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 xp1024.com
《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一章 不畏豪强勇少年

东晋太元六年(公元381年),南兖州,京口镇。

已是五月,一片片青翠碧绿的水田之上,短衫露腿的农夫们,在弯腰劳作着,微风拂过,水稻低垂,时不时地现出架着犁的水牛,一边甩着尾巴,一边慢慢悠悠地前行,一条五尺多宽,黄土飞扬的官道,大路朝天。

官道之上,一条八尺大汉,土黄色布衣之上,缝着五颜六色的补丁,身形壮硕魁梧,正背着一捆足有丈余高,小山也似,看起来起码有两三百斤的柴禾,向前走着。

这一捆柴太高太宽,几乎大半个官道,都被完全遮挡住了,连后面的路上行人,都无法看到。

更吓人的是,尽管背了如此一大捆柴禾,这个大汉依然健步如飞,套着一双破草鞋的大脚,每一次踩下来,都会在地上留下个几寸深的小坑,连这官道,都在微微地震动着。

两个农人从农田里直起了腰,对着这条大汉笑道:“刘裕,怎么今天又来南山伐薪了啊,没去渡口那里当值吗?”

这位名叫刘裕的大汉转过了头,微微一笑:“上午先打柴,下午再去渡口转转,上头来了命令,最近有不少伧子(南方人对于北方中原来人的蔑称)南下,要我们去招呼一下。不过,我总得先养家嘛,就靠里正这点禄米,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啊。”

这名叫刘裕的大汉,乃是晋末京口人士,自幼父母双亡,由继母一手拉扯长大,曾经因为家里太过贫穷,母亲又因为难产而死,一度被父亲送到了舅母家,甚至落得了个寄奴的外号。

五岁左右的时候,小刘裕总算被父亲接回了家,但很快父亲也因为劳累而死。

大概是老天也不愿意看到刘裕如此悲惨,让他从小就天生神力,好斗凶悍得连这以民风强悍的京口人也为之侧目,很多叫他寄奴的孩子,都在他的拳头之下,成了伤残级别不等的人士,缺牙的,断鼻梁的,比比皆是。

也正因此,在这个拳头即是王道的乱世中,他被朝廷擢为里正,而今天,新任刺史即将上任。

刘裕盘算着打完了这捆柴后,就到渡口的集市上卖了,顺便当值,没准,新任刺史大人还会先巡视下最近人流量很大的渡口呢。

另一个农人指着前面的官道说道:“刘裕,那边来了一队人马,排场好像不小,你最好看看是不是刺史来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看向了前方:“我这就去。”说着,他的脚步加快了。

前方百步左右的官道之上,一队人马,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先头的一人,二十出头,个子中等,青衣小帽,颧骨高耸,大眼薄唇,面色冷峻,吏员打扮。

在他的身后,一个穿着上好的锦纹绫罗袍子,戴着逍遥巾,玉带厚靴,贵公子打扮的人,三十多岁,脸上搽着厚厚的白粉,昂着脑袋,骑马而行。

这个贵公子身后和两侧跟着的几十人,个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手里持着棍棒,腰间缠着皮鞭,却是穿着绸缎,上绣飞鹰走狗。

在这个高门世家的天下里,一看即知,这些人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家丁恶奴,他们一边走,一边高声吆喝着:“贵人出行,闲杂人等退让!”

一个扛着锄头,刚刚从一边的田地里走上官道的农人,十六七岁年纪,黑瘦矮小,腿上还沾着黑黄相间的田泥,不情愿地走到了路边,自言自语道:“什么人啊,这么横?”

马上的贵公子耳朵动了动,停下了马,他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纱巾,抹了抹鼻子,显得很不经意地说道:“蹂之!”

十几个恶奴顿时冲到了这个农人的面前,为一人,右脸颊上长了块铜钱大小的黑痣,痣上几根稀疏的黑毛,随着他的怒骂声,一动一动:“瞎了你的狗眼,连新上任的刁刺史家的公子都不认识了吗?教你们长点记性!”

这几个恶奴边骂边打,三脚两拳,把这个农人打翻在地,然后就是一头劈头盖脸的鞭子抽了上去。

农人本想反抗,但一听“刺史”两个字,一下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只抱住了脑袋,护着要害之处,在地上滚来滚去,高声讨饶道:“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

刁公子的嘴角边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冷冷地说道:“刁毛,让伊去看大夫!”

那个为的,名叫刁毛的黑痣恶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在手上掂了掂,里面铜钱碰撞的声音哗啦啦地响。

刁毛随即就把钱袋子扔在了给打得灰头土脸的农人面前,又狠狠地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沫:“记住了,这是刁公子赏你们的。下次招子放亮点!”

他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刁公子的身边,点头哈腰了一番,一挥手,招呼着同伴们向前大摇大摆的走去。

刁公子笑着对前面引路的那个胥吏说道:“刘从事,世人皆云京口民风强悍,由此观之,不过如此嘛!”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之声:“京口的民风,不是你所能评!”

刁公子的眉头一皱,刁毛蹿前几步,鞭子重重地往地面上一抽,扬起一道尘土:“哪来不识抬举的东西,不知道贵人出行,需要避让吗?皮痒了是不是?!”

来人正是刘裕,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一张十七八岁的脸露了出来,天庭饱满,墨染浓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精光闪闪,鼻梁高挺,下颌如岩石一样坚硬,一身健实的肌肉垒块,把这身补丁加补丁的布衣都撑得棱角分明,而这一身乡间樵人的打扮,完全无法掩盖他那过人的英武之气。

刁毛刚想要撒泼打人,却是给刘裕的身形块头吓住了,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刁公子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鼻孔对着这条大汉,沉声道:“汝聋否?挡道中央,求死乎?”

刁毛一下子又来了胆气,大叫道:“小子,贵人赏你话说,还不快跪下!”他说着,捏紧了手中的皮鞭,作势欲扑,而二十多个恶奴也捏紧了棍棒,不声不响地从两侧围住了刘裕。

第二章 京口瓜步一水间

刘裕双肩一松,这小山也似的柴禾一下子落到了地上,砸出一片黄色尘雾,他的双目中精光如冷电般,直刺那个刁公子,声音中透出一股凛然之气:“按大晋律,州郡以上官员出行,当鸣锣清道,百姓回避,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位长官呢?”

刁公子的眉头微皱,刁毛跳着脚大吼道:“你没长眼睛是不是,这可是你们这里新任刺史,刁逵刁使君的亲弟弟,刁公子!”

刘裕哈哈一笑:“我道是刁刺史出巡呢,排场这么大,原来只是他的弟弟啊,不知刁公子现在是何官身?”

刁毛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说不出话,胥吏模样的人看了一眼大汉,走到刁公子跟前,轻轻说了几句话,刁公子脸色一变,咬了咬牙,沉声道:“我们走!”

他一挥手,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就策马而驰,黄尘四起,而几十个恶奴纷纷转身跟在后面狂奔。

刁毛脸色变得很难看,指着大汉吼道:“小子,你有种,走着瞧吧!”说着,转身就跑。

刘裕眼中冷芒一闪,踢起一块土坷拉,正中刁毛的屁股,刁毛“哎呦”一声,向前跌了个狗吃屎,叫骂着爬起身,也不顾去拂身上的尘土,匆匆就向前就跟着跑:“公子,等等我。”

胥吏转过了头,看着大汉,叹道:“刘裕,顶撞权贵,不是好事。”

刘裕平静地说道:“刘毅,你也是京口人,就看着乡亲们这样给欺负吗?”

胥吏的脸色一变,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刘裕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大道的拐角处,一边的那个农人站起了身,向他拱手谢道:“多谢刘大哥出手相助。”他一边道谢,一边弯下腰,想去捡地上的那个钱袋。

刘裕脸色一变,上前两步,一脚就踢飞了这个钱袋,远远落入路边几十步外的水田中,他一拳打在这个黑瘦农夫的胸口,擂得他后退了两步:“二熹子你争点气行不,这钱能拿吗?你这个样子只配永远给人欺负!”

二熹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身上的破烂衣衫,因为刚才的挨打,好几处磨通了,而里面的肌肤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有些伤痕处还在渗血。

刘裕叹了口气,指着道上的那堆小山也似的柴禾,说道:“把我打的柴禾拿去卖了吧,换了钱去看大夫,再整点小酒喝。记住了,咱是京口人,命可以不要,骨气不能丢!”

二熹子喜形于色,连忙跑上官道,去解那堆柴禾了。

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着向前疾走的刘裕叫道:“刘大哥,这柴禾给我们了,你今天怎么办?”

刘裕也不回头,挥了挥手:“我到蒜山渡口看看,接伧子去。”

京口镇,蒜山(今天的金山)渡。

长江之上,白帆点点,宽逾五里的江面之上,百舸竞渡,东晋水师的黄龙战舰与赤马舟快船,巡江而走,而从对面的广陵郡(今扬州)的瓜州渡口,一趟趟满载着人马的平底大渡船,不时地停靠到这京口北的蒜山渡口边上,放出批批北方来客,车水马龙,好一副热闹繁忙的景象。

几页扁舟从江边慢慢地驶过,浑身上下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渔夫渔妇们,或是奋力地把一张张地大网撒向江中,捞起条条鲤鱼,或是悠然独坐舟头,长线钓鱼。

欢快的放歌声在天地间响彻着:“朝罩罩城东,暮罩罩城西。两桨鸣幽幽,莲子相高低。持罩入深水,金鳞大如手。鱼尾迸圆波,千珠落湘藕。”

而在这渡口两边,大大小小地座落着十几个铺子,有的铺子上堆着一条条的小鱼干,用盐渍了,正是行脚客商们所喜欢的干粮,而有的铺子上,则盛着香喷喷的果脯,上面滚着几颗白色的糖末,果香入鼻,沁人心脾。

最靠外的一个铺子,一个驼背的老妪,正挥着一把小蒲扇,有气无力地吆喝着:“茶汤,上好的茶汤,只有在江南才能饮到,提神醒脑,解渴生津!”

而在她的身边,低矮的胡床之上摆着十几个大碗,里面尽是茶汤,清香扑鼻,后面的一个大锅里,正煮着两块茶饼,两个二十多岁,葛布短衫的后生,正满头大汗地用长杆在这锅里搅来搅去,时不时地撒进一些胡椒、盐巴,煎茶制茗。

刘裕负手背后,在这些铺子间逡巡,边上的几个铺子的小贩纷纷笑了起来:“哟,刘大哥,今天你怎么有空来这渡口转转了?没去打山里打柴吗?”

“怎么,刘大哥这么有闲情兴致,要在这渡口查查可疑人等吗?”

刘裕乃是汉高祖刘邦的兄弟,楚王刘交的二十二世孙,而现在的他,家道中落,只是一个京口郡的里正。

刘裕的眉头皱了皱,转而沉声道:“无甚大事,不过是上头交代,近日北方伪秦意图南侵,犯我大晋,北方汉人士民,纷纷南下,我们京口是侨置区,需要安置北人,顺便查探奸细。羡之,你小子不在家读书,怎么跑这里做起生意来了?”

这个叫羡之的男孩,姓徐,是个十五六岁的黑瘦少年,双眼炯炯有神,他面前的摊子上,堆着不少黄桃与杨梅制成的蜜饯果脯,而他的手里,则持着一把蒲扇,在赶着围着果脯飞来飞去的苍蝇。

徐羡之笑道:“刘大哥,这两天江边来了许多北方客人,我娘说了,出来历练一下也好,顺便卖点果脯来补贴点家用。要不,您尝尝我们家的果脯味道怎么样?”

刘裕勾了勾嘴角,径直走过了徐羡之的摊位,他的话随风飘进了徐羡之的耳朵里:“别光顾着卖果脯,可要帮我盯着点啊。”

那卖茶汤的张婆微微一笑,端起一碗茶汤上前,递给了刘裕:“喝碗茶汤吧,煞煞渴。”

刘裕来者不拒,道了声谢后,端起茶汤一饮而尽,放下碗时,他的眉头皱了皱:“我还是喝不惯这撒了胡椒的茶汤,不如酒来的痛快。”

一边的徐羡之也凑了过来,笑道:“大哥放心,我的这双招子,亮着哪!谁是奸细,一眼就看出,绝不让他混进咱京口。”

第三章 三家汉民结伴行

说到这里,徐羡之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神神秘秘地递给刘裕一小包果脯:“刘大哥,这果脯你可以给小孩子吃,两个时辰已经过来五六船人了,看着都是拖家带口的。唉,那些小孩子个个面黄肌瘦,看着可怜,你正好做做善事,也算尽了地主之谊吧。”

正说到这里,却是一阵水声从江边船来,而一声江南腔的拖长了的号子声响起:“靠岸喽,放板下客啦!”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条大渡船靠到了渡口,一大群梳着辫,穿着皮袍,明显北人打扮的流人走下了跳板。徐羡之连忙跑回了自己的摊位,嚷道:“果脯,上好的果脯,江南风味,三钱一袋!”在这渡口的所有商贩都开始了高声的吆喝与叫卖之声,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心中暗忖道:好了,又有伧子来了,我这个里正,也应该去履行迎来送往的职责啦,也许有传说中的北方士人呢。

三十多个辫左衽,穿着皮袍的人,有男有女,有壮有少,走下了船板,刚一下船,不少人就跪地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把头上的辫给解开,头披散,衣袍脱下,重重地扔在河滩之上。

刘裕虽然也接送过不少北方流人,但很少见到穿成这样的,这些北人的衣服,前襟向左掩,这叫左衽,跟汉人穿衣是衣襟右掩的右衽完全相对,只有在北方胡人统治之下的百姓,才会被迫如此穿衣。

再就是头,汉人都是梳髻,而来自草原的胡人却是把头编成一个个的小辫子,看着象是绳索,所以南方的汉人叫北方胡人都叫索虏。

不少汉人百姓为了避免给北方的胡人所欺压,也只能在衣着打扮上跟他们一样。所以为什么说衣冠南渡呢?就是因为只有在这大晋之地,才会有正宗的汉人打扮啊。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恨恨地想到:这些个索虏当真欺人太甚,连我们汉人的型和穿着都要更改!哼,要是我有朝一日能打回中原,收复两京,也得教他们个个跟我们汉人一样,留髻,穿衣右衽了!

不过刘裕转念一想:现在北方情况紧张,大批汉人南下,这些人应该是从北地过来的汉人,在江北的广陵,两淮一带根本无法停留,直到过了江后才感觉到安全,这才抛弃胡人的辫,解掉这左衽的衣襟,意思是终于可以重做汉人了。唉,这些人真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招呼这些人才是。

想到这里,刘裕走上前去,对着痛哭流涕的那帮人,沉声道:“我乃大晋南兖州京口郡蒜山乡乡里正刘裕,尔等何人,报上姓名,郡望!”

跪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子相视一眼,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来。

这三十多人虽然有老有少,但明显站在前面的三个汉子是领头之人,三双犀利的目光,在刘裕的身上扫来扫去,带了几分疑惑,又有几分警惕。

刘裕自己是一个身长八尺,壮如熊罴的大汉,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三个人,有两个也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壮汉子。

左边一人,二十多岁,脸色黝黑,国字脸,大眼虬髯。在他的身后跟着五六个孩子,都只有四五岁大,站在三四个妇人身边,还有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被抱在一个妇人的怀里。

他们的头上都缠着白色的孝带,腰间系着麻绳,显然是有亲属亡故,还在丧期。

这名黑脸大汉沉声道:“俺姓檀,名凭之,青州高平金乡人。这几个后生小子,是俺的侄子。他们的父亲,俺的大哥檀修之,在这一路南下的时候被盗匪攻击,战死了。”

“这一路上,俺们檀家和这两家孟家,魏家兄弟结伴而行,终于生入晋境!俺们到了广陵城的时候,那里的官吏叫俺们过江来京口,说是有人接待安置,这是路引文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信袋,递给了刘裕。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红,他从小习拳脚棍棒,文字只是粗通,但他还是接过了这个牛皮袋,松开袋口,抽出了里面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飞快地扫过了上面的文字,还好,这上面的字都还认识。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末尾的大印之上,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镇北将军府的公函。上面说,有高平檀氏、任城魏氏、平昌孟氏三家,男女老少三十七口人,让本地吏员带他们去郡治里找长史安置。”

刘裕抬起头,看着那檀凭之,说道:“你就是这高平檀氏吧,那请问哪位是任城魏氏呢?”

站在檀凭之边上,一个二十出头,瘦高个子,孔武有力的汉子,站了出来,他的眉眼算是比较寻常,但最不寻常的一点,则是他的那张嘴。

这个汉子的上嘴唇象是给砍了一刀似的,自下向上地拱起,直到鼻孔处,整个嘴唇似乎是裂开一般,象是个兔子。

刘裕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略通医理,知道这种叫鄂裂,或者说是兔唇。

兔唇汉子开了口,随着他的说话,那看起来足有三片的嘴唇,一动一动,让人看起来说不出的难受:“俺叫魏咏之,任城人。听说秦军要南下攻晋,俺家兄弟们一合计,不能帮着胡人打咱们汉人,于是就一起南下了。”

“路上遇到了檀家兄弟给那中原的丁零胡人围攻,俺们和另外一家正好到的孟兄弟一起,打跑了丁零胡人。”

“只可惜,唉,檀家大兄弟他,中了胡人的箭,抢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檀凭之的泪光闪闪,而身后的几个妇人,更是哭出了声。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轻声道:“我听说自永嘉之乱以来,汉人南下,就要面临数不清的胡人马贼和盗匪的攻击,甚至胡人的州郡兵将,也会随时出动劫杀这些南下汉人,你们也真不容易。那么,这位就一定是平昌孟氏的带头人了吧。”

第四章 言语相激试细作

站在魏咏之身边,一个面相有些阴沉,山羊胡子,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与一身短打扮,肌肉达的檀凭之与魏咏之不同,此人穿着一身长袍,书生打扮,这让他在这一群逃难的人群中,非常地显眼。他向着刘裕行了个礼:“在下平昌孟昶,携族弟孟怀玉、孟龙符等,见过刘里正。”

魏咏之笑道:“这位孟兄弟,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我和檀兄弟都长于搏击,短于谋略,而他是我们这群人里的军师了。一路之上,我们这一小队人马,听了孟兄弟的话,昼伏夜出,避开大路,只走草泽,好几次都是堪堪避过胡骑的追击,大家可都服他呢。”

刘裕点了点头:“自从永嘉以来,中原一批批的汉人流民南下,绝大多数是给胡人截杀了,而能活着来到江南的,多数是靠了流民帅来带领。”

“这些流民帅,多则带几千家,少则带几十家,无不是把这些流民组织在一起,各尽其责,迁移行进,如同作战一般。”

“孟兄也颇有我朝开国时流民名帅祖逖,苏峻之遗风啊。”刘裕一边打量着孟昶,一边笑道。

孟昶一开始笑而不语,直到听到苏峻二字时,脸色微微一变,转而阴沉起来。

这个苏峻是东晋开国之初的著名流民帅,带了几千家人渡海南下,官至将军,为国北击胡虏,南平叛乱。苏峻本人也因为身为一个书生,却在乱世中以军事才能出头,从而成为一个传奇。

只可惜此人野心勃勃,晚节不保,后来因为不肯交出兵权,竟然反过来攻击收留他的东晋朝廷,举兵反叛。

苏峻虽然一度攻入京城,控制了皇帝,但最后仍被东晋各地藩镇联合消灭,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与那中流击揖,北伐中原的祖逖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孟昶冷冷地说道:“孟某虽是一书生,但也知恩义,刘里正以苏峻这种叛贼来称呼孟某,不知是何意思呢?”

刘裕微微一笑,一揖及腰:“抱歉,小弟一时失言,孟兄见谅。”

孟昶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些言是不能乱失的,我等北人,心慕晋室,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南渡,可不是来受这种嘲讽的。刘里正,还请把那路引文书还我们,我们自已去见州官。”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样不太好吧,迎来送往,本就是我作为里正的本职。我虽失言,刚才已经赔了礼,孟兄也不必这样吧。”

孟昶冷冷地说道:“来这渡口的不止我们这一条船,后面一条船上,好像就是有贵人呢!刘里正想必也看不上我等草民,还是不要耽误了你见贵人的机会吧。”

刘裕把装回了牛皮袋的路引还给了孟昶,说道:“那就祝几位一切顺利了。”通过刚才的试探,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在交还路引的同时,刘裕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孟昶身后站着的三个小孩子身上,都是只有四五岁,拖着鼻涕,只着单衣,面有菜色,显然是很多天没吃到好的了。

刘裕从怀里掏出了刚才徐羡之给的小袋,里面放了几片果脯,他掏出了一块,那三个孩子顿时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孟昶也不答话,接过了路引就走,檀凭之和魏咏之相视一眼,摇了摇头,对着刘裕抱拳离开。

而跟在孟昶后面,显然是孟家子弟的一个少年,却是拖在了最后,他看起来一脸的童稚,眼巴巴地看着刘裕手上的一块桃脯,舔了舔嘴唇。

刘裕微微一笑,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对着这孩子说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孩眨了眨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块桃脯,说道:“俺叫孟龙符,刚才你们说话的那个,是俺族兄。”

刘裕笑着伸出了桃脯:“小兄弟,路上饿了吧,吃吧。”

孟龙符的眼中光芒闪闪,有些犹豫:“俺兄长说了,不能随便受人恩惠。”

刘裕笑着摸了摸孟龙符的脑袋:“这不是什么恩惠,是朝廷对你们这些北方流民的捐助,到了刺史府那里,还有粥喝呢。你要真觉得这是什么恩惠,以后长大了再报答我好了。”

孟龙符咬了咬牙,一把接过那块桃脯,转身就跑。跑出十余步,他回过头,对着刘裕握紧了拳头挥了挥:“俺记住了,刘裕大哥,以后俺一定会报答你的!”

孟昶冷冷的声音从前面顺风而来:“龙符,你在后面磨蹭什么,屁股又痒了吗?”

孟龙符吐了吐舌头,本能地摸了摸屁股,向着刘裕作了个揖,转身就跑,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官道拐角处时,徐羡之摇了摇头:“刘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为啥要把人家比作那个反贼苏峻?也难怪这姓孟的这么大脾气啊。”

刘裕笑道:“这三家里,明显是以这孟昶为谋主,但这路引文书却是在檀凭之的手上,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明明是三家人的主心骨,却是躲在全无心机的檀凭之后面,可见此人性格阴沉地很!刚才我用话激他,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也好试试此人是否是细作。”

徐羡之睁大了眼睛:“什么,这姓孟的看起来饱读诗书,标准汉人,会是奸细?”

刘裕叹了口气:“秦国即将南侵,用间派谍乃是常用手段,檀凭之和魏咏之应该都没什么问题,但这个孟昶,却让我生疑!不过,刚才这一试,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

“怎么就没问题了,何以见得?”徐羡之追问道。

刘裕微微一笑:“如果孟昶真的是奸细,必有人质给扣于北方,不然他这样的汉人,来了晋地,可就不受控制了。那孟龙符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演戏,必是他弟弟无疑。所以间谍之嫌,可以排除。羡之,这些是需要实践经验,察颜观色的,你读的那些书里,未必会写到。”

徐羡之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刘大哥你还真的是心细呢。看来要跟您学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哪。”

第五章 翩翩两仙江上来

刘裕很自然地拿过了袋子里的一块果脯,塞进了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不过孟昶的心胸不怎么宽广。这人很有本事,但似乎不想那么快地显示自己的才干。或者说,现在是国家用人,需要征兵之时,可孟昶却不想这么快给盯上从军。”

“所以,他把这檀凭之顶到了前面。如果这三家人真的给安顿下来,只怕檀凭之和魏咏之会从军,而这孟昶,则会观望。”

“不过,看起来孟昶不是那种北方世家。若真的是有北方世家前来,只怕也会是先去广陵城见官,这些人是镇守广陵的谢将军要派员护送的,哪会让他们自已来找刺史呢。”

徐羡之点了点头:“不过,那姓孟的不是说,后面有贵人来吗?”

刘裕的目光落到了江面之上:“应该来了。”

一艘渡船已过江中,顺着劲吹的江风,一个清朗放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刘裕与刘穆之的耳中:“得酒满船数百斛,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爵,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

随着这歌顺风而来,一股烤螃蟹的香气也飘了过来,刘裕摇了摇头:“坐个渡船也不忘了吃螃蟹,看来,真的是贵人来了。”

渡船稳稳地停靠在了岸边,船老大跳下了船头,放下踏板。

船上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十余人,都是衣着得体,没有一个是象刚才那三家人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是北方逃难而来的流民。

七八个客商打扮的人走下船后,最后走出来的两个人,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先前下来的一人,四十出头,青袍纶巾,手摇羽扇,宽袍大袖,虽然只是寻常的士人穿的缮丝衣服,但是仍然有一股神仙也似的气质。

其人面如冠玉,五官精致,丹凤眼,剑眉长髯,黑须及胸,江风轻轻地吹拂着,与那些在这个时代习惯性地施粉涂面的小白脸们相比,尽管这位中年人不施粉黛,却仍然可称风华绝代,所谓的名士风流,不过如此吧。

而后面的一人,则是一身白袍,四十许人,别人都已经下了船,他还留在船舱里,坐在胡床(古代坐具,类似现代的板凳)之上。

其人的容貌,比起前面的这位,更胜一筹,眉目如画,隆准大眼,肤色莹白如玉,头戴玉簪,垂及腰,江风一吹,袍飘逸,九天神仙,不过如此。

白袍秀士的右手里拿着一只蟹壳,他轻轻地舔噬着壳上的蟹黄,左手则持着一方锦帕,不时地擦拭着嘴上的膏黄。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强力壮的仆役,布衣快靴,孔武有力,手里拿着一个瓷制的唾壶。

白袍秀士每吃一口蟹黄,都会有边上的另一个仆役奉上一竹筒清水,他嗽了嗽口,转头吐进了左边的仆役捧着的那个唾壶之中,继续去吃下一口。

如此,经过了六七个来回,白衣秀士终于把这个蟹壳吃完,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笑道:“对酒临江,吮食膏黄,人生得意,亦梦亦狂!哈哈哈哈,幼度,你不跟我一起吃,太可惜了!”

青衣文士微微一笑:“阿宁,当年桓宣武(东晋的大权臣桓温,死后谥号宣武)说的好啊,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此间妙处,又岂止这江中美味呢?”

白衣秀士一边起身下船,一边笑道:“也罢,这回权当陪兄台到此一游好了,我倒是想看看,这个京口的酒,究竟有何妙处。”

刘裕走上前去,看着这两位文士,现在他很确定,这两人的仪表如此不俗,应该是高门世家子弟无疑。

这些个世家子弟,要么身居高位,把持朝政;要么纵情山水,游历江湖,跟自己这样的普通民众,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越是这样,越是不能怠慢了他们,起码自己身为本地里正,有迎来送往之责,听他们的口音不象北方人,倒是江东本地人,问问他们的来历,是自己的份内之事。

青衣文士也早就注意到了刘裕,刚才在白衣秀士吃蟹壳的时候,他就一直在上下打量着这个熊虎一样的壮士,微微地捻须点头,看到刘裕走上前来,他雅然一笑:“这位壮士,有何指教?”

刘裕正色道:“我乃大晋南兖州京口镇蒜山乡的里正刘裕,奉命在此盘查与迎接来往的客商,安置北方流人,不知二位的腰牌路引,可否借我一观?”

白衣秀士的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看我等的样子,也要查路引?”

青衣文士微微一笑,说道:“阿宁,人家也是执行公务罢了,无可厚非。”他说着,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块木牌,递了过去,说道:“这是我的路引。”

白衣秀士也不情愿地解下腰牌,递了过去,刘裕接了过来,开始看着上面的字,还好这木牌上刻的不是小篆,而是正宗的楷体,字也是他所认得的。

那青衣文士名叫刘林宗,而白衣秀士则叫杨林子,都是普通人的名字(这个时代士人多是单字名,带之的双字名则是家中信仰天师道,如王羲之等,草民商贾才用双字名,就是刘裕这个低等士人,也是单字名),而其他的几个仆从,则都是跟着两个主人姓,腰牌是在广陵的建武将军府开的,下有标记,绝非作伪。

刘裕查验过之后,把两块木牌给递了回去,说道:“请问二位做何营生,来我京口有何贵干呢?”

刘林宗微微一笑,接过了腰牌:“我二人都是客商,也喜欢游山玩水,所以这回结伴想来这京口走走看看,刘里正,有什么问题吗?”

而杨林子则没有接腰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一个仆从,那仆从上前接过了腰牌,抓在手中,而杨林子则冷冷地说道:“既然腰牌无误,幼度,我们走吧。”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刘裕看着他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块绸缎帕子,接过身边仆人手中的腰牌,放在手上用力地擦了擦,然后把那块绸缎帕子直接扔到了路边的草丛之中,象是木牌上沾了什么让他不能碰的东西。

第六章 古道热肠刘寄奴

刘林宗的眉头微微一皱,他也现刘裕注意到了杨林子的这个动作,笑道:“刘里正,我的这位朋友,有点洁癖,抱歉。”

刘裕勾了勾嘴角:“无妨,士庶之别,高低贵贱,本是人间常态,只是没想到杨先生如此神仙也似的人,也不免如此,刘先生请便。”

刘林宗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有缘再会!”

当众人的身形消失在远处时,徐羡之走了过来,恨恨地说道:“这帮子士人,实在是太不象话了,我们碰过的东西,他们就摸不得么?哼,看那白衣秀士吃螃蟹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活神仙呢,没想到啊,也不过是个…………”

刘裕摇了摇头:“好了,上门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人家跟我们,就是天上地下,纠结于这些,只会自寻烦恼。”

徐羡之叹了口气:“刘大哥,你不是一直想等北方士人吗?这两个人虽然路引上写的是行商,但看起来肯定是江东的高门世族,你怎么不跑上去问问呢?还是怕自取其辱?”

刘裕摇了摇头:“倒不是自取其辱的事。只是这两人明明是江南士族,却要挂个商贾之名,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来京口的,真的是来游山玩水的吗?”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神光一闪,“这中间有名堂!”

徐羡之睁大了眼睛,奇道:“有名堂?有什么名堂?我看也就是那杨林子有些傲慢吧,比起我今天见到的那个什么刁公子,算是好的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刁公子?是新任的刁刺史刁逵家公子?”

徐羡之点了点头:“嗯,听说,是刁逵的幼弟,名字叫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是没错。因为,我看到刘毅在前面引路。”

刘裕嘴角勾了勾:“刘毅刘希乐?他不是在州里当从事(州郡长官的属吏,跑腿的办事员)么,堂堂一个吏员,又是士人,居然给个刺史的弟弟牵马引路,真的是丢人现眼!”

徐羡之笑道:“诸葛孔明曾结庐南阳,谢相公亦有隐居东山的时候!象刘毅那样趋炎附势,削尖脑袋都想结交士人往上爬,为州官家的人牵马执鞭,在士人间的名声都毁了。就算能先混个小官当当,以后的展也是有限得很。”

刘裕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刘希乐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竟然混成这样。不过,以后咱这京口镇,怕是难得安宁了。”

徐羡之的脸色一变:“不得安宁又是什么意思?刁逵有什么本事,能把这京口镇给改天换地?之前来了这么多高门世家出镇京口,不也就那样吗?”

刘裕叹了口气:“不一样啊,以前王家、郗家、桓家这些大世家出镇京口,是想在这里招纳流人,北伐中原,建功立业的。加上这里靠建康这么近,这些人也不希望在此地惹事,激起民变。在这里,他们最多当个几年官就走,不置产业,因此,也不会和京口百姓有太多的矛盾。”

“可是刁家不一样,他家虽非一流高门,却是出了名的贪婪。刁逵的爷爷刁协有开国忠臣的名声,这么多年以来,刁家虽然当不了什么朝中要职,却是在所任职的地方大肆搜刮,广置产业,无论到哪里,都留下个大蠹刁家的恶名。”

“羡之,你也知道,那些北方流人没有土地,来这里后,只能寄居在朝廷的公田上劳作。”

“除非当兵入役,可抵税赋,不然的话,那每人每年三斛米的税赋,不是他们新来就能交得起的。刁逵只怕就是看中了这点,才求来了出镇京口的差事呢。”

徐羡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刚才来的那两个人,会是王家、谢家、庾家、郗家这样的高门吗?”

刘裕微微一笑:“很难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刚才我得罪了刁公子,别人怕他刁家,我可不怕!京口可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要是受了欺负也得忍着,还是京口爷们儿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欺负不了你,但那些新来的北方流人,估计很难跟他们对抗了,刚才走掉的那三家人,只怕要倒霉啦。”

刘裕的眉头皱了皱:“不行,既然来了我们京口,就是咱们京口人了,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欺负!我现在就去刺史府。”

徐羡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你这是做什么?多管闲事吗?且不说你只是个小小的里正,就算你今天可以护得了几家,还能天天护吗?再说了,这些人来了京口,总要生存,要找事做,你有事可以让他们做吗?”

刘裕咬了咬牙:“朝廷自有法纪,流人自有办法安置,我不能让他们上当受骗,成了他刁家的仆役!若是新来的人都给这样对待,那不用两年,这京口就真成了他姓刁的了!”

他说着,转身大踏步地就向着南边走去。

涛声依旧,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渡口,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京口不大,刺史府所在的郡治更是一个小县城,一丈多高的黄土城墙,加起来也不过四五里周长,以至于城里没有多少居民,几条寻常巷陌,数株斜阳草树。

刘裕健步如飞,在这青石板铺成的小城道路上急走着,两边的铺子里不时地有店家和熟人跟他打招呼,他却置若罔闻,径直就向郡守府方向走去。

因为,他已经隐约看到,有不少人围在那大堂的外面,伸长了脖子向里看呢,显然是有事生。

就在刘裕走过的一家挂着“临江仙”牌号的酒肆里,二楼的一处视野开阔的雅座之上,刚刚离开渡口的杨林子和刘林宗,相对而跪坐在两张榻上。

他们面前的小几之上,温火煮着一壶青梅酒,酒香四溢,混合着两碟鲜鱼脍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而刘林宗的目光伴随着窗外道上的刘裕,移向了几十步外的刺史府,他微微一笑:“看来有好戏要上演了。”

第七章 虎狼假节镇京口

刘裕排开众人,向着刺守府内走去,这些围观的民众有些本能地想要回头叫骂,可一看是刘裕这条满身横肉的大汉闯入,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纷纷让开。

本来还堵得水泄不通的郡治门口,竟然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一条通道,让刘裕一个人挤了进去。

直到他那昂扬挺拔的身躯消失在门内时,这条通道才重新合上,而看热闹的人们也出一阵纷纷的议论。

“这人谁啊,看样子是个壮士,进去想干嘛?”

“嗨,老李,你连此人都不认识么?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蒜山乡的里正刘裕啊。”

“什么?就是那个号称拳横腿霸的京口刘大吗?三届武魁的那个?”

“是啊,就是他!我去年的时候看到他领着乡人跟九里坡的乡民械斗,他一个人打趴了对面十七八条壮汉子,可真的是厉害呢。”

“啧啧啧,刘寄奴的名字,我也听过,不过他真有那么厉害吗?我不信。”

“嘘,小心点,别叫他的小名,不然说不定会挨打的,上次白家沟的白老三在背后这样叫他,就给他一拳打得晕了过去,差点眼睛都瞎了呢!”

刘裕却是没心思听背后的这些个议论,他的面沉如水,双拳紧握,直入庭院,这刺史府的大堂之外,乃是一处宽阔的庭院,足有百余步宽,两边是办理各种公文的厢房,而中央则是大片的空地。

这片空地上,都可以跑马射箭了,一边十余个箭靶已经被收到了靠墙角的地方,而中间则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北方流民。

百余名州郡中的吏员与刁家护卫,正在极力地把这些人推来推去,吆喝着让他们遵守秩序。

刘裕在上午见过的州中从事刘毅,这会儿就在指挥着手下的人维持秩序,而魏咏之、檀凭之和孟昶这三人正站在最前面,和其他的十几家北方流人一起,面红耳赤地在跟他争着什么。

大堂之上,脸上涂满了白粉,面色阴冷的刁公子大喇喇地跪坐在刺史的大位之上,冷冷地看着庭院之中生的一切。

刁毛正在一脸谄媚地为刁公子扇着扇子,脚步声响过,刁公子抬起了头,看到刘裕直入庭院,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笑意。

只听到刘毅高声道:“你们这些北方流人,好生不讲道理,朝廷肯收留你们就不错了,还要跟朝廷讨价还价吗?实话告诉你们,不做刁家的僮客,就自生自灭吧。”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看着这些面有菜色,衣不蔽体的北方流人,却是给兵士们推来搡去的,几个小孩子在哇哇大哭,他的心中一阵酸楚,大声喝道:“住手!”

刘毅一转头,看到刘裕,也为之一愣:“刘裕,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裕看着刘毅,一指在堂上安坐的刁公子,大声道:“刘毅,你身为州中从事,却在这里帮着一个连刺史都不是的人,欺负北方流民,违反朝廷的国策,究竟是什么意思?”

双方的争吵之声,就随着刘裕的这一声暴喝,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那些北方来的流民,以今天见过的三家人为,都向刘裕投来了感激与期待的目光,只有孟昶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一言不。

刘毅勾了勾嘴角,冷冷地说道:“刘裕,我劝你少管闲事,这事不是你一个里正所能问的!再说,我们怎么欺负这些北方流民了?”

檀凭之看着刘裕,激动地说道:“刘里正,你要为我们作主啊!我们千辛万苦,出生入死,好不容易从北方来到了江东,这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哪!可不要欺负我们远道而来,无权无势,就要咱们当僮仆奴隶!”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不停地开开合合:“是啊,不是说朝廷会拿出土地安置流人吗,不是说江南有大片的无主荒地可以分给我们吗,为什么现在不给?”

刘裕的眉头一皱,看着刘毅,沉声道:“这些人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如果你们按法规办事,还会吵成这样!?”

“咱们京口可是侨置州郡,有的是土地能分给他们,为什么拿不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在堂上冷眼旁观的那个刁公子,沉声道:“还有这位刁公子,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刺史,只是刺史的家人,为什么就让他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刺史之位上?刘毅,你想要攀附权贵也不能公然违反国法吧。”

几声轻轻的拍掌声从堂中响起,刘裕看向了堂中,只见刁公子一边鼓着掌,一边缓缓地从榻上长身而起(汉晋之时没有高脚家具,都是跪坐在榻上),走出大堂,缓缓地说道:“汝曹听好,此地,吾即王法!”

刘裕的双眼圆睁,大声道:“谁给了你的权力,能过王法?”

贵公子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此物,汝识否?!”

他说着,一指身边,刁毛得意洋洋地持了一物,从堂中走出,刘裕仔细一看此物,只见其是一根节杖,竹制的杖杆,上面有一连串牦牛尾,刘裕数了数,足有三条,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作为里正,一些基本的制度规章还是知道,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讶道:“节杖?”

刁毛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那又尖又利的声音在整个庭院里回荡着:“小子,看清楚了吗?这是节杖!有这节杖的,叫持节,懂吗?见节如见天子,你们这帮乡巴佬,看到节杖还不跪,想要造反是不是?”

刘裕咬了咬牙,跪了下来,而周围的所有人,无论是北方流民还是庭院中的吏员与衙役们,也都跟着跪下,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贵公子冷笑道:“刘裕,吾知汝乃本地豪侠之士,亦为士人之后,对你多加宽宥!汝勿真当吾怕了汝,吾识汝,汝可识得吾否?”

刘裕站起了身,看着贵公子,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刁刺史的弟弟,可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且,你并非刺史,为何会有天子节杖?能不能给我京口父老一个解释呢?”

贵公子看着刘裕,脸上的白粉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光:“汝听好,吾乃刁弘,家兄乃本州新任刁刺史讳逵。”

“秦虏意欲入侵,这京口之地,拱卫京城。是以天子特诏,使家兄持节,都督京口诸军事,家兄尚有政务交接,特命吾先持节接手本州事务,体察民情,便宜从事,若有作奸犯科,抗命不从者,可持节斩之,汝知否?!”

第八章 狐假虎威是刁弘

刘裕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动着,眼中光芒闪闪,按晋朝的制度,临时去宣诏的使者往往是假节,临时使用,而镇守一方的州郡大员,则是使持节,都督某州军事,这种级别的就是带兵上任,镇守一方的带兵刺史了(不带兵的称为单车刺史)。

南兖州这地方,自东晋开国以来,还没出过这种持节的带兵刺史过。刘裕以前也见过两任刺史,可是这天子节杖,却是第一次见到。

不仅如此,持节的刺史,政权军权在握,可按战时紧急处置州郡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对于刘裕这样的吏员,可谓生杀予夺。

刘裕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刁弘现在是什么身份,如果他没有官身的话,是不是真的可以只凭节杖就诛杀自己?

想到这里,刘裕沉声道:“刁公子,令兄真的把这节杖给了你吗?请问你没有官身,如何能假节行事呢?”

刁弘的脸色一变,而刘裕则心中一动,一下子有了底,看起来刁弘是没有官身的,那个不是持节,最多只是假节,假节只有在战时可以杀下属,在现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处置自己的。

刁毛大叫道:“见节如见天子,你们这帮刁民不知道吗?我家公子有没有官身,又有何妨?”

刘裕冷笑道:“按大晋制,只有朝廷命官可以持节,就算是事急从权,持节者也是临时要加授一个官职,比如参军,长史之类的,方可行事。刁公子如果没有官身,按说是不能持节的,令兄贵为朝廷高官,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刁弘的眉头一挑:“吾方才言道,家兄正在办理交接之务,吾先持节巡视而已。”

刘裕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刁公子并无官身,只是假节来为刁刺史先行巡视州郡情况,对吗?”

刁弘点了点头:“正是,今日清早,吾来此时,前任郗刺史已经离任,是以州郡缺父母官,吾持节暂代,有何不可?”他说着,向着刘毅看了过来。

刘毅心领神会,说道:“不错,今天我正是以州中从事的身份送别郗刺史的,顺便迎来了刁公子。虽然刁刺史一时不能来,但是刁公子假节坐堂,事急从权,当可巡视州中事务。”

刘裕越地确定,刁弘虽有节杖,但只有巡视之权,却无办理公务之权,最多只能是巡察一下罢了,更不用说对自己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的信心顿时十足,说道:“这么说来,这些流民入籍分地之事,刁公子是无权过问,只能按国法处置,是不是?”

刁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算是默认。

刘裕看向了刘毅,正色道:“刘从事,大晋自有国法,北来百姓,流民,当以侨民处理,分地安置,免税两年,有什么问题吗?”

刘毅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以前的法律了。刘裕,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里正,不知国法当适应时局,也不奇怪。但是,难道你不知道,秦军准备全面南下,攻我大晋吗?”

刘裕朗声道:“当然知道,所以才会有建武将军谢玄出镇广陵,组织两淮防御之事。也正是因此,象这些北方流民才不甘为异族所驱使,大举南下。”

“我们身为本地的吏员,更是应该好好地安置这些好不容易才逃来江南的流民,怎么能趁机剥夺他们应有的权利,更是要让他们成为大户人家的僮仆佃户呢?”

刁弘冷笑道:“大战在即,国难当头,陛下刚刚降下圣谕,自前日始,江北江表诸州郡,皆为军管,无主荒地,全部收归国有,不再私分给北方流民!刘裕,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尔等升斗小民可知?!”

刘裕的脸色一变,随即沉声道:“此等命令,可有正式公文?”

刘毅叹了口气:“刘裕,你也是个里正,该知道这种军政之事,都是先行办理,后有公文,刁公子持天子节杖,怎么可能有假呢?”

刘裕无可辩驳,咬了咬牙,说道:“就算无地可分,但这些北方流民,难道就得归入僮仆了吗?若是僮仆庄客,又是谁家的?还有,俺们京口人都是乡间农人,你这一口官话,大家听不懂,能不能象我们普通人这样说话?”

刁弘冷冷地一指刘毅身后的那张小案,上面堆满了两列又高又厚的册子,说道:“先入籍再说。”

酒楼之上,刘林宗轻轻地摇着羽扇,看着州衙内的这一切,登高而望,在他们这个位置,里面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杨林子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怎么就让这刁家得了这刺史?又是在玩老一套,正主儿上任前先借口不到任,让子弟去先占地圈田,然后再把人给圈到他们家里去,国难当头,也不知道收敛一二!”

刘林宗摇了摇头:“要是知道收敛,还叫大蠹刁氏么,确实吃相太难看了,我们世家的脸,也都要给刁逵丢个精光。”

杨林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那相公为什么会把刁逵放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幼度,你这回来京口,是想收集证据,弹劾刁氏,以肃清朝堂吗?我早就看刁逵不顺眼了,你若肯做,我必鼎力支持。”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阿宁,咱们都知道刁家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家族,现在在大晋可不止一两家。别说是他了,就是我的那个好妹夫,不也一样吗?这些贪官污吏们同气连枝,牵一而动全身,大敌当前,可不是清算的时候啊。”

杨林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唉,国事如此,让人徒留嗟叹!幼度,若你不能正本清源,那只能独善其身。京口的酒也饮了,景也看了,该回去了吧。”

刘林宗扭头看向了窗外,他的目光落到了刘裕的身上:“不,阿宁,这出好戏才刚刚上演,我想,越到后面,会越精彩。”

第九章 占地圈人大蠹虫

“南兖州京口郡蒜山乡武兴里,里正刘裕,年十八,无妻,一丁男,二息男。二男弟道怜年十一,三男弟道规,年十,女口一,裕母文寿年三十九,凡口四。”

“裕家田七十亩,无牛,太元六年正月籍。”刁弘一边展开一卷黄色的户籍,一边笑着读道。

“刘里正,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家里就你一个男丁,却是上有老下有小,啧啧啧,不如来我刁家好了,肯定比你现在当里正要强啊。”

刘裕也不理会刁弘那副得意洋洋,翻起户籍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小案之前,一言不。

而刘毅则坐在了榻上,几个衙役抱过来了一卷白色的籍册,而刘毅将之摊开,准备开始记录。

东晋朝廷为了区别本地的土著居民和北方流人,特地在户籍制度上加以区分,本地居民用一种特制的黄纸进行记录。

这种黄纸是浸过一种特殊的药水,可以防虫蛀,因此能长久地保存,上面会详细记载当地民众的家庭,年龄,财产情况,并且根据这些情况抽丁征税。

而对于北方流民,则是用普通的白纸进行登记。

这倒也不是因为节约纸张的成本,而主要是因为北方流民很多会给世家大族们通过侵占田地的方式纳为僮仆和佃户。

从此这些人的姓名就从国家的白纸户籍上消失,成为隐户和黑户,只为世家大族耕作,效忠,就连那刁弘这次带来的,以刁毛为的打手和护卫,也有一大半是这种黑户呢。

刘裕当里正也有两年了,对于这中间的别别窍,略知一二。这入籍是第一步,起码登上了白纸户籍名单,还算是国家的人,关键在于下一步,也就是分田。

两个多时辰的功夫,这庭院中的两百多北方流人,都一一登记在册,刘裕很惊奇地现,原来这些北方流民,居然也是有高低贵贱的。

比如那个檀家,就有十余个自己的佃户与部曲,这些人看起来跟他们在北方时就有从属关系,连姓都跟着檀姓。

而魏家倒是一贫如洗,只有兄弟三人和几个侄子。

孟昶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似乎是举族迁来,孟昶本人没有亲兄弟,但孟怀玉和孟龙符都是族弟。

登记完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刘毅合上了白色的户籍薄册。

刁弘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刘从事果然有才,这么多人,两个时辰就全完事了。怪不得张刺史一直夸你精明能干呢。”这会儿他心情得意,倒也不用上层官话,而改用民间语言了。

已是入夜,周围早就点起了火把,刘毅的脸在这些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平静,他淡然道:“刁公子过奖了,这不过是份内之事。天色已晚,请问如何安置这些北方流民呢?”

