帝炎眼神阴冷地盯着九微,“只要你肯跪下认个错,然后自愿放弃九阁少主这个身份,我们就没资格管教你。”

九微淡淡道:“我的身份是父亲给的,只有父亲有资格废去。”

此言一出,帝炎神色骤冷,手里的鞭子如毒蛇般凌厉地朝着少年甩了过去。

啪!

一鞭下去就见了血,染红了白衣。

九微唇角抿紧,忍下那阵剧痛。

“少主!”十八卫脸色一变,纷纷闪身到九微身侧,呈护卫之姿环绕在九微身前,看着执鞭的帝炎,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语气冷厉,“请你们自重。”

“自重?”老者抬眼,眼底威压浓重,“黄毛小儿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便是你们阁主在此,也不敢如此与我说话。”

话落,冷冷道:“帝炎,继续打!谁敢阻拦,一并鞭杀。”

“是。”

帝炎应了一声,执鞭朝着九微的方向甩去,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破风声响起,耳畔似有寒凉的气息拂过,让帝炎脊背一寒。

不祥的预感刚闪过脑海,下一瞬,他手腕一麻,手里的鞭子被凌空夺走,紧接着啪的一声,他惨叫着翻滚到地上:“啊!”

鲜血飞溅而出,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因离得近,身上被溅了几滴血珠子。

白衣身影凌空飘然而下,似是从天而降的谪仙,不染人间烟火。

清贵绝尘,高不可攀。

“父亲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帝修眉眼寒凉,“趁着我不在,带着这么多人上山,是要趁机逼宫?”

九微诧异地看着突然回来的父亲,以及跟在后面步行而来的裳爹爹,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角。

意外之余,却是细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老者站起身,一只手握紧了椅子扶手:“帝修,你消息倒是灵通。”

帝修把玩着手里的鞭子,嗓音淡漠如雪:“父亲三十多年不曾上山,如今上了年纪,不在东澜颐养天年,反倒跑到我这九阁之巅来欺负一个小辈,不觉得无聊?”

秦裳沉默地走到九微身边,看着他身上那道长长的鞭痕,眉头皱紧。

“裳爹爹。”九微摇头,“我没事。”

秦裳没说话,心里既愧疚又心疼。

以九微如今的修为,根本不该由着任何人欺负,可他却明白九微不还手的原因。

换做是他,也绝对不会还手。

幸亏主人及时赶到,否则这孩子还得多吃苦头。

——

今天更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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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2章 血脉承继

“帝修。”老者气怒,“我把扬儿领过来,是想让你亲自调教。你既然能教一个无血缘的孩子,教自己的侄儿也不在话下。”

不在话下?

帝修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那看起来比九微大上两三岁的少年面上,:“你过来。”

少年抬头,看着帝修神仙般的姿容,心里突然有些发憷。

明明之前还底气十足,此时却无端觉得胆寒。

脚下生了根似的,强迫自己拖着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少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叔……叔父。”

叔父?

帝修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眉眼间,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周,语气淡淡:“你想做这九阁之主?”

少年想点头,又不敢,神色惊惶:“我……我……”

“扬儿。”老者皱眉提醒。

怎么这么没出息?

“行了。”帝修眉眼微敛,“闹够了就回去。九阁不是皇室,不兴血脉承继那一套。”

话落,径自吩咐一声:“秦裳,传本座之命,让九位堂主六月底之前上山,拜见新阁主。”

拜见新阁主?

秦裳一愣,主人这是要传位?

“帝修,你要做什么?”老者脸色微变,冷冷看着他。

帝修目光微转,嗓音透着几分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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