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秘史 - xp1024.com
《东皇秘史》


序章:不详之刃

某个世界,某个年代。

长风中,一只灰色的猎鹰划过白雪苍茫的乌兰雪山,它高亢地鸣叫着,锐利的目光在如同巨龙横卧的山脊背上寻觅。

猎鹰看到了一支人数不多的马队,队伍里的乌兰族人和南方人牵着四肢短小而彪悍的草原马,艰难地在雪山峭壁上行走。

他们裹着厚厚的战袍,冰冷的弯刀贴在大腿的一侧,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身着华贵裘袍的俊美少年则时不时地抬头看向远方一处山峰环绕的怪异青云。

“就快到了,各位。”少年指着那片青云说道,“传说中的龙云腾空。”

云层呈现出了一条苍龙的形状,在雪山之巅,它仿佛张牙舞爪,凝视着苍茫的大地。

“王爷,您真的相信玉龙金刀的传说吗?”少年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原以为你们南方人只相信自己的上苍。”

“的确是,但我乃是个例外。”少年说道,“得金刀者得天下,这不仅是你们的传说,也是我们的传说。”

他看了看身后说话的人,脸上露出了一种极度的自信,眼中仿佛透视着光芒。

“旭烈兀将军,我相信它。得到了金刀,我就能回到皇土,而且我必将血刃那个奸贼,夺回属于我的皇位,为父皇报仇雪恨!”

那个叫做旭烈兀的乌兰族将军轻轻笑了,由于风的缘故,年轻王爷并未发觉。

旭烈兀牵着马走到王爷身旁,沙哑地说道:“是啊,玉龙必会决出真龙。”

冥冥之中,环绕山峰的龙云似乎动了起来,腾然而跃,狂风吹卷过旭烈兀的脸庞,夹带着冰碴落到他的虬髯大胡之上。

“的确,我便是真龙。”王爷说道。

#

他们终于登上了雪顶,在众人面前,龙云仿佛张开了能够吞下整个山顶的巨口,迎着所有人扑面而来。

它的獠牙像是冰柱,龙须如同长蛇,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虚无缥缈的云彩,但是玉龙形状的青云依然如同活物震慑人心。

“至今已逾数千载,玉龙当再降于世!”王爷迎着龙云张开了双臂,风雪一瞬间灌满了他的裘袍,他高声呼喊,“请将金刀赐予我东皇胤,助我战胜奸贼,君临天下!”

山顶的龙云又一次动了起来,它的利爪指向了一块黑色如铁的巨石。东皇胤大喜过望,不顾脚下积雪颇深,硬是朝着巨石快步而去。

只要得到了金刀,就将一统天下。

只要得到了金刀,就将是人间真龙。

东皇胤越想越激动,眼见那块巨石慢慢明晰了起来,光滑的石面上刻满了先民留下的图案。

奔腾的战马,撕咬活人的野狼,从海底浮现的八爪章鱼,以及大如魔山的巨龙……就像是远古的预言生活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之后,生灵涂炭。

“古老的神祗……终将……醒来。”空气中传来了某个嘶哑的声音。

一把闪耀着璀璨光芒的金色弯刀倒插嵌入石块,不沾染一点白雪,刀身光可鉴人。

旭烈兀微微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悄悄朝着王爷的身后走去,几名乌兰族牧民相视而望,仍旧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太好了,这就是传说中玉龙龙爪化成的金刀么?”王爷一脚踩上了石块,这简直是上苍要令他成为天子,他觉得一切好运都来得太突然了。

二十多年前,他的皇叔东皇越密谋毒害了他的父皇,以太子年幼为由摄政,最后竟将其取而代之,把他送到了乌兰郡这个不毛之地当乞丐郡王。

也亏了老天有眼,指引他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宝具……

东皇胤将手伸向了眼前的金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即将触碰到刀柄的时候,一种诡异的窥视感触电般突然导向了他的全身!

好像有成千上百只像是爬虫类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石头上,地上,壁画上的野兽和人像,甚至空气里……

到处都是眼睛在盯着他,逼人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的一切洞穿。东皇胤倒抽了一口凉气,手指不禁缩了回来。

“且慢,王爷。”他听到了旭烈兀的声音,那种强烈的窥视感又突然消失不见了,“你真的觉得你是真龙吗?”

东皇胤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你在说什么?”

“玉龙是我们乌兰人的祖先,而不是你们东皇的。”旭烈兀冷笑,天上的龙云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你们的龙,是虫和羊,我们的龙,是狼与虎。”

东皇胤睁大了眼睛,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可正当他转身的时候,腹部顿时一凉,旭烈兀一刀狠狠插进了王爷的腹部,血液瞬间染红了霜雪,剧烈的疼痛随即而至!

“你……该死的……胡人……”

旭烈兀狞笑着将刀拔了出来,撕开一块皮肉,“我指引你来这里只是让你见证真龙的现身。愚蠢的小王爷,换作别人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东皇胤只感觉整个腹部都被毒蛇撕咬一般火烧火燎,他踉跄着无法站稳脚跟,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身体。

比起背叛,他更憎恨这样的嘲讽。

似乎黑暗中某个声音也在恶毒地嗤笑。

——真正的帝王……真正的神……才要苏醒……

东皇胤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别过来,你这肮脏的叛徒,你这该死的叛徒……!”

“王爷!”

几名东皇侍卫大吃一惊,慌忙拔出佩剑,可在下一刻,早有准备的乌兰族人纷纷横刀出鞘,以迅雷之势切断了侍卫们的喉咙。

“乌兰人反了,乌兰人反了!”

骑马的探马呼喊着脱离队伍,可刚没逃出多远,躲在岩石后的弓箭手突然间松开弓弦,弓矢如同黑豹一般紧追猛赶向探马的身后!

血花在顷刻间绽开溅射。铜锣声、号角声、呼喊声响彻山谷。

整个东皇帝国的军队都开始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东皇胤悔恨地看着这一切,他不该相信这个乌兰人,事实上,也是自己太大意了,隐忍十余年,功劳竟毁于一旦。

“旭烈兀……你究竟想怎样?”

“我不怎么样,我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至于你,”旭烈兀用指尖蘸了蘸刀刃上的血,“就看我的部下们怎么想了。”

他斜眼盯了盯身后两名鳞甲遮面的铁浮屠士兵,他们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浓烈的杀气。

“我告诉你们别过来!不然,咳咳,不然朝廷,朝廷……”

说到这里的时候,东皇胤停住了。朝廷?一个被朝廷背叛,现在又背叛了朝廷的人,谁会来救他?

真的好可悲,东皇胤彻底绝望了,声音逐渐湮没在风中。

两名铁浮屠冰冷的手甲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推向了悬崖的边缘。

高空的寒风令他发抖,凄凉的雪之华片片飘落。

东皇胤闭上了眼睛流泪,原来,自己的身后真的空无一人。

“我才是皇帝……”他的声音哽咽了,变得模糊不清,“我才是……真龙!”

“那就下去做你的皇帝吧。”旭烈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做了一个“杀”的手势,“永别了,小皇帝。”

说完,铁浮屠松开了手,东皇胤看着暗淡的天空,明明龙云近在咫尺,可是它现在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希望破灭了。

他坠入了万丈的冰崖,下面是永恒的黑暗。

“还有人想站在死去的王爷一边吗?”

旭烈兀犀利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东皇侍卫,乌兰族人手中的弓箭和弯刀都已经对准了他们的身体,“我们乌兰人如今只是顺应长生天之意,建立我们自己的国度,任何忤逆天意者,死!”

旭烈兀目光与侍卫们接触的一刹那,一个接一个的人丢下了武器。

无人反抗。

“金刀可汗!金刀可汗!”乌兰人开始跟着附和,用弯刀敲打着盾牌或地面,“打倒南方人,乌兰汗国万岁!”

旭烈兀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中将手伸向了石中的金刀,“长生天佑我乌兰汗国,我将踏平东皇和四大郡国,横扫西域大漠,让乌兰人令世界颤抖!”

他双手发力将金刀拔出巨石,解放而迸发的万道金光刺眼夺目。

金刀里似乎传来了某个恶毒充满怨念的低语:“苏醒……苏醒……”

龙云中爆发出雷光,虎啸龙吟之声也响彻天空,它仿佛在咆哮着,最后云解消散。

“金刀可汗!金刀可汗!”

旭烈兀举刀直指向琉璃寒空,他的脸上写满了只有君王才配拥有的喜悦。

那些投降的东皇侍卫当中有人甚至已经跟着高呼“可汗万岁”,只有一个长相敦厚的人一言不发,还咬牙切齿地看着旭烈兀。

“停下。”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旭烈兀信步走向那个不出声的侍卫,所有的目光都跟随他的脚步而去,“你为什么不出声?”他问道。

那个侍卫抬起头,看着旭烈兀大山似地站在他面前,大声说道:“因为你杀了我主子!”

“哦。”旭烈兀用金刀轻轻搭在了那人的下巴上,寒意一瞬间沿着刀身窜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你叫什么名字?”

“大东皇帝国边塞散骑左青云!”侍卫大义凛然地告诉他。

“不过是兵卒而已。”旭烈兀出乎意料地放下了刀,“但我欣赏你的勇气,暂且留着你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做好当阶下囚的准备吧。”

左青云听罢握紧了拳头,怒目而视,其他人见状纷纷将武器指向了他的各个要害。

“放他走。”旭烈兀笑了笑,挥手命令道,“再给他一匹好马,让他安全离开乌兰,之后活着见证乌兰玉龙如何吞噬腐朽的东皇蟠龙。”

现世: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

白雨生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头顶还是一片火焰燃烧般的晚霞。

这是他第七次来到武陵张家界这个地方了。自从好几年前来到这里开始,他常常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成为了另一个人,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一个屋舍俨然的村子,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般的水道可以前往那里……

白雨生在那里看到了一片粉红的桃花林,花瓣散落在清澈的水面上,田野间的阡陌小道狭窄而幽深。

他想弄明白这个地方究竟是否存在。另外一点便是,白雨生最好的朋友兼户外探险搭档杨晨便是因为武陵失踪的。

确切的说,是武陵的桃花源吧。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杨晨从武陵旅行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神经质起来。当时他告诉白雨生,他在躲避几个外国人,想在这里呆上几天。

“他们为什么要找你?”

“因为,桃花源……桃花源……”

“什么?”

“就是桃花源!”

白雨生始终不明白这“桃花源”是什么意思。杨晨也变得越来越奇怪,成天胡言乱语,有的时候还半夜梦游,跑到阳台对着什么方向说话,就像是有什么人站在那儿一样。

“老杨!”

他惊恐地大喊了一声,中了邪似的杨晨终于僵硬地转过了脑袋。杨晨的脖颈间有一道暴突的青筋,如同蚯蚓一般膨胀伸缩着。

“我要去桃花源……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杨晨的眼睛里流出了猩红的血,瞳孔收缩成了爬虫类的“I”字,“那些人来了。”

“什么那些人?!”

杨晨突然踏上阳台的护栏,白雨生大吃一惊,再也不顾什么,疾步冲上前,左手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右手握紧栏杆。

“你在做什么傻事啊!”白雨生吼道,“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的吗?是不是你惹上了黑……”

——咔嚓!衣袖断裂开来,白雨生睁大了眼睛,杨晨就像断线的木偶,摔下了九层高的公寓楼。

白雨生扑通地坐到了地上,“怎么会……”他喃喃自语,“老杨。掉下去了?”

手上的半截衣袖里残留着桃花的香味,若有若无,不知怎么的,白雨生感觉自己的后脊凉了一截。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整个暮色中的公寓楼都亮起了灯,一些住户翘首看着。可是警察和医生们并没有发现杨晨的尸体。

地上只有一摊血迹,拖得很长很长,就像蘸上红色墨水的毛笔有力地划下了一撇,但到了灌木丛里,它便消失了。

消失了?!从九楼摔下完全不可能活着。人们始终没有找到杨晨的尸体。

几年后,白雨生收到了杨晨的来信。

上面只有几个字。我在桃花源等你。

还有。提防,帝国,以及外国人。

#

他还活着,至少白雨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事情和所谓的桃花源有关。

会是武陵吗?他收拾装备,前往那个著名的景区,武陵张家界。

我在桃花源等你。

那年的事情始终给白雨生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常常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可那既非桃花源,也非武陵张家界。

他总觉得杨晨会不会化成了厉鬼,写下这封信。不,他还活着,不,他死了,他活着……

一切的答案都在桃花源里。信封里除了那几个字以外,还有一张地图,在某个天门水道的位置上被红笔打上了一个圈号。

按照地图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这是第七次来到这里。

两座几乎挨在一起的青山之间有一条狭隘的水道,白雨生亲自划船溪行。头顶的两座大山如同支撑天际的石柱高高耸立。

渐渐的,周围的雾气多了起来,两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棵若隐若现的桃树,粉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雾气里隐藏着粉色的云,溪水也被渲染成粉色。

桃花源真的存在?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白雨生不禁裹紧了衣服,极致而妖异的美,还有一丝凉意,令人窒息。他还听到了某种低语,朦胧的水面上,还有其他人的影子,他们说着奇怪的话,听不清楚,但不是中文。

“谁呢?”低语仍在继续,白雨生的意识模糊了起来,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看见他。

不行了。眼皮越来越重。白雨生勉强将船划到岸边,他扶着桃树,跌跌撞撞。怎么回事呢?他几次险些跌倒。

他的面前好像出现了几座古老的房屋,就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有菜地,有酒旗,有小桥和古井……

只不过,这里安静得可怕,什么人也没有,连乡下常有的猪牛犬雉之声都不曾传来。

几盏白色的灯笼在几间屋子的门前轻轻摇动,冷清得叫人一阵寒颤。

人,都去哪了?

迷雾里出现了几个人的影子,他们仿佛站在水中,矗立而望此。白雨生忽然感觉越来越晕眩,那些人好像发现了他,朝着他走来。

然后……

然后似乎是晕过去了,白雨生又做了那个怪梦,醒来的时候,头顶的云层在燃烧,夕阳缓慢沉没。

#

“你醒了?”

白雨生突然一个激灵,发现自己被人捆住了双手双脚。几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穿着奇怪的服装,一个人手中还有刀子,而跟他说话的人却是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

白雨生倒抽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日本人腰间悬挂着两把武士配刀,他的身后还有几个人,一个金发的白人戴着单片眼镜,穿着白色的宫廷燕尾礼服,另外的几个人则像是乔装打扮的佣兵,看样子应该是亚洲某国的人。

“喂,我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日本人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道。

“我……在找一个朋友。”

“哦。”日本人凑近地上的白雨生,“唰”地拔出一把短小锋利的肋差,“你的朋友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我……”白雨生的下巴碰到了冰冷的利刃,只要深入几分就得切断喉管,真见鬼,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咬牙说着:“我,不,知,道。”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

日本人听后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相信。”

肋差仿佛自己动了似地飞快滑过指尖,刃口倒转,那几个佣兵一个个撩起袖子,不由分说就用力抓住了白雨生的手腕,把他拽到一棵桃花树下,狠狠一按,把他压倒在树下。

“你们要干什么?!”白雨生颤抖地问道,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机会反抗,但依旧徒劳地踢蹬着腿。

“检测一下他与中古世界的共鸣程度。”日本人命令道。

“好的,将军!”

佣兵强制给白雨生手腕上套上了一个仪器,机械的液晶屏幕上浮现出了一串数字和英文。

“正在检测。”

“数值波动很大,很不稳定。”

仪器里传来电流的声音,白雨生感觉自己的额头烫得厉害,心脏加速得越来越快。

“平均数值还是很低呢。”那个穿礼服的白人说道,“可惜了,终究是不稳定的共鸣率。”

白雨生的眼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幻影。

那些古老的飞檐建筑在昏黄中剩下残影,一座冰封的长城穿过辽阔冰原……

闭上眼睛,出现,睁开眼睛,消失,再闭上双眼……

之后,飞雪落上肩头的冰冷感觉也异常真实,睁开眼睛,它变成了桃花瓣,闭上眼睛,它又是雪花。

那个世界,桃花源背后的世界?

——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

仪器终止之时,那些人走了,但白雨生依旧两眼模糊,很疲惫,那些人化成了古老村镇里的阴影。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一条古街,很多影子在行走。

这好像百鬼夜行里的逢魔刻,黄昏下,不知名的东西会出现,会看到本不存在之事物。

然后——无数的画面扑面而来,无数的信息涌入大脑,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这里是……

异世:监察御史

【年代,未知】

【大陆,未知】

【共鸣,开始】

深冬,飞雪漫道,燕霜镇上的房屋落满了厚厚的积雪,高高翘起的飞檐下结上了几根透明如剑的冰柱。

路边卖饼子的小摊上冒着热气,一些冻得发抖的人还抱着烫红薯走在街道上。

在镇子的大门前,监察御使白月歌骑着枣红的猎马慢悠悠地行过寂寥的街道。

他戴着一顶斗笠,面容深深隐藏在了阴影中,黑色的长衣下摆颓然披在马背上毫无起伏。

没有任何官员迎接白月歌的到来,看门的四名士卒也只是草草看了他出示的通行证,只道他是某个要到乌兰郡去贸易的普通客商而已。

白月歌背着一个像是卖药郎中用的药箱,一些恰好看到他的人误把他当成了江湖郎中。

家中有病患的人围到他的马前,恳求他能给些药材,而白月歌也真的从箱子里拿出了几味药来。

“让一下,让一下了啊!”一辆押解囚犯的马车从远处驶了过来,轮子在粗糙的路面上咣咣作响,溅起一层雪浪。

“闲杂人等让一下!”吆喝的骑兵身后有许多手持红缨枪的官兵跟随着。

大家都跟着回避了开来,白月歌却只调转马头,望了望那囚车上的罪犯。

“看什么看啊,死卖药的。”骑兵挥舞着马鞭冲白月歌大吼,“还不快让路?小心老子抽你啊!”

囚车上的人还穿着兵士的黑色甲胄,他看了白月歌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叹息,呼出一缕白气。

“嗯。”白月歌下马站到了一旁,在押解人马行过他面前的时候,白月歌再次牵起马悄悄跟了过去。

“让一下了!”这样的声音再次回荡,它打破了寂静,相反的,更多的人走出了屋子一探究竟。

“踏们干甚么呢这是?”周围一些来自西域和东岛日诏的外国人操着别扭的当地方言询问。

“处死擅自越过郡国界限的边塞散骑。”白月歌行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回答了他们的疑问,但外国人正欲深究的时候,他又已经走远了。

在东皇帝国,边塞散骑要终生留在镇守的郡国境内,如若没有上层的批准,擅自越界回到皇土界限者,皆可定为死罪。

队伍到了镇上的菜市口,早已架设好的刑台森然屹立在中央,旁边摆上了四个火盆。

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燕霜县令。

“带犯人左青云!”随侍县令的主簿高唱道,骑兵军官下马解开牢笼,把那名叫“左青云”的散骑给带了出来,押到了刑台上。

“左青云,你擅自背离郡王,逃回关内皇土,你可知罪啊?”县令捏着老鼠一样的胡须,装腔作势地说道,“身为边塞散骑,这可是死罪哦。”

左青云咬紧双唇,努力抬头看着台下,有越来越多的人凑热闹似的堆了过来。

这座城镇平日里冷冷清清,一到处决犯人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好奇的人七嘴八舌,一些妇人拉着幼童快步离开,游手好闲者就当看戏班子表演似地蹲着嗑瓜子。

左青云终于沉住气说道:“我冒死回来是为了汇报紧急要事的!”

“要事?”

骑兵军官立即走到了县令面前,“犯人在被抓到时一直在说乌兰族反了,郡王被谋害了。”

“哦,这就是你逃跑的理由?”县令听罢不以为然,“你应该协助乌兰的经略使镇压反叛,等候皇上安排。”

左青云一听急了,“可是……”

“郡王允许你回来了吗?”县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经略使,镇北督军等诸位大人准许你回来了吗?”

左青云一时间哑口无言,最后默默道了声“没有”。

“所以犯法就是犯法,本官绝不姑息。”县令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如果认错态度诚恳,愿意付出点代价,也是可以从轻发落的。”

言下之意,这还是要收钱了,左青云不禁暗骂,这他娘的狗官,这下皇土百姓都要因他而遭受磨难!

“我没有钱,大人,我死可以,但乌兰反叛一事必须要告诉皇上,必须要告诉皇上啊!”他大喊着,镣铐跟着当啷作响,可下一刻,县令却向台下的刽子手做了个手势。

“那很遗憾了。”

此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白月歌不紧不慢地穿过人流,他将右手搭在了“药箱”的下方,悄然靠近刑台。

在离左青云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县令高声说道:“午时已到!”

一枚写着“斩”字的木牌被扔了出去,肌肉发达的刽子手早已走到了左青云的身后,后者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刽子手将锋利的斩首大刀举过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白月歌从箱子暗格中取出了一个白瓶。

沾有凝固血渍的斩首大刀沉重地落了下来,在半空留下一道暗红的残影。

白瓶与此同时从白月歌手中飞掷而出,穿过火盆上窜起的火舌,瓶身带着火焰飞上高台!

“这……这是什么?!”

刽子手的斩首大刀距离脖子只有毫厘只差的时候,白瓶撞上刀身,一股强大的气劲竟硬生生将大刀弹了开来,刀柄几欲脱手而出。

下一瞬白瓶击成了粉碎,在众人的惊呼中,瓶内溅射出无数明亮的火星,就犹如一朵雪夜中的红莲傲然绽放!

“怎么回事!”县令一拍椅子站了起来,刽子手向后跌倒,险些摔下刑台,一众官兵立刻抄起了刀枪,“谁!快出来啊!”

左青云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的脑袋还安安稳稳挂在脖子上,面前的围观百姓吓得四处逃窜。

官兵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们平静,尖叫声此起彼伏,菜市场终于有了菜市场该有的样子。

“反了,反了,这他娘都反了!”县令在骑兵军官掩护下仓皇退到了后方。

而在混乱的人群中,有一个黑衣戴斗笠的人却不退反进,朝着县令的方向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那个人!”县令发现了白月歌,他隐隐约约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他当即冲着周边的人大喊,“肯定是那个人,擒住他,快快快,妈的丢脸大了!”

白月歌伸手顶起了斗笠,围在脖子上的黑色丝巾与斗篷猎猎而起。

他正欲开口说话,骑兵军官突然拔剑而出,剑锋迎着白月歌的胸口直刺而去。

“大胆狂徒!”骑兵军官步步紧逼,招招攻向要害,“你奶奶的活腻了!”

“对我动手你们会后悔的。”白月歌忽然将斗篷扬起,利剑穿过了布料,斗篷如同乌云笼罩在了骑兵军官的头顶。

“等等,这!”

斗篷收紧卷住了他的脑袋,令他几乎窒息断气,在视野黑暗之前,他看到了白月歌腰间悬挂的一枚刻着饕餮图案的铜制令牌。

——扑通!骑兵军官栽倒在了雪地中,手中的长剑已经被白月歌反夺在手。

县令这下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台阶上,声音颤抖:“你是何许人也……到底想……想怎样?”

官兵们一个个望着彼此,一个人也不敢阻拦,任凭白月歌走到了县令的面前,不冷不热地盯了县令一眼,县令身旁的主簿早已吓得跑了不见踪影。

“这样怎么镇守边关?”白月歌终于开口了,“果然我微服私访能看出更多的问题。”

他脱下斗笠,丢在了瑟瑟发抖的县令身旁,“早说你们会后悔的,我会如实上报朝廷。”

一枚令牌被亮了出来,上面的饕餮仿佛张开獠牙准备猎食,刻画得栩栩如生。

县令脸色顿时铁青,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他终于明白了,吞吞吐吐地冒出了一句:“监察……影刀侍……”

异世:萨满老妇

燕霜镇远离闹市的地区有一座四方小院,院子的大门上挂着“县衙”的牌匾,两个写着字的白色灯笼晃悠悠地悬在一旁,这大概是镇上唯一有灯笼的地方。

“请,监察使大人!”县令此刻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面对白月歌,“这里寒酸了些,比不得京师的四合院,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态度还真是转变得有够快的,白月歌心想,刚刚还想着怎么抓他,神气活现的,现在就开始变恭敬了,连被抓的犯人左青云都被一并请进了县衙了,一路上道歉的声音也没停过。

到了中堂,几名仆役早就提前跑回衙门泡好了茶水,紫砂的茶具摆放在楠木桌上。

清香若有若无地穿过悬挂山水画的厅堂,绕过院内依旧盛开的梅树,吹过两口屋檐下盛满水的大缸,一直送到了众人的鼻尖。

整体环境非常雅致,风水和艺术上面面俱到,但是这和县令本人完全形成了鲜明对比,估计这格局也是前任县令布置的,跟现在这家伙沾不上半点边。

“还不快把院里的雪扫干净!”县令装腔作势地呵斥那些丫鬟,还让下人跑去把自己的夫人给叫出来,“快点,快点,监察使大人要是有任何不满我要你们好看!”

所有人匆匆忙忙,就像是过节一样跑厅过堂。

“大人,请入座!”县令亲自倒上一杯茶,递到了白月歌面前,还给左青云沏上了一杯,“这位兵哥,之前是本官错怪你啦,都是误会,嘿,误会……”

左青云把头一歪,皱着眉头喝下了这杯茶,如果这狗官去戏班子表演,绝对会火遍关内的。

“你叫左青云对吗?”白月歌突然问道。

“我吗……呃,对。”

“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左青云知道这些事情听起来可能有些玄乎,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白月歌。

从乌兰郡王东皇胤被旭烈兀推下悬崖,到旭烈兀自称大汗,唯独略过了郡王意图造反的部分。

思考问题向来敏锐的白月歌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郡王和旭烈兀为何要去山顶?”

“这个……”左青云支吾,“好像是看到了什么龙云腾空……”

“龙云腾空?”

正待白月歌继续追问的时候,两人听到内院里传来了一阵拐杖落地,富有节奏的声响。

两人同时回头一看,一位满脸皱纹,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妇人拄着栓有铃铛和牛尾的拐杖,在另一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缓缓踱出来。

“那是玉龙和金刀重现人间的征兆。”老妇人深邃的眼睛看向了在座的人。

奇怪的是,她的耳朵上坠着骨链,脖子上挂着龙型的玉佩,就像一位草原上的萨满巫祝,全身都散发着一种神秘乃至诡异的原始气息。

不会是县令的老婆吧,可这也太老了吧,左青云心中忍不住想道。

估计也只有他才会有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

县令面露尴尬之色,就像嚼了黄连一样,光看他扭曲的脸都知道,他一定想挖地洞把自己或老太给埋了。

“我的妈呀,你咋把她请出来了?”县令一拍脑袋,跑到年轻女子身旁,“快快,把老太给扶进去!”

“是她执意要出来的。”女子委屈地回答,想必她才是县令的夫人吧,左青云苦笑。

“她想出你就出啊?快回去,回去!”县令一边斥责老婆,一边对白月歌堆笑,“大人,我家内人和老娘不懂礼数,您别生气……我这就让她们走。”

“慢着,老人家既然出来了,回去也不方便。”白月歌将茶一饮而尽。

妈的,县令心里暗骂,但愿这老家伙别说错话,不然自己官位难保。

“对了。”左青云忽然冒失地问了一句,“老人家怎么打扮得像个……乌兰人?”

“对对!”县令急忙回答,“我娘确实是乌兰人,她不懂什么礼数,几年前害病有些神志不清,我这就撵她走……”

“停!”白月歌站了起来,“想必令堂执意出来是有要事要说吧?”

“这个……”

老太突然咳嗽了几声,她甩开县令夫人的手,固执地朝着白月歌走来,手中的铃铛叮叮当当地作响。

她浑浊的眼睛盯着白月歌,说道:“嘿,乌兰的真神已经苏醒。它要寻找遗落的金刀。”她的腔调听起来就像是在唱北方跳大神的人一样。

四周一下子沉默了,左青云看着白月歌和老太,县令和他的夫人,每个人都没说话。

老太拄着拐杖继续走下台阶,她神神叨叨地说着一串听不懂的乌兰语言。

风铃摇来晃去,仿佛有一阵阴冷的风穿过大堂,时而呼啸,时而呢喃,如同是来自远方关外的古老低语一般令人浑身不自然。

“古老的神明在长生天下苏醒。”老太忽然回头看着众人,“古老民族的图腾在低声呼唤。”

她将骨坠扯下,鲜血淌过耳垂,“这是我对龙云的占卜结果,你们会来这里,命中注定,真龙的苏醒,命中注定,万物的涂炭,命中注定。”

县令终于回过了神来,“完了。又发作了……”他转而对着妻子低声骂道,“不是叫你偷偷扔了老太的那些兽骨和人偶吗?”

“我不知道啊,已经扔了的!”县长夫人泪汪汪地看着他,一脸的委屈。

白月歌感觉这些事情有些蹊跷,他想让老太入座,可是她硬是要站着。

“外族人,有些事情是长生天的旨意,有些事情事在人为。”

他点点头,又追问:“金刀和玉龙是什么?”

“信仰。”老太拐杖一震,铃铛发出凌乱的声响,“玉龙是乌兰人的祖先。它在北境天池中孕育了乌兰族人,它就是长生天的化身。”她的语气愈发凌厉,“它死后,利爪化为了八把金刀,得其一把,便能统御一方,八把得之,天下归一而真龙降世也。”

您快别说了吧,县令的脸快都绿了,心里骂个不停,觉得这脸丢大了。

他默默拉着自己夫人的衣袖,道了声“完了啊”,说这种话不被杀头才怪,皇上一把金刀都没有,那意思就是皇上不是真龙了……

“明白了。”白月歌依旧不动声色地说,“我们会重视。”

老太满意地点点头,拄着拐杖准备回房,县令激动地差点拥抱妻子,总算是肯走了!

“还有一件事。”老太又缓慢转过身来,“真龙降世,可别站错了队伍。”

异世:鬼面戏班

燕霜镇一直被称为塞北重镇,它坐落于临雪河畔的两条支流之间,东北临近巍峨的雪山,其余都是一片广袤的草原。

有许许多多的乌兰部落和其他游牧民族的毡帐星罗似的散落于此。

白月歌此行的目的便是来替皇上视察此地。

也不知道为什么历代东皇帝国皇帝都十分重视这里,每年都必须监察一次,并且重兵把守。

只是,这一年白月歌来的时候,镇上的兵士已经少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东洋列岛的浪人劫掠日益猖獗,许多北方的军队都被调去驻守海上长城去了。

“我会上报朝廷。”白月歌对左青云说道,他们即将在燕霜镇的南门分道扬镳,“的确,朝廷把浪人的威胁看得太重,忽略了离京师最近的乌兰诸部,如果乌兰人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左青云抱拳,“有劳白大人了,我也要替死去的郡王感谢您。”

他内心的确是十分感激这位监察使的,但是郡王反叛一事他终究还是不能说出口。

南门有一处集市,这个地方聚集有许多贩卖饰品和丝织的商贩,同时也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外族人聚集于此。

一位披着白色方巾的西域“沙之国”人牵着骆驼,不远万里至此购买丝绸茶叶。

他的仆从肤色黝黑,背着一把巴郎胡琴,在主人的摊位旁自弹自唱,吸引过客,眼睛还时不时地东张西望。

但是这些外族人当中,更令白月歌注意的是一伙正在街边表演的杂技戏班,那些人都戴着一副牛鬼蛇神一类的怪异面具,穿着乌兰族人的游牧棉袍。

他们咿咿呀呀地怪叫着,一个青铜面具的人嘴巴里竟然喷出了一长串赤色明亮的火焰。另外一个紫红面具像是神婆的人摇着铃铛跳舞。

周围的人纷纷拍手喝彩,铜板落地的声音叮叮当当。

身材矮小,红色面具上画着笑面鬼的侏儒在这些人的裤裆下钻来钻去,笑嘻嘻捡着铜板,引得人们一阵发笑。

“怎么,白大人?”白月歌停下了脚步,左青云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他专注地观察着那些表演杂技的乌兰人。

左青云继续说道:“他们是表演乌兰杂戏的,您在关内可能没有见过,在这塞上城镇我们经常见的,连关内的人都会表演,大家都很喜欢。”

白月歌“嗯”了一声,眼睛却仍然盯着那众胡人戏班。

他们的人当中有一位皮肤白皙若脂的女子,她戴着裘皮帽,鬓前黑发扎成数条如同垂柳的发辫,脑后的长发瀑布一样垂下,她的脸上是一副遮住半张脸的白狐面具。

白月歌关注的是她外袍下无意露出的一截像是匕首的物体。

那东西形似兽骨,却尖锐异常,尽管那女子刻意隐藏,但在她舞蹈的时候,还是被他发现了。

一个戏班子的人为什么会带这样的武器?白月歌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在看什么?”左青云忍不住又问了。

“我对这戏感兴趣。”那个白狐女子似乎也发觉到白月歌在看她,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你先走吧,回家或者回乌兰郡协助经略。”

“呃……?”

左青云心里纳闷,但见到他专心致志的样子还是不打算去打搅,只道了声“有缘再会”,便离市而去。

“可真是不简单。”白月歌在附近的酒家坐下了,要上一壶酒,静静等候着这批戏班子表演结束。

这些人的表演把式看起来简单,实则需要非常厉害扎实的基本功。

例如那侏儒窜过众人之间时快速异常,不曾撞到一人一物,所到之处,地上不留一分一子。而那喷火的人若非气力惊人,他完全不可能将火焰喷成火柱……

这些根本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一个小小的城镇,竟然隐藏如此多的高手,果真卧虎藏龙也!

#

直到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天色已有些淡暮黄昏,南门市集的行人逐渐散去了。

那戏班的人才用着带有乌兰口音的当地方言向众人致谢,准备收拾走人。

也是时候该行动了。

“嘿,这位客官,我们准备打烊了,那个……”

不待肥胖的酒肆老板说完,白月歌直接放了一两银子在桌上,离席而去,“不用找了。”

那些戏班的人果真行踪诡异,他们起初还一起离去,后来在几条无人的巷道分散而行,白月歌隐藏在墙后,他暂时认定了那个携带武器的白狐女子,悄然跟随而去。

道路越来越暗,两侧的房屋从零星亮着灯光到现在几乎漆黑一片,本来还能听到的狗吠声也逐渐微弱。

白月歌不确定这么跟随是否安全,但他还是对自己的身手有一定的自信。

可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那白狐女闪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白月歌看到那拐角的后面是一片老房子,一座只剩下墙垣断裂的宅院和老庙静默地屹立在暮色中,没有半点人影存在。

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心道。

想到这,白月歌反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深吸一口凉气,站在了断墙下,月光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我在等你们。”白月歌说道。

宅院后,巷道里,屋顶上,老庙中,陆陆续续走出了四个人,他们戴着面具,如同墓地里的邪鬼一般沉默不语,这其中也包括了那名白狐面具的女子。

“看来,有人对我们的戏很感兴趣。”女子冷笑道,声音低沉而极具野性,“想必你也一定了解我们的戏吧!”

“愿闻其详。”白月歌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些人。

女子和其他“邪鬼”一同朝着白月歌缓慢靠近,“其实呢,在乌兰草原上,我们这类戏叫鬼活剧。”

她将修长的手轻轻靠近了腰间,“是为即将天葬的死者表演的,而我们这些人,被叫做‘鬼戏班’。”

白月歌发觉到,其余众鬼也跟着做出了怪异的举动,侏儒四肢匍匐在地上,青铜面具的男人拿出了一瓶烧酒,老妇举起了一串铃铛。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般情况下,我们鬼活剧会有鬼女、鬼童、鬼汉和鬼婆等角色,他们的任务是送死者最后一程……”

女子笑了笑,手指握紧了腰间那把骨头形状的匕首,“所以,我们表演给那些南方人看,就是为了提前帮他们送终。”

黑暗中传来了“嘶嘶”的怪响,令人头皮一阵发麻,女子或者说鬼女扬起了下巴,将骨刀从腰间猛然抽出!

它连着一长串的白骨,鬼女扯下骨链的同时,层层叠叠的下摆如同绽开的牡丹一般怒放为长裙。

“而你,将是他们当中的第一个,参与鬼活剧的欣赏者。”

异世:乌兰帝师

北方草原上夜色沉沉,关外阵阵的马蹄声盖过风声,十几匹战马踏碎冰河,越过乌兰山口霜冻的河流。

为首的一名探马赤军在眺望着远方雪坡下阑珊的灯火,随后的几名探马纷纷举火把跟上。

而又在这些探马的身后还有着一名披着斗篷的怪人,那个人隐藏在阴影之下,无法看清其面容。

“前面就是燕霜镇了,大人。”探马头目用乌兰语对着怪人说道,“似乎镇外郊野没有什么军队镇守的迹象。”

那位大人微微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再看仔细一些。

头目不解,这漆黑的草原上明明没有什么人在,但他显然不敢违逆这位大人的意思。

“走,几个人跟我下去看看。”

他吆喝道,拽紧缰绳,策马奔下雪坡,几骑人马的火把如同雪夜中的野火穿行过广袤的原野。

他们下到坡下的时候,头目忽然看到了稀稀落落的几顶帐篷。

帐外插着木桩,几匹带着斑点的骏马拴在木桩旁低低地喷着鼻息。

“停下,都安静。”头目示意众人,“有南方人。”大人果真虑事周全,他心道,“所有人下马,准备武器。”

探马们将火把熄灭,腰间的马刀缓缓拔出刀鞘,一些人则拈弓搭箭无声跟随在后。

这时,他们听到有人在低声唱着歌,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戒。

在一块裸露的岩石旁,一位披着三千营的褐色鳞片铠甲的东皇士兵坐在草地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头顶落下的雪点。

“愁心予……何时以南归?”他咕咚咕咚一壶酒下肚,颓废地拍着大腿打节拍。

是一个想家的南方人,头目心道。他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的南方人,他也曾是一名番营边塞散骑的成员,见过不少驻守乌兰郡的南方同僚偷偷抽泣。

散骑们很多都是穷人,流放者,鲜有自愿加入的人,尽管散骑往往得到当地人们的尊重,但他们却无时无刻不想念着自己远方的故乡。

“很遗憾。”头目叹息着说道,“悄悄地,利索些。”他指挥身后的探马,他们搭起弓箭,“为了乌兰,为了大义。”

锥头箭矢离弦,探马们听到了箭头入肉的撕裂暗响,头目闭着眼咬牙下达了命令:“把他们都解决掉。”

探马们摸黑潜入营帐,如同是夜中的雪狼,悄然无息地接近猎物,他们以刀为爪,接近熟睡的士兵。

然后毫无犹豫地一击切开他们的喉咙,鲜血涌了出来,他们在睡梦中死去。

“谁在那,是老高吗……?”

头目身后传来了带着醉意的说话声,他不待思考当即反手拉弓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脏,那人就这么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都解决了。”

头目点点头,“把他们的盔甲剥下,尸体埋到雪堆里藏着。”

他又四处观望,在距离燕霜镇不远的高地上还孤零零矗立着两三座木质的瞭望塔。

大人的谨慎是正确的,这里仍然有不少的岗哨。

燕霜镇是塞北长城的一部分,到了坡下的时候,被风雪朦胧的长城轮廓终于显现了出来。

镇子的城墙与长城高达十几米的壁面相连,卧龙一样的墙体在冰霜中若隐若现。

好几座烽火台被冻结了一般呈现出淡淡的冰蓝色,它绵延直到雪原的尽头,仿佛无边无际。

它屹立在边塞已经有了上千年。头目曾听那些南方人说,古时候,帝国边境外曾有一种叫做“年”的恶兽,它的体型庞大如龙象,巨牙能咬碎生吞活人。

上古曾有数千勇士到塞外猎杀年兽,结果无一人得归,于是人们修建了长城抵御凶兽。

每当过年的时候,边塞的人们都会将长城重新修缮,即便后来年兽消失了,这个习俗也得以在当地继续流传。

所以,南方人才以为关外的乌兰人是年兽的混血种吧,头目吐了口唾沫,真是愚蠢懦弱的南方人,我们的先祖乃是乌兰玉龙!

“走,回去复命!”他说道。

可探马们刚转身,那位披着斗篷的大人便已不知何时骑马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辛苦了,接下来你们要暂时成为一次南方人。”

大人的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应该是女子,而且带有浓厚的西域口音,似乎不像乌兰人。

她的面容始终隐藏在风帽下,在火光中露出的尖尖的下巴柔滑胜雪,一绺淡金色的头发露在风帽之外,似乎更证明了这一点。

“鬼戏班的人这么久都没有会面,想必是出了点意外吧。”

大人伸出了手,她的右手腕上似乎系着一根带有龙头装饰的红绳,“你们在这里一直等到鬼戏班的人到来,任何来接班的南方人都要一个不留的除掉,明白吗?”

“明白,尊贵的帝师大人。”探马头目颔首。

原来,这个外国女子便是旭烈兀大汗任命的帝师玛莉亚,头目曾听说这个女子来自遥远西方的骑士国度瓦兰廷帝国,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高人。

在可汗的麾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外国人,旭烈兀从不对外国人有偏见。

有的将军来自东岛日诏,崇尚侍魂精神;有的工匠来自西域的“沙之国”萨尔斯,擅长制造攻城器具;甚至还有远在“塔国”万象的僧侣……

只要能为他服务,旭烈兀欢迎一切的外国人。

“我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夺下着这座重镇?”某个冒失的家伙问了句多余的话,“以往其他的草原可汗都不会从这里下手。”

可玛莉亚听后并没有生气,“大汗需要这城里的一件东西。”她顿了顿。

“什么东西?”

“你不必知道。”

这女帝师有来头,探马头目暗想,她虽然崇拜真龙,但总觉得玛莉亚的龙并不是指乌兰玉龙。

“我会提议大汗早日破关,以免敌人有所防备。”玛莉亚将系着红绳的手平放在胸前,虔诚地说道,“真龙与诸位同在,明日的乌兰将踏破长城。”

#

探马们在帝师走后,迅速换上了东皇士兵的铠甲,将战马的钢铁具装披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远处还有两三座哨塔的人要解决,他们打算就在这等候哨兵换班。

“鬼戏班什么时候才出来?”一个乌兰人耍了耍东皇三千营的环首刀,用着还算顺溜。

“他们说了是子时,可现在都将近四更五更了。”头目说道,“还是得耐心点,要像草原狼那样。”

就在这个时候,风雪好像变大了,风的呼啸声也慢慢尖锐了起来,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等等,不对,探马头目脱下塔形的头盔,红缨在风中漫卷。

他看着远方朦胧的燕霜镇,耳朵竭力倾听着,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声响,像是锣鼓,又像敲打铁砧,最后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个声音是……”他非常熟悉这个声音,曾在番营的时候听到过无数次了,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某种强烈的不安开始涌现。

“那是最高警戒。我们,被发现了……”

异世:邪鬼活剧

话说在告别白月歌后,左青云并没有离开燕霜镇。

他只是买了几壶酒,找了巷子里一堆放干草的地方,懒洋洋地躺了上去。

回去?怎么可能回去,身为边塞散骑,回到家中若被人揭发,全家都要跟着受累。回乌兰郡?也不可能,他知道,乌兰已经落入了旭烈兀的手里。

有家不能回,天地之大,他却该死地像只蜉蝣一样四处漂泊。

——咕咚咕咚。又是几口闷酒,左青云的脸上微微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平安无事啰……”

醉然恍惚中,他听到了打更人敲更的声音。但仅仅是敲了一声,声音就像突然断掉了似的,戛然而止。

左青云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在沉默的尽头,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辆马车的轮廓。它的车轮咣咣地驶过路面,除此外别无它响。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出行?左青云还想继续观察的时候,马车上蓦地扔下了一个像是人的东西,他心中一凛。

马车越来越近,左青云莫名地感到了惶恐,就像是幽冥地府里驶来的马车,不紧不慢,车轮如同切割躯体的刑具不停转动。

他害怕极了,躲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后背紧贴着木门。

“到底是什么人?”左青云的额头流下了冷汗,他的手握紧腰间的剑,牙齿咬紧双唇。

马车的速度似乎更加慢了,他感觉到那辆马车就快要驶过他的面前了。

漆黑的马头率先出现在左青云的视野中,黑马喷着鼻息,拉着那辆怪异的马车缓慢前进。

车头的两侧,两面白幡轻轻飘动着,木杆上的风铃轻声作响。

然后他看到了驾驶马车的人。

那个人背着一把巴郎胡琴,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面具上一双用白色颜料画出的,眼眶浑圆却眼皮呆滞的眼睛下挂着一个大大的嘴巴。

左青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不料,那行驶缓慢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等等……”

驾驶马车的人僵硬地把头转了过来。

#

镇子另一侧的老巷,鬼戏班包围了孤身一人的白月歌。

鬼婆拿着一串怪异的铃铛,绕着他缓慢地旋转。时不时地,她摇动了铃铛。叮当叮当,下面白色的布条也在轻轻起舞,鬼婆深邃的眼睛始终盯着白月歌。

她在打什么主意?白月歌担心这是障眼法,为的是吸引注意力,好方便同伙动手,可是剩下三鬼却并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白月歌将手搭在了身后木箱的机关上。

铃铃铃……鬼婆连续不断地摇动铃铛,越来越频繁。她在暗中低语,似乎周围的空气中涌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四面八方都传来铃声。来自原始野性与神圣的激荡,就像是古代草原上充满力量的呼麦与悲凉的长调,交叉冲击着白月歌的感官!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鬼戏班的人形似乎扭曲了起来,渐渐幻化成人影。

——这声音有问题!

白月歌意识到的时候,他本想堵住双耳不去倾听,可是他又发觉如若失去听觉,就很难判断到其余三鬼的位置。

他不得不保持听力的绝对优势,在扰乱人心的风铃声外,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屋顶上,房屋里,还有人悄然逼近……

“这就是你们的把戏?”白月歌咬牙,“躲在暗处,不敢出现。”

几个黑色人影快速闪过墙面,穿过破旧的房屋厅堂。白月歌身后又传来了喝酒时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来了吗。”

回头的一刹那传来“轰”的一声,耀眼的火光将黑暗刺破,白月歌感到了一阵炙热的火浪扭曲了周遭的空气,气势汹汹直逼颜面而来!

“请好好享受黄泉火的洗礼。”青铜面具的鬼汉说道。他手中握着一根杆子,火焰瞬间点燃了长棍顶端。

——喀喇。

白月歌拨动机关。身后的木箱传来了齿轮咬合的声响,四条绳钩一瞬间喷射而出,钉向墙面!

“躲得还挺快!”鬼汉挥舞火棍,“虽然靠的是稚童的玩具。”

火焰长柱烧过身前,白月歌被绳钩牵引着向后急退,靴子滑过地面溅起一层雪浪。

这是将西域的杂技化作了具有攻击性的武技,普通艺人能将火焰持续片刻已实属难得,而此人却能一口气像长龙一样横扫,看来此人造诣不浅,想必是内力深厚。

越来越多的影子从白月歌身边的墙垣闪过,就像是邪灵的舞蹈:有人模仿着野狼的动作攀爬,有人像是匍匐在地祈祷,有人挥舞长鞭踏着舞步……

那只野狼的影子突然从阴影中窜了出来,风铃的声音变得杂乱无章。是鬼童,他的手指如同利爪那般,绷紧指向白月歌的咽喉,速度快得如同狩猎的草原狼。

白月歌在牵引急退中倒扣擒拿鬼童的手腕,只听喀喇一声脆响,他一击打断鬼童的左手腕,又反手一拳打中鬼童的右掌,“砰”地拳掌相接,将其击退十数米!

侥是如此,钉在墙面上的绳钩也一个接一个崩断,剥下大块的墙皮,石灰和黑尘乱撒,如同烟雾迷蒙开来。

——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白月歌渐感疲于奔命。他们究竟要找什么东西?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个怪异老太的话语,得到八把金刀的人就能一统天下,难道……他们是来替旭烈兀寻找金刀的吗?

隐约中,白月歌似乎回想起了小时候不愿回忆起的一些往事。虽然仅仅只有残缺的画面和声音。

“无论到哪里,拿着这把刀!”一个看不清的人在他脑海里说着听不懂的话,“答应我,成为影刀侍卫后,至死都与此刀同在……”

脑子里的那个人在说什么?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这是你的使命,原谅当初我把你送进这个鬼地方。对不起。”

是的,的确有这么一把刀。白月歌在站稳脚步的时候,右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大概是右腿扭伤了吧。

他轻轻握住了身后木箱的其中一根支架。

他的面前有一条惨白的骨链狂奔而来,白骨抽打地面噼啪作响。

此时,他将木箱一把扯下,镇住铺石的路面。紧接着骨钉如同獠牙死死钉向木箱的表面,咬住不放。

确实有一把刀,而这把刀大概很久没用了吧。他的手扣紧了支架的把柄。

铃声戛然而止,众鬼将他环绕其间。

“身手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你恐怕撑不了多久了。”白狐面具的鬼女收紧骨链,双眸透过面具的眼睛看着气喘吁吁的白月歌,“要怪就怪你多管闲事吧,这是鬼活剧的最后一幕。”

她似笑非笑地甩动长鞭,鬼戏班的人缓步靠近。

白月歌反而释然叹了口气。

只不过,这把刀并不是什么金刀。他将把柄轻轻一拉,鬼女的长鞭也在同时间绷紧,如同利剑一般直刺而来!