刁弘笑道:“各州各郡不都有义舍来安置他们吗?刘从事,你今天就带他们去义舍暂住,明天一早,让他们到田里干活。”

刘裕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且慢,刁公子,不是说这南兖州全部军管了吗?田地都收归朝廷了,哪来的田给他们干活?”

刁弘哈哈一笑:“刚才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朝廷最新的决定,改江表诸郡为南徐州,以安置淮北之民。同时,幽州、并州、青州这三个侨置州全部并入南徐州,治所就在京口。这回,家兄上任的,是这个新设的南徐州刺史,记住了。

刘裕失声道:“什么?南徐州?只听说过南兖州,那还是因为兖州整个就失陷于胡虏之手,朝廷为了安置兖州百姓,不忘恢复失地,才这样称的。可是徐州明明还没丢,为什么就要这样设南徐州?“

刁弘冷笑道:“这种军国之事,本不应该跟你们透露,不过,今天有这么多北方流民在此,本公子也不妨透露一二。”

“秦国大军已经压向了彭城,淮北危机,徐州很可能保不住了,所以会有大量的徐州百姓南下。至于幽,并,青这三州,失陷于敌手已经近百年,因为与江东相隔太远,迁来的百姓流民也不多,所以这回一并并到南徐州了。”

刘裕眉头一皱,说道:“那京口原来的公田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分给这些流民,让他们家家出丁服兵役?”

刁弘笑着摆了摆手:“不不不,这回朝廷廷议,考虑到流民们一路南下,出生入死,着实不易,不忍心马上让他们再度踏上战场。所以,就让他们从事耕作,为国效力,提供军粮。”

孟昶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是要我们当屯田户?交出七成的粮食给国家吗?”

刁弘摇了摇头:“不,刚才我说的很清楚,这田,是我们刁家的,而你们,也要成为我们刁家的僮客与佃户。明天来我刁家之后入我家籍,以后,你们生生世世就是刁家人啦。”说到这里,刁弘一指刘毅面前的户籍,“这个白籍纪录,到时候也会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二百多个北方流民一下子全炸了锅,檀凭之愤怒地大叫道:“凭什么,这朝廷的地,怎么就成了你刁家的,我们为什么就要为你刁家当僮仆?”

魏咏之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早知如此,我们来了南方就要当人的佃户僮仆,那还要过来做什么?”

连孟昶也沉声道:“刁公子,我等北人,一路南下不易,朝廷就算让我们当屯田户,我们也可以接受,但一入你刁家,就世世代代成你家奴,这太过分了吧!”

刁弘冷笑道:“各位,先别激动,且听我说。这回北虏南下,大敌当前,朝廷出了法令,鼓励世家大族们捐钱助军。”

“要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了凑出大军所需的粮草军械,朝廷特意下旨,凡捐钱千万者,可以赐与一州之公田,同时让其出任本州刺史。家兄的这个南徐州刺史,可是花了三千万钱,足足比别的地方高出了三倍呢!”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你们刁家这回是花了大钱,买来的这个南徐州刺史,为的就是把这些流民们给圈进你刁家?”

第十章 自力更生足衣食

刁弘微微一笑:“不错,就是如此,你现在总明白了吧。刘里正,国难当头,还少不得接下来要在京口征丁加税,到时候有的你忙的!”

刘裕哈哈一笑:“不一定吧,就算这京口的公田归了你刁家,他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天下这么大,大晋境内不可能处处都是你刁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把持,大不了去三吴,去江州呗。”

刁弘咂了咂嘴,看着刘裕:“可惜啊,咱刁家的钱也不会白白打了水漂,陛下有旨,自即日起,所有北方流民,必须集结于京口一郡,不得随意迁居,违者,以反叛论处,尽行诛灭!”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刁公子的意思,就是这京口的公田,官地,已经都成你刁家的了。而这些北方流民,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在你刁家的田地里当僮客,佃户,对不对?”

刁弘微微一笑:“正是,这回为了取得这京口的公田,我们刁家可是变卖了别的地方的产业,这个交易,是陛下,是朝廷认可的。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种地,也许,在这京口,可以靠耍把式赚钱为生呢。”

说到这里,刁弘得意地开口大笑起来,而身边的奴仆家丁们,也都放声大笑,这些北方流民一个个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却是无可奈何。

临江仙的二楼,杨林子恨恨地把酒碗往面前的小几之上一顿,瞋目道:“太不象话了,刁家这是要断京口的根啊,刁逵在朝廷上可是拍胸脯保证,有了京口的土地就能束缚北方流民,打造出一支精兵的,可他居然想的是给自己家再多占僮仆佃户!他到哪里不能找人种地?非要在京口吗?“

刘林宗的神色平静,摇了摇头:“京口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是北方流人过江的第一站,也是最方便截下来的。”

“他不仅占了地,更绝的是让朝廷下令,北方的流人都只能集中到这里,也就是说,看起来只能到他刁家的地里种田了,这样他刁家就掌握了京口的兵源,进可以跟王家谢家做交易,争取更大的权势,退也可以学着桓家在荆州那样,独霸京口,世代藩镇!”

杨林子的脸色一变:“那既然你早就看出刁家的意图了,为何不阻止?”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变戏法似地从袖里掏出了一把玉如意,开始挠起自己的后背:“阿宁,勿虑,京口之所以是京口,就在于这是个充满了奇迹的地方,我相信,那个里正刘裕,不会让我失望的!”

刘裕静静地看着刁弘的放声大笑,缓缓地说道:“这里是京口,未必只有种你刁家的地,才能活啊。刁公子,我觉得你得意得太早了。”

刁弘的笑声嘎然而止,他恶狠狠地盯着刘裕,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用官仓里的粮食还养这些北方流民吗?哼,我告诉你,陛下有旨意,大敌当前,所有官仓存粮都要作为军粮储备,一粒米也别想出去!”

刘裕摇了摇头:“我可没说要开官仓啊。只不过,京口除了我们这些编户齐民的家田,还有你这回买下的前公田外,还有大量的荒田野坡,只要这些北方流民肯吃苦,可以现开垦啊!”

孟昶的眼睛一亮,失声道:“这,这真的可以吗?”

刘裕笑道:“孟兄勿虑,我们这京口,地广人稀,有大量的土地给荒废了,无人开垦。你们能来最好,现在已是五月,抓紧火耕水褥,还是来得及抓紧插一季的水稻,八月的时候,便可收获!”

檀凭之睁大了眼睛:“火耕水褥?这是什么意思。三个月就能有收成?我们在北方种栗,最少也得半年才有收获啊。”

刘裕微微一笑:“你们北方是种粟米,而我们南方,则是以水稻为主,那些个荒田,长满了杂草,要开垦成良田前,先放一把火,把田里的草全给烧了。”

“草木灰就是上好的肥料,足以让地力种出一季的稻米,半个月后,引水灌溉这田地,形成水田,再撒上稻种,有三个月时间,足以收一季晚稻。虽然收成一亩地只有二石出头,不如你们北方,但也足够你们全家食用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气急败坏,双眼圆睁的刁弘,笑道:“就算刁公子把这京口的公田全占了,但是靠了这个办法,他们仍然可以安然地渡过这第一年,因为朝廷有令,北方流人如果安置下来的话,作为侨人,两年内是不用课税交租的。刁公子,这个法令这回没改吧!”

刁弘咬牙切齿地说道:“刘裕,你什么意思,成心跟我,跟我们刁家做对是不是?你跟这些北方流人有什么关系,他们能给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为他出头?”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有三个理由让我必须要做这个事。第一,我刘裕身为本地里正,有安置流民,劝课农桑的义务,你刁家趁着国难,窃居刺史之位,侵吞国家田地,想要把这些北方流民据为你家私有,这点,我刘裕,我们京口的百姓绝不答应!你们今天可以对这些北方流人,明天就可以对我们!”

“第二,京口这里几乎每家人都是以前跟他们一样,从北方南下,可以说,感同身受,我看到这些人,就能想象到我们的父祖辈在北方大乱,胡骑横行时,那九死一生的南下征途。冲着这个,我也要安置好他们,绝不能让这些流民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好不容易逃出了胡人的魔掌,却成了你刁家世代的奴隶!”

孟龙符猛地一拍手:“刘大哥说得好!”而站在庭院之中,眼含热泪的众多流民,也全都跟着喝起彩来,刁毛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叫什么叫,闭嘴,闭嘴!”可是他的声音却是很快地给这些流民们的轰然喝彩声所淹没,完全听不见了。

第十一章 单打独斗是英豪

刁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裕,他的额头和鬓角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把那张抹了厚厚白粉的脸,冲得一道一道的,连头也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飘散,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那种世家子弟那种不可一世的风范。

他看着刘裕,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还有第三个原因是什么,快点说!”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刁弘,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三个原因嘛,就是你一个大男人,却涂脂抹粉,活象个娘们,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刁弘再也忍不住了,怪吼一声:“气煞我也,刘裕,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

刘裕笑着一把脱掉了上衣,露出了一身刚硬如铁的肌肉垒块,一边揉着拳头,响起噼哩啪啦的骨节声,一边对着已经开始抄棍提棒的刁毛等人笑道:“谁想第一个挨打?”

刁毛已经带着三十多名刁弘所带来的恶奴,一个个撸起了袖子,露出毛茸茸,刺着各种青龙白皮的胳膊,抄着棍棒,或者是举着皮鞭,把刘裕围在了当中。

但是这些人看着刘裕那铁塔般的身形,一个个都只敢嘴上喝骂,却无一人敢进半步。

檀凭之大怒,圆睁双眼:“这么多人打一个,真不要脸,刘里正,我来帮你!”

魏咏之也直接从一边的行李上抄起了一条扁担,横于身前,厉声道:“弟兄们,跟这帮狗东西拼了!”

刁弘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怎么,你们这些伧子,在我大晋的官府里,还想聚众造反是不是?”

刘裕哈哈一笑:“二位的好意心领了,你们初来乍到,不要卷入这样的事情。这些个奴仆打手,在我刘裕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就是来上成千上万,又有何惧?”

刁弘咬了咬牙:“刘裕,本公子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要给这帮流民伧子强出头,跟我们刁家作对?”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里是京口,轮不到你姓刁的乱来!再说你连个官职也没有,持个节杖就想在这里横着走,也得看咱们京口爷儿们的拳头答不答应!”

刁弘恨恨地一跺脚:“刘裕,你胆子够大的,不错,我是没官身,但现在就是我刁公子看你姓刘的不顺眼了,打你还不行吗??给我上!”

刁毛一直是叫的最高,骂得最凶的一个,但真的给主子下了令,还是有点心虚,毕竟,他是亲眼见过刘裕负了两三百斤的重物,还能健步如飞的。

凭着他多年来横行霸道,狗仗人势,欺男霸女的经验,这力量可不是自己能比的,就算手里抄了家伙,真动起手来,十有**也是自己吃亏。

所以从一开始,刁毛就打定了主意,躲在几个楞头青的后面,只是叫骂,却是不上前,就连目光也避免跟刘裕相对。

可是这会儿给刁弘直接下令了,再躲也躲不过去。

刁毛的眼珠子一转,黑痣上的几根黑毛跳了跳,对着一边沉默不语的刘毅说道:“刘从事,这刘裕胆大妄为,公然地在这州刺史府内挑衅我家公子,面对天子节杖也如此不敬,你们就在这里干看着吗?衙役兵士还不上前把此人拿下?”

刘毅的眉头微微一皱,看了一眼刘裕,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刘裕冷笑道:“刘毅,你也算是个州中小吏了,如果是我在这里咆哮公堂,对刺史或者其他的官员不敬,你确实是有护卫之责。”

“但刁弘并无官身,而且是他在这里恃强凌弱,欺人在先,乡里乡亲都看着呢,当心你走错了路,以后给人弹劾,连这口公门饭,也吃不成啦!”

刘毅咬了咬牙,转身就走,而州衙中的几十个属吏与衙役也跟在他的后面,直向偏门外走去。

刁弘气得破口大骂:“刘毅,你个滑头,就这么跑了!你别后悔!”

刘毅转过了身,向着刁弘平静地行了个礼:“刁公子,此人说的有理,刘某作为州中从事,迎来送往,这是我的职责。现在已经过了当值时间,兄弟们也要回家吃饭了,这里您请好自为之。”

“不过,刘某还是要提醒您一句,京口民风强悍,强者为尊。您在别处也许可以一呼百应,无人敢跟您作对,但在这里,还是强龙暂不压地头蛇的好!”

说完之后,他也不管呆立在原地的刁弘,大步而出,离开了这个州衙。

刁弘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在这庭院之中,虽然那二百多北方流民已经听了刘裕的话,退到了一边,没有上来动手的意思。

但是门外仍然有成千上百的围观民众,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连州衙内外的大树上也爬满了不少人,都在这里大声地为刘裕叫好呢,本方这些人的声势,给这些人完全压制了,毕竟几十个恶奴陷入了这几千百姓的包围里,如水滴入汪洋。

刁弘开始迅地判断起了形势,作为一个世家子弟,一个成功地在各地欺负了很多人的官二代,他很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如果是他的几十个手下欺负几个百姓,那永远是往死里整。

可是现在,刁弘第一次碰到自己处于这种不利的形势,想着如何开溜,才是王道。毕竟自己这回来京口,也是大哥授意来探路的。

若不是白天给刘裕这样硬怼了一把,一肚子邪火无处泄,要拿这两百多伧子出口气,他也不会这样一意孤行,以至于此。

但刁弘的耳朵里不停地灌进周围围观百姓的笑声:“刘大哥,你真棒,真给咱京口爷们儿长脸。”

“就是,让他姓刁的知道,咱们京口人不是好欺负的,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可以来这里作威作福!”

“刘大哥,赶跑了这些家伙,咱们一起去吃酒,叫俺婆娘再杀吃鸡!”

“不行,谁也不许跟俺老何抢请刘大哥的事,连刘胖子这回俺都带!”

这些话如一把把尖刀,刺进了刁弘的心里,他很明白,要是今天这一退,只怕非但刘裕,连这些普通的京口百姓也压制不住了,那自己家倾家荡产买来的京口官职和田地,只怕也要打了水漂。

第十二章 一拳超人退恶奴

想到这里,刁弘咬了咬牙,厉声道:“刘裕,你仗着自己在这里是个地头蛇,有点人脉,想要聚众闹事是不是,哼,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嘴上说是要单打独斗,实际也只会倚多为胜!”

刘裕一直抱臂傲立,面带嘲讽之色,看着满头大汗的刁弘,听到这里,他的嘴角不屑地勾了勾:“我刘裕说的话,一个唾沫一个坑,从不反悔,说了我一个人打你一堆人,就是一个人打!京口的老少爷们听好了,要是打起来,有谁上来助拳,老子连他一块打!就是我给这帮灰孙打死了,也不许上来帮忙!”

刁弘哈哈一笑,继而双眼圆睁,吼道:“我就不信你有三头六臂。都他娘的给我上!”他一脚就踢到了刁毛的屁股上,而刁毛“哎呦”一声,也一下子闪出了圈子,连人带棒,直接撞向了刘裕。

只听刘裕大喝一声:“来得好!”他也不后退,直接上抢一步,左手如闪电般地探出,顿时就抓到了这棍棒的棒头,顺势一拉,刁毛的手心只觉得象是给火烧了一样,火辣辣地痛,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手中的棍棒就给刘裕生生地抢了过去,而他整个人,也给带得直接飞到了刘裕的近前。

火光之下,刁毛一抬头,却只见到刘裕比他高了足有大半个头的那张脸,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你不是一直想来打我么,刁毛?”

刁毛心下大骇,一招黑虎掏心,直捣刘裕的中门心口,这一招是他多年来横行霸道,殴打百姓时用的最多的一招,情急之下,更是全力一击,也算得上是虎虎生风,力道惊人。

刘裕大喇喇地点了点头:“有两下子,难怪敢来京口撒野。”他的胸口的肌肉突然猛地往内一陷,刁毛这一拳“仆”地一声,正中胸口,却是如中败革,顿时软绵绵的打不出力了。

刁毛惊得几乎要晕了过去,而围观的众人也是脸色大变,一阵惊呼,谁也没想到,刁毛这一拳竟然打到了刘裕,就连檀凭之也是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前两步想要去救刘裕,却给一边的孟昶一把拉住。

檀凭之奋力地想要挣脱孟昶:“别拦着我,我不能看着刘大哥吃亏!”

孟昶摇了摇头:“你仔细看!”

檀凭之睁大了眼睛,一眼望去,却只见刘裕那块达的胸大肌,几乎是向内陷了三寸。

刁毛的这一拳,直接给刘裕内陷的肌肉包住,就象击中了一个小洞,哪还能再得上力。

刘裕哈哈一笑:“走!”

他的胸口猛地一用力,内陷的肌肉顿时就反弹了出去。

刁毛只觉得拳上一股大力袭来,把他的整个小臂都狠狠地别了一下,他大叫了一声:“哎哟哟。”

刁毛只觉得肘关节往猛地一旋,一扭,小臂顿时就给扭成了麻花!一阵骨骼噼哩啪拉的声音直接作响,而他的手,也几乎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刘裕一着得手,大喝道:“尝尝京口老拳!”左拳猛地一击,沙包大的拳头,顿时就重重地砸上了刁毛的脸。

这一下,刁毛只觉得脸上给一块大铁锤正面砸中,两眼一黑,耳边响起了一声惊雷,只感觉有些咸咸湿湿的液体从自己的七窍里流出,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刁弘看得汗出如浆,他也知道刁毛不可能打得过刘裕,但这个刁毛毕竟是自己的头号打手,平时欺负起良民百姓也是下手很黑,动辄致人伤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让刁毛随身带个钱袋子,让人去看大夫。

可没有想到,刁毛碰上刘裕,连一个回合都没撑过,就直接给打得晕倒在地,口鼻间鲜血长流,手脚在微微地抽搐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刁弘的声音有些抖:“上,给我上,打倒刘裕,重重有赏!”

可是有了刁毛这个先例,这回前面的那些恶奴们气焰全失,没人敢再上前了,甚至也没人敢再开口大骂,就是他们握着棍棒的手,也是在微微地抖。

刘裕笑着踏过了刁毛的身体,这些恶奴们,跟着刁弘一起,步步后退。

二十多个人,在一个壮如熊罴的大汉面前,居然吓成这样,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到,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刁弘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你,你别过来,我,我大哥很快就来,他,他是带兵上任,你,你要是伤了我一根毫毛,他,他一定会灭了,灭了你全家!”

刘裕边向前走,边冷笑道:“怎么了,刚才不是很嚣张么,说什么打死算你的吗?怎么,现在就怕了?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就只会欺负弱小,碰到厉害的,就吓成这样?”

说着,刘裕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闪,闪电般地抬起了手,一阵劲风顿时就吹过,吓得这些挡在前面的恶奴们纷纷后退几步,挥棒虚击几下,守住自己前心门户。

可是刘裕这一下根本就不是出击,诈作一拳击出后,突然变得轻轻柔柔,抚了抚自己的头,然后抬头四十五度角朝天,看着天上的月亮,伸了个懒腰:

“嘿嘿,今天的月亮真不错,陪你们这帮废柴浪费时间,真的是无趣得紧。刁弘,你还想再打吗?”

刁弘咬了咬牙,他刚才已经差不多退到墙角,也无处可退了,索性心一横,站了出来,脸上堆起了笑容:“刘里正,我觉得,这是场误会,这些北方流民要依国法来安置,还是等这两日家兄上任之后,再让他决断吧。”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么说来,刁公子明天不要他们去你们刁家报道,入你们刁家的户籍,成为僮客佃户了?“

刁弘摇了摇头:“这些北方流民一路南下不容易,我回去后会和家兄再商议,现在州郡里的田地是我们刁家的,可以先拿出来让他们种,也有个安生之处,体会我们大晋世家子弟的好客之道嘛。”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很好,刁公子要是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么。其实这些北方流民里,也有不少身手过人的壮士,就好比檀兄弟、魏兄弟,他们的身板力气一看就知道是高手,不是你手下这些酒囊饭袋能欺负得了。”

“刁公子,我送你句话,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这里是京口,都是北方流民的后代,家家习武,民风强悍,你若是以为可以象在别的地方那样仗势欺人,会很惨的!”

第十三章 自幼被弃黯然伤

刁弘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神色,一闪而没,却是连连点头:“刘里正说的有理,我记下了,以后一定会和家兄反映此事。今天天色已晚,告辞,改日一定备下水酒,向刘里正赔罪!”

他说着,一把抄起那天子节杖,逃也似地绕过了刘裕,向着偏门匆匆走去,其他的手下们也如蒙大赦,抬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刁毛,落荒而逃,而人群之中则爆出了一阵嘲讽与嬉笑的声音。

酒楼之上,白衣秀士杨林子笑道:“幼度,你说的果然不错,这刘裕真的是英雄好汉,三拳两脚就把刁弘给打跑了,京口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刘林宗淡然地喝了一碗酒,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想,刁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向了城外东南的方向,喃喃地说道,“而且,有那人在,应该会有不少变数吧。”

刘裕的心情很好,州衙里的几个留守的小吏,领着檀凭之等人去了官田上的义舍暂住,而刘裕本人则在众多京口百姓的喝彩声和崇拜的目光中离开。

刘裕长这么大,以前打架斗殴无数,却没有一次象今天这么爽过,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一直到出了城,来到一处小溪边上,刘裕才终于大笑几声,对着那一汪溪水里自己的倒影说道:“怎么样,今天我刘裕的表现还可以吧。”

溪水潺潺,刘裕突然现这水光变得格外地清澈起来,他抬头向天空中一看,只见一弯新月,已经高高地升到了空中。

今天的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让这月色也变得格外地明亮,他笑着自语道:“又不是圆月,有甚可看的。”

突然,刘裕的脸色一变,暗忖道:月满则亏,月中则盈,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凡事过犹不及!古之常理啊。

月亮是这样只有一半的时候,会慢慢地每天变大,直到满月,但真的满时,再下一次出现,则就只剩一点点了。

天地万物有其定理,太突出的时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这个道理。

今天我的风头太过,得到了新上任刺史的兄弟,未必是好事。

不过很快,刘裕的心中一股豪气顿生:这个每天迎来送往,收租征丁的小吏,又有什么好干的?!那个什么秦王苻坚要打仗最好,我正好从军报国去,也能一展平生之志啊。

想到这里,刘裕突然心中一阵酸楚:我是可以从军啊,但娘和你那两个年幼的弟弟怎么办?”

隐约之间,刘裕的目光投向了刚才的溪水之中,突然,他惊异地现,水光中映出的不再是自己的模样,死去多年的父亲刘翘,正在溪水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

刘翘轻语道:“小裕,去吧,去从军实现自己的抱负吧,荣耀我,荣耀刘家的列祖列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站起了身,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到了水中:“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要的家伙,也配为人父么?我刘裕,没有父亲!”

石块入水,溅起千般碎影,刘翘的影象,连同那半轮弯月,顿时消失不见。

刘裕闭上了眼睛,夜风吹着他额前的一缕乱,隐约之间,他仿佛听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寒夜里,父亲的吼叫声在家里的墙壁间回荡着:“都是你这个灾星,克死了你娘,我,我不要你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是一阵揪心的疼痛,而父亲的那张已经模糊的脸,变得如此地可憎。

不过刘翘的那句“从军”的声音,却伴随着这夜风的声音,反复地在刘裕的耳边回荡。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语道:“刚才我说投军报国的话,不是戏言,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世道里,我这种底层的士人想要出头,只有沙场建功这一条路,秦军准备南下,大战在即,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

“但是兵凶战危,家里幼弟都还不到十岁,又有寡母,如果我去当兵了,他们怎么办?再说了,以我现在的身份,只怕当不了军官,只能从小兵做起,在一线搏杀不是平时的打架斗勇,那可是要命的,万一有个闪失,后果如何?”

刘裕越是想,越是心中烦乱,咬了咬牙:富贵险中求,没有人能介绍我出去做官,或者当将军,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了。今天我惹了刁弘,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也恐怕会遭到刁家以后的报复,这个里正,怕是不能做了。

但话说回来,连刁家都看上了京口民风强悍,他们来抢这块地,可绝不是为了招些种地佃户的,也肯定是想在此募兵,然后提供给那个出镇广陵的谢将军,以求得谢家关照,所以,朝廷大点兵,也就是眼前的事情。

我以前横行乡里,惹事生非,小时候是为了打架而打架,因为那些家伙骂我寄奴,可长大后,我打架就不再是为打而打了,多半是仗义出手,为的是一个好名声。

包括这次也一样,我出手帮了北方流民,也让本地乡亲刮目相看,觉得我是个仗义豪爽之人,这样就算大家一起投军,我也是个领头大哥,升起来可比当小兵要快得多了!

想到这里,刘裕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那么,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如果我走了,刁家欺负我家人怎么办?

今天那个刁弘,看到了我家的户籍,也知道了我家的情况,恐怕我从军之后,他会想办法报复我家了。

所以今天我必须要出手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我是不好惹的,他要是敢乱来,我从军立了功后,会回来找他算账的。

但是今天我也给他留了点面子,只打其家奴,对他还是没有出手,京口这么多乡亲都看到了今天的事,也不会让他乱来的。

刘裕心里打定了主意,长身而走,大踏步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远处三里左右的一处小高岗上,刘林宗冷冷地看着二人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嘴角勾了勾。

第十四章 母子亲情送温暖

一个紫面钢髯,双目炯炯,身高过八尺,神华内敛,护卫打扮的人,走到了刘林宗的身边,轻声道:“爷,杨公已经休息了,安歇之前,他还问您去哪儿了。”

刘林宗点了点头:“骨子里他还是看不上这些京口人,唉,我们世家子弟,如果都跟他一样的想法,那国家可就危险了。”

紫面大汉垂手恭立,默不作声。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牢之,在你看来,那刘裕怎么样?”

这个名唤牢之的紫面大汉的眉头微微一挑:“是块好钢,不过,还需要好好磨炼一下,老实说,这一辈的京口人,比起二十年前的那批,已经差远了。刘裕虽然也可称英豪,但不经锤炼,难堪大用。”

刘林宗微微一笑:“哦,为什么这样说呢,这刘裕应该也是此地数一数二的好汉了吧,就如此不堪?”

紫面大汉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他就算在京口再厉害,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没有经过那种生与死的考验,只有经历了这些,才是真正的男人。”

刘林宗转过了头,月光映着牢之的脸,两道长长的刀疤,挂在他的侧脸之上,被那络腮虬髯所隐瞒,但仍然可以看到这痕迹。刘林宗叹了口气:“牢之,你南下进入我们家的时候,记得还是冉魏败亡的时候吧。”

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他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那是我这辈子也不愿意回忆的往事。尽管在胡人的马刀之下,我有了兵王之称。”

“但这个兵王,是无数敌人和同伴的尸骨所铸就的,直到今天,我还不时地会梦到那些可怕的战场景象,爷,那种百战余生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说到这里,牢之睁开了眼睛,冷芒一闪:“所以,在刘裕真正碰到胡人的马刀之前,他谈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兵,更不用说兵王!”

刘林宗默默地看着刘裕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喃喃地说道:“那也得先把他变成一个兵再说。刁逵,你会让我失望吗?”

刘裕轻轻地推开了家里的柴门,这是一座方圆十余步的小院,典型的江南特色,和这个小村里的其他家,都几乎一模一样,茅草顶盖着的正屋里亮着昏暗的灯光,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母亲还在等着自己,而两个弟弟所住的左侧厢房,已经是一片黑灯瞎火,显然,刘道怜和刘道规这两位异母弟弟已经睡下了。

刘裕轻轻地关上了柴门,走近了堂屋,他在门外脱掉了鞋子,赤脚走了进去。轻轻跳跃着的火苗映照下,一个四十左右,慈眉善母的妇人,正跪坐在矮棍之上,做着针线活儿,正是刘裕的继母萧文寿。

在她的手中,绣花针穿梭如飞,一件布制夹袄,已经快地完工,她没有抬头,轻轻地说道:“大郎,回来了啊。”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对不起,娘,今天孩儿又闯祸了。”

萧文寿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抬起了头,平静地说道:“事情我听羡之说了,他今天一直在旁观的,你打跑刁弘时,他也先溜了回来报信。这事你做的很好,没给你爹丢人!娘很高兴!”

刘裕的眼圈一热,泪光闪闪:“娘从小就教育孩儿要有侠义之心,要乐于助人,尤其是助我们的乡里乡亲,孩儿不敢一日或忘。只是今天这回,是孩儿第一次惹上世家子弟,可能,可能以后会给娘,还有弟弟们带来祸事。”

萧文寿摇了摇头,正色道:“娘从小就教导你,咱刘家可以穷,但是有三股气,是不能丢的,你说,是哪三股气?”

刘裕挺直了腰板,正色道:“骨气,义气,勇气,这三样不能丢!”

萧文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人穷不能志短,要有骨气;面对强横之人不能畏惧,要有勇气;强大之后不能欺软怕硬,横行霸道,要讲义气。你爹在时,成天就跟我说这些,说这些是咱老刘家的传家祖训,万不可丢!”

刘裕奇道:“这些是爹说的吗?他活着的时候怎么从来不跟我讲?”

萧文寿勾了勾嘴角:“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父亲呢?你爹在世的时候,他天天都会去我妹妹家偷偷地看你!”

刘裕转过了身,不信地摇着头:“可为什么他天天来看我,却要把我送到别人家?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吗?”

萧文寿长叹一声:“当时你爹家徒四壁,还要借钱给你娘办丧事,他为官清正,不收贿赂,所以家无余财,更没钱雇佣乳母来喂你。”

“我们这京口镇,虽是侨置州郡,但也有良田沃野,你爹官居郡功曹,主管选荐乡贤之职,如果跟现在的不少官吏一样,利用职权贪污受贿,何至于此呢?一个尽忠职守,效忠朝廷的好官,又怎么可能没有骨肉亲情,抛弃儿子呢?”

刘裕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喃喃地说道:“难道,真的是我错怪了他吗?”

萧文寿点了点头,上前拉住了刘裕的手,正色道:“小裕,其实你也知道,你父亲是个好官,即使他离世了这么多年,在京口这里仍然是人人交口称赞。”

“从小到大,你拳脚无情,打伤了很多人,那些人后来没来找你麻烦,不是因为你有多能打,而是因为顾念着你爹的名声。”

“我之所以肯嫁给你爹,不是图你家的权势,而是因为敬佩你刘家的家风。你父亲那种忧国忧民,廉洁奉公的品德,在你的身上,也一直有体现,即使你这两年当这个里正,不也是颇有好名声吗?”

第十五章 慈母婆心解心结

萧文寿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泪光闪闪:“他当时一直在跟我说,说这辈子对不起你,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留在你姨娘家里,要把你给接回来。”

“而这刘家祖训,他怕你因为恨他而不愿意听,所以特意嘱咐我,等你长大后,要教你这些道理。”

“你爹在你回来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了。为了拉扯大你的两个弟弟,他起早贪黑,落下了病根。”

“你也知道你爹本是文吏,但为了接你回来,要存钱,所以干了许多体力活,这就更加重了他的病情,以至于一病不起。”

刘裕低下了头,黯然道:“原来,爹对我还有这份苦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恨他当年抛弃我,不把我当成他的儿子,看来,是我错了。”

萧文寿轻轻地抚着刘裕的头,说道:“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父亲?只是他当时的条件实在是困难,养不起你。他说他当时想着与其让你这样在世上受苦,不如随着母亲一起早点往生!”

“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一直到死前,你爹都一直拉着我的手,流泪说对不起你。”

“小裕,今天你拳打刁弘,算是完成了你的成人礼,从今天开始,你爹的心愿终于了了,因为,你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刘裕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他不停地点着头:“娘,这么多年,是你一手把我带大的,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孝顺您,不管再艰难,我也会把两个弟弟们拉扯大的。”

萧文寿摇了摇头:“不,小裕,你听娘说。这回你终于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娘也可以放心地让你去从军建功,搏取功名富贵。”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娘可以做针线活儿补贴家用,而道怜也可以下地做农活了,道规很快就会长大,加上我们家的存粮,是不用担心没饭吃的。”

刘裕摇了摇头:“不,弟弟还太小,他们现在做不了什么农活,娘,还是等弟弟们成丁了之后,再考虑别的事情吧。而且,我惹了姓刁的,他们有可能会报复,我这个时候,可不能离开家啊。”

萧文寿咬了咬牙:“放心,我一个老太婆,再带两个半大小子,饿不死的,咱们刘家毕竟有七十亩地,实在不行,还可以雇两个人来种。你这回仗义出手救了那些北方流人,我想,是会有人过来帮忙的。”

刘裕双眼一亮:“对啊,这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萧文寿微微一笑:“其实从小到大,你都对农事不是太热心,宁可去山里樵采或者是去水塘里打渔,再要么是编草鞋去卖。硬要把你圈在这几十亩地里了此一生,也是违了你的性子。”

“你有这一身功夫,有这么大的劲,不去从军报国,太可惜了。这回北方胡人要南侵,听说朝廷要大征兵,这个机会,你可千万别错过!”

刘裕叹了口气:“这些北方人的底细,我并不清楚,贸然让他们留在这里种我们家的地,我不太放心。娘,孩儿还是留下一段时间,起码找到可以信任的人之后,再走不迟。”

萧文寿勾了勾嘴角:“好吧,你也有你的想法,娘不拦你。来,这件布袄,你先穿上,看合不合身。”

刘裕笑道:“孩儿有衣服穿的,这件真不用。”

萧文寿的脸色一沉:“娘都织好了,这件衣服就是照着你的身形做的,你不穿,也没办法给你弟弟穿,娘就希望你穿着这件衣服,能杀贼报国,建功立业呢。”

刘裕的眼一热,接过了这件衣服,他的手微微地抖,这件轻轻的衣服,却凝满了母亲的心血,这会儿在他手中,是如此地沉重。他的鼻子有些堵,声音也就得哽咽起来:“娘,孩儿,孩儿…………”

萧文寿慈爱地拉着刘裕的手:“好了,你一晚上没吃饭,怕也是饿了,娘今天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灶壁间里有一碗给你留的菜饭,你去吃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有一堆草鞋要卖呢。”

从萧文寿的房里出来之后,刘裕走进了正对左厢房的灶壁间。一只大水缸座落在墙角,上面掩着一个木盖,而一只葫芦做的瓢,置于木盖之上。

随着刘裕开门时带起的一阵轻风,瓢轻轻地晃动了两下,而就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灶台之上放着一木碗的饭食,上面搁着几片小鱼干,一股酱油和豆豉的香气传来,让刘裕那已经饿得有些扁平的胃,一阵抽动。

刘裕走到水缸边,打开木盖,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清凉的井水带着一丝淡淡的甘甜味,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感觉好了很多。

今天刘裕说了很多话,嗓子都有点疼,这一瓢水下去,那干涸撕裂的疼痛感顿时就没有了,从他的每个毛孔,都透出一股子透心的滋润。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重重地啧巴了一下嘴,又舀了一瓢水,准备再喝,突然,灶台后面传出了两声响动。

他顿时警觉了起来,把葫芦瓢往水缸里一丢,双拳横胸,摆开了架式,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两个**岁的毛头小子从灶台后面探出了头,刘裕松了口气,放下双拳,哈哈一笑,上前摸着两个人的脑袋:“二郎,三郎,这时候不好好睡觉,躲在这里做什么?”

这两个小子正是刘裕的两个异母弟弟,左边一个看起来表情有些木讷,拖着鼻涕的一个蓝衣少年,乃是二弟刘道怜,而右边的一个身形小一点,却是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五官清正,神气活现的绛衣小子,则是三弟刘道规。

刘道怜的眼睛巴巴地盯着灶台上的那碗饭,说道:“大哥,你今天这么晚都没回来,我和三郎一直都担心地睡不着觉,直到二更天的时候,徐羡之来家里,说你今天抖了威风,打跑了想来京口欺负人的什么鸟公子,娘一高兴,就下厨给你做了这碗饭。”

刘裕笑道:“所以你们两个馋鬼就打上这碗饭的主意了是不是?”

第十六章 兄弟齐心孝母亲

刘道规微微一笑:“大哥,我们都在这里等这么久了,要是想偷吃的话,这碗还会留到现在吗?”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二弟从小一向胆小懦弱,甚至有些育迟缓,大概是因为萧文寿初嫁过来时,刘翘的家境太差,营养跟不上,连带着萧文寿产后奶水不足,影响了刘道怜。

后来生刘道规的时候,靠着刘翘的拼命工作,家境稍好一些,萧文寿的奶水也因为有些鱼汤可喝,足了不少,而刘道规也从小聪明伶俐,四岁起就跟着刘裕开始习练拳脚棍棒功夫,倒是比他的二哥出息得多。

刘裕摸了摸刘道规的脑袋:“我就知道是你小子的主意,二弟可是个懒鬼,这个时候让他起来,除非是用这好吃的来引诱。是不是啊,二弟?”

刘道怜的眼睛一直看着那碗饭上堆着的几片小鱼干,江南的水稻这时候还没有后世的占城稻,一年多熟,粮食产量还是偏低,所以各种辅食就显得很重要。

自古以来,江南地区水乡阡陌,河网纵横,虽然不能象北方那样有大片的草地可以养牛放羊,但是鱼米之乡可不是浪得虚名,即使是再穷困的地方,也总有些小溪小河,捕鱼采菱几乎是每个江南人的必备技能。

对于鱼的吃法,在这个时代很多是作鱼脍,也就是后世的生鱼片,切成一片片的,去鳞剔刺之后,用姜末与醋沾了吃。

除此之外,放在太阳下曝晒,抹上细盐作成小鱼干,也是一种常见的吃法,尤其是行商旅人,行囊中几乎必备此物,今天在渡口的时候,有起码三分之一的小摊子就是在卖这种小鱼干。

可是这种鱼干对刘裕家也并不是寻常之物,两个幼弟并未成年,继母难得出门,在外捕鱼这种事情,几乎只能交给刘裕一个人做,而他平时要务农种田,上山樵采,还要应付官府支派的各项差事,捕鱼之事,大约十天半个月才能轮到一回。

所以刘裕家里,连鱼干都是稀罕之物,平日里吃的,除了这种用酱油拌的,掺了糠皮和陈米的饭外,就只有几根青黄不接的野菜了,连吃上鱼干,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刘裕看着碗里的鱼干,鼻子微微一酸:“这些鱼干,娘有没有吃过?”

刘道怜不假思索地说道:“娘说大哥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今天费了不少气力,有鱼干应该你先吃才是。”

刘道规叹了口气:“我们都劝娘要先吃,可是她执意不从,说这就是给你留的,大哥,你说现在怎么办?”

刘裕眉头一皱,从一边的一个小柜子里又拿出了一个木碗,用筷子把饭碗里的几根鱼干夹出,放到新的木碗里,正色道:“我们做儿子的,一定要孝顺母亲,爹早去世,是娘把我们从小一手拉扯大,怎么能有好东西我们先享用,不给娘呢?这鱼干我不能吃,把它放起来,明天早晨我们给娘做鱼干稀粥喝,如何?”

刘道规微微一笑:“大哥说的有道理,小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在这里等你商量。”

刘道怜抹了抹嘴角边的口水,说道:“那就按大哥说的办,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有十几天没吃到荤的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黯淡起来。

刘裕的脸色一沉:“没吃的跟我说,二弟,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心里都要想着娘,有好东西一定要先孝敬她老人家,知道了吗?”

刘道怜看着刘裕的脸,那表情是如此地严肃,他的心中一凛,连忙说道:“知道了,大哥。”

说到这里,刘裕的神色稍缓,把那碗装了几根鱼干的小碗装进了柜子里,看着柜子上的一个陶罐,这本是装鱼干的,这会儿却已经是底朝天,显然,这几根鱼干是家里最后的荤菜了。

刘裕的眼眶一热,说道:“原来家里都这么困难了,都怪我,这些天一直没顾这些。今天本来入山打了柴,想卖了柴买两斤肉回来的,可惜看二熹子给打得惨,心一软把柴给了他。不过没关系,明天我去把草鞋卖了,买几条鱼回来,那些草鞋都准备好了吗?”

刘道规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呢,就挂在厢房的墙上,今天你回来之前,我和二哥一直在编草鞋呢,这回有足足四十双,两钱一个,也能卖了八十钱呢。”

刘裕哈哈一笑:“你们两个小子,居然连草鞋的价钱都知道。这回从北方来了不少流民,我看他们走了很远的路,鞋子都很破烂了。”

“哼,连徐羡之这个书呆子都能想到去渡口卖果脯,明天我带着这些鞋子去渡口,三钱一个卖给那些伧子,我看不用半天就能卖完。”

刘道怜笑着拍起了手:“好啊好啊,卖完了这些草鞋,我们就有鱼吃了。”

刘裕看着两个开怀大笑的弟弟,心中一酸,想着自己从军的决心已定,可能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他们了,他们这稚嫩的肩膀,真的可以撑起整个家吗?

刘裕看着刘道规,幽幽地说道:“三弟,如果有一天,大哥不在家里了,你们能好好地照顾母亲,生活下去吗?”

刘道规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挺起了胸膛,沉声道:“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会编草鞋,也能捡柴禾,还能去地里帮忙干活。”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我就知道,我的弟弟,是好样的。今天很晚了,你们把这碗饭分了吃吧,我要去睡觉了。”

刘道怜面露喜色,刘道规却是眉头紧锁:“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今天在外面奔波忙碌了一天,怎么能不吃饭呢?鱼干给娘留下,可这饭菜,你要吃啊。我们都吃过多晚饭了。”

刘裕摇了摇头,拍了拍刘道规的肩膀:“我今天下午在渡口的时候,吃了不少鱼干和果脯,晚上打完姓刁的之后,也有人给我胡饼吃,现在我一点也不饿,倒是你们,正是长身体长个子的时候,不吃饱了,以后怎么跟大哥学功夫呢?”

第十七章 卖草鞋喊破了嘴

刘道怜笑着拿过了这个碗,开始用筷子分起这碗里的米饭和蔬菜,一边分,一边说道:“那就谢谢大哥了。明天小弟继续给你编草鞋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好了,草鞋就卖一天,明天你们要听话,好好帮娘做事,到晚上的时候,大哥给你们带鱼回来吃!”

一个时辰之后,刘裕睡在简陋的卧榻之上,在这个不大的厢房里,只有三个类似于榻榻米的卧榻,上面铺着草席,挨在一起,两个弟弟就在身边,已经进入了梦乡,刘道怜的嘴角边还挂着两粒米,嘴在微微地动着,显然,今天晚上这顿菜饭,对他来说也已经是好几天没吃到过的大餐了。

刘裕轻轻地伸出了手,帮刘道怜擦去了嘴角边的米粒和口水,一边的刘道规突然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出“哼哼哈嘿”的声音,连身上盖着的那床满是补丁的被子也给他踢开了。

刘裕微微一笑,暗道这三弟跟自己学了拳脚,自幼把自己当成神一样崇拜,每次看到自己跟人打架时,都会在后面助威叫好,今天没有看到自己如何教训刁家恶奴,大概是很遗憾吧。

刘裕轻轻地拉起了刘道规踢开的被子,给他盖上,他翻了个身,嘴里喃喃道:“大哥,带我,教我。”然后就沉沉地睡去。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月色已经西沉,透过窗棂的木格,照到了两个兄弟的脸上,小脸之上,是这么的幸福和满足,睡在大哥的身边,是这么地踏实,这么地有安全感。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弟弟啊,你们要撑起我们这个家,不要让哥哥失望。”

三天之后,午时,二刻,蒜山渡口。

艳阳高照,树上的知了在欢快地歌唱着,渡口这里,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响成了一片,刘裕还是那天的打扮,唯一不同的就是换了一双崭新的草鞋。

刘裕的声音,夹杂在一堆人的叫卖声中,有气无力:“卖草鞋,上好的草鞋,穿了不磨脚,不起泡,三钱一个!”

又是一船靠了岸,刘裕的两眼一放光,叫的声音抬高了几度,但船上下来的二十多个客商与流民,却是匆匆而去。

偶尔逗留的几个,也只是在那些果脯和小鱼干的摊子上逗留片刻,补充些干粮就走了,从早晨到现在,刘裕居然只卖掉了两双草鞋,也难怪他泄气如斯。

最后一个客商打扮的人,在徐羡之的摊前流连了一阵,把每种果脯都吃了一两个,却是没有任何解囊付钱的打算。

徐羡之愤怒的注视之下,这个人厚着脸皮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好吃。”就扬长而去。

徐羡之恨恨地用蒲扇在果脯之上扇了几下,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人啊,买不起就不要吃,个个都跟这人一样,我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好歹你这摊子还有人来光顾,我这里喊破了嗓子也不来人。”

徐羡之微微一笑,拿起了几片果脯,走了过来,递给刘裕,说道:“来,刘大哥,先吃我两片果脯,消消气。”

刘裕也是来者不拒,扔了一块桃脯进了嘴里,心情才好了点,长叹一声,看着身边的那一大串草鞋,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是我家的草鞋不好吗?我自己也穿了一双,挺舒服的啊。”

他说着,站起身,看着自己脚上套着的新草鞋,来回走了几步。

徐羡之笑道:“刘大哥,这些刚下船的,不是北方伧子,就是客商,他们出门在外,早就备好了这些行脚的鞋子和换洗衣服,除非是实在走破了鞋子又没后备,也不会在你这里买啊。”

“这种渡口边的摊子,卖点吃的喝的,尤其是干粮茶水,会生意很好,你卖草鞋,不是地方啊。”

刘裕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个说法?那我该去哪里卖草鞋?”

徐羡之正色道:“听说那些北方伧子们今天在五老村那里搞了个临时集市,置办各种生活用品,农具服饰。刘大哥,你最好去那里,今天还来得及。”

刘裕正要开口,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可找到你了,刘大哥,你的草鞋,兄弟我全包啦!”

刘裕的脸色一变,跟着徐羡之一起,循声看去,却只见一个八尺身高的大汉,正站在十步之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可不正是昨天在此地见过的檀凭之?

只是跟前日里那一身破衣烂衫,活象乞丐的模样相比,今天的檀凭之,换了一套崭新的天青色布衣,头也好好地梳理了一通,包上了白色的布巾,看起来跟普通的汉人百姓,一无二致,甚至可以说神清气爽,昂扬挺拔了。

只是他的腰间仍然系着麻绳,而头上裹着白布,表明他仍然是在服丧之中。

刘裕心中暗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檀凭之本就是壮如熊罴,但昨天那落魄的样子,看不出有太强壮,今天这一身打扮,端地是条英雄好汉。

刘裕站起了身,对着檀凭之说道:“原来是檀兄弟,今天你们不是去刁家的地里分田租种吗,怎么有空来渡口?”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微皱,指着檀凭之的衣服,说道:“这一身衣服,是刁家的吗?”

檀凭之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是拿了他刁家的衣服,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刁家的僮仆佃户了,这个道理,我是懂的。是有别的好心人,活神仙给我们的捐助,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来找刘大哥你呢。”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还有这样的好心人?那真的是恭喜檀兄弟你了。”说到这里,刘裕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

其实他本来想今天卖了草鞋之后去找这檀凭之和魏咏之的,跟他们商量一下自己从军后,家里的土地借他们耕种之事。

但看他们现在的这身打扮,只怕是有贵人相助,恐怕是有别的什么京口大户,甚至是那天遇到的那两个世家高人,想要把这样的北方壮士收为已用吧,而这借田耕种之事,自然是无从谈起了。

第十八章 五斗米道渊源长

檀凭之哈哈一笑,上前拾起了刘裕身边的那一大串草鞋,数了两遍,点了点头:“嗯,不错,一共有五十二双草鞋,刘大哥,三钱一个是吧,这些我们全要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解开后,从里面抓了一把大钱,数了数,足有一百六七十个,直接就给了刘裕。

刘裕微微一笑,收下了钱袋子,说道:“檀兄弟看起来从北方南下,也是有些积蓄的啊。祝你们在京口以后能安居乐业,一切顺利。”

檀凭之看着刘裕,说道:“今天我是特地来找刘大哥你的,刚才去了你家,结果你兄弟说你来渡口卖草鞋了,我这才一路赶来,就是邀请刘大哥你去参加我们的社戏。”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社戏?”