——当啷!

一声沉闷的回响之后。一把如同被铁锈包裹的古刀横刀出鞘,刀刃摩擦迸发出激烈的火花,继而划过一道黑光轰击向化作长剑的骨链……

“那这最后一场戏将会非常精彩了,我会与你们奉陪到底。”

白月歌提刀站在原地,那把周身漆黑如墨的古刀隐隐闪过某种不协调的光泽,不仔细看,这把刀还真像是某种黑色的铁块。

“啧啧。”鬼女故意刮了刮脸,骨链软绵绵垂在地上,“你以为你算是什么呢?”

她笑了,“即便你赢了,你也阻止不了我们,因为,光靠武力是不能取胜的。我们的使命早就达到了哦。”

“什么?”

这时,黑暗尽头的巷子里传来了马蹄飞奔的噪音,一辆马车冲破雪雾迎面而来,咣啷咣啷。

继而,城里又响起了沉闷的钟声和号响。

白月歌心中一凛,那是最高的警报……

异世:送葬马车

——当当当当当!

警钟响彻整个城镇,马车如同咆哮的公牛般横冲直撞,雪泥飞溅过道路两旁,把沉寂彻底粉碎!

“来了,我们该走了。”鬼女展开双臂,就像是在和白月歌道别一般,她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马车在她身后蓦地停下,劲风吹乱她柳叶般柔顺的秀发。

驾车的一个戴着漆黑面具的人僵直转过身体,向众人行了一个揖礼,面具上眯着的眼睛似乎一直斜斜盯着白月歌看,如同邪魔的窥视摄人心魄。

“你是什么人?”白月歌问道。

车夫扬起了头,脖子却歪斜着。

众鬼爬上马车,被重伤手腕的鬼童临走前瞪了白月歌一眼,其他的人讥讽似地摇头。

“有的时候,鬼戏班在迎接更多人死亡的葬礼时,也会多那么几个角色。”鬼女淡然一笑,“鬼叟陌低语,鬼仆驾灵车。众鬼堂前贺,万物此生休。”

车轮突然转动了起来,马车仿佛朝着阴曹地府快速行进。

“白大人!”身后的道路尽头,左青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白大人,那开马车的人,那人……”他差点没一口气噎着,“那人是从县衙的方向开出来的!”

“县衙?”白月歌瞳孔一紧,不禁回忆起了某个细节。

——那个古怪的萨满老太。

他们之间有关联吗?鬼戏班究竟有何目的?看来必须得抓住他们了,但就凭现在的状况可以吗?

白月歌背起木箱,按动机关。可不能给乌兰人小瞧了。

“你去通知其他人,准备戒严,最好多叫些骑兵。”

绳索喷射而出,钉上身旁的房屋,白月歌在一瞬之间借力跃上房檐。

腿部在隐隐作痛了,不过追上他们应该可以吧。

“好的,好的!”左青云想起了死在不远处的打更人,他需要那个锣鼓,幸亏他还记得骑兵的集结锣怎么敲。

白月歌点点头。他寻思,马车毕竟要在道路上行驶,无法避免地要走街转巷,然而他在房檐上,只要事先推测出马车的方向,就能进行拦截。

——而他们必然要从城门出去,够快的话是可以在那里截住他们的!

可是,这个时候城门应该是关闭了才对,用马车逃跑明显不理智,难不成他们还有其他人暗中帮助?

苍雪在空中乱舞,透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马车几乎消失在朦胧里,只有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和车轮声能证明其依旧存在。

白月歌轻盈跃过房屋,凭借声音判断方位,但周围的警钟还是太喧嚣了。

他一个下滑俯冲下斜斜的屋檐,尔后燕然跳上枯树,如此反复,逆向寒风,不知疼痛地迅速攀过一个又一个瞭望塔和房屋……

再快一点,声音越来越近。

长城和县城矮墙之间的交汇处逐渐显现,如同雪雾中的卧龙与巨蟒在纠缠,烽火台上龙旗舞动着,城门周围却没有一人把守!

实在是疏忽。

白月歌停下脚步,马车依旧前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城墙的门竟然自己缓缓打开了。

外面咆哮的烈风一瞬间倒灌了进来。

#

本来这个时候,县令应该是在卧房里好好睡个觉的。

这大冷天的,没有什么比被窝更舒服的地方了。然而,这该死的警报突然就响了起来,吵得跟敲丧钟似的。

等等,警报?

县令这才惊得跳了起来,发觉侍卫们拿着火把焦急地等候在门外,走廊还有很多人快步走路时“沙沙”的声音。

“喂,什么情况啊?”县令披上棉袄匆匆赶去。

那个侍卫告诉他:“好像是有敌袭。”

“不是吧,这屁大的县城也会出事?!”县令脸色一沉,“敌人有多少?”

“不清楚。”

县令一拍额头,无奈地说:“那就打吧,来多少打多少,管他敌人是谁。啊,对了,我娘呢?她老人家被吵醒了可不好。”

于是快步走向老太的房间,他看到灯还熄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还好,想必是没什么问题。

县令这么想着,正要起步离开,一阵咆哮的大风从前堂直穿而过,刮得他一个哆嗦,身后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县令头皮一麻,老太房间的门没有关紧,是虚掩着的。

“娘?”

没有人回答,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这大晚上的房门怎么会开着?

“你过来一下。”县令唤来一个侍卫,“你打灯走我前面。”然后,县令才稍感安心,跟着踏进门槛。

灯火在微微摇曳,暗淡的火光映亮了很小一部分空间。这里和普通的老妪房间没什么区别。

年轻时用过的梳妆台、洗脸的盆、陈年老木床、一根放在角落的拐杖……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人呢?

卧床上空空如也,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哪里还有老太的影子?

不对,肯定不对。县令大声喊了一句,还是没有回答。可以确定的是,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我娘呢?我娘呢!”县令声音开始颤抖,口中呼出的白气像幽灵一般扩散。

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太突然从县衙里消失,而这里侍卫众多,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虽然县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大人!大人!那个……您快看这里!”

“怎么了?”

县令顺着侍卫目光的方向看去。他不禁屏住呼吸。白气消散不见。

那是一个老旧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打开的精致匣子。

他慢慢走过去,他注意到了匣子里的东西。仔细一看。

那是一张干瘪的人脸。

然后,远处响起了骑兵队的集结号。

“你,你,你,快去老皇陵看看,御龙图……御龙图还在不在!”

#

左青云想都不想就敲响了打更人的铜锣。

骑兵营地顿时间炸开了锅,越骑校尉本来就已经听到了戒严的号角响,现在怎么骑兵集结的锣鼓都敲响了,莫不是说胡人大部队来犯了不成?

可不对啊,他根本没听说北方乌兰郡有叛乱的消息。

校尉还是警觉了起来,披上山文甲,他提起一把镶着金边的月牙马刀走出大营。

营地前不少骑兵都是被突然惊醒的,多半都带着浓浓的倦意,甚至集结的人当中还有人靠着木桩半醒半睡,嘴巴里嘟囔着什么。

校尉推开一个昏昏沉沉的家伙,后者一碰即倒,脸上还带着傻笑,一看就是平日里懒散惯了。

不仅是他,还有那些盔甲都没有穿整齐,把腿甲套手上,把肩甲歪歪吊在手臂旁的“丧家仔”……

想想就来气。

“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城外集结?”一个两眼黑眼圈的士兵问道。

“不知道。但肯定出事了,先让一队人马跟我去敲锣那看看。”校尉一脸的凝重,他思考,“但愿不是什么大事情。不过话说……乌兰郡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异世:暴风雪夜

左青云看到整座小镇都自里向外亮起了灯火,如同泛起的波澜一般地,亮光在扩散,周围的百姓都被惊醒了。

他们打开窗,下一刻,手持火把的越骑兵便疾驰过他们的面前,匆匆赶向城门的方向。

左青云丢下铁锣,正要跟他们一起前行,还在后面的越骑校尉突然策马冲到了他的前方,马蹄扬起的雪浪差点没溅了左青云一脸。

“怎么回事!”校尉用力拉了缰绳,战马一阵嘶鸣,“你是什么人?”

左青云拍拍肩上的雪,“在下边塞散骑左青云。”

“你干什么敲钟?”校尉严厉地问。

“出大事了。”

“乌兰人入侵?”

左青云点了点头。

“有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校尉不无焦急地眺望了一下远方,继续追问。

左青云此时却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六……六个吧。至于方向,呃,他们是从城里入侵的……”

#

“驾,驾,驾!”

几十骑人马疾风般冲过街道,他们的披风在身后翻腾,左青云带路跑在最前面。

直到城门的剪影逐渐显现之时,越骑校尉大喝一声马刀出鞘,刀尖一挥!

“吁!”

大雪令火把熄灭了,一切事物都显得愈发暗淡。

越骑兵们勒马架枪,只见冰封的城楼下,紧闭的城门正在缓缓开启……

门前一人持刀而立,门下一辆黑色马车快速穿行而过,刹那间便消失在暴雪之中,只留下风铃幽怨的残响。

左青云翻身下马,朝着持刀的人边跑边喊:“白大人,你没事吧!”

他看到白月歌的右腿在轻微颤抖,脸上却是一副强装镇静的样子,明明腿受伤了还要不顾一切地追赶,简直疯了!

“我没事。”他说,“但镇子会出事。他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而且已经达成了。”

说完的时候,白月歌突然抬头仰视头顶的城楼。还有人留在这里!

木梁下的城头上似乎站着某个女子,其他人也发现了她,校尉等人顿时一惊,立即从战马的具装上取下弯弓,搭箭上弦!

“敢问来者何人?!”

“你们叫了好几年的奶奶。”

女子说话了,所有人听了都触了电似地怔在原地,她的声音竟然像极了县令府上的老太。

白月歌咬牙,果然,当初就该怀疑到有问题,是她放走了鬼戏班,恐怕这里没有人把守也是她的计划,可是为什么……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她的声音一瞬间又从老太变成了年轻男子的声音,“乌兰人绝不是甘于被统治的民族。”

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个怪人?

她,或者说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调,那个人的身影在城墙上巍巍然地,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越骑校尉策马上前,喊道:“你已经无路可退,奉劝你最好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那个怪人冷笑,“不,乌兰人不会投降。”

校尉愤怒地将箭头对准那怪人的心脏,“你……!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就在快松开弓弦的时候,白月歌按住了校尉的手,阻止了他射箭的想法。

“你的目的是什么?”白月歌问道。

“目的?不,这是使命,三年前我义父交予我的崇高使命。”

与此同时,校尉偷偷命令越骑兵们下马,想办法摸上城墙,然后一把擒住那个怪人。

可是,雪很大呢。冰冷的城墙,冰冷的空气,冰冷的双手……

也不知道怪人有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像个疯子一样自顾自地说道:“我等待这一刻真的好久好久,第一次的反抗,第二次的反抗,第三次,第四次……乌兰人都失败了,而这一次……”

左青云也跟着他们小心翼翼溜上了城墙,他压低身形,尽量不发出声音,身体紧贴冰冷的墙壁。

“这一次引导我们的是真龙,我相信他,我们终将取得胜利。”怪人的声音似乎在哽咽,在暮色中听起来无比的怪异,“潜伏三年又如何呢……至于你们啊,就等着看看啊,品尝一下被奴役的滋味吧!”

左青云抽剑握在手心,悄悄绕到城楼的梁后,尔后轻手轻脚地接近他。

他心中暗骂,什么品尝奴役,你他妈先顾着你自己的安危吧!

而那怪人的脸微微一侧,不详的月光洒了下来,“大汗就要到来了哟,各位。”

在那一刻,左青云看到了那个怪人的脸,一张几乎完全溃烂的脸,如同恶鬼一般狰狞的脸,皮肤苍白如同尸体,处处张裂而上翻。

怪人的眼瞳猛然间暼了过来,紫色的嘴唇微微一勾。

左青云心中顿时大骇,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马上擒住他!

左青云直接一个箭步跳出梁柱,与众人挥剑上前。他冲在了最前面,剑锋逆风而上,无数雪花被切成粉碎,化成雪点四下飘散。

面对众人,怪人不假思索地突然徒手抓住了左青云的剑,他好像不知道何为伤痛,用力一拽,左青云感觉整把剑都好像在拼命离他远去,怎么也无法控制!

“糟糕了!”拿弓的士兵即刻间放箭。

怪人侧身快速躲避,反手一击打中左青云的胸口,即便穿着骑兵甲也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砰”地一声,令他的剑脱手而出,往后整个人都直挺挺摔了出去!

越骑校尉急了,“快快,一起上!”说罢,他也赶着要上楼帮忙。

只有白月歌无动于衷,他低下头,喃喃地说:“其实这个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

怪人锋芒一卷,白色的剑花荡过众人眼前,就像在指挥狂风与暴雪,雪幕剑网铺天盖地,众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分毫。

然而最后……

在越骑校尉登上城楼的一刻,怪人将剑一牵一引,无形的引力令所有人的武器都在同一时刻撤手,七八把剑与刀一瞬间倒插入地面,嗡鸣震响。

“我的表演也该落幕了。义父,我完者都做到了无惧生死。”

之后他飞身而跃,踏上了城墙的边缘。

怪人冷漠地注视着十几米之下的地面,面对身后越聚越多的士兵,他反而静止住了。

仿佛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无边无际的白帐,漫山遍野的牛羊和潺潺的溪流。

的确是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

因为那之后他眼前的一切都破裂了,帐篷在烈焰中扭曲,牛羊化为枯骨,溪水变为血水。

这样的梦他做了无数次,他忘不了东皇骑兵焚烧他部落的样子,直到现在那团烈火也如地狱的炙炎在心头扭曲。

无数次地想要复仇,无数次渴望东皇百姓被屠杀,被践踏!而就在今天……

“我诅咒你们,都会死。”怪人说道,双手交叉在胸前,裂开的脸上带着古怪的安详,“我完者都将在地狱等着你们。”

刹那间,人们仿佛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于殉道者般的顽固,他丝毫没有畏惧死亡的样子,而且还带着拥抱地狱的决心。

“混账,等等!”

他重重地向后仰了下去,校尉扑倒在了墙边,最后还是没有抓住他。

怪人如同是雪中的鹰鹫,自空中陨落,他没有逃跑,阴影穿过白雪,雪夜里又传来了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我们……地,地狱里相见……”

白月歌走向前时,他看到了一个人在雪中匍匐,向前挣扎着爬行,手指深深嵌入雪地。

“潜伏了很久吧?”

他闭上了眼睛,一只沾满血的手无力地摸到了他的靴子,不动了。

白月歌不知为何俯下身躯,注视着地上的死者,“安息吧。”怪人露出了笑容。他替怪人合上了鲜红如血的双眼。

异世:雪山狂舞

长城外,乌兰山口前的哨塔。

几名乌兰族探马换上了东皇制式的鳞片铠甲。

他们在左肩系上红布以区分敌我,每个人都装作普通帝国士兵一样,举着火把四下巡逻。

探马头目注意到了长城内部的动静,如同野兽咆哮的军号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情况有变,他心想,难道是我们的伪装被发现了吗?

关口的城门打开了。

一辆漆黑的马车率先冲了出来,探马赤军们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个个握紧刀枪弓箭,表面上还在站岗,其实每个人都做好好了厮杀的准备。

等等。头目看到了马车上的灵幡,那似乎是鬼面戏班的马车。

“看来他们得手了,他娘的真是虚惊一场!”探马头目松了口气,对周围的人做了个手势,“在这里等候他们。”

可是转念又想,也不对,那么军号又该怎么解释?帝师的计划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个,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身后的雪山愈发显得凝重,雪线之下如同的钢铁般漆黑的山体似乎在隐隐起着某种变化,月光好像被乌兰雪山遮蔽了,视野越来越模糊。

拿着弓箭的人爬到了哨塔顶端观察。鬼戏班的马车接近了,它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中宛若一块黑色的木板。

在他们之后还有很多人跟着涌出了城门,那些都是关内的骑兵,马蹄撼动大地的声音远远都能听得清楚。

探马们不禁有些担心,一个个互相望着彼此,武器握得紧紧的,希望帝师果真做好了计划,让他们安全脱身才好。

马车的车夫发出了一声长绵有力的呼麦。

探马们也跟着呼麦回应,这样的情景不禁令人想到了狼群彼此嚎叫的样子。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探马头目挥舞着双手,指引马车停靠在附近。

事先准备接应的人牵着几匹草原马来到马车旁。

“快快,南方人的骑兵队快过来了!”

原来他们是打算临时换掉马车,鬼面戏班的六人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现在正准备要分头撤离帝国边境。

“那马车怎么处理?”几个探马问头目。

“你们随便开到什么地方,把那些南方人引开就行了。”

这时,戴着鬼叟面具的老者慢吞吞地下了马车,他的那副木制面具上有有着夸张翘起的白色胡须,连着头皮部分的头发也如同散乱的龙须一样飞舞。

他经过探马周围的时候,令他们乌兰人都觉得有些肃然起敬。

“还真像是传说里的白老人。”某个开小差的探马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是挺像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像狼王白老人那样吃人呢?”

面具的孔洞里喷出了粗重的白气,就在骑上马的时候,鬼叟突然猛地回头盯了探马们一眼,吓得开小差的两人一个冷颤!

那双老狼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食肉动物特有的光芒,那两名探马当即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只是随便说说!”

可鬼叟似乎并不是在意这件事。

他声若洪钟地说道:“等会你们继续假扮南方人,跟着混进长城,等到它降临的时候就打开城门,迎接可汗的到来。”

“等等,它?谁?”

不待他们继续追问,鬼叟和众鬼们便策马奔向了乌兰山口,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山间朦胧的云雾愈发浓厚。

就连思考要不要执行命令的余地都没有。

众鬼刚刚离开不久,他们便在坡下发现了东皇骑兵的队伍,他们人数很多,一群骑兵奔驰的时候,手中火炬上的火焰尾迹被拖得长长的。

这情景说是几千颗流星同时发射也不为过!

山坡下满是移动的火焰,探马们虽然假扮成东皇的士兵,但是仍然会感到畏惧,这就是成千上百名骑兵冲锋时的震撼之感,探马们就像是孤岛,而骑兵大军就是火海洪流!

“没时间了,快照做!”

“你,去驾驶马车,引开他们就自己该跑哪跑哪吧!”

“还有你们,赶紧回去站位!”

“弓箭手呢,弓箭手呢!快假装发现敌人吹响军号!”

所有人手忙脚乱地行动了起来,计划和原来变动太多,但是不得不抓紧时间执行。

毕竟谁也不想被成百上千的骑兵践踏,剁成肉泥!

面对这么多骑兵,驾驶马车的人可要背负沉重的心理压力了,他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边喘气边催促马匹快走。

留下来的人也生怕被识破,只得低着头,把脸埋在阴影里。

哨塔上的探马吹响了号角,与长城内的军号交相呼应,整个冰原都被沉闷的呼声覆盖。

这个平日里人迹罕至的沉默之地被喧嚣打碎了。

来了。

马蹄纷杂的声音如同千万落雷同时震击大地。

他们来了!

探马头目深吸了一口气,其他人几乎屏住呼吸,盯着前方的眼睛流露出了敬畏。

火焰长河天上流。越骑兵与大全装骑兵高举宝剑与长枪涌上雪坡,还没有接近,一股蒸腾热气便仿佛扑面而来。

东皇帝国称霸东方大陆千年,至今龙威不减,骑兵冲锋时山崩地裂之势便可见一斑。

这是古老国度向乌兰人的示威,或者说是警告,警告他们不要痴心妄想越过底线!

探马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装作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之后的样子。

他们万万想不到为了追捕鬼戏班,帝国竟不惜以动用如此多的人马,想必鬼戏班窃取之物必然极为重要。

东皇骑兵的队伍从中分裂成两道支流,团团包围住哨塔。明亮的火光将四周映成白昼,明晃晃的刀剑能够清晰倒映人脸。

每个军士都严阵以待,披坚执锐的骑兵校尉从军阵中徐徐走来。

“你们,有没有发现敌人的马车?”

探马头目压低了声音,含糊地说道:“报告大人!发现了,可我们没有拦住敌人。”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简短的对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校尉牵着马头,绕着哨塔的周围观察。

探马头目生怕校尉看见尸体,连忙又道:“对了,大人!我们也杀死了他们的几个人,尸体还在那里!”

实际上,这些尸体早就被换上了游牧民的长袍,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才是原本守卫哨塔的士兵。

校尉迟疑了一会儿,头目又接上:“那些鞑子跑得很快,一下就进山了。”

“那你们的马呢?”校尉问道。

“鞑子抢走了,我们还有几个弟兄过去追他们了。”说罢,头目的手指指向了山谷的方向。

那里便是通往乌兰最近的道路。

一条冰冻的河流蜿蜒向雪山的深处,还有那些雪松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插在山路上的牛尾旌旗,生锈的铃铛在风中敲打兽骨,有着说不出的蛮荒与凄凉。

虽然乌兰隶属于东皇,但它却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孤岛,长城和雪山将皇土与北方荒原分离。

山的另一头是风吹草低见牛羊,是无数古代游牧民族的天下。

尽管那里毗邻东皇数千年,但关内皇土百姓却仍然对乌兰草原一无所知。

校尉口中呼出了白气:“走吧。”遂缰绳一直,骑兵们陆陆续续随他远去。

冒牌哨兵们手心的冷汗冻成了冰碴,骑兵们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手心早已湿滑冰冷。

“走了吗?”这个时候才有探马开始悄悄问道。

“走了。”

“那我们也该走了。”

他们中有几人拍了拍头目的肩膀,“我们快走吧。”

头目点点头,裹紧了破烂的斗篷,望着远处微微透着冰蓝色的城墙,他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成百上千名勇士即将到来的死亡让我感到悲哀。难道连我们几个也要跟着陪葬吗……”

他们颤颤巍巍漫步在冰原上,在快要到达城下的时候,天黑了。

是原本就已经步入深夜的天空变得更黑了。他们脚下的地面浮现出了巨大的黑影,并不断蔓延,连头顶的明月星空也在悄然间被吞没。

探马们睁大了眼睛却不敢回头,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的,“它”来了,头目终于意识到。女帝师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他们。

耳畔仿佛被刀锋般的暴风来回切割,身后传来了可怕的巨响,那是巨兽的呼啸,那是愤怒的雷霆。

恍如远古野蛮粗犷的史前长歌,即便是百万雄师的呐喊在这声音面前也不过如此。

之后,黑暗彻底笼罩了大地。

异世:乌兰圣物

此刻燕霜镇内的大部分骑兵都已经被调遣出去了,只剩下一些弓手和卫所步兵还留守于墙内。

镇上的平头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街上的火盆和灯笼都点亮了,民宅里的人也只是悄悄从窗户里观察,没有一人敢出来。

他们只看到一众卫所的长矛手抬着什么人从城门快速穿过街道,身后是一位骑马的大人。

他穿着一身漆黑锦袍,背着古怪的箱子,不仔细看像是卖药郎,仔细看却又能发觉此人气度不凡,挥手之下千军万马,但是眉目之间却又毫无杀戮之气。

此人正是东皇帝国监察御史兼殿前影刀侍卫白月歌,之前的追击中他的腿受了不小的伤,此刻恐怕是只能以马代步,很长时间都难以得到恢复了。

“白,白大人,恕下官办事不利……”

县城的县令得知了白月歌受伤的消息,急急忙忙跑出了县衙,卫兵和下人也吓坏了,紧紧跟随其后,不敢落下半分。

“白大人,下官……下官混蛋。”县令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气派消失得无影无踪,跪下来的时候,地面的石砖发出了沉重的声响,“求您……原谅下官,下官知……”

这并不是装出来的,也不仅仅是因为单纯的恐惧。

沿街的百姓们漠然看着,仿佛他们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县令,而是一个可怜的乞饶者,县令在一夜之间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白月歌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头一紧,牵着马到县令跟前。

兴许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会感到痛苦,即便是老奸巨猾者,即便是无恶不作者,也都是一样的。

白月歌看了县令许久,道了句:“节哀顺变。”

县令什么也没说,那张老鼠一样的脸不再充满那种奸诈与贪婪。眼皮微微颤抖,脸上的皱纹愈发蔓延。

“和下官生活了这么久的痴呆老娘,是假的。”县令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哽咽,右膝慢慢跪了下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同虚幻一起虚假地活了这么多年。”

白月歌脱下了头上的斗笠,捧在胸前。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和虚幻虚假地活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影子又出现了,他披挂戎装,一身红褐色的铠甲让他仿佛身处炙炎。

那个坚毅不屈,可以为天下而捐躯的那个人,也曾经是白月歌的骄傲。

慢慢的,县令的左膝也滑在了雪地中,冰冷刺骨。

“我甚至不知道老娘是什么时候不在的,这个冒牌货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县令的声音越来越大。

沿街的百姓们默默关上了门,队伍中的左青云停下了脚步。

这个“狗官”……

“下官世世代代在燕霜镇为官,职责是守卫长城,还有那重要之物。”县令的老脸上流下了眼泪,他枯瘦的手擦了擦眼角,如果老鼠也会流泪,“我真他妈是个狗官……”

县令伏在了地上,额头悄然间磕了下去,“我不讨厌我娘,这些年来敛财也是为了我娘,她是个乌兰人,我很早就听我爹说过,她是全乌兰最温柔的人,为了我和我爹可以抛弃亲人,抛弃族人!”

“而我,”县令猛然间指向了左青云抬着的那具尸体,尸体的脸几乎裂开,却脸带笑容,至死也在嘲讽他们,“而我不但丢了我娘,连我娘和我爹替皇上守护着的重要之物也被此奸贼夺走!”

县令几乎失去了理智,胡乱捶打着地面,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下来,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重要之物?”白月歌无意间捕捉到了话语中的某个关键词,“何重要之物?”

县令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御龙图,大人。”

县令低声告诉他,御龙图,是记载了远古至高奥秘之物,与历代帝王长眠于燕霜皇陵之下。

按道理来说,普通人根本无法打开地下陵墓,若非龙裔之血,即便是镇守燕霜的县令和校尉也无法通过。

可当时卫兵们却发现老皇陵的石门已经被人给弄开了,也就是说御龙图十有**已经丢了。

至于所谓御龙图,这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秘密。

“还记得‘年’的来历吗?”

白月歌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手中的缰绳被牢牢握紧,目光中仿佛看到了某些极为邪恶之物。

那个东西久远到东皇诞生之前,那时沧海也非桑田,雪山依旧郁郁葱葱。

“那是一条长得很像龙的恶兽,它有一双巨大的双翼,全身都被墨绿色的龙鳞包裹。它曾经翱翔天际,决起而飞的时候能撼动漫山遍野的森林,咆哮的时候千里之外的湖水都将泛起躁动的波澜,它绝不是糊弄孩子的传说,它就是乌兰人的神,我们的祖先曾被他们咬碎吞噬,我们的房屋被它践踏摧毁……每个燕霜镇的人都害怕‘年’,更恐怖的是,我们的太祖发现,这样的恶兽在世间绝不仅有一只。”

县令的脸阴沉可怖,说起话来的时候身上散发着某种寒意。

这个传说,每个东皇的臣民都听过。可是,它究竟是真是假却没有人知道。

“当年东皇太一曾在这座雪山上发现了一张用古老文字标注的地图,那是乌兰一个部族的圣物,无法被焚毁遗弃,白大人,上面明确写了,‘年’绝不只有一头,他们是被遗弃的神灵,凡人根本无法将他们杀死!”

听完这番话,白月歌眼前浮现出了绵延不绝的乌兰雪山,它真的很像是一条沉睡的卧龙,山脊即是龙脊,山崖即是龙头。

仿佛光阴倒流回到数千年前的春秋,遮天的巨兽从口中喷出严寒的龙息,将神话时代先民们的房屋冰封,而这之后是数千挥舞着狼牙棒和青铜剑的乌兰骑兵将生灵屠戮,在绝望中挣扎的先民们耗费十余年筑起了跨越万里的长城,苦苦等待着英雄的拯救。

带来灾难的仅仅只有这一只年兽,而御龙图上的记载,世间竟然还存在有四只这样的恶兽!

“这只是唬人的故事罢了。”粗鲁的左青云一下子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直接丢下了正在运着的乌兰人的尸体,高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比起什么妖魔鬼怪,我看乌兰的可汗才是威胁!”

“喂喂,在大人面前不得无礼!”周围的侍卫当即厉声喝道。

可左青云才不在乎这些,“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亲眼看到旭烈兀的铁浮屠将郡王扔下悬崖!”

侍卫们拔出了剑,将他团团围住,可愤怒的左青云反而迎着锋利的剑尖朝前走,“我恨乌兰人,他们比妖魔鬼怪更加邪恶,他们像屠杀羔羊一样杀了我的弟兄,杀了我的主公!御龙图丢了就丢了吧,生命之前,宝物又有何用?呵,我看你这官老爷不过就是害怕皇上责罚,故意演的这一出煽情戏吧?”

他慷慨激昂地说道,侍卫们反而被左青云的气势逼得后退,只听到白月歌挥手命令:“都退下吧。”

县令笨拙地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血,他的老鼠胡子几乎倒竖,他狠狠瞪了左青云一眼,“你根本不知道御龙图丢了有多严重。”

在场的人愣愣地看着,他继而挪开周边侍卫的剑,脸皮上的肉因为恐惧而跳动,他的声音又老又尖厉:“神明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假若乌兰人顺着地图找到神灵长眠之地,又用钥匙将古神复苏,那么天下都将万劫不复!”

异世:霜降魔影

肩负着夺回御龙图的使命,一千名东皇骑兵的铁蹄踏进了森然的乌兰山口。

这个地方终年被大雪覆盖,即便有些许森林,也大多都是已经枯萎凋零的死树。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挂在枯树枝头,和牛尾旌旗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发出清脆,富有节奏的声响。

校尉喝停所有人马,乌兰雪山地势险峻,两侧都是高耸的悬崖峭壁,如若有敌人埋伏,恐怕军队就会凶多吉少。

“你,带十骑弓马兵前去侦查情况。”

将令一出,弓马兵齐声而应,迅捷列队出阵,奔入云雾缭绕的山谷。

这里可真像是个冰冷的地狱,校尉望着山间的冰柱和雪地中还未腐烂的尸首叹息。

有的死者在临死前握着旗杆,在死后也与破烂的旌旗困在雪山数百年。漂着浮冰的河流旁有残破的要塞遗址,废弃的粮草车和古时候的战车车轮凌乱地遗弃于此。

东皇百姓与北方牧民战斗了数千年,历经六朝四十八代,即便是最后攻陷乌兰王城,战乱也至今仍未止息。

骑兵众等待良久,目光盯着面前的一座天门山,那里仿佛便是地狱的入口一般,灰蒙蒙的阴云在天门外的胡天之地聚集,连月光也变得阴冷暗淡。

山间的森林里似乎还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令每个人都将手中的武器一紧。

“冷,真冷。”

有的人开始搓手取暖,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手中的火炬也微微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偌大的山谷空空荡荡,连野鹿和雪雕也无法看见。想起关内的十里炊烟,这里剩下的就只有风雪,还没有步入乌兰草原,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步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山脉的阴坡一面,究竟又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河流尽头出现了十几骑人马孤零零的影子,他们从树林里出来,洞察敏锐的人已经朝着那些影子大喊:“他们回来了!”

周围隐隐约约响起了像是兽皮鼓隆隆的声响,会不会是云层里的闷雷呢?

那些影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马背上的人歪歪斜斜的,根本不像是之前派出去的弓马兵。

校尉咬了咬牙,挥刀出鞘,其他的人见状也跟着架起剑和矛。

回荡于乌兰山谷的鼓动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像是古老部落之间野蛮的祭祀仪式感。

杂乱、疯狂、野性,所有人绷紧了身体,甚至还能听到绵延不绝的乌兰长调。

“稳住!这个位置还比较安全,即便敌人突袭我们也无需惧怕!”校尉虽然这么喊道,心里其实也感到忌惮万分。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恐惧,像是凡人遇到食人凶兽时的那种恐惧。

鼓点躁动不安,长调低沉苍凉。

所有人都紧张地四下观望,只觉得树林里好像闪现过无数的扭曲的人影,这是某种诡异的仪式舞蹈吗?还是单纯的身形上的剧烈扭曲?

连身下的战马都开始躁动不安,马鸣之声刹那间不绝于耳,校尉身下的良驹也开始不听使唤,好像预感到了某些极为恐怖的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校尉看清楚了,对面的十几骑人马确实是我方的弓马兵,只不过……

他们的姿势很奇怪,看起来无精打采,脸上的表情也是硬直的,像是凝固的蜡像。

其实,不用他们汇报也知道,这古怪的山谷有问题,所有人都做好了迎接敌人埋伏的准备。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校尉让身边的传令官去询问情况,可无论传令官如何喊话,对面的弓马兵也没有回答半句。

传令官纳闷地骑将过去,“哎,说话啊,你们怎么了?”

他无意间拍了拍第一骑弓马兵的腿,结果,什么东西从弓马兵的身上掉了下来。

传令官定神一看,顿时间大惊失色,那是一颗被整齐切断脖颈的人头!

之后马背上失去重心的弓马兵整个人向后翻倒,如同脊椎被人狠狠打折一般倾斜坠马。

传令官的战马也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疯狂地嘶叫着,带着传令官朝离开山谷的方向一路狂奔,踏得雪浪四溅。

随后其他十余名弓马兵也是如此,一个个歪斜坠地,他们的咽喉都被某种异常锋利的利器快速切断过,以至于没有剧烈移动身体的情况下,头身依旧相连着。

校尉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恐惧感完全压制住了胸中的怒火。

所有人都不知道前路究竟发生了何等可怕的事情。

“所有人……所有人……”校尉的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究竟是否应该继续追回圣物?

山间的各个角落,各个方向,层层叠叠,某个像是巫祝歌唱的声音洞穿过大风和岩石,夹带着兽皮鼓不停回响。

乌兰人突袭了?即便如此也尚能一战。

可如果不是呢?不是乌兰人,或者,即将迎来的,根本不是人。

那么,事情恐怕远远超乎了想象。

地面浮现出了庞大的黑影,天空中有什么铺天盖地的东西出现了,整个夜空的星河都被彻底吞没。

好像是黑色的尘埃,不对,还伴随着极致的严寒,还有窒息感,天空的黑暗正在撒下海啸般的天网,这是能够将成百上千乃至上万的人给活埋的可怕力量!

是的,这是一场雪崩,是周围整片雪山同时发生的空前绝后的雪崩!

校尉的脸扭曲在了一起,他终于扯破了喉咙呐喊:“所有人……快!跑!”

扑面而来的强烈寒气席卷过整个山谷,白海吞没红河,骑兵们手中的火把同时熄灭。

黑暗由外至内,同伴们的惨叫也由外至内,愈发撕心裂肺。

校尉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今日的下场,可事实就是如此,在自然面前,千军万马也会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校尉抬头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空,这个景象可真像是世界的气数走到了尽头。

滔天的白色巨浪仿佛在头顶短暂地凝固了一会儿。

他说道:“日出东皇,月沉云海。此生皇土,无怨无悔。”

校尉勒停了战马,他的头顶是崩塌的天顶,身后是掀起的雪之海啸,而他,是被浩瀚汪洋淹没的渺小石子。

他不想再跑了。再怎么挣扎都仅仅是徒劳,天灾面前,凡人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校尉悔恨地看着这一切,如果当初没有进山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能等待死亡。

可谁又能料到会这样,若非神助,否则眼前的事情根本不符合常理。

一个接一个的人被大雪吞没,之后,雪崩依旧没有停止,仿佛有了生命那样,波澜朝着长城的方向奔流不息。

在陷入黑暗之前,校尉听到了虎啸龙吟的声音,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

“这,这是……!”

本不该存在之物。

#

燕霜镇内也感受到了某种怪异的变化。

镇上的人们隐隐约约听到了长城之外的异响。

从塞外刮来的强烈冷风震得镇内房屋的窗棂不停摇晃,有些摆放在庭院的白瓷被震得倒下,裂成破片。有的人来到户外,风雪立刻就令他们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白月歌在处理过腿伤后,与县令,左青云等人回到县衙时便已经发觉到了这些怪事。之前县令离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觉到墙壁上的字画散落了一地,衙内的下人都忙着收拾被风刮得乱飞的字画。

“老爷回来了,快快快快!”某位丫环听见开门声吓得差点把花瓶整掉。

“小心点儿啊!”县令的妻子叉着腰斥骂,路过一个把字画挂反的仆役身旁的时候还狠狠给了那家伙一脚,“你们不想干直说!”

“你们都在干什么呢?”县令回来的时候看到衙内乱七八糟,顿时气不打一处出,“那可是‘宫山居士’梁斌葆的《洛神出云图》……喂喂,还有你还有你,这不是‘上善道人’聂宇的《厚德载物帖》吗!这些得多贵啊,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啊!”

“求县老爷原谅。”

“算了算了。”县令又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就算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也会爱惜自己的母亲,县令苦着脸坐到椅子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冒牌货,我娘到底还活着吗……”

烦人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这个时候,县令的妻子突然喊道:“老爷,我们有一幅画丢了,到处都找不到!”

本身就已经有些恼怒的县令直接拍桌而起,震得茶盖都掉了,“哪张图弄丢了?!”

“老太那张很旧的《乌兰塞上图》。”

“哦,那张胡人画的,不值钱。”县令松了一口气,“下次这种事情别来烦我。”

白月歌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这一出闹剧,如果是其他人来看恐怕仅仅是觉得好笑,可这位兼任御前影刀侍卫的白大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乌兰塞上图》?恐怕没那么简单。

心里这么想着,他又拄着拐杖踱回了院外,乌兰人的举动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说所谓《御龙图》丢了是正常的,那这张图呢?恐怕这不是被吹不见的吧,这么大一张画,只可能是被什么人盗走了。

远方的天空有些阴沉,按理来说这么久了,应该准备天亮了才是。

白月歌摸着下巴思索,门外待命的散骑左青云无意间说了一句话:“这老天爷怎么不仅不亮,反而更黑了?”

“嗯?”

左青云忽然又发出一声惊呼:“真的,那边的云彩颜色在倒退!好快!”

思绪断了。

一大群卫所的士兵围了过去观看,一个个也跟着手指指着对面互相熙攘。

白月歌顺着观察,可现在,士兵们好奇的询问声变成了呐喊。

“雪,好多雪,遮天蔽日的雪!”

白月歌的瞳孔一瞬间放大,即便是平日里镇定的他,心中也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不对,那好像不单单是雪,那是暴雪,白色的沙尘暴,它已经靠近了长城。

不对,还是不对!一定不对!白月歌看清楚了,那片白色的沙暴中间似乎隐藏着一张狰狞的脸。

它张开獠牙,伸出利爪,它的整张脸就是那层冰雪之幕。

它要吃掉燕霜镇的一切。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周围便如同堕入冰窖一般严酷寒冷。

这时,白月歌又听到左青云说道:“我们的头顶,有一张巨大的脸在冲我们微笑。”

现世:世外桃源

无数的幻影开始逐渐散去。

最后一个影像是滔天的雪浪突然击溃了眼前的城墙,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巨响。

在决堤洪水般的雪浪冲毁房屋,在即将吞没自己的时候……

白雨生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又是这个漫长的怪梦,就好像自己身临其境一般,连自己的腿也跟着梦里的人一样有些疼痛。

“我还活着……?”

白雨生撑着身后的桃花树艰难站起。

他想起来陷入沉睡之前,自己遇到了一伙带着武器的外国人,他们逼迫他使用了某种仪器,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可惜,还是不稳定的共鸣率。

白雨生拍拍身上的泥土,落到肩上的粉红花瓣也纷纷落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放过了自己?那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杨晨……真的在桃花源里吗?

白雨生带上背包回到溪流旁,却发现自己来时租的渔船不见了,本来系着渔船的绳子还像水蛇一样飘在水上。

被人划走了,难道是那些外国人?

白雨生不甘心地沿着小溪的下游往下走,他在走到溪岸尽头的时候见到溪水明晰见底,便直接踏入了水中,溪流直没到腰间。

下面就是来的时候看到的两座几乎挨在一起的青山,从这之间夹成的水道出去就会是外面的世界。

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快要走到走出水道的时候,白雨生忽然听到了飞瀑湍流的声响,之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出来的时候,他彻底懵了。

白雨生的脚下,是陡峭的山崖,溪流在到达峭壁边缘的时候急转直下,与其他出水口的溪流一同落下三级阶梯。

交汇而成的水帘一级比一级大,一级比一级壮观,在最后一道悬泉冲入河面的时候,激荡起层层白浪。

白雨生傻眼了,这完全不是自己来时的景象。

远处,一座挨着一座的青山构成万里峰林,薄薄的云雾缭绕其间,将远景化成水墨……

这不禁令人想起了有名的《万里江山图》,青山下的稻田地间隐藏着古香古色的村落,村里升着袅袅炊烟。

“这……这是什么地方?”白雨生瞠目结舌,惊讶得差一点站不稳脚跟摔下瀑布。

揉揉眼睛,凉凉的水汽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依旧如此,不是幻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早就不在那个熟悉的武陵张家界了。

“那里是中古世界。”

身后又莫名其妙传来了某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

“谁!谁在说……喂喂……啊!”这回白雨生是真的被吓到了,脚底顿时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前倾,“糟了!”

关键时刻,白雨生身后之人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下坠之势。

白雨生流下了冷汗,陌生女子拉着白雨生,白雨生抓着自己的背包,而下面就是激流瀑布,他几乎悬在了半空。

一滴冷汗滑落额头。

那陌生女子稍加施力便将他轻而易举拉回了上头。

白雨生恐惧地靠着石壁,手指紧紧扣着石缝,生怕自己还会掉下去第二次。

“谢,谢谢……”白雨生抹干脸上的水,等到他能看清周围事物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位奇怪的少女。

她穿着鲜血一般的绯色襦裙,一头漆黑如墨的秀发上系着一条红色发带,而她白里透红的脸上却带着某种冷漠。

在云雾缭绕的溪流中间,她仿佛不存在于人间,而应存在于某幅“洛神之图”。

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吧,不然又为何带有强烈的疏远感?

“敢问,敢问你是怎么冒出来的?”诧异之下,白雨生竟然忘记了面对女生该有的礼貌,“我到底怎么啦,我是不是疯了!”

先是和服日本人,宫廷服欧洲人,现在又是汉服少女……

这一切都乱透了,这个桃花源简直就是隐藏在现代世界里的古代世界。

“明日夕,我也不记得是不是这个名字了。”她平静地回答道。

白雨生一拍脑袋,完了,这不是日本名字么,这个世界更加混乱了。

“我说,你的名字怎么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和风?”

“和风?”明日夕的语气中透露着困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改变。

“就是你的名字带着日本人的风格。”

明日夕陷入了沉思,思考的时候,她两鬓前的长发披到了胸前,竟然露出了极为认真的样子。

最后,明日夕还是摇了摇头,“我记不起来中古世界有日本这个地方。”

白雨生大为惊讶,他挠了挠头继续追问:“那中国呢,美国呢,还有韩国啊,英国啊……都不知道吗?”

明日夕依旧摇头。

“我只知道,对面的万里青山属于中古世界最东方的东皇。而瀑布之上,是世外桃源,不属于任何地方。”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白雨生脑海里不禁想到了这一句话。

他捂着脸,真是伤透了脑筋,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与世隔绝的人。那么,杨晨还活着吗?他会不会也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想到这里,白雨生又有了一丝不太确定的希望。

“东皇……好熟悉的名字。”白雨生想起自己的梦里反复地提到了这两个字,这听起来很像某个神话传说里的名词。

那么,重要的问题来了。

白雨生又问道:“如果这里不是中国,那我该怎么回去?”

“我不知道你说的地方是哪里。”明日夕微微欠身,“还请原谅。”

完了,真完了。

白雨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自己进得来这里却出不去,好不容易才遇着个人,结果却是个不谙世故的奇怪女孩。

他掏了掏口袋,发现手机也没了,不知道是不是掉水里了。

白雨生彻底绝望了,“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接下来,明日夕如同机械一般干净利落地回答了他一长串话:“我出生起就居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至于你怎么在这里我并不知道。而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把我的玉佩送到山的那边去,希望瀑布和流水能把它带给我梦里的人,因为对面的世界就是我梦到的世界……”

“行了,行了,行了,就此打住。”

白雨生愈发不耐烦,这个女孩真是真是莫名其妙,他现在只想知道怎么出去,而不是解释半天她还是自己怎么在这。

“抱歉。”明日夕又一次欠身,重新抬头的时候,日光照耀在她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流光。

那一刻,白雨生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责备这样一个女孩,真的可以吗?

白雨生只好别过脸去嘟囔着:“那能带我去可以休息的地方吗?我饿了。”

#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在明日夕的指引下,白雨生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在繁盛的桃花林之外,竟然存在着一片辽阔的原野。

溪流蜿蜒向远方的稻田,溪畔的大水车不知疲倦地转动着,一座古老的小镇静静躺在原野上。

白雨生感到了一种极致的震撼,仿佛穿越了数个世纪回到过去。

面前的一切,这隐藏在桃花源中的世界……

一头水牛从他的身旁悠然走过,附近的竹林里还隐藏着一座老庙,能够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唱着歌,渺远得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桃花源。”

独立于现实的地方。

现世:先秦往事

古镇上到处都是穿着古装的人,他们看到白雨生时无一例外地投以了怪异的目光,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弄得白雨生浑身上下都不自然。

如果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秘境的话,那么居住于此的人就是先秦时期逃避战乱者的后裔了。

白雨生曾经也了解过不少关于先秦时期的历史。

不管这里是不是武陵张家界,但大概也就是在这一个地区没错。在先秦时期,这里应该属于楚国的领土,是巫祝文化盛行的地方。

而接下来走进古镇时的所见所闻就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在古镇的渡口围着很多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先秦时期的服饰,少数能见到唐代、宋代和明代服饰的人。

这说明在先秦之后也有其他地区的人逃难进了这里。

白雨生看到渡口的河面上停靠着十余艘载满祭品的渔船,每条船上都站着一名女巫或者男巫打扮的人。

“他们在……干什么?”白雨生好奇地问明日夕。

“祭祀。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要祭祀帝子和东皇太一。”

明日夕虔诚地看着江心的船,一双白皙的小手交叉在胸前,绯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曳,使她看起来就像是蝴蝶,叫人担心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吹跑到天上去。

假若世间真的有帝子存在,那么她的优雅与美貌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果然越是偏僻的地方就越是封建迷信吗……”白雨生不识趣地小声嘟囔,“不过东皇太一……嗯,东皇国?这两者是有什么关系么?”

这个时候,他发现围观的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面向着江心穿着华丽巫女袍的巫祝。

白雨生一时间茫然无措,只见那名女巫摇摆着手中系着红绸的铃铛,在渔舟上翩翩起舞,轻盈得不留下一点涟漪。

那真是令人惊讶的舞蹈,红绸如游龙般上下飞舞,周围的几艘渔船穿插于前后,上面的男巫或吹笛或击鼓。

岸上闭目的老巫祝口中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念咒又像是祈祷。

白雨生不禁为之着迷,不自觉地挨近岸边,他发现连舟上的人都是在眼睛前蒙上白布,暂时隐去视觉。

“每个人都将在我的指引下,回到先祖们受难的时刻,聆听我的声音。”老巫祝开口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

白雨生听罢,极为困惑地望了身旁的明日夕一眼,却发现她安静得就像瓷娃娃一样,丝毫没有听到他的话。

吉日兮辰良,

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

璆锵鸣兮琳琅。

所有人都在低声吟唱。白雨生看到渔舟上又有几人挥剑出鞘,摆出了即将厮杀的架势。

恍惚中,他的眼前也开始感到有些迷离,江面的渔舟仿佛被一层水墨般的阴影笼罩,耳畔也听到了落雷炸响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感觉,就像是平日里做那个怪梦时的,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白雨生只是揉了揉眼睛,再一睁眼的时候,江水突然激荡起数米高的巨浪,一堵水墙迎面扑向他的方向,在撞击向岸边的时候碎成了无数水花……

而抬头,漫天都是坠落的火雨。

眼前的渔舟变成了高大的战船。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他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血腥的战场,到处弥漫着硝烟和死尸的气味。

“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面前站着数十名身着漆黑铠甲的武士,他们的头盔上插着红羽,手中拿着青铜剑和雕刻人面的盾牌。

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气,白雨生紧张地后退,却冷不防踩到了一具尸体。

黑甲武士朝他步步逼近,他们的身后有人举着一面旗帜,上面赫然用篆体写着一个巨大的“秦”字。

“你们是谁啊,别过来别过来,我是无辜的!”白雨生在紧张之下竟然忘记了逃跑,整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大秦,大秦……”

对面的人完全没有在乎白雨生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叨念着两个字。

——大秦……?难道说,自己看到的是秦国的军队,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还在古镇,现在就在战场了。

这些武士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水墨,现在想起来,这也许都是幻像。

可这也太真实了。

“为什么项燕将军还不撤退!这次秦军的将领不同于李信,我军根本不是王翦的对手!”

一个头上缠着染血绷带的军士跨过地上的尸体,跌跌撞撞地朝着白雨生跑来。

白雨生不明所以,刚想回答一句“这和我没关系啊”,结果那军士就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这根本就是虚像,不是真实的。

“你现在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两千年前发生在我们祖上的往事。”

白雨生听到了明日夕的声音,下一刻,他发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了,有些冰冷,“秦灭楚之战。”

只见那军士冲着几名同伴大喊:“我们走吧!秦军是虎狼之师,这样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走?你开什么玩笑啊,明回,我们能走哪去?回去了,项燕大人一定不会饶过我们!”

“那我们干等死吗,留在这里秦军就会放过我们吗?”那个叫明回的军士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逃去一个没有战争,甚至只有我们的地方去……”

“你别开玩笑了!”其他人无情打断了明回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根本不存在你说的地方。”

明回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可我,真真切切地梦到过那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事物都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明回身后原野的天空化成了血红色,云层在燃烧,变得扭曲,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变得缓慢,甚至停滞了。

这好像是明回心中隐藏的幻境,白雨生怔怔地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

天空落下的火焰弓矢停滞了,跳动的火星悬在高空。而远处,大秦锐士狰狞的面孔同样被定格在了最后一瞬。连流动的旗帜也不再流动,飞溅的水浪也不再飞溅。

之后,白雨生睁大了眼睛,明回也在回头。

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扭曲了空气。

身后原野之下,一只燃烧的神鸟展开了被火焰包裹的羽翼,九条尾羽绽放着刺眼的光,像太阳一样缓慢升起。

它发出了高亢的鸣叫,它的倒影将江水染红,如同是落日又像朝阳。

“东皇……太一。”明回痴痴地说道。

幻象消失了。

密集的箭雨洒向大地,鸣叫变成了临死前的惨叫。明回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白雨生的心也跟着狂跳。

眼前的同伴倒在了泥水中,明回站在尸横遍野的大地上,前路空无一人。

身后,战车滚轮激烈地转动,四匹狂暴的战马横冲直撞。

“大家都死了……死了?”

明回的铠甲上染满了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脸,几乎要抓出血痕。

“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明回痛苦地嘶吼,声音在沙场久久回荡,他止不住地流下眼泪,像个无助的孩子,几乎要丧失所有的勇气,丧失所有的希望。

身后是大秦的六十万虎狼之师,身前是看不到未来的大地与苍山。

“都,结束了。”

四马战车越来越近,近到明回都能够与战车上的秦军对视。

——你,能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吗?

明回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但是他看不到身旁有任何人存在。

——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现在白雨生也听见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在说话?

“东皇太一。”他身旁的明日夕告诉他,“古籍里说,在危难时刻,是东皇太一救了他。”

尽管白雨生不敢相信,但眼前的幻象确实令人感到震撼,这样的情景丝毫不亚于电影里的史诗场景。

背景的太阳在陨落,天空几欲流出鲜血——虽然这是明回脑海里幻象的反映,白雨生依旧能够感受到空气里蒸腾的热量。

明回似乎僵住了。眼睛黯然无神,仿佛是灵魂出窍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只听明日夕见怪不怪地说:“因为共鸣。从那一刻起,明回不是明回。他就是东皇太一……”

白雨生不禁心底一颤,共鸣?他立即想起了那天那个日本人说的话——可惜还是不稳定的共鸣率。

共鸣到底是什么?

“通俗来说和梦游差不多,而准确来说,就是和梦中的你,在精神上合为一体,如有神助。”明日夕微微一笑,“桃花源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

此刻,明回捡起了地上的长戈,他从刚才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仿佛燃烧着火焰,全身上下都有一种炙热的感觉。

“救救我……如果你是神的话,救救我。”

骨头“喀喇喀喇”地响。战车上的金戈对准了明回的身体。

那个声音回答他——“成交。我会拯救你,并且带你到一个没有杀戮,没有死亡的永恒之地,那里就是我的国度。”

那之后,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连意识也开始消失,只觉得很困很困。

明回不由自主地迎着战车狂奔而去,金戈刺穿了他的肩膀,他也毫无痛觉。

滚烫的血液竟然烧融了秦军的金戈,蒸腾起白色的气体。

四周都响起了巫师的呢喃和祈祷。

怎么会这样?!白雨生不敢相信,这太不可思议了!完全超乎了人的想象!

是了,这只是个传说,不会是真实的。

想到这里,白雨生也不禁感到疲惫,这几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了。

在眼睛闭上之前,他听到了战车被掀翻的巨响,四匹战马被一个人生生掌毙,身上留下了烧焦的痕迹。

眼睛闭上之后,什么事物都消失了。

只听到了明日夕空灵飘渺的声音:“你也要到那个世界去了吗?也好,你太累了。其实,这也算是某种共鸣吧。”

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变成了冰天雪地,身体也不禁冷得发抖。

又是这个梦,又是那个被称为“东皇”的神秘国度……

异世:长城沦陷

【大陆,中古世界】

【地点,东皇帝国边境】

【共鸣,开始】

鹰鹫盘旋在燕霜镇的天空,寻觅着冰冷的尸体。

白月歌醒来的时候身旁就停着两三只等待进食的鹰鹫,它们正准备用那尖尖的喙啄食他的身体,可现在这些大鸟得失望了。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时,惊起了身旁和不远处的好几只秃鹫——太惨了,白月歌放眼看着整座白茫茫的城镇。

之前,突如其来的雪崩几乎吞没了燕霜镇,连点燃烽火台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低地的房屋被大雪埋了一半,还有的地方掩埋着半截被冻僵的尸体,他们临死前那副惊恐绝望的样子也被寒冷永恒定格住。

而长城呢,这条纵横万里的巨龙仿佛被拦腰切断了,被击溃的砖石飞向四面八方,那道被雪浪冲毁的豁口此刻站满了人马。

“白……白大人。”身后的雪地里传来了左青云的声音,“能不能帮我一把……”

这家伙整个人几乎都被埋住了,就有个脑袋和右手还在外头。

白月歌默默抓住左青云的手臂,运气一拉,后者也跟着努力向上挤。

左青云好不容易才出来,可白月歌却紧紧蹙眉,刚刚那一发力,受伤的右腿又开始剧烈地疼痛,几些站不稳脚跟。

左青云尽管有些大大咧咧,但他看到白月歌一脸苍白,他也立刻知道了怎么回事,慌忙去找来一杆长枪。

“白大人,挺住啊,现在……”左青云盯了长城的方向一眼,“假如我眼睛没啥问题,那么那边进城的骑兵一定……一定是乌兰人。”

白月歌只是“嗯”了一声,心里却努力思考着脱身的办法。

“真不知道那帮混蛋究竟是如何制造的雪崩!”左青云忍不住大骂,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们会报仇雪恨,大人!”

白月歌仍然只是点头,他拄着长枪转过身去,也许他曾经想过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他仅仅说了声:“我们上京去。”

左青云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被一桶冷水给生生浇灭,他呆呆地看着白月歌艰难地朝着镇外的方向行走。

——这个冷漠的家伙。左青云不禁咬牙。

听不到炊饼摊和商铺的叫卖声了,也听不到铁匠和肉铺的敲打声,整个城镇都在一瞬间死去。

地上,数以千计的活人被埋葬。出征的数千骑兵也尽数命丧胡天。就像是突然降临的处决,屠杀了整个城镇的百姓!

而面对这些,白月歌仅仅是漠视,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左青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麻木,他好恨乌兰人,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杀光,而白月歌……

而白月歌却只想着就此离去,无情无义!

“你给我,站住!”他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怒火,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你身为朝廷命官,百姓们的父母,却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白月歌微微一怔,但也只是短暂的停顿,脚步仍然在朝前迈进。

“你这个冷血的畜牲,亏我当初以为你是好人!”左青云气势汹汹朝着他走去,“你救了我的命,我现在还给你,我会留在这里与长城共存亡,而你呢,尽管逃吧,懦夫就是懦夫!”

白月歌停下了,脸色苍白得像是白纸,“你以为,只有你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吗?”

下一瞬,左青云重重一拳朝着他的身后击来。

白月歌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转身去看一眼。

就在拳头即将命中他后背的时候,左青云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白月歌只是将长枪迅速一转,末端枪杆迎着左青云的腰部狠狠一个杖击!

“可恶啊!”失去平衡的左青云咆哮了一声,而白月歌继而又是轻描淡写地一扫。

——“怦”地一声。

结束了,左青云被一杆撂倒在地,吃了一嘴巴的雪水。

这就是差距,普通军人和影刀侍卫之间的差距。

左青云死死抠着地上的雪,发出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来是哽咽还是愤怒:“面对生死……你怎么可以……如此冷漠?”

“因为麻木。因为一无所有。”说这句话的时候,白月歌想起了那天毅然跃下城墙的乌兰人,“麻木的人,已经忘记了流泪,忘记了何谓痛苦,每个影刀侍卫都是这样的人。”

左青云挣扎又挣扎,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冰冷得像是坚冰,可是却又能莫名得感到一阵哀愁。

挣扎着过后,他终于松手了,喉咙里只剩下轻轻的哽咽。

#

“快点,快点,可汗要来了!”

马蹄铁沉重的声音踏碎了燕霜镇的宁静。

打头阵的乌兰铁浮屠全副武装地策马奔进了长城的缺口,镇内幸存的百姓好不容易从雪崩中活了下来,现在却又将面临乌兰大军的涂炭。

几名奄奄一息被困在雪地里的百姓瞪大了恐惧的双眼,就在这队铁浮屠的中间,有一位披着狼皮的将军纵马朝着他们骑了过来。

他的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划到嘴角,原本他也许是为颇为英俊的草原将军,可现在百姓们看来,他就像是恶鬼一样凶狠。

这个人,便是旭烈兀可汗麾下的“毒牙”札兰丁将军。

“看来这妖女还真有几分本事,连长生天都听她的命令,好啊,真棒。”

札兰丁像看风景一样快速扫过整座城镇,他的言语中带着强烈的讥讽之意。

“看看,”札兰丁冷冷盯着地上垂死的百姓,手中的弯刀不停比划着,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我觉得以后对付南方人就靠这瓦兰廷女巫了,我们哪凉快呆哪去。”

铁浮屠们面面相觑,那一双露在遮面盔外的眼睛不停眨巴着,示意彼此都别插嘴说话。

他们知道造成这突如其来雪崩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来自西方瓦兰廷帝国的女巫师。

札兰丁不喜欢这个女巫,甚至非常厌恶。

不仅仅是因为她来自西域,非其族类,还因为她是一介女流,地位却在自己之上。

对于札兰丁这样崇尚武力的人来说,这是极其不可容忍的事情。

这女巫不就是装神弄鬼吗?札兰丁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不禁怒火上涌。

“真没意思啊……”

札兰丁用弯刀耍了个漂亮的刀花后还鞘,“忽然连杀人的**都没有了,这些半死不活的家伙,你们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话虽这么说,可在场的人都没有移动一步。

“怎么了啊,都懒得动了?”

札兰丁刚喊出这一句话,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往他这看,每个人都盯着身后的城墙裂口。

他眉头微微一皱,脸上的疤痕也扭曲在一起。

真是越讨厌什么人,什么人就到。

女帝师玛莉亚正跟随在旭烈兀大汗的身后,在一众番直宿卫的护送下进城,真是风光。

札兰丁直勾勾盯着看,目光如如刀一样几乎想要切断她的喉咙。

玛莉亚自然察觉到了这股恶意,她只是微微一笑,拉低帽沿低下头去。

“嚣张!”札兰丁心里暗骂。

#

说来,进城的乌兰军队非常有意思。

人们看到除了那些游牧民骑兵之外,还有一些白皮肤蓝眼睛的西域人,他们穿着长袍,戴着头巾,走在高大的投石机之前。

还有一些满脸都是花纹,头顶戴着鹰头一样的羽毛冠的昆仑部众,他们的护腕是金子做的,耳坠也是金子做的,他们的超长枪上系着金铃,走起路来就会发出钱币碰撞的声音。

“沙之国”萨尔斯人,高原的昆仑部众,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远的步六孤族部众……

眼下的乌兰军队简直就像是西域和北方游牧民组成的强大同盟,其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所幸乌兰军队还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白月歌与左青云僵持这么久没被乌兰人发现也算是命大。

“该走了,你留在这里只会白白送死。”

左青云仍旧倔强地不愿走,他慢吞吞站起来,一言不发。

连白月歌也不禁有些懊恼,如果他不走,就凭自己几乎无法动弹的右腿,根本难以从这里脱身。

“你不走会害死更多人,你所谓的大义仅仅是自私的行为。”

白月歌再次说道,平时少言寡语的他竟然会主动说这么多话,也算是少见。

左青云听了终于忍不住跺脚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死了,谁去拯救即将被奴役的百姓,难道是我这样受了重伤的人吗?”左青云平静地反问道,“你不过是在为了你的大义,自私地去死罢了。”

“你!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卑贱地活着只为了拯救更多人。”

左青云愣愣地看着他,他微笑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拯救更多的人……?他一个小小骑兵还能做什么?

“去告诉朝廷,这里发生了什么。”白月歌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

身后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叫喊道:“这里还有南方人的士兵活着!”

异世:捶死挣扎

黑暗中睁开了一只邪恶的眼睛。

猩红的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如同火焰一样在流淌的轨迹上蒸腾起白气,使周围弥漫一股血腥的气味。

她仿佛听到了来自深渊的低语,断断续续,阴森又充满怨念。

之前借助金刀呼唤的暴雪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外人看起来女帝师与平时无异,可实则已经元气大伤。

即便如此,她也在滔天的雪浪中看见了那张脸。

是主的脸吗?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那张如同山一样巨大的诡异人脸令她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无比的兴奋。

“古老帝王……不朽之主……”女帝师低声吟诵着,手链上的龙头似乎正恶毒地盯着周围的事物。

“第二把钥匙很接近……很接近。”

她尖锐的指甲轻轻刮着手心一颗做成眼珠样子的石球,发出刺耳的摩擦,她自言自语似地对着某处无人的角落说话。

“帝师……大人?”

此时,女帝师的身前站着一位面戴白狐面具的乌兰女子,她右手握着一卷古画,左手撑着细细的腰间,唇角不经意上扬,透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势。

她的身后还有几个跟她一样以面具遮面的人,他们或者站在门前,或者倒挂在屋檐下……

令人感到有些诡谲。

女帝师这才回过了神来,锐利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直射向他们。

是了,鬼戏班的人。她之前可怖的神情变成了某种怪异的微笑。

“那仁图娅,”女帝师玩味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如您所愿。”白狐女子的真名叫那仁图娅,而在别人面前,她都自称为“鬼女”,“至于从皇陵里盗出来的那张御龙图,我们按照命令交给了大汗。”

可下一刻,那仁图娅忽然间鼻子一酸,声音竟有些哽咽了:“但……完者都随长生天去了。”

女帝师才没有管什么完者都的死活,只是满意地走近她身旁,指尖不住地颤抖,她迫不及待地将那仁图娅手中的画给一下夺了过来。

这张图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乌兰塞上图》,女帝师心中不停默念着,一遍又一遍,她的脑海里出现了某个模糊的黑影,她几乎丧失理智一般想要看清那个影子的真面目。

然后,她突然间听到了某个声音在急切催促:“很接近,抢回来……”

#

一枝流镝矢射向寒空,在气流作用下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鸣叫,一下子就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乌兰士兵!

听到鸣响的乌兰人警觉地拿起了武器,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匆匆赶去。

“带走它,去拯救更多人。”白月歌也不禁咬紧了牙关,他突然间拔出了箱子里的一把漆黑古刀,横在了左青云的身前,“来不及了!”

左青云听到了周围野狼一般的嚎叫,转过身时,一个乌兰骑兵高举着战矛高速疾驰,锐利的矛尖正迎面刺来!

之后是金属落地的声响。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再晃眼之时,他的面前又闪过一道迅猛的黑影,“嗡”地直射向那名骑兵柔软的咽喉,狠狠地来了一个对穿,将脖子扯开,后者当即坠马毙命!

左青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死亡近如咫尺,就在这么电光火石之间,他连对危险的反应都显得如此迟钝不堪。

“拜托你,把这把刀带回去……”白月歌面色苍白地说道,很显然,刚刚发射暗器的时候,他的右腿又传来了剧痛,“去救更多人。”

“救更多人……”

为什么他要说这句话,该逃跑的不是他吗?左青云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把古刀。

漆黑的刀身散发着古老陈旧的气味,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

他好似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拯救别人,死去的小王爷东皇胤曾告诉他,士卒只需要忠诚这一信条便足够了。

王爷说,这世间,最可恨的便是背叛和逃逸。

“骑上这匹马,你还有机会甩掉他们。”白月歌又已经将三枚飞镖扣在了五指间,“拜托你。”

身为影刀侍卫,他从未求过别人,况且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兵军官。

为什么要把这种责任交给自己?

左青云内心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就当是偿还一个人情吗?为什么又会被这种人救个第三次!

短暂的思考后,他终于还是咬牙道了声:“好!”伸手捡起古刀,不顾一切地奔向之前乌兰骑兵的战马。

靴子陷进雪地里,朝前努力奔跑,闭上眼睛,思考……

现在,也许边塞散骑存在的意义还有一条。

努力活着,然后拯救更多人。

“驾!”左青云熟练地骑上了战马,将马缰用力一拉,战马的铁蹄高高扬起,鼻腔倾吐出炙热的蒸汽。

他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不去战斗而选择逃跑,理由是为了救人,这到底是高尚还是卑鄙……

倒是让这个自以为是的监察御史替他去死了,想想就觉得弄人。那么,到底卑鄙的是谁呢?

战马迈出了步伐,扬起的蹄子越跑越快,就像在嘲讽他的思考那样,冲向远方的镇门。

然后更多的乌兰人闻声而来了。

白月歌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冲他们低声说道:“很好,来吧。”

又是四五骑乌兰马兵。猎刀、长矛、弓箭,各种各样足以致人死地的杀器直奔白月歌而去。

而下一刻,白月歌将支撑自己身体的长枪往地上猛地一插,猎刀如同狼牙撕咬过他的衣襟,在胸前扯开一道血痕。

他强忍着痛楚,一只手紧握长枪,另一只手扣住飞刀。在另一个对手拉开弓弦之时,一刀钉上敌人的心脏。

那名骑射手的战马仍然载着死者冲锋,失去驾驭者的战马狂躁地撞向了另一名带着长矛的乌兰士兵,把他像挤馅饼一样压在土墙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再坚持久一点,白月歌祈祷自己能拖住他们,坚持到那个倒霉蛋逃出燕霜镇就好。

但是已经快到极限了,全身的骨头都像是快要爆裂了一般,只要一不小心,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窃匪都能将他置于死地。

“啧……”白月歌不停喘着白气,目光仍然直视前方。

然而敌人却没完没了,周围响起了急促的鼓点,无不摧残着仅剩的信心。

在那些乌兰人中间,有一个装备漆黑重甲的骑手,肩扛着沉重布满倒刺的狼牙棒,他的面部也被鳞片铠甲所覆盖,彪悍异常。

白月歌心中一凛,那是乌兰的铁浮屠。

——“杀了他!把他碾碎!把他碾碎!”

不断包围而来的乌兰人大声示威,期待着铁浮屠能一击打碎白月歌的脑袋,好迎接他们的盛大晚宴!

鼓点愈发急促了。白月歌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要将他摧垮。

也许左青云已经逃出城镇了呢,现在只要投降就好,实在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可是多争取一点时间,就会有更多的希望。

他终于还是用牙齿将最后一枚飞刀紧紧咬住,伸手打开了身后木箱的机关。

与此同时,铁浮屠也开始了他的表演,向周围的人高举武器和盾牌,透过那铁塔一样的头盔发出沉闷的怪叫。

乌兰族士兵们立刻如同野狼般狂呼了起来,白月歌的四面八方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声音令整座城镇都在颤抖!

每个乌兰人都喜欢看到你死我活的竞赛。

每个乌兰人都对死亡充满了极度的兴奋。

一步,两步,铁浮屠往回后退了一些,手中的狼牙棒不停甩动着,时不时敲打盾牌发出“梆梆梆”的噪响。

白月歌知道这是爆发前的蓄力。

直到对手下达了最终的宣判:“你,去死。”之后,铁浮屠的战马来了。

白月歌的手心流出了冷汗。

疯狂的牧民们用兽皮鼓击打出狂野的节奏。

伴随雷霆般的鼓点,铁浮屠开始加速,一遍又一遍加速,钢铁战马越来越近,对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将那把透着鲜血棘刺的狼牙棒挥舞,那一刻起,铁浮屠就是狂暴的犀牛,钢铁的堡垒,任何胆敢阻挡他前进的人下场只有粉身碎骨!

白月歌也做好了准备,无论是生是死。

近了,战马上漆黑的骑手瞪大了铜铃一样的双眼。

再坚持一下,只要顶住这一击就好!

第一轮冲锋过后,咆哮的狼牙棒仅仅一击就打折了长枪,半截枪杆笔直甩飞了出去,深深插进了雪地里!白月歌的虎口刹那间被震得开裂,整个人都几乎被巨力掀倒。鲜血抑制不住地流到了剩下的半截长枪上。

可铁浮屠又再一次调转了马头,向着所有人歇斯底里地呐喊!

再来一次吗?

这情景多像是那个时候,那场你死我活的厮杀。白月歌的眼前仿佛变成了一座幽暗的巨大地牢,孩子、成年人、老者,各种各样的人被关在这里。

“只有坚持到最后的犯人才能活下去。”当时,典狱司的长官就是这么说的。

从老人到孩子,只有互相杀戮,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离开监狱,成为影刀侍卫。

而那时,他只有十二岁。

为了生存,道德可以沦丧,最温和的人也能成为杀人魔王。白月歌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了。只能隐隐约约记得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告诉他,活下去,她杀累了。

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朝着白月歌挥舞刺刀,千钧一发之际,是那个女孩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坚持下去,你可以,活到……最后。”她冲着他微笑,“我相信你……无所不能。”

声音逐渐远去,在铁蹄践踏而过之时,记忆破碎了。每个碎片都带着血,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铁浮屠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下,发起了第二轮致命的冲锋,这一次他将使出全力,将最后的死亡播撒!

可是,白月歌也会。

他依旧会坚持下去。

——正因为那句话,你无所不能。

机关在悄然间开启。

木箱在眨眼间喷射出了锐利的钩链,如同蟒蛇张开那致命的牙齿,直奔向铁浮屠的身体,在缠绕猎物的同时,死死咬住铠甲的鳞片!

“你这混蛋在要干什么?!”铁浮屠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的盔甲,直要把他的全身上下都咬得稀烂才肯罢休。

紧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直到有六个正面朝向的铁钩深深嵌入铁浮屠的鳞片战甲。

然后,绳索回收,猎杀开始!

白月歌被牵引着快速拉向铁浮屠,木箱呲喇滑过地面,他顺势拔出了半截长枪,令枪尖直指向战马的咽喉。

此刻,连狂烈的寒风也化成了刀剑,片片切向他的颜面,疼得火烧火燎。

来吧!这是生与死的战斗,失败了便将只有死亡!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再嬉笑怒骂,只是无措地看着,呐喊终于转入沉寂。

第一击,连带着那具装,枪尖笔直贯穿了战马强健的躯体,击碎了它的内脏。

第二击,铁浮屠愤怒地用狼牙棒打中了白月歌的肩膀,却也在下一刻,木箱里的铁索狠狠扒下了铁浮屠胸前的一大块铁鳞片,木箱里的机簧与齿轮也因承受不住巨力而崩坏。

最后一击,垂死的战马终于向前跪倒,激荡起层层雪浪,白月歌忍痛抽出咬在嘴边的飞刀,左手压住铁浮屠的肩膀,另一只手刀尖直向……

“结束了。”

只听一声**切裂的声响穿透夜空,白刃划开咽喉,血液喷涌而出!

铁浮屠难以置信地松开了手中的狼牙棒。血点如梅花在白色中绽放,他像受伤的野兽咆哮又哀鸣。

寒风中,铁浮屠和具装战马一同坠落了,千斤重的铁块发出了震响,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红轨迹。

人们屏住呼吸,似乎感受到了地面的摇晃。

直到有人说道,他赢了。

白月歌终于身负重伤地倒在地上,木箱裂成了无数破片,全身都已经无法动弹了,疼痛如同电流蔓延向全身。

知觉也正在远去。

他看着出城的方向低语:“我做到这些……足够了。拜托你……”

“是啊,你坚持住了。”在模糊的视野中,白月歌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孩稚嫩的声音,“我知道……你真的无所不能。”

异世:西洋骑士

歌舞升平的京师也许还并不知道长城沦陷的消息。

没有看到烽火狼烟,没有听到关于长城的一点消息,雪崩在一瞬间终结了那里的一切。

燕霜镇,就像被突然抹去遗忘了。人们想到的只有太平。

大概是因为上明节的缘故吧,夜间的泰皇街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把这条河边的商业街映如白昼。

夜市上人来人往,小吃摊的叫卖声和乐坊的丝竹之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俗气又高雅的交响曲。

丝毫没有危机感。

穿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们结伴而行,扇着折扇,对着那些逛灯会的俊俏女孩们眉来眼去。

忙活了差不多一年才从西洋归来的西阁学士刘子衿惬意地坐在一条大楼船上,看着男男女女们嬉笑怒骂,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身旁的水面漂浮着一盏盏如同星光的明亮华灯,望着眼前的这番景象,自己的楼船就仿佛行驶在璀璨的天河之上。

相比那西洋的莫邪和万象这些遍布密林沼泽的夷狄之国,故国东皇委实如同人间天堂一般,他是打死都不愿再去出使西洋了。

“怎么样,里尔莱特阁下,欢迎来到东皇神州,相比你们瓦剌汀(东方对瓦兰廷帝国的称呼),你感觉如何啊?”

刘子衿慵懒地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

宽宽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了他白白嫩嫩的手臂,但上面布着几道伤痕,不用说也知道在出使西洋的路上,他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麦金色头发的外国骑士,他的脸上有一些络腮,脖颈纹着独角兽的图案,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阴郁冷酷的气息。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再多的美景他也无心欣赏。

里尔莱特是刘子衿在万象国的宫廷里遇到的。

他当时也肩负着瓦兰廷皇帝的使命,率领使团前往东皇神州,碰巧遇上了刘子衿的船队,这才两国使者们一起同行。

“我说里先生……”

“我姓格兰道尔。”

刘子衿哈哈一笑,改口道:“格兰道尔先生,你说你们的国王命令你来追捕一个逃犯,从西方追到东方,究竟那家伙犯了什么罪,需要你们如此大费周折呢?”

“渎神,宣扬异端邪说。”里尔莱特的回答干脆利落。

刘子衿不禁一怔,这样都可以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在他看来,只要不是造反欺君什么的,亵渎神仙好像也没有多过分吧……

“还有谋杀。”里尔莱特又补充道。

刘子衿摇摇头后自信地说:“恕我直言,这样的犯人太普通不过。在我国,只要大理寺的人一出马,很快就会替你们将犯人缉拿归案。”

里尔莱特却好像不怎么领情似地,把手撑在船的扶手上,“哦,那倒是谢谢你们了。”

楼船停靠在了岸边,得到消息的京营御前司的侍卫们老早就已经在那等候了。

里尔莱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些京营的侍卫:他们的钢甲外罩着朱红色的棉甲,或者手持偃月刀,或者手持长枪,腰佩唐刀。

每个人都目光严肃,紧绷着身躯,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样子。论气势,他们可丝毫不输于瓦兰廷最优秀的骑士。

这时,一位官员打扮的老者在船下拱手,他似乎是礼部的人,“刘大人,阎首辅命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刘子衿笑嘻嘻地上前还礼,“辛苦了,辛苦了!哎呀,果然还是回家好,大家都是那么亲切!”

这家伙倒是看起来脑子缺根筋,里尔莱特心想。

周围的百姓都在好奇地观望着他们。虽然在京师见到白皮肤的外国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从瓦兰廷来的骑士,他们却是第一次见到。

里尔莱特和随行的十几名骑士都穿着一套简便的硬皮甲,背上背着银色的十字剑和盾牌,他们的装束对皇土百姓来说委实太过奇怪。

“这些人是?”老官员不禁问道。

“来自瓦剌汀的外邦友人,他们带着瓦剌汀王的使命来朝见陛下。”刘子衿说话的时候还冲里尔莱特眨了眨眼,弄得后者老不自在,“听说在路上他们还被奸人偷走了财物,连回国的盘缠都没了……”

“原来如此,老夫有失远迎了。”

#

里尔莱特等人跟随众京营侍卫前往大内皇宫。

一路上都有大量京营的步兵或骑军把守沿途的皇道,里尔莱特将见到的一切都仔仔细细地记录在了脑海里。

首先是大内之外的刀班直与马兵直,进了宫墙后把守的就是殿前司的禁军。而位列皇帝亲兵的则被称为影刀侍卫,他们都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到处都充满了一种东方的仪式感。

看来,如果发生战争,这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必然凌驾于瓦兰廷之上呢。

里尔莱特看到大内皇宫建造得异常宏伟,中央的建筑就像是拔地而起的城堡那样屹立,几座廊桥将左右两座楼阁互相连接,柱子上雕龙画凤,跃然的飞檐层层叠叠……

他不由得小声发出一声惊叹,就连脚下的皇道都雕刻着各种各样鸟兽龙凤的花纹。

这样的国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恐怕只有曾经辉煌的罗斯里克帝国才能够与东皇帝国媲美了。

可现在,罗斯里克也像是衰弱的老鹰一样,被蛮族们疯狂撕咬双翼,连飞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

“真令人印象深刻。”里尔莱特说道。还有宫廷里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孩,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他嘀咕道。

镇守宫前阶梯的禁军突然说道:“请诸位卸下武器后入殿!”

里尔莱特望了左右一眼,随后张开双臂,冲着阶梯上的禁军们微微一笑。

“替我看管好了,这些可都是一流的宝剑。”

哈,他们脸上出现了愠色,里尔莱特心里暗笑。

直到面见帝国的皇帝,他的得意一下就消失了。

刘子衿见到皇帝的时候立刻行了叩拜之礼,其他的人也是这样,只有里尔莱特像根杆子一样站在中间。

后者茫然地看着他们,之后有一个守卫殿门的御前司禁卫突然厉声呵斥道:“大胆蛮夷,见到皇上居然不下跪!”

“下跪?”里尔莱特发现身旁的刘子衿不停紧张地冲他使眼色。

“明白了。”

只见他右膝跪下,左腿半曲,行了一个最恭敬的骑士礼,底气十足地说道:“瓦兰廷帝国子爵,圣赛多德及昂克尔城堡领主,来自圣盔城堡的里尔莱特·格兰道尔爵士带着大帝普罗门六世的使命参见尊敬的皇帝陛下。”

这下龙椅前的所有人都脸色一阵苍白,有的官员小声议论着,说这瓦剌汀蛮夷太不知礼数,绝对会被皇上给轰出去。而刘子衿更是冷汗直流。

里尔莱特看着这些官员大惊小怪的样子不免觉得诧异,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之上的皇帝。

东皇帝国的君主是一位步入暮年的老人,他有一双老龙一样浑浊却暗藏力量的眼睛。

他的金色皇袍前绣有一条古怪的龙……

里尔莱特不确定这是不是龙,因为这条龙的身体如同巨蟒一样蜿蜒,和他在《创世圣典》插画上见到的带翼巨龙大不相同。

之后是龙头顶的太阳,准确的说是一只散发赤金光芒的九尾神鸟。

这时,老皇帝如同朽木的手指微微一颤,他吃力地抬起手,手臂僵硬得像负着千斤重的秤砣一样。

出乎意料地,官员们本以为皇帝会龙颜大怒,哪晓得他仅仅说了句:“免礼吧。”

刘子衿总算松了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凑在里尔莱特耳边道了声:“下次别这样了。”

官员们互相嘀咕,估计今天皇上心情好什么的,面对这样无礼的蛮夷也不生气。

“说出你来此的目的。”老皇帝开口便如利剑一样直入话题。

有意思,里尔莱特嘴角不经意上勾。

他带着外国口音朗声说道:“谨代表教皇及我国皇帝的要求,前往贵国追捕一名犯下严重罪行的异端教徒。”

“教皇?”

“就是他们那里类似教主的人物,但地位更高,相当于他们的皇帝。”刘子衿当即解释道。

老皇帝点了点头,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两个皇帝?”

“皇帝是俗世的君主,教皇是精神世界的领袖,创世神在人间的代言人。”里尔莱特耐心地说。

老皇帝似乎来了兴趣,“也就是类似沙罗珊人(东方对萨尔斯王朝和莎伦帝国的称呼,东方人分不清两国的区别,莎伦国没有哈里发)的哈里发吗?”

“陛下是指萨尔斯人吧,是的,很相似。”

老皇帝的样子可真像是一头睡龙,即便是坐着,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又问道:“朕可以考虑让大理寺的人帮助你们,那么,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严重的罪行?”

“这个魔鬼用带有尖锥的独眼面具钉在了一位红衣主教的脸上。”里尔莱特的声音有些变调,似乎因为这个发指的罪行感到愤怒,“尖锥当场从双眼贯穿头颅,*四溅……”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无不震惊哗然。可更残忍的还在后面,里尔莱特还在一一列举。

“被裁判所审判的时候,这个人用巫术谋杀了三位牧师后潜逃出国。我们虽后来也派遣猎魔人去追捕,可结果呢,我们在边境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整张脸都被撕裂了,被人用刀子切出了一个眼睛的图案……”

罪行几乎无法数清,还没有说完,有的大臣就已经感到作呕,叫他停下,别说了。

刘子衿万万没想到他之前所说的谋杀竟然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就像古时候的那些酷刑那样,令人闻之色变。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潜逃皇土,那么对天下百姓都将是祸患!

可老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

里尔莱特低头回答道:“一个女巫。”

异世:引渡巫女

周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霭。

里尔莱特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到这里了。

在梦中,他提着一盏煤油灯,走在瓦兰廷王都的街道上。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周围冷清得见不到一丁点行人。

他知道自己正走在前往异端裁判所的路上。周围满是废弃的牛车和稻草,即便是神圣的教堂也是破旧不堪,墙壁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纹。

里尔莱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这层浓雾里,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他。

“苏醒吧……苏醒吧……”

他听见黑暗中有人在说话,声音嘶哑而断续。

里尔莱特警觉地拔出了背上的手半剑,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我将赐予你……洞悉一切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里尔莱特将煤油灯系在腰间,双手紧握剑柄,他眼前的废旧广场上出现了暗红色的光。

六尊持剑骑士的石像在暮色下屹立,它们脚下的底座也被破烂的桌椅和手推车所包围。

中间升起了一团高高的火焰,像是恶魔的舌头一般跳动舔舐着——那里是一座火刑架,历来教会都是在这里将异端处死。

里尔莱特的心脏躁动不安地跳了起来,即便他已经梦见了这里许多次,可那种被人窥视的恐惧感依旧能够在他的脊背留下深深的寒意。

“这样的世界……才是最真实的。”某个人在阴阳怪调地笑,还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

里尔莱特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剑刃也止不住地抖了起来,那是一个极度邪恶的声音,它不存在于现实,似乎存在于某个人类无法涉及的黑暗深处。

他靠近那堆破烂的桌椅,剥开上面尘封的蛛网。

然后,里尔莱特看到了一个女人走向篝火前的柱子。她披着灰色的斗篷,身形如同厉鬼在雾霾中若隐若现。

她手中拿着一副银色的面具,面具的正面只刻着一只眼睛,而背面……双眼的位置赫然立着两根将近二十厘米长的锋利锥刺。

“你应该感谢我……我将为你引渡,获得新生。”女人的眼睛里在流血,她的另一只手拿着锤子轻轻摩擦面具。

里尔莱特不禁头皮发麻,他看见了绑在柱子上的人,那是一位穿着主教红袍的人,那个人惊恐地呼喊,声音回响在空荡得广场上。

“住手!快住手!”里尔莱特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用尽全力撞开周围的障碍物。

女人没有听见似地,将面具对准了主教的脸,那双尖锥正对着他的眼睛。

“不,不,不!住手啊!”

——咣!一声清脆的击打声。

“仔细看吧……仔细看!”

女人的锤子狠狠砸向面具,里尔莱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第二下,锤子又一次砸向面具。

主教的身体剧烈抽搐着,血从面具里流了下来,滴答滴答。

“主将从你的双眼中……窥视一切……你也将看清一切。”

——第三下,第四下,牢牢钉死。

主教挣扎了一会儿,身体逐渐失去了知觉,垂下了脑袋。

里尔莱特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将剑尖指向那个灰袍女人,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怒火。

这是谋杀,这是残忍的谋杀!绝对不能放过这个邪恶的巫女!她必须受到审判!

“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她对着他笑了,眼睛的血流满了下颚,“好好等待主的降临吧……”

白雾笼罩了她的全身,巫女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广场上。

里尔莱特心惊肉跳地看着,过了好一会才跌跌撞撞地走向主教的遗体。

这个恶魔……这个恶魔!

他死死攥着拳头,用力一击打在了柱子上。

“我会抓到你。等着吧。”

这个时候,那种窥视感又出现了。里尔莱特觉得雾霾里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他转身不停张望。

眼睛,成百上千只恶毒的眼睛。

石像在窥视他,树上飞来的乌鸦在窥视他,天上的月亮也像眼睛一样窥视他。

甚至……

里尔莱特感觉到了后脊的颤栗。

当他缓缓回过头去的时候,死去的红衣主教突然动了一下!

脖子发出了喀喇喀喇的声响,那副面具的眼睛仿佛在流血,然后红衣主教整个人都在疯狂地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撑爆他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里尔莱特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个东西是……

#

“格兰道尔先生?!”

里尔莱特听到有人在大声叫他。

一个年轻的侍童推开了门,“格兰道尔先生,我刚刚听到您在卧房里吼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里尔莱特揉了揉眼睛,炽热的阳光从纸窗外照到了脸上。

他意识到这只是个噩梦,一个该死的噩梦。自己现在已经到了离瓦兰廷有上万里远的东方,可依旧是会梦见那晚在亚尔戈纳(瓦兰廷的王都)发生的事情。

“该死的巫女,你以为你能永远嚣张下去吗?”里尔莱特又一次在心里暗骂,“就算你躲到东方来,我也会抓住你,把你烧成灰烬,为主教复仇。呵,等着吧。”

他用力一撑木床,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相当有东方韵味的卧房,里尔莱特寻思。周围摆放着巨大的瓷花瓶,釉面的花鸟图案相互交织,他的皇帝也想拥有这么一件精致的藏品。

“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里尔莱特顺手捡起桌上的剑和盾,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笑容,“我们瓦兰廷有句老话,蚊子咬人咬得厉害,我们做梦都在想着捏死它。”

“真有趣,要是我也能像刘大人一样到西洋去探险该有多好玩。”侍童“嘿嘿”一声傻笑回应。

里尔莱特听完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道:“你不会喜欢的,在贡多莱亚(Gontoria,西方人对西部大陆的称呼),你随时都会丢了性命。我还羡慕你们这里的和平安宁呢!”

侍童不解地看着他起身离去,像阵风一样掀开门帘。

侍童喃喃地说道:“这夷人叔叔根本不了解我们这里嘛……”

里尔莱特跟随在门外等候的老太监前往静心阁用餐,穿过一条长长的画廊,这里的天顶上画满了怀抱琵琶的神仙和飞天。

而时不时还能看到的池塘和古井还蕴含着一种独特的禅意,尽管外国人并不理解,但是看到池边白雪覆盖的梅花树上点缀着朵朵粉红——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花儿还是会令人为之赞叹。

早上做梦时的那种心烦之事也被一扫而空。

“阁下,且慢。”

是刘子衿,他拿着把画有山水画的扇子,像个花花公子一样信步走来,“关于你的请求,皇上批下来了,等会儿大理寺丞会与你喝一杯早茶,讨论讨论案情,相信我,巫女很快就会被缉拿归案。”

里尔莱特听了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喜色,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句:“大理寺丞会解巫术吗?”

“巫术?”刘子衿摸不着头脑,“这世间哪来的巫术,都是神棍装神弄鬼罢了,大理寺的人都是破案行家,你就别担心了。”

里尔莱特叹了口气,“也罢了。”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主教死去的情景,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对,梦的结尾究竟是什么,确切的说是那次事情的结尾他看到了什么,里尔莱特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这样恐怕会有*烦。”他自言自语道,“会死不少人……”

刘子衿一听有些生气,这莫非是在低估朝廷的办事效率么?

他不禁挑眉,扇子“咔”地一收,义正辞严地说道:“当今大理寺丞乃是皇上御前的影刀侍卫陆肆风大人,曾经在武举上打遍关内无敌手,得到皇上钦点提名。而且,在断案上从来没有失手过,大理寺的人个个都是精英!”

看着刘子衿严肃的样子,里尔莱特摇头笑道:“好吧,那我拭目以待。”

异世:硝烟再起

“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

御书房内,皇帝的龙颜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他将手中捧着的一本古籍轻轻放下。

这些乌兰人可真是令人头疼,无论要教训多少次都会想着入侵皇土。

看来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点狠的,将这些蛮子给彻底粉碎,把他们从世间给永远抹去才行了。

皇帝东皇越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参与过对乌兰叛党的镇压,他深知对付蛮子就必须要用比他们更凶残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以暴制暴,野蛮人害怕更野蛮的人,面对他们的领袖就是要以最残酷的刑罚来折磨。用木牛钉死,凌迟、车裂,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因此,乌兰人也非常痛恨东皇越,恨不得将他给生吞活剥。

“也就是说乌兰郡王已经出事了么?”东皇越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但是太子宿并没有发觉,“那么,乌兰叛党的领袖是谁?”

“是旭烈兀。”太子宿的身后,左青云当即回答道。

“旭烈兀?”东皇越的脸又一瞬间扭曲在了一起,“很好,亏朕还曾器重他。”

皇帝将手死死压在了椅子上,手背的青筋一下子如同蚯蚓般凸起,而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我要亲自抓住他,然后千刀万剐。”

这样的平静却更加令人恐惧。

听着父皇这番话,太子宿全身上下都有一股森然的寒意,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父皇,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令他不自觉地后退。

“父皇……?”

东皇越此时斜眼盯了太子宿一眼,以绝对命令的口吻说道:“即刻派人让轮蕃郡和日诏郡两大郡王亲自派兵驰援,朕要御驾亲征。”

太子宿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忙道:“此事万万不可,父皇不应该轻易离京赴阵!”

而东皇越却坚定要这么做下去,他极度自信地说道:“不过是一群乌兰夷狄罢了,二十年前朕能击败他们,二十年后也是一样!”

“父皇三思啊,这些交给韩将军和宋将军去办也是一样的!”

太子宿正要继续顺下去的时候,东皇越却突然间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笔砚都险些落地。

他脸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令人不安的是,愈是震怒,东皇越说话的语气便愈是平静得吓人。

“你,知道朕是怎样的人。”东皇越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声在他的耳边说道,“朕要谁死,他就必须死,而且要死得比谁都难看。”

太子宿在惶恐之余甚至忘了如何答复,侍奉左右的太监们都低下了头,压根不敢直视东皇越逼人的目光。

左青云咽了咽口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乌兰人中间传开的传闻:帝国大皇子东皇羽其实是被皇上给毒死的。

以前他还不相信,现在想来,这个可怕的皇帝也许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即便是亲生的儿子,只要威胁到他的统治,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所以小王爷生前如此痛恨东皇越。恐怕这二十年来,这个暴君就没少派过刺客,最后不得已才将小王爷送去边塞,这也使他能够勉强保住了将近二十年的性命。

那么,又是谁提出了这个变相流放,实则是为了保命的主意?

左青云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乌兰人的影子——是旭烈兀!当初是他向皇帝提议将东皇胤送去乌兰郡。

可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皇帝重重踏出了御书房的门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多希望……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阴谋和争斗。”过了很久,太子宿才哽咽着说道,“三位皇兄都走了呢……为什么我们和乌兰人、浪人、轮蕃人就不能共处一片天下,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就没有信任,为什么呢?”

左青云苦笑,因为从一开始,人生就是一场博弈,一场致命的博弈。君王与君王之间,阴谋家与阴谋家之间,你退却了你就输了,你输了,要付出的可能就是死的代价……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每个人都被死亡的猎刃所驱使。即便是皇帝也要每天胆战心惊地防备篡位者和入侵者,因为爬得越高,就会有越多的人希望你掉下来。

因此,为了生存,人可以变得残暴,可以变得贪婪,甚至丧失一切人性。

“走吧,殿下。”左青云机械地站了起来,神情黯然,“至少这样,我们拯救了那些长城附近的百姓……皇上的话,对付敌人一定没问题的。”

“不,我们没有拯救那些人。”太子宿说道,“仇恨会越来越多,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

“这肉馅的白面包味道不错。”静心阁内,瓦兰廷的骑士们边喝茶边用手抓包子来吃,“就是能不能弄把叉子给我?”

在场的西洋老外,有的人摆弄着怎么用筷子,有的人是虔诚的公会信徒,还忙着饭前祷告,甚至有人吃东西都有些困难。

“他妈的,这白面包怎么这么烫!”

“这是肉包子啦,白痴瓦兰廷人,这么烫竟然还用手抓,真是愚蠢。”哈桑伸长了脖子,冲着那被烫手的骑士竖起了中指,气得后者差点想挥起拳头干架。

随侍的大理寺执事们看了不免觉得好笑,彼此眼神相视,个个都憋足了劲才没笑出来。

“你这沙漠里骑骆驼,还是被骆驼骑的萨尔斯鸵鸟,小心我叫你身首异处!”

不料,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受控制,一个相貌粗犷,胡子拉碴的瓦兰廷人直接抄起盘子就准备砸过去!

“糟糕!”执事和公公们异口同声,齐刷刷脸色一变,刚准备去制止,盘子便已脱手而出,连带着几个莲蓉包子飞了出去!

里尔莱特默默捂住了额头,只道自己怎么带出了这么一些笨蛋。

而另一边,陆肆风眉头也跟着一皱,心说这些夷狄还真是不知好歹。

那么最倒霉的就应该是长脖子的哈桑了,盘子就像一把回力标,照着脑门就是一个猛击!

“啊哈。”哈桑吐了吐舌头,眼看就要脑袋开花了,谁知这家伙却眼疾手快,前腿一蹬,椅子向后微微一仰。

盘子像被顷刻间定格了一般,停在了他的眼前,只见哈桑露出了招牌的坏笑,他将盘子牢牢拈在了指间,三个莲蓉包子也整整齐齐落在了盘子上。

执事和公公们都松了口气,瓦兰廷的骑士们则大感遗憾。

只有里尔莱特和陆肆风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他们两人之前都没有看出这萨尔斯人竟如此深藏不露。

“哎哟,还好我小时候就是苏丹(意为君主)宫廷里玩杂技的艺人,不然我小命不保哟!”

哈桑将盘子直接一掷,平平稳稳地落到了桌面,上头的包子也只是微微一晃,但依旧停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难怪他能够无声无息地偷走大家腰间的钱袋,里尔莱特心想,真是危险的家伙,即便是小丑,也不能小视。

“这次算你走运,我以瓦兰廷人的荣耀发誓,还有下次的话,我保管扔出去的不是钉锤就是利剑!”那胡子拉碴的骑士愤懑地说道。

“嘿嘿,那我真是期待了。”哈桑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唔,和咖啡一样有些苦呢……”

骑士们没占到便宜,个个都闷闷不乐。这里的每个瓦兰廷人都讨厌萨尔斯人。

况且,这两个国家平时也经常发生战争。大到宗教圣战,小到村庄械斗,在这之前两国人民就已经结下梁子了,现在餐桌上一见,水火不容也实属正常。

“真是该死,这种时候不应该来点音乐缓解气氛吗?”大胡子骑士把筷子当叉子用力捅进了包子里。

陆肆风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但他还是竭力克制,对着部下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愿地拍手唤上了那些歌女和舞姬。

“陆先生。”里尔莱特此时举起了茶杯,像每一位正常的西方贵族那样,彬彬有礼地说道,“尽管这不是葡萄酒,但我先敬你一杯,权为了我们贵族之间的友谊。”

“你太客气了。”陆肆风跟着回敬,“那我这杯便是为了两国的友谊。”

“很好。”里尔莱特很快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问道,“那我们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为何多出了一个沙漠来的小丑?”