檀凭之点了点头:“是啊,现在这京口集中了几百家北方流民,大家都被集中安置到了侨置的费县了。”

“虽然耕地现在还没有分,但是州里的官吏们,哦,就是那天见过的那个刘毅刘从事,他带着我们去了一个侨置村安顿了下来,说是耕地的事情等刁刺史上任后再说,先住下。”

“然后就是今天有贵人前来,说我们北方流民南下不易,今天正好是黄道吉时,就出资让我们欢庆一把,还有各种杂耍表演呢!”

“老实说,我们这些北方人南下一路艰苦,哪还管得上这些家乡的欢庆仪式,可是今天,连俺老家的皮影戏都看到了。”

“刘大哥,昨天是你帮了我们,这个社戏,你说什么也要参加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贵人?是昨天在你们那船之后的那一船的两个士人吗?”刘裕的眼前开始浮现起那两个贵人飘飘欲仙的模样。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不是他们,这回我们可是走了大运了,居然碰到了教主活神仙前来,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呢。”

刘裕的神色一变:“教主活神仙?你说的是天师道?”

天师道乃是中国传统中最古老的宗教,也是道教的一个重要流派,相传是由东汉时的真人张道陵所创,这个道教流派供奉太上老君为最高崇信,在战胜了中原地区原始的巫教之后,成为了中原的主流宗教形式。

张道陵死后,其孙张鲁继任为天师道的教主,这时候的天师道已经得到了很大的展,入教的信徒需要交纳五斗米作为入会费用,此后就是教中兄弟一律平等,会有各种宗教仪式,由道官和祭酒们为其祈福,从此天师道又称五斗米道。

东汉末年,信奉道教另一个流派太平道的黄巾军动了大起义,而张鲁则趁机在汉中一带起事,攻占了整个梁州地区,自任“师君”,为天师道道最高领,又是最高行政长官,建立起了一个****的政权。

初入道者称“道民“;入道已久,并信道入精深则任“祭酒“,各领部众,领众多者称“治头大祭酒“。张鲁以“治“为管理单位,在其统治区域内,设有二十四治。各治不置长吏,以祭酒管理行政、军事、宗教等事项。祭酒则为一治道民之本师,并要定期聚会参访。

张鲁的好景不长,北方枭雄曹操最后向汉中出兵,张鲁无法抵挡,主动请降,于是从他到几万户信徒,都被迁入了关中,由于张鲁早早归降,天师道的力量和信众基本得以保留,从此在魏晋时代大肆地向着全天下扩散。

而随着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北方的天师道徒众很难立足,开始大量地南下,由于东晋的上层士族们喜欢清谈,老庄之道的玄学,与天师道的教义有相合之处,因此天师道,或者说五斗米道,在江南得到了巨大的展,甚至可以说是国教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在这京口之地,由于某种原因,刘裕对天师道并无好感,信奉天师道的信徒们,多半会在名字后加一个之字,以示与其他非信徒的区别,比如大书法家王羲之,他们家族就是天师道的信众。

刘裕看着檀凭之,喃喃地说道:“檀兄弟的名字也带了之字,这就是了。只不过,这回你见到的真的是天师道的教主孙泰?”

檀凭之的脸色微微一变,讶道:“刘大哥并非是教中兄弟,怎么会知道我家教主的名讳呢?”

刘裕叹了口气:“贵教在南方太有名了,孙大教主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想不知道也难啊。”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檀凭之,“檀兄弟是北方人,怎么也会信这天师道呢?”

檀凭之微微一笑:“我们家在北方世代信奉神教,父祖辈受神教的恩惠颇多,不瞒你说,这回我们举家南下,也是得了游方祭酒的法旨,要我们南下大晋,抵抗胡虏呢!”

刘裕睁大了眼睛:“天师道还会做这种事情?让你们道民南下投晋?”

檀凭之点了点头:“是啊,祭酒大人说了,胡虏凶残好杀,信的也是那番邦异教,天师道乃是我华夏祖传的神教,只有在汉人正溯的南方大晋,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现在胡人即将南下犯我大晋,天下各地的道民,都应该赴难来援,保卫大晋,也保我天师道。”

刘裕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天师道这回还是做了不少好事了。”

檀凭之的眉头一挑:“听刘大哥的意思,神教莫非在江南没有做什么好事吗?小弟久居北方,并不清楚这些,还请刘大哥见教。”

一边久未开口的徐羡之恨恨地说道:“岂止没做好事啊,咱们这京口可给这天师道妖人害惨了!”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京口这里,也是天师道香火鼎盛,就跟你檀兄弟一样,二十年前,北方大批流民南下,在此定居,而天师道当时的大祭酒卢悚,也是在京口一代广结善缘,招收了许多信徒。”

第十九章 妖道作乱祸京口

刘裕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几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可是没有想到,这卢悚收信徒的目的,居然是谋反作乱,就在六年前的一个夜里,他突然召集了几百家的信众,男女老少都有,欺骗他们说皇宫中有妖气,要他们跟他夜行降妖。”

“由于大家都对他深信不疑,就跟他去了建康,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法,居然一路之上的看守士兵对这上千号信徒一路放行,他们夜里直接冲进了宫城,打开武库,想要谋反作乱,刺杀陛下。”

“幸亏当时值守宫庭的将校举措得力,一举平定了叛乱,卢悚兵败自杀,他这一死不足惜,可是,我们当时京口受此牵连的足有两百多家!”

“自京口镇设立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惨剧,几乎家家都有亲朋好友死于这场卢大妖人挑起的叛乱,所以现在在我们这里,一提起天师道,都是切齿痛恨!”

檀凭之皱了皱眉头,说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不排除有些个别的野心家混进神教,利用教中兄弟的信任,为已谋私利。这样的人,不仅是朝廷会消灭,我们神教也会清理门户的。”

刘裕叹了口气:“檀兄弟,经过卢妖人的那次煽动,京口这里,已经很少有人再信这个天师道了。”

“你看我这兄弟,他叫徐羡之,名字里和你一样带了之字,他家原是天师道的铁杆信众,但上次之乱,他的几个叔伯都被卢大妖人所骗,白白地丢了性命。”

“而他家也因此受了牵连,官爵不保,要知道他的爷爷可是当过江州刺史的高官,他这样一个士人子弟,现在只能过这样的日子,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化解的仇恨啊。”

檀凭之叹了口气:“想不到在这京口,居然还跟神教有这样的往事,只怕这误会是极深了。难怪教主不邀请本地的百姓参加社戏,而只在北方道民中布道传教。既然如此,那兄弟也不好勉强刘大哥参加了,告辞。”

刘裕的眼珠子一动,心中暗忖道:那个天师道的现任教主孙泰,乃是西晋灭亡前八王之乱时的祸赵王司马伦的军师,有白衣秀士之称的孙秀的后代。

其人家学渊缘,本是士人之列,却因为祖上是祸国殃民,挑起天下大乱的狗头军师,而不得进入升迁体制。

于是孙泰一怒之下干脆拜当时名满江南的活神仙杜子恭为师,这杜子恭有各种神法幻术,就连在上层的士族之中,也有众多的信徒与崇拜者,孙泰艺满出师后,靠着其祖传的政治天赋,很快成了整个天师道的师君,也就是大教主。

这回此人前来京口,却只在北方流民中组织这种宗教活动,甚至这些北方流民也是他派了祭酒们去北方动员南下的,这个教主在京口做这种事情,想要做什么?

难道这孙泰也是想趁着北方强胡南下,东晋大军北上抗敌,建康城空虚的时候,再来一次卢悚之乱吗?

想到这里,刘裕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说,这个社戏,也要探它一探。

他转而挂起一副笑脸,说道:“檀兄弟,我想,可能我们京口百姓,对于贵教,有些误会。你说的有道理,卢悚作乱,并不是孙教主的指使,如果此事与他有关系,天师道肯定也早就给朝廷下令取缔了。”

檀凭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刘大哥这么想就对了。大教主心系天下受苦受难的苍生,又怎么可能主动作乱呢?”

徐羡之的眉头一皱,沉声道:“刘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天师道是什么样的宗教,我们京口人还不清楚吗?”

刘裕摇了摇头:“羡之,我知道你家给以前的卢悚害得够惨,但姓卢的是姓卢的,天师道是天师道,他们能号召北方流民们南下,保卫大晋,就是好样的。”

“而且,昨天檀兄弟他们得罪了刁弘,想必这刁家还会找他们的麻烦。我刘裕毕竟不过一个里正,人微言轻,如果他们是得到了天师道的保护,想必即使是那刁刺史,隔壁不敢随便欺负他们了。”

说到这里,刘裕拍了拍徐羡之的肩膀:“羡之啊,将心比心,檀兄弟可没对不起我们吧。”

徐羡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陉直走开。刘裕看着檀凭之,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么,檀兄弟,咱们这就走吧!”

京口,东南,平虏村。

这里是侨置的南徐州直辖地区,专门用于安置来自北方的流民所用,几十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一个四五百户的大村子。

河水环绕四周,村外良田千顷,耕牛与农人来回其间,而锣鼓与歌唱之声,几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很多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一下就能听出其中的激动与欢乐。

刘裕跟着檀凭之走进了这个村镇,一眼就看到村边的一大片空地上,人山人海,足有两千多男女老少,在这里唱唱跳跳,正中的一处给许多人围着的地方,五六十人的腰间系着花鼓,跟随着鼓点,翩翩起舞,动作刚劲有力,引起了围观人众一浪接一浪的喝彩之声。

刘裕注意到,在这广场上的一半多民众,都穿着檀凭之这一身天青色的布衣,蓝色的头巾,跟着这些击鼓的人们一起,又唱又跳,而魏咏之和他的几个兄弟,也正在一边围观的人群之众,他的那三片兔唇,随着他的开怀一笑,一裂一裂,活象只开心的大兔子。

刘裕皱了皱眉头,尽管所有人都很欢乐,但他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周巡视的有不少穿着道袍,戴着黑色道僮帽的人。

与一般的道人不同,他们个个都身佩利剑,挂在腰带之上,而这些道人也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面色狠厉,全无一般道观佛寺里的那些出家人的宁静祥和。

刘裕的警觉性一下子上来了,他低声对一边的檀凭之说道:“檀兄弟,这些道人是哪里来的?孙教主带来的吗,怎么个个都佩剑呢?”

第二十章 天师三杰小村逢

檀凭之笑道:“教主是贵人,因为驱邪捉鬼,广施恩义,也难免有些仇家,听说以前在江南也经历过几次刺杀,所以他的身边,是少不了一些护卫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按大晋律令,是不允许私人在京城附近的重地携带兵器的,京口是重镇,公然地让这么多弟子带刀佩剑,真的可以吗?”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我家教主在来京口前,有过朝廷的特旨,为了保护教主,允许其带一百弟子武装护卫,请问这位施主,有什么疑问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的道人,一身紫色道袍,带着十余名佩剑弟子,走了过来。

这个为的道人眉目清秀,一缕黑色的长须及胸,却是没有多少仙风道骨的风范,眉宇之间,透出一丝难言的狠厉之色。

檀凭之连忙说道:“刘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孙恩孙大祭酒,乃是孙泰教主的席弟子,也是他的侄儿,负责教主的安全护卫事宜。”

他转而对着孙恩说道:“孙祭酒,这位就是我昨天晚上跟您说过的刘裕刘里正,昨天晚上就是他仗义出手,打跑了刁弘,救下了我们的。”

孙恩面无表情地说道:“教主跟那刁逵刁刺史也算有些交情,入我五斗米道者,皆是兄弟,就算刘里正不出手,我们也会为你们求情的。檀道友,看起来你带来的刘里正,对我教并不是很感兴趣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孙恩的背后响起:“大祭酒,这只怕怪不得刘里正,毕竟当年卢大祭酒(卢悚)在这里起兵谋反,害了不少京口的乡亲,非但刘里正一人,其他的京口民众,到现在也对神教无法释怀,还请您理解。”

刘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白净面皮,看起来更象一个书生的人,一身劲装,护卫打扮,两缕长从鬒角边垂下,扎了一个道髻。

与一般的持剑弟子不同,这个持剑弟子的剑是背在背后的,对着刘裕微微一笑,一个稽礼:“刘里正,可能你已经忘了我了,我姓卢,叫卢循。”

刘裕睁大了眼睛,讶道:“卢循?你是卢悚的侄子吗?那个从小和我一起玩泥巴的卢循?”

这个卢循乃是卢悚的侄子,也是北方的范阳卢氏的一支,当年卢家举族南下,却因为过江太晚,先祖卢湛(跟当年在北方抵抗胡人的大英雄刘琨是生死兄弟)又曾在被俘后出仕过胡人建立的赵国,因此卢家被视为低等士族,不得高官。

所以卢悚眼见出头无望,干脆一咬牙加入了天师道,而这卢循作为卢家的后起子侄,倒是跟出身郡功曹家的刘裕成了门当户对,从小在一起玩耍。

当年卢悚谋反,全族被诛,卢循因为年幼免罪,被天师道中人接走,与刘裕这一别,就是好几年,却没有想到,这个儿时玩伴,今天会在这里相见。

卢循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想不到事隔多年,你还能记得我。当年我卢家闯了大祸之后,孙教主奉了师命云游于此,带走了起事的众家道友未成年的子侄,而我离开的那个晚上,你还来送了我一只小木马呢。”

刘裕叹了口气,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当年你我都是乡间少年,作为士人子弟,肯和我一起玩耍的,也就你和胖子了。从小到大,也只有你们两个,不会跟那些乡间顽童一起叫我的小名。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竟然成了高级天师教众。”

檀凭之笑道:“想不到卢持剑和刘大哥居然是儿时故交,真的是太出人意料了。看来今天刘大哥你来对了呢!”

刘裕看着卢循身后背的剑,说道:“你是持剑?专门护卫孙教主的吗?”

孙恩点了点头,语气有所缓和:“不错,在我天师道中,教主的护卫,也是他的亲传弟子,从小在教主身边,学习道法与剑术,成年之后,四处传道,有所贡献者,则升为各地的祭酒、大祭酒。”

卢循笑道:“孙师兄当年就是教主的席持剑弟子,我这武艺和道法,有一大半都是孙师兄代师传授的呢。”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当初要不是家门遭遇大祸,我做梦也不会想着离开京口,不过这一离,倒反而成全了我,也许这就是道家所说的,福祸自有天意吧。”

刘裕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那真的是恭喜卢兄了。祝你在天师道中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另一个粗浑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哼,我们神教之中,皆是兄弟,入了神教是为了修仙常生,造福天下,可不是俗人的那套升官财。”

刘裕看向了说话的人,只见卢循的身边,站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巨汉,他的背后也背着一把大剑,身高块头倒是和自己差不太多,脸上遍是络腮胡子,看不清年纪,他双眼中冷芒闪闪,抱臂而立,一手托着下巴,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孙恩勾了勾嘴角:“道覆,这位刘里正是本地的吏员,说话规矩点,不可放肆。”

这个巨汉哈哈一笑:“不打紧,老熟人了,刘寄奴,还记得徐家三郎否?”

刘裕的鼻子抽了抽,叹了口气:“原来是你!你的那颗门牙长出来了吗?”

巨汉一咧嘴,只见一口黄牙,独缺门牙一枚,看着透风不止:“看到你,我徐道覆的牙就疼了,你说这十几年的老账,怎么个算法呢?”

檀凭之吃惊地张大了嘴:“徐持剑,你跟刘大哥以前有过节?”

巨汉的一双铜铃大的牛眼,几乎要暴出眼眶,这双眼睛里凶光闪闪,直楞楞地盯着刘裕,脸上的横肉都在跳动着,那样子,恨不得要把刘裕生吞活剥。

而他的声音之中,也是透出一股子恨意:“岂止是过节,我天天吃饭睡觉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才能把姓刘的也敲下两颗门牙,以解我徐道覆的心头之恨!”

第二十一章 断齿之仇难相忘

刘裕冷冷地说道:“檀兄弟,刚才那个卖果脯的少年徐羡之,就是这位徐家三郎徐道覆的族弟。只是两人的父亲虽是远房兄弟,但徐羡之的父亲没有当年跟着卢悚起事,所以没被牵涉到。”

“而这位徐三郎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在那次的叛乱中战死了,所以,他成了孤儿。也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跟着孙教主走吧。”

徐道覆咬牙切齿地说道:“不错,当年我父兄起事失败,你们这些京口人全然不念骨肉乡情,弃我如瘟神,若不是孙教主收留了我,我早就没命了。”

刘裕摇了摇头:“徐兄这话就过了啊,我记得当年你孤苦伶仃的时候,我可是给你送过吃的。”

徐道覆冷笑道:“谁要受你的假慈悲了?哼,当年就因为我领着几个后生跟你开玩笑,在你后面叫你外号,你小子捡起石头就给我脸上来一家伙,害得我成了这副模样,我就是饿死也不要受你的恩惠!”

刘裕叹了口气:“那不是小时候么,那天我做的确实过了点,但若不是你天天这样辱骂我,我又怎么可能出此重手?这小孩子时候的仇,你还要记一辈子吗?”

徐道覆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罢了,你我小时候没少打架,那点子恩怨,我早就不计较了。”

“我既然入了神教,跟俗世就没太多的关系了,就是我那个远房亲戚家,我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看起来刘裕你混得不怎么样啊,我都在神教里升为持剑弟子了,你怎么还是个小小里正?”

刘裕淡然一笑:“侍奉家中老母,抚养两个幼弟,自然无法从军出征,建功立业,不过,这些只是暂时的,就象徐兄你,在天师道中不也做到了持剑弟子吗?”

“我想,只要有真才实学,是金子总会光的。”

徐道覆的嘴角勾了勾:“这些年我在神教之中确实学到了很多,只是你刘裕在这京口,又无名师,真的是你说的光金子吗?我很怀疑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是第一个怀疑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昨天的刁公子也表示不太相信,结果你也知道了。”

徐道覆哈哈一笑:“打几个恶奴走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昨天的那些个打手,我可以打一百个。”

“刘裕啊,看在咱们从小是乡亲的份上,我想让你知道自己的成色。如果你连我都不如,我看也不用去上战场了。”

“要知道,跟北方的胡人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那种花拳绣腿的比试。”

刘裕淡然一笑:“哦,是吗?你还是跟当年一样的好胜啊,只是在京口,朝廷禁用武器,你是要跟我比拳脚吗?”

徐道覆“嘿嘿”一笑:“可以啊,就象小时候咱们打架一样,看看这些年你长进了多少!”

孙恩的脸色一沉:“够了,徐师弟,你忘了教主的谕令了吗?我们来京口不是惹事的。你想跟刘里正比试,最好换个时候,换个地方!”

徐道覆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一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不不不,孙大祭酒,这么精彩的比试,我想,我们还是应该看看的。京口虽有朝廷的法令限制,但可以略加变通啊,而且,这是个绝好的下注机会嘛。”

刘裕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一边,只见刘毅和一个身形魁梧壮硕的大汉,并肩而来,这个大汉,浓眉大眼,剑眉入鬓,鼻梁高耸,赤面刚髯,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紧绷着的犍子肉,任谁见了,都会说一声英雄好汉。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刘毅身边的这条大汉,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刘从事,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这里呢?还有,这位壮士是谁,面生地紧啊。”

刘毅“嘿嘿”一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姓何,名无忌,乃是广陵那里的从事,这回是过来护送一些流民的,也查询一下前一阵过江的几百家北方流人的安置情况。檀凭之,这位何从事,你应该不陌生吧。”

檀凭之哈哈一笑:“当然不陌生,就是这位何从事,让俺们渡江来京口这里,说是有人接待,俺们的路引也是他开的呢。何从事,你怎么也来了呀?”

何无忌微微一笑:“这两天北方流民南下的少了,我的公务暂时可以告一段落,这不挂念着你们,才过来看看嘛,顺便也要跟刘从事他们核对一下来此地流民的安置情况。魏咏之和孟昶他们还好吧。”

檀凭之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回我们真的是一路遇到好人啊,先是广陵的何从事,再是刘大哥,最后是刘从事和孙教主,让我们能得到安置和保护,真是跟做梦一样。看来这回南下来大晋,可真是来对了。”

何无忌看向了刘裕,说道:“你就是刘裕刘里正吧,那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多谢你的仗义出手。谢将军也很关心这里的情况,让我有机会来京口时挑选民间的英豪从军报国,怎么样,刘里正有兴趣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家有老母,暂时走不开,再说,朝廷的征兵命令还没下,对于从军的各种赏格,军饷也没有规定,这时候就要我走,恐怕不太合适吗。”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徐道覆:“再说了,这位道爷还要跟我比试比试呢,说我打不过胡人,去了是送死啊。”

孙恩正色道:“刘里正,我徐师弟心直口快,一时失言,还请你见谅,今天是个大家开心的日子,不要动手弄得不愉快。”

刘毅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孙大祭酒,我们京口人本就是血性男儿,喜欢拳脚说话,这位刘里正,就有拳横腿霸,京口刘大之称。我看这位徐道友也是壮士,他们如果能切磋一下,是我等之眼福啊。”

孙恩的眉头一皱:“可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啊,他们小时候打架都打掉了徐师弟的一颗门牙,现在成年了力量倍增,打出火气,怕是不好收场啊。”

何无忌哈哈一笑:“那不妨文比就是,我们大家可以下注买输赢啊!”

第二十二章 巨石飞天定输赢

孙恩的脸色微微一变:“文比,怎么个文比法?”

何无忌笑道:“就是说不用一对一地拳脚搏斗,只比力量就是。”

孙恩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个力量,如何个比法呢?”

何无忌正色道:“军中练力量,那是靠举石锁,这里是民居,未必有那种东西,但是大石块应该不难找。到时候就让二人扔石块,看谁扔得远,谁就是胜利者,这不是公平合理的吗?”

徐道覆哈哈一笑:“好,这个主意好,我就不信,还有谁的力气能强过我。”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抡起了臂膀,随着他的这一下下剧烈的动作,风声大作,吹得各人的头一阵散乱。

刘裕平静地说道:“可以,这样不伤和气,蛮好的,只是刚才何兄说,可以下注买输赢,又是什么个意思呢?”

何无忌眉毛一挑:“你们京口这里没有赌场,不象我们广陵那里,有不少赌号,可以对任何事情下注,不过今天既然你们文比,那为了让围观的各位有点奔头,我不妨来作个庄。”

“愿意押你刘里正胜的,就押钱在你这一边,愿意押徐道兄胜的,就押他那一边,押钱以十钱为上限。”

“比方说,如果有二十个人押你刘兄胜,每人十钱,而那边有三十个人押徐道兄胜,每人十钱,那最后如果你刘兄胜出,这边每个押你赢的人,都可以分得十五钱。明白了吗?”

徐道覆的嘴角勾了勾:“也就是说,如果是我胜了,那就是押我的三十个人,去分那四百钱?”

何无忌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因为我大大小小还算个官吏,由我作庄,想必京口百姓也能信得过吧。”

刘毅笑道:“不错不错,我一直想去扬州那里赌上两把,今天如果在京口就有这个机会,那再好不过。今天是与民同乐的时候,朝廷也不会计较这些设庄的小事,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刘毅说着,转头就钻进了人群,拿过了一面响锣,敲了起来,刚才还在打鼓看杂耍的人们,纷纷聚向了他这里。

刘毅也开始扯着嗓子,跟众人说起这起文斗下注之事,说得围观的人众们轰然喝彩,很多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拥向了何无忌刚刚在一处高坡上搭建的小榻了。

刘裕看着对面解下了巨剑,开始活动起手脚的徐道覆,摇了摇头:“看起来徐兄你这些年没少练这些力量啊。”

徐道覆冷笑道:“不错,要护卫教主,就得武艺精熟才行,一力降十会,没有力气,一切都免谈!”

“你在这京口务农,自然不得训练其法,而我们是要天天扎马步,举石锁,刘裕,马上你就会知道自己的差距了!”

刘裕微微一笑,檀凭之跑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笑道:“刘大哥,这回我买了你赢,下了十钱,我全家人和魏兄弟也都押了你赢的,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刘裕从怀里摸出了那袋子钱币,那是刚刚卖草鞋的所得,他从中间摸出了四十钱,丢给了檀凭之,说道:“把这些钱押上,就说是我刘裕押的。”

檀凭之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样也行吗?你可是参赛的人啊,而且,不是说只能最多押十钱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就说我娘,我两个兄弟,加上我自己,一共四个人,四十钱,全押上了。今天他们不在这里,就由我作主,代他们下注了。我又没买自己输,是买自己赢。”

檀凭之点了点头,拿着钱袋子跑向了已经给围得水泄不通的下注人群,而孙恩和卢循也耳语了一阵,随后吩咐了一个道僮几句。

那个道僮也拿出一个钱袋,奔向了何无忌那里,卢循上前笑着拍了拍徐道覆的肩膀:“师弟,咱们师兄弟可都押了你,要好好争气啊。”

徐道覆哈哈一笑:“放心吧,比力气,刘裕不是我的对手。”

何无忌那里响起了几声锣响:“下注已毕,买定离手,二位参赛的壮士,请各自就位!”

一条用白色砂粉划出的线后,放着一块足有五十斤重的大石,这是村里的几个壮汉子刚才从河边找来的压船舱的石头,两个汉子抬过来都费了番功夫。

在这条线前,是足有百步距离的空地,而围观的百姓们,则都站到了这条线后十步之处。

刘毅拿了一面小旗,站在线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摇了几下:“每人各掷一次,距离远者胜,刘裕,你先来。”

刘裕微微一笑,走上了线后,人群中爆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之声,刘裕弯下腰,捧起了大石头,举重若轻,似乎只是捡起了一颗小石子。

只这一下,就让徐道覆的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刘裕气沉丹田,走到线后十步左右的地方,开始助跑,加,冲刺,在离线三步左右的地方,一声暴喝,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手臂上肌肉猛地隆起,而额角之上的青筋暴现。

刘裕最后踏出的一步,陷地足有五寸,在地上现出了一个浅坑,而随着这一套全身的力,这块大石飞天而起,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直出四十多步,重重地砸到了地上,陷地足有一尺有余。

人群中暴出一阵惊呼与叹息之声:“厉害,太厉害了。”

“天哪,这刘里正是人吗,这么大的石头能扔这么远?!”

“我看徐道友肯定是要输了。这力量太惊人啦!”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毅拿了一根绳子,从石头砸出的那个坑,一直张到白线之处,然后用这段绳子,在一根从村里拿出的计步尺那里,一折一折地计算起了距离,最后他站起身,高声道:“这一掷,四十三步二尺三寸!”

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之声:“刘大哥威武,刘大哥神力!”

“哈哈,这回赢定了。四十三步,五十斤的石头,怎么可能有人再掷得出来?”

“就是,刘大哥那不是一般人啊,从小喝百家奶长大的,咱们京口无人能敌啊!”

徐道覆的脸上肌肉跳了跳,一边的孙恩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瓶,走到徐道覆的身前,低语几句。

徐道覆的脸上突然闪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接过小瓶,拔开塞子,一饮而尽。

他那本就粗如牛腿的胳膊,突然一阵青筋暴起,肌肉如小山般地隆起,看着刘裕,咧嘴一笑:“你输定了!”

第二十三章 五石迷散生神力

这时候的徐道覆,双眼血红,头上手上都是青筋直冒,鼻孔里喷着粗气,就象喝醉了酒一样,连那用带束着的一头乱,都象要根根倒立起来一样,刘裕的眉头深锁,一言不。

人群之中,两个穿着布衣,戴着斗笠的人,正注视着这个方向,乍看不起眼,但是他们的四周,却是有五六个强壮的汉子,如人墙一样地隔开了他们和普通的民众。

这两个人不经意地抬起了头,阳光照上了他们斗笠下阴影中的脸,可不正是刘林宗和杨林子?

今天二人一身平民的布衣打扮,但是那沉静不语的士人气质,仍然是自内而外地显露出来,和周围的一大帮大呼小叫的百姓们一比,实在是判若云泥。

两人在之前一直笑而不语地看着热闹,直到这徐道覆喝下了小瓶中的东西,肌肉暴增之后,杨林子才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这东西怎么这么邪门?好象是…………”

刘林宗叹了口气:“不错,这是极厉害的五石散,可能是最新的强力配方。”

杨林子咬了咬牙:“这五石散怎么会给这些道门子弟用?”

刘林宗摇了摇头:“你道我们服的那些个五石散哪里来的?不就是这些佛道之人,炼制各种秘药,以进献给权贵世家吗?会稽王那里的五石散,只怕有不少就是孙泰给他的呢。所以如果他们自己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杨林子咬了咬牙:“怪不得这回会稽王特许孙泰在这京口传道。只是为什么谢相公也允许他这样做,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些道士们是有野心的吗?”

刘林宗叹了口气:“两害相比取其轻,北虏即将南下,孙泰主动请命,愿意召集北方信徒南下,朝廷总不能放弃他的这个外援不用,只能严加监视了。”

杨林子冷笑道:“我看他在这里是打起招兵买马的主意了,这家伙跟刁逵勾结起来,不是这么容易能控制得住的!”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看孙泰这几个徒弟也很了得啊。”

“象是那个卢循,好像范阳卢氏之后,本是世家大族,可惜因为过江太晚,其祖先也在北方伪朝中为官,因此被人所轻视,加上卢悚谋逆之事,走正经仕途行不通了,只能入了天师道。”

杨林子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卢家的影响力只在北方,现在南迁的这一支,连他们北方的亲戚都不认,我们又怎么可能重视呢。”

“还有那徐道覆,也算是个小世家子,不也是混进这天师道了么?我看天师道尽拉一些下等士人子弟,其心志可疑啊。”

刘林宗叹了口气:“大贼当前,先不能管这些,现在朝政完全是给高门世家把持,无论是这些道人还是刘裕这样的人,都缺乏上升的空间,这个不解决,只怕以后会出大乱子。”

杨林子扭头看了一些站在刘林宗身边,默然无语的那个紫面护卫牢之,笑道:“刘护卫也这样看吗?”

刘牢之的目光一直落在何无忌的身上,听到这话,连忙低头行礼道:“不敢,主公看得起刘某,肯赏口饭吃,已经感激不尽了。”

杨林子微微一笑:“呵呵,你的好外甥这回提议了这个赌局,是你的意思吗?”

刘林宗的笑着摇了摇头:“好了,阿宁,此事与牢之无关,是我的意思,因为,我想看看这些道友们和刘裕这样的京口土著,谁更厉害一些。”

杨林子轻轻地“哦”了一声,看向了刘牢之:“刘护卫,以你这个高手看来,这回赌局,谁能赢?”

刘牢之不假思索地说道:“徐道覆赢定。人力不可以与药物相比,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那药力我很熟悉,太厉害了!”

这几人正说话间,徐道覆也已经扛起了那块巨石,放在肩头,这块直径四五尺的大石块,在他的肩头,就象个西瓜一样,举重若轻。

徐道覆的眼中红芒一闪,整个人突然象陀螺一样地原地旋转,加,越转越快,带起阵阵烟尘,很快就笼罩了他的全身,外面人看不清烟尘里生了什么,只听到声声暴吼之声响起。

天师道众们齐声欢呼:“老君在上,神力赐我,老君在上,神力赐我!”

而随着他们有节奏的吟唱之声,这团烟雾之中,突然暴出一声断喝:“走!”

大石如流星赶月一般,猛地飞出,而徐道覆的身形给这巨大的后座力推后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而他的嘴边却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呯”地一声,大石远远地飞落,越过了刘裕砸出的那个坑,又向前飞出了两三步,才落到了地上,由于力量太大,在砸出了一个尺余深的坑后,跳坑而出,又在地上滚了两下,向前爬了半尺,才停止不动。

周围的人轰然喝彩道:“好,厉害!”不用测量,就可以知道,这回是徐道覆掷得更远了。

徐道覆哈哈一笑,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炫耀地抡着胳膊,他脸上的红气这会儿更重了,甚至从他身上的毛孔里,都冒出淡红色的浅气,看着刘裕,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刘裕,这下输得服不服?!”

刘裕微微一笑:“我不该跟你打这个赌的,我忘了你们天师道有各种灵丹妙药,可以服用,短期内威力暴增啊。”

徐道覆得意地摇着手指:“咱们没说不许用外力吧,金丹圣药,你有你也可以吃啊。只是你吃得着吗?”想到这里,他不禁放声大笑,这一下,真的是扬眉吐气,那十几年的落齿之仇,今天算是得报了,让他无比地爽快。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靠了吃药,你是扔的远了些,但刚才你说,要我见识一下厉害,这样到战场上,不至于让胡人伤了我。我想请问一下,到了战场上,胡人会让你这样拿石头砸吗?你这所谓的力量,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十四章 加注再赌以命搏

徐道覆的脸色一变,转而眼中凶光闪闪,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在手里用力地揉搓着。

这块石头很快就给他揉成了粉末,从他的指尖纷纷而下,配合着他狰狞的表情与恶狠狠的声音:“老子可以把你的机巴也这样揉碎了,要不要试试?”

孙恩本来笑容满面,这会儿却是脸色一沉:“师弟,休得胡言!”

刘裕微微一笑:“要不,咱们再加点注,继续比试一下,如何?”

徐道覆哈哈一笑:“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刘裕从怀里摸出了那个钱袋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道:“我这里还有一百二十钱,全买我。”

孙恩的眉头一皱,说道:“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你今天卖草鞋的钱,要是这钱你输光了,当心你家半个月没吃没喝啊。”

刘裕微微一笑:“不争馒头争口气,没什么。既然有人想揉我机巴,那说不得只好比试比试了。”

孙恩咬了咬牙,厉声道:“好,我们压一千钱,买徐师弟赢!”

何无忌那边,这会儿也差不多分完了钱,赢了钱的多是天师道的道民或者弟子,个个喜笑颜开,而输钱的则很多是附近村落里来看热门的京口百姓,个个摇头叹息,在这个斗米七八钱的时代,十钱也足够他们好几天的活计了。

这会儿一听两边要加注再赌,所有人又都兴奋起来,重新涌到何无忌那里,押钱下注,只是这一回,押刘裕那里的人,明显要少了许多,看起来,徐道覆那边堆的钱,足有刘裕那边的四五倍高。

檀凭之走到了刘裕的身边,小声道:“刘大哥,这样真的好吗?徐持剑可是吃了仙丹的啊,你也知道的。”

刘裕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如果这个比不过的话…………”他转而指向了自己的脑袋,“那就比这儿吧。”

檀凭之看着刘裕那信心十足的样子,风儿轻轻地拂起了他的额前头,显出一脸的茫然。

刘裕转身大步而去,走到了徐道覆刚砸出的那个坑,大大咧咧地站在坑里,说道:“徐兄,请开始你的表演。”

徐道覆睁大了眼睛:“你这回要赌什么,不再比一次吗?”

刘裕哈哈一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光扔得远,又砸不到人,有什么用?你既然说要练战场搏杀的本事,去和胡人打,那胡人总不可能原地站着让你砸吧。来,我就站在这里,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砸中我,砸中了算我输!”

徐道覆咬了咬牙,再次扛起了石头:“你不要后悔,万一砸到你了,把你砸坏了,你可别来讹我!”说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想耍赖,石头在空中飞,你可以跳开躲开,这样自然砸不到了!”

刘裕摇了摇头,大声道:“刘从事,何从事,京口的父老乡亲们,麻烦各位给刘某做个证,今天我和这位徐道友打赌,看谁能用石头砸到对方,我们就站在这里,脚步不许挪动,哪个挪了,跑了,就算输!”

刘毅的眉头一皱:“这是生死状,你们要签名才可以,不然怕是你们的家人闹起来,作不得数。”

刘裕摆了摆手:“不用,刘从事,咱们京口爷们,言而有信,命可以不要,诺不能乱许,有这么多人作证,没事的!”

何无忌哈哈一笑:“好,痛快,果然是条汉子。冲着刘里正你这份豪气,我押你一笔!”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直接就扔到了刘裕那一边。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徐道覆:“好了,徐兄,你可以开始了,砸到我就算你赢哦!”

徐道覆一咬牙,嘴里念念有词,脸又变得一片红润,他开始再次地旋转,加,冲刺,力,最后在所有围观者的欢呼与吼叫声中,飞石出手,如同流星赶月,直奔刘裕的方向而来。

刘裕的双眼中光芒闪闪,直盯着这颗大石,五十步,三十步,十步,几乎就是瞬间功夫,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石头之后,徐道覆在远处的那张红脸一现,大吼道:“不要命了吗,让开啊!”

刘裕突然大吼一声:“来得好!”他的虎腰猛地一扭,双脚紧紧地扎在地上,而身子则极力地向着一边侧曲,这个大石块,带起呼啸的风,从他的胸前划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险险地划过了他的身前,不到两寸的距离,然后重重地砸在他的身后不到一步的地方,打出了一个更大的坑。

人群中闪过一丝惊魂初定的声音,还有些人则是不停地惋惜地摇着头,在对面的徐道覆睁大了眼睛,这一下他用尽了全力,甚至比刚才掷得更远,却没有料到,刘裕真的是双脚不动,硬是靠着扭胯闪腰躲过了这一下。

刘裕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双手叉腰,使劲地扭了几下,看着对面的徐道覆,笑道:“太可惜了,徐兄,这回该我了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暗忖道:刚才这刘裕扔的就没我远,这回就算他用了全力,最多也就差不多的位置,再说了,就算石头来了,我也能象他这么躲,没啥好怕的。

想到这里,徐道覆的胆气复壮,站起身,大喇喇地立在了原地:“好,我就在这里,一动不动,等你来砸!”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那你站好了,我现在要开始啦!”他转头去摸那块大石,徐道覆气沉丹田,开始扎起马步,他正想开口道:“砸吧,老子接着。”

可是话刚到嘴边,只见刘裕突然身形一动,抬手就向着自己一挥。

这会儿徐道覆正是面向太阳,有些刺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情况,就见一物凌空飞来,不停不倚地直中自己的额头,“哗”地一声,脑袋上就象是给什么东西敲了个包儿,石粉四散,顿时就糊住了他的眼睛。

徐道覆的耳边仿佛千万个锣鼓在齐鸣着,昏昏沉沉的,童年的印象再次浮上了心头,他喃喃地叫道:“小子,小子,小子你拿石头…………”

他说着,一阵头晕目眩,哪还站得住,巨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轰然倒地,腾起一大片烟尘。

第二十五章 连环计谋入我彀

刘裕笑着走上前去,孙恩的脸色铁青,厉声道:“刘裕,你耍赖,这不算,说好了是飞石互掷的!”

刘裕笑着张开了手,里面还有一个小石块,他一边向前走,:“是啊,我可以从那块石头上掰下一小块,这块砸不中我还可以再掰一块,一直到打中为止,都是飞石互掷啊,没毛病!不过放心,这回我在出手前先把石头捏散了,中了就会裂,不会再打掉颗门牙了。”

说到这里,他正好走到徐道覆的跟着,看着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的徐道覆,笑道:“徐兄,你现在是不是看到晚上的星星了?”

徐道覆喃喃地说了句:“你小子,耍赖,我,我…………”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终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刘裕哈哈一笑,看着在押注之处面带微笑的何无忌,说道:“何从事,你说,这回是不是我胜了呢?”

何无忌微微一笑,看着刘毅,说道:“这回我押了注,应该没资格下结论,刘兄,还是你说吧。”

刘毅点了点头,说道:“刘裕用了这块飞石的一部分,打中了徐道覆,合乎赌约,没有问题,这一局,是刘裕胜了。”

一众押了刘裕的赌徒们,爆出了阵阵的欢呼之声,涌向了那堆满了钱的供桌,而十几个维持着秩序的胥吏衙役们则拼命地分开众人,高声道:“别抢,不许抢,一个个来,都有份!”

远处,刘林宗和杨林子看着这里生的一切,刘林宗笑而不语,而杨林子则长叹一声:“看来我低估了这个刘裕了,没想到他不仅武艺过人,勇力绝伦,更是有这样的心机啊。”

刘林宗点了点头:“不错,我第一眼看刘裕,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粗犷的外表之下,心细如。”

“也许你是觉得他文才一般,甚至识字不多就轻视他,但城府、心机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文才不足可以学,但是这智谋,却不是可以随便学到的。”

说到这里,刘林宗叹了口气:“从这个赌局一开始,就是刘裕设的一个圈套,甚至他肯从渡口来这里,也是存了要镇住天师道这帮人,让他们不至于在京口乱来之心。”

杨林子的脸色一变:“什么,他还有这种心思?不可能吧。他一个京口小吏,不过一个里正,也就比平民百姓好那么一点,连流内官都不是,要得罪天师道的人做什么?”

刘林宗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他少年时的那场天师道卢悚作乱吧,他儿时的玩伴因此而分别,周围的熟人乡亲也多有人死难,所以天生就反感这种宗教。”

“刘裕虽然位卑,但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要不然,又怎么会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北方流民,就去得罪本地的刺史吗?”

杨林子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吗?”

刘林宗微微一笑:“所以当刘裕听说天师道的教主又来这里布道传教时,他就跟过来了,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名堂。”

“他亲眼看到了这天师道在这里的影响力,又是搞仪式,又是请这些北方流民和十里八乡的京口百姓里吃喝,施些小恩小惠。”

“你看,那檀凭之等人一来,就穿上了新衣服,以后若是有人生病问药,或者是欠债无法偿还之时,这天师道就会让教友互助,甚至到时候可以煽动民变,酿成事端,这些,都是历代这种打着宗教,信众旗号的野心家起事,所惯用的伎俩啊。”

杨林子咬了咬牙:“那就不应该让他们在这里传道。哼,我回去后就要向陛下上书,让他禁止天师道在大晋境内的活动。”

刘林宗摇了摇头:“我再说一遍,阿宁,现在大敌当前,天师道是可以利用的力量,等扛过秦国这一波再说,北方信佛,天师道没有展空间,所以保大晋就是保自己,等我们能平安地渡过这一次,再谈处置天师道不迟。”

说到这里,刘林宗看向了刘裕:“至于这刘裕,今天恐怕是有意地要打压一下天师道的气焰,让本地的民众和那些从北方南下的流民知道,天师道也不是真的神仙,也不是万能。这回他之所肯跟那个徐道覆比掷石,只怕是有意先输一阵。”

杨林子奇道:“什么,故意先输?”

刘林宗微微一笑:“聪明人不会在对对方不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就一下压上所有,徐道覆和他一别多年,入了天师道,能练到何种程度,他也不知道。”

“所以第一次,他只压了四十钱,就是为了游刃有余,即使输,也只是一部分,并非全部。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四十三步,也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而徐道覆一把就扔出了四十五步以上,尽管是吃药,但这说明了他的实力,而且是不是有更厉害的药,还未可知。”

“比掷石,刘裕大概并没有把握,但他玩了个花招,比站着砸,又是先用言语相激,惹得徐道覆在盛怒之下答应。”

“这回他再押上所有,信奉天师道的人,包括立场摇摆不定的人,这回把钱都押上了徐道覆,而他一把胜出,不仅赢了徐道覆,还赢得了比第一次多出几倍的钱!”

说到这里,刘林宗叹了口气:“此人有天生的头脑和灵敏的嗅觉,今天他的表现,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是个上好的人才啊。”

杨林子咬了咬牙:“有如此人才,岂能不用?幼度,这回你如果不要他,那我可要把他保举到朝廷之中了啊。”

刘林宗摇了摇头:“不,现在不行,刘裕是最低等的士族,形同寒门,一下拔到朝中,会有无数人攻击他,别的不说,就是刁家,能放过他吗?好钢需要千淬百炼,璞玉需要层层打磨,他的未来,我会安排。”

说到这里,刘林宗负手背后,转身就走:“好了,今天就看到这里吧,明天就是五月五了,传说中的京口大比武,我们可以大饱眼福!”

第二十六章 千金散去还复来

刘裕抱臂而立,面带微笑地看着孙恩指挥着手下们抬起徐道覆,恨恨地离去,而孙恩最后回头狠狠地瞪了刘裕一眼,拔腿就走。

卢循摇了摇头,向着刘裕稽行了个礼,也转身而走,本来遍布这个小村周围的天师道徒众,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无忌拿了一个布囊,微露的袋口看起来,起码串了四五串钱,晋朝时没有银两,也不流行隋唐之时用绢帛来作为中高档的等价物,一般的交易还是用铜钱,而每一千钱则串在一起,成为一贯。

出外的旅人经常会把几贯钱缠在腰上,既当裤带又方便知道钱是否失窃,而腰缠万贯,就是这么来的。今天,从这布囊里粗粗一看,刘裕起码赢了四五千钱。

何无忌把布囊递给了刘裕,说道:“刘里正,今天你赢了四千七百二十三钱,请你数数。”

刘裕微微一笑,看了看袋子里的钱,自己的那一百二十钱捆成一串,在那些成串的钱里,显得格外地明显,而除了这一百二十钱,六百多个散币则是沉在囊底,显然,这个本钱和赢得的钱,是分开计算的。

刘裕取回了自己的那一百二十钱,又从散钱里数出了六十钱,放进了自己的搭链里,然后把整个布囊递给了一边的檀凭之,笑道:“这钱,就给大家分了吧。”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不不不,使不得,这是刘大哥你赢的钱,我们怎么好意思要呢。”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你天师道的那些师兄弟们,道友们给你,你会不会要?”说着,他指了指檀凭之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应该是他们给你的吧,你收下不也是没有问题吗?”

檀凭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这不一样,这是,这是道友啊,我们是捐了五斗米入道的,既是同道,互相扶助是应该的。”

刘裕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是你们的同道中人,不也是仗义出手吗,你们的道友是兄弟,难道跟我就不是了么?”

檀凭之哈哈一笑:“刘大哥教训得是,这倒是小弟见外了。好,那我就代我们这平虏村的四百七十三户道友,谢谢刘大哥啦!”

他说着,拱手行礼,直接到腰,在这个时代,除了下跪外,这已经是最隆重的礼节了。

刘裕也还了个礼,说道:“不,这笔钱,你给昨天跟你一起来,或者是这两天一起来的那两百多新流民兄弟就行了,你们刚南下,缺钱买农具和耕牛,需要这钱,而本地已经定居过的居民,他们是有家底的,并不需要。在这里扎根,就好好地过日子。”

“虽然说道友之间要互助,但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你们是大晋子民,要忠于国家,忠于朝廷,即使是大祭酒甚至是教主说的话,也得留个心眼,先想明白了再听。”

这几句话刘裕说得很严肃,檀凭之也正色点头不已,他也听说到了卢悚的事情,知道刘裕意欲何为。

“放心吧,刘大哥,你的意思我清楚。我们会留个心眼的。”

刘裕微微一笑,对着何无忌说道:“何从事,在你看来,这些经你手介绍来京口的流民,安置得如何呢?”

何无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很好,非常好,老实说,我就是怕他们在京口这里得不到妥善的安置,才要过来看看的,毕竟是我给他们开的路引,虽然说已经不在我职责范围内,但若真的出了事,我心里也不会安宁的。”

“而且接下来胡虏随时可能南侵,我们也需要这些对北方情况熟悉的流民来从军,帮助我们抵抗胡虏,檀兄弟,如果国家有难,需要你们从军,你们会来吗?”

檀凭之一挺胸,沉声道:“我们早就做好这准备了,跟胡狗,我们不共戴天,保家的同时也是报仇雪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大晋皇帝一句话,我们二话不说,老少爷们全上战场!”

何无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要的就是这股子气势。”他转头看着刘裕,勾了勾嘴角,“刘里正,你是英雄好汉,现在国家有难,何不从军报国,建功立业于沙场之上呢?”

刘裕微微一笑:“还有些家事需要处理,一旦安顿下来,会好好考虑何从事的提议的。”

何无忌笑道:“好吧,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刘从事,我们可以回去了。”

刘毅点了点头,对刘裕说道:“刘里正,明天就是五月初五了,你懂的。”

刘裕会心一笑:“明天见。”

何无忌和刘毅招呼着手下们离开了这个村边的空地,人群渐渐地散开,檀凭之在一边睁大了眼睛:“五月初五,什么意思?”

刘裕微微一笑:“这是我们江南之地的风俗了,自古以来,每逢五月初五,乃是恶月恶日,传说中各种邪气会涨,蛇虫出没。而为了镇压这些邪气,江南各地的百姓,都会自地组织演武格斗大会,以镇慑想要害人的妖孽。”

“我们京口这里,年年如此,到了明天辰时,各地的宿老们就会宣布格斗大赛开始,所有京口地区的成年丁男,都会开始格斗大赛,挑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人打。”

“打趴了求饶的人则淘汰,剩下的人继续打,一直打到一个村决出一个胜者为止。到下午的时候,十里八乡的胜者们会集中在一起,再继续这么打一轮,最后的胜利者,就能得到京口真好汉的称号,为期一年。”

檀凭之听得两眼放光:“太好玩了,这种打架大赛,没有限制吗?万一打伤了人,或者结了怨,怎么办?”

刘裕笑道:“都是乡里乡亲,怎么会下重手打伤人呢,一是不许插眼睛,二是不许捏蛋子,三是不许抄家伙,打到服为止。”

檀凭之“嘿嘿”一笑:“那我们能参加不?”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是新来的,到时候问你们的村长或者里正吧。他说了算。我记得你们平虏村的村长,姓高名衡,三十多年前就搬来了吧。”

檀凭之笑道:“正是,一会儿问他去。不过…………”

他四下张望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小声道:“晚上有精彩表演,刘大哥想来看不?”

第二十七章 天人交合之仪式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精彩表演?什么意思?”

檀凭之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昨天晚上教主说了,晚上会有祈福的仪式,之后,会有天人交合的表演。”

刘裕的眉头一下子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就是**祭祀那种吗?这可是有违国法的,我身为朝廷官吏,见到了肯定要制止!”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这个不一样,这是我们天师道的内部仪式,也是教我们道友们如何导气行气,阴阳交融,最后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朝廷禁止的是那种杀人祭祀的邪恶仪式,但我们这个,是允许的。”

刘裕奇道:“这怎么可能允许呢?”

檀凭之笑道:“刘大哥刚才也看到那个徐师兄,在喝了一小瓶的丹药之后,马上就力量大涨了吧。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第一次胜得过你?”

刘裕点了点头:“我知道,天师道是以这种丹药秘方进献给达官贵人们,以求得他们的庇护。可是朝中的那些世家子弟,需要象徐道覆那样一下子变得力大无穷吗?不需要吧。”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不不,刘大哥误会了。这种增强力量的丹药只是一种,更厉害的,是那种称为逍遥散,或者是五石散的东西,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刘裕的眉头越皱越深,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正色道:“这个当然听过,听说这东西能让人血脉奋张,毛孔里都要向外喷出热量,需要与女子交—合以泄火,如果是趁着酒劲,那就更厉害了。”

“非但如此,还可以让人产生出各种各样的幻觉,能让本来行房不行的人,一下子变得威风八面,如上云霄。那些建康城中的不少门阀世家子弟,就是每天里痛饮酒,然后服用这种五石散,然后行那荒淫无耻之事。莫非,这些个五石散,就是你们天师道提供的吗?”

檀凭之笑道:“具体的事情,我一个普通道民哪知道,但是教主和大祭酒都说过,我们的天人交合仪式,跟那建康城中,达官贵人们的那些聚众行淫,没有什么区别。以前在北方,我是没有见过这东西,昨天夜里教主说了,为了庆祝我们这些北方道友新来,会进行这个的仪式让我们开开眼界的。同时,也会向天师上尊祈福,以保佑我们身体安康,京口之地能风调雨顺。”

刘裕的心中一动,说道:“可是我并非你们的道友,又怎么能去参加这种仪式呢?”

檀凭之凑了上来,低声道:“昨天我留了个心眼,多要了一套这种道友的衣服,刘大哥,咱们的身形差不多,你穿上我的这身衣服,晚上举行仪式的时候都是要蒙面的,我想,只要离得远一点,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刘裕奇道:“蒙面?为何要蒙面?有这个必要吗?搞得鬼鬼崇崇的,你不是说这个是公开允许的仪式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难道刘大哥没考虑到一个问题吗,就是这种天人交合仪式,是谁来进行这个表演啊。”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对啊,这个我怎么会疏忽了,听说北方胡人进行这种仪式是用战俘和奴隶,而那些高门世家们搞这种集体的**,也是用自家的奴婢,你们天师道要行此事,男人自然是乐意,可是女子从何而来?”

檀凭之咬了咬牙:“听说这样的事情,是让道友家属中的女性成员自愿献身,但行此事,毕竟有违礼教,即使是同道中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女做此事,也会出离愤怒。”

“以前神教之中也有过因为有人受不了这种事情,愤而杀掉主持仪式的祭酒和自己的女儿之事。所以后来教中定下规矩,凡参加此仪式者,都需要蒙面进行,心中必须虔诚,不得有淫邪之念。”

刘裕冷笑道:“如果不是淫邪,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仪式?我是搞不明白,当众表现这种天人交合,图的是什么?难道贵教的神仙们喜好这一口?”

檀凭之的脸微微一红:“这个,就非我等底层道民所知道的了,不过以前我们那里的祭酒说过,此事一是教普通的道民们熟悉房中之术,毕竟我们很多人从小连春宫图都没看过,房事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黑灯瞎火地一通乱拱就草草完事,毫无乐趣可言。”

“第二,这种阴阳交合仪式可以让人强身健体,导气调理阴阳五行,达到延年益善的效果,甚至练到极致,可以洗经换髓,羽化飞仙呢。”

刘裕冷笑道:“你信这个?真的靠修仙就能成仙?檀兄弟,不是我说你们天师道的坏话,但真正的能成仙的仙人,你可曾见过一个?”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刘大哥,虽然你我一见如故,称兄道弟,我也知道你因为卢悚的事情,对我们神教一向有看法,但也请你稍微尊重我一下。”

“我们家在北方世代信奉神教,我的父祖辈也多蒙同道兄弟们帮忙扶持,才能共同渡过那艰难的岁月。就是这回我全家南下,不也是响应教主的号召吗?”

刘裕叹了口气:“不是我有意要说你们天师道的坏话,但是这种飞仙成神之事,本是虚妄,作不得数。你若是真信了这个,一辈子为之努力,要是达不到效果,那岂不是会很失望?”

檀凭之哈哈一笑:“这种飞升成仙之事,是要讲仙缘的,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一辈子心存希望,为之努力,最后即使不成,也可了无遗憾,哪能做都不做,就去认命呢?”

“我亲眼见过家父,家大父过世之时,仍然是满面红光,眼中尽是希望,说这辈子修仙不成,但来世还会继续走这条路。这就是我们檀家对于神教的信仰,人有了信仰,才有希望,才有盼头,刘大哥,你明白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作为贵教大祭酒的卢悚他不信自己能羽化成仙,而要召集信徒,去谋反作乱呢?难不成他是主动求死,以求兵解尸解登仙?”

第二十八章 邪庙之中蕴妖风

檀凭之一下子给问得直接噎住了话,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半晌,才喃喃地说道:“不是这样的,那卢悚不过是,不过是想实现自己野心的妖人,是混进天师道的反贼,我们,我们的道友,多半不是这样的。”

刘裕叹了口气:“至少这说明有卢悚这种人的存在,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我的朋友讲过不少史籍,听过不少前代兴亡,很多人作乱起事,都是假托这种宗教之名,蒙骗善良的信众。”

“远的不说,东汉末的黄巾起事,不就是和卢悚这种人一样吗?张角三兄弟,不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又怎么可能真的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呢?”

“檀兄弟,这鬼神本就是虚妄之说,没有人能真的见到有人成仙,但只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就可以让人生生世世地期待。”

“作为你的朋友,我要劝你一句,人生要靠自己的拼搏,粮食衣服也不会天上掉下来,更不能指望同道中人接济,信神不如信自己啊。”

檀凭之摇了摇头:“刘大哥的话,小弟记下了,以后会多留个心眼的。但今天的那个天人交合仪式,毕竟还是难得一见的。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我就自己去了。”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檀凭之的肩膀:“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这不就是那种穷人版的高门子弟的欢宴嘛,开开眼界也好。”

几乎与此同时,平虏村外三里,蒋神祠。

这蒋神乃是江南的一个土著怪神。相传在东汉末三国时期,秣陵尉蒋子文,好色贪酒,经常鞭打囚犯,是著名的酷吏,他常与人说,我自骨清,死后成神。

后来蒋子文喝醉了酒,去追逐盗贼的时候,被盗贼击伤了额头,落马被擒,很快就死了。

当孙权登基之后,有蒋子文的故吏突然在道上见到蒋子文骑白马,执白羽,身边的侍从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见到的那个故吏惊走,被蒋子文追上,说我已经是此地的土地神,尔等要立祠祭我,不然,今年会有大旱。

结果,没两个月,果然江南大旱,于是民间议论纷纷,有人想着私立祠堂祭奠,这时候又有巫师声称听到蒋子文下咒,说是他会保佑孙氏政权在江东建立,要孙权立祠祭他,不然,会有虫入人耳为灾。

孙权仍然不信这个邪,半个月不到,就有小虫细如牛虻,入人耳皆死,医者束手无策。此事让百姓更加心慌。最后,又有巫师声称梦到蒋子文,说是再不祀他,当有大火为灾。这一年,生了几十次火灾,就连孙权的皇宫也失了火。

于是孙权不敢不信了,召集群臣议论,都说这蒋子文乃是一个恶鬼,无有所归,若不祭祀,会不停地作崇,宜加抚之。

孙权只能下诏,册封蒋子文为中都候,其弟蒋子绪为长水校尉,都加印绶,改南京城东北的钟山为蒋山,在山中为之立庙堂。

说来也邪门,这蒋神庙一立,那些怪异的灾祸就没了。从此非但那座在蒋山的官方神庙,就连江南一带的民间,也开始大肆地立庙祭祀蒋子文这位凶神恶煞了,而这平虏村边的蒋神祠,就是这么一座类似后世土地庙的民间祠堂。

全身戎装,持剑披甲,凶神恶煞的蒋子文神像,这会儿被一幅巨大的白幔所盖住。

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道人,全身上好的绸缎紫袍,正端坐在神象前的一个蒲团之上,三缕及胸的长须微微地飘动着。

他的双眼紧闭,右手的手指在微微地掐算,嘴里念念有词。

孙恩和卢循,徐道覆三人,正低头垂,站在此人的身后,他就是那天师道的现任教主孙泰,终于,孙泰停止了手中的掐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孙恩,可是那刘裕并非易与之辈,你们三人无法制住?”

孙恩恭声道:“教主神算,徒儿无能,向您请罪。”

徐道覆勾了勾嘴角:“师父,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吃了刘裕的亏呢?”

孙泰站起了身,转过身形,冷电般的双眼,直刺徐道覆额角的那个大包:“昨天就让你们把消息散开,那个檀凭之一定会找刘裕来的,而你们三人,也必然会跟他起了冲突,如果你们得手,还会是现在的这副神色吗?”

卢循叹了口气:“想不到刘裕不仅勇力过人,心智也是如此地成熟,这回我们低估他了。师父,刁刺史的这个请托,恐怕并不好办啊。”

孙恩也点了点头:“是啊,为什么刁刺史不亲自出手,却要我们相助呢?师父,对付一个小小的里正,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懂什么。京口这里,是剽悍的北地流民的聚集之地,民众皆有熊虎之姿,得了这里,就有了天然优良的兵源之地,以后无论是入朝理政还是想要自立,都是唾手可得。那么多高门世家都要争夺此地而不可得,如果我们有机会进入这里,还能放弃吗?”

卢循勾了勾嘴角:“可是,那么多高门世家都想要此地,为什么会给刁家这样的次等世家得了去呢?为什么太原王氏,陈郡谢氏,或者是谯国桓氏这样的世家,不去争夺呢?”

孙泰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势均力敌的几大世家都要想这里,所以才相持不下,这才会让刁家这种二三流家族得了便宜,但刁逵也不是傻子,他们刁家几辈子的积蓄全压在这里了,就是要在这两年捞够本。因此,他们需要打压京口这里的带头大哥们,就象刘裕这种人,只有压服了他们,刁家才能控制京口。”

徐道覆恍然大悟,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那师父,我们又何必为刁家做这种事呢?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啊。要说结交朝中的高门世家,我们直接找王家、谢家,或者是会稽王就是了。”

第二十九章 夜黑风高淫祀起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蠢材,现在高门世家门相持不下,只是因为秦兵即将南下,大敌当前,只能暂时放下争执,如果打退了秦军,他们又岂会让刁逵长期占有京口?”

“我们只要在这里扎下了钉子,建立了势力,那以后不管哪个家族吞下京口,都只有跟我们合作的份,这种千载难逢的重返京口,光大我教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孙恩等人全都神色严肃,稽手行礼:“师父教训的是!”

孙泰长吁一口气:“好了,先准备晚上的仪式吧。明天,五月五,我们要在这里上演一出好戏。道覆留下,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平虏村,村北。

刘毅和何无忌骑着马,并辔而行,十余个衙役与胥吏在后面步行跟随,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谈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

刘毅说道:“无忌,怎么样,没骗你吧,这刘裕确实是我们京口的雄杰。”

何无忌点了点头:“是啊,想不到连天师道这回都栽在他的手上,也难怪谢将军特意要我来考察一番了。”

刘毅的两眼顿时放光:“你说什么?谢将军?不是吧,他怎么会听说一个京口里正呢?”

何无忌笑道:“刘裕可不是一般的京口里正,他可是在京口连夺了二届的五月五打架大赛的魁了,拳横腿霸,京口刘大,连我都知道啊。”

刘毅叹了口气:“这么说来,谢将军是想要征召刘裕入他的军府为将了吧,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何无忌微微一笑:“只怕他没这么好的运气,听说现在谢将军正在征召多个有实力的流民帅和边将,以他们的部众为核心,组建一支强大的部队,以抵抗秦军。将校的名额,基本上已经分配光了,轮是轮不到刘裕这种人的。”

刘毅哈哈一笑:“这么说来,令尊和令舅,这回肯定是能领兵为将了?”

何无忌笑而不语,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到前面响起一个声音:“二位上差,请留步。”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放眼过去,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正站在前方路边,其人身材中等,眉目疏朗,一副文人气质,有些面熟,刘毅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双眼一亮:“你是昨天在我这里登记过的孟昶吗?”

来人正是孟昶,何无忌也点了点头:“对,是他,我有印象。”只听孟昶淡然道,“二位上差,草民这一路南下,多蒙照顾,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向二位报告一件有意思的事。还请…………”孟昶说着,看了一眼二人身后跟着的从人。

刘毅点了点头,一挥手,那些从人全都退开了几十步外,孟昶微微一笑:“今天晚上,听说那天师道的道众们会在蒋神礼举行天人交合的仪式,草民以为值得一观。”

何无忌睁大了眼睛:“什么,竟然有此事?怎么他们不上报呢?”

刘毅的眉头微皱:“那孙教主跟刁刺史的关系非同一般,其实昨天我去接刁公子的时候,刁刺史就已经来了,所谓在建康处理公务,只是托辞罢了,久闻天师道会有这种神秘的仪式,也并不犯法,我等没必要参与吧。再说了,我们并非天师道众,只怕也没法混进去啊。”

孟昶微微一笑:“草民早就为二位上差准备好了天师道的服装,晚上反正是蒙面仪式,应该不会难住二位的,魏咏之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只要您二位有意,他是会带着二位过去的。”

刘毅哈哈一笑,看向了何无忌:“怎么样,无忌,去吗?”

何无忌“嘿嘿”一笑:“这么好玩的仪式,不花钱怎么能不看呢。咱们继续开赌局吧,你说,今天晚上会有几个女人呢?”

入夜,三更,蒋神祀。

祀外三里的方圆之内,已经挤满了几百个身着蓝衣,黑巾蒙面的天道道徒众,而两百多个配剑持刀的天师道弟子,更是散得远远地,在外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警戒着,几里外的平虏村,这会儿已经是一片黑暗,村民们早已经安然入睡,若不是这蒋神祀前空地上燃着的几根香案上,粗如人臂的巨烛,只怕整片大地,都会是一片地黑暗。

野地里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狼号与狐狸的叫声,而孙泰在香案前的祈神表演,也已经进入了尾声,这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这会儿披跣足,左手执桃铃,右手持一把清光闪闪的长剑,随着信徒们的吟诵之声,迎风而舞: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随着这最后的一声“急急如律令”说完,孙泰的手中那一直摇动着的木铃声乍然而止,而几乎在这一刻,所有的弟子们全都拜伏于地,混在人群中的刘裕勾了勾嘴角,也跟着在一边的檀凭之拜了下去。

孙泰的双眼猛地圆睁,放下桃铃,抄起香案之上的一个酒坛,大大地饮了一口,然后猛地往面前的香烛上一喷。

只听“轰”地一声,香案之上的烛火大作,顿时照亮了整片夜空,而孙泰的剑尖之上,变戏法似地出了一道黄符,飞到了这烛火之上,顿时就化为点点黑烬,落得香案上到处都是。

孙泰和卢循连忙上前,收起这些灰烬,散落于一个大酒瓮之中,所有的道友们齐声吟道:“太上仙尊,法力无边,神符渡我,永享太平!”

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孙恩等人已经把这一大瓮酒倒了几百碗,由弟子们一一地分给这些道民。

所有拿到酒碗的人都两眼放光,直接喝了下去,更是有些人意犹未尽,伸出舌头,把碗边残存的几滴酒液也舔了个干净,才心满意足地伏拜于地。

第三十章 巫山云雨助赌兴

刘裕也拿到了一碗酒,星光之下,他看到酒面上飘着几点黑乎乎的东西,大概这就是那道黄符的余烬了,一边的檀凭之一脸虔诚地把这碗酒喝下了肚子,然后开始五体投地地念叨起来。

刘裕摇了摇头,也装着把这一碗酒全喝了下去,但在伏到地上的一瞬间,他一张嘴,所有酒水全给吐到了草丛里,消失不见,只余一地酒香四溢。

随着孙泰的动作结束,他转过了身,阴沉的脸上,一双眼睛中冷芒闪闪:“各位道友,喝了这碗符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同宗同门了。”

“从此之后,太上仙尊会永远庇护着你们,而你们也将长生,即使肉体不在,三魂七魄也将永生。”

“只是本教主需要提醒一下各位道友,信道者昌,叛教者亡,如果谁的心不态,那一定会招致神明的报复!勿谓予言之不预也!”

所有信众都齐声道:“神教永存,仙尊无上,教主金言,吾自遵从!”

孙泰环视全场,满意地说道:“祈福仪式已经结束,现在,各位的心愿已经随着神符一起传到了天庭老君那里,现在,我们就要通过天人交合仪式,向着老君诚心地献祭,诸位,一定要看仔细了,此等房中秘术,将会造福你们一生!”

孙泰说到这里,突然挥手一落,在他身后本来用黑幔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八尺见方的木笼,顿时就暴露在了众人的眼中,只见笼中立着一男一女,皆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只是两人的脸上,都罩着黑色的罩头,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那男子身高八尺,身形魁梧健壮,身上可以看到有五六条长长的刀剑伤痕,而两臂之上则刺着几个太极八卦的符号,自胸及腹,尽是茂盛的黑毛,而达的肌肉垒块,则随着他一下下的呼吸,变得格外地明显。

而那女子身形娇小,长及腰,肤色不算非常白净,是那种类似粟色的肌肤,一看即知是一个农家少妇。

其身形山峦起伏,前突后挺,虽然看不清脸面,但女性柔美的曲线,即使是在这昏暗的夜光之下,几十步外的刘裕这里,也看的是清清楚楚。

随着黑幕的落下,那女子身上沁出了一阵细密的汗珠,而皮肤也变得微红起来,显然,即使是蒙了面,在这么多人面前赤裸了身躯,仍然让她羞不可抑。

刘裕只觉得下身一阵火热,长枪顿时突起,昂然而立,“叭”地一声,直接砸到了他的小腹之上。

虽然刘裕早已经是京口一带数一数二的好汉,但尚未婚配,还没看过春—宫图呢,更不用说女人的身子了。

而今天,倒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一个赤条条的女人,他咽了泡口水,喃喃地说道:“这,这还来真的啊。”

檀凭之的两眼也放光,他喃喃地说道:“大哥,不是我不为你守孝啊,这,这是神教仪式,也是为你祈福啊。”

道友们一个个抬起了头,可是表情却都变得很庄严,很神圣,这些有着强烈信仰的人们,这会儿把此事当成了一个宗教仪式,而非普通的男女交—合。

他们齐声跟着孙泰和别的高阶弟子们诵道:“神男持棍,玉女开户,以气施我,天地造合!”

随着这些人的吟诵之声,笼中的那一对男女,开始了互相的温存与抚摸,一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小陶罐,两人的手不停地伸进去,而出来时,则明显油滑湿润了不少。

看起来,这小陶罐里装的,是用于润滑的油脂,而这些油脂还散着一些奇异的味道。

即使在刘裕这个位置闻到,也不免血脉贲张,心跳加,神志都变得有些不太清楚了,只剩下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吟道:“神男持棍,玉女开户,以气施我,天地造合!”

黑罩头之下,那女子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迷离,她那粟色的皮肤开始渐渐地泛起奇妙地红晕,而几处妙处,也随着那男子的大手轻轻的抚触,而变得越来越敏感起来。

她的喉咙开始明显地滑动,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吟声,而一双水蛇也似的臂膊,也紧紧地缠住了那名男子强壮的腰。

而她的整个身体,也紧紧地靠上了那男子雄壮而的身躯,两个身躯,很快就翻滚到了一起,黑夜之中,尽剩下原始的气息与响动。

人群的另一边,刘毅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一边低声对着在身边看得两眼直的何无忌说道:“那叫什么来着的?天人交合啊,奶奶的,这油怎么这么,这么邪门,我都想去搞一罐了!”

何无忌哈哈一笑,这会儿周围的每个道友都是看得入了神,也没人管他这一笑:“希乐,别打岔,拿钱来吧,你说起码有三个女人,我说就一个。”

刘毅不甘心地摸出一个小钱袋,丢给了何无忌:“那继续赌,看起来他们快要摸完了,马上要真的日了,你说能日多久?!”

何无忌“嘿嘿”一笑:“我说大概两刻钟吧!”

刘毅咬了咬牙:“我说一个时辰,赌么?”

何无忌双眼一亮:“两百钱,押了!”

随着道众们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在木笼之中进行天人交合的那一对男女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一刻钟已经过去了,已经到了两刻钟的末尾,而笼中那女子放浪的叫声,却是在整个夜空中回荡着。

何无忌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香案上的那一根香烛,已经快要烧到尾了,但他仍然张大了嘴巴,看着动作在越来越加快,全身肌肉不停地突显,而胸口的茸毛上早已经挂满汗珠的那个蒙面男子,喃喃地说道:“这他娘的是人么,我家的驴都没他能日啊!”

刘毅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老弟啊,你没婚配过,对这男女之事不通,这样说也不奇怪。”

“你看,那汉子很有技巧,别看他动作快,快要差不多的时候就换个把式,这样又可以从头开始。”

“所以我一看他们开始那摸来摸去的就知道,肯定能战上至少一个时辰的!”

说话之间,那女子突然放声大叫,然后猛地一打挺,就彻底不动了,场中暴出一阵欢呼之声:“神男持棍,玉女开户,以…………”

第三十一章 荒野草地遇巨蛇

何无忌死死地盯着笼中的二人。他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驴啊!”

何无忌不甘心地把手里那袋钱交还给了刘毅,又额外地给了他另一袋,他的双眼开始变红:“奶奶的,我就不信了,这回继续赌,这男的还能再日多久?”

刘毅微微一笑:“他至少还能再日一个时辰。”

何无忌咬了咬牙:“我不信,最多半个时辰,四百钱!”

刘毅哈哈一笑:“押了!”

一边的魏咏之跟着抬起头,三片兔唇在翻动着:“算我一个,两刻!两百钱,老婆本和棺材本都押啦!”

另一个角落里,刘裕摇了摇头,转身悄悄地向外走去,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的檀凭之奇道:“怎么这就走了,还没结束哪!”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明天的打架大会,我想我是有兴趣看完的,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是看多了成了软脚蟹,明天怕是当不了魁啦。檀兄弟,你也早点回去吧,不然胀得难受怎么破?”

檀凭之“嘿嘿”一笑:“告诉你个秘密,俺有婆娘的,看完了回去正好练!”

刘裕的身形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木笼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孙恩和卢循站在一起,冷冷地看着刘裕的远去。

孙恩勾了勾嘴角:“这小子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这么精彩的表演,也不能让他看完吗?莫非他以前就看过?”

卢循微微一笑:“这种表演除了我们神教的内部仪式外,就只有在建康城和江陵城的高门世家里才会看到了。刘裕足不出京口的,又怎么可能见识过呢?”

孙恩叹了口气:“可惜,本来教主是希望能把他吊过来,然后一会儿分女人的时候,能让他明天彻底萎掉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卢循笑着摇了摇头:“不管他今天会不会有女人,明天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要知道,教主的连环大计,可是没人能逃过的。”

孙恩咬了咬牙,眼中冷芒一闪,一挥手,周围的火把突然尽数熄灭,人群之中爆出了一丝小小的惊慌之声,却听到孙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各位道民,今天汝等既然入得神教秘仪,老君有令,当赐汝等仙福,汝等需珍惜!”

随着孙泰的话音一落,那蒋神庙里,鱼贯而出一批女子,个个都如那木笼中的女子一般,黑巾罩头,而全身赤裸。

她们的身上,抹了那些橄榄色的油脂,这些女性的胴体,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显出异样的光芒,让所有道友们几乎全都呼吸停止了。

这些女子突然齐声唱道:“以气施汝,阴阳协和。”

刚才还惊讶得一言不的人群,突然爆出一阵原始的兽吼之声,所有的道民们全都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脱起衣服来。

刘毅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裤子,一边对着边上目瞪口呆的何无忌笑道:“哈哈,无忌,一开始的那把,是你输了,你看,这下出来这么多!”

何无忌瞪大了眼睛,还是看着木笼里的那两个:“那,那这两个怎么算!”

刘毅一把抢过何无忌手上的那两个钱袋,笑道:“这一局中止了,要不咱们再下注,这回看谁日得久,怎么样!”

何无忌的鼻孔开始流出两道血痕,周身如遭火焚,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这不公平,你,你经常去妓馆,我还没婚配呢,我…………”

刘毅哈哈一笑,一指何无忌已经快要撑破裤子的那活儿,说道:“你不也看了半天了嘛,这回正好亲自尝试嘛!这样好了,我出二百,你只要出一百就行了,无忌,是男人就不要怂啊!”

何无忌一咬牙,一跺脚,也开始脱起裤子来:“赌就赌,我就不信胜不过你刘希乐!”

刘裕走到了一条小溪边,离那蒋王祀已经有五里多了,远处的声音已经渐渐地听不见,而潺潺的流水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

这一路的急行,已经让他一直挺拔的长锋,开始渐渐地放下,而那脑袋晕乎乎的感觉,也随着这一路上夜风的吹拂,感觉畅快了许多。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真是邪了门,难道那些个高门世家,都是如此放浪声色吗?难怪朝廷上层萎靡不振,面对胡人的步步进逼,毫无收复失地之心,步步挨打,换了是我,面对如此无边春色,只怕也把持不住啊。”

说到这里,刘裕摇了摇头,正待向前走去,突然,草丛中一阵响动,他立即警觉了起来,常年走夜路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时候,如果草丛中有这样异常的响动,只怕是有长虫之类的异物了。

刘裕咬了咬牙,抄起了背上的弓箭,今天他本来指望卖了草鞋后入山中打点野味,这弓箭和腰间的一把佩刀,都是作防身之用。

引弓上弦之后,只见草丛之中,两点核桃大小的光芒,在一闪一闪,直直地盯着自己,而一股子腥气,伴随着一条长长的,分叉着的红色信子,在草丛之中若隐若现,看起来,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巨大长蛇!

刘裕的背上一阵阵地冷汗冒出,尽管他在山里钻了十几年,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蛇,只从它这眼睛和信子就可以看出,此蛇至少长两三丈,粗逾大腿,简直是千年蛇精了。

刘裕突然心中豪气大生:“哈哈哈,不就是条蛇吗,不是你吞了我,就是我杀了你,待我剥皮去骨,将你扛下山,也免得你在这里再害人!”

说着,刘裕暴喝一声,手中的两尺三斗猎弓,给他拉得如满月一般,对着那两颗核桃大小的三角眼之间,就是一箭射出。

只听得“呜”地一声,一阵腥风袭来,两颗核桃大小的蛇眼,顿时就灭了一只,而草丛之中一阵巨大的响动之声,隐约间可以看到有巨大的黑影在草丛中迅地移动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刘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理上的巨大负担,顿时消散而尽,转瞬而来的就是心理上的极度疲劳,他的脑子变得晕沉沉的,一头栽到了草丛之中,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人事不省。

第三十二章 半梦半醒遇仙缘

刘裕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雾,不知自己置身何处,那股熟悉的腥气,时不时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而前方的草丛,不时地在晃动着,隐约之间,看到一个头戴金冠,浑身闪闪光的人形生物,正在急地向前奔,而他所跑过的地方,草尖之上,留下滴滴的绿色血液,把那些小草沃得一片碧绿,连叶片也变得大小不一起来。

刘裕双眼圆睁,大吼道:“妖人休走!”他抄起弓箭,搭箭上弦,对着那逃跑的妖人,就是箭箭射去。

可是这回却是邪了门,这些弓箭离弦之后,明明是冲着那妖人的后心而去,但是总是在离他后心几步的地方落到了地上。

如此这般,刘裕追出了十余里路,而那妖人的身形,却是渐行渐远,慢慢地,就隐藏在这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腥气也渐渐地消失不见,如同妖人的背影,失落于天地之间。

刘裕弯下了腰,看着那地上妖人流下的血,此血通体碧绿,散出一股难言的味道,几分腥气,又有几分清新,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而给这碧血淋到的小草,明显变得和周围的草木不一样,茎似艾蒿,长三、四尺,叶似山兰草而尖长,一茎直上有穗,叶互生,其子似稗而细,上面还开着白色的小花。

刘裕的眉头微皱,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草,可是邪门的是,那个妖人一路逃走时,其血淋过的地方,就成了这样。

他试着把一片叶子摘下,放到嘴里,轻轻地嚼了一下,只觉得一股苦味从舌根泛了起来,连舌头都有些麻了。

刘裕连忙吐掉了这一片叶子,连同嘴里的口水一起吐光,又跑到一边的小溪边漱了十几次口,那种麻麻的感觉,苦涩的味道才渐渐地消散。

刘裕长身而起,暗道之地方果然邪门,那个妖人已经追不上了,也不知现在自己所处何处,还是想办法离开的好。可是他举目四顾,却是不辨东西南北,只有那浓浓的白雾,围绕着他的四周,而小溪的流水之声,在耳边回荡着。

刘裕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出于多年来在山野之间求生的经验,他在走过的林子的树木上,都作下了记号。

两个时辰过去了,刘裕走来走去,却现无论自己向哪个方向行进,最后都会转回到同一条溪边,同一个密林,而自己作的那个记号,仍然是醒目地留在那个林间的大树之上,无声无息地挂在那里,象是一个讽刺。

刘裕的心里开始越来越慌,他突然回想到一些老人的说法,传说中进山里会碰到山神土地作崇,就是那种所谓的鬼打墙,让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回到原处,最后就会给活活地困死。

而刘裕记起来,昨天那进行天师道神秘仪式的地方,本就是蒋神庙,莫非真的是自己惹上了这个邪神,才会撞上这种灵异灾变?

刘裕咬了咬牙,仰天长啸:“何方妖物,如此作弄我,只要老子走出这个魔障,一定将你彻底地灰飞烟灭,这小小的幻障,吓不倒我!”

说来也奇怪,随着刘裕的这一声断喝,密林之中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农家磨磨舂米时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刘裕的心中一动,跟着声音就走了过去,拨开浓浓的白雾,眼前变得渐渐地清晰起来。

只见在密林之中,一片草地之上,有几个童子打扮的人,正在跑来跑去,有人在采集着刚才自己所采摘的那种开着白花的尖长小草,而另两个童子,则拿着捣药杵,在几个石磨之中,把这些小草捣成药泥,不时地有几个童子飞奔而来,手持盂钵,把捣好的药泥放入其中,再转身向着云雾尽处而去。

刘裕睁大了眼睛,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把,沉声道:“这几位小郎君,请问你们家的主人何在?”

一个年纪稍长,身着青衣的童子抬起了头,眉清目秀,满脸的天真,看起来并无妖邪之气,说道:“我家大王被一个叫刘裕的人打伤了,这会儿卧床不起,要我等出来采药医治。”

刘裕的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你家大王是什么人,此地的强人吗?”

另一个蓝衣童子挺起了胸,自豪地说道:“我家大王乃是修行千年的上仙,又岂是凡人?”

刘裕哈哈一笑:“这么说来,你们都是仙童了对吗?”

几个童子头也不抬,齐声道:“不错,凡人,你有缘得见仙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快快离去吧,不要妨碍我等采药。”

刘裕冷笑道:“是么,既然你们家的大王是上仙,你们又是仙童,那怎么又会给那个叫什么刘裕的凡人打伤呢?”他打定了心思,这几个所谓的仙童,不知道是不是在装神弄鬼,但看起来好像不会说谎或者是隐瞒,不妨先试他一试。

青衣童子勾了勾嘴角,说道:“凡人自然是伤不了我家大王的,大王说了,那刘裕乃是上天注定的人间王者,即使他伤了上仙,上仙也只能忍着,如果因怨报复,那会受到天帝的处罚,神形俱灭的!”

而那个蓝衣童子则不屑地说道:“哼,不过就是因为昨天夜里大王出去觅食,未现真身,才会给那个刘裕暗算罢了,要我说,这刘裕敢来,我们几个就能收拾了他!”

刘裕哈哈一笑,震得这林间的树叶一阵摇晃,而无数的鸟鹊都从巢穴中惊起,几个童子吃惊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仔细地打量起了刘裕,只听到刘裕大声喝道:“睁开眼睛看看吧,我就是刘裕!想报仇的话,冲我来就是!”

几个童子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你,你就是刘裕刘寄奴?”

刘裕笑着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刀光一阵闪耀,照亮了这些童子的脸,只见各种惊讶与害怕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这些稚嫩的脸上。

还不待刘裕开口说话,这些童子全都扔下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就跑,度快如脱兔,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茫茫的密林深处,只剩下一地的草药和那盛满了药泥的钵盂,仍然弃得满地都是。

第三十三章 梦里神药知多少

刘裕摇了摇头,收起了刀,喃喃地自语道:“不是刚才吹牛时口气很大的么,怎么一下子全跑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行到那石磨之前,看着那满磨的草药,心中一动,暗道:那个什么大王,应该就是昨天晚上给自己射中的妖物,蛇精之类的东西,这些个什么仙童,应该也是为了那受了伤的大蛇来找伤药的,难道,这些草?

他说着,眉头微微一皱,抽出钢刀,轻轻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小口子,丝丝鲜血从伤处缓缓渗出。

他抓了一把石舂中的药泥,抹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顿时,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而那伤口,也顿时就结起了一道草绿色的血痂,瞬间就愈合住了。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自从他开始在京口打架斗殴以来,受伤流血就是常事,而他各种金创药和偏方止血散都试过不少,却没有一样能跟这草药相比,能瞬间止住流血。

刘裕的心中再一转念,想到这草药如此神效,会不会有毒呢?毕竟是那个什么大王的流血所染,如果那真是条蛇,会不会是剧毒呢?

想到这里,刘裕开始大力地挥动着手臂,舒缓起拳脚,甚至就在原地打了一路格斗流星拳,一阵剧烈运动下来,周身的气血通行无阻,身体说不出的舒畅,哪有半点中毒或者麻痹的迹象呢?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捡起了一包草叶,又拿出几张散在地上的荷叶,把那石舂之中的药泥包好。

这时,突然白雾中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刘裕,人间的王者,为何要对本仙出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你的王,我修我的仙,何苦为难我?”

刘裕心中一动,大声道:“你是什么人,这些草药是什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此处是我修炼之洞府所在,你带上草药回去吧,此草乃本仙的精血所凝,可生肌造骨,只要你命尚在,不管多重的伤,都能以此草药愈合,去吧,不要再回来!”

一阵白雾闪过,刘裕突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晕了过去。

当刘裕再次苏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大盛,似乎有什么人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而一股子淡淡的幽香,却是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的心中一动,跳了起来,却见到有一行人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条林间道路之上,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持刀剑在前,个个精悍有力,清一色的劲装快靴。

为一人,乃是一员身长八尺有余的大汉,紫色面膛,国字脸,一把漂亮的大胡子,一道长长的刀疤,从他的右眼角处沿鼻翼而下,长达五六寸,而他那身劲装之下,达的肌肉垒块时隐时现,居然内部还穿了一层软甲。

刘裕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武功非常高强,尤其是这个为的紫面大汉,看起来身经百战,而这脸上的刀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种历经过无数身死搏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刘裕肃然起敬,他站起了身,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十几名护卫之后,则是停着两只肩舆,六七名十五六岁的侍女,身着宫装,外披一层白色轻纱,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

微风轻拂,这些蝴蝶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而侍女们一个个缎子般墨色的秀随意的飘散在腰间,身材纤细,蛮腰赢弱,更显得楚楚动人。

这些侍女们的手中,却是提着一道粉色的帷幕,幕后隐约可以见到两个婀娜窈窕的身影,亭亭玉立,应是两位绝色的佳人,只是不愿意在自己这么个乡野男子面前露出了形貌。

刘裕也曾经迎送过几次官员的家眷,知道那些高门世家的妻女,多半如此,在外出门行走,除了众多的男护卫与侍女外,也是要戴上那种幂离。

幂离,也就是类似斗笠的边缘加上长及地的纱巾,看起来有点象后世武侠小说里十三妹之类的装束,但在这个时代,则是士女们出门的标准装。但这样以一道纱帷来掩饰行藏的,则是第一次见到。

那名为的紫面中年大汉看了刘裕几眼,微微地点了点头:“你又是何人,为何躺在这林间的路旁呢?”

刘裕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天色已亮,太阳亦上二竿,看起来已近辰时,而这里则是他很熟悉的江乘一带的荒山,差不多正好在昨天的蒋神庙与他家之间,也正是他昨天晚上遇到那个大仙的地方。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乃是京口镇蒜山乡的里正,姓刘名裕,昨天晚上路过此处,一时困顿,就睡在了草丛之中。你们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到京口做什么?”

紫面中年大汉看了一眼刘裕身上的衣服,眉头一皱:“你是里正?为何一身天师道中人的打扮?”

刘裕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参加那个天师道的仪式,还穿着那檀凭之给他找来的弟子服。

他微微一笑,说道:“这就不劳各位费心了,这京口无人不识得我刘裕,看你们的样子,象是从建康那里过来的士人,你们是过路京口去江北呢,还是要经京口往三吴方向?”

紫面大汉点了点头:“你刚才说你叫刘裕?就是那个连夺三次京口格斗大赛魁的刘裕?拳横腿霸,京口刘大的那个?”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不错,就是在下。看阁下也是条好汉,是哪家高门世家的家将护卫吗?”

紫面大汉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愠道:“你看我们这样,象是护卫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起来有点惹恼这个大汉了,如此气质,不象是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家丁部曲,他正色拱手道:“晚辈一时失言,唐突了前辈,还请见谅。”

紫面大汉神色稍缓,点了点头:“我姓孙,名无终。这回应了镇守广陵城的谢将军邀请,准备去共图大事。顺便有两位世交之女,也要去广陵一趟,正好就由我一路护送了。”

突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帷幕之中传来:“终叔,那个每年五月五的什么京口格斗大赛,是不是就在今天呢?”

第三十四章 高门贵女看人低

刘裕的脸色一变,此音只应天上有,在京口的他,听惯了乡间妇人的耕作歌唱,却是从没有听过这种如乳莺出谷般的声音,几乎可称天籁,让他站都站不住了。

而另一个清婉的少女声音则带起了两声轻笑:“妙音,你这是怎么了呀,怎么喜欢看这种打斗了呢?”

那个银铃般的声音幽幽地说道:“我等女子,久居深闺之中,对这尘世一无所知,久闻江南民风强悍,五月五的格斗大会,乃是各地的英武男儿展示自己力量的时机。”

“眼下大敌当前,胡虏有吞我大晋之意,也更是各路英雄好汉们讲武习战,精忠报国的时候,能见到男儿们的这种搏击之姿,就可想象战场上他们为国杀贼时的英雄表现,又怎么是一般的打斗呢?”

另一个清婉的少女声音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妙音,只怕你高估了这些粗鲁好斗之人,不过是些乡野村夫,喝醉了酒一逞蛮力罢了,又哪会真的为国效力呢?昔日商君有云,匹夫之勇,勇于私斗,怯于公战,非士之勇也。”

说到这里,帷幕后的一个身形似乎向着刘裕这里看了过来,冷笑道:“就好比这位刘里正,不是号称夺了三次京口格斗大赛的魁吗。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胡虏南下,家国危难的道理,不也就是在这山野之中醉酒卧草,放形浪骸嘛?你看他可有半点投军报国的意思?”

孙无终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婷云,不得无礼!”

刘裕的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沉声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很了解在下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去从军报国?”

“古圣有训,父母在,不远游,刘某先父早去,是家母一手把在下养大,两个幼弟未及丁,刘某乃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能抛母弃弟,远行从军?”

那个女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银铃般嗓音的那女子则在帷幕之后向着刘裕郑重其事地叉手行礼道:“刘里正,见谅,我姐姐一时失言,小女在此代为赔罪。”

清婉的少女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不忿:“妙音,我还不需要你来为我道歉。就算我说话有些过头,但我们毕竟是高门士女,用得着向一个村夫道歉吗?传出去,你我家名受损!”

说到这里,这个名叫婷云的女子沉声道:“我们走。”

孙无终摇了摇头,转向了刘裕:“刘里正,得罪了,婷云是小姐脾气,若有冒犯,还请宽侑一二。”

刘裕的心里一阵酸楚,那叫婷云的女子虽然说话不中听,但这种士庶之别,有如云泥,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这些贵族女子的眼里,自己就算称霸京口,也不过是一个粗鲁的武夫而已,就是那个叫妙音的小姐,只怕也是一时猎奇,而非真正看得上自己这种人。

想到这里,刘裕心中突然生起一丝不甘之心,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大叫着,哼,总有一天,我刘裕会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女,都仰视我!

刘裕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尽管他的心中波澜万分,却只是淡然地拱手道:“无妨,正好两位小姐提醒了我,今天是格斗大赛开始的日子,我现在要回去参赛了。”

“孙前辈,京口这里荒山野岭时有虎狼蛇虫出没,你带着女眷行走,还是当心点,尽量走官道吧。后会有期!”

孙无终点了点头:“不过刚才婷云有句话希望你能考虑下,象你这样的壮士,应该从军建功立业的,京口不是你应该呆一辈子的地方。”

刘裕微微一笑:“有缘自当如此。珍重!”

他转身就朝着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胸口如烈火焚烧,让他不由自主地唱起流行于吴越地方的一山谣: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青山不改绿水流,寻常巷陌有鱼龙,一日教我遇风云,八荒**任我游。”

随着刘裕的歌声渐行渐远,帷幕之后,那名叫妙音的女子婀娜的倩影渐渐地现出,幂离的轻纱之下,一双如水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刘裕远去的方向,一道复杂的神色,倏闪倏没。

另一个青色的身影走到了她的身边,同样的幂离之下,朱唇轻启:“妙音妹妹,你不会真的想去看那些村夫打架吧。”

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到广陵,只怕你我都不得自由,趁着现在还在京口,去看看这些平日里在建康城见不到的民俗,不好吗?”

婷云摇了摇头:“你啊,唉。”她转头看向了孙无终,“终叔,我们今天在这京口多逗留半天,可以吗?”

孙无终微微一笑,脸上的刀疤跳了跳:“求之不得。我的老友牢之,昨日里飞鹰传信,说是幼度和阿宁,也正在此地呢。”

妙音的脸色一变,讶道:“啊,这怎么可能?”

孙无终笑道:“京口酒可饮,兵可用,这可是桓宣武(东晋大权臣桓温)说过的话,看看刘裕,就知道这里多让人神往。”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而且,我也想看看这个京口刘大,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强。”

刘裕一路顺着山道而下,随着他大声的歌唱,这心中的愤懑不平之气,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朝怀里一探,触手之处,却是碰到了几株草本,拿出来一看,可不正是昨天梦里见到的那种神奇的止血药草?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自己的手臂,一道浅浅的伤痕,正横在自己的左臂之上,伤痕之上已经结起了一层碧绿的轻痂,他的手拂过,碧痂自脱,而落痂之处除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竟然无半点伤痕留下。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难道,这不是梦吗?我真的遇到了仙人?”

一个带着几分顽皮的童声突然响起:“刘大哥,你唱的真好听,能教教我们吗?”

第三十五章 穆之晒腹秀才高

刘裕顺声望去,只见有三个少年,穿着蓝色的布衣,正在草丛之中笑着看向自己,这三个孩子他都认识,正是前日里见过的孟昶一家的几个小孩子,孟龙符,孟怀玉,还有一个拖着鼻涕,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名叫孟积善。

刘裕笑着上前摸着几个孩子的脑袋:“你们几个小子,怎么跑到山里来了?这山上有虎狼出没,很危险的。”

孟龙符笑道:“兄长们去务农了,我们也不能在家吃闲饭,就想进山看看有没有什么枯枝可捡,对了,刘大哥,你怎么也穿着天师道的衣服呢?”

刘裕笑道:“昨天在蒋神庙,天师道有仪式啊,有朋友邀请我去参加,所以就穿了这身呢。哦,你们家好像并不信这天师道,令兄应该没去吧。”

孟龙符点了点头:“是啊,整个村子里,没去参加的也不多了,不过你们昨天夜里究竟在搞什么呀,过了三更才回来,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绝口不提出了什么事。”

刘裕想到昨天夜里那场别开生面的宗教表演,脸色微微一红,说道:“既然是人家天师道的仪式,就不必多问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吧,昨天我走夜路的时候,还碰到长虫了呢。”

孟龙符哈哈一笑:“什么虎狼长虫,碰到刘大哥,那也只有绕路走的份。对了,刘大哥,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歌啊,听起来有那么一股子气,真好听。”

刘裕微微一笑:“这是吴越之地流行的山歌。历来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被达官贵人们看得起,所以先人作了这歌,就是要告诉那些身在高位的人,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有朝一日,若是我们翻身得了富贵,那些当初看不起咱们的人,也只有给咱们提鞋的份!”