陆肆风也不忙着回答,只将剑眉微微一挑,反问道:“你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逮捕罪犯。”里尔莱特不假思索。

“那就是了。”陆肆风提起茶壶亲自给里尔莱特的杯子斟满,“这个沙罗珊人声称自己的商队在乌兰郡被一伙马兵给劫了,而那些马兵当中就有一个女巫。”

“哈?这家伙也能被女巫抢劫?”里尔莱特干笑了几声,想到自己曾被这家伙给偷去钱财,也许,这就是报应。

转念一想,原来那个女巫并没有从万象或莫邪两国渡海,而是走了最危险的高原北麓,从步六孤族和乌兰族的草原潜逃。

怪不得追了这么久都打听不到这个妖女的踪迹。

“那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意见,”陆肆风双手合十撑在桌上思考,“也许我们要去一趟乌兰郡,搞不好犯人现在已经和当地的响马串通一……”

还未等剩下的这个“气”字说出口,桌面突然猛地一震,茶杯里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溢了出来,把陆肆风的思路全都给打断了。

“怎么回事?!”

回神的时候,他发现一群瓦兰廷人举着筷子乒乒乓乓地敲打桌面或茶碗,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你们东方的音乐就好比是丧魂曲似的!”

“对啊,大伙唱起来,给东方人听听什么叫音乐!”

十几个瓦兰廷人,十几个吟游歌手,他们很有默契地敲打碗筷,比事先排练好的人还要心有灵犀。

其中一位声音嘹亮的小伙子带头出来领唱道:

“西方天际黑幕沉沉,

瓦兰廷骑士踏上征程。

他有一把宝剑,一面盾牌,

他的使命是贡多莱亚的未来。

来啊,弟兄们!

举起你的剑,

跟随英勇的骑士之王,

跨上天马,

击败邪恶的古之帝王!”

接着,大伙兴奋地把馒头包子、糕点酥饼扔向唱歌的小伙,其中一块煎饼还险些砸到周围的公公。

瓦兰廷人是高兴了,太监和执事们则是苦不堪言,他们压根听不懂这帮家伙在唱什么,“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下连哈桑都被逗乐了,跟着打起节拍哈哈大笑,“继续啊,瓦兰廷人!”

骑士们当即跟着附和:

“是的,我们是勇敢的瓦兰廷人!

今生誓死追随正义,

邪恶是我们的敌人。

女巫啊,巫师啊,恶魔啊,

统统都他妈见鬼去吧!

我们迎着寒风进击,

我们吹响星辰号角,

信仰是我们的武器,

谁也不能将我们打倒!”

这群欢乐的家伙们只差跳起舞来了,他们将茶会变成了狂欢典礼,将静心阁当做马戏团的舞台。歌女们花容失色,执事们终于忍不住按住刀柄,公公们则躲到柱子之后以求自保。

里尔莱特对陆肆风耸了耸肩,好像是在说“他们天性如此”这般。

陆肆风示意部下们忍住,尽管自己也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而也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瓦兰廷人的狂欢。厅堂外,一名御前司的金戟士忽然掀开帘子,焦急地快步走了进来。

骑士们先是一愣,只听其大声说道:“陆大人,乌兰郡我们去不了了!”

陆肆风赶紧追问:“发生什么了?”

金戟士神情惶恐地回答说:“乌兰人……乌兰人他们反了,而且还攻破了长城!皇上正要集结大军去阻止他们,并要求您即刻通知其余影刀侍,随陛下出征,讨伐乌兰!”

异世:北境之海

在召开部落大会之后,乌兰人决议将东皇俘虏统统押送到圣湖“黑王淖”祭祀长生天。

于是,番直宿卫与各部狼主及其亲信们都开始均摊这几天劫掠来的财产,准备动身前往黑王淖。

在这期间,白月歌打听到,也就在祭祀的当天,全乌兰都会奉旭烈兀为正式的古儿汗(众汗之汗),君临北境。

这次的乌兰反叛绝非往常所能相比,其规模之大,实力之强,都是空前的。

白月歌不时听到附近城镇传来的战报,不是哪个关口沦陷,就是哪位经略战死,东皇军队的战斗负多胜少,乌兰人的军队入关后则势如破竹。

甚至,已经有部落狼主开始谋划着攻陷京师后的分赃了。

在他们准备动身之前,白月歌被临时囚禁的县牢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人有着鹰视狼顾之相,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从额头直切到嘴角,显得此人既狡诈又凶残。

白月歌认出来这是上次见到的那个乌兰将军札兰丁。

只见这不速之客一进来就像待见老朋友一样挥挥手,说道:“你好,可怜的南方人!呆在这个晚上冷得发抖,睡觉只有干草的地方很不好受吧?”

白月歌听完也不回答,窗外冷清的月光照在脸上,他始终保持着沉默。

札兰丁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我权当你默认了。很好,我有个让你自由的机会,咱们不卖什么关子。”

说罢,札兰丁当即从腰间拔出一把雕工简陋的匕首在手中杂耍似地转了几圈,它的刀柄毫无装饰,但是刃口却锋利异常,似透寒光。

用刀子威胁?白月歌心中不免苦笑,这已经是第二个要“放”他自由的人了。

之前白月歌就偶然听监牢守卫们说过,札兰丁做事常常随心所欲,且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也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我听说你的腿伤已经好了。那么明天,我会把这把匕首留给你。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萨满和巫婆们咿咿呀呀跳大神的时候,把那西洋女人给我干掉!”

札兰丁直截了当的把条件说了出来,他就像人们说的一样是个干脆的人,边说还边动手用刀做了个抹脖子的浮夸手势。

“就是我们的女帝师,那个装神弄鬼的异族人!你只要宰了她,我保证我的部下会帮助你趁乱逃走!”

看来,乌兰人内部也有不小的矛盾呢。这也许会是朝廷战胜敌人的一个关键契机?

白月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杀死她?”

“因为我看到过你那晚的战斗,说实话,令我印象深刻。像你这样的勇士白白死掉,不免令人可惜不是吗?”札兰丁假惺惺地叹气,但是狡黠的目光却让他的表演漏了馅。

白月歌很清楚,信任这样的人就好比是相信一头吃人的野狼,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给葬送掉。

“你好好考虑吧,换作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机会!”札兰丁背过双手,懒懒散散地走出了牢门,末了,他又回头威胁似地补充了一句,“相信我,丢失了这机会,黑王淖就是你人生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牢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外头传来了札兰丁的冷笑。

就在白月歌打算去闭目养神的时候,他偶然瞥见了牢房外焦急看着他的燕霜县令。

然后他又听到了县令那软弱无力的声音:“白大人,你一定要同意啊!”

白月歌当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干草堆上,把地上的蜡烛吹灭,闭目养神去了。

#

大会如期而至。在明日朝阳赤染苍茫雪原之时,乌兰三十二部,近十万部众浩浩荡荡地朝着峡谷圣地行进。

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乌兰草原终年积雪,而这个峡谷却在深冬时节也未尝见到霜雪。

白月歌等东皇帝**士被关押在巨大的囚车里,一众乌兰骑兵押送着他们穿过这片峡谷。

一路上,针叶林逐渐繁茂,地上的草地经历了由枯黄死气转变为碧绿向荣的过程。

如同是由死到生的轮回,在接近终点的时候,视野豁然开阔,遍地青葱又化为了奇异的紫色,仿佛是紫罗兰的花海,长风一过,激荡起阵阵波澜。

强壮的牦牛和矫健的羚羊在这片圣地自由奔跑,肆意挥洒野性的汗水,它们仿佛是花海的守护者与主人,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白月歌看着奔过囚车旁的生灵时,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在不毛之地的乌兰竟然也会隐藏着这样的净土。

猎鹰盘旋过两侧群山,一尊百米高的武士巨像屹立于山谷尽头,薄雾环绕着武士的肩膀,一些苍松或者雪莲的茎系深深扎根于石像的身体,一块又一块的苔藓为灰色的石头点缀上了点点青绿……

白月歌不知道这是否是乌兰先祖留下的遗产,但光凭这点就可以断定,乌兰草原也并非仅是野蛮之地,因为只有伟大的民族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就在巨像脚下的洞穴里,白月歌看到了几名披着兽皮斗篷的巫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的脸上纹有繁杂的刺青,远远看上去就像戴着脸谱一般。但见其为首的一名老妪骑着白色的巨狼,一身灰袍在风中猎猎,前来迎接旭烈兀的队伍。

“欢迎诸位狼主的到来,我们湖畔隐士已经百年不曾见证会盟!”

老妪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沟壑纷纷挤兑在了一起,如同群谷塌陷,显得异常狰狞。

旭烈兀笑了笑,张开那双有力的臂膀,像是对老朋友的回礼那样,他说:“湖畔隐士守候圣湖已经有千年历史,辛劳又何止百年。当今乌兰玉龙将再度崛起草原,诸位功不可没!”

可汗豪迈地一挥手,大喝道:“赐酒!”

萨满们斟满一杯纯白甘甜的马奶酒,湖畔隐士们不再含蓄,举杯便一饮而尽,尔后将陶碗重重一摔!

旭烈兀又调转马头,“也赐酒给南方人!”

白月歌没想到这个乌兰人还有这样的豪气,不由得悄悄改变了一点偏见,但是敌人就是敌人,他绝对不会对旭烈兀有任何好感。

现在白月歌的双手被绳子捆着,他注意到一个刻意隐藏自己面容的人主动替自己斟了酒,并且谨慎地观察着周围。

在确认安全之后,那人从宽敞的袖子里滑出了一把匕首,之后白月歌听到了察罕老人低沉的嗓音:“拿着它,等会我用拐杖击打三下地面时,你就立即挣开绳子往远处的森林跑,必须毫不犹豫地照做,不要停顿,明白吗?”

白月歌点点头,发觉这把匕首与昨日札兰丁手中的匕首无异,难不成察罕老人和札兰丁是一伙的吗?

“那么,我要听你的还是札兰丁的?”白月歌警惕地反问。

“你听了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察罕老人的话就像预言者的论断,语气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不容置疑。

他也不再逗留,将匕首藏到了白月歌的袖子里,喂白月歌喝下马奶酒后便匆匆回到了队伍。

不远处领队的札兰丁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大概是期待着看到白月歌替他杀死那邪恶的女帝师吧。

看得出来,札兰丁似乎和察罕老人合起伙来对付她,但是察罕又不怎么信任札兰丁……

一个游牧民族的王庭也像东皇历代宫廷一样充斥着权力的斗争么?

另外,值得白月歌注意的是,这个察罕老人似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就见过他似的。

可他根本不可能见过老人。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熟悉感?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

这条山谷还很长,走过第一尊武士巨像之后,路上出现了穿山而过的河流。

一道高高悬挂在上的瀑布如同天河从山顶坠入山谷,激起的冰凉水汽使整个花海笼罩在了飘渺云烟之中。

而河畔,越来越多的先人遗产出现了,新的,旧的,歪歪斜斜,大大小小的人像摆放在这里,长满青苔,落满黄叶。

这个时候,走在最前头的探马赤军突然声音洪亮地喊道:“大海!大海!”

白月歌曾经学过一些乌兰方言,他听到他们说大海的时候不禁一怔,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海?按理来说北海离这里还远着。

“乌兰人没见过海,常常把大湖当作海,大人。”囚车里的士兵小声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这湖的宽广也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沿着河流前进,穿过一片麋鹿出没的原始森林……如果说之前的景象是豁然开朗,那么眼前的景象就该是浩瀚无垠!

整个队伍的乌兰人都发出了惊叹,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旭烈兀都不免为之动容——不知这是大自然的奇迹还是鬼斧神工——那分明是苍蓝的大海,若非整个湖面都被冰封冻结,否则绝不会有人认为那是湖,而不是海!

千里寒冰之下,是一片深蓝色的水域。从水下浮起的水泡冻结成了无数白色的冰柱,如同是万千霜冻的古龙在水中聚首,有着说不出的神秘之感。

那是至高圣洁的存在,左岸巍峨的雪山如同巨人一般屹立湖畔,守护着脚下透明的镜界。

一个兴奋的牧民策马过湖畔草原,手舞足蹈地呐喊:“黑可汗!伟大的黑可汗!”

之后所有的乌兰骑手都低头向着雪山的方向虔诚行礼。

旭烈兀则当即下马,将一杯马奶酒洒向雪山的方向,像发誓一般说道:“我纳格龙部的旭烈兀,定将继承黑可汗的意志,南下入主皇土!”

白月歌看着他们像崇拜天神一般对着雪山顶礼膜拜,想必那座山就是所谓的“黑可汗”了。那么所谓“黑王淖”,就是指“黑可汗的湖”么?

只听旭烈兀又回头大喝了一声:“上祭!”

白月歌知道仪式就要开始了,于是悄悄地将察罕老人给的刀子倒贴在手臂上藏进棉袖里。不远处的札兰丁也在给他使眼色,提醒他准备。

然后几名乌兰巨力熟练地打开囚车,将白月歌和其他的东皇士兵都给用力拖了下来!

“敬意神圣的长生天,今天我们将为乌兰选出一位新的可汗!”

最终的大会仪式还是得交由湖畔隐士们来主持,之前白月歌见到的老妪率领着十位骑着白狼的隐士来到湖畔。

他们用夸张的音调,几乎是唱着说完了一长串的祭词,言下之意无非是为旭烈兀的加冕恳请长生天同意。

老妪颤颤巍巍爬下狼背,其他隐士也跟着她步行来到湖边。

十一根法杖放上了幽蓝的冰面。

——咔嚓!整个镜面都在下一瞬轰然破裂,巨大的裂痕自湖岸蔓延向湖心,像猎捕巨兽的蛛网在编织成形。

一起被乌兰巨力押着的士兵们听到巨响后吓得魂不附体,差一点就挣脱巨力结实的大手跳起来!

“崽子们给我老实点!”乌兰人怒斥道,狠狠给了其中一人一个巴掌。

在平息骚乱后,老妪从冰缝中舀出一碗刺骨的湖水,直接想都不想就照着头顶淋了下去,也不在乎那令人窒息的低温,仿佛感受着圣湖的脉搏。

“长生天啊,乌兰人敬重您,期待着您的启示!我们向您献上敌人作为祭品,请您赐福乌兰,佑护乌兰!”

所有东皇士兵听到这句话后都屏住了呼吸,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即便早就知道自己今日死期已至,可那种强烈的恐惧还是抑制不住地流满全身。

“拜托……我不想死……”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祈祷:“请让我活下去,活下去……”

旭烈兀满意地看着仪式进行,他们临死前的哀号不能阻止死亡的降临。

接下来,那个心狠手辣的西洋女帝师出来了。而她的身后竟然是鬼戏班的人,他们捧着带尖刺的面具,自己本身也戴着邪鬼的面具。

白月歌笑了,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了这些“老朋友”。

他从袖子里将匕首滑了出来,尽可能小心地开始切断绳子,而身旁愚蠢的巨力却只顾着盯着女帝师看,对白月歌的小动作毫无察觉。

绳子悄然间切断了。

可这时,白月歌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大人,求您让我们活下去……”

侧目一看,白月歌看到了一个流泪的士兵,他的眼睛里流露着无助与悲恸,“大人,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他似乎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白月歌的身上,好像觉得这位大人是无所不能的,他能拯救他,一定会。

可事实上,白月歌明白,最终活下来的只能有一个人。

“求求您……”士兵哀求着。

白月歌的口中呼出了白气,他撒了一个谎:“我会的。”

那个士兵哭着哭着笑了,鼻涕眼泪落到了嘴里,但他笑得很灿烂,在充满着肃杀的塞北,白月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像是末日后的希望,像是长夜后的朝阳。

他终究还是会感到愧疚,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

——地面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白月歌的思绪被打断了。

是错觉吗?

此时,女帝师站在了白月歌的身前,她的眼睛周围画着血色的眼线,目光几乎要化成刀剑将他杀死。

女帝师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死亡面具”,不冷不热地说道:“上次是你打断了主的仪式,那么,就先让我来为你的勇敢犒劳一番吧。”

白月歌没有理会她的讥讽,他注意到对面的札兰丁在不停用手势暗示他动手。

而察罕老人却仅仅是在用拐杖在地上比划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对仪式毫不关心。

那么该怎么办,先按札兰丁的刺死女帝师吗?不然,自己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主赐予你洞悉一切的双眼。”女帝师说道,将面具对准了白月歌的眼睛,一旁巨力退到了她的身后。

札兰丁的表情变得更夸张了,催促着白月歌快点行动。一边的察罕老人则依旧在低吟着什么。

最后,连周围的东皇士兵们都在关切地看着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行动。

那么,不得不先杀死女帝师才行了。

白月歌将匕首握紧,就在面具尖刺即将落下的一刻,他猛然间挥刀刺向女帝师的胸腹!

可没想到的是,也在这个时候,察罕老人的拐杖快速落到了地上。

一声,两声,三声。

匕首停滞在半空,白月歌的心跳骤然间加快。所有人都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瞬!

地面剧烈地摇晃。

黑王淖的冰面,爆裂了……

异世:黑色之王

“真正的黑可汗,才正要苏醒……”

猛烈的冲击自水下深处传来。

原本裂开的冰面突然间爆开了,冲天的水浪飞溅向数十米的高空,碎冰、湖水、游鱼,水中的一切在急速上升之后又如同万千陨落的流星雨轰击向湖畔!

这究竟是什么?!

白月歌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它就像是来自远古的警告一般,恐怖的咆哮将整个镜面震得支离破碎,某个极度黑暗的东西正在水中浮现。

白月歌不禁回想起了察罕老人的话——立即逃向森林,不要停顿。

他咬了咬牙,不再管什么女帝师,不顾一切地趁乱冲向了远处的山林!

“喂喂!王八蛋,站住!”

又是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水下的黑影掀起了一层巨大的冰浪,乌兰巨力刚发现白月歌逃走,那层冰浪便铺天盖地席卷过湖畔,粉碎成无数水花,将他淹没。

那一刻,岸上的战马在嘶吼,湖畔隐士和巨狼也被冰浪所包裹。恐惧、绝望、死亡,乌兰人的惊叫和惨叫不绝于耳。

“究竟发生什么了!”另一边,旭烈兀也一瞬间如同堕入了寒冰地狱一般,冰冷的湖水冻得他几乎全身僵直。

没有人会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这是……!”

某个漆黑的物体出现了。

它很大,很大。

女帝师咳嗽着吐出湖水的时候,她猛然间发现了一个大得惊人的巨口,它张大着如剑一般锋利的牙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猛冲向湖岸!

礁石上,一头强壮的白狼发出了一声哀嚎,它被巨口顷刻间撕扯,之后那如同刀剑的牙齿将狼身拦腰斩断,拖入水中!

——第二条漆黑的物体。

它吐出仿佛冰封一切的寒气,令百草枯萎断折。一个乌兰巨力从水中浮出的瞬间便被狠狠撕成了碎片,半截残留的身体甩飞出了十几米远,“砰”地砸裂冰面!

之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女帝师几乎要为之尖叫疯狂,那是神迹,真正的神迹!它是古神创造的随从,死亡的执行者,它真的存在,就在这幽蓝的水下!

第八条巨兽的脖颈也突破了冰面。

“快走吧,大汗!快离开这里!”札兰丁呼喊道,跨上了骏马。

而这一边的旭烈兀却几乎忘记了逃命,他的手在颤抖,腿也像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

那个东西,出现了,他只是无措地看着。所有活着的人都在无措地看着。这远远超乎了人们的认知。

一个八头的黑龙如同岛屿从水下浮现,它的身躯就像魔山一般巨大,喷张的巨口则是死亡的关卡。

它尽情猎杀着马匹和活人,肆意将一切生灵咀嚼吞下!

鬼戏班的人率先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了。那仁图娅一把拉住了女帝师的手,“大人,我们该走了!”

女帝师恋恋不舍地看着八头魔龙,可是鬼戏班的人却把她强行拉离了水岸!

屠杀还在继续。乌兰骑兵边跑便朝巨龙的脖颈放箭,然而它坚硬的鳞甲几乎完全免疫了弓矢的伤害。

“可汗大人!弓箭不起作用!”

“弩炮呢!”

“弩炮我们没有运来……”

“怎么会……这样。”

旭烈兀第一次感到了无助,那种面对强大对手却束手无策,只能逃避或等死的无助。

他紧紧握着马缰,尽管他不愿意,尽管逃跑是世间最懦弱卑劣的表现,可他不得不做。

突然,一条巨龙的脖颈高速冲击过草地,好像是刻意奔着旭烈兀来的,一张散发冰冷龙息的巨口就从他的身旁席卷而过,带去遍地枯黄。

“怎么……”不待旭烈兀说出第二句话,第二个龙首又从天而降,数十颗剑牙对准了旭烈兀的身体,“他们是冲我来的!”

札兰丁惊得大喊:“大汗,快跳马,快跳马!”

间不容发的一刻,旭烈兀咬牙松开缰绳,狼狈地摔到了草坪上,那张巨口也在同时间将可汗的骏马一口咬碎咽下!

旭烈兀全身上下都疼得要炸裂,他挣扎着往前爬行,嘴里吐着唾沫,“札兰丁……救我!”

“这就来,大汗!”札兰丁连忙策马而过,抓住旭烈兀的腰带,将他拉上了战马。

旭烈兀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八个漆黑龙首如同乱舞的群蛇一般,庞大的身躯在湖中抽搐蠕动,肆意地摧毁沿途的一切生灵。

这一定是上天的惩罚,他要将狂妄的人们给屠杀殆尽,否则,它为什么要杀死他的子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黑可汗么……”旭烈兀哀叹着说道,带着心中无限的悲愤,双唇也被咬出了血,“这么说来,我即便得到了金刀,也终究不是真龙了,为什么……”

#

乌兰部众开始策马而退,上万的骑兵走马奔逃。昔日风光无限的铁浮屠重骑兵反而成了累赘。

沉重的盔甲令他们远远落后于大众,龙首横扫过草坪的时候,将铁浮屠和一大块草皮掀飞向天空,轰然坠向白月歌身侧,震碎的盔甲鳞片划伤了他的脸。

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可白月歌努力不去回头,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奔跑,不顾一切,用尽全力。

然而,他听到了被俘虏的东皇士兵们的哭喊:“白大人,救救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白月歌心底最脆弱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那种绝望的呼喊,他们到临死前都以为他们的白大人会来拯救他们。

——绝对不要停顿。察罕老人在脑海中如此说道。

可是还有另一个声音也在冲击着他的大脑:“大人……您答应过会救我们,您答应过……”

拯救,从来都只有能够拯救的人才值得拯救。

“大人!大人……求求你!”那名士兵还在苦苦哀求,战马压住了他的身体,而身后还有无数的断刀、破片和碎冰在飞溅。

白月歌还记得那个笑容,如同黑夜的明光,再无情的人也会为之动容,那是漫长末日中的希望。

而现在,笑容变成了扭曲怨恨的脸。是他粉碎了这些人的最后希望,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令他感到煎熬,炽烈而哀恸。

他多希望自己不是什么所谓的“白大人”,不想肩负太多,也不想去战斗。

森林近在眼前了,士兵的哭叫却如同魔咒萦绕。

千军万马在湖畔奔腾,八头巨兽在水中咆哮,恍若一曲落日的长歌,将圣洁的净土化为修罗的地狱。

士兵在挣扎着,他的双手被绳子牢牢束缚,无论如何努力都只有失败。

他绝望地哭了。

原本的蔚蓝之空只留下一片血色残阳,火焰燃烧的弓矢和震碎的冰箭洒落大地,无数的人、马、牛羊被穿透,被毁灭,被撕成碎片。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士兵嘶哑地说道,终于躺在了地上,放弃抵抗,原已暗淡的眼睛里满是星雨飞速流逝的火光。

他泪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冰锥,笔直地落向他的身体。

——都结束了。士兵闭上了眼睛,不再直视,他害怕看到自己被刺穿时血肉模糊的样子。

一声碎裂的声响,冰碴落满了士兵的全身上下。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可心中所想的恐惧场面并没有出现。

一把匕首落在了士兵的身旁,叮当作响。

他不敢相信地问道:“白大人……我,我还活着吗?”

白月歌点了点头。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终究还是停顿了。

“是啊,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我他娘的还活着!”士兵说着说着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止不住地落下,“我可以活着回家了,大人……”

白月歌默不回答,只是帮着士兵一起把压着的死马推开。他的脑海里回响着像是察罕老人的声音——你会后悔的,你不应该回头。你真的以为你自己无所不能吗?你救不了他。

“我会拯救他。”白月歌低声说道,发力和士兵一起推开了死马。

——呵,你救不了所有人,世间本就有生有死,决定人命运的只有神灵。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白月歌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在胸口酝酿。

“无所不能……”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他想起了那个在监狱里,为了他而死的女孩。

如果真的无所不能,为什么自己救不了她?

因为游戏的规则就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就像现在,规则就是,只允许你一个人卑贱地活着,很遗憾。

无数的声音在白月歌的脑海里嗤笑讥讽。

——你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我会挑战天命。

“白大人,你怎么了?”士兵看到白月歌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额头的冷汗抑制不住流下。

白月歌脸色苍白地回答:“没什么……走吧。”可真的没什么吗?他自己也不确定,那种压迫感和负罪感堵塞着胸口几乎令他窒息。

——实在可笑,那个声音在暗影低语,没有人可以逃脱天命无常。

那士兵傻笑着点头,“没事了,太好了……”

也许,命运总是爱嘲弄的,也许,天命真的不可违抗。就像螳螂,无论它如何抵抗,在命运的车轮之下,它只有被碾碎,绝无可能胜利。

“太好了。”士兵脸上还带着残留的微笑,他像他轻轻招手,可下一刻,他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勉强,“太好了……”

最后他笑着,眼泪滑落脸颊,嘴角流出了殷红的血。他的的声音在颤抖在哽咽。弓箭穿透了他的后心,胸口的血花仿佛盛开在皮肤的裂口,笑容消失了。

“我想活下去。”士兵说道。

白月歌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身旁有几匹无主的猎马奔过的时候,那个士兵倒下了,他的后颈插着一根流矢,眼睛怎么也无法闭上,始终盯着前方的希望。

——要死的,没有人可以阻止,这就是规则,这就是天命。而违反了规则,迟早将付出代价。

过了很久。

“安息吧,”白月歌合上了士兵的双眼,“至少你为生存战斗过。”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忽然有些迷失了活着的意义,开始质疑自己的一切。如果天命难违,那人们为何而活着,为何而杀戮?

——这是你违反规则的代价。

地上出现了巨大的阴影。抬头的时候,白月歌看到了那个怪物,遮挡住落日与晚霞,它的八个龙首倾吐龙息。

那股迷惘也在一瞬间消逝。

“我会挑战天命。”白月歌捡起了地上的刀,“是龙是神是魔是鬼,都不能剥夺人们存在的意义。”他迎着寒风走向黑色的八头魔龙,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异常宁静。

听不到咆哮,听不到惨叫,听不到哭泣,听不到怒号。

就算是最简陋的刀剑,最无能的废人,他也有挑战神灵的权力。

“这就是存在的意义。”白月歌举起了短刀,直指黑色的龙王,“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无所不能。”

巨龙发出了最后的咆哮,撼动整片林海,吐出的八面狂风将万物肃杀,极度的寒冷令白月歌的手脚麻木。

一步,两步……意识远去,眼前变得漆黑。

末日的凛冬也在那一瞬间降临。

现世:秘境之镇

仿佛是堕入了寒冰地狱一般,明明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可是那种极度的严寒依旧令他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自己的寸寸肌肤都被冻得坏死,僵硬,动弹一下就会抖落冰碴。

一切都变得漆黑一片,白雨生努力想要从这场梦境中苏醒,他拼命挣扎,将自己从霜冻中解放。

“快醒过来……醒过来,见鬼……”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梦境中的自己感受到了什么,自己也会有同等的感受。

白雨生感受到梦境中的自己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身体的,精神的,好像全身都要压迫扭曲,他再也忍受不了了,努力想要醒来。

周围的黑暗开始如同玻璃般破裂,整个空间都在崩塌。

他看到了亮光,从裂痕中渗透,照在脸上,将霜雪融化。

终于,幻境彻底毁灭。白雨生感到了温暖,白日彻头彻尾的光明令他的冷冻感逐渐退散。

白雨生站在一片绚烂的桃花林里,花瓣在他的周围随风飞舞,又化成一地红尘。

回到现实了吗?

他觉得脑壳有些疼痛,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人的幻影,它们如同鬼魅在林间游荡。

白雨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就是……这里吗?明回,好美。”

“感谢东皇太一指引我们来到这里。”

“希望大伙将来能够在这里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没有战火,没有杀戮,只有我们……”

声音蓦然消失了,幻影也逐渐散去。这声音究竟是什么?

万千桃花几乎燃烧成红色的火焰,在风中扫荡起万点火星。

白雨生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屋子里。身下是一层凉席,身旁的一个红木床头柜上还点着油灯。

“这里是?”

白雨生坐了起来,看到一位古装的少女正安静地伏在妆台前,明镜倒映着她甜美的脸,秀眉低垂,脸颊带着一晕淡淡的杏红。

是明日夕。

在火光下,白雨生发觉明日夕像是抹了胭脂一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可爱。之前他只道她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似的……

“公子……醒了吗?”

白雨生吓了一跳,看到明日夕轻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正朝着自己好奇地看。

“我我我,叫我白雨生就行了,不然,那个,叫小白也行啊。”他紧张地将脸回避,豆大的汗水直流,“叫公子太奇怪了。”

明日夕困惑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白公子。”

“都说了去掉‘公子’了……”白雨生擦了擦汗,看起来古代人还是挺注重礼节的,“话说,我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每次醒来我都在不同的地方也是很困扰的。”

明日夕撑着脸思考道:“因为你在仪式过程中晕过去了。没办法,所以我把你背到我家里来了。”

“你……你一个人背的?!”白雨生大吃一惊,不由得想到她一只手把自己从瀑布那拉回来的情景。

他连忙跳起来四处瞅,但怎么看都觉得明日夕不像新闻看到的什么肌肉发达的少女啊?

“不。其实,是我在借助那个人的力量。”明日夕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知道女孩家不应该这样。”

“谁?”

“梦里的人。”

又来了,尽是些听不懂的话。来来去去都是梦中人,现在你可是醒着啊喂!

明日夕又相当认真地解释道:“共鸣久而久之,自己就会越来越像梦里的人,你会分享他的能力。”

白雨生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听起来玄乎,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怪事,他也慢慢开始有些相信了。

梦里的人,他也能像那个人一般沉着、冷静、无所……不能吗?

“但是他痛苦,你也会痛苦,你们彼此间感同身受。必要的话,其实你也可以通过共鸣帮到他。”明日夕就像是一个导师,非常耐心地讲解,“另外就是……”

——咕!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雨生的肚子忽然发出一声“幽怨”的怪叫,打断了明日夕的话。

白雨生有些尴尬,捂着肚子,似乎很不好意思。

“公子是饿了吗?”明日夕亲切地问道。

“大概吧。”白雨生的脸快红到耳朵根上了。

明日夕想都不想就直接说道:“也对,你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那我便带公子去吃夜宵罢。”

“夜宵?等等……”明日夕不等白雨生说完便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匆匆离去。

白雨生万万没想到的是,夜间出去吃夜宵非但不是什么坏事,还是件令人震撼的事,没错,夜间的桃花源,的确,让白雨生感到了极度的震撼。

推开门的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灿烂的花火。走马灯悬挂过古街,光影交替之间,各种各样的流光倒映在河边,游船一过,便把灯火揉碎成了万般光点。

“好,好热闹。”

白雨生吃惊地看着,两侧小吃街前酒旗招展,男男女女们穿行在灯笼下,丝毫没有烦恼,没有悲伤,人人都谈笑风生,一切都像往昔古代盛世般的繁华。

“白公子喜欢吃什么呢?”明日夕小声地提醒了发呆的白雨生一句。

“噢噢,有没有重庆火锅,螺蛳粉也行,呃,不然东坡肉呢……?”

明日夕一脸茫然。

白雨生不禁拍拍额头,“哎呀,我都忘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些,那你们这里有哪些菜?”

明日夕竖起一根手指轻点在唇前,思考着:“嗯,我比较喜欢糕点……还有一些,东皇菜,那家店的老板说,他从梦里人那里学来的呢。”

“又是梦里人……”白雨生嘀咕,“那就东皇菜吧,我倒要尝尝梦中的味道。”

“好的,白公子。”

说来说去就是改不掉。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真的很美。

伸出庭院的桃花树在白雨生的头顶洒落花瓣,桃花树下的石梯,通向青山的山门,无不遍地桃红。

而且古镇虽然热闹,却也说不出的宁静。不知道为什么,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越平和便越叫人不安。

作为一名常年旅行的背包客,白雨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他心想,回去一定要写一本关于这里的故事。

叫什么呢……《桃花源记》?不好,陶渊明用过了。那,《桃花秘史》?好像也不太妥。

就在这个时候,白雨生东张西望看风景的时候,他意外瞥见一个幽暗的巷子里似乎有一个人,他猛然一颤,似乎是某个第七感在作怪,他感觉那个人在冷冷地窥视他。

“谁?!”

那个人消失了。是错觉吗?白雨生又想起了那些外国人,可是,他们并没有给他留下这种令人心悸,仿佛被魔鬼注视的窥视感。

“怎么了?”明日夕发觉白雨生的神色有些不对,流出的冷汗不停滑落脸颊。

“不,没什么。我不确定……”话虽如此,但那双眼睛带来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不祥的预感愈发变得强烈。

两人正欲继续前行,前方的街道不知怎么的,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掀起一阵连锁反应,整条街道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方向。

很多人在朝着这里奔逃。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一个孩子跑着跑着跌倒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衣服上留有大块血迹的男男女女。

“前面又怎么了?”白雨生开始觉得有些紧张,手心不经意间已经湿透。

他听到了枪声,那枪声穿透夜空,惊起一树的飞鸟,那声音听起来尤为刺耳,一瞬间触动了白雨生的神经!

一座古代的小镇里不应该有这样的声音。那是现代科技的产物,它的发明即是为了杀戮。

——难道是那些人吗!他突然意识到。

白雨生惶恐地拉住了明日夕的手,“我们走,快走!”他想起了那天的那些人,他终于回想到了,那些人也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并没有离开,即便是桃花源里也并不太平!

虽然不知道当初他们为什么放过了他,但是要是被抓到第二次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

“公子……?”

“走啊!躲起来!听我的!”

身后的骚乱越来越难以扼制,镇里负责维稳的捕快们拿起了棍子朝着街道尽头跑去。

然而其结果是,枪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白雨生强行拉着明日夕躲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他蹲在一口大缸的后面,小心翼翼地看着。

在道路的尽头,走出了一个穿着宫廷礼服的西方人,他戴着一副单片眼镜,一对八字胡高高翘起。

白雨生见过这个外国人,他是和那日本人一起的!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拿着FAL步枪的雇佣兵,一个个都彪悍异常,裸露的手臂上还纹有狮鹫的纹身。

那个西方人用着别扭的中文,高声地冲着所有人说道:“我宣布,明天,这个镇子将由‘帝国’接管。你们第二维度的居民们,必须严格听从我们的命令,否则这些人……”

他用手中的鹰头手杖指了指雇佣兵们身后好几个被手铐铐住双手的古镇百姓,另一只手竖在唇前,对着俘虏们轻轻发出了一个声音。

“砰……下地狱去。”

异世:对阵枪火

当血溅桃花林的时候,就连人世间最后一片净土也变得硝烟弥漫,充满腥味。

那些外国人究竟想要做什么?白雨生怎么也弄不明白。

他想起杨晨在信里告诉他,要小心外国人,小心“帝国”,而眼前看到的这些佣兵就是自称“帝国”组织的外国人。

难道说,现在杨晨是在这些人的手上吗?

白雨生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即便如此,他们现在拿着枪,怎么说都不可能平等地问他们“杨晨在哪”吧。

“明姑娘,我们还是先离他们远一些,如何……”

不料,明日夕却轻轻甩开了白雨生的手,整个人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目光如同刀刃一般紧紧盯着那几个外国人,似乎抑制不住胸腔的怒火。

“白公子,原谅我不能答应。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她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竟然朝着附近的房屋走去。

“你要干什么?!”白雨生急了,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个死脑筋的妹子,他连忙小声地呼喊,“快回来,你知道他们手里的是什么吗!那个是……是会喷火的棍子!”

明日夕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一只绣花鞋踏上一辆干草车,足下借力一蹬。下一刻,白雨生惊得呆了,她就如同翩跹起舞的红蝶,轻盈腾然地高高跃起……

她的绯红长袖如同凰翼一般舒展,她的长裙仿佛炽热的火焰,整个动作就像是舞蹈一气呵成,明日夕在顷刻间站上了屋檐,居高临下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你们没有人出来答复我吗?”八字胡男人耸耸肩,故意冲一位被俘虏的捕快挑了挑眉,“那么,你们就是想要挑战我的底线了。哈布斯堡家族最讨厌等待。”

一名佣兵会意地拉了拉FAL步枪的枪栓,将枪口对准了捕快的脑袋。

于此同时,明日夕也低下身形沿着桃花树的树枝悄然无息地跃上外国人身后的山门。

“我数三声,没有人答复的话,我就处死第一个人。”八字胡扬起下巴,竖起三根手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开始了,三……”

白雨生看见明日夕就像即将捕杀猎物的红隼一般站在山门之上,月光洒向她的脸庞,笼罩起一层白霜。她将石头握紧,令尖锐的一端对准持枪佣兵的头颅。

“二……”这个时候,八字胡男人腰间的一个仪器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他眉毛不禁一皱。

有佣兵忽然说道:“检测到附近的有共鸣波动……”

“我数到一!”八字胡男人右手迅速握拳一挥,“开枪!”

“糟了!”白雨生惊呼道,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与此同时,佣兵轻轻压下了扳机,而下一刻明日夕却突然从山门上跃下,逆向的风令裙摆仿佛火焰红霞一般翻飞而起,手中的石头也死死对准敌人的头顶!

——砰砰砰砰砰!

扳机扣响,枪管倾吐出火焰,耀眼的火光刹那间使两侧的房屋忽明忽暗。接连的枪声刺破夜空,震耳欲聋,吓得白雨生差点跌倒在地上。

“明……明姑娘!”

明日夕将佣兵压倒在地,手中的石头重重砸向了他的脑袋,在失去意识之前,佣兵的枪支胡乱地扫射,子弹“噼噼啪啪”射中墙砖,掀起一大片灰色烟幕。

“真是令人吃惊!”八字胡男人忍不住夸赞,双手兴奋地握紧鹰头手杖,“让我看看你还能怎样,我亲爱的小姑娘!继续,快继续!”

明日夕的反应极快,那些佣兵们刚准备开枪还击的时候,她如同幻影一般移到了其中一人的跟前,一掌打中他的穴道。

后者臂间顿时一麻,再也握不稳步枪,之后明日夕迅速抽出佣兵腰间的战术刀,一脚将其撂倒,摔进身后的小吃摊里,脑袋砸中汤锅,沸水四溅,佣兵被烫得惨叫哀嚎!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另一个佣兵举起了枪,瞄准她的后心。

而明日夕也的确人如其名,只见她在眨眼间将战术刀飞掷,红袖幻化成一道血红残影,带起满地桃花,如同明日夕阳一般,在刀尖命中对手咽喉之时血染墙垣,将赤红泼洒!

八字胡男人更加激动了,居然拍起了手,“我喜欢这样的女孩,你是我的实验品,你跑不了!”

明日夕一连贯又狠又辣的杀招令白雨生目瞪口呆,这还像是一个整天爱叫他“公子”的女孩么?!太不可思议了!这分明就是一个职业的杀手,就连被俘虏的捕快也忍不住惊呼。

佣兵们身上自带的检测仪器开始发出了鸣叫,和八字胡男人腰间的仪器交相呼应,提示音此起彼伏,而且越来越激烈。

“小姑娘,你身后还有一个人哟。”

明日夕顿时一凛,待到回头之时,那名幸存的佣兵已然扣动扳机,喷射的子弹一击打中了明日夕的肩膀,血花立刻如同羽翼一般绽放。

“不不不,明姑娘!见鬼见鬼见鬼!”

白雨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那名佣兵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个家伙的存在,仅仅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明日夕的身上。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废柴也能扭转乾坤。白雨生一拳打中了佣兵的脸颊,在其反应过来之前,白雨生拼命地抢夺他手中的FAL步枪。

“白……白公子……”明日夕气若游丝地说道,在受伤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一个无助的女孩,“抱歉。”

“我会救你的,你坚持一下,就坚持一下,等我把枪夺下来!”

话虽如此说,可从混乱中恢复的佣兵很快就反过手来压制白雨生的力量,经过专业训练的佣兵丝毫不会惧怕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热血青年,优劣又一次反转。

八字胡男人哈哈大笑,仿佛是发现了世界上最令人激动的秘密,他张开双臂,“我见过你,感谢你指引我们找到这里,我实在太高兴了,今日收获颇丰!Aufregend!(德语:令人兴奋)”

“可恶……”

白雨生逐渐感觉支撑不住,佣兵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压倒。可是如果他被击败了,那明日夕就会……

“嘿,中国小伙子,你猜猜我手心里有什么?”这时,八字胡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白雨生的身后,而白雨生却完全无暇去应付他。

冷汗浸湿了脊背,外国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雨生缓慢地转过头去……

“啊哈,其实什么也没有!”八字胡男人当即一拳正中白雨生的鼻梁,“Fertig!(德语:结束)”

这一拳力度不小,白雨生两眼都开始昏花,鼻血哗哗地不停流下,他看着眼前的老外变成了三四道幻影,自己再也没力气和佣兵抢夺武器了。

“明日……夕。”

佣兵一脚把白雨生踹倒在地,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Over,my lord.”佣兵朝八字胡男人做了一个“搞定”的手势。

白雨生很不甘心,他气得咬紧双唇,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强一些呢?关键时刻,明日夕在等着自己去拯救,可是由于实力的差距,结果连自己都被搭上了。

不甘心,不甘心……

“小伙子,真要感谢你才好,没有你,估计我们还得在这一撮一撮桃花里寻路。”八字胡男人捏着胡子说道,“虽然有发现,但大多都是荒村,而你这个城镇,热闹得很嘛。”

白雨生挣扎着往明日夕的方向爬去,虽然他才刚认识这个女孩子不久,可是她的勇敢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想救她。如果那外国人说得没错,那么,明姑娘其实是被他害的。

八字胡伸手扯下白雨生衣服后面上的一个迷你信号发射器,捏在指间,白雨生面前晃来晃去,“很不可思议对吧,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放了你呢?”

白雨生厌恶地别过脸,可八字胡仍然蹲着绕到他身前,“想回到现实世界吗?”

白雨生不想回答他。

“你很快就能回去了,我要向你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帝国组织,身为第一维度的人类,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也许有一天,你也能成为文明的救世主。”

这个八字胡男人不断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得让人烦不胜烦。

头脑的晕眩越来越厉害了,白雨生的眼前出现了更多的幻影。

白胡子男人的声音也逐渐听不清了。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他穿着一袭黑衣出现在小镇的街道上。

那是他梦里看到的人。

白雨生仔细一看,难以置信地说道:“白……月……歌?!”

他朝着他走了过来,目光严峻,如同寒冰一般冷酷。

白雨生不可能看错,那的确是他。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白月歌正站在他的身前,周身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他朝着他伸出了手。

疑惑更甚了。白雨生想要努力证实他是否存在。

然而却在下一刻,他听到外国人说了一句:“可能得让你保持清醒了。”

佣兵用*对着白雨生的后脑用力砸了下去。

现世:帝国组织

白雨生听到了机器运转时的嘀嗒声。

他好像躺在一张很硬的床上,被什么人铐住了双手。而且周围微微有些摇晃,这里似乎像是在一艘船,或是一架飞机上。

“共鸣值,稳定。”这时突然有人说道。

“生命状况,稳定。”现在说话的又是一个女人。

“正在进行共鸣率同步测试……”

白雨生微微睁开了眼睛,头顶的灯光有些昏暗,他的眼前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在走来走去。

“这一觉睡得怎么样?”白雨生看到了八字胡男人似笑非笑的脸,“没有梦到自己穿越吧?”

白雨生清醒过来了,他听到这句话时努力挣扎了一会儿,震得床板发出“咣啷咣啷”的声响,却依旧只能被禁锢在床上无法动弹。

“没用的,小伙子。”八字胡男人微微提了提单片眼镜,“在确定你愿意配合我们之前,你都得一直铐着。”

白雨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拯救人类。呃,不知道你相信吗?”八字胡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双白色手套,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戴上,“你可以叫我……卡尔大公,也可以叫我哈布斯堡先生。”

这时,天花板的广播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报告,飞机已经顺利离开湖南。”

白雨生转动了一下脖子,看到了旁边的飞机舷窗,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而自己就是在这蔚蓝的天穹之上。

这究竟怎么回事!

周围还站在佣兵和白大褂的医生和科学家,有白人、黑人也有黄种人,他们一个个坐在旁边的位置上,把自己围在中间。

他当即大喊道:“该死!你们这帮混蛋要带我去哪!快他娘的放开我!”

一根手杖忽然压在了白雨生的胸前,卡尔大公将脸凑近了他的耳朵,故弄玄虚地竖起了一根手指。

“嘘——吵醒了那边的女孩可不好。”他小声地说道,“我们正在观察她的共鸣影像,如果一不小心被吵醒了,唔,可能是会精神崩溃的哦。”

“你们要对她做什么……”白雨生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只是想看看她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罢了。等会我们也会对你进行研究的。”卡尔大公勾起了嘴角,饶有兴趣地说道,“放心,我们不会怎么样。相反的,我还想来跟你商量件事情。”

不等白雨生答复,卡尔大公便拍了拍手,唤来一名披着棕色斗篷的侍者,从他手中接过了一份复印件。

“这个,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和最终进化,我希望你考虑一下。”卡尔大公此刻的语气莫名变得异常严肃,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常态。

他也不急着将文件交给白雨生看,而是照着念了上边的一行字:“帝国组织,秉着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及进化的理念而存在至今。我们致力于对中古世界的秘密研究,力图让人类的生存空间得到扩张,并且已经在新的基因进化上取得突破。”

白雨生不耐烦地晃动手铐,他压根就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想加入什么组织,他只想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

“我不会同意的,你以为我是实验用的小白鼠吗?!”

卡尔大公摇了摇头,“No,no,no,你将是人类进化的先驱和英雄。”

说罢,他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被塑料袋封存的老照片和档案表。

“第一份,这张照片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德国冒险家们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探险中拍摄的。”

卡尔大公指间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好好看看,这上面的建筑。”

白雨生睁大了眼睛看着照片上的风景,那是在一处高塔上拍摄的,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巴洛克式建筑,而塔下的高墙上还站着几名看不出是哪个国家的中世纪士兵正在站岗。

这看起来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场景。三道巨大的城墙如同巨人由近及远屹立,即便白雨生对旅行很感兴趣,也怎么都想不出世间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你们PS的图片吗?”白雨生问道。

“亏你想得出来,中国人。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可我觉得你就是个无聊的骗子。”

卡尔大公看了身边的部下们一眼,忽然扶着额头哈哈一笑,“你可真是幽默。那我再亮出第二个东西。”

之后的卡尔似乎像是被激发了好胜心一般,拿出了一连串的文件和照片。

他用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张泛黄破烂的日记残页。

“这是十九世纪伦敦苏格兰警场的艾博林探长的日记,这张日记被皇家警察们封存起来了,我们费了不少精力才弄到手。”

这张日记上的英文有些潦草,似乎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在生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惧一般。

卡尔大公指着其中最为扭曲的一段文字说道:“这是关于十九世纪杀人狂魔开膛手杰克的记录,他曾经在一个月内将五名妇女开膛破肚。瞧瞧,不懂的句子我可以打开谷歌翻译给你现场弄成中文。”

白雨生的英文不算差,高考的时候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好成绩。他看着这些扭曲得如同烈焰的字母,结巴地念道:

“我们最后在一家废弃的精神病院里发现杰克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张病床前,手里拿着一副银色的面具。就在那副面具上,我看到了两根尖锐的锥刺……它在滴血,杰克似乎已经死了很久了,他的眼睛只剩下凹陷的孔洞,脸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读到这里的时候,白雨生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苍白无力。他回忆起了某个在梦中看到的画面——那是一个邪恶的女巫,她的手中也有一副这样的面具。

“可这依然有可能是你们伪造的。”

白雨生知道卡尔大公给他看这些东西的意义了,他努力说服自己不相信,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连他都觉得自己是在骗自己……

“哈?你可真固执。这么告诉你吧,第一张照片是纳粹探险家们在所谓的‘时间之界’里拍摄的,那里被藏族人称为香格里拉。”

卡尔大公的语气越来越急促,他一连串的列举,手指紧紧掐着白雨生的手臂。

“对的,就像是你之前所在的‘桃源秘境’,这世间还隐藏有很多这样的空间!印加人的青春不老泉,百慕大三角洲,埃及的王家长眠之谷,乃至于北欧神话里的瓦尔哈拉神殿,被称为‘死人国’的尼伯龙根……都是关于这个空间的记载,你知道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吗?!”