几个顽童高兴地拍起手来,年纪最小的孟积善跟着刘裕刚才的那个调子高唱了起来,居然学了个七八分,也让刘裕心中一动,摸着孟积善的脑袋,笑道:“还是积善最象孟昶兄弟啊,真的是读书人啊。”

孟积善哈哈一笑:“我要跟龙符哥和怀玉哥一样,以后学武强身,从军报国。”

刘裕的眉头一皱,站起了身:“你们不要成天总想着打打杀杀的,从北方一路南下,能活着来江南不容易。看看人家檀大哥的兄长,直接就回不来了。江南这里,重文轻武,都喜欢玩些玄啊,清谈啊之类的东西,你们家的家风是读书取功名,跟别人那种不太一样,以后还是按你们的大哥安排的路走吧。”

孟积善摇了摇头:“有大哥继承我们孟家的家业就行了,我想以后跟着刘大哥练武习拳,象你一样保护乡亲们。”

刘裕的心头一热,童言无忌,这时候说的应该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他拍了拍孟积善的肩膀:“刘大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三个孩子忙不迭地点起了头,看着刘裕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刘裕低声道:“我估计很快要去从军报国了,以后就不在这京口,你们如果想跟我一样,就得好好地听兄长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成为象我这样的人。”

孟积善的眼中透过一丝失望:“刘大哥要离开京口了吗?你不要走,我们还要跟你习武学拳呢。”

刘裕摇了摇头:“我这些拳脚和武术,都是跟人打架时摸索出来的,京口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没什么废话,就是打。不过要记住一条,京口乡亲是自己的亲人,就是命不要了,也要保护他们。而且,在京口,可以用拳说话,但不可致人于死命,外人有在京口横行,想要欺负我们京口人的,全京口的老少爷们一起揍他!”

孟龙符等三兄弟用力地点着头:“刘大哥说过的话,我们记下了。”

刘裕长身而起,说道:“好了,今天是京口格斗大会的日子,每年五月五,都要来这么一回,这次大概是我在京口最后一次参与这种大会了,你们今天好好地看着,看看在京口,是怎么个用拳说话的!”

孟龙符,孟怀玉和孟积善对视一眼,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哦,可以看刘大哥出手喽!”

刘裕带着三个孩子,有说有笑地走向了蒜山乡,跟这几个天真的孩子在一起,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刚才被那个叫婷云的高门贵女所嘲讽的心中不快,也已经烟消云散了,走过一个山口,上了官道。

突然,他双眼一亮,前方的道边,一个滚圆的肚皮露在外面,是那么地引人注目,与一般乡人那黝黑的皮肤不一样,这个肚子,可谓又白又圆,而卧在路边的那人,正是高歌不已:“五月五,是端午,他人晒书我晒肚,学富五车何所求,但悲使君空幕府!”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对着这肚子就是一巴掌拍了上去,“噼呀”一声,这大白肚子上顿时多了个血手印,肚子的主人惨叫一声,挺身坐起:“好你个刘寄奴,让我躺会都不行吗?”

这个大肚子的主人正是刘裕的小、死党,有京口头号智囊之称的刘穆之,五月五日号称恶日,一般家家户户都会把陈书旧物拿出来曝晒,而刘穆之干脆就跑到官道边上晒肚皮,以示他肚中就有千书万卷,真才实学。

刘裕笑道:“你小子今年又有新花样啊,怎么,指望着在这里晒个肚皮就有哪个大官看中你的才学吗?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京口归了刁逵,你干脆去给他做事好了。”

刘穆之揉着自己红的肚皮,恨恨地说道:“要投靠刁逵我直接去他那里求事做就行了,还用得着这样?”

“最近听说不少朝中文武重臣来往于广陵和建康之间,或者是干脆来京口探查,总会有些识货的。当年姜太公不就是这样愿者上钩,钓来了周文王嘛。你下手怎么这么重,疼死我了。”

刘裕哈哈一笑:“好了,你就此继续当你的姜太公吧。我才用了一斤力你就受不了,那一会儿格斗大赛开始了,你还不是要给你打哭啊。”

刘穆之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个格斗大赛呢。好啦,时候也不早了,今年我仍然会在地上为你助威的!”

刘裕笑着一把拉起了刘穆之:“走吧,今年但愿你能撑得久一点,毕竟是成家的男人了可别在你老婆面前太过丢人啊!”

第三十六章 京口讲武逞英豪

蒜山乡,已时,三刻。

附近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这会儿都已经聚集到了镇外的一处开旷地,几百名年轻力壮的汉子们,个个一身短打扮,拳头上裹着厚厚的布带,而胸口,腹部等要害之处,也都装上了草藤作的垫片。

这种原始的护具,多少也能带有些抗击打的功能。

更是有些一身勇力的蛮汉,这会儿干脆赤了大膊,露出满身的黑毛和刺青,用皮带捆着几片护具,挡在要害之处,一边捏得拳脚间的骨节直作响,一边环视四周,找寻着潜在的对手。

而附近十里八村的妇人们,这会儿也都倾巢而出,她们都围坐在了外圈的土台附近,笑着对这些男人们指指点点。

还是有不少未嫁的闺女们,看着这些肌肉达的男子,满脸飞红,低下了头,却时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瞅那几个最为壮硕,最有男子气概的猛男。

“哎,王婶啊,怎么带着小花一起来了,怎么,是要挑个如意夫家吗?”

“嗨,看你说的,我家小花早就跟邻村的二柱子定了娃娃亲啦,两个月后小花满十六了就嫁过去,今天这不正是一年一度的打架大会嘛,也让她来见识一下未来的夫婿怎么样。”

“哟,二柱子呀,那可是青牛村的一条壮汉,力气可大着呢,可以一个人架双牛犁,去年要不是给那七里村的刘大一拳打晕了,我还是很看好他的呢。”

“咦,那刘大上哪儿去了?他可是去年的魁啊,怎么不见人”

“不知道,会不会是前日里得罪了即将上任的刺史兄弟,一害怕就跑了?就象前年把人打坏了,不也是跑到江北的广陵过了几个月,逢到大赦才回来嘛。”

说这话的是一个叫李香莲的农妇,这会儿开始四处张望,找寻起刘裕的下落来,而这观战的老少爷们和村妇乡花们,也都东张西望,毕竟谁都知道,只要刘裕在这里,那基本上这个城西区的打架之王,就不会落到别家了。

一个须花白,五大三粗,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壮汉,昂挺胸地走上了台,他干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口浓痰,清了清嗓子,声音不算太高,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京口父老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台下的百姓们齐声呼道:“五月五,大比武!”

壮汉哈哈一笑:“不错,五月五,大比武,是咱们京口自古以来的规矩,今天,就是咱们这里第五百七十八届的大比武,或者叫打架大会,还是跟往年一样,打架的时间为一个时辰,从现在已时四刻开始,到午时四刻结束。”

“规矩就是三条,第一条,只许一对一,不许几个打一个,违反的,全都取消魁的资格。第二条,不许偷奸耍滑,干看着不出手。第三条,不许抄家伙,挖眼睛,捏蛋子。”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讲武强身,为的是练出本事,保家卫国,可千万别伤了和气,也不要因为这次的比武落下仇怨,打输的人躺地上伸出两根手指就是求饶,不得再继续攻击,也失去打架的资格。”

“一个时辰之内,最后站着的人,有资格代表咱们京口西区,去镇内决那最后的魁,明白了吗?”

所有的百姓们大叫道:“明白了,洪爷!”

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现在,我宣布,第五百七十八届京口镇大西区打架大会,现在开始!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就飞出一腿,却是一个早就在一边瞄着他的三十多岁的白皮汉子,一个无影脚,直接踹到了洪爷的腰上,把他踢得飞出去六七步,重重地摔到地上。

洪爷双眼圆睁,大吼道:“李三癞子,你奶奶的敢偷袭老子,吃老子一拳!”

他说着,扬起了沙包大的拳头,向着刚才路易向自己的那个白皮汉子冲了过去。

而随着台上的率先动手,底下的人群也直接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老少爷们,全都抡起了拳头,飞起了腿,拳风烈烈,腿毛飞舞,整个大广场上,顿时变成了几百人参与的级大乱斗。

张二柱子哈哈一笑,一拳击出,对面的李三麻子的脸上顿时就开了花,整个人跟个软面条一样地瘫到了地上,人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两只手无力地晃动着,嘴里仍然不清不楚地说道:“打,打啊,给,给老子躺下!”

张二柱子笑着伸出拳头,在李三麻子面前晃了晃:“三麻子,你都这样了还要打吗?服不服?”

李三麻子口鼻都在流血,眼睛却是瞪得大大地,极力地想要起身,可是挣扎了两下,仍然起不来,终于,还是脑袋一歪,晕死了过去。

张二柱子笑着长身而起,右臂内屈,上臂的肌肉垒块一阵暴突,笑道:“看看这京口最粗的胳膊,还有谁敢与我一战!”

刘裕的声音冷冷地从他的背后响起:“二柱子,出息了啊,今天能打倒这么多人,不容易。”

张二柱子的脸色一变,转过了身,只见刘裕赤着上身,抱着双臂,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恨恨地一跺脚:“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怎么没见到你?”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我早就来了,一直在人群里蒙着面呢,就是想看看你们今年有什么长进。不过,看起来是我多虑了,二柱子啊,你虽然练得进步不小,但还不是我的对手哦。”

张二柱子定睛一看,只见刘裕的身后,横七竖八地躺了二十多个壮汉子,都是在地上滚来滚去,出杀猪般的嚎叫,显然,这些都是刘裕刚才出手的杰作。

而刘裕的手上,则拿着一块黑布,大概刚才蒙面的,就是这玩意吧。

张二柱子这才现,整个广场上差不多只有他和刘裕两个还在站着的人了。

一边的刘穆之,早已经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看着张二柱子,笑道:“二柱子啊,别打了,不如跟我一样主动躺下多好,这样少受点拳脚呢,不用象去年那样躺上一个月啊。”

第三十七章 脱颖而出入决赛

张二柱子本来有些害怕,给这一说,反而蛮劲上来了,重重地一跺脚:“我就不信了,这一年练的打不过你,刘裕,给我躺下!”

他说着,双拳一错,风车一样地一阵暴抡,双目圆睁,直接冲着刘裕就冲了过来。

刘裕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的神色:“为什么要逼我打人呢?!”他摇了摇脑袋,肩颈处一阵骨节响动,迎着对面的张二柱子,就慢慢悠悠地走了上去。

一阵烟尘飞起,混合着周围观战的男女老少们的尖叫声,很快,就被烟尘中那种拳拳到肉的声音和张二柱子的闷哼与惨叫声,渐渐地掩盖了下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裕神色轻松地喝着一大碗水,看着已经晕过去,人事不省的二柱子,给几个壮汉子用担架抬了下去。

原本满地躺着的人,这会儿早已经消失不见,浑身淤青的人们,这会儿三五成群,一边在伤处擦着药膏和药酒,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比划着刚才刘裕打倒张二柱子的那几下。

洪爷在两个侄子的搀扶之下,走到了刘裕的面前,他的一只眼睛给打得乌青,很难睁开了,但脸上却是挂着笑容:“小裕啊,今天表现不错,比去年还要厉害,张二柱子比去年长进了不少,可是今天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啊。”

刘裕哈哈一笑:“这一年来没少打架,功夫是有些进步呢。洪爷,今天你挺惨的,可要好好休养一阵才是啊。”

洪爷叹了口气:“唉,老了,不中用啦,打个李三癞子都这么吃力。好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你早点准备一下,去城里参加决赛吧。咱们京口镇大西区,就指望你去争光啦!”

刘裕一仰头,把这碗水一饮而尽,大水碗往地上一掼,在一块石头上摔得四分五裂,他的眼中冷芒一闪:“早就等这一刻了!”

刘道规的欢呼声从一边响起:“大哥真厉害,大哥威武!”

刘裕笑着循声看去,只见刘道规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布衣,正向着自己这里欢呼雀跃呢。

刘裕走上前去,拉着刘道规去了个僻静的角落,然后把那件天蓝色的天师道道民服递给了刘道规:“三弟,这个拿回叫,让娘裁了,给你和道怜重新做身合适点的衣服。”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刘道规的身上这件:“这个太破了,穿出去象个乞丐。”

刘道规笑道:“这还不是大哥你当年穿剩下的两件嘛,家里不宽裕,就只有这样先对付着了。你是官府的里正,不能穿得太寒酸,娘说了,我们两个小弟还没成丁,主要是在家,没必要穿这么好的啊。我看这件衣服挺好的,还是大哥穿。”

刘裕叹了口气:“都是大哥没出息,不能让你们和娘过上好日子,这回的比武一结束,我会出去找事做,让你们都过上体面生活的。”

刘道规的神色平静:“那天大哥就说了这话了,你是要从军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道规摇了摇头:“小弟是猜的,以大哥的本事,如果从军报国,沙场建功,那是手拿把攥的事情,这些年来你其实一直想从军的,只是因为娘和我们的原因,分不开身,是吗?”

刘裕默然无语,这个幼弟自小聪明伶俐,自己的心思他一猜就透,如果他现在是十五岁而不是十一岁,那自己走的会无牵无挂的,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真的能撑起这个家吗?

刘道规上前握住了刘裕的手:“大哥,你放心,家里有我们,我们可以雇人种地,我和二哥在家里可以编草鞋,做草箕,娘也可以织布纺纱,加上你从军的军饷,我们是能撑下来的。”

“再说了,姨妈家那里也能来帮忙啊,还有村里的乡亲们,不会不出手相助的,这回你如果真的有从军的好机会,一定不要放弃。”

刘裕咬了咬牙:“此事再容我思量几日,胡虏南下,保国即是保家。但如果朝廷没有明确的征兵敕令和赏格的话,那我就算投了军,立了功,又能得到什么呢?我从军不是为了挣那点军饷,只有可以建功立业,封官赏爵,才能让我动心。”

刘道规微微一笑:“上次听胖哥说,这回朝廷是让谢玄将军出镇广陵,负责对秦军东线的战事,而虽然朝廷没有下正式的动员征兵令,但谢将军已经开始招募两淮一带的流民帅了。”

“咱们京口向来是北方南下流人的聚居之所,天然的精兵锐卒产地,他是不会不来这里招兵的,如果是谢将军来,这个机会你一定不要放弃。”

刘裕笑道:“你真的是说中我的心思了,所以今天的这个格斗大赛的魁,我志在必得,就算谢将军来了,我也要让他看到我的本事,这样起步就不会是小兵,如果能给我一个队正,小校之类的小军官职务,立功也更加方便!”

“不过,现在我得把这个魁拿下。你先拿着这衣服回去吧,我去城里。”

刘道规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我想看看大哥拿魁呢。”

刘裕摇了摇头:“今年和以前不一样,前日里我得罪了刁家,也许他们今天也会去看这个决赛,如果我去从军了,他们看你这么小,到时候欺负你们和娘,那就麻烦了。”

“再说了,今年的大赛只怕会有不少新南下的流民参加,那檀凭之、魏咏之都是壮士,真要交起手来,只怕大哥未必能胜呢。所以,大哥不能分心。”

刘道规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回家,我们会在家里为大哥的胜出而祈祷的!”

刘穆之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寄奴,你还参不参加决赛了?再不走只怕要赶不上啦。”刘穆之随着话声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纸卷,上面扎了根细牛筋,“洪爷那里已经把文书出具了,走吧。”

刘裕转身就向着京口城的方向走去:“走吧,胖子,这回打赢了请你吃顿好的!”

第三十八章 各路英豪入擂台

京口城,菜市口

今天,这个繁忙热闹的菜市口,早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摊铺,一座临时搭设的木头擂台,在市口立了起来。

台子的周围,人山人海,全京口城的百姓,加上足有几万的从各村各乡涌进城里的百姓,都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四周的树上都坐满了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台上大案上面挂着的一面大红花,而这,就是今天格斗大赛最后胜利者的奖励!

刘林宗和杨林子仍然坐在临江仙的二楼之上,这里和刺史府只隔了一条街,正好换个方向,就能看到这里的一切。

他们今天已经把整个二楼给包了下来,几个强壮的护卫正守在楼梯口那里,只有那紫面壮汉牢之,仍然立于二人身边,桌上的一壶酒在温着,酒香四溢,可是三人的目光,却都已经集中在了擂台之上。

杨林子勾了勾嘴角:“午时已过,怎么还没有开始?”

牢之正色道:“大概是从各乡各村的胜利者要前来,还需要些时间吧。既然擂台已经摆出,那肯定是要进行到底的。”

杨林子没有接牢之的话头,他眉头微皱,对着刘林宗说道:“幼度,这个什么京口格斗大会,打架大赛什么的,是官府组织的吗?这个擂台,又是谁搭建的?”

刘林宗微微一笑:“江东吴越之地,民风好斗,尚武成风,在这里占田占地的富贵人家,都要出份子举办一年一度的这些个比赛。也是收取民心的一个好办法,听说,今年的这个比赛,就是刁家出钱举办的。”

杨林子的眉头一皱:“原来是刁家?!他们这回算是想出钱主办,收买人心吗?”

刘林宗点了点头:“大约是吧,本来这种比赛是十里八乡的各村乡贤与富户们集资,但今年刁家却是跟这些人打了招呼,说是由他家一家承办,但对外也会挂上这些富户的名字,既然不出钱又有声誉,这些人家又如何不肯呢?”

杨林子鄙夷不屑地皱了皱眉头:“那刁家是出了名的贪婪小气,大蠹刁家之名可不是盖的,他们真有这么好心?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有,孙泰最近也来了京口,这两天跳的满欢的,会不会也跟此事有关系?”

刘林宗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错,牢之查到过,孙家是跟他们有过联系的,甚至这回天师道在这里能重新布道,也是刁逵为孙泰向会稽王进言才求得的。家叔昨天传来秘信,要我留意他们的动向。”

杨林子笑道:“不是刘裕去搅了天师道的局吗,嘿嘿,我看这些道士万万没有想到,在京口能碰上这个硬点子呢。”

刘林宗叹了口气:“刘裕的风头太劲了,同时得罪了刁家和天师道,今天这比赛又是他们主办的,我担心他会给针对。”

杨林子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也行吗,有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盯着呢。”

刘林宗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突然,他的双眼一亮,看到了对面的一棵大榆树之下,十几个精焊强壮的护卫,身着统一的紫色劲装,如人墙一样地挡开了隔壁的围观百姓。

六七个宫妆侍女,提着香炉,站在一边,而两名戴着幂离,长纱掩面,直垂到地的婀娜少女,则是站在内圈的高处,一人着粉衣,一人着绿裙,仙女也似的,与周围的布衣百姓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林宗的目光落到了这群人的身上,而孙无终的脸,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一边的牢之也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瞳孔微微地收缩了一下,却是无一言出。

刘林宗微微一笑,看向了牢之:“牢之啊,你的老友这回也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按计划不应该这会儿已经该渡江去广陵了吗?”

牢之摇了摇头:“大概是无终也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京口格斗大赛吧,毕竟京口藏龙卧虎,高手在民间啊。”

说到这里,他还是叹了口气:“只是这回他护卫王家和刘家的两家小姐,这才是职责所在,这样失职,还是不太好啊。”

刘林宗笑着摆了摆手:“牢之,难道你没看出来吗,王小姐好像对这个比赛,很感兴趣呢。”

杨林子仔细地看了两眼,笑道:“幼度的观察还真的不错呢,妙音一直盯着擂台,而婷云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啊。”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我的这个外甥女啊,从小就喜欢英雄男儿的故事,跟一般的高门士女志趣不同的。说来也奇怪,姐姐和姐夫都是文人,怎么女儿就这样喜欢英雄豪杰呢?反倒是婷云,那才是标准的高门士女的喜好吧。”

杨林子笑着摇了摇头:“令姐乃是奇女子,非寻常人可比。再说了,妙音可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绝,才艺与品貌是出了名的卓绝,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心胸气度,才会对英雄豪杰感兴趣吧。”

刘林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呷了一口酒,半晌,才喃喃地自语道:“在这里,真的会有英雄豪杰吗?”

这时候,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骚动,沿着好几条街巷,都是一路的锣响,欢呼之声顺着这些地方传了过来:“哎呦,十里八乡的英雄好汉们来争魁啦!”

“嘿,这不是城东金平乡的诸葛长民吗?看看,那身块子肉。”

“啊,北面大石庄的高雅之也来了,高家的后生果然厉害啊。”

“嘿嘿,他们来了也没用,今年的魁,一定还是七里村刘大的。”

“未必吧,听说今年的那些个流民很厉害,我来之前,就听说平虏村那里打得天昏地暗的,差点出了人命呢。”

“咦,城南平虏村那里的胜者来了,这个人我认识啊,叫檀凭之,前夜里在这里带头闹事的就是他,我当时就知道他有两下子的。”

“哼,你看他脸上给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真有本事还能这样?我还是押刘裕赢!”

“刘裕来了,刘裕来了,你们快看!”

第三十九章 桓家世子现京口

随着众人的惊呼声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了西边的大道之上,只见孟龙符举着面铜锣,在前面鸣锣开道。

而刘裕一身短打扮,随后而行,他身着一件小马甲,前襟没有系,两只粗大的胳膊露在外面,而达的胸肌也敞了一半在外,小腹之上,八块鼓起的腹肌,随着他的步步前行,若隐若现。

刘裕的全身上下,肌肉的线条是如此地明显,没有半分多余的赘肉,任谁见到他这副身板,都要喝一声彩,道一声英雄好汉。

大道两边的围观百姓们连声喝彩,就连两侧的民居的围墙上,也都扒满了人,连声道:“刘裕,威武啊,加把劲拿下今年的魁!”

“刘裕,拿了魁来我家喝酒啊。”

“刘裕,打出咱京口男人的威风啊,我很看好你的哦!”

而刘裕的脸上则面带微笑,不时地抱拳向着两侧的父老乡亲们致意。

擂台西侧的大槐树下,孙无终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气场真不容易,跟在山上碰到时几乎是换了个人啊。”

那王姓贵女,名叫妙音的朱唇轻启,声音如空谷莺啼,一如其名:“想不到,此人在这京口居然如此受欢迎,看起来,是我们小觑他了。”

婷云的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一丝鄙夷之色:“不过是乡野村夫中有些粗名罢了,妙音,你看这里的人,一个个又脏又臭,跟那些豚犬也没啥区别,在这里再呆半天,我都快要给臭死了。”她转头对着侍女说道,“小云,拿两颗蜜枣来,我要堵上鼻孔。”

王妙音微微一笑:“姐姐,别这样。不太好。”

婷云勾了勾嘴角,又指向了正在走向擂台的刘裕:“你看那个刘裕,袒胸露怀的,一副痞子相,而这京口的女人居然还为之疯狂叫好,一点礼法都没有的!”

“所以说啊,这高低贵贱,一看就知道,你有兴趣看他们打架斗殴,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呢。”婷云这一通抢白,一股身份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王妙音微微一笑:“姐姐,今天就当陪妹子出来散散心吧,要换了别的地方,可见不到这样有意思的事呢,我们家大人也一直教诲咱们,要接点地气,看看各地的民情风俗,这不就是民俗吗?”

婷云勾了勾嘴角,神色稍缓:“若是去那荆楚之地,看那赛龙船,倒是有点意思,比这京口的村夫在这里象蛮牛一样地打架,要强上千倍万倍。”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边上的人群里传来,带了几分荆楚之地的口音:“哦,龙舟大会,小姐也曾经听过吗?”

婷云的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蓝色华服少年,肤白如雪,负手而立,个子瘦高,五官清正,扎着金丝镶边的头巾,腰上挎着一柄长剑,装在上好的鲨鱼皮剑鞘之中,剑柄饰有红宝石佩玉。

他的身边跟着四五个壮如熊罴的护卫,为他把其他的京口百姓挡在了一边,更衬托出此人的器宇不凡,不用问,就知道,这一定也是位世家公子,气质脱俗。

婷云的心一阵乱跳,这位贵公子看起来玉树临风,比起建康城中的不少文弱世家公子来说,又多了几分英武之气,即使是传说中的三闾大夫屈原,也不过如此吧。

婷云盯着这位公子看了好几眼,才开口道:“这位,这位公子,可是来自荆楚一带?”

华服少年微微一笑:“小可正是从荆州而来,久闻这京口酒可饮,兵可用,五月五的讲武大会,更是天下一绝,所以今天正好路经此处,想要一观。刚才小姐的话,小可以为有失偏颇,天下各地,皆有其风俗,无高下之分,无须厚此薄彼。”

婷云的朱唇轻启:“敢问这位公子高姓?”

华服少年笑着看向了婷云腰间系着的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刘”字,微微一笑:“敢问小姐,可是当朝刘仆射的千金?”

婷云的脸色一变,身边的一个婢女厉声道:“好个狂徒,我家老爷的高姓,你又怎么知道的?”

华服少年平静地说道:“因为你们几位,还有你们家小姐的腰间香囊,都是同一个刘字,刘姓高门并不多,现在朝中也只有刘仆射一位了。”说到这里,他笑着对一边的妙音说道,“若是这位小姐,我可就猜不出来历了,毕竟王氏高门有好几家,小生也不敢乱猜呢。”

王妙音似乎对这位华服少年并不是很在意,淡然道:“这位公子,刚才我刘姐姐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你猜我们的姓,却不肯自报家门,这样挺失礼的吧。”

华服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那请问二位小姐能猜出我的姓吗?”

刘婷云的声音有些激动:“敢问公子,你既从楚地而来,那你是姓庾吗?”

华服少年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那么,尊驾姓殷?”

“非也非也。”

刘婷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道,公子姓桓?”

华服少年笑着点了点头:“不才正是姓桓!”

孙无终的脸色微变,而王妙音的秀眉也轻轻地一蹙,刘婷云的声音有些抖:“你,你真的是桓家的公子吗?”

华服少年笑而不语,而身边的一个皮肤略黑,身强体壮的护卫则沉声道:“正是,这位是宣武公的世子,桓玄桓公子是也!”

刘婷云的娇躯微微地晃了晃:“什么,你,你就是桓玄桓公子?”

桓玄笑着行了个礼:“这回在下接任义兴郡守之职,路过建康,正好想先来这京口看看此地的风土人情,再去吏部报道。没想到能在这里得遇二位小姐,实在是幸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沉默不语的王妙音:“只是敢问这位王家小姐,是出自哪位王公的门下呢?”

刘婷云笑着说道:“我家妹子,乃是琅玡…………”

王妙音突然开口道:“萍水相逢,未经长辈允许,不敢轻易自报家门,桓公子,你能看出刘姐姐的家门,是你的眼力出众,刘姐姐可并没有主动报出家世。但小女并未求教你的来历,所以也无需向你报出家世。”

“而且,恕小女直言,桓家出镇荆州已近一甲子,自令尊到令叔,皆刺荆州,荆楚豪杰大半为桓家旧将故吏,可你们桓家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京口也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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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刁逵带兵淫威扬

桓玄笑着点了点头:“王小姐教训的是,是在下失礼了。不过刚才你提的这个问题,在下可以回答一二,当年先父在世时,就有意执掌京口,募兵北伐,那京口酒可饮,箕可使,兵可用的话,正是出自先父。”

“虽然他北伐大业壮志未酬,但是之后家叔桓公讳冲,也曾出镇京口过,大家都是朝廷官员,大晋栋梁,并不用分这里那里的啊,就是荆州,也并非我桓家所有嘛。”

王妙音转过了头,一言不,孙无终冷冷地说道:“桓公子,今天大家如果都是来看这讲武大会的,那注意力还是放在擂台上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桓玄微微一笑,转过了头,看向了擂台:“但愿今天的比赛能如常进行。”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正要向桓玄问,这时候只听到一阵密集的鼓角之声响起,刘毅一身胥吏袍服,走上了擂台。

随着他的上台,来自各乡各村的七条好汉也纷纷上台,刘裕摘下了头上戴着的花草编成的荆环,一跃而上擂台,跟其他的人并肩而立,檀凭之微微一笑,站到了他的身边。

刘毅转身面向了台下的人群,高声道:“各位京口的父老乡亲,今天,是咱们京口镇第五百七十八届的讲武大会总决赛。”

“大家已经看到了,十里八乡都已经结束了初赛,现在决出七条好汉,来争夺今天的总魁,现在,我代表今天的大赛主判,来向大家介绍一下七位参加总决赛的好汉。”

刘毅顺手一指站在最左边的一人:“这位,就是城东金平乡的诸葛长民,他是…………”

趁着刘毅开始介绍各路的英雄好汉时,刘裕对着身边的檀凭之低声道:“你们平虏村这回也参加这比赛吗?檀兄弟,怎么你昨天刚到就参赛了?”

檀凭之“嘿嘿”一笑:“咱们前几天就入了籍啊,入了籍就是本地居民了,都有参赛资格的。刘大哥,昨天你走得太早了,后面还有好玩的事情,没赶上实在是太可惜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还能变出什么花样出来?”

檀凭之低声道:“后来给咱们每个都了一个玉女呢,不过俺是有家室的人,想着婆娘还等着俺回去暖被窝,就没要,本来俺们那帮人里有几个很能打的,就是昨天夜里给弄成软脚蟹了,不然,俺也不会在这里啦。”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这也行啊。不过一会儿咱们要是碰到一起,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檀凭之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正好可以和刘大哥切磋一下拳脚呢,不论输赢,咱们可都是好兄弟。”

刘裕点了点头,台下响起了一阵欢呼之声,因为这会儿刘毅正好说道:“这位,就是蒜山乡七里村的里正刘裕,咱不用多介绍了吧,有人不认识他的吗?”

台下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叫声:“刘大,刘大,刘大,刘大!”

刘裕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向台下抱拳致意。

刘毅又介绍了檀凭之之后,正要宣布比赛开始,突然,外围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且慢,还有一人,也要参赛!”

刘裕的脸色一变,只见台下的大道之上,一阵鼓乐齐鸣,京口百姓纷纷让到道路两侧。

只见一个全身戎装,三十多岁的白面微须中年汉子,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几百名持槊佩刀,挎弓带箭的军士,个个一脸肃杀之气,而前几天见过的刁协,也骑着一匹黄马,脸上仍然抹着厚厚的白粉,紧跟在此人身后。

刁毛今天换了一身军校的打扮,走在这个将军的马前,他的嗓子一如既往地尖厉,甚至比那天还要盛气凌人:“闪开闪开,刁刺史出巡,肃静回避!”

临江仙酒楼之上,刘林宗面沉如水,陷入了沉思,杨林子恨恨地说道:“搞什么啊,刁逵今天带兵来这民间的讲武大会,这要故意显威风的吗?”

紫面大汉牢之摇了摇头:“比赛是他出资组织的,他来主持也未尝不可,但是,这带兵戎装前来,确实不妥。”

刘林宗叹了口气:“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生了,但愿不要闹得不可收拾,京口人,是不会被武力所屈服的。”

大槐树下,刘婷云的声音有些紧张:“终叔,这,这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啊,怎么来了这么多军队,杀气腾腾的,不象是擂台,倒象,倒象是刑场。”

孙无终摇了摇头:“只怕刁逵是想来立威的,二位小姐,他来者不善,为你们的安全计,不如我们暂时回避吧。”

刘婷云本能地要说一声“好”,却是看到了一边站着的桓玄,其人神态从容,张开了折扇,轻轻地摇着,她有些迟疑,开口道:“桓公子,你,你不走吗?”

桓玄微微一笑:“要是在自己国家的境内,太平时期,碰到点风吹草动就要走,那以后在战场上碰到胡虏,又怎么能破敌卫国呢?这里是京口,是我先父,我叔父们出镇过的地方,算是我桓玄的第二家乡,我又有何走的理由呢?”

刘婷云的粉脸微微一红,螓微垂,王妙音点了点头:“桓公子当真有宣武公的气度,小女佩服。终叔,我也想看看这最后的结果,你先带刘姐姐离开吧。”

刘婷云一咬牙:“妹妹这是什么话,难道姐姐还会怕了这不成?终叔,我也不走了,就在这里看啦。”说到这里,她勾了勾嘴角,“桓公子,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事,你,你会保护我们吗?”

桓玄微微一笑:“敢不从命!”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身边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沉声道:“甫之,皇甫,你们二人听好了,如果一会儿真的有什么动乱,一定要配合这些壮士,保护好二位小姐撤离,如果有半点差错,拿你二人是问!”

那个叫皇甫的是一个黑脸刚须,面沉如水的九尺巨汉,背上背着两样兵器,用布包着,看不清形状,他的眉头一皱,说道:“公子,我等的职责是要保护你,而不是别人。”

桓玄哈哈一笑:“我想,我还用不着别人来保护,这是我的命令,从令便是。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与你二人无关!”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抱拳称是,桓玄的目光落到了正在走向擂台的刁逵身上,喃喃地自语道:“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四十一章 本官的话即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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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逵缓缓地收住了马,刁毛连忙跑到了他的鞍前,四肢着地,象只狗一样地趴在地上。

而刁逵则从容不迫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踩着刁毛的背,就象上马凳一样,直接落到了地上。

四个执戟护卫在刁逵前面前行,拥着他一路而上,走上了擂台。

这样的气势,是历代京口百姓们所未见过的,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街市,顿时就变得冷清了下来,有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掉头就走,留在原地的,不足半数。

刘毅上前一揖及腰:“刁刺史,您怎么来了?”

刁逵看都不看刘毅一眼,冷冷地说道:“刘从事,这里本官不能来么?”

刘毅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您是刺史,又是这次大赛的捐助人,当然可以来。只是,您没有跟属下吩咐您要来的事,不然的话,属下也好早点接待。”

刁逵摇了摇头:“本官今天带兵上任,直接就来这里了,这点并不需要向你提前报告,明白吗?”

刘毅的脸微微一红,仍然是恭声道:“刺史大人教训得是,今天的决赛还没有开始,正好您可以来主持比赛。属下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

刁弘在一边冷笑一声,开了口:“刘从事,我看你在这里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一个小小的从事,好像趁着刺史空缺的时候,倒成了这京口之主,你认得清自己是谁吗?”

刘毅的眉头皱了皱,说道:“前任郗刺史离职时,带走了包括长史、参军、司马在内的全部僚属,本来他是应该和刁刺史交接后再走的,但这中间好像出了点问题,非属下这等流外吏员所知。”

“所以在他不在之时,属下只是暂代州内事务而已,这也是朝廷法度所规定的,并非属下僭越。”

刁弘哈哈一笑:“是吗,前日里我持节前来,你都可以不管不顾,你这个小小的胥吏,连天子节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我看这京口,这徐州太小,没法容得下你啊。”

刁逵摆了摆手:“好了,刁弘,那天你并无官身,只是来巡视,刘从事不听你令,也没什么有违法制的。只是今天,本官是亲自上任,刘从事,你这回准备如何自处呢?”

刘毅咬了咬牙,单膝下跪,拱手道:“卑职唯愿以刁刺史马是瞻!”

刁逵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今天本官来此,第一条要宣布的法令,就是这京口的所谓讲武大会,从今天开始,不办了!”

此言一出,如同往沸水里丢了一块砖头,激起千层浪,京口民众,无不脸色大变,全都嚷了起来:“什么?不办了?凭什么?”

“就是,我们这里这个讲武大会从秦朝到现在办了五百多届了,怎么说不办就不办了?”

“刁刺史,你就是贵为刺史,只怕也没这个权力下这种命令啊。”

“是啊,咱们京口爷们儿年年就要拳脚见个真章,凭什么不让咱们办?”

“刁刺史,你不是出了钱吗,要是你心疼钱我们找别人出就是,我就不信了,这个讲武大会办不成了!”

刁逵的脸色一变,向着台下带兵的为将领使了个眼色,此人心领神会,一下子抽出了佩刀,两行军士齐齐旋踵,面向两边的百姓,一下子把刀剑半出鞘,或者是横戈而向,锋刃冰冷,闪着寒意。

人群渐渐地平息下来,而一股难言的,如爆前火山的气势,开始在四周流淌着。

临江仙二楼,杨林子忍不住站了起来:“不行,这样下去只怕要激起民变,我得去阻止刁逵。”

刘林宗轻轻地摇了摇头:“阿宁,请坐下,这是最精彩的时候了,我要看的就是这个。”

杨林子睁大了眼睛:“幼度,你这是怎么了,你想看官军在这里以武力欺压和恐吓百姓?”

刘林宗的嘴角勾了勾,双目炯炯:“要是跟别的地方的百姓一样给官军抽个刀,持个矛就吓得不敢动了,也不是京口啦,我想,我们有看完整场精彩表演的权力。”

刘裕的声音在台上缓缓地响起:“敢问刁刺史,我等京口百姓,犯了什么事,要您以军队持刀露刃以迫之?军队,国之重器,他们的刀剑,应该面向外敌胡虏,而不是对着自己的子民。”

台下出了一阵喝彩之声:“刘裕,说的好!”

刁逵的眼皮跳了跳,冷冷地说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教训本官?”

一边的刁毛咬牙切齿地凑上前,说道:“老爷,此人就是那个敢跟咱们刁家作对的蒜山乡里正,名叫刘裕的就是他!”

刁逵轻轻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刘裕,很好。既然你想跟本官讲道理,那本官就问你一句,刁民作乱,难道朝廷兵马也是不管不顾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请问刁刺史,我京口百姓哪里作乱了?他们在这里只不过想看个讲武大会的决赛,您说不办就不办?要取消一个在这里流行了五百多年的民间活动,起码也要给大家一个说法是吧。”

刁逵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声音尖锐犀利,震得台上众人的耳膜一阵鼓荡,笑毕,他看着刘裕,双眼中冷芒一闪:“本官告诉你,这京口,本官的话就是王法,管你是五百年的旧俗还是八百年的淫祀,本官让你办,你才能办,本官不让你办,你就不许办,有敢违背的,就是作乱!”

随着刁逵的这番话说完,台下的那个将官大叫一声:“刺史威武!”而这几百名军士也跟着以军靴踏地,齐声大叫道:“威武,威武,威武!”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刁刺史,您说在这京口,您的话就是王法,请问您这话能到朝堂之上,对着天子再说一遍吗?”

刁逵本来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台下的军队山呼海啸般的高声吼叫,让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是刘裕的话,却一下子把他的兴致从九天云霄打到了地上,他双眼圆睁,厉声道:“小子,你想找死是不是?!”

第四十二章 热血忠魂桑梓地

刁弘冷笑一声,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在擂台上回荡着:“大哥,小弟没有说错吧,这京口刁民,目无王法,桀傲难治,也难怪这里能出卢悚这种反贼。这刘裕身为里正,却是聚众对抗上官,抗拒您的命令,不好好地治治他的嚣张气焰,以后这京口只怕会反了天!”

刁毛在一边开始撸起了袖子:“老爷,您下令吧,小的这就把此贼拿下!”

刘裕哈哈一笑,看着刁毛的双眼精光暴射,刺得刁毛心中一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刘裕看着刁逵,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京口的讲武大会,已经办了五百多年,历代京口百姓,以此作为习武强身的动力,跟那种妖人聚众淫祀作乱,可谓天壤之别。”

“当年褚太尉领兵北伐,我京口子弟数万人踊跃从军,褚太尉亲自主持了那一年的讲武大会,还为魁亲自授奖,而我京口子弟兵北伐中原,浴血沙场,两万多人为国捐躯,家家户户都披麻戴孝,却无怨无悔。”

“为此,当时的天子亲自下诏,嘉奖我京口百姓的义举,还钦赐这讲武大会为义士之会,在整个大晋内推广,请问刁刺史,你对这种讲武大会,说废就废,对得起我京口北伐将士的热血忠魂吗?”

刘裕说的声色俱厉,掷地有声,眼中也是泪光闪闪,人群中陷入了一片沉默,不时地有轻轻地哽咽之声,显然,刘裕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底深处,一直到刘裕说完后须臾,台下才暴出一阵火山般的吼叫声:“说的好,刘裕说的好!”

“讲武,讲武,讲武!”

这声音如海啸一般地铺天盖地而来,惊得那些想要弹压的士兵都不自觉地步步后退,整个围着擂台的圈子,变得越来越小。

刁逵一咬牙,沉声道:“强词夺理!征丁从军,北伐中原又不止你京口一地的事,就算是从军入伍,也要重新训练,你以为你们这些个乡野村夫打架,就能上战场杀敌了?”

“这叫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现在我大晋大敌当前,胡虏即将南下,大战一触即,你们不去从军报国,却是在这里年年私斗,成何体统?今天本官要取缔你们的这种比试,就是要让你们真正地能为国出力,而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

刘裕哈哈一笑:“刁刺史,你是不是认为,你的将官,你带来的兵马,他们的本事能过我们京口这些成天打架的乡野村夫?”

刁逵的脸色一变:“这还用问吗?军队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精心的挑选,习的是战阵搏杀之道,跟你们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又如何能比?”

刘裕平静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刁刺史不妨找您最厉害的将校或者是勇士上台,刘某不才,愿意领教他的高招!”

刁逵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刘裕,本官知道,你是前几届这个什么打架大赛的魁,但你也别自视过高了。本官的手下,剿匪平叛,杀过无数的山贼土匪,出手就是要人命的,万一一会儿打起来,把你打伤,甚至打死了,多不好啊?!”

刘裕微微一笑:“我们京口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打擂台的话,死生不论,要是刘某真的给哪位军爷打死了,那也是我学艺不精,各位京口的父老乡亲们,请在这里为刘某作个见证吧!”

台下又爆出一阵轰然喝彩之声,一边的大槐树下,刘婷云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这刘裕也真的是太自大了,虽然刁刺史确实有点欺人太甚,但他手下的兵将都是刁家的部曲家兵,历年来跟着刁刺史在各地上任,除贼平叛,也不是绣花枕头,可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刘裕一个乡野村夫,打打烂架还可以,真碰到军中勇士,那只会把小命给送了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波如水,隔着幂离对桓玄闪了闪:“桓公子意下如何呢?”

桓玄微微一笑:“在下倒不是这样看,这刘裕说话不卑不亢,吐气得法,中气十足,绝非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夫,至于这京口之地,很多都是北方流民南下,一路之上,与胡骑与盗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

“其格斗搏击之技能,远非平时州郡百姓可比。刘裕能在这里连夺几届魁,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绝不仅仅是吹牛斗狠。皇甫,你身经百战,同意我的话吗?”

那名叫皇甫的黑脸护卫点了点头:“刁刺史带来的兵马,看着军容严整,但是行军之时,脚步还是失之虚浮,持槊掌旗之兵,旗杆槊杆微晃,力量训练不是太足。”

“而其刚才大呼威武之声时,虽然听起来很大,但是不能持久,余音很快皆散,这说明其胸中运气吐纳之法一般,反映其如果强行军或者是越野逐贼时的奔跑能力并不出色。”

孙无终笑着点了点头:“皇甫壮士真不愧是桓家的勇士啊,这兵好兵坏,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桓玄微微一笑:“皇甫敷护卫以前在先父军中就因军功升到督护了,历经北伐,身经百战,可是我们荆州一带著名的勇士呢!他若不是为了报先父之恩,放弃了军职,来当了我的护卫,只怕这会儿在荆州之地,已经官至将军了。”

皇甫敷叹了口气:“只恨桓公先故,不能完成北伐中原,恢复两京的心愿,公子,这回您到义兴太守任上之后,属下请求暂离您这里,回到荆州从军,秦虏即将攻打襄阳,属下的战场,应该在那里。”

另一条大汉也哈哈一笑:“皇甫兄,你要去襄阳了,我吴甫之也不能落下啊,同去同去!”

桓玄笑了笑:“二位这几年的照顾,桓某铭记于五内,又怎么能阻止呢。回头我就给朱太守修书一封,让你们回西府从军,我想,以二位的本事,一定可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擂台那边:“那么,刁逵会派谁跟这刘裕打呢?”

第四十三章 黄须鲜卑上擂台

刁逵的双眼微微地眯着,鼻子里吐着粗气,缓缓地说道:“刘裕,你既然自己要找死,那怪不得我了!刁球刁幢主何在?”

一声暴诺之声响起,台下的那个骑马抽刀,指挥军队的将官跃马而下,几个箭步,就蹿上了擂台。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铁制面当,看不清容貌,一身锁甲披挂,身长八尺有余,看起来就是孔武有力,动如脱兔,即使是刘裕,也不免微微点头,暗道果然是条英雄好汉。

只是这个人慢慢地摘下面当时,所有擂台上下的人,看清了他的脸,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刘裕也脸色一变,讶道:“你,你是胡虏?”

面当下的脸,是一张白色的面孔,蓝眼珠子,黄色须,大胡子满脸都是,鼻梁高挺,目光警惕而凶猛,但是,这货绝不是汉人!

台下暴出一阵骚动,江东之地,有大江之隔,远离战乱,胡人见的少,而且即使是五胡乱华的时代,进入中原的胡人也多是匈奴,羌,氐等族,这些胡人人种与汉人类似,只不过是深目多须,相差并不是太多,起码也是黄皮肤黑头,但是这家伙却是连肤色与须都是完全金黄,一看就知道并不是汉人!

临江仙的二楼,刘林宗神色平静,微微地吹了吹面前的一碗温酒,淡淡地说道:“想不到刁逵的猛将兄,竟然是个鲜卑儿。”

杨林子点了点头:“鲜卑人远在塞外,又有这处白皮金的人种,所以号称白虏,想当年我大晋的开国元皇帝(东晋开国皇帝晋元帝司马睿)就是有个鲜卑族的嫔妃,导致太子明皇帝也是黄须白皮,时人号称鲜卑儿。随着后来燕国慕容氏鲜卑叛我大晋,窃居中原,我们也跟鲜卑断了联系,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见到鲜卑儿!”

刘林宗点了点头:“刁家在广州那里有生意,也能买到些奴隶人口,而且毕竟我国现在与伪秦接壤,秦国有大量的鲜卑人,双方的冲突和交战也会产生一些战俘。看这鲜卑儿,孔武有力,象是很高强的样子,应该是战场上的俘虏,给刁氏花重金买下以为护卫。只是我想不到,刁逵竟然敢以此为人将,统领他家的部曲,难道,他不知道这京口之地,最恨胡虏吗?”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看向了牢之,说道:“牢之,你看这鲜卑儿刁球,跟刘裕相比,谁能取胜?”

牢之淡淡地说道:“刘裕能赢,因为,在擂台上不比骑射!”

刘裕冷冷地看着这个黄须白皮的鲜卑儿刁球,点了点头:“怪不得刁刺史如此有自信,原来,你还能找到异族爪牙来助拳啊。”

刁逵冷冷地说道:“只要有德有才,忠于我大晋,有何不可用?汉武帝可以用金日单为顾命大臣,我大晋也用过奚人陶侃为荆州刺史,我用个鲜卑部曲,又违了哪条律令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可这里是京口,是出兵北伐最多,战死最多男丁的地方,我们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在胡人手里,跟北方逆胡都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刁刺史你现在用个胡人在这里跟我比武,就不考虑这里京口父老乡亲们的感受吗?”

刁逵哈哈一笑:“只要能胜,你管我的手段做什么?就说北伐,当年殷浩殷仆射出兵北伐,还不是以羌人姚襄和其部众作为先锋,差一点就收复中原了吗?刘裕,你若是怕了,现在可以退出比武,不用找这些借口,没用的。”

那刁球也跟着笑道:“刘裕,听说你是条好汉,我刁球的父亲在与大晋对战的时候被俘,入了大晋,在这里生下的我,我也是大晋子民,多年来,我作为刁家的部曲,出生入死,立功无数,也是大晋的军官,现在位居幢主,你今天有幸可以和大晋的将校一较高下,就是死了,也是你的福份呢。”

远处的大槐树下,刘婷云眨了眨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幢主?幢主是什么?妹子,你熟悉本朝军制,能不能告诉我?”

王妙音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朝军制一脉相承两汉,曹魏,所以最大的作战单位是军,也就是按汉时的封国来算,一军可有二千人左右,设军主一人。现在是以州郡为单位,也是相应的大州置三到五个军不等作为常备,紧急之时还需要临时征,到时候就是以朝廷派出的大将军分带几个军,组成大军作战。”

“而这个幢,则是军下面的一级作战单位,五百人为一幢,幢的主官叫作幢主,这个刁球就是幢主。”

“今天看这刁刺史带来的兵马,大约有一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差不多是两个幢的兵力,这是护送他上任,归他直接指挥的兵力,如果没有这支部队,他就只能说是单车刺史,基本什么事都做不了,最多也只能管管民政。”

“看起来,刁逵已经让这刁球接任了一个幢的幢主了。幢以下,则有五十人的队,还有十个人的什和五个人的伍,各置队正,什长和伍长。从伍长到军主,就是我大晋的全套基本作战体系的军官。”

“至于我们高门世家子弟,则是担任将军,指挥这些军队,姐姐大约只知道世家子弟出任各级将军,对于这些实际的基本作战单位,不熟悉也正常,毕竟高门子弟喜欢清谈,对这种杂务很少理会的。”

桓玄微微一笑:“王小姐真的是奇女子,想不到你对大晋军制的了解,居然比一般的世家子弟都要厉害,佩服,佩服。”

王妙音淡然道:“家严家慈曾经教诲过小女,要知民事,知农事,知兵事,倒是桓公子,你家世为荆楚将门,对这些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桓玄笑着一指身边的吴甫之和皇甫敷:“看到他们两位了吧,先父上次北伐的时候,这二位累功已至军主了。”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看向了二人:“二位是军主?怎么会…………”她本想说军主和高级别的将军也相去不远了,怎么会放着军职不要去做桓家的护卫呢,但话说一半,终觉不妥,还是生生收住了。

第四十四章 擂台之上龙虎斗(一)

皇甫敷微微一笑,说道:“王小姐对军制很熟悉,但可能对部队的召集和解散并不是太清楚了。”

“要知道,国家是不可能永远保持北伐时的几万,十几万大军的,一旦打完仗,就要散兵归农,而作为军主,僮主之类的将官,则成了光杆将军,手下没有什么兵士了。”

王妙音的双眼一亮:“对啊,这点我怎么没有想到。”

桓玄的眉头一挑,说道:“我荆州处于大晋的西部,直面北方强胡,北方的门户是襄阳城为治所的雍州,但军事压力同样很大,所以,在荆州,会保持两到三万的常备兵力,以防胡人突袭。”

“皇甫军主和吴军主都是战场英雄,百战宿将,按说在军中一直留下去,是有军职的。但平时无战事时,军士也是屯田训练,半耕半兵,这些事情只要交给基层军官即可,象他们这样的军主,多半还是领各地的州县长官之职,分驻地方。”

吴甫之摇了摇头:“我们不一样,我们两个当年是北方的孤儿,被桓公带回荆州的,桓家对我们有活命之恩。”

“所以桓公临去之前,我等誓一定要保护少主,桓公故去后,北方无大战,我等得以专门护卫少主。但前面我二人说过,现在胡虏已经兵临襄阳,这次结束之后,我等还是希望能回荆州从军,杀胡报国。”

桓玄微微一笑:“这是自然。现在,我们就看看,这个刘裕能不能打倒刁球这个胡人吧。”

这些人说话间,刁球已经把身上的甲胄一件件地脱下,只穿了一件劲裤,赤了上身。

而盔甲一脱后,刁球满身白花花的腱子肉配上毛茸茸的胸膛,看起来三分象人,七分倒象个大猩猩。

他的胸前纹了一个狼头,面目狰狞,两臂上则是刺满了符文咒语,显然并非汉字,不少京口女子都不好意思地背过了脸。

刘裕心中暗思此人虽然是番邦异族,却也为国讨贼,算是有功之臣,再一看他铁塔般的身躯与壮硕的肌肉,不在自己之下,心中也豪气顿生,一下子脱了外衣掷于地上。

刘裕胸前与背上的肌肉随着呼吸与运气如波浪一样有节奏地起伏,而胸前茂密的汗毛也不知是随风而起还是被气所激,象雄狮一样根根倒竖起来。

两人都鼓起了十分劲,在场的人个个是练家子,全都闭住了气,等待着他们接下来惊天动地的碰撞。

刘裕的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看刁球起手的架式,还有从吐气中所判断出的护体气功,乃是塞外胡人的森罗万象杀。

此人走的是至刚至猛的外家路子,举手投足都可作为攻击的武器,连铁头也可以撞人致死。与此人硬拼,还需要斗智方可。

打定了主意后,刘裕便双掌连环,使出游龙掌直奔对手中路而去。

刁球哈哈一笑,喝了声:“来得好!”也不闪避,沙包大的拳头带起虎虎风声,直接一记右勾拳就向着刘裕的脑袋奔来。

旁观众人皆心赞此人虽外表粗犷,却是极为精明,这一下以攻代守,打上去了刘裕非送命不可,而自己挨一掌最多只是受点内伤,对手势必只能跳开自保,这样会被他抢到先机一直压制下去。

王妙音惊地几乎要叫出了声,孙无终则一直是皱着眉头一言不,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刘裕突然一个夜叉探海,身子生生地向前倾去,左腿单足立地,一双手却是变掌为指为拳,右手食中二指直接戳中刁球的胸口气海穴,左手则狠狠地一拳,打在刁球的左肋之上。

与此同时,刘裕的右脚一记蝎子摆尾,凌空倒勾,直接一脚踹上了对手的面门。

刁球一拳抡空后便知情况不妙,自己中门大开,忙运气功护身,但突然间胸腹处气海穴遭到重戳,气劲为之一泄。紧接着左肋被狠狠的一拳打中,五脏六腑如翻江捣海,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响动的声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只黑糊糊的草鞋底带着三天没洗的脚味扑面而来,眼前一下子多出了几千个金色的星星,接着咸咸湿湿的液体从自己的鼻孔间和嘴角流了下来。

饶是如此,刁球仍是作出了反击,左膝使出豹子顶的招式,直撞出去,抡空的右拳则变拳为铁肘狠狠地下砸。

只听“彭”地一声,膝盖和铁肘撞到了一起,直痛得刁球哇哇怪叫,而刘裕则气定神闲地在三尺外抱臂而立,好不潇洒。

刁球自出道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如果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的话,他已经输了,但此战二人有言在先,要打到一方趴下爬不起来为止。

刁球欲挫欲勇,双拳一摆,揉身复上。他体质惊人,寻常人受到刘裕这一连串的重击早已经支撑不住,而他却看不出身形有任何迟滞。京口一方的百姓们初见刘裕得手无不欢呼雀跃,这一下一个个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刘裕也心中暗暗一惊,刚才那一连串组合拳脚打得连自己的手脚都给震得隐隐作痛,自以为完全可将其击倒,谁曾想反而使其更加嗜血疯狂。

刘裕再无讨巧之心,摆开架式,脚踏鸳鸯步,双掌则使出折梅手,尽量锁拿刁球的双臂穴道。

刁球上次吃过了亏,此次招式虽然刚猛依旧,但也是攻中有守,不再将招式用老,给敌可乘之机。二人各用生平绝学一时间拳来脚往,一百多招过去仍难分高下。

围观众人很难看到如此精彩的拳脚攻防,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连台上的众多好汉也都看得目不转睛,王妙音轻咬朱唇,粉拳一直紧紧地握着,手心里都攥出汗来。

突然间,刁球招式一变,刚才刚猛霸道的森罗万象杀一下子换了一套路数,变得阴柔诡异起来,而他的拳头突然间变成了掌法,眼中蓝光闪闪,而掌风也透出一丝阴冷的邪性。

第四十五章 擂台之上龙虎斗(二)

刘裕跟他肉搏了半天,拳**加间,每次都给震得双手麻,正暗地叫苦不迭:打中他身上次数虽多,但此人肌肉如同装了弹簧的钢板一样,自己的劲道虽猛,但无法震散其护体气功,而自己给他打中两拳却是气血翻涌,差点吐出血来。

这下此人突然变了路数,不知是气力不支还是使出别的招数,突然间几个字闪入了他的脑海,伴随着檀凭之在一边的惊呼声:“刘大哥当心,这是阴山夺元掌。”

不用檀凭之出声示警,刘裕也意识到这是常在大漠的鲜卑族的镇族掌法阴山夺元掌了,传说鲜卑氏慕容家的多位猛将,如慕容恪和慕容垂等,早年凭这一双肉掌不知打死多少英雄好汉,在尸山血海中硬是杀到名将之位。

此掌法阴毒凶残,练者需要成天击打腐尸,吸取阴气,中招之人会阴风入体渐失内力,招式却是变化多端极其精妙,防不胜防。

刘裕想不到这刁球铁塔一般的硬汉居然也学到了如此凶残歹毒的招数,心下一凛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打定主意以擒拿手法避免与其直接对掌。

刁球眼中泛着可怕的蓝光,硕大的身形如泥鳅一般,脚下的身法突然变得也是诡异之极,掌影如风,一闪而没,让人极难判断出来路。

刘裕以折梅手的擒拿手法一直想锁拿住他的胳膊,但打了大半个时辰二人早已经浑身湿透,那手臂滑得如水中的鱼,一抓上就直接滑脱了去。

刁球反过来就是连环的几掌,刘裕不敢与之硬接,往往只能闪避,被那阴风扫过都觉得如寒冰入体,说不出地难受。

如此这般过了三十多招,刘裕心中倒是渐渐有了数,这刁球显然是年纪尚轻,修为不足,而且其纯阳至刚的体质也没有完全适应阴山夺元掌的奥义,还不能做到以至阳转至阴,徒具其形而已。

只有当刁球直接打到人时,才能挥阴山夺元掌的威力,光靠这阴风扫体,刘裕固然一时半会觉得难受,但刁球自己的真气消耗也非常大,只三十多招下来,就已身形稍缓,掌风也不复开始时诡异。

刘裕看穿了这一点,立马信心大增,多以鸳鸯腿法远距离攻击,始终与刁球保持一定距离,避免与其直接近身缠斗。

如此一来果然效果显著,刁球无法欺近身前,掌风在三尺外几乎对刘裕不再有大的影响,阴风入体的刺骨感也减轻了许多。

又斗得四五十招,刘裕已经渐渐地掌控主动,将刁球逼得只能在圈外游走了。

刁球突然暴喝一声,声势复振,不再使用阴山夺元掌,而是变回了森罗万象杀。

但几下拳脚相交后刘裕心中明白,对手刚才在阴山夺元掌上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这几下在外人看来势如奔雷,但拳脚上的力量却是比前番小了许多,自己完全可以与其正面硬对掌脚,不用象开始那样还要以巧破千均。

刘裕心下不由又感叹起自己自幼练习的京口功夫,虽然声势没有番邦异族武功这么威猛,但胜在借力打力,气劲持久,绵绵不绝。

刘裕与刁球已经打了一个多时辰了,虽然消耗巨大但越打反而越有劲,真不愧是世居京口,代代南下的汉人流民们,经历了血与火的搏杀之后,才锻炼出来的顶级格斗技能,也是自己用无数的鲜血与汗水所练就的。

周身的酸痛并没有影响刘裕行动的敏捷,而那刁球的身形已经明显慢了许多,只要再拖个一时半会,绝对可以对其战而胜之。

想及于此,刘裕信心百倍,适逢刁球一拳正击向自己的面门,这回他不闪不避,大喝一声,也一拳鼓足十分劲打了回去,两拳相碰,“彭”地一声,震得地上尘土飞扬。

只见刘裕只退了一小步,而刁球则整整退了三大步,左腿弯一扭,几乎要摔倒在地。

刘裕再不给刁球喘息的机会,大吼一声双脚连续踢出,中间夹杂折梅手的精妙招式,招招不离刁球的要害,饶是他蛮牛一样的体魄,左支右绌间,也是连续挨了不少拳脚,那“嘭嘭啪啪”的拳脚到肉的声音听得观战众人也无不动容。

刘裕一套连招打完,在刁球反击自己之前,就倒踏鸳鸯步闪到了安全距离,自己刚才那套招数的力量足以开碑裂石,刁球在承受了如此重的连续攻击后仍能摇摇晃晃,就是不倒地,这点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甚至有些不忍心再继续对他施以攻击了,虽然此人是他最痛恨的番邦异族之人,还是刁逵的头号部曲,但今天毕竟是已经胜了,留一线也不为过。

刘裕抱拳对刁球道:“刁幢主的体格果然天赋异禀,刘某佩服,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刁球口鼻之中鲜血横流,双手扶着膝盖,让自己不至于就此摔倒,两只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就象恶狼一样死死地盯着刘裕,气喘如牛,胸口在剧烈地起伏,身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淤青累累让人不忍卒睹,甚至会让人怀疑他那身腱子肉是不是给打得太狠了而起的浮肿。

刁逵在一边,面如死灰,嘴角边轻轻地抽搐着,而刁弘的脸上,早已经给汗水把白色的粉末冲得一道道的,刚才还在那里跳着脚笑骂不已的刁毛,更是跟个斗败的公鸡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刁球转头看向了刁逵,刁逵的眼中却是冷芒一闪:“不急气的东西,留你何用?!”而刁球终于支持不住了,膝盖一软,终于单膝跪了下来。

刘裕心中暗叹,这刁球今天让刁逵当众失了面子,只怕回去后也会面临责罚,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起了一阵恻隐之心,上前两步,伸出手去,说道:“刁幢主,先起来吧。”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间,刁球的眼中凶光一闪,刘裕的脸色一变,只见刁球猛地从地上弹起,右腕一抖,向着裤腰一摸,一柄黑色的东西就翻到了他的手中,径直向刘裕的前胸扎来,伴随着他的吼声:“吃爷一记扎心老铁!”

第四十六章 京口百姓总动员

围观众人的脸色大变,檀凭之直接就跳了起来,向前扑去,吼道:“狗日的竟然暗器伤人!”

而刘裕的身形则是向后暴退,但这一下突刺来得太快太急,而且刁球心狠,直接想要了刘裕的命,突刺之后猛地一划,只要刺中刘裕的心口,接着就会是开膛破肚之厄!

刘裕只感觉到一道冰冷的死亡刀锋,离着自己的心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外界的一切都已经听不到了。

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之声和心跳之声,那迅如雷电的一刺,在他这里看来,却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一直到离他的心口肌肉不到两寸之处,锋冷的刀锐带着森寒杀气,触及到他心口那浓密的汗毛,却是再也不能向前一步,因为,其势已衰!

随着这一刀狠狠地向右一划,十余根刘裕的胸口汗毛,应刃而落,在空中飞舞,刀气凛冽,在他的心口开了一道深达寸余,长约一尺的口子,鲜血一下子从这伤口流了出来,梁得他胸口一片腥红。

可是刘裕的动作终究还是快了一步,从刁球眼中凶光毕露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危险,无数次搏击的经验让他以最快的度向后蹬地而退,终于,在这一刺一划之下,逃得一命,虽然看起来样子有点狼狈,但是,总算躲过一劫。

檀凭之冲出两步,还是站定在原地,又惊又喜地说道:“好样的,刘大哥。”

台下也暴出一阵雷鸣般地叫好声:“刘裕,打得好,刘裕,加把劲,干死他!”

“无耻小人,偷袭不成,宰了他!”

台下众人的怒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多人开始捡起土块向着台上的刁球砸去,刁球也顾不得再去追杀刘裕了,手中的这把名叫扎心老铁的短刀飞舞,护着自己的正面,而十几个在台上的亲兵护卫连忙举盾挡在了刁逵本人的身前。

刁毛跳脚大骂:“你们这些刁民,还要造反吗?竟然敢攻击刺史大…………”他的话音未落,那张张大的嘴里就给丢进了一块土块,砸得他门牙都有些松了,连忙趴到了地上,哪还敢再叫骂?!

刁逵的脸色开始白,大叫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点弹压!?”

台下的众多军士们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刀剑,弓箭手也开始引箭上弦,持矛的军士把矛头对准了面前的百姓,上万京口民众高高地举着手中的土块与石头,怒目圆睁,与这些军士开始了对峙。

刘裕大声道:“各位京口的父老乡亲,你们的义举,刘某心领,现在,这擂台还没打完,此人既然想打下去,那刘某就陪他打到底好了!只是请各位千万要珍惜自己,不要随便妄动,以免遭来横祸。”

台下有人在高声叫道:“我们京口人不是好欺负的,谁也别想在这里随便欺压咱们!”

刁逵的额头开始冒汗,两只眼珠子直转,显然,他现在陷入了个两难的境地,眼看民情汹汹,千余名军士真要是陷在这几千民众之间,自己未必能讨得了好,而且看这些京口百姓的架式,虽然他们没有拿兵器,但很多站在前排的百姓,手里抄着米缸上的盖板,或者是拿着扁担,不少爬到屋顶树上的百姓,手里则拿着砖块,更是有些人开始在街巷之间跑来跑去,甚至手里已经抄起了杀猪刀和菜刀。

临江仙的酒楼下面,无数人的人在出入,跑来跑去,甚至那个掌柜也脱了外面的长衫,一身短打扮,头上用布巾扎了个额挡,手里抄着一把大刀,带着十几个持棍拿刀的伙计,气势汹汹地出门而去。

四面的大街小巷,无数这样以店,以家为单位,或三五成群,或十几人一伙的人,穿街走巷,甚至是上屋顶行走,黑压压地压向了擂台的方向。

杨林子的脸色有点白,手上的酒碗里,那酒面也随着他手的微微抖,荡起阵阵涟漪:“这,这乱套了,京口,京口人是要,是要造反吗?”

刘林宗的神色平静,他没有接杨林子的话头,而是沉声道:“牢之,你怎么看?”

紫面大汉牢之长出一口气:“二十年了,京口人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度组织,随时可以战斗,当年这些人随我等一起南下的时候,就是这样,几家,几十家,几百家人在一起,由带头大哥统领,一路南行,遇敌则结阵相抗,我看到了我的老朋友高素、诸葛侃,他们也抄家伙上了,唉,恍然回到了当年啊。”

刘林宗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京口这里的百姓,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战斗力和组织能力,是吗?”

牢之很肯定地说道:“一点不错,他们这里的人,随便拉出去不用训练就能上阵。不要说刁逵带的兵士不是对手,就是北方胡虏,又有何惧?!”

刘林宗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桓公诚不余欺也!”

他把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站起了身,看向了大槐树下的那几个男女,笑道:“我想,婷云和妙音,这回一定会终身难忘的!”

刘婷云的声音都在抖,透过那薄如纱的幂离,隐约可以看到她失色的花容:“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要,要打仗了!妙音妹子,我们,我们快逃吧。再不走,只怕,只怕就来不及了!”

王妙音的神色也有些慌张,毕竟是个女子,又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场面,她扭头看着桓玄,说道:“桓公子,你说,会打起来吗?”

桓玄的面沉如水,冷冷地看着台面,而在他的周围,吴甫之、皇甫敷等人已经指挥着护卫们散开,在孙无终等人之外布下了一道环形防线,隔开了周围越聚越多的民众。

桓玄的嘴角勾了勾,喃喃地说道:“怪不得爹爹到死也没忘了这里,原来如此!”

他转过头看着王妙音,微微一笑:“放心吧,二位小姐,相信我,不出片刻,怂的一定是刁逵!”

第四十七章 京口法则禁刀兵

擂台之上,刘裕看着不知所措的刁逵,沉声道:“刁刺史,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些都是你的子民,真的要酿成流血的事件,想必对你的仕途,也是大大不利吧。”

刁逵咬了咬牙,推开盾牌,走上前来:“本官是这京口的父母官,持节都督此地军事,你们在这里聚众作乱,必会受到朝廷的严厉惩罚!”

刘裕哈哈一笑:“聚众作乱?刁刺史,我们真的聚众作乱了?京口这里的讲武大会,是几百年上千年的传统了,你一来就要禁止,然后还让胡虏上来打擂,激起民愤,这个胡人部曲在输了以后,还用武器偷袭,凡此种种,都足以酿成这样的事件,如果朝廷真的派员前来调查,你觉得你能躲得过去?”

刁逵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吟不语。

刁弘高声道:“刘裕,你休得花言巧语,明明是你们这些刁民不服王法,对抗上官,怎么成了我们的错了?”

“家兄就是有千般不是,也是由朝廷来调查,怎么能屈从于你们这些刁民的压迫?堂堂刺史,给你们京口人这样围攻,还有王法没有?”

刘裕冷冷地说道:“王法?王法规定了各地的刺史,牧守要代天巡狩,劝课农桑,难道王法允许了你们欺压百姓,激起民变吗?”

“刁弘,你一个无官身之人,擅自持节,假冒刺史,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要是这次在这里事情闹大了,捅上去第一个就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刁弘给说得额头又是一阵汗珠沁出,脸上的白粉都有不少随着他面部肌肉的跳动而抖落,哪还敢再开口。

刁逵的瞳孔之中冷芒一闪:“刘裕,本官毕竟是刺史,你听好了,本官让刁球和你比武,是要你们公平对决,并没有什么违反朝廷法制的事情。之所以要取缔这个讲武大会,就是不想现在这样的事情生!”

“你不过是一个里正,不知刺史所想,这种大规模群体性的集结,很可能成为野心家和妖贼作乱的机会,就象以前的卢悚作乱,不就是这样集结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刁刺史为何又允许昨天夜里天师道在城东南的蒋神庙那里布道集结呢?允许有过作乱前科的天师道搞这种大规模群体性的集结,却要禁止几百年来从未出过事的讲武大会,说得通吗?”

刁逵咬了咬牙,扭头看向了一边的刘毅:“有这事吗?本官怎么怎么不知道?”

刘毅明知刁逵是故意装傻,但也连忙点头道:“确有其事,卑职本打算向您汇报的,只是您还没有到任,于程序不合啊。”

刁逵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这种事情,尔等不得擅自作主,一定要报告给上官,得到允许才能执行,听到了吗?”

刘毅连连点头应诺,刁逵找了个台阶下之后,神色稍缓,对着刘裕说道:“刘里正,此事本官并不知晓!”

“不过以后本官也会酌情考虑本地的民情,至于天师道在这里布道之事,本官知道是会稽王下了准许的命令,但是不是包括让他们组织几百人的大仪式,本官就不清楚了,稍后本官会查明此事,给京口百姓们一个交代。”

刘裕微微一笑:“那今天的这个讲武大会,怎么算呢?”

刁逵咬了咬牙,沉声道:“刁球输给了你,这点大家都看到了,他落败之后用武器伤人,有违擂台规则,事后本官一定会将其重重责罚。”

刘裕哈哈一笑,看着面如死灰的刁球,说道:“刁刺史,有件事你可能忘了,那就是京口这里的规矩,几十年来的规矩,无人可以违背。这回你激起这么大的百姓愤怒,就是因为坏了这个规矩。”

刁逵的脸色一变,沉声道:“我大晋自有法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规矩,能凌驾在法度之上?本官从没有听说过!”

刘裕扭头看向了刘毅,缓缓地说道:“刘从事,如果刁刺史之前没有给人提醒过,那你作为州中从事,有义务跟上官反映此事吧。”

刘毅点了点头,说道:“刁刺史,京口这里,一向是北方侨人,流民的侨居之所,自永嘉以来就是如此,他们很多是拖家带口,携带武器南下的,非如此,也不可能活着来到这里。自从元皇帝以来,就有过诏令,京口侨郡内,严禁使用武器打斗,违者,交由京口父老处置!”

刁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什么,在这里,难道连武器都不能用?那万一有人谋反怎么办?”

刘毅正色道:“如果是有人谋反,京口的父老乡亲们会主动地交出反贼,上次卢悚反叛,也不敢在京口这里持兵器起事,而是跑到建康城后直入宫城,取武库里的兵甲,事败之后一些余党也是在京口被这里的百姓捕获。”

“京口这里的民众的组织能力和战斗力,您今天也看到了,如果他们手上有了兵器,只怕就是朝廷的大军,也很难扼制了!”

刁弘大叫道:“一派胡言!京口百姓一样要遵守王法!这个规矩,我们绝对不会承认!”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为什么朝廷不在别的地方征兵,而是看中这京口呢?刁刺史,你是高门士族,应该知道忠臣出于孝子之门,锐卒出自悍民之地。”

“如果这里的百姓连官府都怕,又怎么可能在战场上面对凶悍的胡人铁骑而面不改色呢?今天我们京口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因为你除了前面说的那几条外,这刁球更是在京口动用这个什么扎心老铁,坏了规矩,所以,必须由我们来处置!”

刁球咬了咬牙,大声道:“我是朝廷的军官,谁敢对我用私刑?!”

刘裕冷笑道:“你脱了这身甲,走上这擂台,和我一对一的比斗时,就不再是军官,而是一个在京口讲武的武夫,男子汉大丈夫,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没毛病吗!”

刁球的额头冷汗直冒:“你们,你们想要一拥而上,以多为胜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还不配我们大家一起上,仍然是这个擂台,仍然是你我二人,你继续用你的扎心老铁,老子赤手空拳接着就是,这回不打你个千朵万朵桃花开,以后我也不在京口混了!”

第四十八章 霸气四溢镇强敌

刁球的脸上横肉直跳,黄眉一抖,话声中却是掩饰不出心中的兴奋之意:“你说什么,你要空手跟我打斗?刘裕,你别后悔啊!”

檀凭之急道:“刘大哥,空手怎么对付此贼?他的武功并不弱,虽然你神勇无敌,但也不要这样过于托大啊。”

刘裕哈哈一笑:“区区鲜卑胡虏,我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如果是战阵之上,谁也不能保证永远手里有兵器啊,没武器难道就不打仗了吗?”

刁逵“嘿嘿”一笑:“刘裕,你要是这样托大,刁球若是伤了你,那京口百姓再次生出什么事端,那不是害了本官吗?”

刘裕的剑眉一挑,向着擂台四周抱拳道:“各位京口父老,感谢你们对于我刘裕,对于我们京口多年来规矩的维护,刘某在这里谢过了。”

“这空手对战刁球,是我自己的决定,并不是刁刺史有意地欺负我,就算我给刁球打死了,也是无怨无悔,大家请不要生出事端,让刁刺史为难。”

台下的一个中年大汉,黄面微须,双目如电,正是那城东高雅之的父亲高素,也是那临江仙酒楼的掌柜,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大刀,沉声道:“刘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刁球在京口坏了规矩,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刘裕哈哈一笑:“高掌柜,我刘裕是这里的几届讲武大会魁,有人在这里坏了规矩,按理说是应该由我来讨还公道,对不对?”

高素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理是这样,但你不用兵器去接此人的武器,未免太过险了,如果你输了,那咱们京口人的面子就没了,以后这个规矩,也难以再维持。”

刘裕摇了摇头:“高掌柜,任何规矩的维持,靠的不是什么自古以来的传统,而是现在的力量,连王法都有人可以违背,更不用说这个京口的规矩了。”

“今天这个人坏了规矩,在京口动了武器,我若是也用武器来对付他,不也是坏了规矩吗?今天,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不用武器打败他,这才是对我们京口规矩的最好维护。”

高素微微点了点头,跟着身边的几个京口城里的有力人士们小声商议了几句,抬起头,高声道:“好的,刘裕,你是京口讲武魁,这次就按你的意思来。京口的父老乡亲们,刘裕现在是为了我们京口而战,无论输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要再出手了!”

台下爆出一阵海啸般的暴诺声:“听高掌柜的。刘裕,加力啊!”

“刘裕,日得他认不清自己娘啊。”

“刘裕,你只管打,别的事就不用担心啦!”

刘裕微微一笑,向着台下抱拳道:“那就谢谢各位老少爷们啦。”

他转过了身子,看着刁球,双拳一错,拉开了架式:“扎心老铁,来吧。”

临江仙的二楼,杨林子摇着头,叹道:“刘裕的气势虽盛,但也未必自视太高了吧,一寸长,一寸强,那刁球也非弱者,手上多了兵器,他如何是对手?”

刘林宗微微一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胜负已分,不用看了。”

杨林子的脸色一变:“胜负已分?谁胜?”

刘林宗掏出玉如意,开始挠起自己的后背,脸上现出一副很舒服很享受的神情:“喝完小酒,挠我体肤,人生惬意,无过于此!”

牢之勾了勾嘴角,说道:“主公所说的,应该是刘裕胜出无疑了。”

杨林子的眉头一皱:“可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胜的理由啊。”

牢之微微一笑:“打架,或者说战斗,打的就是一个气势,如果气势上输了,那就是本事高过对方,也挥不出来了。”

“这刁球本来心高气傲,武艺也着实不弱,但给刘裕打败之后,因为给刁刺史羞辱,一怒之下才拔刀偷袭,一击不成,激起民愤,内心已经虚了。你看他现在的气势,连刚才的一cd没有,所以刘裕敢于跟他这样打。”

“如果是换了平时,刁球持刀,刘裕空手,那输的很可能是刘裕,但是现在,只怕三个拿刀的刁球,也不是刘裕的对手!”

刘林宗的双眼缓缓地睁开,点了点头:“夫战,勇气也,阿宁,记住这话!”

擂台之上,刁球开始在刘裕的周围游走,两人相隔五尺之多,刁球的右手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闪着寒光的刀尖直对着刘裕的前胸腹之间的要害,一变再变。

而刘裕则是大喇喇地抱臂而立,两脚不丁不八,始终保持着正面对着刁球而不动,而看着刁球的双眼,似乎是在看一条趴在地上的死狗一样。

在刁球看来,刘裕虽然这样站着,但是隐约之间,两手却是护住了几乎所有的弱点与门户,自己虽然手持利刃,却几乎无从下手,随着他的游走越来越快,头上的汗珠也出得越来越多,浑身上下,如同水洗,却仍然不敢出手。

檀凭之微微地点着头,笑道:“刘大哥真的是厉害,这样看起来手无寸铁,但只要刁球一动,他就可以后制人,我看,刁球是不敢攻了。”

一边的黄脸大汉,与其父高素有七八分相象的高雅之也点头道:“是啊,刁球的气势给完全压制了,我看,他要输定!”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拿刀也不攻攻,刁球,你太让我失望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更好的机会?!”他说着,双臂放下,直接转过了身,把整个后背露给了刁球,而双手向着两边张开,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大字,偌大的后背,在刁球的利刃面前,一览无遗!

刁球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给刘裕这样一露背,眼中看到的一下子从刚才的无懈可击,变得尽是空门,他怪叫一声,揉身直上,手中的扎心老铁带起一阵滚滚刀花,直取刘裕的后背而来。

所有围观的人都一下子脸色大变,谁也没有料到刘裕竟然会这样对付刁球,即使是刚才谈笑风生的檀凭之和高雅之也是大惊失色,惊呼道:“当心!”

第四十九章 艺高胆大破强敌

刘裕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奴贼不过如此!”

随着这声大吼,他的身子突然一飞冲天,直接向上跳起,足有一人之高,而那锋冷的扎心老铁,闪电般地刺过了他原来站的位置,连同着执刀的刁球,向前直冲出四五步,一下子落到了刘裕的身前。

刘裕在空中双脚连环踢出,正是他从小所练的鸳鸯步中的精妙腿法,鸳鸯三抄水,两脚重重地踢中了那刁球的后心。

借着他这空中腾起的劲道与刁球前扑的力量,把刁球整个人踢得凌空飞起,向前扑出了十几步,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刁球的内腑五脏如遭重锤,一张嘴,“哇”地一口就吐出了一大滩鲜血,甚至隐约间也可以见到几块碎肉,显然是内腑的一些残片,可见他受伤之重。

而刁球手中的那柄扎心老铁,也终于随着他这一下落地,无力地跌落到了一边。

刁球的两眼快要睁不开了,但凭着一个武人的本能,仍然挣扎着想要去够这把短刀。

就在他的手向前吃力地伸出了半尺之时,一只穿着草鞋的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手背之上,他的掌骨如同被千斤巨钟所压住,哪还能向前伸出半步?

刁球顾不得手中的剧痛,吃力地抬起了头,阳光的照耀下,刘裕那张英气十足的脸,现在了他的面前,而这张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老铁,扎心了不?”

刁球又气又怒,心中一股子血气上涌,两眼顿时变得黑暗起来,头一歪,就此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台下爆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之声,台上的檀凭之兴奋地与一边的高雅之相对击掌。

作为练家子看来,刘裕的这一下旱地拔葱,跳起的时机分毫不差,那一刀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不到三寸时他才起跳。

也就是这样,才能让刁球毕其功于这一刀,连人带刀向前扑出全力,以至于后心空门大开,给他一举踢中,而省去了那几百回合的打斗。

刘裕勾了勾嘴角,一脚把那把扎心老铁给踢得远远地,然后松开了踩着刁球手背的脚,看向了在一边面色阴沉,一言不的刁逵,笑道:“刁刺史,这下如何呢?咱们京口的规矩,你是不是应该遵从呢?”

刁逵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叹了口气:“本官一向言出如山,刚才既然跟你有过这样的赌约,那自当遵从。京口父老们,自本官的任上起,京口这个不得在镇中使用兵器的规则,照旧。”

台下的民众们爆出一阵欢呼之声,却是无人为刁逵喝彩,所有的百姓都齐声叫道:“刘裕,威武,刘裕,威武!”

刁逵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今天他气势汹汹而来,却是落得如此的灰头土脸,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心都有了,他匆匆一挥手:“我们走!”转身就急匆匆地向台下要走去。

刘裕突然开口道:“刁刺史且慢。”

刁逵的双脚一下子钉在了擂台之上,他一扭头,眼中怒气一闪:“还有何事?”

刘裕一指台下的那些刀剑出鞘,引弓上弦,矛槊前指的军士们,说道:“刁刺史您刚刚下过令,在京口镇不得动用刀兵,可是您的军士们仍然在这里耀武扬威,他们好像并不遵循您这位新任刺史的法令啊,您看…………”

刁逵恨恨地咬了咬牙,大声道:“没听过本官刚才的命令吗?京口镇不许动用武器,全都给本官收起来!”

另一名带队的将官连忙下令道:“收兵,解除警卫,列队!”

所有的士兵们全都收起了武器,刚才还杀气腾腾,一触即的局面,顿时得到了缓解,京口的百姓们爆出了一阵欢呼之声,顶在前面与军士们对峙的人们也都收起了手上的棍棒,瓦块与菜刀。

刁逵一撩披风,也不再看刘裕一眼,直接就走下了擂台,刁弘咬了咬牙,一挥手,几个家丁连忙上前,抬起了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刁球,就往台下跑,刁毛叉着腰,一指刘裕:“姓刘的,你有种等着!”

刘裕的眼中精光一闪,直刺刁毛,吓得他哪还敢再说一句,连滚带爬地就跟在主子们的屁股后面下了擂台,刁逵走到了自己的座骑边上,刁毛赶快三步并两步地蹿上前去,跪在了地上,想要当他的上马凳。

刁逵正在气头上,无处泄呢,大叫一声:“老子叫你来了吗?”

他飞起一脚,直接踢中了刁毛的屁股,刁毛惨叫一声,飞出去两三步远,直落尘埃,在地上还滚了两下,弄得满身尘土,说不出的狼狈样,惹得围观的百姓,甚至不少刁逵带来的军士,都是一阵哄笑。

刁逵一脚踢飞了刁毛,心情好了一些,他双手扶着马背,直接踩着马蹬,一跃而上,动作倒是挺利落,只是这一下用力有些过猛,褶裤上传来“撕”地一声,竟然是裂了裆。

这下京口百姓们笑得更开心了,而刁逵的军士们则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笑出声来,一个个闷红了脸,看上去是无比地滑稽。

刁逵羞不可抑,一打马,掉转方向,就直接就着镇外驰去,十几外骑马护卫全都紧紧跟上,而刁弘则狠狠地瞪了刘裕一眼,对着两边列队的军士们说道:“收兵,回营!”

擂台之上,刘裕高声道:“刁刺史,您今天来与民同乐,不准备为讲武大会的魁来奖吗?”

刁逵二话不说,跑得越来越快了,而刁弘也策马而驰,后面的大批军士们全都跟在后面,一路狂奔,军靴踏过石板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远,直到远远地出了城门之外。

刘毅勾了勾嘴角,目光扫过了站在刘裕身后的那几位各乡镇的好汉,说道:“既然刁刺史走了,那我们就继续开始吧。”

檀凭之哈哈一笑:“还比什么?今天的魁,当之无愧地就是刘大哥,俺老檀服了。”

他说着,直接就跳下了擂台,以示弃权,而高雅之等人也都纷纷笑着跳了下来,很快,擂台之上只剩下刘裕一人了。

刘毅接过大红花,上前戴在了刘裕的胸口,高高地举起了刘裕的手:“我宣布,本次京口讲武大会的魁是,蒜山乡,七里村,刘裕!”

第五十章 世家联横扶大晋(一)

临江仙,二楼。

楼下已经热闹了起来,目睹了如此一场酣畅痛快的京口打架大会的百姓们,把这里作为了选,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边喝酒边吹牛。

若不是今天这二楼早早地给刘林宗包了下来,刚才又加了三成的订金,只怕这会儿二楼之上也会给兴奋的酒客们挤满了。

杨林子的情绪很高涨,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一边喝,一边往嘴里塞着鱼脍,笑道:“痛快,今天真是痛快,幼度,这回跟你来京口可真没来错,我是大饱眼福了,这样好看的戏,一辈子也难得有一回,回去之后,我一定会跟元达好好说说此事。”

刘林宗的脸色微微一变:“你确定要跟元达说此事?”

杨林子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有何不可?”

刘林宗叹了口气:“难道阿宁你不知道,会稽王在前日里被陛下降诏,录尚书事,升为宰相,参与朝政了吗?”

杨林子笑着点了点头:“幼度啊,你终于跟我肯说此事了。这回来京口,我一直以为你是想找机会跟我谈及此事呢。怎么,这回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谢家的意思呢?”

刘林宗叹了口气:“今天我大晋的局势,可谓三足鼎立,陛下兄弟二人齐心,自我大晋近百年来,第一次有了皇权复兴的可能。”

“但中央的朝廷权力,却是落在你们太原王氏两支,琅玡王家,我们谢家,还有郗家,庾家这些家族的手中。”

“此外上游的荆州,一向是桓家的地盘。这三支势力,相互牵制,暂时达到了平衡,加上外有北方胡人的压力,自从苏峻之乱以来,一个多甲子时间,我大晋避免了内战,也算是在江东站稳了脚跟。”

“这些,都是我们先祖的努力与智慧的结果。”

杨林子叹了口气:“以前皇权不振,我等高门世家联手扶君,这样有一个名义上的共主,也能避免一家独大。王导之后,琅玡王氏人材凋零,渐渐式微,而庾家,郗家等都不过是短暂执政。”

“一直到二十多年前,桓宣武凭北伐之功,想要篡晋而立,被几大家族联手阻止,终于让他未加九锡而身先死。从此朝中大权尽入王家与你家谢相公之手。只是这一回,看起来陛下是有意重振皇权了。”

刘林宗咬了咬牙:“会稽王是和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非同一般,现在又已是成年元服,正是可以出来主事理政之时,但是他毕竟还是太年轻,而且结交之人,并非国士,我很担心他治国的能力啊。”

杨林子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好妹夫会搭上会稽王这条线?”

刘林宗叹了口气:“想当年伯父与文度公一起死顶了桓宣武,保住了晋国的江山社稷,也保住了司马氏的皇位,从此太原王氏与我们谢家共享朝政,而两边的子侄,也互为联姻。”

“为此,伯父甚至不惜得罪琅玡王氏,逼令早年嫁入王家的两个女儿离婚,而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文度公的三公子王国宝,也是我的好妹夫!”

杨林子笑道:“可是你们谢家万万没想到,王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大活宝!真的是人如其名啊。”

刘林宗苦笑道:“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呢?谁能想得到太原王家,累世名门,居然出了王国宝这样又贪又蠢的家伙,刚娶了堂姐,就向伯父伸手要官,连尚书之职都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多年以来,我们各大家族虽然把持朝政,但毕竟有西朝(西晋朝廷)的前车之鉴,各家族无不是推举一流人才为国尽忠,家族利益在这个北方胡虏横行的年代,要让位于国家利益。”

“自王导王相公起,历代执政家族莫不是让位于更有能力的其他家族,而退保一方,期待族中有后起之秀,重返权力的中心。这也是我东晋历经百年胡乱,仍然能主动多次北伐,而不是被胡人一口吞并的根本原因。”

“但王国宝却是打破了这一规则,他既无本事,又是贪得无厌,他想要权力不是为了国家着想,而是只是满足一已之私。”

“伯父早就看出他的品行,所以坚决不给他高官重任,只是给一些散官闲职,可没有想到,此人能力不足,野心却是勃勃,居然走了会稽王的路子!”

杨林子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的疏忽了,你们的眼睛只盯着皇后之位,却没有盯住会稽王妃!”

“现在让王国宝把堂妹嫁了过去,等于就是靠上了会稽王这颗大树,而在朝中全无经验的会稽王,得到了王国宝这个太原王氏嫡流家族的主动投靠,自然也可以跟你们谢家分庭抗礼了。”

刘林宗咬了咬牙:“所以,这回伯父双管其下,一方面主动称病请退,去了会稽始宁的东山祖居,把朝政交给了会稽王,以示无二心,另一方面,则让我出镇广陵,招募精兵强将,准备抗击北虏,立下战功,以向陛下显示,国家,是离不开我们谢家的。”

说到这里,刘林宗微微一笑:“当然,也离不开你们王家。阿宁啊,令妹贵为皇后,你这个国舅爷,也不能坐视朝纲毁坏吧。”

杨林子点了点头:“这回来了一趟京口,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刁逵不过是新附王国宝的一个走狗而已,就敢在京口重镇如此嚣张跋扈,真要是让王国宝得了势,那国家就完了。你放心,我会通过元达去警告王国宝的,让他多少收敛一些。”

刘林宗叹了口气:“阿宁啊,这句话在我心里已经藏了很多年了,你真的这么信任王元达,觉得会和他是一生的朋友吗?”

杨林子的脸色一变:“幼度,我和王元达一见如故,少时就是朋友了,结交的时间比认识你还要久,对他的人品,我很清楚,你这样说不太好吧。”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好像就连令尊也说过,你和元达非一生之友的话吧。难道,他也是要挑拨你们二人的关系?”

第五十一章 世家连横扶大晋(二)

杨林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的嘴角微微地抽动着,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声叹息,放下了手中的酒碗,喃喃地说道:“是因为家父看出我们这太原王氏的两支,终将会反目成仇吗?”

刘林宗点了点头:“根本原因就在于此,虽然你和王元达是五六世以前共有一个祖先,但毕竟早就出了五服,实际上已经是没有关系了。”

“而且同为太原王氏之后,朝中的大权不可能由你们一个家族独占,王坦之有四个儿子,个个都官至方伯,这种情况下你们家迟早会跟他们起了冲突的,除非,你甘愿一辈子就当个刺史,尚书这样级别的官员,永远不去争那宰辅之位!”

杨林子重重地把酒碗往面前的小几上一顿,酒水四溅,而他的声音也变得高亢激昂起来:“仕宦若不为相,才志何足以骋?我等自幼苦读,游历天下,结交名士,不就是图的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吗?哼,若是王元达跟我争那宰辅之位,我也不会怕了他!”

刘林宗微微一笑:“本来你的亲妹妹是皇后,你又是当世名士,这个宰辅之位非你莫属,但现在王国宝家的堂妹成了会稽王妃,而会稽王又是大权独揽,这事情可就难说了。”

“所以,我劝你老兄最好对王元达这个好朋友留点心眼,不然以后真的翻了脸,那可要下得去狠手啊。”

杨林子紧紧地盯着刘林宗的眼睛:“那么,你我之间,会不会也有一天翻脸?”

刘林宗的眼中冷芒闪闪:“不至于,朝堂那么大,应该能同时容得下你我。毕竟,你姓王,我姓谢。”

杨林子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缓了开来,与刘林宗会心一笑,同时举起了酒碗一碰,一饮而尽。

杨林子扭头看了一眼守在楼梯口那里的刘牢之,勾了勾嘴角:“不过,我始终不明白幼度你,为什么要跟这些下等人走得这么近。刘牢之确实能打,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寒人将门,形同你谢家的部曲,你跟他太亲近了,就会跟高门子弟们疏远。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你一句。”

刘林宗叹了口气:“现在并非百年前,宇内一统,天下太平。中原和两京还在胡人手里,就连我们这江左之地,也是朝不保夕。”

“只靠血缘和出身,靠所谓的高贵身份,是无法收复失地,兴复晋室的。打仗,我们不行,还是得靠这些出身卑贱的英雄好汉。”

说到这里,刘林宗看向了窗外,远处的擂台上,刘裕正披着大红花,向着还围在擂台边欢呼的百姓们频频抱拳致意。

刘林宗的眉头微微一皱:“刘牢之也好,刘裕也罢,都是收复中原,或者说保大晋平安的国家栋梁,怎么能因为他们出身不够高贵,就加以疏远呢?”

“当年我大晋开国之初,就是因为高门子看看不起出身不高的苏峻等人,才导致北伐大业功败垂成,本应破胡复土的力量,全用在了打内战上,这样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杨林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可是他们再能打,不过也是鹰犬,爪牙,还是要受我们这些高门世家子弟的控制,你亲近寒人,只会失了士人之心,甚至会动摇你们谢家的地位。”

刘林宗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尽力而为吧,起码我们谢家于国无愧于心。不管怎么说,大敌当前,先过了这一关。”

说到这里,刘林宗看向了大槐树下的那一行人,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要是连桓玄都打起了京口的主意,那恐怕是比秦军出兵更值得警惕的事。就是不知道这桓玄来此,是临时起意呢,还是他叔父的指使。”

杨林宗勾了勾嘴角:“桓冲不是没在京口呆过,还不是给灰溜溜地挤回荆州了?这里不是他们桓家的地盘,没有荆州那种一甲子的经营,是没办法立足的。不过…………”

说到这里,杨林宗顿了顿,“好像你的外甥女和刘小姐,都跟桓公子走得挺近的啊。”

刘林宗沉吟了一下,抬头对着楼梯口说道:“牢之,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要你办。”

大槐树下,王妙音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台上的刘裕,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真是铁骨铮铮的奇男儿啊,大丈夫当如是也!”

刘婷云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个莽夫粗汉罢了,有些拳脚功夫,最后还不是个臭当兵的?!”

此言一出,孙无终和吴甫之,皇甫敷全都是脸色微变,桓玄微微一笑,说道:“要是这么说来,我们桓家也是臭当兵的了?”

刘婷云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桓公子,你们桓家可是世家望族,又怎么会是…………”

桓玄摇了摇头,打断了刘婷云的话:“我谯国桓氏虽是魏晋时的经学世家,但早已经衰微,过江南渡之后,先祖父虽名列江左八达,但仍然不得进入上流,最后平叛时为国尽忠战死,而先父更是投身行伍,被世家子弟们讽为老兵,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刘小姐不必讳言。”

刘婷云幂离之下,粉面通红,香汗微出,却是不知如何回应。

桓玄的目光转向了擂台之上的刘裕,眼中冷芒一闪:“现在是国难当头,收复北方,驱逐胡虏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也是先父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要做到这点,就需要礼敬猛士,岂可因为别人出身寒微,投身行伍就加以轻视?有朝一日,我桓玄也要扬鞭跃马,身先士卒,亲手打下自己的江山!”

吴甫之与皇甫敷激动地说道:“公子,说得好,我等愿一世相随!”

桓玄哈哈一笑,上前两步,同时拉起了吴甫之和皇甫敷的手:“二位都是我的兄长,今后横扫天下,澄清宇内,就要靠你我携手了。”

正说话间,刘牢之的声音从十步外平静地响起:“桓公子,我家主公想见你一面,不知是否方便移步一叙?”

王妙音睁大了眼睛:“刘叔,舅舅他来了?”

刘牢之微微一笑,转向了二女:“是的,主公他也要二位小姐一同过去。还有…………”这回他看着孙无终,笑道,“无终,咱们哥俩也该叙叙旧了。”

第五十二章 狼狈为奸阴谋急

京口镇外,蒋神庙。

一路烟尘自京口镇的方向而来,刁逵怒目圆睁,骑着那匹黄斑马,呼啸而至,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汗水早就在脸上冲出了道道泥痕,任谁人见了,都会以为这是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强盗,哪会认得出这是身为中等世家子弟,堂堂的徐州刺史呢?