白雨生如同看到一个疯子一样看着卡尔,就在这时,他突然凑近了白雨生的脸,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那就是,这些地方都是连接现实与中古世界的空间枢纽!中古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开膛手杰克,地狱几日游的但丁,还是你们《桃花源记》里的武陵渔夫,他们都可能去过中古世界,甚至,他们当中就有中古世界的来客!”

白雨生惶恐地看着发疯的卡尔大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这些信息无不摧残着他对常理的认知。

“很不可思议对吗?不止于此的,纳粹时期,科学家们对人种进化的研究过程中发现,有的人能够通过某种怪异的脑电波与中古世界产生联系,从而发生共鸣现象……”

“也就是两个世界的短暂重叠,你能够透过中古世界的你的视角观察一切,甚至……”卡尔大公用手杖指了指明日夕所在的方向,“就像那边的小姑娘一样,获得那个世界的自己的全部能力。就像进化的人类一样,你的能力将得到叠加,甚至通晓真正的巫术!”

疯了,这些人都是疯子……白雨生苦于自己被束缚着无法动弹,不然他就算是逃不掉了,也要立刻给这八字胡小丑一个重重的拳头,打得他血流满面为止。

“你把这么多东西告诉我,你就不怕我泄露出去吗?”白雨生咬牙问道。

“泄露?不存在的。”卡尔大公又从旁边的铁盘子里拿起了一根带有淡黄色液体的针筒,“我可以让你随时随地丧失理智和记忆,变成废人。”

几滴液滴从针头流了出来,“况且,”卡尔眯着眼睛,以威胁的口吻说道,“你似乎很在乎那个属于第二维度劣等人类的女孩……”

白雨生的全身在一瞬间绷紧,这个卑鄙的家伙!他心里不停大骂,恨不得立刻用牙齿咬断他的脖子!

“你……混蛋!”

“混蛋?不,这是为了人类的进化与繁荣。”卡尔大公笑了笑,“就算你不同意,我依旧是会把你留下的,我不同于其他人,我是实际主义者。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轻易把这么好的实验品放走。”

卡尔大公朝着周围的科学家们打了一个响指,“来人啊!”

“你要干什么!”白雨生愤怒地咆哮。

“当然是开始研究你的梦境世界!”

四五个戴着口罩的人来到了他的身旁,在他的头上扣上了一顶插满电线的金属头盔,拉下面罩,其中一个光头博士还拿出了一瓶药剂。

“这次我要强行提高你的共鸣率,让你能够对中古世界产生直接干预!”卡尔大公狞笑着,拄着手杖手舞足蹈,“不过我没有实验过这些药剂是否有副作用,用多了会不会有副作用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恶魔!白雨生当即惊叫。

科学家们强行掰开了他的嘴巴,尽管后者强烈反抗,但还是被强迫灌下了药水!

“共鸣率30%——”

“共鸣率40%——”

白雨生感觉到了一股极度的恶心的呕吐感,他直想要把吃过的所有东西都给吐出来,就像被人用刀子狠狠搅动五脏六腑,疼得看眼前的事物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共鸣率50%——”

“共鸣率60%——”

白雨生眼前的重叠感愈发强烈,整架飞机就似乎驶进了空气的乱流之中,身体在摇晃。

然后眼前的人时而变化着影像,忽而是现实的,忽而是虚幻的:卡尔大公变成了一个背着巨剑的骑士,周围的科学家也或者变成游侠、或者变成牧民,连飞机的机舱都化成了一座雾霾笼罩的原始针叶林……

“共鸣率67.9%!接近危险临界值!”

白雨生发觉连自己都开始产生了异化,甚至连身体都变得不属于自己,中古世界的场景几乎扑面而来,将他包围其中!

只听卡尔大公兴奋地喊道:“我宣布,强制性共鸣实验,开始!”

在那一刻起,白雨生的束缚感消失了,连帝国组织的人也消失不见,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站在了另一个世界。

异世:黑色森林

【大陆,中古世界】

【地点,乌兰圣域】

【共鸣,开始】

眼前的世界几乎都是苍茫的白色。

模糊,透过一点暧昧的光,白雨生发觉自己虽然摆脱了束缚,却依旧完全无法动弹,就像被困在了别人的身体里一样。

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自言自语。

“可惜了,没能够杀死那家伙。”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低沉,他推测应该是个老人在说话,“回去吧,我答应你会将吾王复苏。”

白雨生听到了冰面破碎的声音,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沉入了水中。

然后,那个老人又继续说道:“你本该遵守规则。也罢了,且再帮你一次。”

他轻轻吹了一个口哨,从远处唤来了一头强壮的白狼。

白雨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又回到了白月歌的身体里,只不过这一次自己并不是那么受白月歌的所闻所感束缚了,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

“送他到森林里,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感觉身体被人放到了狼背上,白狼又柔又软的皮毛让白雨生感到舒适,仿佛是躺在摇椅上。

白狼带着白雨生,准确的说,是带着白月歌越过碎冰覆盖的紫色花海,奔向了茂密的森林。

沉沉的睡意也席卷而来,对于白月歌来说,他太累了,已经战斗了太久,倦意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最后沉沉睡去……

#

不知时过几何。

“阿爸,你看他好像醒了!”

周围很温暖,身上似乎裹着厚厚的毛毯。

白月歌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了篝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响。

“是的呢,乌云。去帮阿爸拿几根木柴来,他可能冷着了。”

现在已经临近夜晚了,头顶是仿佛鲜血涂抹的阴暗天空。

白月歌看到了一个正坐在篝火旁烤肉吃的乌兰猎人,他背着一张猎弓,戴着一顶厚皮帽,体格健壮,似乎连那刚毅的脸上都有着结实的肌肉。

猎人从靴筒中抽出了一把短刀,正透过火光切分着手中握着的烤獐腿。

“兄弟,要不要?”

白月歌看到猎人在冲他微笑,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

他掀开毛毯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盯着跳跃的火焰。他是有一些饿了,尽管嘴上不说出来,也刻意不去看那烤肉,但那肚子里发出的声音却暴露了一切。

这时,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乌兰女孩抱着几根柴火回来了。

“阿爸,快要天黑了,我们赶不回营地了……”

女孩的脸冻得微红,她口中吹散着苍白的水汽,她似乎害怕着什么,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不详的冷光。

猎人听了强作镇定地笑,他利索地切下一块烤肉,“只要光明仍在,我们便是安全的。快趁着还没天黑,多收集些柴火,乌云。”

白月歌裹紧了毛毯,依旧默不作声,他明显察觉到了两人的恐惧。可是,他们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狼群吗?黑熊吗?可他们的神色让人感觉他们惧怕的不仅仅是野兽那么简单。

“给你,南方人。”猎人将割下的烤肉扔了过来,“等会天黑的时候呆在火堆旁别动,看到任何东西都不要发出声音,等它们过去。”

白月歌不明所以,他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困惑。他只记得自己昏迷前还在黑王淖湖畔面临着八首巨龙的攻击。

而现在……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白月歌此刻简单地问道。

猎人大口咽下一块肉,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兽皮囊里的马奶酒。

擦干了嘴巴,他才回答道:“我和我丫头在森林里看到你从一头白狼的背上颤了下来,上前的时候,你昏迷不醒……”

猎人又看了她的女儿一眼,继续道:“本来我只是带我家乌云去北河部换几件狼皮褥子,然后在天黑前回去。呵,若不是丫头要求我救你,也许我还真不愿惹这麻烦。”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叫“乌云”的女孩不好意思地躲到了猎人的身后,一双小眼睛悄悄地看着白月歌。

看来是有人在他被巨龙干掉之前救了他的命。

“很抱歉。”白月歌低下头沉思,用乌兰语生硬地说道,“夜间的森林的确是危险的。”

“危险?”猎人干笑了几声,“何止是危险,被那些‘东西’盯上,你就完了。你不必道歉,其实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只要注意些,别招惹那些‘东西’就没事的。”

天色愈发阴暗了。山头渗出的最后一抹红光也逐渐被夜色吞没,整片森林都仿佛隐藏在了阴影里。

“那个‘东西’?”

“说不得,南方人。天黑了,被他们听到了可就不好了。”猎人从乌云手中又拿过几根木柴,丢进火堆里,耐人寻味地说道,“这并不代表我们乌兰人是懦夫,毕竟人世间总有普通人无法抗拒的恐惧。”

火光变得更加明亮了,就像是扭曲的舌头舔舐着夜幕。而这有限的光明之外,是阴森的树影,它们在朦胧的雾霾里,如同是舞蹈的妖魔一般屹立,叫人感到不安。

白月歌隐隐约约听到了风吹铃铛的响声,在这片森林里,依旧随处可见那些先民留下的兽骨支架。

“害怕了吗,南方人?”猎人问道。

白月歌则只是冷漠地盯着森林的深处,面无表情。丛草似乎动了一下,就在那个地方,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不对,那边的树枝也在微微晃动。

“阿爸,我害怕……”乌云紧紧抱着猎人结实的身躯,努力想把自己给掩掩实实地给藏起来。

此刻猎人的那种无所畏惧的气势消失了,他也不禁取下了身后的弯弓,搭箭上弦。

究竟是什么呢……?

白月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如果只是一头普通野兽,只要有一把刀在,他就自负自己能够对付它。

但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止一头呢?

在塞外经历了如此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白月歌开始对一切都产生了提防。

突然,树丛里跑出来了一个黑影,它又急又快,眨眼间狂奔过白月歌的身前,也不顾火焰,径直踩踏过冒着热气的木炭,溅起一阵火星,又飞也似地冲进另一头的森林里!

乌云险些叫出声来,猎人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巴。

“只是一头麋鹿,不用担心。”白月歌此时说道。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安。这些动物太反常了,不怕炙热的木炭,就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嘿,嘿!它来了。”猎人忽然提醒道,“赶紧嘘声!”

所有人立即保持了沉默,不由自主地朝着篝火靠拢。

白月歌观察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双眼睛,它藏在灌木丛里……不对,那眼睛发出的光亮开始上升,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如同鬼火升起。

“那是……”白月歌的额头流下了冷汗,那个“东西”似乎是个人,但是很高,很大,黑影遮挡住了月光,眼睛的光亮变得更加明显,愈发大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人!白月歌心里惊呼,他的身体足足有两丈多高,身宽八尺有余!

这时,不远处的树下传来了两匹马凄厉的嘶鸣。

“糟了,我的马还在那!”猎人手中的烤肉悄然落地,他连忙捡起来爱惜地啃了几口,然后忍痛把肉块飞快地扔到了远处,“但愿那‘东西’更喜欢吃烤肉!”

在这神秘的塞外,没想到竟存在着如此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地面传来了震动,架在篝火上的支架都被颤到了地上。那巨人显然不在乎这还不够塞牙缝的烤獐肉。

猎人气得直跺脚,但是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没了马,我们回营地就会很麻烦!而且我们换来的狼皮褥子都在马背上驮着!”

他懊恼地扶着额头,“一直呆在这也不是办法……他妈的。”

白月歌呼了口气,将毛毯放在了地上。

——事到如今,只有这么做了。

白月歌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朝着两匹马的方向悄悄走去。

“喂喂,你干什么,兄弟,不要命了?”猎人小声喊道。

“把马带回来。”白月歌微微一笑,“我们骑马离开。”

猎人听完摸摸下巴嘀咕了一下,“诶嘿,这主意我喜欢,南方人,需不需要我……”

“我只需要你在马匹过来的时候做好准备,以及,”白月歌笑着说道,又看了看躲在阿爸身后的小乌云,“我需要小姑娘跟紧阿爸,打起精神,不要害怕。”

这句话说得很温柔,连白月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像大哥哥一样,乌云不禁有些害羞,小脸顿时像玫瑰一样红。

“啊……”她嘟着小嘴表示不服,“不用你说,乌云从来不会乱跑,我……”

“很好。”

还没等她说完,白月歌便如同夜莺悄然走进了森林的暗影之中。

“阿爸。”乌云拉着猎人的衣袖说道,“他好奇怪……”

#

白月歌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不知道巨人是笨重的还是灵活的。

他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顺着岩石和大树,接近那两匹可怜的骏马。

巨人也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白月歌还听到了重物摩擦石面的声音。透过昏黄的月光,他看见巨人手中拖着一根如同一般石柱粗细的战棍。

这家伙,是有智慧的。白月歌心中一凛,随即那个怪物的全身都在月光下显露了出来。

它,或者他,披着破烂的毛皮斗篷,有着一身可怕横练的肌肉,他的胸前、背后、脸上都留着繁杂的刺青,脊背延伸出一排锋利如剑的骨刺。

那就像一座假山一样庞大的武士,他的头上扣着不知名的巨兽的头骨,而那水桶大小的手中握着的战棍边缘镶嵌着闪烁暗光的黑曜石片。

被这样的怪物打中,那就不单单是粉身碎骨这么简单了……

“马儿,不要发出声音,听话。”白月歌接近了那两匹马,他抚摸着马鬃,又一边解着那捆在树干上的缰绳。

进展很快,但巨人走得也很快,那巨棍拖地的噪响愈发刺耳。

他解开了第一根缰绳,得到自由的马儿如获新生地发出一声低鸣。

接着是第二根。

白月歌的动作越来越快,可缰绳似乎勾在了一根断了半截的枝干上。那巨人已经几乎走到了跟前,抬起头来还能看到巨人那庞大丑陋的脸。

它嘴里喷出的恶臭惊动了马匹,结果恐惧的马儿挣扎着,缰绳反而越捆越紧。

“冷静。马儿,冷静。”白月歌只得停下来重新安抚马背,这一次他不得不低下身子,以免被巨人看到。

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然而地上的黑影却蔓延了过来!巨人魁梧的身躯此时就在白月歌的头顶搅动起茂密的针叶树冠!

身旁的马再也无法忍受强烈的压迫感,扬起马蹄就狂奔向了篝火的方向!

“糟了!”白月歌终于解开了最后的缰绳,然而巨人的脚心就高高悬在了他的头顶!

白月歌当即翻身上马,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猛地一拉缰绳,那个大山一样的脚掌也如陨石坠落一般轰然踩踏了下来!

异世:林海巨魔

——轰隆!

强烈的冲击波一瞬间震荡起方圆的雪浪,整片林海都仿佛被掀起了一层白色与青色的波澜。

巨人的脚掌践踏过林地。白月歌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可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巨人的脚掌刚好重重地落在他身旁的雪地上,震得他一人一马险些翻倒!

白月歌牢牢攥紧缰绳,在关键时刻稳住了骏马的身躯。

他此时发觉巨人似乎并不在乎他,而是朝着前方继续前进。它好像有了目标,将战棍背在了肩上,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对,那个方向是……!”白月歌猛然间意识到巨人那灯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篝火旁的猎人父女!

糟糕了。原来它一开始就是奔着篝火去的。巨人也许怕火,但是火光同样会吸引巨人的注意。

相比其他食物,它也许更喜欢人类的细皮嫩肉。

白月歌不敢再多想了,连忙大声一喝,策马直追巨人的脚步。

“快点走,不用等我,快啊!”他冲父女俩焦急地连声喊道,“它来了!”

猎人和乌云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巨人那双恶毒贪婪的眼睛。猎人的手指猛地一颤,他的一匹马也朝着这里横冲直撞!

“阿爸,它来了!它来了!”

“乌云,别紧张,你让开一下,阿爸去把马抓住!”

猎人张开手,弓腰站在了前方,疯狂的骏马不要命似地狂奔着,猎人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拦下它,只能竭尽全力。

“来吧,小马驹,没有套马杆,老子也能抓住你!”

猎人下盘牢牢扎紧地面,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骏马脖子上不停晃荡着的马缰。

“阿爸!”

乌云尖叫着,骏马在刹那间逼近跟前,就在即将撞上他的时候,猎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避开,在骏马擦身而过之时猛拽住那根缰绳!

“抓到你了……啊,他妈的见鬼!”

猎人大骂了一声,谁料到骏马冲击的力量会好比射出的飞箭一样迅猛,它反而连带着猎人往前直拖,怎么也无法停下来!

“快停下,妈的,快……”

这个时候巨人已然站在篝火之前,它的确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惧怕火焰,踌躇着不敢触碰篝火旁的乌云,生怕烧到自己。

它正犹豫地寻找机会,不然两人早已经没有了命在。

猎人连跑带滑,他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抓住马鬃,骏马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

“你,给,我,停下!”

猎人一声咆哮之后发力一蹬,左腿勾上马背,半个身体挂在了骏马的侧身,而脑袋则紧紧地贴着马的脖子。

即便他将精湛的马术发挥得淋漓尽致,可巨人的威慑仍旧使骏马感到强烈的威胁,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阿爸!阿爸!”乌云吓得坐到了地上,不停向着篝火后退,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头顶的巨人,身后的火焰几乎都要烧到自己了。

“乌云!”猎人声嘶力竭地呼喊,他几乎要将指甲抠进马背,“该死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头顶的巨人比划着手中的黑曜石战棍,似乎在打量着什么,之后它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了一颗尖锐的黄牙。

它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爸……阿……爸。”乌云的叫声变成了哽咽,她知道人家都说乌兰族的女孩不能哭,可是她的眼泪却不停在眼眶打转。

马蹄踏响路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月歌此时纵马奔向了巨人的身前,“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骏马的前蹄几乎深陷入雪堆里,留下长长轨迹。

而身后,巨人举起了手中大树一样粗的战棍,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号,它朝着篝火狠狠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白月歌伸手将小乌云抱上了战马,与此同时黑曜石棍也重击向身后的大地,将篝火打碎成万点明亮的火花!

这一击令战棍的边缘深深嵌入泥土之中,打碎飞扬起的碎石像烟幕一样洒向四方。巨人一时半会儿居然无法将自己的武器给拔出来。

“没事了……乌云。”

睁开眼睛的时候,女孩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没有危险了,看不到那可怕的怪物了,白月歌就在他的身后为她策马迎风。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白月歌始终沉着冷静的样子,乌云会觉得一阵莫名地安心,仿佛有他在,一切都会化险为夷,一切磨难无需惧怕。

“谢谢你……大哥哥。”乌云默默说道。他温暖得就像太阳。

猎人此时也终于坐稳了马鞍,看到女儿没事,他不禁一阵长吁,悬着的心总算是松开了,无力地趴在马背上。

两骑人马朝着森林外围的方向越骑越远,身后传来巨人不甘的咆哮,看样子巨人已经被甩掉了。

“暂时安全了吧。”白月歌稍微喘了口气,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大概。”猎人点了点头,“本来,这巨魔应该不会这么狂暴才对。”

他回头看着那漆黑的树林说道:“见到火光,巨魔往往都会避而远之,寻找其他猎物,可今天的家伙却像吃了*一样要杀了我们!”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怪物有些反常是吗?”白月歌寻思,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我们关内的人叫这怪物是‘巨神兵’,昆仑部的人也称其为‘护法金刚’,难道这怪物是听从什么人号令的吗?”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女人手持死亡面具的形象——那个残忍恶毒的乌兰女帝师。

白月歌仿佛听到了她在进行血腥仪式前的低语。那个声音怎么都无法忘记。

——古神,终将苏醒。你也将看清一切……

现在想想,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也许,这并不是三教九流人士随意糊弄人的咒语这么简单。

当初也许真的该按札兰丁的,一刀刺死那妖女。她很可能掌握着某些奇怪的巫术,若让其活着,对天下而言都将是灾难。

月色逐渐朦胧,似乎下雪了,如同灰烬一般的雪花落了下来,仿佛是万千焚烬的骨灰纷纷扬扬。

想到这里的时候,坐在他身前的乌兰姑娘忽然说道:“我听到奇怪的声音,在我们后面……”

白月歌登时回神倾听。是的,就在身后的某个地方,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是某个东西在风中呼啸。

“那是那巨魔在跺脚发气罢了,哈哈!”猎人爽朗地笑了笑,还故意冲女儿扮了个鬼脸,逗她开心。

——不,没有这么简单。

白月歌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东西在快速逼近,呼啸声由小及大,由远及近——那必然是个极为巨大的物体!而且它正高速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过来,或者……

白月歌回头望了望,而下一刻,他仿佛全身都被冻结住了,手中的缰绳被死死攥紧。

或者说,它是飞过来的。

白月歌脸色惨白地说道:“大家……准备分散。”

“你说什么?”

突然间,身后的雪松一棵接着一棵断折倒下,如同爆炸般的巨响一瞬间冲击众人的耳膜!

“不……会……吧。”猎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开始感觉呼吸困难,急忙低下脑袋,他瞪大了眼睛,他从来也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那是那把镶嵌黑曜石刀片的战棍。它旋转着一连打断三四棵雪松,带动起可怕的乱流,似乎将周遭一切空气都给抽干吸走。

三人头顶的星空被短暂地遮蔽了,好像一瞬间被吞入黑暗,那骨灰一般的白雪天幕也仿佛被从中斩断。

然后大家听到了白月歌的声音:“快——分散!”

乌云紧紧闭起了双眼,她的几条小辫子随着逆风飞舞,她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尖叫着。

只等白月歌将马头一转,猎人也跟着会意,两匹马呈八字形分开。而紧跟着那巨大的黑曜石棍“砰”地一声爆响,砸断大树,连棍子自身也断成两截,分别从三人的头顶呼啸而过,坠地发出第二和第三声炸响!

“以前我觉得猎人是世界上最紧张最刺激的职业……”猎人在这紧要关头反而笑了,“而现在想想,这还真是!”

他当即从背后取下了那把战弓,将腰间弓袋的箭矢抽出扣在弦上,“南方人,介意陪我这乌兰人去死吗?”

“那要看上天给我这机会。”白月歌重新抖擞起了精神。

周围的雪雾里又出现了好几个庞大的黑影。它们也像人一样手执兵器,在黑暗中露出肃杀的双眼。

白月歌这才意识到,这巨魔,竟然还不止一个。手持长枪的,铁锤的,扛着投石器的,这焕然就是一支巨魔的军团。

“这意味着我们完蛋了吗?”猎人苦笑着,“南方人,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我也救过你的命,说实话,我们真应该成为好兄弟。”

“现在成也不晚。”白月歌回答道。

“很好,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南方人。”猎人将箭头对准了前方黑影的血色之瞳,“我们就是死,也要拖那么一只倒霉的巨魔见阎王,对吧?”

弓矢呼啸一声直奔向黑夜,笔直穿透了一个巨人的眼睛,喷洒出的墨绿色血液对像喷泉一样溅满雪地。

愤怒的巨人边捂着眼睛,边歪歪扭扭地挥舞战斧,然而这就像杂技班子表演一般,它怎么样都砍不着东逃西窜的骏马。

猎人得意地呐喊:“来啊,大块头!”

仿佛作为回复,下一刻,这边身后的巨魔将长枪当做投矛凶猛地掷了过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投矛,因为它的大小就像攻城锤一样,它不是刺向敌人,而是直接撞向胆敢与之对抗的一切!

之后就在猎人的前方,投矛坠落,笔直钉上大地,猎人还来不及勒马,便迎面撞上了硕大的矛杆,整个人都从马上摔了下来!

“也许……我比死巨魔更倒霉。”猎人头昏眼花地从雪地里爬起,满嘴都是融化的雪水。

他感觉地面晃动了一下,脚底的冰雪似乎有些松动。怎么回事呢?

周围的巨人都从黑暗中显现了出来,失去骏马的猎人就仿佛是刀下鱼肉。

他曾经被狼群包围过,被黑熊追逐过,还从雪豹的爪子下死里逃生。

每个乌兰猎人都曾与野兽们斗智斗勇,但是面对一群巨人,除了等死,真的毫无希望。

“阿爸,快抓紧大哥哥的手!”

猎人听到了乌云的声音。如果还有希望的话,那一定就是他的女儿,如同明月与太阳,驱散黑暗。

“呵,阿爸的命硬着,死不了!”猎人咧嘴一笑,在白月歌纵马而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老子还没有猎杀过巨魔呢!”

翻身上马,地面阴影骤现,白月歌一句话也不说,突然抽出猎人腰间的猎刀,对着马背用力一割。

“委屈你了。”

吃痛的骏马嘶声长啸,以超乎身体极限的速度竭力狂奔——巨人的斧头就在身后斩下,地面似乎又一次摇晃了,这一次连白月歌与乌云都能清楚感觉到。

很不详的预感,骏马脚下的冰雪覆盖层出现了裂痕,一直延伸向远处。

或者说,白月歌明白怎么回事了。

因为就在他们的前方——

路面,塌陷了。

异世:京师御驾

——浩浩汤汤龙雀场,黄金台上大点兵。

这日京师的百姓都听说皇上要御驾出征,亲自前去玄青门外的龙雀场点兵。

而好奇者甚众,人人都想借机一睹皇上的龙颜,于是乎,纵横十二街,除了御用皇道之外,到处都挤满了京城百姓和外国客商。

“那就是皇上?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啊?”几个卖菜的大妈悄悄对着队伍一名骑马的贵公子指指点点,“跟个女娃儿似的。”

“那是当今太子殿下啦,九千岁还没及冠呢!”消息灵通的商贩像个无所不知的大儒一般侃侃而谈,“别看他年纪小,瘦弱得像个女子,将来登上皇位的可就是他没跑了!”

大妈们顿时“哦”了一声,齐齐把头凑了过来,“那皇上又在哪呢?”

商贩此时却不敢动手指点,只是努了努嘴,眼睛冲着队伍最前列的一位骑者直瞟,“快低头,他便是当今圣上。”

众人都顺着商贩的方向看去。但见身着黄金甲的龙枪铁骑们皆整齐列队于为首一人的身后。

尽管不是秋菊,但也有些爱好文墨的人赞叹道:好一个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景象。毕竟,这才是真正的满城“黄金甲”。

但见,为首一骑人马却与其后铁骑形成鲜明对比,全身上下皆为银灰色的鳞甲。

他腰间配一把装饰虎头的尚方宝剑,身后披着赤红的龙纹披风,而一双敏锐的眼睛里透着暴戾与刚强,仿佛号令之下众人皆死,挥手之下万骨皆枯。

是的,他便是当今帝国圣上——东皇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条街道的百姓们几乎是同时间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看着皇帝的人马行过皇道。

而东皇越仅仅是高高在上地凝视前方,丝毫不在乎身旁的百姓。

跟随队伍的人当中还有那位西洋骑士里尔莱特,他不禁问了问站在送行队列里的的老朋友刘子衿学士。

“为什么你们的皇帝不穿最华丽的金甲,反倒穿起那些普通骑士的盔甲来了?”

“嘘,小声点,当心掉脑袋……”刘子衿竖起了一根手指,神色紧张地说道,“因为皇上喜爱亲自上阵指挥,还自封为‘四方破虏克敌大将军’。咳咳,其实这些都不该乱说的,你就当没听到好了,别到处传。”

“好一个有趣的皇帝。”里尔莱特心里暗想,“都准备进坟墓了,还有这雄心打仗。”

如果乌兰真的反叛了东皇,那么要前往追捕那女恶魔就有很大困难了。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仗打完再去追杀巫女?

不,里尔莱特绝不是甘于等待的人。为了追捕这个仇人,他从西方来到东方,遇到过响马,遭遇过海盗,还和当地土邦主的部队有过矛盾……

多少次险些丧命,或者说多少次惹是生非。

“刘,你能帮我一件事情吗?”里尔莱特忽然拍了拍刘子衿的肩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刘子衿有些不知所措,“呃,若我刘某能做到……”

“很好!”里尔莱特忽然握紧了拳头,那冰蓝色的眼睛里几乎要放射出光芒,“你帮我跟你们皇上说,我们瓦兰廷的骑士可以作为外籍佣兵加入这场战争。”

“你说什么?!”刘子衿连忙推开他的手,然后踮起脚尖摸了摸里尔莱特的额头,“你没病吧,别人挤破脑袋要让自己的名字从征兵碟上消掉,你一个外国人凑合个啥啊?”

里尔莱特脸色一沉,“你在小看我们瓦兰廷骑士吗?”

这夷人咋这么死脑筋呢?刘子衿不禁一抹汗,说:“没,我在为你的生命担忧。”

“瓦兰廷骑士言出必行,你不说,那我去说。”

说罢,里尔莱特将自己的硬皮甲扣紧,把那顶遮面盔戴上,拉开面甲,然后对着部下的骑士们一挥手,道:“走,去见东方人的皇帝!”

瓦兰廷人见了也一齐高高举手握拳,异口同声道:“走走走!”

刘子衿后背的官服都快湿透了,他颤颤巍巍地问其他同僚借了条手帕擦汗,“我觉得,我这几天可能受了点惊吓……这些外国友人太奔放了。”

而现在另一旁货摊前挑着瓷器茶壶的沙罗珊商人哈桑,此刻也不免回头,事实上站在他们周围的人几乎都回了头。

哈桑捏了捏脸上那根弯弯翘起的小胡子。心说这些瓦兰廷笨蛋看起来斗志满满嘛,不知道他们对阵骑马射箭的乌兰骑兵会是如何一个表现。

——嗯,想想就觉得期待呢。

哈桑随便丢了几块不知哪里偷来的银元给货摊老板,揣着几枚淘来的玉佩或者护符就朝着瓦兰廷人那挤了过去。

里尔莱特的部下们就像酒馆里的混混一样,气势汹汹走向皇帝的方向。

“哎哎哎!快站住,你们找死啊!”刘子衿见状大惊失色,一班送行的大臣连忙捂着乌纱帽冲过去阻拦这帮骑士!

可还是太迟了,只见里尔莱特大踏步拦驾,左手叉腰,右手拔出一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唐刀,像当做西方的的礼仪剑一样迅捷不失优雅地挥舞出一道华丽的刀花!

“在下里尔莱……”

还没有说完话呢,皇帝跟前的一众京营铳手就已经齐刷刷举起了鸟枪,把那十几个阴森森的枪口对准了这一帮冒失的骑士。

身后的大个子咽了咽口水,挠挠铁桶头盔说道:“啊哦,我看到了远东人的魔法棒子。”

里尔莱特冷冷瞪着这些京营铳手,不卑不亢,仿佛根本就对这些人不在意似的。

他反而高昂起骑士骄傲的头颅,鼓足了劲,酝酿了很久,最后他终于大声说道:“在下瓦兰廷帝国子爵,圣赛多德及昂克尔城堡领主,来自圣盔城堡的里尔莱特·格兰道尔爵士带着大帝普罗门六世的使命第二次参见尊敬的皇帝陛下……”

这一连串话就好比是滚滚江水,滔滔不绝,令在场的所有大臣和军士,包括围观的百姓们都是一阵鸦雀无声。

“咳咳,大人,好像我们尴尬了。”身后的大个子凑近里尔莱特耳旁,小声提醒了一下。

“嗯。好像是的。”里尔莱特的手心流出了汗,目前为止还死撑着要站直腰板,“其实我……”

——砰!

不知道哪个铳手突然走火,枪管口喷出一阵白烟,吓得周围群众同时“啊”了一声,然后里尔莱特头顶拉开的面甲被一瞬间打裂落到了青石砖上,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这一招,不错。”里尔莱特却只默默举起了剑,目光坚定,“其实我是来加入你们军队的。”然后他就把剑用力插在了地上,举起了双手,“各位,对,请保持冷静。”

京营铳手们彼此对视,丝毫不理解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我就知道里先生又要闯祸了。”刘子衿扶着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而围观的哈桑则贼眉鼠眼地打量着京营铳手们的火器,手中比划着开枪的动作。

他又凑近了一些,“这可真是绝妙的武器,不,魔法。”

哈桑突然也开始产生了一个和里尔莱特一样冒险的想法——假如也跟着他们混进外籍军团里,等着时机搞几把火铳回去研究研究……

“嘿,说干就干!”

说罢,哈桑立刻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也跳到了里尔莱特身旁,说道:“大家静一静,为了促进和平,我赞同这位瓦剌汀先生的看法。一方有难,茶马公道八方支援,大家都为了维护贸易通畅,各国团结……呃,所以这次平叛算我一个,可好?”

在场的人们现在都彻底懵了。有的人干脆就找了家茶馆,叫人把桌子板凳搬出来,就这么坐在那看戏。

京营铳手们也是摸不着头脑,开枪不是不开枪好像也不是。恐怕东皇帝国建国千年都未曾遇到过这么离奇的事情……

只见皇帝东皇越如同一位老谋深算的猎人一般打量着这些人,话不说一句,盯得里尔莱特浑身不自在。

“给我一个不惩罚你们的理由。”东皇越最后简单问道。

听着这冷漠的声音,里尔莱特反而壮起胆子来针锋相对。

“我可以为贵国组建一支强大的重装骑士团,相信我,他们硬得就像岩石,冲锋起来就像加速的流星,任何对手都会在一瞬间——”他的手臂用力地做了个往前打的手势,“一瞬间被挑飞个七八米远,胸口还会扎个透心凉!”

听完里尔莱特这番话,东皇士兵们都投以了一种不屑的目光,估计都在觉得他吹牛。

“重骑兵?”东皇越骑马上前,忽然沙哑地笑了,“乌兰人会用马弓手把你们绕得团团转,等到你们这些铁疙瘩累得走不动了,乌兰铁浮屠就会八面冲锋轻而易举地,彻底击溃你们。”

——轻而易举地彻底击溃?!

里尔莱特不禁感到自己的祖国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好几次想丢下唐刀,直接拔剑赢回尊严与荣耀,但他还是强忍着了。

只是阴沉着脸说道:“我们瓦兰廷位于东西方交界,也和同样游牧的步六孤族人有过战争……这道理我懂,在下知道该怎么办。”

里尔莱特将唐刀“咣啷”一声丢下,又郑重地对东皇越说道:“我以瓦兰廷骑士的荣誉担保,给我三个月,就三个月,我能训练出一支常胜军团!”

此时哈桑悄悄凑到里尔莱特的耳边问道:“兄弟真有把握?”

“没有。”里尔莱特小声答复。

“行,胆子够大,我喜欢……”

东皇越的态度似乎转变了不少,可能是真的开始觉得里尔莱特不同一般了。

其实作为里尔莱特的部下的都知道,他们的子爵大人什么都可能不厉害,但死要面子上绝对王国第一。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些人出来替他们这些外国人担保。

刘子衿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上,担心这家伙只是吹牛,万一他做不到,替他说话可是欺君之罪。

可是不亲自出马解围又太不够朋友了,这不符合仁义道德啊!

就在刘子衿刚想迈出步子的时候,某个人突然从他身后大踏步走过,像一阵黑色的风一样,走过的的时候还带着一阵奇怪的香味。

随后,刘子衿看到了他腰间的悬挂的饕餮图案的令牌,顿时脸色一变,怎么会是他?

但见此人似踏流星,驻足之时气宇轩昂。他一身漆黑如墨,刺绣饕餮的锦衣,仿佛从古画中走出,又仿佛是阴间鬼使降临,这种给在场者同时两种截然不同感受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他做得到,陛下。微臣陆某肆风愿以名誉担保。”

旅店

在英国伦敦的偏僻小巷里,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旅店。

旅店的橡木招牌已经斑驳不清,似乎已经有了许多年头,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隐约写着“圆木树屋”四个字。

这家旅店平日里很少会有人光顾,总是冷冷清清,唯有今天是一个例外。

这天傍晚,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旅客推开了这扇结满蛛网的大门。

他似乎是一位中国的留学生,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穿着一件Adidas的经典“三条杠”款式的深黑色运动外衣,尽管如此,他看起来也并不像什么阳光的体育生,到有些文科生特有的学者气质。

“总算找到一家能住人的店了,真够呛,街上的其它旅店个个都是‘客房已满’,我还以为去格林尼治大学报道的前几天得住大街了呢。”年轻旅客用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高兴地说道,“喂,老板在吗?我打算在这里借住几天。”

他环顾了四周,这里的布局相当的复古,古老的漆木摆钟,听筒式的电话,悬挂在墙面上的鹿头模型。还有一棵仿真树木立在旅店中央,树枝上挂着煤油灯,散发着小小的光明。

可这里的色调还是太阴暗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就像是在中世纪的古堡里。

与其他的旅店相比,这里实在是有些特别,没有过分的华丽,也没有刻意的仿古。

——这时,柜台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欢迎回来,这位先生,你是这一年里第一位推开这扇门的客人。”

店主人是一位胖胖的老者,他叼着一根烟斗,长着一副和善人的面孔,他笑起来眉毛都挤在了一起,亲切的笑容能让旅客们找到一种回家似的感觉。

另外,“欢迎回来”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营造一种回家的气氛?

旅客听完这番话后觉得有些诧异,他不解地问:“难道平时就没有人来这里吗?”

胖老板轻轻摇了摇头。

“至少,曾经,这里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那为什么会……”

胖老板没有回答,只是笑着问他:“你有梦吗?”

“什么?”旅客有些诧异,这问题似乎问的有些突然。

梦?是指梦想,还是自己纯粹的梦境,亦或是两者兼之呢?小时候自己是有过许多梦,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英雄,梦想自己能走遍这个雄奇美丽的大千世界,幻想过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梦,谁都会做,谁都渴望美好的一切能变为现实,因为在梦里的你,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因此,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旅人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胖老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评价这个回答,继而又问了第二个奇怪的问题:“你愿意听一个漫长的故事吗?”

——什么啊,为什么要讲故事呢?这个老板,还有这个旅店,到处都令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无妨无妨,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毕竟我还是挺喜欢听故事的,您讲吧。”

胖老板点燃了一根蜡烛,开始了漫长的讲述,他神秘的说道:

“那么,请你闭上双眼,接下来,你所看到的一切,你所听到的一切,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存在于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来源于你的梦,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你可以叫它——中古大陆,从今以后,你将游走于现实虚幻之间。终有一天,你必将手持审判的利刃,去肩负你被选择的使命,直到陌路苍炎。”

旅客的耳畔仿佛响起了远古彼方渺远的教堂钟鸣,黑暗中,像是僧侣祷告时的低语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

吾将赐予汝双眼,

洞悉镜面的一切。

吾将赐予汝生命,

在黑暗远方前行。

汝必将肩负使命,

一路披荆斩棘,

直到断剑重铸,

将列王游戏终止,

将罪恶斩尽杀绝。

欢迎来到,

中古大陆,

你与你的故事将由此开始。

黑暗中初现了一道刺眼的亮光,撕开了漆黑的幕布,与那个世界相连。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淹没了旅客的周身。

他睁大了眼睛,一切事物都在一瞬间涌现。一片广阔的绿色海洋扎进了他的视野,森然高大的参天古木拔地而起,它们的绿叶层层叠叠,遍布枝头,就像是撑起的巨大绿伞,一把挨着一把,构成了这片林海。

就在其中几把“绿伞”的下面,几缕白色的炊烟扶摇直上。在这个静谧的森林里,隐藏了一座小小的村庄。

就像是中世纪的乡村画卷,泛黄的羊皮纸上点缀出了鲜活的色彩,古老的一切在他眼前蓦然呈现:

牧羊少年在田野歌唱,村里的少女刚从村中心打水而归,几只黄狗从泥道上跑过,簇拥着吹奏风笛的老者。还有一些顽皮的孩子在河边用石子打着水漂,大声呐喊……

倾听村民的谈话,人们可以知道这座村庄叫做“苔石村”,位于中古大陆中西部的克德兰王国境内,这个国家的疆域包括整个森林。

而苔石村的主人是王国里一位年迈的领主,他为人正直,只要百姓来求助,即便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一定会耐心主持公道,因此村里的人们都称他为“公正的爵爷”凡纳。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村民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谈话,目光都汇聚在村庄的大门外。

因为在那儿,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似乎身负战伤,走起路来有些轻飘飘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额头滑落,浸染了男人洁白如雪的头发,也在他同样素净的长袍上留下了斑驳的血渍。他的手臂上,肩膀上都留有清晰可见的伤痕。不难推测出,这位不速之客在到来此地前,必然经历过一场恶战。

陌生人用一把奇怪的,没有剑尖的断剑支撑着身体——这柄断剑散发着阵阵寒光,剑刃明净得似乎能清晰照见人脸。这把剑必然是把稀世宝具,可它的断裂实在令人大为叹息。

他边拄着断剑,边走向围观的村民。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双清澈如水的橙色眼睛,这立即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他们以惊异的目光看着陌生人的眼睛。

“啊,这位先生,您看起来需要帮助。”善良的老村长见到此等情况,不由得帮忙扶了受伤的陌生人一把,发出一声感慨,“您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唔…居然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请问…你们能收留我一个晚上吗?”不速之客脸上毫无血色,喘着粗气问道。

“当然可以…快来人,帮我扶这位先生进我的屋子里去!”

“谢谢…还有,如果等会有人来打探我的消息…请不要泄露我在这里。”

“当然。”

村长打开一间长屋的木门,吩咐几个健壮的青年人将受伤的陌生人扶到了靠窗的木床上,然后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并用纱布包扎了起来。

想当年,在老村长眼角还没有鱼尾纹,身骨还像年轻小伙一样壮实的时候,他曾是一位游走于克德兰境内的流浪医者,幸亏这本事还没被忘掉。

村长又问陌生人:“如果方便,我希望能了解先生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是德·白泽尔爵士,从邻国圣巴利安境内逃至贵村。”

村长多年混迹城乡的经验不禁令他思考,原来这位陌生人是一位骑士,也许这类舞枪弄剑的人会给村子带来麻烦,假若这名骑士是触犯了国家法律而被追捕,那自己包庇他的话,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

因此,村长还需要谨慎地问一句:“那,白泽尔先生,您能说说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捕您么?”

“因为……”

——还未等到白泽尔爵士回答,“砰”地一声,一个瘦弱的中年村民便冒失地推开了门,打断了两人得谈话,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村长面前连滚带爬,神情紧张。

“不,不好了!村长大人,刚刚村外又来了三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他们进来就打伤了好几个人,说要村长出来说话,不然就烧了整个村子!”

“什么?!”村长不由得看了看一旁的爵士,一下子都明白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别紧张,吕费奥,我马上就去会会他们。”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呢。”白泽尔勉强笑了笑,“希望你们不会因为我而受到连累……”

#

村长跟着吕费奥来到村口,见到那三个黑斗篷怪人正拽着一个牧羊少年的衣领,逼问着什么。

这些怪人的样子也可谓是古怪至极,他们未被风帽遮挡住的脸上文有一些像是树藤的刺青,蜿蜒曲折,一直连到眼角。

他们的手上则握着一根顶部长着荆棘的木杖,尖锐的棘刺隐隐滴着翠色的毒液,就像毒蛇的牙齿。

“是那些黑森林的异端!”村长喃喃地说道。他们全是些疯狂愚昧之徒,为了异端邪神可以无恶不作。

“黑森林异端”是克德兰人对地树神信徒的称谓,这些狂热分子崇拜一个叫“地树神”的神灵,他们相信克德兰森林都是由地树神创造出来的,只要信仰它,就能获得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量,当然,这仅仅是些神秘主义者的无稽之谈罢了。

“你就是这里的村长吗?”说话的是三个异端中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像是领头的丑陋男人。

“没错,我是村长,所以请你们放开那孩子,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山羊胡子轻蔑地笑了笑,放开了牧羊少年。牧羊少年一获释,连忙胆战心惊地逃开了。

“不要紧张,我们都是生活在地树神创造下的同一片森林里的子民。”山羊胡子阴阳怪调的说道,“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个可耻的异教徒,他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银白色头发,有一双醒目的橙色眼睛,穿着白色的长袍,背着一把断掉的宝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个人呢?”

村长十分厌恶这些异端,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讨厌他们,不少人都见过或听过异端们袭击牧师和主教团的事情。

但村长只能强压怒气,心平气和地回答他们:“很抱歉,我尊敬的‘传教士’先生们,我们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可疑人物。若我们当真见过,我想我们是没必要向地树神高贵的使徒们隐瞒的。”

“是吗?可是我明明看到他朝这里的方向逃跑的。”

“先生们,那可能是他路过我们苔石村。他并未进入过村子。”

“我相信你,村长。不过,我们还是要在你们村子里进行一番调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村长的脸悸动了一下,“可你们既不是王国的士兵,更不是国王或领主的特使,依照克德兰神圣的法律,你们无权搜查民宅。”

“这么说来,您老是不打算遵照神的旨意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山羊胡子将手中的荆棘仗握的更紧了,目光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杀意。

村长旁边的村民沉不住气了,直接大踏步朝着村外走去。

“村长大人,这三个叫花子打扮的家伙纯粹是来找麻烦的,我现在就去城里上报领主大人。不用跟他们废话了!”

“停下,吕费奥,别!”

他说完话的同时,山羊胡子眼睛一眯,右手一抬,木杖扫过尘土,棘刺划破空气发出爆响,倏地刺进了这个可怜人的腹部。

“整个中古大陆都在战争杀伐之中,我奉劝你们还是别浪费时间找那些领主。”山羊胡子将荆棘杖又往下深入了几分,他脸上的刺青仿佛动了起来,树藤蔓延向颈部,“他们只会在乎利益和争斗。”

小小的尖刺并不能将人杀死,却能令人生不如死。

那个叫吕费奥的村民被刺中后,先是触电般剧烈的痉挛,继而皮肤表面的某些部位凸起了一个小包,逐渐膨胀增大,最后突然“砰”地一声爆裂开来!

伤口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暴涨出了根根植物细小的藤蔓!尖锐的倒刺在一瞬间缠绕划破了他的身体,如同毒蛇撕咬一般带来致命的伤口。

“你们!”村长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差点跌坐在地上,“这是暴徒的行为,真正的神明会惩罚你们的。”

山羊胡子笑了笑,眼睛眯成了刀刃型,他左手一挥,身后的两名异端便朝着村长慢慢走了过去。

“不,我们代表的就是神。”

尘雾

阴冷潮湿的街巷道路上,小男孩西洛摇摇晃晃地踩着满是煤渣和积水坑的地面。

他苍白的脸上沾满了泥土,淡金色的头发散散乱乱,唯一能令他看起来有那么一丝生气的或许就只剩下了他那一双纯净的紫色眼睛。

尽管,人们常说,紫色是魔鬼才拥有的颜色。

西洛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原来他每天都会到酒吧或餐厅后院的垃圾堆来寻找食物,可是最近连剩饭剩菜都很难找到了。

西洛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周围昏暗的路灯令他连方向都难以分清。

也许是因为联合王国与北方帝国连年的战争导致的吧。

每天都有近卫兵团那些身穿黑色军装的人来到家家户户门前,扛着一把带刺刀的*,蛮横地敲打着大门,逼迫人们缴纳战争的税款。

好像爸爸妈妈就是因为这样,缴纳不起赋税,所以才会被近卫兵的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好饿,真的好饿……”西洛扶着墙壁,努力想要回到平日里常常当做“家”的废弃地铁道里。

就在这时,快要到地铁入口的废弃街道的时候,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路灯下,三个人长长的影子打在了路面上,扭曲得就像地狱的魔鬼,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什么。

西洛看到了其中一个影子手中握着的*,他立刻将背紧紧靠在了街道的拐角。

平日里,这里除了流浪汉和乞丐,根本不会有别人到来,可这次不但来了人,而且还带着枪。

西洛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还会拿着枪?

凑近一点,他谨慎地将半张脸探出墙面,观察外面的情况。

“你就是北帝国的间谍吗?”一名戴着船型高顶帽,身穿军官制服的男人将*指着对面的什么人说道,“还真是漂亮呢。”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近卫兵,可是他们在和谁说话?西洛怎么也看不清,他想再仔细瞧瞧,尽可能地将脑袋伸出破旧的老墙。

那些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西洛趁机溜到了路中间一辆破烂拉车的后面,他好像暂时忘记了饥饿,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好奇在心里同时涌现。

为什么呢,他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被包围着的不知名的人似乎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就像是……一位久违的亲人。

“不说话吗?”那军官走近了几步,身后的近卫兵也跟着举起了枪支,“非要我生气吗,不听话的女孩?”

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那是一位年纪大西洛很多的少女,她此时裹紧了身上深灰色的外衣,后背靠在了街道一家废弃店铺的玻璃窗上。

始终沉默不语。可她在害怕,乌黑秀发如同小小的波浪一般轻轻颤抖。

“可惜你是北帝国的人,莉莉娅。”军官浅笑,关闭了左轮的保险,“不然的话,我倒是愿意留下你,都怪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名叫“莉莉娅”的少女忽然抬起了头直面枪口,西洛也在一瞬间注意到了少女的右眼,他张大了嘴巴,差点惊讶一声叫了出来。

——她的眼睛,是紫色的!为什么……

西洛无意间触碰到了拉车破烂的轮子,仅仅是这么一下,拉车突然就如同倒塌的积木支离架散,“轰”的一声倒了下去,轮子零件滚了一地,西洛也一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

——糟糕!太不小心了!

西洛挣扎着从各种零件中爬起,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军官和近卫兵惊讶的眼神。

“这里怎么会有个小鬼?”军官嘟囔了一句,眼睛看向了身旁黑衣的近卫兵,“我虽然很不愿意这么做。”

他使了个眼色,那名近卫兵立刻端起了枪杆,将刺刀的锋芒对准了西洛。

“注意些,别发出声音。”军官狞笑着说道。

——什么?这些人,要杀我?!明明只是无意看到而已,该死,怎么办,怎么办……

那名近卫兵脸上布满了子弹划过的疤痕,也许他曾经是个英俊的士兵,可现在他却看起来凶狠无比。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与外貌不相称的犹豫与同情。

要不要动手?他只是个孩子而已,仅仅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孩子。近卫兵虽然杀人无数,见惯了死亡,可是亲手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真的可以吗……?

“喂,你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命令!”军官转头喝令,“没有人知道的。”

“是啊,没有人知道的!”

军官一愣,仅仅是回头的片刻,那名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少女突然抓住了他手中的*。

军官猛然间醒悟,“你干什么?!”

莉莉娅右眼的紫色莫名变得更为明亮而清澈起来,“为了帝国。”她右手狠狠一拳打向了军官的侧脸,手中的左轮也在同时间擦枪走火,“砰”地一声在地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孔!

屋顶上停着的白鸽纷纷飞离了屋顶,扑棱棱一大片布满冰冷的天空。

“你这该死的女人!”军官抓着左轮的手忽然间松开了,那一拳力道不小,他不由疼得捂住了肿胀的脸颊,“近卫兵,近卫兵!”

莉莉娅不容他说出下一句话,迅速夺过枪支,完全没有任何的思索,直接扣动了左轮的扳机。

——砰!第二声枪响。

西洛和近卫兵被短短时间内的巨大变故所震慑住了,西洛惊恐地向后爬去,却又感到全身一阵酸麻无力。

军官捂着胸口,血迹染红了他的军装,他一个立足不稳,一句话也没说,倒在了坑洼的铺石路面上。

“你别动!”近卫兵将枪口对准了莉莉娅,他的手在颤抖,莉莉娅的手也在颤抖,两人的枪口同时瞄准了对方。

莉莉娅也不敢有一丝的松懈,时刻将神经绷紧,只要有分毫的走神,就有丧命的可能!

“你也别动!”

西洛看着两人僵持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就此逃去还是……

如果不是那个小姐姐,自己可能已经被近卫兵杀死了,可是她也同样因为自己才得到反击的机会。

逃吗?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有必要插手这种事情。不逃吗?那个小姐姐可也算是救了他的啊。

真的好无奈,西洛紧紧抱住了头,到底该怎么办?

“反击啊!拿起那根车轴!”莉莉娅大声叫着,“不然我们都会被杀死,反击啊!”

反击?可以吗……

“别这样,为什么非得你死我活呢?”近卫兵也忍不住说话了,“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些阴谋家卖命。你的皇帝,我的女王,那是他们的战争,而不是我们的。”

西洛犹豫了,看着地上生锈的车轴。也许,他真的没有想害我的意思,如果能开枪,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枪了。

“别听他的,小弟弟,近卫兵团的人是怎么样的难道你不知道吗?”莉莉娅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枪。

近卫兵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好。”他出乎意料地丢下了*,举起了双手,“我放下了武器,也请你这么做,小姐。”

“什么?!”莉莉娅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名王国的近卫兵竟然会主动缴械投降,“你有什么意图?”

“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近卫兵生气了,脱下了自己的军帽,撩开额前的金色的刘海,用手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我是诚心诚意要退一步,如果我有其他意图,你大可以打死我!”

“你……”

西洛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旁观者,说自己与事情无关,可又要不是自己,事情又不会起这样大的变化。

“好吧,我不杀你。”莉莉娅还是妥协了,“不过,你得配合我,把身体转过去,把手背到身后。”

“真啰嗦。”近卫兵嘟囔着转过了身,但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什么东西铐了起来,“见鬼!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啦。”莉莉娅往后一跳,向他鞠了一个躬,“我需要你带我离开边防哨站,但我又担心……”

“喂喂,你太过分了!”近卫兵不满地嚷嚷。

“安静啦!我又不会伤害你!”莉莉娅捡起那把*,将刺刀拆了下来,随手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嗯,相比枪炮,我还是喜欢刀剑。”

她刚想带着近卫兵离开,却又想起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西洛,“不好意思,把你忘记了,小弟弟。”莉莉娅低身摸了摸西洛的头,微笑着说道,“多亏了你呢……”

莉莉娅的双眼与西洛紫色的双瞳在此刻对视,她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这个小男孩的眼睛,也是紫色的,就像是地狱里至高恶魔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也是紫色的。从前莉莉娅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的眼睛是紫色的,这是某种不详的征兆吗?

那个时候,家乡小镇的神父告诉她的父母,紫色眼睛就是恶魔附身的标志。

正因为这个天生的瞳色,她才会被人们所鄙视,厌恶。小时候,没有人愿意与莉莉娅交流,小镇的其他女孩总是会刻意地疏远她。

——莉莉娅是被诅咒降生的魔女!

每当想起那些男孩和女孩们恶毒的话语,莉莉娅总是会不自觉攥紧拳头,既生气又想落泪。

而眼前的这个小男孩,竟然也有着恶魔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呢?”她不禁问道。

“西洛。”小男孩回答。

一阵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几张废弃传单刮过凄凉的街道,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西洛和莉莉娅的心脏在几乎相同的时刻悸动了一下。

一道耀眼的紫色闪电刺破了阴暗的云层,在茫茫云海扭曲出了一道巨大的漩涡。

“发生什么了?!”西洛感觉到地面似乎开始剧烈摇晃了起来,他站起了身子,周身的零部件“叮叮当当”地振动着,两侧废弃房屋的窗户也“嘎吱嘎吱”发出声响。

紫色的雷光坠入了远方城市的中央,将一切声响化作缄默。

“喂喂,该不会是你们北帝国的人来空袭了吧?”近卫兵大叫着,随即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浪,城市中央升起了数十米高的黑色尘雾,并以极快的速度往外扩散,将周边的房屋统统吞噬殆尽!

“是那个东西!”莉莉娅莫名冒出了一句话,“你们真的这么做了!”

“你在胡说什么?”近卫兵后退了几步,“我们做什么了?”

“快走!”莉莉娅牵住了西洛的手,同时转身面对近卫兵,“不想死就和我一起走!”

“等等……”

西洛被莉莉娅牵着跑向了不远处的废弃地铁站,近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他们稀里糊涂跑了起来。

“你们档案里提到的。”莉莉娅说道,“地狱的呼唤。”

西洛无意间回了回头,那团黑色雾霭中隐隐约约伸出了一只扭曲的巨手,缓缓握住了彼方高耸的古老钟楼。

——那个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三人一同跑进了废弃的地铁站里。

而那座钟楼也在同一时刻分崩离析,那片黑色的尘雾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了它的魔爪之中,然后慢慢缩紧,直至完全的湮灭。

最后,地狱降临。

驱魔师

远方城市的灯火消失了。

就好像那里从未存在过什么东西,一片混沌的黑色,如同沙尘暴一般扩散的黑色,将一切光明吞噬的黑色。

来自远东扶桑的黑木扬尘站在巨大蒸汽飞艇的玻璃舷窗旁,看着彼方升腾起的黑色雾霭。

“黑木先生……”一名侍者急匆匆地从飞艇尽头的走廊跑来,“女王陛下命令我们远离窗户……现在,飞艇要返航了!”

“嗯,知道了。”黑木扬尘侧头看了看身后的侍者,微微咧了咧嘴,“我还想再看看那里。”

侍者有些茫然,在他眼里,这位来自东瀛扶桑的东方人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留着如同瀑布般的发辫,成天背着两把锋利的*,连面见女王的时候都有权利配刀入殿,无论着装打扮还是性格都与别人格格不入。

“好吧。”侍者点点头,“那我得回去侍奉女王陛下了。”他鞠了一个躬,快步回到了里舱。

只留下黑木扬尘一人站在原地。

“原来如此吗?”他自言自语,将修长具有骨感的手放在了背后一柄红色刀把的*上,“是地狱的呼唤,可是为什么……”

印着联合王国的三头龙标志的蒸汽飞艇笨重而缓慢地掉转了方向,旋转的涡轮引擎发出了尖锐的喧嚣,舱内广播里播放着传令官的话语。

“请诸位大人暂时停止厅内的舞会,红龙号飞艇遭遇了一股强气流,可能会有些颠簸。女王陛下命令红龙号于就近的西铁镇暂时停靠,多有不便,还请各位多加谅解!”

舞会大厅里的管弦乐和钢琴声戛然而止,几名穿着晚礼服的贵族男女醉醺醺地推开门,一摇一晃地来到走廊边上。

“喂喂,到底搞什么啊……”某位肥胖贵妇提着蕾丝裙摆靠在窗前,将她雍容的脸贴紧了玻璃的舷窗,把脸挤成一团的肥肉,“那边乌云好大啊。暴风雨要来临了吗?”

“是的,夫人,暴风雨要来了。”

那名贵妇听到了身旁传来的低沉的声音,她转过脸看了看那位无礼答话的人。

“你是谁?”贵妇板起脸来毫不客气地问道,“轮到你说话了吗,东方人?”

“哦。既然不欢迎我,那我就下去吧。”黑木扬尘突然横刀出鞘,刀片在刀鞘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去去去……不想看到你个故意搭话的小年轻!”肥胖贵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用猪一样的肥手拿出了一面镶金边的镜子自我陶醉了起来,“我知道我漂亮,很多人都想和我搭话,但是也轮不到你个下人。”

“好吧好吧,如你所愿。”黑木扬尘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一道白色的残影眨眼间闪过贵妇的面门,后者瞪大了双眼,镜子悄然间落到了地上,贵妇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了嘴巴。

——咔嚓!

黑木扬尘一刀切碎了飞艇的特质玻璃,道道浅浅的刀痕遍布玻璃的表面。

——咣啷!

镜子落到地上,镜片碎成了几半。特质玻璃在一瞬间往外爆裂开来!无数片玻璃碴向外飞溅四射落下数百米的高空。

“你!”肥胖贵妇半晌说不出话来,几乎眯在一起的小眼睛此时大得可怕。

“我这就下去,再会。”黑木扬尘的踏在了玻璃窗的边缘上,向外渗进的长风将他的羽织向后吹起,贵妇在翻腾的羽织上看到了一条黑色的东方蛟龙图案,“嗯,下面是片湖泊,位置刚刚好。”

那条龙仿佛在风中翻腾起舞,时刻准备着猎杀的行动。

“喂,你还真下去啊!”贵妇这才回过神来,“你叫什么名字,等等……”

“扶桑的驱魔师,黑木扬尘。”他笑了笑,收刀入鞘,然后径直翻了下去。

“喂!”那贵妇扑到了窗边,狂风把她的一头卷发吹得乱七八糟,“你合格了,可以和我搭话了!快回来,喂……”

湖面激起了一道高高的水花,泛起的波澜将湖面停靠的船只冲得摇摆不定。

——幸好湖水还不算太深。那么,该怎么进去那里呢?

整座城市都被黑色的不明雾霭所笼罩。根据东方和西方古代经文的记载,这便是被称为“地狱的呼唤”的怪异现象。

——当罪恶统治世界的时候,恶魔便会应运而生。

可是,事情应该并没有这么严重,罪恶统治世界?还谈不上吧。

那么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有人触怒了地狱的魔鬼。或者,与恶魔达成了交易。

总之,地狱的呼唤……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上一次发生的时候,距今已经有差不多一千年了吧?

那个时候的人类使用着冰冷的刀剑与恶魔对抗。而这一次,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魔动蒸汽的推广,使得人类拥有了钢铁铸造的城市。

列车,飞艇,蒸汽轮船,甚至西方的猎魔教团已经使用了蒸汽驱动的金属甲胄……

残留在世界上的恶魔几乎灭绝殆尽,君主们对人类之间战争的兴趣早已胜过了对恶魔的兴趣。

黑木扬尘撩了撩湿滑的长发,额头流下了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汗水的液体。

可是,人们依旧没有掌握恶魔诞生的秘密。

这一次,地狱的呼唤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等,那是?!”黑木扬尘揉了揉眼睛,看向了城市中屹立的大钟楼。

——那是一只巨大的黑色手臂,扭曲跳动的苍炎在那只巨手的边缘燃烧着,暗色的尘埃在钟楼周围环绕飞舞。

那只手紧紧握住了钟楼,黑夜里传来了沉闷的钟鸣。就像是敲响的警钟,亦或是远古哀鸣的序曲,富有节奏,凄凄婉婉。

“是在警告人们么,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黑木扬尘清楚记得,古籍中根本没有记载这种情况。

看来,必须要过去看看了。

黑木扬尘不确定单独行动究竟合不合适,但是他别无选择。

“喂喂,你是要去易北城吗?”一个坐在船上的渔夫突然叫住了他,黑木扬尘停下了脚步,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渔夫的存在。

“是的,怎么?”

渔夫笑了笑,将钓竿的渔线用力甩进了湖中央的水面,“建议你不要招惹那个东西哟。”

黑木扬尘的心脏忽然间猛烈跳动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可能是会死的哦,东方人。”

【可以解锁的资料】

地狱的呼唤:据典籍中记载,地狱的呼唤现象通常表现为紫色雷光和笼罩城市的黑色雾霾。最近一次出现是一千年前。有野史记载,地狱的呼唤是至高恶魔苏醒的预兆。

废弃的地铁站

早在将近半个世纪之前,易北城就已经建成了早期的地铁。那个时候,还只有站台安装了照明设施。

如果你体验过列车在漆黑的地铁道里发生故障时的等待,你也许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令人恐惧的感受。

站台上有许许多多根古典风格的石柱子,其中靠楼梯的一根柱子上还挂着一个圆形的大钟。

只不过钟的指针早已停止了运作,里面一些用贵重金属做成的精密零部件早已被流浪汉们拆卸一空,只留下了一副空壳。

西洛和莉莉娅“押送”着那名近卫兵走下漆黑的地铁道,这里到处都是流浪汉们遗弃的废旧罐头和酒瓶子,显得既脏又凌乱。

“你们该放开我了吧!”近卫兵扭动着身子嚷嚷,“我退一步你们就得寸进尺。”

莉莉娅右手拿着*顶着近卫兵的后背,左手提着一盏矿灯,这是她刚刚在地铁站口发现的,尽管它还能勉强照明,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玩意还能用多久。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使诈呢?你们王国的人都非常狡猾,我可不相信你。”

近卫兵垂头丧气,头顶的金毛胡乱披散在了额前,没好气地说:“狡猾的是你吧……打死了我的长官,还把我当囚犯对待,虽然我也并不喜欢那个长官。”

“大姐姐。”站在一旁的西洛轻轻扯了扯莉莉娅的衣角,肚子里发出了“咕咕”的叫声,“我好饿,真的好饿。”

莉莉娅愣了一下,她还是特别在意这个孩子的紫色眼瞳。究竟,自己和这个小弟弟有什么关联?他的眼睛为什么也是紫色的?

“大姐姐……”西洛那头埋在了莉莉娅的腰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饿。”

近卫兵听了又开始挖苦她,“喂,这位善良的小姐,你总该对这孩子好一些吧!”

莉莉娅忽然间清醒了过来,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半截干粮,塞到了西洛的手心里,冲他微笑,“对不起,小弟弟。”

她又看着前方不知伸向何处的轨道,手中矿灯的灯光也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地方。

“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城市。”莉莉娅叹了一口气,也不由得有些沮丧了起来。

“呵,那之前,你为什么要逃呢?不就是落地的乌云吗,大学里教授说这现象千年一次。”近卫兵斜眼看着她说道,“就一个自然现象把你吓成这样。这废弃地铁站我都没来过,我们这下被你害惨了。”

“这是感觉。”莉莉娅忽然看着近卫兵的眼睛,她紫色的眼瞳似乎在黑暗中散发着谜一样的微光,“我天生能察觉到某种不确定的危险。”

“这么厉害啊。”近卫兵不屑地笑了笑,把脸撇到了一边。

“你知道什么?”莉莉娅突然冷冷说道,攥紧了拳头,“小时候,镇上有位老爷爷生了重病,常常走几步就会疲惫喘气,医生说他是患了肺炎,可我当时却能清楚看到他身后趴着一团黑色的人影。”

莉莉娅一把抓住了近卫兵的衣领,大声道:“可是当我告诉大家事实的时候,他们却说我在诅咒老爷爷,后来,后来……”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近卫兵和西洛看着她低垂着头,语气越来越软,“后来,老爷爷死了,他们说是因为我的缘故,要把我当做女巫烧死,可我不是,我不是!”

近卫兵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尽管他内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有理在先。

“那个,我道歉。”他艰难地耸了耸肩,露出了“抱歉”的样子,“我不知道这些事,无论如何,算我错了好吧。现在我们还是暂停争吵,一起出去再说。”

“嗯嗯,我知道怎么出去哦,大姐姐还有怪叔叔!”西洛边啃着干粮边自豪地说道,“这里是我家哟。”

“你家?!”莉莉娅和近卫兵一同面朝西洛转了过去。

“对,对啊……”西洛忽然觉得被这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戳了戳手指,把干粮咽了下去,“这里有条奇怪的路线通往城市外围。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口。”

“是吗。”近卫兵靠在了墙壁上,“这里看起来到哪里都差不多,都是轨道、轨道和轨道。”

“请相信我,怪叔叔!”

“我叫安德烈,不叫怪叔叔!”近卫兵的额头撞了撞隧道的墙壁,“别看我脸上有疤痕,其实我才二十四岁!”

“知道啦,安德烈怪叔叔。”西洛嘀咕。

莉莉娅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俯身,“小弟弟,你说的奇怪的路线不是应该被封起来了吗?”她拿出抄录档案的笔记本,用矿灯照着翻阅。

“话是没错,可是那天我的几个乞丐‘邻居’把那里钉死的木板给撬开了个大洞。”西洛认真地回答。

“嗯,那里是曾经的军用隧道,也许本意是修建了用于运输资源的。可是地下通道要通往其他城市,造价过于昂贵。等等……”莉莉娅说到这里停住了。

撞墙的近卫兵安德烈把头转了过来,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念了,我亲爱的小姐?”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莉莉娅将手放在了耳朵边,闭上了眼睛。

四周静悄悄的,铺设的生锈铁轨也躺在地上一言不发,已经丧失照明能力的吊灯在隧道顶部静静看着。安德烈和西洛都屏住了呼吸,可是什么也没听到。

“除了我脑袋撞墙,还有什么声音?”安德烈说道,“继续讲下去,我兴致来了。”

“是吗。我明明听到有类似金属摩擦的声响从那里面传来。”莉莉娅拿起笔记继续念道,“你们王国好像,把这里……咦?”

“你又怎么了啊!”

莉莉娅小声而快速地读着档案手抄上的字,“那条隧道,后来被作为另外一种用途,用以寻找我第一计划之必备物质。”

“第一计划?”安德烈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有听我长官说过。你讲的这些,连我都毫不知情呢,难怪我长官要杀你……”

话还没有说完,安德烈突然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隧道顶部本该熄灭的吊灯忽明忽暗了起来,许许多多灰尘从顶部抖落,隧道里的酒瓶子和罐头也跟着“咣咣”作响!

西洛下意识躲到了莉莉娅的身后,看着前方闪烁的灯光,“发生什么了?”

莉莉娅摇摇头,眉头紧锁,“上面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

西洛这时想起了那只黑色的巨大手臂,会不会是那个不知名的东西。

西洛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紫色的双眼开始疼痛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命令他,他紧紧捂住了眼睛,蹲下了身子。

——该拯救人们了不是吗?该开始清洗了不是吗?该把罪恶驱逐出境了不是吗?

“谁?!”西洛大喊了一声,回声在空荡的隧道里不停回响,的,“到底……”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了,就像那道紫色雷光坠入城市时的短暂缄默一样。

西洛松开了手,手臂无力垂了下去。莉莉娅就在他的面前,紫色的右眼里流出了一行鲜血,她扶着墙壁,几乎站立不稳。

而安德烈却一点事都没有,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和莉莉娅。

——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我和莉莉娅姐姐反应激烈?

“你们,不要紧吧。”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了地上的矿灯还在闪烁着灯光,安德烈没有看见莉莉娅眼睛流出的鲜血,也许,如果他能看见的话,说不定……

西洛也跟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手指沾染上了不知名的温热液体。

“姐姐,怪叔叔。”西洛恐惧地擦拭着眼眶的液体,可是就像是涓涓细流,不停地流下。

“我没事。”莉莉娅站直了身体,目光一瞬间直视向了地铁道的深处,那个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深渊。

她左手将刺刀从腰间“唰”地一声拔了出来,一道残影闪过眼前,刺刀笔直横在了胸前,右手转动起*的轮盘,枪口也跟着直指向前方的“幽冥巨口”。

莉莉娅紫色的右眼似乎比以往更为妖冶了起来,只听她强作镇定地说道:“有什么东西……朝这里过来了。”

【日常小剧场】

安德烈:呐,我咋觉得我们在演恐怖片呢?(挠头)

莉莉娅:(叹气)难道你怕了?西洛一个小孩子都没怕哦。

安德烈:(强打精神)我可是近卫兵,怎么可能会怕啊!

西洛:可我和读者们都看到怪叔叔你发抖了哦……(抹汗)

安德烈:那是我尿急啦!(跺脚跺脚!)大家别笑!

莉莉娅:呐,算了吧,你还是求各位读者大人给个收藏和推荐壮壮胆吧……

安德烈:我,我是有尊严的,所以,所以……各位读者大人给个收藏和推荐吧,啊啊啊!!!

莉莉娅&西洛:……

钢铁列车

西洛和安德烈呆呆地看着前方的隧道。

“哪有什么东西?”安德烈扭动着手上的镣铐,发出“啷啷”的声响,“都是疑神疑鬼啦……”

——喀喇,喀喇喀喇。

莉莉娅突然撞开了安德烈,将矿灯踢到了西洛的脚下,“来了!小弟弟,帮我照着前方!”

她快速沿着铁轨朝前逼近,皮靴踏过金属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来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可到底是什么?莉莉娅感觉心脏越跳越快,某种低沉的声音在不停呼唤她,像是命令,像是指引,她手中的刺刀在颤抖,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想要接近真相,接近那深处的东西!

“喂,你搞什么啊!”安德烈冲她喊道,“你解开镣铐再过去啊!”

某人在低语,某人在吟诵。莉莉娅耳畔回响着像是女孩的怪异声音:“莉莉丝,回来吧,莉莉丝。”

——回来吧!

“你不要再说了!”莉莉娅猛然停下脚步,地上扬起一阵煤灰。她将*指向了前方,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三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子弹脱出枪口迸发的明亮火光稍纵即逝,子弹“乒乒乓乓”地嵌入了尽头一辆生锈钢铁列车的铁皮上!

莉莉娅大口喘着气,盯着前方那辆巨大的钢铁车头,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着。

那个老旧的机车头匍匐在漆黑的隧道里,上面的烟囱歪歪斜斜扭到了一旁,就像是垂死的老者,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喀喇,喀喇喀喇。

“喂,神经病啊,跑那么快!”安德烈和西洛赶了上来,有了矿灯的存在,周围一下子亮了许多,“你开枪干什么?”

枪口冒出袅袅的白气,莉莉娅摇摇头,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搭在胸前,“就在这里。一定有什么存在的。”

西洛看到莉莉娅脸上流下了一滴冷汗,也许她并没有疑神疑鬼,刚刚确实有什么声音,可惜听不太清楚,而安德烈怪叔叔却是完全没听见。

他提着矿灯四处照了照,三个人的影子在灯光下颤颤巍巍。西洛好像发现了什么,提着灯走了过去,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门洞。

上面本来是被木板钉死的,可是它现在已经被撬开了,折断的木板还在地上,旁边还有烧火的痕迹。

“奇怪的路线!”西洛意识过来了,立即朝安德烈和莉莉娅挥了挥手,“可,一星期前我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这辆老列车啊?”

西洛清楚记得自己那个时候还和几个熟悉的流浪汉大叔一起,开了个小小的篝火晚会,拿着劣质的兑水酒喝了个酣畅淋漓,虽然他年纪小,并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

“小鬼,没记错吧?”安德烈在那辆钢铁列车旁饶了几圈,斑驳的车厢上似乎刻有联合王国的三头龙标志,而且,这还是几十年前就被淘汰了的一代军用列车。

西洛摇摇头,“不会。一星期前没有这辆车。”

“那就是有人来过这里了。”莉莉娅握紧了刺刀,一步一步沿着车厢的方向走下去。

她咬紧了牙关,难道那声音只是幻觉?不,不会听错,有人在呼唤她,可是为什么叫她“莉莉丝”。

——喀喇,喀喇喀喇。

又是那个奇怪的声音!莉莉娅抬起头,右眼再次开始疼了起来。她闭上了右眼,可鲜血还是流了出来。

“我听见了!”安德烈也突然警觉了起来,“有东西在列车那头!”

西洛拿着矿灯照了照列车的尽头,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爬了过来,他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不自觉退了一步,感觉越来越紧张了起来。

——他的眼睛也开始流血了。

莉莉娅朝着那个黑色的东西缓缓走去,将握着枪的手搭在了握着刺刀的手的手背上。

“你能不能先解开我的镣铐啊!”安德烈拼命摇晃着手,可那手铐紧得像嵌在皮肤上似的,根本动不了,“喂,如果是那些反叛王国的游击队在那里,我也许还能帮上忙,拜托了啊。”

莉莉娅靠近了那个黑色的物体,一步,两步……

它突然怪叫了起来!张开了翅膀,扑腾一下飞到了空中!

“长官,长官!”黑色物体怪叫着,“我们进去吧!”

那是一只机械乌鸦,它径直冲向莉莉娅的肩头,莉莉娅还没来得及反应,乌鸦便已从肩头窜了过去,停在了列车顶上,两只探照灯一样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三人。

“长官,不对劲啊!”

“长官,这个女孩还活着啊!”乌鸦脑袋“喀喇喀喇”地转来转去,头上冒出机械运作时排放的白色蒸汽。

乌鸦不停说着奇怪的话,就像是复读机一样,听得三人莫名其妙。

“真是吓我一跳。”安德烈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可莉莉娅却依旧僵在原地,“别紧张了,只是机械乌鸦,这种机器动物在王都到处可见,没什么稀奇的,我远房亲戚家里还有机械猎犬呢。”

“不,你听。”莉莉娅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着什么,“头顶的声音,越来越响。”

确实,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更多的灰尘落了下来,隧道顶部的钢筋支架开始摇晃发出怪异的声响。

——之后!

“来了!”莉莉娅猛然睁开双眼。

隧道发生了猛烈的震动,一阵爆炸般的巨响自上方传来,就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猛击地面,拼命要击穿地壳,然后钢筋开始变形,直至断裂,最后天顶塌陷!

“搞什么啊!”安德烈一个立足不稳几些摔倒在地,“该死,你们北帝国又开始轰炸了吗?”

“不,不可能。”莉莉娅感觉心脏如同被扎了一刀一样疼痛,疼得喘不过气来,就像是某种力量在努力挣脱她的身体,用刀子死命凿开她的心脏,“好疼,真的好疼……”

“你怎么了,大姐姐?”西洛也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可是却并不像莉莉娅这般反应激烈。

“快……离开这里!”莉莉娅捂着胸口吃力地说道,“是那个地上的东西。”

机械乌鸦怪叫着飞离车顶,远离列车。

——轰隆!

隧道顶部被击穿了一个大洞,无数的暗色尘雾一瞬间漫进了这个地下的空间,那只大得惊人的巨手攥成了陨石一般的拳头,一瞬间砸断了列车的顶部,强烈的冲击波把几截车厢掀翻侧倒!

无数块巨石和断裂的钢筋散落到铁轨周围,“乒乒乓乓”发出噪响!

“恶魔会来找她吗,长官?”乌鸦怪叫着飞进了隧道深处,消失不见。

三人跌坐在地上,看着巨手在列车残骸中不断摸索,滚烫的苍炎烧融了列车的铁皮,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所以说,我们是玩完了吗?”安德烈倒在了地上,两眼茫然看着头顶的黑色手臂,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北帝国研制出了这么可怕的东西吗……”

黑色的巨手停止了摸索。

然后,它向着三人的方位延伸了过来,西洛手中的矿灯也在此刻骤然熄灭。

引擎和螺旋桨发出轰鸣巨响,红龙号飞艇缓缓降落向了易北城不远处的西铁镇上。

这是一座保留着中世纪时期古老建筑的小镇,在几百年前列王征战的时代,这里还是王国最大的钢铁产地,这里出产的钢铁总能铸造出最坚硬的铠甲。

而现在,西铁镇的钢铁当然不再用于锻造铠甲了。每天都有火车来到镇上,将钢铁运到王都的加工厂,用以建造更多的列车、轮船或者其他什么精密机械。

“好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呢。”联合王国的女王安妮看着飞艇下方工厂与老建筑并存的小镇,“对吧,雪?”

安妮女王的身后站着一位东方面孔的少女,她留着一对漂亮的双马尾辫,穿着一套特意订做的宽袖长裙,褶皱裙摆上环绕着具有东方气息的牡丹图案。

“是的呢,陛下。”雪回答,“那个时候我们还都是孩子。我在西铁镇的工厂工作,您也……”雪忽然不说话了,默默低下了头。

“我也没有变成残废对吧。”安妮女王将右手搭在了窗户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始终藏在衣袖里,整条手臂都无精打采地垂在身体一侧。

“我真的很讨厌机器,一切的机械我都很讨厌。”安妮继续说道,“尤其是这只手,没有感觉,永远冰冷。而那些家伙却称呼我为‘机械女皇’,实在令我反感。”

“陛下……”

雪知道,自从两年前那次北帝国的空袭后,安妮就变了。

那个时候也是在易北城里,当时的市长没有做好必要的防备和侦查工作,才导致了那场事故。

安妮真正讨厌的不是机器,而是那些用机器伤害她的北方帝国的人。

因此,安妮才会如此地痛恨北帝国,不顾一切地要打垮他们的皇帝。

飞艇的巨大躯体停在了小镇的大广场上,周围的镇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艘皇家飞艇,小孩们没见过这种东西,兴奋地拉着父母大喊大叫,大人们也跟着交头接耳。

“滚开,快滚开啊!看什么看?”一名戴着尖顶铁盔的胸甲骑兵朝天上开了一枪,纵马驶过围观的人群,“女王陛下驾到还不快退让啊!”

安妮微微笑着,离开窗边喃喃自语:“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喜欢凑热闹,这个小小的骑兵也不忘来讨好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呢。”

近卫兵们放下了飞艇的扶梯,匆忙骑马赶来的镇长还没有扣好西服便开始命令宪兵团的人为女王铺设大红的地毯。

“快点快点!”镇长跳下棕色的猎马,踉跄着赶到红地毯旁列队,“你们天天就知道逛酒吧,现在干起活来就和喝醉了一样,真不该把军饷发给你们这帮酒囊饭袋!”

宪兵们端起步枪站在一旁,胡乱地排列成行,参差不齐,矮子挨着高个,瘦子挨着胖子,刺刀和没刺刀的……

“看看,其实我真的不喜欢他们。”安妮女王提着裙摆,露出了那只金属的手臂,她无奈地摇摇头,“雪,我看,我也就只能信任你了。”

“我?那个陛下……”

“叫我安妮就可以了。”

“好吧,陛……不,安妮。”雪叹了一口气,她不确定这种信任究竟是福是祸,这样的特殊待遇也许会招致更多人的嫉妒。

雪的真名叫蓝雪,出生在古老的龙之国度,一个蒸汽工业并不普及的极东之地。

宫廷里的每个人都不喜欢她这位来自异国的少女,若不是因为安妮女王,那些人又怎么肯对她持以一丝的平等态度呢?

蓝雪陪同安妮走下扶梯,戴着眼镜的镇长立刻就缠到了他们的面前,鞠了一个大大的躬,“是什么风把您吹来啦,我的女王陛下?”

“一阵黑色的风把我吹来了。”安妮扬起下巴回答。

“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易北城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镇长推了推眼镜,“不过我已经派骑兵过去查看了,镇上的老学究说是千年一遇的自然现象,实在摸不着头脑。”

“自然现象?”

“没错,黑雾不会蔓延到这里来,您放心好。”镇长拍胸口担保,尽管他自己也不确定,不过黑雾确实没有扩散的迹象。

“那我能过去城里吗?”安妮问。

“不确定。得等骑兵们回来报告。”镇长回答,“这段时间得委屈陛下在我们这不起眼的镇子里呆上一两天了。”

“好吧。”

一辆有些刮痕的黑色马车停靠在了飞艇旁,这样的小镇大概也没有什么高档的交通工具可以用,更别提最近才开始在王都流行的蒸汽车了。

安妮刚坐上马车,一位侍者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等等,陛下,我们到处都找不到黑木先生!”

“怎么回事?”

“那个,黑谷城的伯爵夫人说,黑木先生下去了。”侍者挠挠头,如实回答。

“下去?”

“从飞艇上跳下去了……”侍者用手捂住了脸,“我确定他没有自杀迹象,至少看他的样子就不像轻生……”

安妮女王撑着脸,靠在马车窗边。这东方人还真是奇怪呢,她这么想着,不过北帝国的猎魔教团和沙漠曼斯王朝的刺客公会不也都是些奇怪的人吗?

联合王国没有什么异能者集聚的公会还是教团,只能通过签订契约雇佣那些外国的异能者来服务。有的时候,身边多一些奇怪的人也是彰显君主威严的手段吧。

“他说他是东方的驱魔师,我见过他在竞技场上用一把类似剑的奇形长刀击败三个一流的剑术高手。”安妮女王思考,“他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但愿。他的奇形刀把特质的防弹玻璃都弄坏了。”侍者拿出账本和笔开始计算,“唔,修这玻璃足够您买两串新的珍珠项链了。”

“修吧修吧。”安妮女王随意一挥手,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嘲,“你不知道俗话说,国王是不会缺钱的吗?”

“真是奇怪的人呢。”坐在女王对面的蓝雪说道,“感觉黑木先生挺危险的,为什么您允许他配刀入殿?”

“因为,第一计划需要他。”安妮笑了笑,拿出一把折扇“咔”的一下撑了开来,将半张脸遮了起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去易北城的原因。”

“那我怀疑他是孤身一人前去易北城了。”蓝雪双手合十祈祷,“我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说过,恶魔就是百鬼、妖怪,会杀人,喜欢用黑雾隐藏自己,恐怕易北城的黑雾不是什么自然现象……”

“是吗。”安妮沉吟,如此说来,第一计划真的出现了什么变故,可是为什么?

“陛下,原谅我的多嘴。”蓝雪见到安妮不说话了,担心自己是不是无意讲错了什么,连忙道歉,“黑木先生是驱魔师,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说过了叫我安妮就好。”女王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遮天蔽日的黑色雾霾说道,“但愿他不会死掉。”

炎斩

那个不知名的巨型黑影开始活动了起来。遮天的巨手将钟楼生生折断,崩塌的半截塔身坠入了一片黑雾之中。

“这是恶魔吗……”黑木扬尘来到了城市的边缘,抬头望着城市中间的巨型黑手,在如此接近的方位上看真有种仰望高山的感觉,“居然这么大。”

到处都是荒凉和死寂,郊区低垂的长草仿佛在叹息着,伴随长风轻轻摇曳。

所有人都好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只留下一幢幢的空屋子。黑木扬尘看到那些郊区的大别墅还显得十分崭新,连窗户都擦得闪闪发亮。

“奇怪。”黑木扬尘发觉那个不知名的黑色东西好像是有目的地搜寻着什么。

——它是有智慧的吗?还是机械地执行某种奇怪的本能?

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飞奔的声响,黑木扬尘转身看到了四名手持*的龙骑兵(PS:本意指能步战和骑战的轻骑兵),他们的马蹄扬起烟尘,气势汹汹,看起来就像是来打家劫舍似的。

“喂喂,那边的,什么人?”四个龙骑兵将黑木扬尘包围在了中间,蛮横无礼地说道,“可算撞见一个活人了。”

“怎么?”

为首的龙骑兵队长是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他拈了拈自己的胡子,装腔作势地说道:“我们是联合王国西铁镇龙骑兵联队的人,特意奉命调查黑雾现象。”

“啧,我觉得你们还是回去吧。”黑木扬尘摇摇头叹气,“你们去了是白送死。”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小胡子队长端起*瞄准了他的脑袋,额头的青筋都凸现了出来,“混蛋!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是吗?”

所有人都端起了枪支,黑木扬尘被铁桶似地围在了中央,四把*随时都可能打穿他的身体,任何一枪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王国的士兵都这么蛮横吗?倒有点像我们那里的武士呢。”黑木扬尘不慌不忙举起了双手,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可是,你们却并不是什么士族,这样的无礼令我非常着恼啊……”

他的双手忽然搭在了背后的两把*的红色刀柄上,冷冷笑了一笑。

“你想干什么?!”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可我忽然思考到你们过去也是送死,干脆我替那个恶魔料理你们这些渣滓好了。”他自言自语。

两把锋利的*断然间横刀出鞘,一把刀身上雕刻着烈火形状的花纹,一把刀身上雕刻着扭曲的妖魔。

“就当是炎斩和煌切屠戮恶魔前的试炼好了。”黑木扬尘收敛住了笑容,握着刀的指尖一紧,“对不住了,诸位。”

龙骑兵们脸色一变,“开枪,快开枪!”他们纷纷手忙脚乱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砰砰砰”四声刺耳的枪响,子弹统统落到了铺满碎石的泥地上。

“人呢?”

“在你的身后。”

小胡子队长刚一转身,一道残影便划过了他的咽喉,切开了喉管,炸开一道四射的血花!

“糟糕,队长阵亡了!”剩下三名龙骑兵赶忙丢下*,伸手正要拔出腰间的佩剑……

一阵疾风扫荡过长草——炎斩将一人连人带马斩首处决,煌切将另一人拦腰携剑切断成两截!

最后余下的一人还未拔出佩剑,手已经酸软得几乎抓不紧马缰。

“饶……饶命。”最后一名龙骑兵长大了嘴巴,想要拼命呼喊,可是却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或者,是没有勇气发出声音。

血液沿着刀身雕刻的花纹顺流而下,那些火焰和妖魔的图案慢慢浮现了出来。赤焰在跳动,炎魔在微笑。

黑木扬尘收刀入鞘,拍了拍羽织上的尘土,几根断草从他面前缓缓飘落,“原谅你了。”他说道。

龙骑兵看着这个来自扶桑的驱魔师,半晌不敢移动分毫,“真的?”

“你不走可以继续留在这。”黑木扬尘径直走过他的身旁,头也不回地朝着黑雾缭绕的易北城走去。

龙骑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战马慢着步子走了几步,最后发觉那东方人根本没有看他,他才大胆纵马离去。

“我会不会太过分了?”黑木扬尘喃喃地说道,“算了,谅他们也是些社会的寄生虫,少几个也算为民除害,哼哼。”

这就是易北城的外围了,带刺铁丝网和水泥墙将城市围成了一圈,几辆不算太旧的黄铜色蒸汽装甲车还停放在哨塔外围。

当黑木扬尘一刀切开铁丝网跨进城市内部时,他莫名间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怎么回事,这感觉……”

就像是某种东西想逼迫你向它臣服,拼命对你施加以压力。很多黑色的粒子开始在黑木扬尘的周身环绕,发出类似恸哭的声音,令人心烦意乱。

接近了,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

它从钟楼的方向开始缓慢移动,每走一步,地面都会剧烈地摇晃一下。它似乎是某种不确定的形体,但是却能自由改变自身的形状。比如那个巨大的黑手。

黑木扬尘靠在了一座巴洛克式教堂的墙后,小心翼翼观察着那个东西的动向,它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朝着某个方向移动了过去,似乎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般,有目的有方向,并不是没头的苍蝇。

“果然人们对恶魔还是了解甚少。”黑木扬尘不禁皱了皱眉头,“它们究竟想干什么,这么做的目的,它们是如何诞生的……根本一无所知。”

——在他的身后,某种东西破开了泥土,伸出了手臂。

黑木扬尘依旧观察着那个黑色的巨型物体,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变化。

教堂的后方是一处公共的墓园,那个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东西搀扶着白色的墓碑,缓慢走向了他的身后。

然后,那个东西朝他伸出了腐朽的手,指关节“喀喇”一声脆响。

“恶魔吗?”

阴影中燃烧出了两道刺眼的火光,烈炎与与黄泉之火在此刻点燃爆发。

“我明白了。地狱的呼唤,这是恶魔向人类的宣战。”黑木扬尘一刀切裂了身后的那个东西,恶魔扭曲着发出嚎啕,煌切释放出了黄泉的火焰,将黑色的人形燃烧殆尽。

“那么,就以妖魔之力来斩杀恶魔,让体内的炎魔再度释放吧。”

他的右手浮现出了青色的咒印,如同寄生的图腾蔓延直到手背,勾勒成了一个燃烧的女妖图案。

——来吧,炎魔·解放。

左手的炎斩与右手的煌切同时升腾起赤红与金色的火焰,驱散了黑色的粒子,将周围的空气急剧升温。

然后,黑木扬尘转身看向了身后浮现的数十个无面的漆黑魔影,它们有一双血红的眼睛。

【可以解锁的资料】

驱魔师:东方除魔职业者的称号。东方的驱魔师通常利用将恶魔寄生在自己身体里,并用秘法加以控制,从而提升自己的实力,但这种“种鬼”行为极易被反噬,从而成为恶魔的宿主。

第七章 石棺

西洛什么也看不到,四周是一片的黑暗,他在地上四处地摸索,却只能触碰到那些铁皮和碎石。

他只知道那只手就在上面,就在他们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拍下来把他们压成一团肉酱。

炎热的空气充斥了整个地下的空间,西洛站起身子,生怕一抬头便会碰到那只看不见的巨手。

——咣啷咣啷。

它在翻动着列车的残骸,被触动的车厢撞在了隧道的墙壁上发出巨响,震颤下些许的纤尘。

西洛不敢发出声音,努力往后爬去,尖锐的钢铁断裂处划伤了他的手指,疼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大家都在哪里……到处都是黑的,到处都看不见。好可怕,第一次觉得地铁站是如此的可怕。

所有人都不见了,西洛明明记得,这里曾经是许多流浪汉生活的避风港,可现在,所有人都不见了,那些爱喝酒爱骂脏话的大叔都不见了。

连莉莉娅姐姐和怪叔叔安德烈也……

“西洛,西洛。”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是大姐姐吗?”西洛循着声音的方向爬了过去,“喂?”

她没有回答,仍旧在呼唤着西洛的名字,那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就像是隔着一面墙壁,听着也异常的古怪。

西洛继续朝着声音的方向爬去,无意间摸到了那盏弄掉的矿灯。西洛重新打开开关,也许是刚刚摔坏了某个地方,现在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

“西洛,西洛……”

顺着声音的方向,他忽然发现了一口古怪的大理石棺,石棺的表面雕刻着华丽的花纹,一朵朵的浮雕蔷薇仿佛正欲含苞待放。

——刚刚好像并没有这口棺材啊?它是从哪来的,列车上吗?

“西洛,西洛……”那个呼唤声越来越急促,他听清楚了,不是莉莉娅姐姐,而是从棺材里发出的声响!

“什么人?”西洛停在了原地,灯光直直打在了那口棺材上,身上流出了冷汗。

棺材里隐隐约约传出了女孩怪异的笑声,清脆动听而又带着一种病态的感觉,她阴阳怪调地说道:“地狱在呼唤哟。”

西洛一惊,黑色的巨手突然从天而降,将大理石棺全部包裹在了手心里。

环绕在手指间的地狱苍炎将周围一切被触碰到的物体融化成了滚烫的液体,唯独那口怪异的石棺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地狱在呼唤哟。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又开始了,难道是因为那个石棺吗?西洛捂着胸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眼睛流出了越来越多的血。

突然,他再此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能看见了。

黑色中的一切事物,那些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每个角落,每个东西都清晰反映在了他的眼中。如同是夜行动物的眼睛那样,西洛好像能看清了黑暗里的一切。

一个黑白的影像开始在眼前出现。被无数荆棘缠绕住身体的白发女孩在歌唱,许许多多的人拿着火把围绕在她的周围,高喊着“烧死恶魔”。

然后女孩用那妖异的紫色眼睛看着所有人,微笑着说道:“放了我,恶魔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一个穿着中世纪长袍的国王,悄悄走到少女的身旁,低语:“我想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小小的邦国之王,可以吗?”

“可以。”

那个少女,以及那些台下的人都化作了黑色的烟尘,弥散到了四面八方。

“发生什么了?”西洛擦干了血水,他竟觉得那名少女像极了莉莉娅姐姐,可是她的两只眼睛却全都是紫色的。

应该是幻觉吧?

黑暗中,那个黑色巨手将石棺带离了地下,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裂口框住的天井图出现在了西洛的头顶。

“小鬼!间谍小姐!”废墟里传来了安德烈的声音,“这该死的石头压着我腿了。没有人吗,那怪物走了吗?”

“怪叔叔,我在这里!”西洛看到安德烈依旧被镣铐铐着手臂,像只乌龟一样在地上扭动。

“太好了,小鬼,快他娘的帮我一下!”

西洛应了声“好”,爬过来用力推了推石头。

“用点力,你可以的,小鬼!”安德烈边鼓励边扯皮,“想当年,我也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敢用枪杆子打靶了!你不知道那后坐力有多大,当时我几乎人仰马翻,但好歹中了个八环……”

“好了。”西洛终于推开了石块,安德烈如获新生般欢呼了一声。

“我知道你可以。”安德烈蹭着墙壁好半天才站起身子,“你如果成为一名军人,未来一定比我还优秀。”

“莉莉娅姐姐呢?”西洛没有理会他的夸奖。

“什么?!你没见到她吗?”安德烈睁大了眼睛,然后一脸悲凉地扭头瞧了瞧自己的镣铐,“麻烦大了。”

“我们得找到她!”西洛喊道。

“我们还是想办法出去找人帮忙吧。”安德烈提议,“这里黑灯瞎火找人太麻烦了,喊她又不回答。”

“那就只能从这里离开了。”西洛指着塌陷的天顶,倾倒的地表石块堆成了一个近乎于垂直的斜坡,“我以前经常在建筑工地里玩耍,所以……”

“所以我的手被镣铐铐着,我怎么爬?”

“努力点,你可以的。”

安德烈顿时一脸的黑线。他打量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看了看头顶天梯似的石堆,内心一万种想法都在告诉他,上去绝对摔死。况且,还不知道那怪物还在不在上面。

“算了。”安德烈垂头丧气,“我们还是找人去。”

两人在废墟残骸里翻找了大半天,扯破了喉咙大喊莉莉娅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回应。

这里的铁皮石块太多了,一个一个找根本不可能找到她。西洛和安德烈沮丧地坐在石头上,小孩子撑着脸,大叔叔没手撑,两人对视着叹气一筹莫展。

“怪叔叔……”

“叫安德烈。我真搞不明白易北城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今天,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呢?”西洛坐直了身体倾听。

安德烈试图理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个月前,我的长官接到了某项绝密计划,要动身前往易北城,我和他一起去了。那段时间他经常被一辆装甲车接走,然后,然后……”

——然后,他和一些科学家来到了这里。

西洛和安德烈两人顿时一愣,头顶的天井口传来了带着扶桑口音的说话声。

一个拿着两把*的东方人站在天井的边缘,他身上的羽织破破烂烂在微风中猎猎而起。

“真是伤脑筋,原来这城市里还有活着的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看来不得不救你们出来。”

猎魔人

“驾,驾!”

那名唯一活着逃脱黑木扬尘杀戮的龙骑兵纵马奔驰向了王国边境的方向。

易北城离边境很近,一路上,他尽可能地避开了军队交战的战场。远方的原野到处都是冲天的战争阴霾,郊区的房屋在燃烧,火炮声和枪响不绝于耳。

时不时地,几颗流弹就会坠落在龙骑兵周围的草地上,爆炸掀起一层带草的泥土,落得他满身都是污泥。

龙骑兵心想,必须要把情报送达,东方驱魔师居然会出现在王国境内,实在是太过于蹊跷。

“站住!”

道路两旁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了十几名拿着步枪的北帝国士兵,他们拦下了龙骑兵的去路。

“别开枪。”龙骑兵举起了手,平静地看着包围他的士兵,“我是来找苏洛维奇上校的。”

“北地语说得这么标准?”士兵们相视看了看,最后一个为首的人说道,“好吧,把武器留在我们这里,我带你去见他。”

士兵带着龙骑兵穿过小树林,渡过一条小河流的石桥,来到一架蒸汽火车旁的营地里。

很多的新兵在这拿着步枪练习打靶,一辆装甲车在营地周围来回开动巡逻,车顶上面使用格林机枪的士兵无精打采地撑着铁皮抽烟。

“就是这里了。”

士兵撩开白色的帷帐,龙骑兵首先看到了一面有着黑色棕熊图案的黄蓝双色旗帜悬挂在营帐的正中央。

一位披着白色斗篷的军官坐在桌子前摆弄着手中的枪支,他的左眼戴着单片眼镜,湛蓝色的眼睛幽邃而深沉。

龙骑兵注意到营帐的周围还摆放着一套暗金色的金属骨骼,一把两米长的的直刃军刀横陈在营帐的角落。

“瓦西里,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大概,副团长。”那个叫“瓦西里”的龙骑兵脱下了军帽,把外衣挂在了一张椅子上,但他并没有坐下去。

“这次怎么这么快?易北城的恶魔复苏调查到是什么原因了吗?”苏洛维奇上校,或者说“副团长”撑了撑单片眼镜,放下了手中的枪支。

“没有,而且我还差点被一个扶桑驱魔师给弄死,没有机械骨骼,我完全不敢和那些把恶魔寄生在自己身体里的怪物作战。”

“哦,东方人也来踩这趟浑水?看来易北城的恶魔苏醒果然不简单啊。”苏洛维奇副团长斜斜靠在了椅子边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瓦西里,“所以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别提了,我当时吓得求饶,哦,那真够他娘的丢脸。”瓦西里捂住脸自嘲,“我发誓,如果我穿着机械骨骼,我非一拳打烂他的脸不可!”