黄斑马跑到了一处小岗之上,再也不肯向前了,它吐着白沫,不停地喘着粗气。

刁逵大声地吼叫道:“畜生,连你也跟本官作对吗?”

他一边叫着,一边扬鞭乱抽,一下下地打在这匹马的屁股之上,带出道道血痕,抽得这可怜的马儿悲嘶不已,四蹄乱刨,却是不能再向前走出半步。

几十步外,十余名部曲骑兵已经冲到,马上的骑士们纷纷滚鞍下马,跪在道边,拱着手,声音都在抖:“主公,请您珍重啊!”

刁逵的双眼血红,在这里,没有外人,他终于可以泄今天的郁闷和不爽了,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气。

他一扭头,大吼道:“传我的令,给我把刁球五马分尸,扔到长江去,奶奶的,没用的废物,今天老子的脸全给他丢光了!”

他气急败坏,连粗口都暴出了,哪还有一点世家子弟的气度。

这让这些跪在一边的骑士们也都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起身执行这条主人暴怒状态下下的命令。

刁逵见状,怒火更盛,直接用马鞭指着这些骑士,大叫道:“连你们也不听我命令了吗?是不是要我把我们全杀了才行?”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刁刺史,请息雷霆之怒,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

刁逵的脸色一变,转过了头,只见孙泰一身道袍,仙风道骨一般,骑着一匹白马,在孙恩、卢循、徐道覆等十几名持剑弟子的护卫之下,缓步而来。

孙泰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而是从林间的小路穿行而致,这点从他们身上落下的不少枯枝树叶,就可以得到证实。

刁逵咬了咬牙:“孙教主,你出的好点子,说什么可以带兵上任,出手废了这个什么京口打架大赛,镇住这些个京口刺头,可现在却弄成了这样。刚才你在台下迟迟不出手,难道是在看笑话吗?”

孙泰叹了口气:“当时京口人群情激愤,连刺史大人的千余兵马都无法压制,我这里区区百余弟子,又怎么可能帮上忙呢?刁刺史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让那刁球持刀杀人,这可是坏了京口的规矩,激起这些村夫蛮汉的愤怒啊。”

刁逵叹了口气:“本来我也只是想骂刁球两句的,没想到这个胡蛮子居然为求自保,真的动刀杀人!唉,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早知道就借你的几名高足去打擂了。”

孙泰微微一笑:“刁刺史,眼光要向前看,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刁幢主毕竟也是人材难得,杀了太可惜了,还是留他一命,以观后效吧。”

刁逵这回的情绪也平稳了一些,扭头对着远处的护卫们说道:“听清楚了吗,暂时不杀刁球了,给我带回去,先养伤,养好后重打五十大板,算是惩罚!”

护卫部曲们都跟刁球的关系不错,这下个个段露喜色,拱手道:“多谢主公,我等代刁幢主向主公致谢。”

刁逵摆了摆手:“留下三人护卫,其他人都回营去吧,叫刁弘他们也先收兵,我这里跟孙教主还有点事情商量,过会儿自会回去。”

孙泰也是对着身后的众弟子们点了点头,这些持剑护卫个个心领神会,行礼退下,小岗之上,很快就剩下了孙泰与刁逵二人。

刁逵看着孙泰,眼中凶光闪闪:“孙教主,这回你能回到京口布道,可是我向会稽王进言的,陛下可还记着你们教里的那个卢悚几年前谋反的事呢!”

“哼,也是这事让桓温有了借口派兵镇守京口,控制了建康城,连司马氏的皇位,都差点给这老贼夺了。要让陛下忘了这件大事,可真的不容易呢!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让会稽王勉为其难地去进言,可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吗?”

孙泰微微一笑:“刁刺史的大恩,贫道自然铭于五内,只是当时的情况,贫道出手也无用,还会把所有的布置全部给暴露,要想帮着刺史您翻盘,这些布置是不能动的,您说是这个道理吗?”

刁逵咬了咬牙:“现在怎么办?你叫我带兵前来立威,镇住京口人,可现在反而丢光了脸。”

“现在我看,不如让你出面,把那些个北方流民都弄到我的地上种田,成为我刁氏的庄客佃户。”

“奶奶的,这回就是因为刁球太不争气,打不过那个刘裕,我听说你的那些个北方信徒都很厉害,就权当给我的补充吧。”

孙泰笑着摇了摇头:“刁刺史啊,非是贫道不肯帮你,而是这些北方流人,并没有象你想象的这样信任贫道啊。”

刁逵的脸色一变:“你不是能让他们举家南下,放弃在北边的家业吗?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孙泰,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这么容易给你欺骗的,就跟你的那些个信众一样吗?”

孙泰平静地说道:“刁刺史,并不是这个意思啊,信仰是一方面,生活是另一方面。”

“我能让他们南下,是因为让他们相信了来南方会有大量的无主荒地分给他们,让他们过得比在北方更好,而且还不用担心象在北方那样给胡人抓去服兵役徭役。”

“所以你看肯南下的都是些底层的穷哈哈,真正有点权势家产的,又有谁肯抛家舍业,冒着千里追杀的风险来大晋呢?”

刁逵恨恨地说道:“你当初劝我卖掉各地的产业来京口时怎么不说这个?现在我刁家的钱全砸在这里了,你居然跟我说不能让这些穷哈哈来我家当佃户,是想耍我吗?”

孙泰微微一笑:“刁刺史,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有的是办法能让这帮穷哈哈对你死心踏地。我今天来,就是为你做这个的。”

刁逵的双眼一亮:“你真的有办法?”

孙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人嘛,因为穷,很多事情是无法拒绝的,贫道已经计划好了,就从那个刘裕开刀!”

刁逵的眼中杀机一现:“帮我弄(嫩)死他!”

第五十三章 笑里藏刀杀机隐

刘裕的心情很好,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了,整个京口的英雄好汉,这回都在他面前竖起了大姆指,这可比前几年单纯靠着拳脚功夫压倒了众人,更让他高兴,一碗接一碗,一直喝到烂醉如泥,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

几声叫唤之声把刘裕从梦中带回到了现实,他一下子坐起了身,天光已经大亮,外面的农田里,乡亲们耕作时所唱的歌谣飘进了他的耳中。

萧文寿和两个弟弟的笑脸则在他的面前晃动着,刘裕连忙转坐为跪,对着母亲行起了礼:“娘,孩儿给您行礼了。”

萧文寿笑着扶起了刘裕:“大郎,别这样,你给咱们京口争了脸,也给咱老刘家争了口气,你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边的刘道怜一边抹着鼻涕,一边说道:“是啊,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昨天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谢谢你为我们打的这场擂台,大哥,这下子咱们半年都不愁吃穿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看着刘道规,问道:“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刘道规笑道:“是刘穆之雇了辆车把你运回来的,大哥,你太沉了,那死胖子扛不动啊。”

刘裕哈哈一笑:“那倒是,他哪有这个本事。不过,这从京口镇到这里,只怕要上百钱的车钱吧,他哪儿来的?难道是…………”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连忙向着自己的怀里摸去,不管怎么说,卖草鞋的那一百多钱,他是绝对舍不得用来雇车的。

萧文寿笑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大郎,是临江仙的高掌柜用他们店里采办的大车运你回来的,不要钱!你这一百五十六钱,娘已经存好了,以后就给你娶媳妇用。”

刘裕的心一下子放回到了地上,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孩儿还没什么出息,娶媳妇的事情太早了,先把娘侍奉好,再把道怜和道规拉扯大,然后再考虑这个娶媳妇的事。”

萧文寿皱了皱眉头:“大郎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成亲的年龄,这个事情以前娘不提,就是因为你还没做出什么大事,让京口人服气!”

“娘怕没什么好姑娘家肯跟你结这亲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回你大涨了咱们京口人的志气,有三个媒婆都主动找上了门,要给你说这亲事呢。”

刘裕摇了摇头:“娘,咱们家还很穷,要是娶媳妇,只怕会让您老人家和两位弟弟吃苦,这个事情暂缓的好,等我再有点成就,做出些大事,再娶媳妇吧。”

萧文寿叹了口气:“咱们刘家的家道中落,你爹走的早,也没留下什么人脉,你就是当这个里正,也是靠着拳脚功夫,而不是人脉。”

“现在这世道,有钱有势的人家就是代代有权势,而穷人则没有出头翻身的机会,难道你还想着再去拼什么富贵吗?”

刘裕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外面却是响起了一个尖细拉长的声音:“请问,刘里正在家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个声音他已经很耳熟了,这几天多次听到过,他从床上一跃而下,穿着单衣,三步并两步地冲出了门。

只见土墙柴门之外,刁毛毕恭毕敬地垂而立,后面跟着两三个家奴,牵着一匹驴子,上面驮着两个米袋,还有一串风干了的咸鱼与鸡鸭。

刘裕看着刁毛,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

刁毛恭声道:“刘里正,您可是这京口的名人啊,大大地有名,要打听您的住处,并不是难事。再说了,您的家在何处,那户籍上不是写得清楚嘛。”

刘裕冷冷地说道:“那你今天找上我家,是何用意?是刁刺史让你来找我报仇,或者是找我麻烦的吗?”

刁毛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刘里正,您误会了,刁刺史他对您可是赞不绝口啊。他说,来京口前,并不知此地的规矩,对本地的民众有些冒犯,是他的失误。”

“今天,他特地派小人前来,向刘里正赔个不是,顺便奉上这些薄礼,聊表心意。”

刁毛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家奴把驴子上的几袋米粮与鱼干,鸡鸭拿下,正准备走进刘家的院子,却听到刘裕的声音冷冷响起:“且慢,刁家院,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刁毛的脸色一变:“刘里正,请不要误会,这真的是刁刺史的一点心意,是您教会了他,在这京口要讲京口的规矩,所以,这是一点谢意罢了。”

刘道怜在后面痴痴地说道:“大哥,有好吃的就收呗,别人送的我们不都是收下了嘛。”

刘裕的脸色一沉,回头对着刘道怜厉声道:“你懂什么,大哥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这一下他说的比较狠,吓得刘道怜连忙捂住了嘴,不敢再吱声。

刘裕心中暗道,这刁逵前踞后恭,昨天给自己教训成那样,今天居然派刁毛过来送礼,难道是想要收买拉拢自己吗?可就想靠着这点东西就拉拢,那也未必太寒酸了点,那他这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

刘裕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说,这东西不收,看看刁逵接下来的行动再说,他看着刁毛,正色道:“刁家院,请转告刁刺史,无功不受禄,他的好意我刘裕心领了,只是这礼物,断不能收。还请谅解。”

刁毛叹了口气:“刘里正,我家主公说了,要是我没办法把这东西送到您手里,回就打断我的狗腿,您就不能体谅一下小人吗?”

刘裕微微一笑:“那是你们刁家的事情,与我并没有关系。刁家院,昨天我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有点头晕,没有别的事的话,就暂且别过了!”

他说着,向刁毛一拱手,转身就要走。刁毛突然在后面叫道:“刘里正,且慢,今天如果你不肯收下这些礼物,也就罢了,不过,刁刺史还有公事要小人转达,请你准备一下,现在跟小人去刺史府,接受刺史的差遣。”

刘裕转过了身,眼中冷芒一闪:“差遣?什么差遣?”

刁毛的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刘里正一去便知。”

第五十四章 刁逵持节意气扬

刘裕咬了咬牙,转头看向了站在身后的萧文寿:“娘,孩儿去去就来。”

萧文寿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大郎啊,要不先吃了饭再走吧,刁刺史新上任,你就这么见他,还要好好准备一下才行。”

刘裕心中雪亮,萧文寿毕竟也是个官家小姐,这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也许这一次就是鸿门宴,她的意思是让自己作好准备,起码要带几个可靠的兄弟一起去,以免吃了亏。

不过刘裕转念一想,昨天自己夺得这武魁之位,在京口大大地涨了本地人的脸,这种情况下,刁逵反而不敢对自己下手,以激起民变,今天刁毛来请自己上门,这点全村人都看到了,也不可能给无声无息地黑掉。

再说了,自己作为里正,去见刺史乃是份内之事,推脱不掉的。就算推了一次两次,还能一辈子不见刁逵不成?要是推三阻四,倒让那刁逵以为自己怕了他,反而失了那股子气!

想到这里,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娘,今天刁刺史是请孩儿商议公事,无法不去的,您请放心,孩儿去去就来。”

他说着,看着刘道怜和刘道规,双眼中精光一闪:“二弟,三弟,照顾好娘,等大哥回来吃晚饭。”

刘道规朗声道:“大哥但且安去,我们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刘道怜憨然一笑:“大哥,晚上我们有好吃的,娘说了,会做只鸡的!”

刘裕哈哈一笑,也不多话,转身就走,刁毛的眼珠子一转,牵起了那只驴子,紧随其后。

一个时辰之后,刺史府外。

刘裕在府门外站定了身形,身后的刁毛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这一路上二人都没话,刘裕健步如飞,而那刁毛牵着驴子想要跟上,可并不是太难的事,直到这里,刘裕停了下来,他才喘着粗气走了过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道:“刘,刘里正,你,你走的太快啦。”

刘裕的眼中冷芒闪闪,看着这刺史府,门口已经加派了三倍的值守军士,有几张脸他还认得,是那天刁逵带来擂台的士兵,这会儿他们的刀剑入鞘,持着的矛槊头也包裹在黑布之中,显然,是遵守着那天的京口法则。

刘裕心中一阵欣慰,不管刁逵是不是在做样子,显然那天给他的教训已经达到了目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阔步而入,陉直走入了刺史府的大门之中。

庭院依旧,十几个青衣小帽的胥吏正在奔来跑去,还有几个仆役打扮的人,正在扫着院子,除了门口的那几个军士外,看不到持着兵器的军士。

而两侧的屋顶之上,也不见弓箭手的身影,刘裕心中暗忖,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刁逵毕竟也是朝廷命官,还不至于在这刺史府里设伏杀一个小小里正。

刁逵今天一身官袍,跪坐在刺史正堂的一张小榻之上,刘毅垂手侍立一边,在他面前的小榻之上,堆满了公文。

刘裕大步而入,在堂中站定,拱手行礼道:“蒜山乡里正刘裕,见过刁刺史!”

刁逵抬起了头,脸上变得笑容可掬:“刘里正来了呀,很好,本官的一点心意,你可收下?”

刘裕淡然道:“使君的好意,卑职心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卑职万万不敢收下!”

刁逵的脸色一沉,看向了刁毛,吓得刁毛连忙说道:“小的几次三番地解释过了,可是刘里正他…………”

刁逵一下子抬起了手,沉声道:“好了,本官知道了。刘里正,这些东西只不过是本官对于昨天接受你的提醒,告诉本官这个京口法则的一点感谢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不想要,那本官也就不勉强了。”

刘裕微微一笑:“使君若是能体察民情,是京口百姓之福。刁家院说,您这次唤属下前来,是有公务要交代,请问是什么呢?”

刁逵的眉头一挑,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这个嘛,其实刘里正应该也清楚,北虏即将南下,朝廷有令,地无分南北,民无分老幼,都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赴国难。”

“而本官这回出镇徐州,也是捐出了全部家产,以作军资,这一点,刘里正应该清楚。”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起来这刁逵主动提出这个高大上的口号,要保家卫国,舍小家为国家,显然是有什么后续的阴招了。

这刁逵捐钱换了个官,是为了疯狂地搜刮本地的百姓,把强悍的北方流民据为已有,而其他的普通民众,哪可能跟他这样和国家作交易?

想到这里,刘裕沉声道:“刁刺史一心为国,卑职佩服不已,只是我京口百姓,历年来交税征丁,一向没有违反国家的律令,就是您这里的差役,也是我京口各乡各村的役丁。”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刘毅:“刘从事,我说的没错吧。”

刘毅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刁逵却是说道:“刘里正,请不要误会本官的意思,本官没有说京口百姓在这之前是偷了税或者是逃了役,只是说,现在国难当头,大家应该比平时出更多的力,是不是?”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大概有些听出刁逵的意思了,沉声道:“刁刺史,朝廷自有法规,卑职也没有看到或者接到朝廷要求加税征丁的命令。”

刁逵哈哈一笑:“刘里正大概还是忘了一件事情啊,你看看,这是什么?”

刁逵一挥手,在一边角落里的刁弘,冷笑着站了出来,他今天换了一身绿色的官袍,手中,却是持着那杆天子节杖!

刘裕的心在急剧地下沉,这回的情况和那夜可不一样了,那天是没有官身的刁弘假节巡视,下不了令,也治不了人。

但今天刁逵可是持节都督州中军事,可以代表天子下任何的命令,而自己,只要还是个里正,就只能从命!

刘裕一咬牙:“既然天子节杖在此,那请问刁刺史,要加多少税,抽多少丁?”

第五十五章 黑心刺史如虎狼

刁逵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是一丁三斛米的年税收,徭役一年四十天,显然已经不适用了。”

“军情紧急,从现在开始,京口镇每口人纳税十斛米,至于这徭役嘛,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啥时候胡虏退兵了,啥时候回家。”

“刘里正,此事麻烦你亲自办,十天内办不到,嘿嘿,休怪本官翻脸不认人了!”

此话一出,就连刘毅的脸色也变了,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这是历代都极为少有的军制,非灭国之战不会采用,因为,有劳动力的丁壮给这样大量征,带来的必然是田地的大片荒芜,往往敌人没来,自己的粮食先垮了。

刘毅的眉头一皱,拱手道:“刁刺史,请您三思啊,朝廷并没有…………”

刁逵冷冷地打断了刘毅的话:“朝廷?天子节杖在本官手中,本官现在就是朝廷。军情紧急,哪能等朝廷慢慢地军议?”

刘裕正色道:“请问胡虏现在打到江北了吗?不过是秦军即将南下的传言罢了,现在我们并没有见到秦国的一兵一卒。刁刺史,您这样兴师动众,真的好吗?”

刁弘“嘿嘿”一笑:“传言?你刘里正不是亲自接待了不少南下的北方流民吗,不是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吗?若不是秦军准备灭我大晋,他们又怎么会抛家舍业,举家南下?难道他们这一路之上死了这么多人,就是给传言骗的?”

刘裕咬了咬牙:“我的意思是,现在秦军还没有南下,事情没到这么紧急的地步。”

“再说了,就是江北的广陵、彭城、东阿诸郡都没有这样三五抽丁,加税收粮,为什么我们江南的京口镇要这样?”

刁逵哈哈一笑:“刘里正啊刘里正,本官本来以为你是条英雄好汉,铁骨铮铮,可以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现在看来,是本官看错了你啊。”

刘裕慨然道:“刘某不才,尚知忠义,若真的是外敌入侵,自当从军报国!刁刺史,你这话是对我的侮辱,不知为何出此言!”

刁逵冷笑道:“是吗?昨天是你刘里正在擂台上说,上次我大晋北伐,你们京口这里的老少爷们齐上战场,几万人为国捐躯,家家都披麻戴孝,对吧。”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刁逵与刁弘相视一笑,嘴角的胡须跳了跳:“是事实啊,本官可没否认。本官的意思是,京口既然百姓随时练武备战,想着精忠报国,那在这一块上,不应该走在前面,为全天下之楷模吗?”

“别的地方没动起来,是因为他们的民众没有京口百姓这样的报国之心啊。要是各州各郡都是互相观望、推诿,有兵不征,有粮不交,那我们还怎么能形成合力,保家卫国呢?”

“刘里正啊,这京口百姓可是王者之民,跟秦国胡虏有深仇大恨,天天做梦都想打回北方老家,为父祖报仇,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本官给他们这个机会,为何说本官的提议有问题呢?”

刘裕给这种强词夺理几乎要气得笑出来了,他摇着头,叹道:“刁刺史,你在别的州郡有良田万顷,家财钜万,你可以把这些捐给朝廷,换来这徐州刺史的权力,而京口这里的公田,也入了你刁家的私籍,这样算来,你可并不吃亏。”

“但是我京口百姓,从没亏欠过朝廷一粒粮税,一钱丁口税,一日徭役。他们仍然是家无余粮,苦守个几十亩薄田渡日,一有战事,还得从军报国。”

“请问他们哪来的余粮上交?以前一丁不过征税三斛,就这样都让家家难以维系,现在居然要一口交十斛米,你就是把我们卖了也没这些钱啊!”

刁逵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刘里正还是没理解本官的意思啊。米不够,人来凑嘛!没钱就出力,没力就出钱,没钱没力就准备坐大牢吧。有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这人哪,一生一世避不开的就三件事,生存,死亡,交税!”

刘裕一咬牙:“刁刺史,你这样随意地明苛捐重税,这有违朝廷体制,即使您持节,也没有这个权力!”

刁逵哈哈一笑:“持节是什么?持节就是给了本官这个权力啊。你有意见可以到京城去击鼓鸣冤告状,看看有没有哪家显贵为你作主!”

说到这里,刁逵一阵得意,与刁弘相视而笑,就连刁毛也在一边拼命拍手叫好。

刘裕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双拳紧握:“刁刺史的意思,就是说交不出这粮食的,就得有别的男丁也来服徭役,按这个工钱来折算欠的米钱?”

刁逵摸着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不错,这是朝廷惩罚那些刁民的法律。”

刘裕沉声道:“那家里没丁口的怎么办?”

刁逵叹了口气:“那不好意思了,只好收了他家的田,扒了他家的房,牵了他家的牛,以抵扣所欠的钱了。实在不行,干脆自己作价把自己给卖了,去作僮仆。这样其实挺好,不用交税了,自然主家会来为他付了这钱!”

刘裕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们这就是逼着京口的百姓,一无所有,只能到你刁家当僮仆啊。”

刁逵微微一笑:“刘里正,本官可没这么说哦,本官只是要他们共赴国难,捐钱出力,为国效力。至于如果有困难的话,可以先向本官立下字据,借钱交税。”

“当然,按大晋的法律,这个钱过一年要是还不上的话,就只能来我刁家为奴客了。哦,对了,这回咱的利钱就少收点,一个月也就八成利吧。”

刘裕怒极反笑:“一个月八成利!一年利钱滚十倍,刁刺史,你的心啥颜色?”

刁逵也不生气,笑着摇了摇头:“比本官在江州当官时已经少了两成啦。刘里正,本官不跟你商量,而是对你下令。现在,麻烦你去给本官收税去,收不到的,就请他们来刺史府借利钱吧,而你作为里正,也要当保人!”

刘裕二话不说,回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把腰间的里正腰牌扯下,重重地扔到了地上:“刁刺史,这种昧良心的事我做不来,你另请高明吧!这个里正,我不干了!”

第五十六章 铁骨铮铮怼贪蠹

刁逵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刘裕,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朝廷的里正,干或者不干,都要经过朝廷的规制,岂容你这样说走就走?”

刘裕连头都没有回,就站在原地,冷冷地说道:“那刁刺史的这条命令,难道是朝廷的规制吗?”

刁逵冷笑一声,起身拿起了天子节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本官持节在此,可以先斩后奏,这条法规,就是本官的意志,也是天子的意志,你敢质疑?”

刘裕仰天大笑,声音震得这殿堂屋梁上的灰尘纷纷而落:“按大晋制度,征辟士人为官,士人也可以不就。”

“我刘裕虽然以前是个里正,但执行的是朝廷正式推行的国法,而非刁刺史你这样仗着天子节杖,强行推行的害民之法!既然我不能对抗天子节杖,那只好独善其身,不做这个里正了!”

刁弘在一边大叫道:“刘裕,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我们这是害民之法!”

刘裕一扭头,眼中精光如电闪一般,刺得刁弘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而他的声音平缓中透出一股力量:“在这种艰难的时局,刁刺史不思为国分忧,却是借着国难而横征暴敛,逼得京口的百姓毁家卖田,或者是卖身为奴,成为你刁家的僮仆佃户,这不是害民是什么?”

刁逵的瞳孔猛地一收缩:“国家有难,大家自然是要有力出力,有问题吗?”

刘裕大声道:“那既然国家有难,你刁刺史为何不先作个示范,把你刁家这几百僮仆佃户送进军队,抵抗胡虏呢?为何你刁家不去捐献自己的田地呢?”

刁弘哈哈一笑:“刘裕,你难道忘了吗,我们来徐州,来京口之前,就把我们各地的田产给捐献给国家了,所以…………”

刘裕不等他话说完:“是吗?既然是捐,为何朝廷又把这京口的公田给你们?为何又要百般地计划,要让来京口的北方流民过不下去,只有来你刁家当僮仆?”

“你们制订这条法规,就是要京口的普通民众活不下去,而你们刁家则可以趁机圈地、占人,你敢说这是为了国家好?”

刁逵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这些道理我不想跟你多费唇舌,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本官手持天子节杖,从本官嘴里说的话,就是天子的意愿,你若不执行,就是抗旨!就算你在本地有点小名气,本官也可以法办了你!”

刘裕的目光转向了刁逵:“法?什么法?就是刁刺史拿着这个天子节杖,你说什么就什么是法了?”

刁逵的嘴角勾了勾,抗声道:“不错,有什么问题?”

刘裕冷笑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如果人人都不愿遵从的法,只凭刺史手中的节杖,甚至是天子本人,就能执行得了?若是法律定了就一定能执行,那暴秦何以会灭亡?”

刁弘气急败坏地骈指指向了刘裕:“大胆,刘裕,你是想死吗?竟然,竟然敢把我大晋比成暴秦,你,你是何居心?!”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刁刺史,我想昨天你应该看到这京口民众是多么有力量!国家视之为子民,他们自当以命相报,国家弃之如草芥,也别指望他们会逆来顺受。”

“尤其是你想千方百计纳入你刁家的那些个北方流民,他们在北方连秦国的统治都不接受,举族南下,难道就是来受你欺负的?”

刁逵的眉头一挑,沉声道:“本官再说一遍,本官没有欺负这些北方流民,这一切,都不过是战时的临时法制,如果打败了胡虏,到时候本官也会上奏朝廷,免除本地几年赋税,这不就是还回来了吗?刘裕,你不要总是误解上意。”

刘裕哈哈一笑:“人都成你刁家的僮仆了,还谈什么误解不误解的?难不成你刁刺史这么好心,到时候会对你家的这些个佃户来个免奴为客,还他们自由,还分给他们你刁家的土地耕种吗?”

刁逵冷笑道:“渡过了艰难时光,有什么不可能的。刘裕,本官再说一遍,这些征收来的米粮,徭役,不是为了我刁逵,是为了朝廷,为了国家!”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么?那请问刁刺史,按你的说法,他们没能力交的税,就是由你来代交了,是不是?”

刁逵先是微微一愣,转而点头道:“是啊,当然如此。但我刁家现在也没有余粮,本官说过,我们家的地,已经都捐给了朝廷,现在来这京口,空有田地,却无佃户耕作,不用这个办法,如何凑出上交朝廷的粮税呢?”

刘裕笑道:“既然如此,那刁刺史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百姓,流民在自己家的地里耕种时,尚且拿不出一人十斛的粮税来,可到了你刁家的地里,当了僮仆佃户,却是可以交出税了?难不成你刁家占的地,是可以自己长出粮草的不成?”

刁逵的头上开始冒汗,说不出话。刘裕哈哈一笑:“刁刺史,你这一套,本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你向朝廷请命加税,也不会加你刁家的税。这些流民,百姓到了你刁家成了僮仆后,就成了失踪的人口,不入黄籍也不入白籍,只能世世代代为你刁家作牛作马。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刁逵厉声道:“够了,刘裕,本官没兴趣跟你再绕来绕去,你就一句话,你去不去作为里正征粮抽税?!”

刘裕转过了头,不看刁逵,直接背对着他,大声道:“恕刘某难以从命,刁刺史,草民送你一句话,这里是京口,是朝廷重视的兵源之地,尚武之乡。你若是在这里乱来,激起民变,只怕最后给抛出来平民愤的,会是你刁刺史。连桓家都无法控制此处,你觉得你比桓温还要厉害吗?”

他说着,大踏步地向前直走,刁逵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刘毅咬了咬牙,大声道:“刘裕,刘裕!”也跟着跑了出去,只剩下刁逵兄弟站在堂上,沉默不语。

第五十七章 人穷志短前程忧

刺史府堂之上,刁弘气急败坏地指着刘裕远去的身影,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大哥,你看到了吧,此等刁民,是不可能被我们刁家所笼络的,要杀一儆百才行!他这样对抗上官,怎么能就让他这么走了?得把他拿下,重加惩罚!”

刁逵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二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京口这帮子刁民,你昨天也看到了,不是省油的灯!这刘裕敢如此放肆就是吃准了这些刁民会当他的后援,我们若是强行拿下刘裕,就给了他作乱的借口。”

“再说了,这个加税征役之举,本就是我们理亏,闹大了对我们刁家不利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刁毛,你真的听说昨天姓桓的也来京口了?”

刁毛连忙点头道:“没错,从昨天夜里到今天,小的可是收买了不少京口的乞丐混混儿。他们说,昨天那个大槐树下,就有个姓桓的贵公子,还有两个高门小姐在,他们带的护卫,都是个顶个的壮汉子,绝不会有错的。”

“还有啊,那个临江仙的掌柜高素,就是昨天提着大刀来闹事的那个,昨天他家酒楼,整个二楼也给两个士人包下来了,看起来,昨天这里还来了不少贵人哪。”

刁逵叹了口气:“听到了没有,二弟,现在盯着这京口的,可不止我们一家,现在我们跟着王家捞到了这差事,王家的背后就是会稽王,是圣上!”

“但他们刚刚把谢安挤出了朝中,也不排除姓谢的,姓桓的会找岔来反击他们,所以,咱们这里不能留人把柄。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强行武力弹压,在别的地方行得通,这里不行。”

刁弘咬了咬牙:“早知道就不要这鬼地方了,娘的,全是帮目无王法的贼当兵的!真他娘的晦气!”

刁逵勾了勾嘴角,对着刁毛一努嘴。刁毛心领神会,行礼退下,顺手带上了大门。

很快,这刺史府内只剩下这兄弟二人,几点火苗在油灯上跳跃着,把二人的脸映得阴晴不定。

刁逵低声道:“二弟,越是这样,越是对我们有利。京口民风如此,不服官,不服王化,可不正好要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壮士从军,这样的军队才有战斗力吗?如果我们只要些听话顺从的奴才,还来这里做什么?”

刁弘长叹一声:“但他们现在是根本不听我们的话,今天大哥你已经够客气的了,给足了刘裕面子,几乎是求他来办事。”

“可他如此不识抬举,接下来我们若是换了别人来做这事,只会更不可能。这些京口混混们非到走投无路之时,又怎么肯来我们刁家当奴仆呢?”

刁逵的嘴角边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你为何只看到了刘裕拒绝跟我们合作,却没有看到刘裕主动地辞了里正之职呢?”

刁弘的双眼一亮:“咦,是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呢,难道?”

刁逵冷笑道:“里正虽小,也是一流外胥吏,有了这个,可以免税。但刘裕主动地弃了里正,那他全家就得交税了。”

“就算按正规的税制,他家一家四口,只有他具有劳动能力,到时候,我看他怎么办!嘿嘿,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等着瞧吧!穷,是没有拒绝很多诱惑的资格的!”

刘裕大步流星地前行,一直走到临江仙的门口,后面的刘毅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刘裕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叹了口气:“希乐,今天难为你了。”

刘毅调整了一下呼吸,向着临江仙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有话里面说吧。”

刘裕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进去,高素正在掌柜的台上,看到刘裕,马上笑了起来:“刘大,今天怎么有心思来我这里喝酒啊,来,今天这酒钱算我请你的,不用付了。”

刘裕微微一笑:“谢过高掌柜。”

他直接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席,刘毅也跟着走了过去,高素看到二人这副模样,心中一动,跟两个伙计耳语了几句。

两人心领神会,温了一坛酒过去,又上了几个下酒的小菜,便走得远远的,甚至把隔壁的几席也空了出来,给二人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

趁着几个伙计忙碌的这段,刘裕也仔细地回想了一段刚才的事情,直到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摇了摇头:“希乐,刚才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刘毅叹了口气:“其实刁逵的这个命令,是执行不下去的,这京口不是他刁家一言堂,别的不说,就是江北广陵的谢将军,也不会坐视他胡作非为,你又何必这样当面顶撞他呢?”

刘裕喝了一口酒:“希乐,你就真的放弃不了这里小吏的权力吗?即使上官是刁逵这样的人,也要为他做事?”

刘毅的眼皮跳了跳,也跟着喝了口酒:“连朝廷都让刁逵来此地任刺史,甚至还专门把京口划为了徐州,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京口本地人,难道还能抛弃祖业,搬到别处去?”

刘裕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我们都是京口人,所以才应该明白,只有京口人才会为京口人的利益着想,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谢家如果真的照顾我们京口的利益,又怎么会让这刁逵得了刺史之职呢?希乐啊,你也是京口的一方豪强,有力人士,可不要帮着外来的恶霸贪官,欺负乡里乡亲啊。”

刘毅咬了咬牙:“我自然不会为虎作伥,有我在,总比让刁毛这些人来做这种事要强。”

“但是我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这个从事之职,虽然不算高,但也有个一年二十斛的禄米,足够我养家糊口,而且还不用给朝廷课税。”

“倒是你,家里老母和两个幼弟,这下你不当里正了,一年十石的禄米也没了,以后怎么办?”

刘裕的嘴角抽了抽:“大丈夫岂曰无衣?我刘裕有把子力气,还怕饿死吗?任何时候,可都不能失了气节!”

刘毅叹了口气:“气节不能当饭吃。眼下大战在即,从军建功才是你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刘裕,你就想一辈子窝在这京口,种田打柴,庸碌无为吗?”

第五十九章 刘裕的歪门心思

刘裕不再说话,刘毅的话说到了他心头的痛处,他也有些开始后悔起刚才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说到这里,刘毅长身而起,拍了拍刘裕的肩头:“好了,你再想想吧,平虏村那里新开了一家赌坊,我得去那里巡视一下,如果你需要我帮你再跟刁刺史进言,随时可以来找我。”

刘裕的心中一动,也是站了起来:“什么,赌坊?怎么回事?平虏村我前天还去过,没见什么赌坊啊。咱们京口可是百年来都没有赌坊的!”

刘毅微微一笑:“也就是昨天新建的,听说,是那天师道的大教主孙泰出钱建立的,因为京口一向不允许赌博,所以特意放在了北方流民聚集的平虏村。这些北方人本就是好赌,昨天这赌坊一开张,几乎全村的老少爷们全去啦!”

刘裕的脸色一变,心中一股阴影油然而生:“什么,赌坊是孙泰开的?有问题吧。”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刘裕,我知道你讨厌天师道,我也不喜欢他们,但是人家得了朝廷的允许可以回来传教,再说了,村子里的那些北方流民,很多是天师道的祭酒们招来的,对国家有功,要说开个赌坊,没什么理由阻止啊。”

刘裕知道刘毅的话有道理,也确实说不出什么象样的理由来阻止赌坊的开设,但一想到那晚的那个神秘而刺激的天人交合仪式,一想到天师道三杰那笑容背后不可测得的内心,他的心中就是阴云大盛。

刘裕叹了口气:“希乐,这件事你可得盯紧点。天师道毕竟祸害过咱们京口,现在大敌当前,他们在这里搞这种事,刁逵却不阻止,我们就得负起责任来才是。”

刘毅微微一笑:“你现在连里正都不是了,这种事就不用太记挂在心上啦。好了,你回去再仔细想想吧,有时候做决定的时候容易冲动,但是后果却是自己很难承受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回来找我好了。”

刘裕点了点头,二人抱拳而别,刘裕把那坛子酒一饮而尽,对着柜台嚷道:“伙计,把这几个菜给我打个包,我要带回家!”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裕坐在萧文寿的对面,面前的一张破烂的小桌之上,摊着四包打开的荷叶。

今天在临江仙没有吃的四样小菜,一份煮菱角,一条烧鲤鱼,一包酱兔腿,还有一包煮蟹腿,都摆在了萧文寿的面前,在这个没有铁锅,做不了炒菜的年代里,这几样菜肴,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了,象刘裕这样的家庭情况,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吃上呢。

萧文寿幽幽地叹了口气:“大郎,娘知道你很孝顺,但是这饭,娘实在是吃不下去啊。你说你这个里正得来的多不容易,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刘裕昂着头,正色道:“此事孩儿不后悔,不管怎么说,孩儿也不能帮着那刁逵去欺压咱京口的乡亲们。”

萧文寿摇了摇头:“他也不可能真的让你去收上这些租子的,这么多粮钱,哪个里正能收得上来?最后只会是不了了之。”

刘裕摇了摇头:“那到时候他就会以课税不力的借口来责罚孩儿了。昨天孩儿让他大大地出了丑,丢了脸,他不能直接报复孩儿,但可以用这种理由来处罚,毕竟可以安一个办事不力的借口,就是收去坐牢,也是符合大晋制度的。”

萧文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坐牢?不至于吧。今天他还不是派了仆人送东西过来,想要结好于你吗?”

刘裕微微一笑:“这就是孩儿今天一定要拒绝收他东西的原因,孩儿不想跟刁逵扯上什么关系。这姓刁的变卖其他地方的田产,占了京口的田地,就是想在这里加倍捞回来的,必然会欺凌咱们京口乡亲,孩儿又怎么能为他做这种事?”

萧文寿的眉头变得舒展了一些:“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这点上娘支持你,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失了气节。大郎,现在你直接弃了这个里正之职,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刘裕冷笑道:“能有什么麻烦?大晋的律制孩儿还是懂一些的,无论是朝廷征辟的官,还是乡里的里正,亭长,都是可以辞职不做的。实在不行,只要找个理由,比如要尽孝或者是照顾幼弟之类,都不会受到追究。娘的年事已高,两个弟弟又未成丁,孩儿是可以随时辞任不做,而不用受任何处罚的。”

萧文寿勾了勾嘴角:“没事便好,只是,你这一辞差事,不再入役,那我们全家就得课税了吧。”

刘裕的心一沉,这正是他现在最烦心的事,他叹了口气:“这个,怕是跑不掉了,今天那刁逵说是要按人口课税十斛,这个估计是执行不下去的,但现在毕竟大敌当前,朝廷肯定也会征夫加税,要是人口课税三斛,估计是免不得了。”

萧文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三斛?那就是要拿出我们家四口人的十二斛米了?现在米价是多少钱一斛?家里最多一斛米,还得自己过日子,要交粮税的话,得去市集上买了。”

刘裕点了点头:“孩儿今天回来的路上,还特地去几家米店里看了一下,现在斗米十二钱,一斛米是一百二十钱。十二斛米的话,得要一千四五百钱才行了。”

萧文寿惊得睁大了眼睛:“什么,一千四五百?”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刚才孩儿也数了数家里的钱,虽然最近收了一些乡亲们的资助,但也就八百多钱。唉,早知道,那天在平虏村赢的钱,不应该还的。这够用四五年了。”

萧文寿微微一笑:“大郎啊,你散财帮助了别人,这是好事,不要图一时的得失。你放心,娘可以纺布去卖,道怜道规也会编草鞋,说什么也不至于撑不过去的。”

刘裕沉默良久,抬起了头:“娘,也许还有一条更快的生财之道!”

第六十章 赌坊开张销金窟

萧文寿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更快的生财之道?”她的脸上先是现出一份喜色,转而变得警觉了起来,“小裕,不要走歪门邪道啊。你有这一身功夫,不是让你去当山贼强盗的。”

刘裕哑然一笑:“娘,你怎么会往这里去想?”

萧文寿叹了口气:“那你要娘怎么想?你又不是识文断字,可以给人写文书或者是写墓志铭,就剩一把子力气,要想快来钱,除了做贼,还能如何?”

刘裕哈哈一笑:“不,娘,这回在那次的平虏村,孩儿倒是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啊。您可能还不知道,那平虏村,开起了一家金满堂赌坊呢!”

萧文寿疑道:“赌坊?那是什么东西?”萧文寿在京口活了几十年,没见过赌坊这东西,对这个概念几乎一无所知。

刘裕正色道:“赌坊嘛,就是让人对任何事情下注,结果按结果定输赢的地方。这回孩儿跟那天师道的人打赌,赢了几千钱,就是做这个的。”

萧文寿眉头一皱:“原来是赌博啊,这个咱可不能沾。上次你的那次赌博,娘这里还在心里打鼓呢。万一输了怎么办,一百五六十钱啊,不知道要卖多少双草鞋才有呢。”

刘裕笑道:“娘啊,你有所不知,这么多年来,我天天练武,也练得耳聪目明,反应度远远快于常人。所以,那天徐道覆用大石来砸孩儿的时候,别人看起来是飞石如流星,但在孩儿这里看来,却是慢慢悠悠,随便一扭腰,就躲过去了。”

萧文寿点了点头:“你的反应度确实快过常人,但这对你赌博有用吗?”

刘裕二话不说,一伸手,“啪”地一声,一只苍蝇直接在他的两指之间化为一滩血水,他摇了摇手,把这苍蝇的尸体弹了出去,笑道:“看到了吧,娘,这反应度和眼力价,去赌博的时候,怎么可能输呢?”

萧文寿还是摇了摇头:“到时候会赌什么,还是那种丢石头互砸吗?”

刘裕笑道:“不知道,明天孩儿去看一下就清楚了。那赌坊之中,听说要么是扔那种色子,要么是玩樗蒲这些东西,总之玩法很多,但是只有眼明手快,下注及时,才可能赢钱。”

萧文寿的眉头一皱:“小裕啊,赌博之事娘虽然没有见过,但以前你爹在时,说过的,这种事情有可能会赌得倾家荡产。听说很多成为大户人家僮仆奴隶的人,就是赌输了钱没法还,才只能走这一步的。小裕啊,咱家的家底不丰厚,现在你没了里正的差事,还是找点正经事做吧,可别走歪路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娘,从小到大,孩儿何时让你失望过?你放心,孩儿会很谨慎的,每天只带十钱去赌,输了也没什么大碍。孩儿有这自信,靠孩儿的这双眼睛,这只快手,一定可以很快赚够大钱的。”

萧文寿叹了口气:“你要赚这么多钱做什么?以你的本事,无论是入山樵采还是卖草鞋,再要么是打渔,都不会穷了我们刘家啊。”

刘裕咬了咬牙,他思量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娘,因为孩儿还是想从军报国,沙场建功,为了我走的时候咱家不受欺负,孩儿必须要迅地赚钱!”

萧文寿睁大了眼睛:“什么,你,你真的是要从军去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那天讲武大会之前,孩儿曾经见到了一个大叔,名叫孙无终,听说是广陵城那里谢将军手下的军将,以前孩儿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就是因为怕这样白身从军,捞不到军官之职,要当小兵,那建功立业就无从谈起了。”

“但是这个孙将军,却是很看好孩儿,听刘穆之说,那天孩儿在比武的时候,他和两个高门贵女可是一直在大槐树下观战的。孩儿夺了这魁,只要去投奔他,那一定是会有前途的!”

萧文寿的双眼圆睁:“你真的有这门路?那个什么,什么孙军将肯引荐你?”

刘裕自信地点了点头:“是啊,胡虏南侵,谢将军出镇江北,就是要招募精兵猛士抵御外敌的。孩儿自信这身功夫一定能出人头地,但这需要有人能引见,能让孩儿的军功得到承认。要不然拼死拼活却是不能给录功,只分点战利品就回家,又有何用?”

萧文寿叹了口气:“你要从军,我们全家都会支持,但为什么要走赌博这条邪路呢?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刘裕笑道:“今天孩儿当面顶撞了刁刺史,只怕孩儿一走,他会想办法来欺负娘和两个弟弟,所以我必须要留下足够的钱,才能走得安心。他们能作手脚的,无非也就是加税,只要家里有个两千钱,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萧文寿闭上了眼睛:“大郎,你做事一向有主见,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吧,叫二郎和三郎一起来吃饭吧。”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孩儿这就去!”

三更,平虏村,金满堂赌坊。

这里本是村中的谷仓,昨天被临时征用,也就简单地布置了一番,就成了赌坊,持剑的赌坊护卫们,来回巡视其间。

一楼摆了十几席,身着天青色服装的天师道弟子们,在每个席上坐庄,玩法各不相同,抽签比大小的有之,掷色子的有之,可玩的最多的,则是玩樗蒲棋的人,四五个樗蒲席边,围了整个赌坊八成以上的人,所有人的都面红耳赤,跟着每一次的掷色子,大呼小叫,吆五喝六,而“卢”“卢”“雉”的声音,不绝于耳。

孙泰站在二楼,透过一扇小窗,冷冷地看着楼下的动静,刘毅正挤在一堆玩樗蒲的人中,跟着大呼小叫着,他是下午来这里巡视的,但只用了不到半天,就成了这个赌坊中最疯狂的赌徒之一。

孙泰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刘裕啊刘裕,你忍得了今天,还忍得了明天吗?只要你一来,就别想走啦!”

第六十一章 樗蒲五木定乾坤

孙恩站在孙泰的身边,眉头微微一皱:“叔父啊,刘裕真的会上钩吗?”这会儿只有他们叔侄二人在场,所以也不用按教中的职务相称,直接是叔侄称呼了。

孙泰微微一笑:“赌博,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男人,越是有野心的男人,越是沉迷于此。看看那刘毅吧,他还是州中的从事呢,本来是要巡视这里的,但只要一看上这些个赌局,就不能自拔了。这就是赌博的魅力所在啊。”

孙恩叹了口气:“所以叔父跟刁刺史设计,先是诱得刘裕辞去了里正的差事,然后让其感受到缺钱的压力,最后就会引他入这个赌局?”

孙泰点了点头:“刘裕是个很自信的人,他的反应度和眼力,也是远远胜过常人,所以,他是有充分的理由,把赚钱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赌局之上。”

孙恩咬了咬牙:“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能让刘裕输光所有呢?他若是只小赌小来来,那又怎么办?”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侄儿啊,相信我,刘裕的骨子里是那种可以赌上一切的性格,你看他跟道覆,那可是直接以命相赌,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自信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刘裕,就是这种人。他最后一定会押上所有的。”

孙恩叹了口气:“就算我们赢了又如何,能拿刘裕怎么样?您真的看中他的那些个家产吗?”

孙泰摇了摇头:“这回是为了刁逵赌的,他只有打掉了刘裕的威风,才有可能真正地在这京口镇独霸,所以这回,他是志在必得。而我们帮了他这回,也就是帮了王尚书,帮了会稽王一回,这对实施我们的大事,非常有利。”

孙恩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叔父,您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起事了吗?”

孙泰小声道:“此事不得张扬,现在胡虏压境,北方佛教流行,对我们神教是大大地不利,先顶过这一波,再想办法捞到正式的官职,以利我们传教,只要天下人人但知神道,不知皇帝,那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说到这里,孙泰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嘛,还是按原计划进行。那刘毅看起来输了不少钱,侄儿啊,你去坐庄,让他回点本,只有觉得在这里有利可图,他明天才会来!”

孙恩微微一笑,走向了楼梯口:“看我的吧,叔父!”

十天之后,金满堂赌坊。

刘裕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个棋盘,这座十七格乘十七格的棋盘之上,纵横交错,有山川,河流,险谷的描述,而两个马头样的棋子,正在这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向着对面的终点线---一个被画成城塞形状的格子而进军。

何无忌坐在刘裕的对面,屏气凝神,他的手里,攥着五枚木头色子,在他的手中摇得直响,而他的嘴唇,也在微微地着抖。

二人的身边,已经围了三十多个赌汉,个个面红耳赤,就跟喝醉了酒一样,魏咏之的三片兔唇开开合合:“何从事,你倒是掷啊,这一下就能定了胜负,只要你掷出十一采,就可以胜了这局啦!”