“问题是你的破烂骨骼还躺在教团总部里发霉发臭,你自己都不爱它,还指望穿它来打人么?”苏洛维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现在关心的是易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狱的呼唤。”瓦西里回答。

“地狱的呼唤?”苏洛维奇忽然像是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怎么可能呢?”

“除非我白在教会学校里读了十年书。我那几乎可以当红衣主教的水平绝不可能判断错。”瓦西里坚持自己的看法,“你亲自到易北城去看看就知道了整座城市被黑色的雾霭笼罩,一只人手大得能握住钟楼!”

“难道说,那个即将要苏醒的恶魔便是地狱少女?!”苏洛维奇脸色一变,抓起了桌上的钢笔在指间转了起来,开始思考,“怪不得,原来扶桑的阴阳寮是想要争夺埋葬地狱少女的棺材。”

“地狱少女?”

“是的。”

苏洛维奇冷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了角落里摆放的金属骨骼,“我们得快点去易北城看看地狱少女有没有落入阴阳寮手里,必要的话得动用金属骨骼,杀了那扶桑驱魔师也不是不可。”

瓦西里在一旁默默掏出了口袋里的小册子开始翻了起来。

“不用找了,书上没有地狱少女。”苏洛维奇已经脱下了白色的斗篷,他的斗篷下竟穿着一件满是齿轮和零部件的奇怪背心,“地狱少女是我们猎魔教团教条里提到的永恒恶魔,地狱最高的存在。可记载说,她在千年前就被北帝国的第一任皇帝阿列克谢五世给烧死了。”

“我好像不太记得了。”瓦西里挠挠头,眼睛看着副团长慢慢套上那套金属外骨骼。

“你当然不记得了,就你那记性,要是教皇他老人家会让你当红衣主教,那他多半是老糊涂或失心疯了。”

——喀喇!

苏洛维奇穿好了那套暗金色的金属骨骼,就如同是一层中世纪的骑士盔甲覆盖在他的身体上,身后的蒸汽引擎运作发出奇怪的齿轮摩擦声响。

苏洛维奇身后的排气管道喷射出炙热的蒸汽,他轻而易举地将两米长的直刃军刀单手举起指向前方,刀身的钢铁若隐若现地呈现出了冰冷的蓝色。

这是用稀有的北域寒钢锻造的重型武器,能够轻易斩断一根水泥制成的电线杆,然而对于装备了机械骨骼的猎魔人来说,使用这把沉重的武器根本就如同使用单手剑一般轻巧。

“那我怎么办?我的机械骨骼不在这。”瓦西里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难道你要我当炮灰和扶桑驱魔师拼命?”

“拿起角落的那把*,带好秘银子弹。”苏洛维奇转动起身体,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还有你的王国龙骑兵制服,必要的时候替我提供远程掩护,事情结束了给我滚回王国继续当间谍。”

“好,副团长!”瓦西里左手交于胸前,右手放在身后,挺起胸膛行了个教团礼仪,“天父指引我们斩首妖魔。”

“很好。”苏洛维奇随后掀开帷帐,拖着沉重的巨刀走到士兵们的中间,刀锋刮得地面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声响,火花四溅着落向周遭的地面,正在训练的士兵统统停了下来,一同看向这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

“上校?”几名军官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您这是要去哪?”

“找恶魔。”苏洛维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道,“还有,恶魔的棺材。”

也不知道被镣铐铐了多久了,安德烈感觉自己如同是被突然释放的无期徒刑重犯,高兴得手舞足蹈。

而西洛却依旧蜷缩在一个石头的旁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那个东方人,他的心里就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波澜,好像是一种奇怪的恐惧,如同是天生的抵触感,那种强烈的畏惧。

西洛一点也不敢正视那个人,他好像说自己叫“黑木扬尘”,是个扶桑的驱魔师。

安德烈当时问,驱魔师是什么?是不是和猎魔教团的人是一个性质?黑木扬尘回答说差不多吧,不过有一定区别。

也许是自己比较小,不太起眼,所以黑木扬尘始终没有看他。西洛也不敢自己跑出来和他搭话。

“怪物还在上面吗?”安德烈活动了一下手腕。

“不在了。”黑木扬尘说道,“它消失了,连同黑雾和市民们一起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他简单回答,“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棺材?”

安德烈一脸茫然地用手刮了刮鼻翼,“什么棺材?地铁站哪来的棺材?闹鬼呢啊?”安德烈怪叔叔头顶的问号永远是最多的。

西洛突然想起了自己用矿灯在黑暗中照见的东西,那口一直在说“地狱在呼唤”的奇怪石棺。

“那棺材被黑色的巨手拿走了……”西洛忍不住应了一句,但随即他又后悔了,不再说下去。黑木扬尘盯了他一眼,西洛赶忙低下了头,把脸埋在了阴影里。

“把头抬起来。”黑木扬尘忽然语气冰冷地说道。

西洛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心脏跳得和打鼓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强烈的恐惧油然而生。

“我说了把头抬起来!”黑木扬尘走到了西洛的面前,突然将他一把拽了起来,煌切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西洛恐惧地看着这个扶桑驱魔师,紫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在一瞬间与黑木扬尘的眼睛产生了对视。

“原来如此。”黑木扬尘的目光犀利了起来,“藏得还真深呢,恶魔。”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喂喂,你干什么!”安德烈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刚刚救了他们的人竟会忽然对西洛产生恶意!

“他是个恶魔。”黑木扬尘也没有转身,径直将西洛逼到了隧道的墙壁旁,“可能还是个极度危险的高位恶魔。”

“怪叔叔……”西洛感觉咽喉的皮肤流出了血,刺一般疼痛。

“去你的,你说是就是啊!”安德烈勃然大怒,抄起地上一根细钢筋,猛地冲向了驱魔师的身后,迎着他的头部就狠狠砸了下去,“竟然对一个孩子动刀子,不可原谅!”

——咣啷!

黑木扬尘看也没看,手中的炎斩便如同切豆腐似地一刀劈断了安德烈手中的细钢筋!

“怪叔叔……”西洛靠在墙上,喉咙被煌切死死顶着,说话都变得极为困难起来。

安德烈丢下了细钢筋,咬牙切齿地说道:“小鬼,你别说话!”他攥紧拳头一击打向黑木扬尘的后背,结果后者迅速调转刀身,一手抓住西洛的衣领,把他拽离墙身,最后一脚横过安德烈的双腿。

安德烈躲闪不及,被绊倒一头撞到了墙上!

“安德烈叔叔!”西洛大喊了一声死命挣扎,用手指甲狠狠地抠进了黑木扬尘的手臂,然而黑木扬尘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混蛋,快放开那孩子……”安德烈撑着墙壁努力重新站了起来,额头上流下了一行红色的鲜血。

“不自量力。”

安德烈又捡起了地上的石块,擦干了额头上的血,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黑木扬尘,“你这该死的家伙!”

他咆哮着,将石块举过头顶,黑木扬尘微微倾了倾头,将刀柄一击撞向了安德烈的腹部!

“不要啊,怪叔叔!”西洛拼命抓住了黑木扬尘的手臂,而黑木扬尘却轻而易举甩开并扼住了他的咽喉。

快要窒息了。西洛的小脸几乎憋成了紫色,他艰难地呼吸着空气,感觉全身都快要失去了知觉。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怪叔叔拼命。

“为什么?”黑木扬尘又一次将安德烈放倒在了地上,“又不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拼命?”

“就因为,这小鬼当初没有在我和那位间谍小姐对峙的时候企图伤害我。就因为,这小鬼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替我推开了压着我腿的石块。”安德烈的军服浸满了血汗,他几乎站不稳脚步,可他始终没有倒下,“就因为……就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老子他娘的就喜欢这孩子!”

——老子他娘的就是喜欢这孩子……

西洛停止了挣扎,耳畔似乎回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更多的幻觉开始出现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他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易北城,无数片的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飘过他的周围。

“恶魔!”一个穿着白袍的神父拿着十字架指着一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大声说道,“这是恶魔的孩子,他会给周围的人们带来不幸!是他导致了这场北帝国的轰炸!”

小男孩看着周遭疯狂的人群,他在一群大人面前就像是个无助的小狗,蜷缩在街道的角落。

衣衫褴褛的人们挥舞着拳头高声呐喊,他们的孩子朝着他吐出了口水,放肆地羞辱他是个“恶魔杂种”。

“烧死他,烧死他!”神父带头高喊,人们纷纷附和,“把他那双紫色的魔眼挖下来!”

“不,我不是……”小男孩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我不是恶魔。”

“喂喂!”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拦在了众人的面前,“别这样!”

“西贝留斯,你难道想包庇那孩子?”神父声色俱厉地质问那个男人,“他可是恶魔之子,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不,他不是恶魔。”西贝留斯勉强笑了笑,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是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挡在小男孩的面前。

“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就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西贝留斯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于是周围的群众呼声更加高涨了起来。

“老子他娘的就是喜欢这孩子不行吗!”西贝留斯攥紧了拳头大吼,用力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墙壁上,“他只是个孩子,不是恶魔的孩子,也不是无爹无娘!如果他愿意,我愿意做他的父亲!”

所有人都沉默了,看着西贝留斯的拳头打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猩红的印记,听着他坚决地说道:“你们这样对一个孩子,我西贝留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渐渐的,他向小男孩伸出了那只沾满了血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走吧,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没有家了。”

西洛的眼眶莫名其妙湿润了,一行浅浅的泪水滑过他稚嫩的脸。下一刻,西贝留斯的脸变成了安德烈的脸。

他再一次站了起来,不甘心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朝着黑木扬尘走来。

“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我安德烈……绝不,绝不原谅你。”

“不觉得很可笑吗?”黑木扬尘随手接住了安德烈这有气无力的一拳,“一个杀人的士兵会说出这种话,不觉得很矛盾吗?”

他忽然将安德烈的手腕狠狠一扭。喀喇!疼得安德烈大声叫了出来!

“混蛋扶桑人!”

“真是够烦,我又不是杀他。”安德烈不停挣扎着,黑木扬尘反手刀柄猛击了他的后脑,安德烈终于倒了下去,没有再站起来。

“安德烈叔叔……”西洛两眼无神地看着他,眼泪沾湿了他的嘴唇,“对不起,是我的错。”

“该走了,小恶魔。”黑木扬尘强行拽着西洛的手,朝着天井下的石堆走去。

异世:大理寺丞

——哒哒,哒哒……

京师华阳门外,一骑人马跌跌撞撞地赶来,踏得青石路上雪泥四起。

马背上的人穿着边塞散骑的红褐色棉甲,脸上满是泥灰,似乎经历了长途的跋涉。

“站住,来者何人?”把守城门的十名京营侍卫举起了手中的偃月刀。

骑马的人当即下马,却差点一个打滑跌倒。

他咳嗽了几声,说道:“边塞散骑左青云……有事求见圣上!”

说罢,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漆黑古刀,将周围的旅人和客商都吓了一跳,正当侍卫们准备警戒时,左青云又把古刀给扔在了地上,随后不停咳嗽。

“咳咳,相信我,此事……万分紧急!”

侍卫们彼此相望,一时间无法决定。

“前面是怎么回事?”这时,一辆马车从门内驶了出来,随即而来的还有护送在其一侧的一众黄金甲的龙枪铁骑。

他们高昂着骄傲的头颅,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漫卷,从他们的眼睛中可以看到那种宁死不屈的刚毅,可见龙枪铁骑在昔日的战争中曾为皇族子弟们的安危立下过汗马功劳。

这些都是护送皇族的禁卫军,那些看门的侍卫见了赶忙争先恐后地下跪,齐声声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啊,免礼免礼!”

左青云听得出来太子的声音很清亮,似乎还很年轻。

之后,马车的帘子里伸出了一只白皙骨感的手,轻轻一拉,探出头来,“大家……不用这么庄重的。”

那分明就是个孩子,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红晕,还有些婴儿肥,这么看来太子的年纪甚至还未及冠。

是了,听说原本的大皇子患病逝世,二皇子又在征讨西北大漠的轮蕃叛党时不慎中箭,染疾而亡。因此,太子的位置落到了年少的三皇子东皇宿的身上。

“发生什么了吗?”东皇宿见大家既不起身又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

左青云此时缓慢地走上前行礼,悲愤地说道:“太子殿下……长城沦陷了,数千将士和百姓,几乎,几乎无一幸免!”

此话一出,就如同是晴天霹雳一般直击众人。京营侍卫们一个个抬起了头,连龙枪铁骑的人都颜色一变,路上的客商旅人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东皇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太子焦急地下了马车,“此事千真万确吗!”

“在下以性命担保,一切都乃亲眼所见,我是受监察御史的白月歌白大人之命赶来京师报信。”左青云指了指地上漆黑的古刀,“这就是白大人的佩刀!”

“白大人?”龙枪铁骑的领队韩昭曾与白月歌有过一面之缘,他记起一个多月前皇上确实有指派其前往北境监察。

而且仔细打量地上这把刀,这确实很像是皇上御赐给影刀侍卫的五把佩刀之一。因为其刀通体漆黑如墨,挥舞之时会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故称之为“影刀”。

韩昭下马拾刀,在手中随意舞了个刀花,那刀刃即刻在空气中短暂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迹,如同古龙腾跃,迸发出的阵阵寒气也随之扩散开来,摄人心魄!

见多识广的铁骑队长韩昭当即称赞:“这的确是把稀世宝刀,看来是为影刀不假。”

东皇宿点头,那么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了,他必须要去告诉父皇。

“那乌兰郡王呢?”太子又关切地问道。

只见左青云黯然地回答说:“郡王大人……死了。”

东皇宿咬了咬牙,眼睛里好像有泪水在不停地打转,他的悲伤丝毫不亚于左青云,“胤大哥,连他都不在了吗?以前回京师,胤大哥总是会给我很多从关外弄来的礼物……”

左青云不禁心中苦笑,要是太子殿下知道东皇胤生前的目标是夺取皇位的话,他还哭得出来吗……

估计会把自己这个小小散骑都给拖出去斩了吧。

“走吧,我带你去见父皇。”东皇宿挥手示意众铁骑,遂重新踏上了马车,“现在,回大内去!”

#

御膳房的太监推开了静心阁的门。

在除下武器后,里尔莱特披上了公公们事先准备的宽袖礼袍,气宇轩昂地踏进门坎。

入门有一个绘有白鹤的屏风,门旁摆放着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闻之如荷似桂,令人感到神怡。

绕过屏风,地上又有一条红毯延伸向内院,内院阁楼的拱顶又高又宏伟,隐约还镂着木雕。

格调不错,里尔莱特摸了摸下巴,他的部下也换上了宽袖丝袍早在这里等候了。

这个神秘的大理寺丞陆大人还安排了八名身姿婀娜的歌女。

她们端庄地坐在左右走廊的石椅上,怀抱琵琶或膝枕古琴,玉指间轻弹,将远东幽静的雅乐送入这些西方人的耳边。

一些骑士好奇地看着,低声议论。

“喂喂,杰姆斯,那个姑娘长得还不错!”

“你什么眼光呢,我觉得丑死啦,还没有我老家帕兰米村的好看。”

“起码……看着挺优雅的,我这人不看脸。”

里尔莱特走到他们身后故意咳嗽了一下,一脸阴沉地瞪了部下们一眼。

“哦,大人,真不好意思。”骑士们一个个“嘿嘿嘿”地笑,一下子把这里严肃的气氛都给打破了。

那些公公们相视苦着脸叹气,直到御膳房的大太监高唱道:“大理寺丞陆肆风陆大人有请!”

里尔莱特这才领着一班人走进静心阁。

门前朱红的两根柱子上还挂着门联,一个写着“修身养性尝天下绝味”,另一个写着“德政奉公品人间百苦”,而上挂牌匾曰:“静心阁”。

好大的架子啊,里尔莱特开始来了点兴趣,只见屋内厅堂前还罩着一层朦胧的帘子。

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影坐在桌前,想必就是那位什么断案如神,打遍关内无敌手的陆大人吧。

不知道他和瓦兰廷第一的暮光裁决相比,哪个更厉害一些呢?里尔莱特想来就有些莫名地期待,几乎按耐不住想要比试比试。

不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还是抓捕那该死的异端巫女。

“在下里尔莱特·格兰道尔,很荣幸能与陆大人共进早茶。”

岂料,话音刚落,厅堂里又传来了个古怪带着嘲弄的声音:“嘻嘻嘻,我知道了。”

众人闻之脸色一变,这什么玩意?!里尔莱特更是铁青着脸,当即将帘子猛地一拉开。

一个穿着白袍,头上围着红色方巾的长脖子萨尔斯人翘着个二郎腿,露出嘴巴里的一颗金牙冲着里尔莱特坏笑。

“你这天杀的小丑是谁?!”里尔莱特的眼睛一下子如同刀刃一样锐利。

“当当当,在下哈桑,是一个……呃,一个善良的萨尔斯商人,你们相信吗?”那个长脖子的家伙耸耸肩道。

之后,里尔莱特的部下有人当即叫道:“就是这混蛋小丑偷了咱们的钱!”

里尔莱特也认出来了,额头青筋浮现,心中不免感到极度的恼火,恨不得一剑削了这土拨鼠的脑袋!

就在所有瓦兰廷人都摩拳擦掌,即将要动手的时候,这哈桑挠了挠头道:“好像我坐错位置了。”

他足下一蹬,忽地一下挺拔立起。

继而所有人突然感到周遭一黑,每一扇窗户外都降下了黑帘,厅堂的帷幕也瞬间拉起,整个房间都变得漆黑一片,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一个骑士喊道:“糟糕,这不会是有埋伏?!”

“剑呢?我的剑!”

“这些东方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慌乱时刻,只有里尔莱特依旧镇定地站在原地,冷冷道了句:“看起来我们低估这位陆先生了。”

下一刻,落下的黑幕再次齐刷刷地拉起,黑暗过后,阳光再次射入厅堂,中间的太师椅上不知何时起突然多出了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

他的面目苍白如死者,一对眉毛像利剑一般翘起,那棱廓分明的脸庞在西方人看来也有一种特有的东方人的非凡气质。

“大理寺陆肆风恭迎诸位西洋友人不远万里来此。上,茶!”

陆肆风身后的两侧里间立刻走出了一众黑衣的大理寺执事,他们腰佩唐刀,手捧茶盘,如同一群寒鸦一样纷纷站至众人身后,又整齐划一地将茶具奉上。

里尔莱特越来越按耐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好胜心,他愈发想要见识一下这个陆肆风的本事了。希望有一天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有趣,非常有趣。”他说道。

接着群鸦退散,又有数名端着紫砂茶壶的女子轻盈而来,如同事先安排好的舞蹈,不间断地为客人们上演精彩纷呈的表演。

茶水溢出之时,淡淡的茶香在一瞬间扩散弥漫,环绕过众人鼻尖。

哈桑拍手叫好,众骑士瞠目结舌,在惊愕之间,女子们又翩跹退场,霓裳羽衣舞出一片赤红云彩。

陆肆风这才正襟危坐,将面前的茶杯平平端起,细细抿了一口,用那略带磁性的嗓音说道:“诸位贵客,请。”

乌鸦

“放开我!”西洛被黑木扬尘拎小鸡似地一路拎到了易北城的外围。

“安静点,小恶魔。”黑木扬尘不屑地回答他。

“你这个恶棍!”西洛用拳头死命捶打黑木扬尘的手臂,可对于后者来说这点力道根本不痛不痒。

“你希望一直从这里吵到远东扶桑去吗?”黑木扬尘把他扔到了草地上,拿出手帕塞到了他的嘴里,“很抱歉,我可忍不了。”

西洛瞪了他一眼,将手帕从口中扯了出来,“我不去扶桑,这里才是我的家!”

“你的家是地狱。”黑木扬尘重新捡起手帕要堵上去,西洛拼命抗拒,“小恶魔,除非你闭嘴,否则我让你把手帕吃下去。明白了吗?”

“我要吃饭,不吃手帕!”西洛大声抗议,“我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你要求还真多!”黑木扬尘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了一个饭团,“边吃边走,不要想着逃跑。”

“我想着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这家伙……”

黑木扬尘正要发作,两旁别墅的屋顶上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走路声。

——大大小小的脚步声,有很多人从屋顶走过!

黑木扬尘下意识握紧了*,眼睛扫视过两侧的屋顶,时刻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黑木大人,是我们。”屋顶上出现了几个黑衣的忍者,别墅的墙后还走出了一位拿着折扇的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素白的宽袖和服,头顶的黑色长帽样式非常古怪,西洛在王国从来也没有见到过。

咔!他撑开了手中的折扇,扇子上用毛笔写了“扶桑阴阳寮”五个黑色大字,西洛自然是一点也看不懂。

“你们怎么来了?”原来都是自己人,黑木扬尘松了口气,问道。

“大神官神原弘也大人让我们来协助你的。”和服男子用折扇捂着脸浅笑,目光落在了黑木身旁的西洛身上,“哦,这孩子……”

和服男子用着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西洛,在西洛看来,这个怪人就像是个女子似的,如果换上女装,估计一般人都会雌雄莫辨。

“别看了,御直君,当心这小恶魔把你给诅咒了。”黑木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盯着这个叫“御直”的人。

“哟呵,真危险啊,紫色眼睛的不是高位的妖魔吗?”御直剑眉一挑,“不过,我觉得黑木大人看起来可是比这高位恶魔还要危险哟。”

西洛不喜欢这些人,但是更加厌恶那个黑木扬尘,他默默咬了咬牙,为什么……他坚信自己不是恶魔,绝对不是,可是别人却永远不相信他。

就因为这双紫色的眼睛,每个人都对他心怀憎恨,每个人都要伤害他,鄙视他。

“凭什么。”西洛忽然死死攥紧了拳头,“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才,不,是,恶魔!”

他大吼着,冲御直大踏步走了过去,在场的几名忍者见状纷纷拔出*围了过来。

“小鬼头火气挺大。”御直笑了笑,西洛还没有接近他,黑木一刀鞘就打中了西洛的后背,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地上。

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孩子,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伤害他?

西洛抓紧地上的杂草,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而且,都是因为自己,所以安德烈叔叔才会……

“起来,小恶魔,少给我装死。”黑木的刀鞘在西洛的头顶上轻轻敲了几下,“高位恶魔不会这么弱吧?”

御直走到了黑木的身旁,用折扇轻轻推开了他的刀鞘,“就算是高位恶魔,也只是个孩子嘛,动刀可不好哦。”

“如果他是装的呢?”黑木收回刀鞘,“恶魔最擅长迷惑人心,为了大义,恶魔本应杀之后快。”

西洛颤抖着爬了起来,他几乎站不稳步伐,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可他仍然重复着那句话:“我不是恶魔!”

刀鞘的尖端再一次顶住了西洛的额头。

“如果你继续表现出危险的情绪或行为,我下次就该拔刀出鞘了,明白吗?”

西洛死死盯着他,紫色的眼睛中仿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我问你明白了吗?!”黑木扬尘的刀鞘用力戳了戳西洛的额头,“我不想问第三次。”他的指尖搭在了刀柄上。

西洛没有作答,只是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愤怒,牙齿咬在了一起,眼眶中的眼泪不停打转,可是始终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好了好了,该回扶桑了。”御直依旧怪笑着在一旁劝阻道,“神原大人还在等着我们,从这坐船回东方得要一两个月那。”

“是的。”黑木望了望远方荒凉的原野,一幢幢空洋房和庄园在田园旁孤独屹立,连牧场的奶牛和绵羊都不见踪影,“可是我们得找到石棺,我们此行不就是为了得到地狱少女么?”

“可你现在还找得到么,搞不好地狱少女已经苏醒了。”御直说道,“连同其他的恶魔大军一起。我们需要制定新的计划,比如,先带这紫色眼睛的小鬼回去研究一下。”他冲西洛眨了眨眼。

“好吧,但我们这次可不能去曼陀罗邦的殖民地了,得从北帝国走。”黑木扬尘思考,“因为女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

“神原大人早就考虑到了,女王不是什么好货色。第一计划一旦失败,她肯定会预备好除掉那些和计划有关的人。”御直叫身后的忍者们拿出了几本高仿的假护照,用的还是“龙之国度”大楚帝国的国籍。

“凭这些就想轻易离开联合王国海关吗?”黑木表示了不屑,眉毛皱了皱,这御直办事恐怕太简单了点,“女王肯定已经命人在海关张贴了我们的名字和照片。”

“所以我们也准备了从大楚雇佣来的渡船。他们会直接带我们从沙海曼斯王朝的海域过去,你知道大楚皇帝一向和曼斯的苏丹(统治者的称号)交好。”御直胸有成竹地阐述他的计划。

“如此也好。”

西洛的后背流出了冷汗,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他们似乎有组织有目的来到王国境内的,他会被带到扶桑吗?他会被送去做实验吗……

御直在黑木和忍者们走后,用扇子遮住脸,悄悄对西洛说道:“这样是对你好,而且说不定我们会把你身体里的恶魔‘种’在神原大人的身体里哟。”

西洛心中一凛,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开始窜上心头。

只听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只不过这样,你的这副躯壳就该被舍弃了,我想身为恶魔的你,不会在意这些吧……”

莉莉娅耐心为安德烈重新包扎了伤口,她倒了一杯白咖啡,刚想递给安德烈,可忽然又想起他现在更需要休息,咖啡喝多了睡不着就不好了。

“喂。”安德烈叫住了她,“咖啡,我闻到了咖啡的味道。”他胡乱地摸索着,“间谍小姐,咖啡……”

莉莉娅没好气,这笨蛋还真是一点也不忘记享受啊。

“喏,给你啦。”她把咖啡放到了安德烈面前的桌上。

“就不能吹吹吗,这么烫……”安德烈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的手指刚刚碰到杯子的边缘便放弃了,那温度估摸着能把舌头烫成烤虾卷。

“我们北帝国可不会为王国的人做这种服务。”莉莉娅故意“哼唧”一声把头歪到了一边。

“我可是伤员……”安德烈咳嗽了几下,愁眉苦脸地看着她。想要亲自吹,安德烈却发现腰疼得厉害,也许是黑木扬尘打伤了他的腰间,现在他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

莉莉娅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了咖啡杯,看着杯子里漂浮的雪白泡沫,犹豫着,最后还是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

“喂。”她低声呼唤他。

安德烈反应过来的时候,莉莉娅已经把勺子送进了他的嘴里。

“唔,太……咳咳,太粗暴了!”安德烈差点没呛到,脸憋得一阵通红。

“可以原谅我吗。”莉莉娅忽然说道,她想了很久该不该说出这句话,最后她还是决定了。

“原谅你?”

“原谅我一开始用枪指着你,原谅我竟然想让一个小孩子来攻击你。”莉莉娅声音小得就像是蚊子,也许,这些话对于她来说真的是第一次,作为间谍,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道过歉,“如果我开了枪……”

安德烈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也许真的是非常微妙的变化,究竟是什么让两个敌对国度的人患难与共,化干戈为玉帛?安德烈不知道,莉莉娅也不知道。

“就因为这个吗。”安德烈傻兮兮地笑了笑,就像个大孩子一样,“我,咳咳……早就原谅你了。”

“可我一开始还想杀了你。”莉莉娅明白,如果她当初开枪了,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不对,最悲哀的,莫过于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自己却永远也不知道,“你真的很善良,和其他近卫兵不一样,对不起。”

“应该是我感谢你没开枪打死我,让我,让我活到现在。”安德烈话题一转,“对了,那小鬼……”他竭力想要坐起来,怎么能够把西洛给忘了,“那小鬼。该死,我们得救他。”

——咚咚咚。

两人突然听到了敲打玻璃的声音,声音似乎是从敞开的小包间里传来,清脆而响亮,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用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击打窗户。

刚刚应该没见到有人啊,难道还有人在咖啡厅里?

“你别说话。”莉莉娅在安德烈的唇前竖起了手指,“我去那边看看。”她捡起一把餐刀当成匕首横握在手中,如灵猫一般小心翼翼朝着有声音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开始了。

莉莉娅将身体靠在了房门外的墙壁上,将头稍稍探进门内观察,然后……

“长官,长官!”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怪叫着忽然间飞了出来,差点迎面撞向莉莉娅的额头。

——是那只机械乌鸦!它居然会在这里!

机械乌鸦绕着“圆木树屋”咖啡厅中间的人工假树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了树枝上,那双“贼溜溜”的探照灯眼睛不停看着莉莉娅的脸。

“怎么了啊,谁在说话?”安德烈在另一边好奇地问。

“是那只在地铁道里看到的机械乌鸦。”

乌鸦的小脑袋冒出白色的蒸汽,又开始多嘴了起来:“长官,长官!奥兰迪博士是个混蛋!”

它叽叽喳喳地学人说话乱叫,莉莉娅甚至怀疑制造它的人是不是分不清乌鸦和八哥的区别……

等等,这乌鸦似乎是在重复些什么话。莉莉娅思考了一会儿,也许这只乌鸦“知道”些什么关键!

莉莉娅尝试着朝树上招了招手,“那个,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长官!长官!”

“好吧,你叫什么呢?”莉莉娅刮了刮眉毛,真是很伤脑筋哎,和机器乌鸦对话会不会显得有点傻呢。

“长官!”乌鸦仍旧叫着这个词。

“那就叫你‘小长官’吧……”莉莉娅笑了笑,朝乌鸦伸出了手,“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请飞到我的手背上。”

机械乌鸦歪着头,像是疑惑了一会儿,然后固执地昂起了尖尖的喙,像个神气活现的将军似的,仿佛在说:“我才不会从王座上下来。”

还真是该安静时不安静,不该安静时一声也不吭。

“小长官,你能下来吗?”莉莉娅琢磨着,或许,机械乌鸦也会像一般动物一样得用食物来引诱?可它吃什么,螺丝钉吗?

或者,这机械乌鸦根本不会与人沟通吧,只是个单纯的复读机而已。

“谁说的!”乌鸦突然怪叫,把思索中的莉莉娅吓了一大跳,“地狱少女才不会这么容易被你控制!”

地狱少女?那是什么……

莉莉娅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那个白发女孩的模样,她的一言一笑,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瞳,既诡异而又熟悉。

“小长官,地狱少女是什么呢?”莉莉娅忍不住问道。

“奥兰迪博士,如果地狱少女醒来会怎样呢?”乌鸦扑棱着翅膀,答非所问,“人类会……毁灭吗?”

子弹呼啸着划过了安妮的脸庞,安妮睁大了眼睛,兰德上士手中的蒸*还没放下,枪口冒着浓浓的白烟,如同飘渺的云雾萦绕枪身。

——那是一颗秘银子弹。

子弹打中了安妮等人身后的一个士兵,那个士兵的脑袋顿时被炸成了碎片,身上逸散出了大量燃烧着的暗色粒子,如同四射的黑色火花,落地的同时转瞬即逝。

“这混蛋刚刚拿枪对着您,陛下。”兰德摘下金属的履面头盔,这顶头盔与旧时的骑士战盔外形十分相似,上面装饰用的羽翎又长又大。

安妮惊魂未定,她差点以为这上士要对他开枪呢。

“陛……”蓝雪下意识抓住了安妮的手,低声问道:“安妮,你没事吧。”

“没事。”安妮听到那名被打死的士兵身上冒出的暗粒子中似乎带着微弱的惨叫。

是恶魔吗,他们难道都曾经是人类?如果是这样,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恶魔,任何人都能在不经意间杀死自己。

“到底,我该不该信任你们。”安妮的身后的街道在爆炸燃烧,恶魔们将人和战马撕成碎片。前面街道上的士兵在用枪支顽强抵抗着,可是下一秒,就会有人突然对自己的同伴调转枪头,化为恶鬼。

“恶魔就在你我身边。”红衣主教海什提醒她,“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相信,即便是我。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恶魔的宿主。”

“走吧,请陛下信任我,兰德上士愿赴汤蹈火!”兰德绷直了身体,左手抱着头盔和枪,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西铁镇寒钢骑士兰德上士为您保驾护航。”

安妮不置可否,如果这只是恶魔的陷阱,他手中那把增幅蒸*能打死变成恶魔的士兵,也就能打死她。

该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每个人都想背叛她,每个人都表面对着她微笑,背后却时刻谋划着如何夺走她的王位她的国土,甚至她的生命。

就像五年前的那次北帝国轰炸。那个时候,是父亲乔治三世的生日吧。

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她,是第一次这样看着漫天飞过的蒸汽飞艇和轰炸机,它们的钢铁机头冲破厚厚的乌云,蒸汽引擎发出巨大的噪响。

在宴会开始之前,易北城市长曾经不止一次地承诺万无一失,他用阿谀奉承的口吻告诉她和乔治三世,北帝国被牢牢控制在了防线之外,皇家士兵已经打入了北帝国的国境。

然而,当在市政厅外花园玩耍的安妮看到那些飞艇和轰炸机投掷下一颗颗*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谎言。

轰炸开始前,市长老早就借故离开了市政厅,留下了国王和一众的大臣。

那是世界历史上发生的第一次大规模空袭,有组织有计划,目标只有城里这座小小的市政厅。

“小公主,不会有事的,我以易北城市长的名义保证国王陛下和您的安全。”都是该死的骗子,市长厚颜无耻的承诺至今回响在安妮的耳畔。

无数的炮弹倾泻在大地上,市政厅在火焰中倒塌呜咽,炸裂的毒气弹排放出致命的绿色气体。

安妮的记忆中只记得最后,那一颗在她身旁落下的炮弹。

——如果我能活下,我必让北帝付出代价!让王国的军队踏平他们的国土,让王国的红龙撕咬他们的黑熊……如果可以,无论任何代价……

“安妮。”蓝雪看到女王的机械手臂颤抖着“咯咯”作响,每一根指关节都互相碰撞着。

如果不是那次轰炸,父亲就不会死,她的手臂就不会残废。而她也许到现在依旧只是一位被养在深闺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没事,该走了。”安妮木然回过身,她是大西陆三大王国联合体的统治者,她早已经不是公主了,必须肩负起沉重的责任,顽强战斗到最后一刻。

“好的,神明为证,在下愿为陛下效劳!”兰德立即单膝下跪,郑重宣誓,“请各位和我一起到马厩一趟!”

“陛下,你们先走,我海什必须留下。”红衣主教说道,“这是我和恶魔的战争。”

“你……”

“陛下,请记住,从现在起,恶魔就在你我身边。”海什握紧匕首,走向燃烧的街道。

“明白了。”安妮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句话,作为一国之王,任何人都不能轻易信任,更何况是现在莫名出现的恶魔。

安妮和蓝雪跟着兰德上士从后巷悄然离开了饭店。

这条小道晚上没有什么人,若在白天,这里一定是这座工业城镇里的“净土”。

地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块地砖都在列王时代便已存在,两侧房屋的样式经历了从蒸汽时代到列王时代的变化。

雨幕中,黑色的古代瞭望塔,灰色的中世纪教堂与远方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和工厂形成了奇怪的组合搭配。

后方镇中心枪声震天,而老城区却安静无比,连流浪狗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们停在了一座哥特式的圣堂面前,雨水将圣堂的墙砖侵蚀褪色,屋檐的石像鬼倾吐着雨水。

“欢迎女王陛下来到寒钢骑士兰德的家。”兰德张开双臂,头微微一倾,“或者叫,兰德的实验室。”

安妮这才注意到圣堂的表面连接着许多电器,教堂本该是十字架的地方变成了烟囱,一根根电线连接着通向窗户里。

“你希望我们在这里避难么?”安妮问道,“我不认为一座圣堂就能挡住那些恶魔,虽然人们常言,教堂之内,万恶扫清。”

兰德用手指头晃了晃,兀自走向了圣堂的大门,用力一推,打开的门内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翘起的车头。

“请上车,陛下。”兰德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虽然不是皇室专用的轿车,但是绝对安全。”

兰德打开了金属盔甲上的探照灯,一辆黄铜色的装甲车出现在了安妮和蓝雪的面前,灯光下金属的光泽在表面缓慢流动,架放在车顶的格林机枪高高翘起。

“这是在下亲自改装的战车。可能违反联合王国法律了,希望陛下不要生气。”兰德轻轻敲了敲装甲车的铁皮,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我喜欢叫它玛尔斯号。”

恶魔在身边

子弹呼啸着划过了安妮的脸庞,安妮睁大了眼睛,兰德上士手中的蒸*还没放下,枪口冒着浓浓的白烟,如同飘渺的云雾萦绕枪身。

——那是一颗秘银子弹。

子弹打中了安妮等人身后的一个士兵,那个士兵的脑袋顿时被炸成了碎片,身上逸散出了大量燃烧着的暗色粒子,如同四射的黑色火花,落地的同时转瞬即逝。

“这混蛋刚刚拿枪对着您,陛下。”兰德摘下金属的履面头盔,这顶头盔与旧时的骑士战盔外形十分相似,上面装饰用的羽翎又长又大。

安妮惊魂未定,她差点以为这上士要对他开枪呢。

“陛……”蓝雪下意识抓住了安妮的手,低声问道:“安妮,你没事吧。”

“没事。”安妮听到那名被打死的士兵身上冒出的暗粒子中似乎带着微弱的惨叫。

是恶魔吗,他们难道都曾经是人类?如果是这样,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恶魔,任何人都能在不经意间杀死自己。

“到底,我该不该信任你们。”安妮的身后的街道在爆炸燃烧,恶魔们将人和战马撕成碎片。前面街道上的士兵在用枪支顽强抵抗着,可是下一秒,就会有人突然对自己的同伴调转枪头,化为恶鬼。

“恶魔就在你我身边。”红衣主教海什提醒她,“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相信,即便是我。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恶魔的宿主。”

“走吧,请陛下信任我,兰德上士愿赴汤蹈火!”兰德绷直了身体,左手抱着头盔和枪,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西铁镇寒钢骑士兰德上士为您保驾护航。”

安妮不置可否,如果这只是恶魔的陷阱,他手中那把增幅蒸*能打死变成恶魔的士兵,也就能打死她。

该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每个人都想背叛她,每个人都表面对着她微笑,背后却时刻谋划着如何夺走她的王位她的国土,甚至她的生命。

就像五年前的那次北帝国轰炸。那个时候,是父亲乔治三世的生日吧。

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她,是第一次这样看着漫天飞过的蒸汽飞艇和轰炸机,它们的钢铁机头冲破厚厚的乌云,蒸汽引擎发出巨大的噪响。

在宴会开始之前,易北城市长曾经不止一次地承诺万无一失,他用阿谀奉承的口吻告诉她和乔治三世,北帝国被牢牢控制在了防线之外,皇家士兵已经打入了北帝国的国境。

然而,当在市政厅外花园玩耍的安妮看到那些飞艇和轰炸机投掷下一颗颗*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谎言。

轰炸开始前,市长老早就借故离开了市政厅,留下了国王和一众的大臣。

那是世界历史上发生的第一次大规模空袭,有组织有计划,目标只有城里这座小小的市政厅。

“小公主,不会有事的,我以易北城市长的名义保证国王陛下和您的安全。”都是该死的骗子,市长厚颜无耻的承诺至今回响在安妮的耳畔。

无数的炮弹倾泻在大地上,市政厅在火焰中倒塌呜咽,炸裂的毒气弹排放出致命的绿色气体。

安妮的记忆中只记得最后,那一颗在她身旁落下的炮弹。

——如果我能活下,我必让北帝付出代价!让王国的军队踏平他们的国土,让王国的红龙撕咬他们的黑熊……如果可以,无论任何代价……

“安妮。”蓝雪看到女王的机械手臂颤抖着“咯咯”作响,每一根指关节都互相碰撞着。

如果不是那次轰炸,父亲就不会死,她的手臂就不会残废。而她也许到现在依旧只是一位被养在深闺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没事,该走了。”安妮木然回过身,她是大西陆三大王国联合体的统治者,她早已经不是公主了,必须肩负起沉重的责任,顽强战斗到最后一刻。

“好的,神明为证,在下愿为陛下效劳!”兰德立即单膝下跪,郑重宣誓,“请各位和我一起到马厩一趟!”

“陛下,你们先走,我海什必须留下。”红衣主教说道,“这是我和恶魔的战争。”

“你……”

“陛下,请记住,从现在起,恶魔就在你我身边。”海什握紧匕首,走向燃烧的街道。

“明白了。”安妮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句话,作为一国之王,任何人都不能轻易信任,更何况是现在莫名出现的恶魔。

安妮和蓝雪跟着兰德上士从后巷悄然离开了饭店。

这条小道晚上没有什么人,若在白天,这里一定是这座工业城镇里的“净土”。

地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块地砖都在列王时代便已存在,两侧房屋的样式经历了从蒸汽时代到列王时代的变化。

雨幕中,黑色的古代瞭望塔,灰色的中世纪教堂与远方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和工厂形成了奇怪的组合搭配。

后方镇中心枪声震天,而老城区却安静无比,连流浪狗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们停在了一座哥特式的圣堂面前,雨水将圣堂的墙砖侵蚀褪色,屋檐的石像鬼倾吐着雨水。

“欢迎女王陛下来到寒钢骑士兰德的家。”兰德张开双臂,头微微一倾,“或者叫,兰德的实验室。”

安妮这才注意到圣堂的表面连接着许多电器,教堂本该是十字架的地方变成了烟囱,一根根电线连接着通向窗户里。

“你希望我们在这里避难么?”安妮问道,“我不认为一座圣堂就能挡住那些恶魔,虽然人们常言,教堂之内,万恶扫清。”

兰德用手指头晃了晃,兀自走向了圣堂的大门,用力一推,打开的门内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翘起的车头。

“请上车,陛下。”兰德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虽然不是皇室专用的轿车,但是绝对安全。”

兰德打开了金属盔甲上的探照灯,一辆黄铜色的装甲车出现在了安妮和蓝雪的面前,灯光下金属的光泽在表面缓慢流动,架放在车顶的格林机枪高高翘起。

“这是在下亲自改装的战车。可能违反联合王国法律了,希望陛下不要生气。”兰德轻轻敲了敲装甲车的铁皮,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我喜欢叫它玛尔斯号。”

西洛一路经过了河谷平原,跨越了南境花海,被阴阳寮的一众驱魔师带到了离易北城最近的沿海港口海津港。

西洛从御直安排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座繁忙的码头,一个又一个集装箱被整齐排放在码头的周围,歪戴着贝雷帽的搬运工人扛着沉重的货物来来往往于船只和仓库之间。

蔚蓝无垠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着波光,如同异兽般的巨大轮船在海平面上航行。它们或者悬挂着联合王国的三头龙旗帜,或者悬挂着曼陀罗邦的战象旗帜。

在岸边,西洛看到了许许多多深色肤色的忻都(指曼陀罗邦的原住民)和曼斯商人,他们带着香料、咖啡和红茶从东方来到王国境内,但是他们多半遭受王国居民的鄙夷,被认为是连蒸汽机都研制不出的野蛮人。

“小鬼,你不向联合王国说声再见吗?”御直似笑非笑地对西洛说道,手中的折扇指向了一艘码头附近停靠的大楚帝国楼船,“我们马上要走了。”

“我更希望和你们说声再见。”西洛始终对他们极度厌恶。

“好,那你想必也做好了再见的觉悟。是的,等到了扶桑,我就和你说再见了,哼哼哼哼。”

御直发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声,西洛每次听到这声音总是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刮过玻璃一般难听。

西洛板着脸,转头看向那艘东方来的蒸汽楼船——它的确与他曾经见过的西方船只不同,朱红色的铁甲船身,上面的船舱修建成了奇怪的,檐角向上翘起的金色屋檐建筑,飘扬的旗帜则绣着一条不同于王国三头龙的蛇形蛟龙,还有一只凤凰环绕在龙的周围,中间写着大大的“楚”字。

“欢迎登上东山号,诸位。”头上戴着斗笠的船长穿着长长的绣有青龙的袍子,他穿着楚国人的衣服,却说着扶桑人的语言,也许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楚国人,“还真是不容易呢,最近皇上严禁出海,我好不容易才花钱搞到了海商领事颁发的许可。”

“辛苦你了,阴阳寮不会忘记你对除魔事业上的帮助。”黑木扬尘带头向船长鞠了一个躬,然后将一张字据悄悄塞到了船长的手里,“拿着它,到时候你可以用这张字据向神原大人换一艘新的蒸汽船。”

“太谢谢了,我的一点小忙换不来一艘新船。”船长摸着脸上的小胡子,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周围游移不定,就像是刚刚偷窃了王室宝钻的窃贼似的,“对了,确定没有人跟来吗?这一路都是联合王国的海域,我担心……”

“没有人,路上确实有过怀疑我们的哨卡士兵,但是基本都被我干掉了。”黑木扬尘扬起下巴,冷笑一声说道。

“还真是简单粗暴呢,黑木大人。”御直拿着扇子为黑木扬尘扇了扇风,语气里带着像是讽刺的意味。

西洛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心里不停盘算着如何趁乱逃脱扶桑人的魔爪。从现在看,几名忍者时时刻刻对他进行着监视,一有点风吹草动黑木扬尘就会警惕起来回头查看,而那个古里古怪的御直则又更加令他不可捉摸。

逃跑,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他就要被带上船了啊,一旦上了船,他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西洛只能祈祷,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人来救他,就像西贝留斯,就像……怪叔叔安德烈。每次,想起他,西洛总是感到一阵深深的内疚。

“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御直突然推了西洛一把,把他挤上了扶梯,“逃跑是绝对不可能的,小恶魔。”

西洛白了御直一眼,沮丧地踏上了甲板。而他并没注意到,就在码头的某个地方,躲在集装箱之后的两个怪人正时刻监视着他。

“看来还是晚了一步,真可惜啊,苏洛维奇大人。”穿着王国龙骑兵制服的瓦西里扶着仓库墙壁唉声叹气,“明明打探了这么久,连庄园里的怪脾气乡绅都去打听了一番才找到他们。”他重重捶了捶仓库墙壁,“可恶!”

他身后,用白色披风隐藏住金属骨骼,打扮成王国骑士的苏洛维奇副团长也在偷偷看着这一切。

“主要是这里人太多了,动手容易暴露。”苏洛维奇撑了撑单片眼镜,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观察,“我们得跟着他们寻找机会。扶桑鬼子们要去曼斯王朝的海域,那我们就雇佣一条曼斯的商船跟过去,快,趁他们还没启航。”

“可,我们要和扶桑人打海战吗?”瓦西里挠了挠头发。

“跟着他们,他们总要在曼斯的港口停靠补给的。曼斯人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蒸汽武器,在那里动手最合适不过。”

“可我们是为了什么才从易北城追到这里?”瓦西里感觉这么长时间的打探都有些不切实际,明明他们没有带着什么地狱少女的石棺,只有一个紫色眼睛的小鬼跟着那帮人。

“恶魔是会附身的,一旦人和恶魔达成某种契约协议,地狱少女就有可能进入那个小鬼的身体。”苏洛维奇指着远处楼船边的西洛说道,“我推测,他们带不走石棺,但可以引诱里面的恶魔附身到一个小鬼身上,也就是说,那个小鬼就是地狱少女。”

瓦西里更加糊涂了,怎么这好端端一个小男孩就变成地狱少女了,难不成这是传说中的曼陀罗性转术?可这小男孩除了长得白白净净的,也没哪里像女孩啊……

或者说,恶魔对于女性的审美都比较奇怪?

看着瓦西里头上冒出的一堆问号以及脸上那持以怀疑的傻相,苏洛维奇忍不住就对着瓦西里的脑袋一拳捶了下去!

“喂喂,副团长,很痛啊!”

“我已经很轻了。”

“您穿着金属骨骼,就算是轻轻一捶,那力度也堪比用棍子打我一下啊!”瓦西里摸着额头肿起的大包抗议,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苏洛维奇才跟不跟他道歉,推着他就往码头走,害得瓦西里一不小心迎头撞上了个戴着羽饰方巾帽的黑脸忻都商人,把他手中的珠宝统统洒到了地上,那商人勃然大怒,挥舞着拳头骂了一大串听不懂的怪异语言。

“听不懂是吧?那我用大西语再骂一遍!”暴脾气的忻都商人仍然不肯放过他们,他说话喷出的口水和下雨似的,瓦西里差点想打把伞,“你们看看,我的黄金婆屠陀罗圣像被摔坏了一个角,你们必须赔,必须赔!”

“他在说什么?”苏洛维奇的大西语说的很差,对于这种夹杂忻都口音的怪异大西语完全是听得一头雾水。

“大概是要咱们赔钱……”瓦西里捂着脸,“喂喂,被喷了,忻都大哥!”

苏洛维奇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瓦西里的前面,说道:“我会赔给你们。但如果我们能搭你的顺风船,我会双倍赔给你们。”

“此话当真?”忻都商人半信半疑地看着这北帝国人,“你们立字据?”

“我现在可以给你30000金法尔的支票,事成后,再给你30000金法尔。”苏洛维奇毫不犹豫地把一张万元支票塞到了忻都商人手里。

商人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手中的其他宝石也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这些钱够不够?”

“够,够了……”忻都商人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立刻满脸堆笑了起来,“不知道各位要去哪里呢?”

“跟踪那艘楚国楼船。”

路西法

——如果,自己没有这双眼睛该有多好。

西洛一个人安静地躺在甲板上,看着头顶的蓝天,日暮的夕阳斜斜打在东山号楼船的船体上。

大概是已经出发了,那些穿着汉服的假楚国人纷纷从船舱里跑到了甲板上,水手升起了船帆,一些人顺着船桅的梯子爬到了瞭望台上,拿着单筒望远镜四处张望。

“快点,快点,要起航了!”某位留着扶桑发髻却穿着汉服的大副高喊着标准的扶桑话,拿着把做工不怎么精细的环首刀从众人面前走过,一个正在打瞌睡的水手被他一脚踢醒,“白痴,该起来了,你躺在这就跟死猪一样!”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西洛感觉船身微微动了一下,船身两侧如同大水车似的转轮缓慢开始了转动,旋转的浆激起了阵阵水花,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呜呜呜!汽笛排放出了大量的蒸汽,楼船屋檐上的脊兽在蒸汽中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腾云驾雾。

“还有你,躺在这碍什么事?!”大副毫不客气地用刀背拍了拍西洛的脸,打断了西洛对自由的短暂幻想,“我已经听黑木大人说了,你是恶魔对吧,小鬼?那就没必要对你客气了。”

“我不是恶魔。”西洛稍稍抬起了头看着他,可是还是因为害怕,下意识往后爬了一点,但是脸上却显露出了一丝固执。

“你说了不算。”大副朝着西洛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嘴巴里喷出了浓烈的酒气,西洛看到他的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你的眼睛证明了你是恶魔。不要逼我用刀砍了你的腿,老子这辈子最憎恨恶魔。”

“我……”西洛感觉得到那股可怕的力道,大副那条粗壮的手臂上暴突的青筋如同蠕动的蚯蚓收缩跳动着。西洛还是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我就告诉你好了,小恶魔!”大副突然把西洛拽了起来,用力顶在桅杆上,西洛的后腰遭受了这突然的一击,疼得他几乎要哭出来,可他强忍着没有落泪。

“我曾经有一个妻子,她呢,是个虔诚的信神者。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他在当年神皇变法时被当作旧武士处死了,我的妻子哭得很伤心,每日以泪洗面。嗯,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大副的一只手捏住了西洛的下巴,西洛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后来,我妻子说,有一位山神能救活她的父亲,要她子时到山林的废旧神社里。哼哼,结果,我岳父活过来了,但我妻子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后来我在岛城京听说她被阴阳师们给杀死了,就因为被恶魔附身,丧失了灵魂,到处害人性命。”

大副松开了手,脸几乎要烧了起来,红得吓人,“可最后呢,我的岳父还是死了,恶魔只会到处行骗,害人性命!”

“所以,小恶魔,我今天的话不是对你的身体说的,而是对你那个恶魔的灵魂说的。”他“咣”地一刀插进了船的甲板上,“人人都憎恨恶魔,这里没有人会喜欢你。”

刀身“嗡嗡”颤动着,西洛失落地靠在桅杆上,大副打了一个酒嗝,回去拿了瓶朗姆酒,又继续去督促其他人去了。

他真的很想证明自己不是恶魔,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西洛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难过得想要流泪,如果自己的诞生注定就要饱受磨难,又为什么要存在?他的存在只会带来麻烦,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西洛绝望地抱着自己,慢慢地走向船舱,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以厌恶和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世界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也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可是战争与饥饿摧毁了一切,西洛又一次变成了孤身一人,那个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的恶魔孩子。

“如果,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被大家喜欢,多好……”

西洛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卧铺,蜷缩在了床的一角,安德烈叔叔和莉莉娅姐姐会没事吗?他们,会来救他吗……

落日渐渐西沉,晚涛伴随星月沉睡,西洛在阴影中默默闭上了双眼,流下了眼泪。

船只颠簸着,就像是巨大的摇篮,窗外的海风徐徐吹进船舱,扶桑人在甲板演奏着和乐,笛声与琴声若有若无地在耳畔回响。

——你希望,改变你的命运吗?

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船舱里响起,西洛猛然睁开了眼睛。是谁?!在黑暗中,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存在。

“别看了,我在你身边。”

西洛仅仅是一转头,一个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身旁,西洛吓得退到了墙边,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

“也许你不相信。”那个怪人打了个响指,船舱的灯忽地亮了起来,“我是你。”他以深沉的声音回答。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面色苍白得如同死人的男子坐在他的身旁,他微笑着,一头长长的银发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在脑后,看着西洛的紫色眼睛里散发出妖冶的气息。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男子的头上长着一对犄角,不过并不是对称的,左边的犄角从中间折断,右边的犄角向外延伸,看起来就像是……恶魔?!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一直都在。”银发男人说道,“是你呼唤我,我才出现的。”

西洛不解地摇摇头,“这不可能,我不认识你。”

“你不是希望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银发男人没有理会西洛说什么,“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但这需要你一个条件。”他口吻中带着深深的诱惑,竟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感觉,“只要你愿意,那些人都将被打入幽冥炼狱,万劫不复。一切胆敢违抗你意志的人,都将死去。”

“你在胡说什么?”西洛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急剧的下降,他的心脏如同摇晃的船体一般忐忑不安。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除非,是自己已经死了。

“这不是幻觉。”银色男人冷冷笑了笑,捡起了床头柜上的一把餐刀,“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西洛看到他握着餐刀的手轻轻颤动着,难道,等等,难道他要!

“是的。”银发男人昂起头,突然一刀扎进了西洛的心脏!

一阵钻心的疼痛如同电流搅动他的全身,西洛甚至来不及惨叫,可怕的痛感几乎让他晕死过去,脑海中的一切都仿佛旋转崩溃!

“这个痛感,想必能让你相信这不是幻觉了,对吧?”

西洛双手紧紧抓着床单,胸口的血液在慢慢流逝,下一刻,银发男人将餐刀径直拔了出来,西洛闷哼了一声,视野开始模糊,逐渐变得灰暗阴沉,沉重的眼皮终于合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要死了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

破裂的伤口似乎传来了奇怪的瘙痒,疼感也在悄然地消失,仅仅是过了短暂的时间,西洛迷迷糊糊重新睁开了双眼,他下意识摸了摸伤口,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被刀子扎过一般,连伤疤都没办法感觉到。

“你拥有不朽的身躯,除非是秘银的武器,否则你是不会死的。”银发*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他走路的样子就像是一位年轻的国王,平静而不失威严,“这仅仅是我给你的,很小的一个能力。如果,你能把身体借给我,这世界上就没有人胆敢欺辱你。像今天那个大副,你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将他送下地狱。”

“不,我爸爸告诉我……他告诉我,我决不能对人产生恶念。”西洛开始感到了一丝紧张,他害怕这个怪人会恼羞成怒,又会拿刀刺向自己。

“真是个听话的小鬼,说得好像自己有父母似的,难怪会那么凄惨地受人欺凌。”路西法的语调中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小鬼,你最好想清楚,这世界上只有我能帮助你反抗命运,不是西贝留斯,也不是安德烈、莉莉娅还是其他人,只有我!”

“不。”船只摇晃得更厉害了,西洛总觉得有些腿软,愈发地头重脚轻起来,那个银发怪人的身体也开始分解化成漆黑的尘埃,“不,太荒唐了!你到底是谁?”

“我?”他的眼睛开始眯成了刀刃的形状,黑色的尘埃蔓延到了他的脸庞,“非要说的话,别人都叫我,路西法。”

莉莉娅与安德烈回到了最近的城市里。听说,西铁镇出了大事情,夜间死了很多人,他们便绕路去了易北郡边界的灰月镇。

在上次莉莉娅与乌鸦的对话中,她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自始自终乌鸦都没有再说什么出什么其他的话语。

莉莉娅决定带着机械乌鸦一起上路,冥冥之中,她感觉这只乌鸦还隐藏着许多秘密,也许乌鸦的话将会是了解一切易北城事件起因的关键。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找不到西洛了是吗?”安德烈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右手缠着绷带,垂头丧气,两眼中一点生气都没有,“身为皇家近卫兵,我竟然会被一个扶桑小丑给收拾了……”他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心里依然十分难受,“都是,我的错。”

莉莉娅轻轻叹气,塞了块黑面包到安德烈的手中,“暂时找不到。对了,你说的那个扶桑驱魔师,是在找什么石棺么?”

“好像吧。”安德烈思考,“那个驱魔师叫黑木扬尘,这混蛋,为什么要带走西洛?”

“黑木扬尘?”莉莉娅似乎想起了什么,飞快翻了翻笔记本,她好像见过这扶桑名字。

果然没错!在第一计划的外国顾问一栏里就写着黑木扬尘的名字,他右边标注的工作是“进行开棺”?

“看不出来,还是盗墓贼呢。”莉莉娅挥挥手嘲讽道,“如果是要把西洛带到扶桑去,那我们有必要报案给国际法庭了呢。”

灰月镇的白色排屋群出现在了枯黄的原野之上,远处起伏的山峦环绕着小小的城镇,溪流旁的红枫树形成了一片不大的树林,镇里的农夫和农妇忙着做着秋天最后的收割工作。

“到了吗?”安德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小麦香味,远方秋天的乱芒在风中摇曳,长野之风在空中低鸣,安德烈许久不曾感到这种田园的宁静了,“以前小时候我经常和老爹在易北城外的麦田里割麦,直到后来发生了五年前的战争,我们才举家搬到了东境的王城郡。不然的话,我可能现在都还在乡下和猪睡一窝呢。”

机械乌鸦“叽叽喳喳”地飞过田间阡陌,嘴里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长官,长官”的话来。田里收麦的人纷纷看着这只钢铁怪鸟,他们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小孩子拉着大人的手,指着乌鸦询问,一些没进过城的老人也惊讶地看着乌鸦,挠了挠头发,道不出个所以然。

“那个,这是机器乌鸦,王城郡和花海郡常常见的,没有攻击性,就是有些多嘴,大家不用担心……”安德烈朝着几位穿着破烂格子衬衫的老农夫走去,冲他们微笑,“嗯,好吧,我也挺多嘴的,不过多嘴正说明我比较友善对吧?”

可是,那些老人却警惕地将小孩子拉到身后,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敌意。

“怎么了?”安德烈懵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像看到怪物似的远离他们。

他尝试着朝田里走去,可是旁边突然跑来了一个拿着镰刀的年轻人,他挥舞着刀,旁边还跟着一条瘦小的黑狗,狗“汪汪”吠叫着,尖锐的牙齿时不时咬在一起,鼻子里喷出白气,如同看到了可怕的敌人。

“滚,近卫兵!”年轻农夫推搡着安德烈,脸上写满了“愤怒”二字,“这里不欢迎你们!”

“喂喂,等等……”安德烈差点被推倒在地,受伤的肩膀被农夫这么重重一碰也跟着重新疼痛了起来,“哎哟!有话好说,哎,很痛啊,到底怎么了?”

“滚,士兵都给我滚!”年轻农夫拿起镰刀威胁,脸上的皮肉都扭曲在了一起,“这里不欢迎军人,我们拒绝你们将战争带到灰月镇!”

“喂,我们真没有……”

农夫不由分说吹了个口哨,身旁的黑狗突然张开锋利的獠牙,后腿一蹬,猛地扑向了安德烈!

“咬死那混蛋军人!”周围的农民漠然看着这一幕,几名年轻的农民或孩子都跟着挥舞着拳头叫好。

“喂……糟糕了!”安德烈完全没有机会躲避!

黑狗腾跃到半空中,在即将撕咬到安德烈的时候,莉莉娅忽然推开了农夫,拦在了安德烈的前面,右手从腰间顺势拔出了刺刀,刃口白光一闪,锋芒切过空气,刺刀卡进了黑狗的口腔里!

——黑狗哀嚎了一声,血液溢满了它的口腔,将它的牙齿染成了红色,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

“菲利普!”农夫失声大叫着,“你们这些该死的王室走狗,居然敢伤害它!”

“是你们先伤害他!”莉莉娅将刺刀拔出挥舞,血花在空中划出了半圆的轨迹,莉莉娅的眼瞳中闪过一道光芒,“我们不是坏人,所以!”

农夫咆哮着一拳击向莉莉娅的胸口,刺刀也尖啸着刺向农夫的咽喉。

“所以,请你们适可而止!”

“呵,我们和一切军人不共戴天!”

然而就在下一刻,刺刀已然抵上年轻农夫的咽喉,直逼要害,“如果我是坏人,你已经死了。”莉莉娅毫不客气地说道,“况且我也不是军人。”

“你……”农夫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我不会伤害你们。”莉莉娅放下了刺刀,抬头看着这位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年轻农夫,“但也请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机器乌鸦怪叫着“长官”,拨弄着麦穗,起飞到安德烈的肩头,两旁的大人和孩子呆滞地看着他们,最后才想到后退远离。

一个个都像看到了可怕的怪物似的,满眼流露出惶恐与畏惧。究竟,他们有多么憎恨和害怕王国的士兵?

“为什么,难道你们还不够吗!”年轻农夫歇斯底里地吼道,声音几乎变了调,他双膝跪在了草地上,绝望地看着头顶的天空,“我们实在交不起赋税了,你们放过我们吧……”

所以,这就是他们攻击士兵的原因?

安德烈不禁思考,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波澜在翻滚。是的,每年王国征税时,那些粗鲁的王国士兵总是会蛮横地将人们的财物搜刮一空,甚至开枪打死妇孺,只为了几块风干肉或者几条熏鱼。

连年的战争导致国库亏空,士兵们吃不饱饭,贵族们横征暴敛,普通公民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被军队掠夺欺凌。

安德烈很清楚这些事情,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僚在一个家里只有三个孩子的老人的屋子里肆意搜刮,他无法忘记当时老人和那三个孩子怨恨的眼神。

就像眼前现在的这个农夫,他们想反抗,却无力反抗。还真是讽刺,究竟战争对抗的是北帝国,还是自己王国的士兵?

都是因为战争。安德烈哀叹,默默脱下了联合王国的近卫兵军装,随意将其丢在了荒野里。人们看到了他破旧白衬衫下包扎的染血绷带,他的脸上异常的平静。

“如果,你们恨军人的话,那我便从今天起不再是军人吧。”安德烈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紧紧贴在了胸前,“那么,请允许我们进入灰月镇,可以吗?”安德烈眯起眼睛笑。

御医

也许是一种奇怪的沉默在每个人身边扩散。

年轻的农夫,年老的农夫,本该吵闹的孩子,受伤的黑狗,莉莉娅和安德烈……每个人都在沉默着。

年轻的农夫攥紧了地上的荒草,将干枯的草根连根拔起,“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他忽然看到地上出现了黑色的影子。安德烈半蹲了下来,在年轻农夫的面前,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虽然看起来挺像是个傻大个在猥琐地笑,但是却又无比真诚。

“其实我觉得你和我挺像的。”安德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呐。”安德烈长吁了一口气,“我也有时候也挺冲动,我这伤就是跟一个扶桑混蛋干架弄出来的。”

年轻农夫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他真的不是坏人吗?可是,王国军人不应该都是只会欺压百姓的存在吗?

一个近卫兵说出这种话实在令人不适应呢。他用力推开了安德烈的手,把脸固执地扭到了一边,“我拒绝和你说话。”

看到这种态度,莉莉娅实在忍无可忍,终于上前拉住了安德烈的手,气鼓鼓地往后就走,“我们大不了不进镇了!”

“等等!”

“走了啦!”

安德烈还是甩开了莉莉娅的手,“我们必须进镇,必须和领事馆或者皇家警察局取得联系!不然西洛会有危险!”他毅然决然地说道。

“安德烈……”莉莉娅不住地摇头叹息,“真是一点也弄不明白你这个人。”

“相信我,我们必须这么做。”

机械乌鸦踩着安德烈的肩膀,仿佛也在跟着一同附和,“是的,是的,长官!”它用那钢铁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安德烈的脸。

这个时候,远方的泥路上传来了汽车的鸣响,一辆黑色的崭新无棚轿车驶向了灰月镇的方向,长长的轮胎轨迹尾随它的身后。几位骑着机械战马,配备振幅钢刀和蒸*的机动骑兵策马跟随。

“那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转身看向了那辆崭新轿车,一道流光从车的光滑表面流过,车头立着银制的三头龙标志,豪华的座椅上坐着两个衣着华丽的人。

“先在这里停一晚吧。”坐在车后座的一名戴着高顶帽和白色鸟头面具的医生对司机说道,“我有个朋友住在灰月镇的郊外。”

“好的,御医大人。”

轿车和机动骑兵队停在了镇前的郊外。全身着装轻型金属骨骼的骑兵队长下马为那名“御医”打开车门,御医踏着咖啡色的皮鞋走下车,所有士兵都对他表现得毕恭毕敬,在马背上挥刀行了个骑兵礼。

“嗯,那边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御医指着莉莉娅和安德烈的方向,问身旁的骑兵队长。

“大概是农民械斗吧,大人,我派部下去赶走他们。”

骑兵队长拿出背上的蒸*,一根细长的连接线从枪身接到了腰间的两罐蒸汽瓶上。

“该散了啊,要打架到别的地方打去,别在这里打。”

几名机动骑兵接到命令后直接驱动钢铁战马野蛮地冲撞向人群,喷着蒸汽的战马将成熟的稻穗肆意践踏,压出一条小道,“走了啊,走了啊!别堵路!”

“这些家伙!”安德烈看到那些机动骑兵无礼的样子,不免心中来气,气愤填满胸膺,他低声骂道,“王国军人的形象就是他们糟蹋的!”

安德烈刚想发作,莉莉娅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被迫开始散去了,人们瞪着那些士兵,甚至连唾骂都不敢,胆子大性子急的孩子不满地想要嘟囔,可下一刻他们的父母就用手捂住了他们的嘴。

那名御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墨绿色风衣,踱着步子走到骑兵队长的身边,伸手按低了他的步枪枪口。

“没必要这样,我们是来借住休息的,不是来吓唬平民的。”御医以一种平淡的,如同大海一般柔和的语气说道。

“好吧,大人。”

御医忽然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莉莉娅和安德烈,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农民。

而且那个女孩手中还拿着步枪配置的标准刺刀。

“哦,很有趣啊。”御医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背着手走向了两人,透过面具眼部的玻璃镜片,他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这些人好像用的是军队的武器。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女王陛下一失踪,全国上下都在混乱。”

“唔,按照法律,平民使用军队武器的确是犯法的。”骑兵队长用钢刀在莉莉娅和安德烈面前虚划了一下,“那我们该不该逮捕他们?”

“算了吧,现在整个国家都在混乱,联合王国还有分裂的可能呐。”御医说,“女王的表弟卢修公爵,山龙家族的蒙哥马利亲王,海龙家族的邓肯亲王都蠢蠢欲动,说不定未来的统治者还会允许劫掠合法化呢。”

“那也是,等以后新的国王出来了再说。”骑兵队长干笑了一声,脸上的胡子都跟着乱颤起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这些人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议论国政?安德烈心想。

御医摸了摸下巴,四下打量着两人,“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拿着武器呢?”

“不可以吗?”安德烈反问,他对御医过分和蔼的声音感到极度反感,越是和蔼便越是令人一阵鸡皮疙瘩,“我是王国的近卫兵,嗯,十分钟前还是。”

“火气不小嘛。”御医脱下了帽子,点头致意,行了个简单的见面礼,“别生气。在下是潘德·斯图亚特,仅仅是女王陛下的一名御医而已。”

安德烈似乎想起来了。他原来跟随被莉莉娅杀死的那名长官进入皇宫的时候,也曾经听长官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好像也和……长官是熟人。

“两位是不是也该做个自我介绍呢?”御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前近卫兵安德烈。”

“安娜·科穆宁娜。”莉莉娅道了个假名,这是她原来在易北城做间谍的时候用的化名,安娜·科穆宁娜博士,“我好像听第一计划里提到过你的名字。”

“哦?!”潘德似乎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的?”虽然看不到他的长相,但是却能清楚意识到他此时究竟是怎样一副激动的表情。

“因为,我也是第一计划的参与者。”

安德烈不解地凑到了莉莉娅耳边,悄悄问道:“喂,你在胡说什么?”

“你等着瞧吧,我在名单里见过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西洛那天看到的人也许只是个幻觉,他太需要有人能帮助他或听他说说心里话了。

东山号沿着既定航线航行到了沙海曼斯王朝的海域。

当西洛看到彼岸大陆的沙漠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明白自己离王国已经越来越远了,逃离黑木魔爪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

几艘大帆船与东山号擦肩而过,繁忙的码头边上是一座又一座沙黄色的土砖建筑。

高大尖顶的大灯塔巍然屹立于岸边,远方宏伟的寺院拱顶在烈日下迸发出万道金光,许许多多的白色海鸥在环绕着高塔盘旋。

蓝色的天穹下,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下船了,下船了,都行动起来到码头去补给物资!”戴着斗笠的东山号船长以雄浑有力的声音呐喊,那些打瞌睡的,打牌赌博的人统统都行动了起来。

黑木依旧带着那两把*,走进西洛的船舱,冷冰冰地说道:“需要的话,可以和我们到码头用餐,但不要想着什么逃跑的事情,你清楚我随时都可以砍断你的腿。”

西洛僵硬地点点头,心中苦笑着,洋溢着一种悲凉。黑木带着他上了岸,与其说是用餐,不如说是方便被黑木监视,这一点西洛也心知肚明。

对于西洛而言,曼斯的领土就像是个奇妙的世界,一切的事物都是新鲜的:蒙面的妙龄女子,戴方巾的男人,有着双峰的骆驼……

回廊似的街道两侧摆满了商人的地摊,篓子里香料、烟草、可可豆,桌子上地毯、鼻烟壶、琉璃盏……一应俱全。

御直似乎非常喜欢这些玩意,他一直都有收藏癖,每到一个地方,他都总想买下一两样东西放在家里显摆炫耀。

“这琉璃烟壶多少钱?”

“200金法尔。”

“这么贵!这样吧,我给你100,外加这把扶桑著名书法家亲笔签名的折扇,你通融一下呗?”御直从袖子里取出了另一把颇有陈旧感的扇子。

可商人很快就识破了他的伎俩,“去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上面写着‘王八’二字!滚滚滚,别来糊弄老子!”

看来这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御直也棋逢对手了,西洛心想。

黑木一行人来到了一家酒馆,这座酒馆的装璜非常具有沙漠风情,尖弧的拱门上垂着赤红金丝镶边的帘子,西洛刚走进大门,几名歌姬清亮动听的歌声便与巴郎琴的乐声交织在了一起,软软地送到了西洛的耳畔。

尽管楼上某些房间里时不时会传来几声急促的娇喘,但这丝毫没有令酒馆的等级打上折扣。

“啧,还真会挑选地方啊,黑木大人,莫非您以前来过这里?”御直不怀好意地笑笑。

“我随意的。”他说,“天知道这里还有那种服务。”

“噫,给那小鬼看到可不好哟。”

“是小恶魔。”黑木纠正。

西洛忐忑不安地跟随他们入座,似乎曼斯人都不怎么爱用凳子,酒馆里只有柔软的红色坐垫或银色沙发,矮小的餐桌上摆着茶壶状的油灯。一些西瓜、哈密瓜被切成小片和紫色的葡萄一同盛在陶瓷制的碗盘里。

一名黑人侍者拿着菜单,走向众人。天,他可真黑,不过长得却十分忠厚老实,御直心想。

黑人侍者彬彬有礼地问道:“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愿真神保佑你们,想吃点什么?”

“你们有寿司或鳗鱼饭么?”御直抢先开始点菜。

黑人侍者疑惑地摇摇头,“大概没有。”

“章鱼烧和猪扒盖饭?”

“没有。”

估计他根本就对这些扶桑料理不知所云吧。

“太失望了。”御直扫兴地拿着扇子扇风,是的,除了那些在房间里愉快*的小可爱外,这里什么也没有,难不成我们要拿她们来当做精神食粮吗?可秀色可餐并不意味着能填饱肚子啊,他心想。

“可以尝尝本店招牌的大盘鸡,诸位贵客。”

我还大盘鸭呢,“那就来一份吧。”御直说道,“其余的随机两份。”

——“是的,我也要两份!”

这时,黑人侍者刚记录好菜单,一位披着白色外袍的人忽然掀开帘子走进了酒馆,他沉重的金属战靴踩踏在地面上“噔噔”作响,所有正在喝酒或用餐的人都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他的背上背着一把两米长的直刃军刀!

“有奇怪的人来了。”御直喃喃说道,他身旁的黑木扬尘已然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追你们很久了哦,各位东方大佬。”那个人的单片眼镜在灯火中流动白光,眼睛迅速地扫过了酒馆内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西洛的身上,“那小鬼也在这嘛,看来你们知道我是来找他的了,感谢你们乖乖送上门。”

“你是谁?”黑木扬尘警惕地问道。

“在下猎魔教团副团长苏洛维奇。”

语音未落,苏洛维奇忽然将背上的军刀瞬间拔出,一刀斩向黑木的席位!

咔嚓一声巨响,桌子被劈成了粉碎,黑木也在同一时间拔刀出鞘,向后急退。瓜果和盘子飞向四面八方跌成几半,食客和嫖客们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

“所以说,你们交不交出那个小鬼?”苏洛维奇以威胁的口吻说道,他将白色的外袍一扯而下,露出了身体外包裹的金属骨骼,齿轮在他的胸前转动,背后的排气管道释放出白色气体。

“就凭你一个吗?”黑木舔了舔手背微笑,一个女妖形状的咒印开始在他的手背缓慢浮现,“没想到连猎魔教团都会来掺一脚。”黑木手中的炎斩和煌切燃烧起了赤焰与黄泉之火。

“我当然是做好准备的了……”

两名忍者突然从酒馆的天顶窗户破窗而入,他们手中的苦无(一种匕首,也是暗器)对准了苏洛维奇的脑袋,速度快得惊人!

——砰砰!

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两颗粗大的秘银霰弹子弹打穿了忍者的身体,殷红的鲜血喷泉似地射出,两人如同被一锤砸飞一般向后翻倒摔到酒罐上,噼里啪啦压碎一大片罐子!

黑人侍者如同见了怪物似地慌慌张张躲进了楼上传来娇喘的房间里,之后屋里传来了阵阵刺耳的尖叫。

“还有我猎魔教团的瓦西里呢。”另一个穿着联合王国龙骑兵制服的家伙拿着把*出现在了门前,“那小鬼,我们教团要定了。”

阴谋伦

玛尔斯号装甲车的轮子在混凝土路面上“咣咣咣咣”地行驶着。

确如兰德上士所言,恶魔们无法破坏装甲车坚固的外壳,玛尔斯号安全地护送安妮女王离开了西铁镇。

按照兰德上士的计划,他们打算到离这里最近的灰月镇去避难,并与易北郡的军队取得联系。

可倒霉的是,玛尔斯号离灰月镇还有一半的路程,发动机就莫名其妙的故障了,兰德上士伤透了脑筋也没有修好发动机,他们不得不在这里停下。

“见鬼,这破机器不动了……”兰德气恼地踹了踹玛尔斯号的钢板,上头的格林机枪都差点掉了下来,“原谅我,陛下,下次我绝不改装二手货了!”

安妮搀扶着蓝雪的手慢慢下车,看到外面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平野,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流过他们的附近,几棵又瘦又高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立在溪流旁。

长风漫卷过乱草,黄铜色的装甲车就如同是茫茫草海中的一座小小孤岛。

安妮心情复杂地望着远方已经几乎无法看到的城镇,落得个这样仓皇逃跑的结局还真是意想不到,究竟,计划中哪里出现了问题?

她觉得一定是有人背叛了她,致使计划出现了缺口,才导致了恶魔的提前苏醒。

——而且,还是可耻的集体叛变!否则,光凭几个人绝无可能破坏计划!

那么,也许这次恶魔在城镇里出现,会不会也是……想到这里,安妮只觉得一阵恐惧与心寒,她果真就如同是孤岛一般孤立。

“来,我的女王陛下,不坐下来休息一下么?”兰德坐在了泥地上,把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留给了安妮和蓝雪,他又把从装甲车里翻出的啤酒和肉干摆了出来,“看,今天的午餐,虽然简陋,但味道还是不错的。”说着,兰德已经就着啤酒啃起了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吗?”蓝雪看到安妮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石头上,眉毛低垂着,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忧郁。

蓝雪也许是第一次,或者说是她从成为女王开始第一次地,像个少女一般,会忧郁,会难过,也会抱紧自己,觉得那样就不会受到伤害。

转念一想,安妮她本来不就是个少女吗……只是披着女王的外衣竭力伪装自己罢了。

“雪,我不信任他们,我怀疑他们。”安妮终于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我觉得是我的王爵和大臣们想要夺走我的一切。是他们处心积虑要我死。”她的声音在颤抖,她何曾如此低迷过,“就像五年前谋杀我父亲一样,借事故的借口谋杀我!”

蓝雪急忙按住了安妮的肩膀,她看到安妮额头上流出了冷汗,机械手臂“喀喇喀喇”地响。

“别这样!都会好起来的,兰德上士会送我们回到王都。”蓝雪在她耳边低声安慰。

“我怀疑这次计划是有人从中作梗破坏掉的。”安妮冷静后思考道,“目的是为了让我死。地狱的呼唤,其实我都知道,如果当初黑雾出现的时候我们早到了几分钟,那我们就已经葬身地狱了,还有这次镇子里的恶魔袭击……”

“可究竟是谁会这么做?”

“亲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兰德上士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旁,“卢修公爵,蒙哥马利亲王,邓肯亲王,都有可能。”

安妮听后,反而长吁了一口气,就好像自己一直不敢确认的事情得到了别人的肯定,“我不能被他们打败。”她握紧了拳头,“不管是谁,他想要我死,那我就偏要活到最后,看着希望我死的人死!”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那我兰德也将会与您并肩战斗。”上士拿起了螺丝刀和螺丝钉,开始了对玛尔斯号的维修,“对了,关于第一计划,陛下能告诉我一些吗?或许我能从中看出一些蹊跷的地方。”

“告诉你?”

“请陛下信任我。”兰德俯首半跪,毕恭毕敬地说道,语气坚决而诚恳,“我愿用剑为陛下战斗到最后一刻,也愿与陛下平担烦恼。”他拔出近战用的宝剑举过头顶,阳光在剑刃上留下金色的闪光。

安妮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要信任他却又不敢,也许是太多太多的叛变,她已经对信任感到了麻木。只有一个人,蓝雪,是可以信任的。

因为,蓝雪是她在易北城唯一的朋友,也正是她在五年前的轰炸中及时救了安妮的性命。

换作五年前,安妮愿意信任任何一个人,而现在,她宁愿不相信任何人。

“第一计划是皇家机密,不是我不信任你。”安妮说道,“而是因为,我担心走漏风声。”

兰德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但仅仅是一瞬而已。

“如您所愿。”他说道,继而爬到了装甲车的底部开始了维修工作。

安妮和蓝雪平分掉了肉干,也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啤酒,只觉得苦涩而又不解渴,相比皇家酒窖里拿出的冰镇葡萄酒,味道实在差了太多了。

可是在这荒郊野外,没有军队,没有封臣,安妮的女王头衔就是形同虚设,哪里有什么皇家特供呢?

原来,在身临险境的时候,无论国王还是平民都是一样的。

“恶魔就在你我身边,我的安妮陛下。也许在这样的荒野里,比在喧闹的都市里更安全。”蓝雪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我也明白,你一定要回去的。”

是的,的确是。安妮从来不会安逸于现状,她已经思考着回去后该如何收拾烂摊子了。现在最大的担忧就是亲王可能背叛,以及与北帝国的战争。

“陛下。”兰德忽然边修车边说道,“我提供给您一个思路,假如恶魔袭击西铁镇是有组织有计划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来谋杀您对吧?”

“有可能。”

兰德笑了笑,取下几颗钉子,“那么就是有人希望您死了。”他用锤子敲了敲变形的铁板,“原谅我,您大可以思考,假如您死了,谁的好处最大,那么您就知道是谁可能想害您了。”

火刚与火之风暴

瓦西里手中的*冒出缕缕的白烟,两颗空弹壳“叮啷”落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两具忍者尸体的脚边。

西洛害怕地往后爬了几步,手掌摸到了一摊飞溅的血迹,不由得心底一凉。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抓他?西洛想不明白,只是因为自己长着紫色的眼睛?所以,他就像是人人都想抢夺的鸭子那样……

苏洛维奇让开了一条口子,那些食客和嫖客纷纷跑了出去,他将战刀指向了黑木扬尘,轻蔑地说道:“居然把恶魔寄生在自己身体里,你们还真是足够肮脏无耻啊。”

“总比某些躲在铁板后面的人要好得多不是吗?”黑木手中的炎斩与煌切划了个半弧,残留在空气中的两道火焰留下了如同火轮一般的残影。

“我们只要那小鬼!”瓦西里替苏洛维奇喊道,样子活像是个跳梁的小丑,“不然我们会杀了你!”

“你们已经要了我手下两个人的性命了。御直,带小恶魔离开。”

黑木的眼睛陡然间一睁,双手握紧炎斩与煌切,身后一赤一金两道火焰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扭曲如蛇的火焰像是女子的长发,一把酷似神社神刀的火焰高高窜起,一瞬间将酒店的地毯燃烧成火海!

“炎魔·解放。”

西洛感到了一阵忽而炙热又忽而冰冷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秒御直把西洛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可还没跑上几步,几颗子弹呼啸着打碎了他们身旁的瓶瓶罐罐,一颗子弹破片还划过了御直的脸颊,钉入墙面。

“糟糕了哦……这家伙可能很厉害。”御直嘟囔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两人忽感一道强烈的气流席卷过身旁,浓浓的紫色烟雾弥漫了开来。

苏洛维奇最后撑了撑镜片,几片金属便履上了他的面部,“魔动蒸汽三倍功率输出!”他身后的四条蒸汽排口中有三条喷出了滚滚的紫色浓烟,金属骨骼上的齿轮转动得也越来越频繁,摩擦溅射出万点明亮的火花!

西洛感到御直的手松开了,强烈的劲风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御直拿着扇子挡住了脸,而西洛也无意间注意到一个敞开的窗户就在他的身旁!

黑木和怪人在战斗,御直此时无暇腾出手来对付他,那么,这也许会是个逃跑的机会吗?或者说,是唯一的机会!

“你认为你的寄生虫小伎俩能战胜教团至高的科技吗?”苏洛维奇举起了两米长的战刀,深蓝色的高压电流在刀刃表面流淌,噼噼啪啪地,跳动的电火花如同在向整个扶桑阴阳寮宣战!

“那就试试看吧。”

西洛听着两人的唇枪舌剑,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在他们全神贯注的时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机会来了!

在苏洛维奇与黑木双脚同时离地的一瞬之间,西洛不顾一切地撞开御直,冲向了窗口。

就在前面,只要离开这里,只要冲出去,他就能自由,他就能摆脱被囚禁的命运!

然后!

在西洛踏上窗棂的一刻,离外面只有一步之遥的一刻,外面的世界却突然在此刻定格停滞。

御直牢牢抓住了西洛的腿,气流将他的和服吹卷翻飞,如同诡异的白色妖蝶一般的。

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还挺机灵啊,可惜慢了一步。”御直依旧是那招牌的怪异微笑,他紧紧束缚住西洛的腿,如同铁箍似的,西洛无法动弹分毫。

明明就差一点,外面的世界就在眼前,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

他看着窗外摇曳的棕榈树,此刻虽然混乱却无限广阔的街道,温暖的阳光,远方苍蓝的大海……明明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始终无法到达……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西洛眼中流下了晶莹的眼泪,他双手努力撑着窗户的边缘,他要离开,他要逃脱这些人的魔爪!

黑木与苏洛维奇战斗得难解难分,似乎苏洛维奇还占了上风。

炎斩格挡住了苏洛维奇的攻势,煌切跟着切割剥下了苏洛维奇的几片装甲,但仅仅是眨眼间,两米长的直刃军刀也将黑木扬尘击退老远。

“就这点能耐吗,扶桑人?”那位北帝国的猎魔人穿着粗气说道,“我还没有开启最高功率输出呢。”

“我也同样没有用尽全力。”黑木的手心流出了汗水,他意识到装备了金属骨骼的猎魔人力量速度均远超常人,即便依靠寄生恶魔的力量也仍旧难以取胜。

火势越来越凶猛,瓦西里退到了酒馆的外围,外面响起了火灾和迎敌的警报,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几名忍者从屋顶上跃了下来,瓦西里举起*毫不客气地扣动了扳机。

他此时此刻担心的并不是忍者,而是曼斯王朝的宪兵队,那些手持大弯刀和步枪的蒙面士兵,一旦人多起来,事情将会越来越棘手。

“老大必须要速战速决啊,该死。”瓦西里忽然瞧见远处窗户那里,西洛和那阴阳师僵持着,他脑子里飞快做出了个计划,“我也许也得帮老大一把才行了。”

西洛的小腿越来越疼,没想到御直平时看起来娘里娘气,可是力气竟然这么大!

“加油,小鬼,就这样就想放弃了吗?”西洛的身旁传来了某个人说话的声音,“瞧瞧你,早点和我交易不就好受许多了吗?”

西洛看到了那天那个留着银色长发的奇怪男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西洛的身旁,如同看戏一般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

“我?”西洛记得他说过自己的名字叫做“路西法”,“上次我就告诉你了,我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西洛咬了咬牙。

“我再给你思考一次,只要你把身体给我,我分分钟替你宰了他们,那些对你不友好的人都得死。”

“不,我不会放弃自由。”西洛拼命地将身体倾向窗外,悬殊的力量证明这根本毫无作用,可他仍然不愿放弃,“我要回去……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路西法拍了拍手,脸上看不出半点赞许的意思,也许对他来说这仅仅是无谓的挣扎。

“勇气可嘉,可是一切都得看实力。”

路西法张开双臂,面向身后混乱不堪的街道,商人们抱起自己珍贵的货物逃到岸边,平民们大呼小叫着“宪兵队”三个字,一些贵族见了立马命人调转轿子。酒馆里时不时倾吐而出的火舌就能令人们吓破胆子,四下奔走。

“你瞧瞧。”路西法冷漠地说道,“普通人在强者面前只能落荒而逃。这还只是个小小的争斗,如果是战争呢?有多少人将因为强者的游戏而被迫流离失所,弱者能掌控命运吗?”

“我……”

“答案是不能!”路西法加重了语气,拳头攥在了一起,不由分说打断了西洛的话,“老实说,我对你的弱小其实忍无可忍。”

西洛在那一瞬有些黯然,是啊,他只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人们随随便便就能将他带走,甚至要了他的命……

可是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自己是弱者,就因为自己天生的命运,他就没有反抗的权力吗?!

“爸爸”为了他,从愤怒的人群中把他带回了家。安德烈叔叔为了他,与比自己更强大的黑木拼了个你死我活。难道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绝不会屈服。”西洛最后注视着路西法的目光,眼睛里充满着不确定的希望,即便是不确定的,可它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却显得无比的强大。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依然不会因为我天生的眼睛而流泪……”西洛紧紧闭上了眼睛,狂风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将帘子舞动飞扬,“命运让我学会了反抗,命运让我认识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所以。”

“所以……”他不会再甘愿被他人所任意摆布,即便命运让他饱经磨难,“所以,为了他们,爸爸,妈妈,安德烈叔叔,还有其他那些关心过我的人,也为了我自己,所以,我要战斗,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身后刀剑碰撞与枪炮的声响在此刻仿佛停滞了,起舞的烟尘与跳动的火花蔓延向了西洛的方向。

“所以,为了他们,为了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反抗,我不能倒下!”西洛的眼泪到最后化成了殷红的鲜血,悄然滑落他稚嫩的脸颊,他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希望,用尽全身的力量向着外面的世界,连声音也开始颤抖。

可这是他的呼唤。

无论其是否黑暗,外面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西洛也会去不顾一切地争取那一份属于自己的自由。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路西法缓缓踱向西洛的面前,“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是你这样的人。”他伸出了一只遍布黑色纹身的手,触碰到了西洛瘦小的手臂。

“可是我别无选择,在你答应我之前,我只能帮你。”路西法突然将五指死死握紧!“仅有这一次而已。”

御直莫名其妙感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他越来越难以抓紧西洛的腿,就好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一般,他自己的力量竟然像被抽走似地不断流逝!

“怎么会?!”御直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逐渐感到无力,如果再不松手,他恐怕会被榨干身体里的每一份阴阳之力,就算唤醒了体内的恶魔也……

不可能的!

御直终于松开了手,撕下了一片大粗布,西洛从窗户外摔了下去,御直几乎精疲力竭,额头汗水直流,之后的一瞬间,愤怒的火舌涌向了他的方向。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西洛。”路西法说道。

“既然同为第一计划的参与者,那么我就很荣幸与你们相遇了。”潘德医生摘下了鸟头面具,露出了一张略显老态,但却有种教父气质的脸,“那么,你们有意愿和我去拜访一位朋友吗?”

“朋友?”莉莉娅疑惑地问道。

“是的,朋友。”潘德指着不远处一栋看起来大而老旧的别墅,它孤零零地立在溪流旁的树荫下,“他也是计划的参与者,你应该认识,就是奥兰迪博士。”

——“奥兰迪,奥兰迪!”

机器乌鸦忽然躁动了起来,在安德烈的肩头拼命扑棱着翅膀,跳来跳去,声音尖锐而刺耳。

“喂喂,很痛哎,你这白痴乌鸦,快给我……”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回荡在金色的原野之上,安德烈的抱怨被硬生生打断了。潘德御医和莉莉娅也被枪声吓了一跳。机械乌鸦止住了叫唤,呆头呆脑地看着枪声传来的地方。

“真是啰嗦的家伙,你的田地我们爱踩就踩。”骑兵队长手中的*中冒出了一缕白烟,他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被打中胸口的可怜人,不屑地吐了泡口水,“纯粹找死。”

是那个年轻的农夫,机动骑兵的人杀死了他。那条被莉莉娅一刀刺伤了嘴巴的黑狗哀嚎着爬到主人的尸体旁,用沾满血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主人的脸,仿佛不相信他已经死去。

安德烈和莉莉娅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是麻木还是悲哀,刚刚还在和他们说话的农夫就这么……死了?

瘦小的黑狗不住哀嚎,时不时转过脑袋冷眼盯着那些骑兵,它想要吠叫咆哮,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哽咽像是哀鸣。

“这只蠢狗还敢瞪我?!”骑兵队长咒骂着,再次举起枪,转了个轮机,将冒烟的枪口对准了黑狗的脑袋,“今天弟兄们有狗肉吃了。”

“住手!”安德烈大喊了一声,狂奔过去阻止,可是太迟了。

——砰。

安德烈的脑袋仿佛是“嗡”的一声,天旋地转。黑狗在麦田中倒下了,静静躺在了主人的遗体旁,眼眶中流出了像是眼泪的液体。

“不,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安德烈一个不小心跌倒在了麦田里,麦芒再次割破了他脸上的伤口,“你们还是军人吗……这是恶魔的行径!”

一群机动骑兵欢呼着跳下机械战马,一些人厚颜无耻地称赞队长枪法了得,一些人则迫不及待掏出了马刀冲到黑狗的尸体旁,安德烈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莉莉娅也背过了身子,潘德御医则轻叹一声,重新戴起了鸟头面具,踱步到众人中间。

“如果你开口问我要赔偿不就好了吗,为何不自量力去反抗士兵?”潘德看着农夫的遗体,他死前仍旧咬牙切齿,手中的镰刀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无法拿下来。

“喂,都停一下吧。”御医挥手制止那些骑兵,“以女王和卢修公爵及两位亲王的名义,你们应当像点机动骑兵的样子。”

“这臭小子敢命令我们滚出他的田地!”骑兵队长不满地说道,脸上依旧是那种傲慢的神色,以及某种杀了人的自豪,“正是为了维护机动骑兵团的尊严,哪晓得这小子一枪就死了。”

“杀个毫无战斗力的村夫就叫维护尊严吗?”潘德严厉地反问他,令骑兵队长一时哑口无言,“你这蠢才,你抹黑了蒙哥马利亲王的形象,别忘了你身上那个刻着山之龙的纹章!”

骑兵队长有些羞愤难当,但是出于御医是亲王的贵客,他还是选择了妥协,他松开了咬紧的牙关,闭上眼睛一喊:“好吧好吧。所有人都归队!把这尸体处理掉,别被人看见,听清楚了吗?”

那些骑兵们匆匆忙忙丢下残肢碎块,把农夫的尸体抬到荒郊野外。

安德烈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他不禁因为自己曾是个近卫兵而感到无地自容。

“我不希望这些白痴再这么放肆了。”潘德说道,“我们走吧,诸位,到奥兰迪博士家去。”

说起这个名字,莉莉娅似乎也想起了乌鸦的话——奥兰迪博士是个混蛋。呵,看起来自己是无法摆脱这个“第一计划”迷局了。

“安德烈,我们走吧。”莉莉娅扶起他,凑近安德烈的耳畔低声道,“我们需要忍耐。”

安德烈只好点了点头,咬咬牙心一横,“没关系,回头让他们好看,我发誓。”

到达那座别墅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阴沉了起来,远处山峦飘过的黑色乌云将阳光遮挡,山阴的面积延伸到了山脚的城镇。

莉莉娅看到别墅的木门有些老旧,枯黄的爬山虎缠绕着墙面,远远看去就像是裂痕一般可怖。

门窗紧闭着,别墅外围的围墙也积满了灰尘,苔藓隐藏在狭缝中,歪倒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大概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信箱里也塞满了信件,无人收取。

“还真和鬼屋似的。”安德烈评价道,“那个什么奥博士真的还住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潘德御医轻轻敲了敲门,一众机动骑兵就站在门外看着。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屋子里传来了走路的动静,这破地方居然还真有人住!

“谁啊。”某人推开了木门,门后传来了嘶哑而沉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个活了一百岁,半死不活,重病缠身的老人一样。

“是我啊,蒙哥马利亲王的御医,我们以前在王都见过。”

“哦。”门后出现了一个形如枯槁的人,他的脸苍白得像是死人,全身瘦得和骷髅没有什么区别,“请进吧,很久没有来人了。”

安德烈呆在了原地,过了好半天才轻轻戳了戳莉莉娅的肩膀,“这是僵尸,还是活人……”

“活死人吧。”莉莉娅微微笑了笑,但仅仅是一会儿,她又变得严肃了起来,眉头紧锁,“总之,这里有古怪。”

众人走进屋子,机动骑兵留在溪流旁扎营。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莉莉娅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霉味,还有各种药水混杂的气息。

这味道就像那次的废弃地铁道。

从进入这里一开始,莉莉娅就莫名的心跳加快,右眼也开始有些疼痛了起来。这种感觉,究竟……

奥兰迪博士的客厅摆满了各种化学药品,还有某些不知名的精密仪器,乱七八糟的图纸和草稿扔了一地都是。

他似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屋子乱得堪比拆迁危楼,安德烈还担心这里会不会突然爆炸或塌陷什么的。

那奥兰迪博士刚把众人领到沾满煤渣的沙发上坐好,他就去摆弄自己的仪器去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真是叫人很不舒服。

“奥兰迪博士,那个我是来拜访您的……”潘德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但博士依旧自己忙自己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人嘛。难怪乌鸦都骂他混蛋。”安德烈暗自骂道,只见奥兰迪博士忽然抬起了头,转过身来,见鬼,不会这么小声都听得见吧!

“你们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博士僵硬地说道。

“这样的,关于第一计划,蒙哥马利亲王很想知道,你们的工作进度……”

“不知道。”奥兰迪打断了潘德的话,使得潘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在他记忆里,这个怪老头虽然脾气不好,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那易北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团黑雾是……”他仍然不甘心地继续发问。

谁知道奥兰迪博士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手指剧烈颤抖着,手中的药瓶碰在了一起,“乒乓”作响。

安德烈肩头的乌鸦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暴躁了起来,大喊着:“奥兰迪博士,我们会死吗,奥兰迪博士……”

“你不该问这个。”奥兰迪的脑袋竟然三百六十度转了过来,凹陷的眼眶里几乎都是眼白和血丝,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了几颗又黄又黑的牙齿,“这东西不是你们该懂的,各位同僚。”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