二人现在玩的,正是赌坊最受欢迎的赌博项目,也就是樗蒲,相传是老子入函谷关时所作,在北方的胡人中非常流行。而随着五胡乱华,此戏也传入中原汉地,成为最流行的赌博方式。

这种游戏类似于后世的飞行棋,两个人各操纵一枚棋子向前行走,以到终点为胜。走的格子数则根据手中的五木,也就是五枚色子的掷出点数而定。

樗蒲所用的骰子有五枚,有黑有白,三个黑面中,有一面画着牛犊,称为犊,而三个白面上,也有一个白面画着野鸡,称为雉,五个骰子被称为“五木”。

它们可以组成六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也就是六种彩。

其中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枭”或“犊”,为杂彩。

共有枭、卢、雉、犊、塞,这五种排列组合。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杂彩则不能。

何无忌的手心里,五枚色子在滴溜溜地晃动着,却是迟迟不肯掷下,他的那匹马儿离着最后的终点,只剩下十一步了,只要掷出一个黑黑黑犊雉的十一采以上,就可以赢下这局!

加上雉犊白白白的十二采,黑黑黑犊犊的最高彩十六彩的卢,或者是黑黑黑雉雉的十四彩雉,都可以直接赢下这局。

刘裕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何无忌的眼睛,如同利箭一样直刺他的内心,他缓缓地说道:“何兄,不敢掷这一把了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只要输五十钱就可以了,这一下掷出去,那可就是一百钱的大输赢了啊。”

何无忌突然双眼通红,大吼道:“我就不信掷不出个雉来!”

随着这一声大吼,何无忌的手猛地一松,五枚色子,纷纷从他的指尖掉了出来。

赌场众人开始疯狂地大叫起来,这五枚色子,形如杏仁,两头尖,中间大,在棋盘之上,剧烈地滚动着,而这一局最后的胜负,就是在这一掷之间!

第一枚色子被一处小山的造型挡了一下,落了下来,黑面朝上,赌徒们同时叫了起来---“黑”

第二枚色子也渐渐地停止了转动,一个黑面上,小牛露了出来,这是一个“犊”。

何无忌的喉结动了两下,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还在转的那三枚色子,第三个色子在转动了几十圈后,渐渐地开始放缓了度,最后,静止不动,一个“雉”字现了出来。

何无忌的额头开始出汗,现在出了黑犊雉这三种颜色,要想赢,那只有剩下两个全黑,变成一个十一采,正好可以收下这局。

因为,在他这一掷之前,刘裕的棋子已经走到了头,但刘裕是先行,只要何无忌后跟刘裕同样能走到头,那这一局,胜的就是何无忌了。

第六十二章 一掷千钱心不跳

边上的赌徒们也全都屏息凝视,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只有两枚全黑,才可能让何无忌胜出,色子转动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终于,第四枚色子缓缓地开始停下,黑白之间跳了好几下,终于稳定了下来!

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叹之声:“黑的啊!”

刘裕的鼻子不自觉地抽了抽,这一局是胜是负,就看那还在转的最后一个色子了,黑、白、犊、雉这四个组合,只有是黑的,才能让何无忌胜出!

何无忌开始厉声大吼:“黑,黑,黑!”

色子的转动,在众人的吼叫声中渐渐地变慢,这些围观的赌徒们,绝大多数也是在两人的身上押了注,靠着这几天来的常胜表现,刘裕身边堆的钱明显要比何无忌那边的多了不少,而在他这边跟着叫着:“白”“犊”的人也明显比对面叫“黑”的要多出了不少,只是这么多人的声音,仍然敌不过何无忌那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而色子开始要停止转了,一面黑色的面,在缓缓地向上,即将落定。

何无忌的脸上现出大块的红晕,就象要喝醉酒似的,他哈哈一笑:“黑的,黑的,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刘裕的眼中突然精光暴闪,就在色子落定前的那一瞬间,他大吼一声:“白!”

这一下如绽春雷,震得所有人的耳膜都在作响,就象是巨大的爆炸声就在耳边一样,不少人都给震得直接捂住了耳朵,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而何无忌的笑声也给直接震得停在了舌尖上,再也出不了口腔。

本已经基本上稳住的那最后一枚色子,猛地在棋盘上一抖一弹,原本向上的黑面,向边上一个侧翻,“啪”地一下,变成了白面,稳稳落定,再也不动。

抱臂而立,站在一边的孙恩,正是这一局的庄家,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黑黑白犊雉!杂采,二采,进二步!”他说着拿起了何无忌面前的那枚棋子,向前进了二步,然后一挥手,“本局,刘裕胜!”

何无忌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直接瘫到了席上,头上汗如雨下,喃喃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刘裕哈哈一笑,抄起被孙恩用一根长头木杆推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大堆钱,一把抓起了足有二三十钱,往空中就是一抛:“大家买酒喝去!”这一下引得周围的赌汉们纷纷弯腰伏地,开始捡起地上散落的铜钱来。

刘裕很满意这样的感觉,他一边笑着,一边把面前剩下的钱,足有三百多钱塞进自己面前的一个布囊之中,这布囊里已经沉甸甸地积了不少钱了,而何无忌面前放着的一个布囊,却已经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几乎完全空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对着何无忌说道:“无忌(他们都已经在这里赌了好几天,混得很熟了),今天兄弟我不过是手气好了点而已,没事的,你明天一定可以翻本。不过,我觉得你作为广陵从事,一直呆在这里赌钱不太好,还是先回去两天吧,要不然,只怕会给上官责罚的。”

何无忌面红脖子粗,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瞪着刘裕:“刘裕,你赢了就赢了,说什么风凉话!这回我输了五百钱,认了,等我今天晚上就回广陵,明天再带一千钱来赌,你可别跑!”

刘裕叹了口气:“无忌,何必这样呢,你家底也不算富裕,若是…………”

何无忌二话不说,直接长身而起,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赌客,陉直就出了门,惹得身后的一众捡钱的赌客,哄笑不已。

徐羡之站在刘裕的身后,笑道:“刘大哥,你可真厉害,听说这何无忌在广陵也是常胜不败的赌神呢,没想到来这里给你赢得连回去的盘缠都快没啦!”

刘裕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这些天来,在这个赌场里,他几乎跟平时打架一样,未逢敌手,就连何无忌这样的江北赌鬼都是慕名而来,今天也败在了自己的手上,让他的每个毛孔都透着一丝畅快。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熟悉的暴喝声响起:“再来!老子就不信赢不了你!”

刘裕循声看去,只见角落里的一席,周围的人也是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人干脆连上衣都脱了,赤着膊,露出浑身的刺青,大吼道:“来,来,来!”

刘裕眉头一皱,站起身,走向了这个人群之中,排开四五个浑身都是酒味和汗味的汉子,刘裕挤到了前排,双眼一亮:“希乐,怎么是你?”

那个大吼的家伙正是刘毅,这会儿他已经完全赤了膊,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犍子肉,上面的青筋都在跳动着,双眼血红,哪还有半点州中官吏的样子?

而坐在他对面的,却是那卢循,这会儿面带微笑,刘毅的面前已经是空空如也,而卢循的面前却是堆满了铜钱,胜负之道,一眼便知。

卢循平静地说道:“刘毅,现在你不是以州中官吏的身份来这里,坐上了赌席,你就和大家一样,就是一个赌客了。今天你已经输光了所有的钱,要想再赌,得拿钱来才行。”

刘毅咬牙切齿地说道:“钱我明天就会取回来,这一把,先赌了再说!”

卢循叹了口气:“你昨天就说了这样的话了,看在你是州中官吏的份上,我们已经借了你五百钱。今天你又输了个精光。这叫我们怎么信你?早点回去吧,把这钱还了,咱们再谈以后的事。”

周围的赌棍们也都纷纷嚷道:“刘毅,别赌了,赌场无父子,人家借了你五百钱已经是仁致义尽啦。”

“就是,今天你没手气,回去吧,别弄得太难看了。”

“是啊,前天那李家三郎欠钱还要赌,直接给报官抓走了,你好歹也是个吏员,别弄成那样啊,给咱京口丢人!”

刘毅心烦意乱,额头上一阵青筋暴跳,突然大吼一声,猛地把左手往棋盘边上一拍,震得五枚色子直接跳了起来:“你到底借不借钱?”

卢循的嘴角勾了勾:“怎么,你想用强?”随着他的这句话,周围的十几个背剑的天师道弟子开始围了过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刘毅咬牙切齿地说道:“押老子这只左手,百万钱,敢不敢赌!”

第六十三章 樗蒲自有别别窍

刘裕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在刘毅的耳边低声道:“希乐,别这样。让人看笑话。”

刘毅的脸上汗水直流,咬牙切齿地说道:“刘裕,不关你的事,别劝我。钱可以输,尊严和面子不能输,要是我今天就这么走了,以后在京口再也抬不起头啦。”

卢循叹了口气:“刘从事,别这样,我们就是给你面子,才借了你五百钱,今天你输光了,这钱可以慢慢还我们,但是你是官吏,每天来这里是赌钱,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啊。”

刘毅厉声吼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就来句痛快话,这只手,值不值百万?!”

孙泰的声音从一边响起:“刘从事果然是性情中人,来人,给刘从事取三百钱来。”

卢循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只见孙泰道袍拂尘,仙风道骨,在孙恩和徐道覆的跟随之下,飘然而至,一边的赌汉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让孙泰走了进来。

刘毅咬了咬牙:“我要的是百万一赌,不是三百钱!”

孙泰微微一笑:“好了,刘从事,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金满堂赌坊吧,且不说你这只手值不值百万,若是人人如你这么输红了眼就押手押脚的,那我们这赌坊也没法开了。再说了,我们这里是让大家有个乐子的地方,要你这手又有何用?动刀流血多不吉利呀,您说是不是?”

他说着,笑着从一边孙恩的手上接过了一个钱袋,放到了刘毅的面前:“这三百钱,就算是我孙泰的一点敬意,还请笑纳。”

刘毅的神色稍缓,他咬了咬牙,接过这三百钱,只见孙泰对着卢循沉声道:“卢循,你继续陪刘从事玩,我们开这个赌坊,要的是大家笑口常开,明白吗?”

卢循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对着刘毅说道:“希乐,你今天手气不好,要不我来代你玩这局吧,输了算我的。”

刘毅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没事,我想,这回我可以时来运转了,一定不会再输的!”

他说着,一把把两个棋子都抓起来,放到了起始点,抄起了五色木子,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卢循:“这一把,老子不信赢不了你!”

一个时辰之后,卢循平静地把面前一个钱袋扔到了对面:“刘从事,你赢了,这是你应得的钱。”

刘毅哈哈一笑,抓起钱袋,叫道:“好,咱们再继续。”

卢循微微一笑:“天色已晚,今天本坊还要盘点,请刘从事改日再来。”

刘毅的眉头一挑:“什么意思,今天我才连赢了两把,就要我走?是怕我的手气来了挡不住吗?”

卢循笑着摇了摇头:“象刘裕大哥连着赢了我们七八天了,不也是每天都欢迎他大驾光临嘛。刘从事的手气回来了,那不是这一天的事,明天还可以继续嘛。”

刘毅听得很受用,心满意足地长身而走,把面前的铜钱全放进了布囊之中,往腰上一系:“我就爱听你这话,好,那我明天再来。”

刘裕微微一笑,陪着刘毅走出了赌坊。

二楼,小窗之后,孙泰冷冷地看着两人一路大笑地走了出去,一边的孙恩叹道:“叔父,这些天让那刘裕赢了太多的钱,今天还要送钱给这刘毅,值得吗?”

孙泰微微一笑:“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刘裕确实是天生的赌才,但是,他毕竟还是嫩,碰到真正的老千,他是赢不了的。”

“至于那刘毅嘛,本就不是我们的目标,别让他输太狠了,毕竟他现在也是刁刺史的人,真让他输得倾家荡产,也不是好事。想必他心里也有数,今天这钱,等于是我们送还给他的,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到这里,孙泰的眼中冷芒一现:“明天,让那人来,下次,我不会让刘裕笑着出赌场!”

刘裕与刘毅一路同行,路上刘毅得意万分,大笑不已,一边拉着刘裕的手,一边说道:“刘裕,今天多亏了你啦,这么旺盛的赢钱手气站在我这一边,嘿嘿,这赌博啊,就是要靠运气,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看,后面我赢得卢循那小子直接想哭!”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个钱袋:“这五百钱是你帮我赚回来的,给你!”

刘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今天赢钱,真的跟我关系不太大。”

刘毅的脸色一变:“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太谦虚了。是你把运气给了我。”

刘裕叹了口气:“你还没看出来吗,今天是那孙泰故意要你赢的。卢循是承了他的意思,才会让你两局。”

刘毅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回忆起刚才的赌局,脸上现出一丝茫然的表情:“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卢循前面连续掷出贵采,但跟我最后两局,几乎一个都没有。难道,这不是运气?可是掷色子又能有什么技巧?”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色子,轻重不一,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纯的力量,但现在才明白,是有巧力的,高明的赌徒,能控制这些色子的重量,再加以不同的力量和旋转,掷出大致自己想要的点数!”

刘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也行?五个色子哪可能用同样的力量来掷?我不是没这样想过,但自己玩了以后,现根本不可能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这中间的诀窍,全在这最后的一吼之上啊,只要是能看清楚色子的旋转,知道它大概的转动情况,最后在关键的时候,吼那么一下,就能吼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面,嘿嘿,这就是贵采的精义啊!”

刘毅惊得合不拢嘴:“还能这样啊?奶奶的,怪不得后面老是输,我看那卢循就是在最后鬼喊鬼叫的,往往给他一叫就能叫到自己想要的面。不行,我得回家先练练,练得吼啥是啥的时候,我再来樗蒲!”

他说着,向着刘裕一拱手,转身就走,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也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一个人在背后叹气:“寄奴,你教训刘毅倒是很在理,可是就看不到自己的危险吗?”

第六十四章 良友苦劝入正途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过了头,看着如一堵肉墙一样站在自己身后的刘穆之,摇了摇头:“胖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穆之叹了口气:“久赌神仙输,这句话你没听过么?在赌场里有数不清的老千,耍赖的手段,你以为只靠你的那一声吼,就能稳赢不输吗?开赌坊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你自己能悟出来的东西,别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刘裕哈哈一笑:“话虽如此,但在京口,赌坊可是一个新东西啊。这些天我可是跟那些京口乡亲们赌,也就是那个何无忌,特地从江北跑过来,他这下输得不服气,明天还会再来呢。我看,只要我再呆上半个月,就能赢够五千钱啦!”

刘穆之皱了皱眉头:“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急躁吗?真正的赌博高手,是要心如止水,不为一时的输赢而左右自己的情绪,而你现在,觉得自己掌握了这个樗蒲的奥义,想赢就能赢。这种心态,太危险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有什么,我确实可以掌握这个奥义,至少,在目前可以掌握。”

刘穆之摇了摇头:“你真的能掌握吗?色子的重量是你能控制的?要是用了重量不同的,你怎么来吼?”

刘裕微微一笑:“只要色子在我的手里摇上一摇,我就知道那重量了,多重的色子吼多大的劲,这点我基本上已经清楚啦。不会出错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那高明的老千,会换色子,你怎么办?”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觉得我这双眼睛是瞎的吗,看不到他们出千换色子?哼,胖子,实话告诉你,别说是换色子了,就是他们手指头动一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刘穆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的脸,幽幽地说道:“寄奴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以为你就真的是天下无敌了。你就不想想,这个赌坊的设立,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呢?”

刘裕冷笑道:“无非就是这些天师道的人想要在京口赚钱,进而控制京口这里的北方流民罢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我还不至于重要到天师道专门来对付我的地步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不一样,你现在在京口大大地有名,又是几届武斗大会的魁,现在无论是天师道还是刁逵,都是想控制这里的,但要控制这里的企图,都几次给你破坏了。”

“这回让天师道在这里行动的是会稽王,也是刁逵的后台。他们是很可能勾结在一起的。昨天你羞辱了刁逵,今天这赌坊就在这里建立了,你觉得这是一个巧合吗”

刘裕的脸上笑容渐渐地凝重起来:“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道理,要是天师道或者是刁逵能通过打击我来在京口立威,也是事半功倍。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因为怕了他们,就不来赌场了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男人不能沾的一个是赌,一个是嫖,一个伤你的身,一个毁你的心,沾了这两样就完了。我们京口之所以一直民风纯朴,就是因为多年来没有这个赌场,也没有妓院。现在要是这些都来了,京口还是京口吗?你就这么缺钱,非要靠赌不可?”

刘裕叹了口气:“胖子啊,我也不瞒你了,现在我失了里正这个职务,前几天刁逵下令,为了备战,家家要按人头数出粮每人三斛。我家里就我一个壮丁,却要出四个人的税粮,年底还要去服差役。这个压力不是一般地大。不趁着现在赚点钱,够个两年的粮税,我什么事也做不成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你家里压力是大了点,但也没必要为这个走进赌场啊,万一输了怎么办?人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来自食其力才是。”

刘裕咬了咬牙:“好,胖子,你说的有道理,这两天我也赢了两千多钱了,明天我就不再进赌场,还是好好地去务农和打柴啦!”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明天我老婆的娘家有喜事,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吧。”

一个时辰后,七里村,刘裕家。

萧文寿看着对面的刘裕,正在往她面前的小几上一排排地排着大钱,轻轻地叹了口气:“小裕,这钱啊,娘拿的心里慌得很。明天开始,你还是不要再去赌了吧。”

刘裕微微一笑,抬起头:“好的,听娘的话,刚才胖子也和我说过这事了,赌博并非长久之计,明天开始,我不再去那赌坊啦!”

萧文寿的脸色一变,转而喜色上脸:“你真的不去赌了吗?”

刘裕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啊,久赌神仙输,而且赌博一道,不是正途,若不是这回家里急着要用钱,孩儿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现在想来,这些天是赢了点钱,见好就收吧。娘,现在这里一共是有两千七百二十三钱,孩儿想,把七百二十三钱拿去舅母家去,其他钱我们自己用,可以吗?”

萧文寿激动地眼中泪光闪闪:“好,很好,小裕啊,你不忘了舅母家对你的养育之恩,真的让娘很高兴。他们家也是没有什么壮丁,也就你舅父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半大小子,其实比我们更需要这钱的。”

刘裕咬了咬牙:“那我们家留个一千五百钱就行了,别的钱全给他们吧。”

萧文寿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钱是你挣的,你来决定,只是这样一来,你不是要辛苦得多吗?你是想从军报国的,娘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啊。”

刘裕哈哈一笑:“娘,没事的,大丈夫怎么会给这小小的钱财困住了身。大不了晚点投军就是。哦,对了,明天胖子的娘家有喜事,要我一起去跟着喝喜酒呢?”

萧文寿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江家有喜事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刘裕的脸色一变:“什么,江家这回没有公开这个消息?”他这几天忙于赌博,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但听到萧文寿都不知这门喜事,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第六十五章 凤凰男娶白富美

刘穆之的祖上是汉高祖刘邦的庶长子,齐王刘肥,但到刘穆之这一辈的时候,已经败落得差不多了,可是虽然刘穆之家里很穷,但他家里还是有不少祖上留下的藏书,加上其人从小勤奋好学,熟读诗书,在京口算得上是有名的才子,也正因此,他才敢于堂而皇之地在五月五出去晒肚皮,以示自己肚里有货呢。

两年前,刘穆之这样出来晒肚皮的时候,被早就听到了他名声的贵人看中,这个贵人名叫江敳,是曾担任过西晋黄门侍郎,写过著名的陡戎论的江统的孙子,而其父亲也曾任东晋的国子祭酒(国家大学校长),算是有名的文人家族。

江敳的长女江倩文自幼立过誓,非才子不嫁,对于那些喜欢谈玄论道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很看得上,两年前江敳在这京口镇购房置地的时候,正好路过遇到了刘穆之,交谈之下,现这个大肚子的年轻人满腹的才华,深为异之,而江倩文本人也出了几道试题,被其轻松化解。

由是江家小姐芳心暗许,而江敳也在查清了刘穆之的家世之后,同意了这门亲事。毕竟在这个时代,结亲之事还不是如后世那么势利,只要有个士人身份,哪怕暂时贫寒,也不会被彻底断绝亲事。

但是刘穆之毕竟没有什么晋身之道,江敳本人现在也不过是个空有虚爵的散官,在乡闲居,刘穆之更是因为无人引见,屡屡碰壁,只能落得个在京口镇成天骗吃混喝的下场。这点上,倒是和怀才待沽,但是因为家人的拖累而无法从军的刘裕,有几分相象。

只是江家就算现在无官一身轻,也是连续四代都身居高位了,从江统开始一直到江敳,全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与刘穆之的地位可谓天差地远,这门亲事当初就遭到了江家内部的极力反对。

江倩文的两个兄弟江播和江郎,为此甚至和父亲大吵一场,到现在的关系也还没有完全修复。而江倩文也几乎是孤身出门,没有得到应得的嫁妆,婚后两年,从未回过娘家。

刘裕叹了口气:“我就说嘛,江家当年为了这门婚事闹得风风雨雨,尽人皆知,江氏兄弟甚至以此为家门大辱,这回江家的小妹要是出嫁,按说应该是在京口广名贴,请各乡各村的豪族乡贤们前去,但要是连我们家也没有接到这个通知,那就说明这回的亲事,江家是不准备在京口大办了。”

萧文寿点了点头:“是啊,江家应该是请了不少建康城里的世家高门,这种亲事,本身就是家族体现关系和人脉的一种场合,上回江倩文嫁给刘穆之,江家连一个建康的高门世家都没有请,就是引以为羞,不愿意张扬。”

“但这回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了,听说江家小妹嫁的是吴地的名门沈家,到时候三吴地区也会有不少有力人士要来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沈家?就是在大晋建国早年,跟随王敦起兵作乱的那个沈充家吗?”

萧文寿微微一笑:“正是这个沈家,当年他们家本是吴地的豪族,因为不满意北方的侨人占了大权,而吴地本土大族却是给剥夺了不少权益,所以才起兵附合王敦造反的。事后沈充败死,沈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大片的庄园田地给王家,谢家,庾家这些外来家族占据。”

“直到这几年,沈家的后人才慢慢地缓过劲来,这回跟以文才出众的江家结亲,又同意这门亲事先在京口办,显然是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甚至是可以说对江家有所攀附了。”

刘裕叹了口气:“我说这婚事怎么这么奇怪,不在男方家摆酒,却是在女方家这里先办上一回,原来如此。那不邀请胖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回难不成他是不请自去吗?”

想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下子雪亮,怪不得刘穆之这回要拉上自己一起去,原来是怕到时候给人羞辱,自己虽然地位也和刘穆之差不多,现在连里正的官差也没了,就是一介草民,但起码在京口镇还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最近更是风头正劲,就算是江家,也不会拒绝自己的。

刘穆之娶妻两年多,几乎一事无成,连这种妻子家的喜事都怕是无权参加,以他高傲的个性,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蹭饭事小,在这种场合向着各地的宾客显示,自己也是江家的女婿,这大概才是刘穆之这回要去赴宴的主要目的。

萧文寿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小裕,这回刘穆之应该是要争个面子,你跟他是这样的好朋友,这回的忙,说什么也要帮上。”

刘裕咬了咬牙:“那我明天去赴宴,还不能穿得太寒酸了,毕竟是有不少士人和世家子弟,或者是土豪们前来,不能失了胖子的面子。娘,那件天师道的弟子服,能不能稍微改改,弄成普通的蓝布衣,让孩儿明天穿了去呢?过了明天,孩儿也不要这身衣服了,您可以裁成两件,给弟弟们穿。”

萧文寿微微一笑,转身从一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了那套蓝色的布衣,顺便拿出了针线盒:“道怜和道规还小,不怎么需要出去,这衣服在家穿了可惜了,小裕,你后面从军报国,包括见那孙将军都需要有身衣装的,娘今天夜里一定把这件衣服改好,你以后穿着这件,为刘家光宗耀祖吧!”

从萧文寿的房间里走出来,月光洒在了刘裕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已是十五,月如圆盘,晴空万里无云,光线是那么地柔和。

一阵花香淡淡的,钻进了刘裕的鼻子里,他扭头向边上望去,只见后院后小圃之中,已经种上了自己前几天在那山里偶然得到的药草,今天,这些药草居然开了花,几根嫩芽也分出了瓣,看起来,花只要一谢,就可以拿来入药了。

刘裕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包药泥,清香入鼻,让他的头脑变得异常的清醒,他喃喃地自语道:“我真的会是那个妖仙所说的人间王者吗?”

第六十六章 江院门前权贵集

第二天,已时,七刻,京口,安平镇,江家大院。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宅院,占地足有十余亩,分为外院和内院两层,内院的高墙隐约可见,若有紧急情况,如盗贼等攻击的话,家人还可以退入内院,据高墙而守。

这个道理,和外城和内城是一样的,也只有江家这样见过世面,当过大官的贵人,才会在京口这样的地方这样安家。

只是现在的外院显然要热闹许多,大院的内外,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的绸缎,就连树上也都披红带金,一副喜庆的模样,尽管没有公开声张,但是只要路过就会知道,今天,是江家大喜的日子!

刘裕一身干净整齐的天蓝色布衣,头梳得整整齐齐,还拿了一根有形的木簪扎了髻,脚上也换了一双布鞋,站在江家大院外的一棵大榕树下,看着对面的大院门口。

江家大院的外面车水马龙,不时地有打扮不错,一脸富态的人,坐着马车,在仆役们的护卫与跟随下,来到这里,下车的那些人,看起来非富即贵,很多人直接在院外就打起招呼,客套起来。

而两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锦袍绸衣,则是站在门口,不停地向着来江家的宾客们作揖行礼,统一身着土黄色仆役服的江家家丁们,如蚂蚁与工蜂一样忙着进出不已,把客人们往庭院里带。

刘穆之的声音在刘裕的身后急急地响起:“寄奴,寄奴!”

刘裕转过了头,看着一脸大汗,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衫,戴着儒巾的刘穆之,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才来?按我对你的了解,有好吃的,你应该一个时辰前就到才是。”

刘穆之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急什么,只有路上跑得多点,消耗得多点,一会儿才会更饿,才能吃得更多啊。”

刘裕摇了摇头:“你啊,真是饿死鬼投胎。对了,夫人怎么没来?”

刘穆之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叹了口气:“她不肯来,怎么劝也没用。不瞒你说,我今天耽误到现在才过来,主要就是因为她。”

刘裕心中雪亮,点了点头:“今天你是不请自来的,对吧。”

刘穆之看着对面的门口,车水马龙的来客们,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寄奴,我也不瞒你,不错,今天是我自己要来,江家兄弟没有请我,其实,我岳父是托人偷偷地带话来我家,说今天会有不少见到显贵的机会,要我把握住,至于他儿子那里,他没有太好的办法。”

刘裕笑道:“原来这个喜宴,是你想要结交贵人的机会啊。明白了,那今天你的表现可得好点,不要太贪吃才是。”

刘穆之哈哈一笑:“这是自然,有了富贵,想吃什么吃不到呀。走吧,寄奴,我们进去。”他说着,整了整衣衫,调整了一下呼吸,昂就向前走。

一辆上好的桦木马车缓缓地在江家的门口停下,赶车的车夫跳下了前辕,拿起一个精致的小木札,放到了车后,上了清漆的后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肤色白净,几缕微须的青衣文士,走下了马车。

江氏兄弟的双眼一亮,连忙就迎了上去,穿着蓝衣的江播笑着拱手道:“张别贺肯大驾光临,我江家真的是蓬荜生辉啊。”

而这个青衣文士也笑着回礼道:“恩师家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参加呢?”

正在走过去的刘裕和刘穆之停了下来,看着三人在远处寒暄,刘裕皱了皱眉头:“别驾?这也不是太高的官职吧,前面的郡守和长史也有几个,但是没哪个象江氏兄弟这样热情出迎啊。”

刘穆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张别驾的口音听起来象是南方会稽一带的,难道和沈家一样,是当地吴兴的豪族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这位庐江别驾张法顺,可是最近朝中的红人,二位以后如果有意仕途的话,可是要留意这些人的情况啊。”

刘裕的脸色一变,扭头向后看去,却见刘林宗仍然是那天的一身打扮,只是今天,身边站着的却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文士,面如冠玉,开始蓄起了胡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上下打量着刘裕和刘穆之。

刘裕笑道:“您来了呀,刘先生,今天也是来参加江家的婚礼吗?”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朝中的官员里,好像没听过有刘姓位高的,自从名士刘倓死后,就只有今天的尚书仆射刘耽了,请问先生,可是刘仆射化名呢?”

刘林宗笑着摆了摆手:“这位小友,不必这样多猜测,我等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随缘即可,名字只是个代号,又能代表什么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若是有缘的话,我们的身份自然会公开的。”

刘穆之的胖脸微微一红,拱手道:“是晚辈唐突了,还请前辈不要介意。”

刘林宗看向了刘裕:“刘里正,上次我看到你在讲武大会上的表现,实在是太精彩了,这回我故地重游,带了一位新朋友过来,这位是我的忘年交,姓李,名致之,这回与我同游京口,想不到在这里和你相遇。”

那名叫李致之的白衣文士对着刘裕行了个礼:“久闻刘里正的英雄气概,神往不已,想不到今天能当面得见,真是在下的幸事。”

刘裕连忙回礼道:“兄台太看得起刘某了,不过是个村野武夫,没什么好值得夸耀的,而且,我现在已经不是里正了。”

刘林宗有些惊讶,奇道:“哦,不是里正了?是何原因呢?莫非是那天得罪了刁刺史,他事后报复?”

刘裕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只是刁刺史以天子节杖下令,要京口百姓为国出力,加征重税,并要晚辈督办此事,晚辈并不认同刁刺史的做法,所以就辞去里正之职了。”

刘林宗点了点头,轻抚长须:“原来是这样。也好,你和刁刺史终不是一路人,在他手下听差,以后估计也不会顺心,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有一袭长技,何患无事可做呢?”

说到这里,刘林宗看向了已经被江朗亲自领着向门内走的那个张别驾,微微一笑:“就象这位,在妹妹嫁入宫中前,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呢?”

第六十七章 贵客临门暗流涌

刘穆之看着走向门内的张别驾,心中一动,说道:“难道这个张别驾,就是最近妹妹入宫的那位会稽张法顺?”

刘林宗有些意外地看着刘穆之:“阁下也知这朝堂中事吗?”

刘穆之不好意思地脸上肥肉抖了抖:“这个,在下好歹也是个士人,也能知道些消息,听说这个张别驾的妹妹,是出了名的美人,在三吴一带非常有名,特地给会稽王看上,进献给圣上的,一入宫就成了才人,,而最近还因为圣上宠爱张才人,连带着她哥哥张法顺也被授予庐江别驾一职呢。”

当今的晋朝朝堂,皇权与相权之争非常激烈,各大世家,以宰相谢安为,多年来一直轮流执政,虚君实权,皇帝不过是傀儡而已,象大权臣桓温甚至还行过废立天子之事。

桓温死后,当今的孝武帝司马曜在位,终于想要收回皇权,而最近他拜自己的亲弟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录尚书事,与谢安并列宰相,就是其意图的体现。

只不过谢安这样的大世家精明过人,在与称霸荆州的桓家达成共识之后,抢先为孝武帝安排了太原王氏的分支,王蕴之女,王恭之妹的王法慧作为皇后,以此来加强对皇帝的控制。

而不甘受到谢家,桓家这些大世家控制的皇帝和会稽王,则反过来搭上了太原王氏的另一分支,王坦之之子王国宝,以其堂妹作为会稽王妃,以对抗谢安,王恭,桓冲等世家。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三吴地区的名门,会稽张氏的女儿选入宫中作为才人,以制衡王法慧。

这位姓张的庐江别驾,就是会稽张氏的子侄,名叫张法顺,在三吴一带的土著侨姓之中,算得上是名头响亮的后起之秀,因其妹妹正得宠,而其本人也有才,得到了会稽王的亲自保举,可谓春风得意。

今天这位新官上任的青年才俊,出现在一向有名士之称,主导着清议风评的江家婚礼之上,其用意如何,不言自明。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一向在京口,但也听到刘穆之说过不少这些朝中的事情,和刘毅等人也会在吹牛喝酒的时候聊上一会儿,并不是普通的乡野村夫,毫无见识,一听到几人这样对话,他心里马上就明白了。

想到这里,刘裕正色道:“既然这位张别驾来了,那我们更有必要进去看看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脸色一变,因为,一架步辇正向这里行来,与一辆装饰得很好,用了很考究的紫檀木制成,雕了各种鱼鸟图案的马车并排而行,步辇被八个身着紫色道袍的壮汉抬着,二十余名蓝衣执剑弟子在一边护卫随行,而上面端坐的,可不正是那天师道的教主孙泰?

孙泰也同时现了刘裕等人,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刘林宗的身上,饶是镇定如他,也是脸色一变,连忙从步辇上走了下来,向着刘林宗就要行礼:“贫道…………”

刘林宗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您就是天师道的孙教主吧,可能阁下认错人了,在下姓刘,双名林宗,江州人士,今天与这位李贤弟结伴而来,正好碰到这家有喜事,所以想要进来蹭一杯喜酒罢了。”

孙泰的嘴角勾了勾,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转而笑道:“原来是刘先生,贫道稽了。您远道而来,这京口的民风好客,今天江家在这里办喜事,您大驾光临,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从另一辆豪华马车上走下了一位长髯飘飘,四十岁上下的文士,与刘林宗和那李致之,包括那天的杨林子不同的是,他穿的衣服很精巧细致。

一身上好的青色绸缎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显然,这位并不是那种高门世族位喜欢饮五石散的子弟,也不需要穿宽大轻松的袍服以散去药劲,刘裕一看便知,这位应该是个三吴地区的本地豪族,而他腰上挂着的一块“沈”字玉佩,就说明了他的身份。

刘裕的心中一动,吴兴沈氏,向来是江东的土著大族,东晋政权刚刚南渡之时,大权臣王敦几次作乱,就是得到了吴兴一带的沈氏豪族沈充的大力支持,一度成功地控制了中央政权,但失败之后,沈家也遭遇了大祸,沈充一支被斩尽杀绝,其他家系虽然得以保留,但也是元气大伤,许多几百年来占着的家族产业也被王,谢,庾家等南渡外来世家所瓜分。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代,沈家又出了个中兴之人,吴兴沈警,乃是当世的饱学宿儒,一部左氏春秋治得极好,就连谢安也对其刮目相看,几次想引他出来做官,但他都是避而不就,安心在家里做他的豪族。

刘裕正想着此人是不是沈警,却见这个中年文士对着刘林宗抱拳道:“刘先生,在下吴兴沈警,这厢有礼了。”

刘林宗微微一笑,还礼道:“沈先生一代饱学大儒,今天得见尊容,实在是平生之幸事啊。只是…………”刘林宗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在一边的孙恩,说道,“先生今天为何会和孙教主一起出现呢?”

沈警笑道:“三吴一带,天师道非常流行,沈某自幼即师事天师道的上师杜真人,也是孙教主的师父,算起来,沈某和孙教主还算是同门师兄弟呢。”

刘林宗的嘴角勾了勾:“原来沈先生和孙教主是同道中人啊。这么说,您这回前来京口参加江家的婚礼,也是孙教主邀请您来的吗?”

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从门内响起:“想不到我江家区区的一场嫁女喜事,竟然有这么多贵客光临,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刘裕等人向着门口望去,却只见一个年过五旬,一派大师气质的老者,头戴逍遥巾,身穿宽袖大袍,在那江播与江朗的陪伴下,飘然而出,身后跟着十几个仆役与侍女,一看此人的气质,毫无疑问,就是江家的家主,曾任过州郡刺史的江敳。

第六十八章 鱼羊合鲜品佳肴

江敳面带微笑,看着刘林宗:“不知是哪阵风把刘兄和李兄吹到这里了。前几天就有子侄说好像看到您,老夫还不信呢。”

刘林宗哈哈一笑:“今天刘某只想当个闲人散人,江兄,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只想讨杯水酒喝,也沾点喜气。”

江敳与刘林宗对视一样,眼神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在与沈警和孙泰也寒暄过后,他向着里面作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进吧。”

江播和江郎忙不迭地带着手下们,把刘林宗和沈警等人引进了院内,而沈警的目光落到了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刘穆之身上,笑道:“贤婿,来,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刘裕心中感叹,看起来今天这江家的喜宴,来者非富即贵,绝不是个简单的婚礼,自己的身份地位,跟这些人相差太远,就是那刘林宗,看起来其身份甚至要在江敳之上,但跟这些认识他的人全都是心照不宣地打哑谜,似乎是不愿在自己面前暴露他的真实身份,以免无法平等相交。

想到这里,刘裕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无论自己在京口如何地有名气,但毕竟这里只是个乡下地方,跟高门世家,豪门贵族的世界,仍然是天上地下。他咬了咬牙,对刘穆之低声道:“胖子,你确定要吃今天这顿饭吗?”

刘穆之的眼中闪闪光,回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岳父泰山大人点了头,这顿饭,没什么不能吃的。寄奴,跟我来!”他说着,拉住了刘裕的手腕,直接就向门里走去。

江敳看着刘裕,微微一笑:“刘裕,欢迎来我江家。你是京口本地的豪杰,老夫来京口这两年,一直无缘相见,今天你肯来,老夫高兴得紧啊。”

刘裕听到这话,心中对江敳多了几分亲切感,暗道此人毕竟是饱学宿儒的家庭出生,见识跟那刁逵相比那是高了几档,起码对自己这样的人也是能和颜悦色,也难怪能看上刘穆之这个穷鬼,招之为东床快婿了。

刘裕一拱手,朗声道:“刘某不才,这两年一直没有来拜见过江先生,实在是惭愧得紧,向江先生赔罪了。”

江敳笑着摆了摆手:“刘裕,你是蒜山乡的里正,并非老夫这里的,生活没有什么交流,这很正常啊,这京口的大户人家不少,你也不可能一一拜见。倒是老夫,一直没有去结交你这条英雄好汉,是我的错啊。”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红:“刘某不过是个成天打架伤人的泼皮混混,哪是什么英雄好汉啊,老先生实在是折煞我了。”

江敳笑着摇了摇头:“你前两年得的这个讲武魁的情况,老夫没见过,不作评论,但前几天打擂台的那次表现,英雄好汉四个字,当之无愧!老夫现在也是京口人,你给我们京口父老长脸了!”

刘裕的心中有点小得意,这确实是他有生以来最爽的一件事,他一拱手:“这是我刘裕作为一个京口人应该做的。即使我做不到,也会有别人能出来。咱们京口,最不缺的就是热血男儿,英雄豪杰。”

江敳点了点头:“京口确实是个好地方,好了,也不多说了,我的女婿大概也饿了,来来来,咱们进屋吧。”

一刻钟之后,刘裕和刘穆之坐在大厅正房的两张偏席之上,看着上座的宾客们频频把酒言欢,那刘林宗本来是要给引为上座的,但他坚决不肯,最后江敳只好安排了一个中间的位置让他坐,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神秘的刘先生才是今天的主宾。

三吴的土豪大族,孙恩的天师道中人,还有来自建康的一些退休官员,都争相与之交杯把盏,不知不觉中,倒象是这刘林宗成了宴会的主角了。

刘裕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位刘先生究竟是何身份,这么多达官贵人对他如此推崇,喝完这顿酒之后,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

刘穆之手里握个一个螃蟹,吃得满嘴都是膏黄,一边吃,一边摇头道:“寄奴啊,这么好吃的饭,我们是很少能吃得到的,你有什么疑问回去慢慢想,先吃饱了再说啊。”

刘裕摇了摇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螃蟹,目光又落到了一个大碗之中,皱了皱眉头:“这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刘穆之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螃蟹壳子,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个大碗,伸出筷子,挑起一片宽约手指,长如韭叶的东西,笑道:“此物,名叫水引。”

“水引?什么东西啊。”刘裕奇道。

刘穆之笑着一指一边的一小碗莼菜粥,说道:“我们江南之地,向来是水稻种植,产米粮,而北方则是食五谷,有粟米和小麦,那小麦可以磨成粉状,然后聚粉成饼,揉成一大团,再弄成这般大小,下到汤里,就是这样一片片的,号为水引!”

刘裕从没见过这种在后世被称为面片或者是馄饨的东西,他嗅了嗅这碗汤,一股羊肉的香气四溢,而水中除了这些水引片外,还漂着几块肉片,他夹起一筷,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这是羊肉片,我吃得出来。”

但他话虽然这样说,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羊肉吃起来全无腥膻之味,又与自己平时难得吃过,所以印象极为深刻的那种羊肉味道很不一样。

说着,他又捞起了一片水饮,吃了起来,当两排牙齿咬破水引皮的一瞬间,刘裕的舌头与水引中间包裹着的一团滑腻来了个亲密接触,一股鲜味,顿时浸满了他的口鼻之间。

刘裕一边细细地品嚼着,一边讶道:“这,这水引里包着的又是什么东西?”

刘穆之的喉结动了动,把一片水引给咽了下去,他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着这股子鲜味,喃喃地说道:“这是鱼片加上虾糊混在一起,鱼羊合鲜,以前我只在书上见过,可今天,我终于算是吃到啦!”

说到这里,刘穆之突然眼角边流下了两行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要是以后吃不到了怎么活!”

第六十九章 槟榔之辱无地容

刘裕给刘穆之这么一说,不自觉地把嘴里的一块水引多嚼了两口,那种羊肉和鱼虾肉混在一起,居然如同起了化学反应一样,羊肉的膻味和鱼虾的腥气全都荡然无存了。

刘穆之一边大口喝汤,一边笑道:“寄奴啊,当年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四处碰壁,举步维艰,就连吃饭都困难。结果他的弟子们就去下河捉鱼,又牵回了一头羊,杀了吃,把鱼肉和羊肉放在一起煮,味道出了奇的好!”

“要知道孔子可不止是一个大儒者,也是一个美食家,不可三日不知肉味。他觉得好的,那一定是人间美味。从此这个鲜字,就这么来了。就是鱼和羊放在一起,明白了吧。”

刘裕哑然笑道:“原来这个鲜字是这么来的呀。长见识了。”

二人一边这样边吃边聊,一边看着大厅中的那些宾主们的寒暄,刘裕突然现刘穆之已经吃完了,这会儿正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座席之上,那个小榻之上最后剩的一碗莼菜粥,显然是产生了兴趣。

刘裕知道这刘穆之平生没别的大爱好,除了看书外,就是喜欢吃,今天厚着脸皮来老丈人家蹭喜宴,一是要向天下宣示自己是江家的女婿,二来嘛,也绝对不会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刘裕笑着把这碗莼菜羹递给了刘穆之:“胖子,吃吧,别客气。”

刘穆之舔了舔嘴唇,显然,理智和他的食欲正在他的体内战斗,他摇了摇头:“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你的饭啊。”

刘裕笑道:“这莼菜鸡丝羹虽然也很好吃,但毕竟是我们江南的特产,平时也能吃得到,那鱼羊合鲜水引汤我已经吃完了,螃蟹也吃过了,现在挺饱的,这碗就给你吧。”

刘穆之哈哈一笑,接过了这一大碗飘着莼菜香味的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寄奴,今天你帮了我大忙,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会还。”

刘裕心中暗叹,刘穆之毕竟是读书人,脸皮还是有点薄的,如果不是自己在他身边给他撑场子,很可能他就不会进来了。这个江家女婿,他当得也挺窝囊的,给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排斥,连这种喜宴也没他的份,即使是现在,江老先生在招呼着刘林宗、沈警等人,而江播和江郎却完全没有过来跟自己的姐夫说几句话的意思,人情冷暖,以至于斯。

不过刘穆之现在显然没有在想这些事情,他吃完了碗中最后的一口羹,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这个做工精致的青瓷碗碗沿,又闭上了眼睛,好好地回味了一番,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天天有这么多好吃的,那人生也就没有遗憾啦。”

刘裕勾了勾嘴角,今天在宴会开始的时候,江老先生就向着全场的宾客介绍过刘穆之,现在酒足饭饱,按说来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有些京口本地的宾客们,已经开始告辞,准备离开,一直都很嘈杂的大厅,这会儿变得更加人声鼎沸了。

“胖子,也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却只见厨房的方向,走过来了几个仆人,与上菜时一人一个小盘子不一样,这会儿他们是每人端着一个大木盘,上面放着一堆堆的黄色的,龙眼大小的水果,看起来,足有十几斤重呢。

刘穆之笑了起来:“我怎么就忘了这一碴事呢,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肚子是会胀的,要吃些槟榔以消食才是。走,寄奴,我们去拿些槟榔吧。”

在这个年代,交州和广州一带产槟榔,而三吴地区也有少量的槟榔出产,当然,只有有钱人才吃得起,象刘裕和刘穆之这样的穷人,连见都很少见到。

刘裕的眉头一皱,事实上,从小到大,刘裕很少有吃饱饭的时候,饥饿才是他自小时的童年记忆:“胖子,你这怎么一套一套的?这槟榔不是我们穷人吃的东西,还是走吧。我看,他们也没把这东西给我们嘛。”

刘穆之摇了摇头:“寄奴,你不知道,这些是大户人家的吃法,吃完饭后都要消食的,这些槟榔既然端了上来,就是给我们自取的,走,我们去拿吧。”

他说着,直接就向着摆在大厅一侧的四大盘槟榔走了过去。

刘林宗等人一个个上前拿了槟榔,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谈笑风生,刘裕的心也放了下来,看起来,这东西真的是自己去取的,而且,现在整个大厅里似乎也没有人在乎这些槟榔被谁取走。

刘穆之走向了一大盘槟榔,他那肥嘟嘟的手已经从袖子里伸了出来,准备去取堆在盘子中央,最大的几个槟榔了,而他的两眼,也开始放光。

“且慢!”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刘穆之的身边响起,这个声音让刘穆之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刘穆之吃惊地扭过了头,才现江播的脸上,尽是怒容。

刘裕的心一沉,暗道糟糕,最怕生的事情还是来了,今天江播和江郎早就看到过刘穆之,却是视而不见,可忍了一整场宴席的江家兄弟,终于在最后还是爆了。

刘穆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小舅有何指教?”

江播的嘴角勾了勾:“请问姐夫,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刘穆之的笑容在渐渐地消散:“饭吃完了啊,取几个槟榔来消个食,不可以吗?”

两人的对话声在大厅里回荡着,这时候正在交谈的其他人都停下了对话,齐齐地看了过来,这让他们二人说的每个字,都能清清楚楚地传到大厅里的百余名宾客的耳中。

江播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姐夫,小弟以为,这槟榔,你是吃不得的。”

刘穆之就算是泥人,也有几分火性,脸色一沉:“我怎么就吃不得了?”

江敳一看事情不对,立马站了起来,袍袖一拂,声音中带了几分愠意:“江播,今天是我们江家大喜的日子,不要让人看笑话。”

第七十章 莫欺匹夫一时穷

江郎冷笑道:“不是我们要人看笑话,实在是姐夫自取其辱啊。今天我们本来没有请他,他不请自来,一通胡吃海塞,现在吃饱了又要吃槟榔。我的姐夫啊,这槟榔是成天吃饱饭的人消食用的,你现在成天有几顿饱饭能吃?你就没想过我姐姐现在吃什么吗?”

在场的宾客们全都哄堂大笑,除了刘林宗的脸色平静外,就连站在孙泰身后的孙恩,徐道覆等人也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几乎每个音符,都直钻刘穆之的耳朵里,让他无地自容!

刘裕的双眼通红,鼻孔里喷着粗气,两只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他本以为江氏兄弟只是会说刘穆之几句,尤其是对刘穆之没带夫人来加以责难,但没有想到,这二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如此羞辱自己的姐夫,刘穆之的声望,于今尽毁!

刘裕大声喝道:“江播,这是你的姐夫,你觉得这样说,合适吗?”

江播的白眼一翻,鼻孔对着刘裕:“刘裕,这是在我们江家,不是在你的擂台之上,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我这个姐夫要是做得好,那我也不会说他啊,是他自己太过分了,丢的是我们江家的人!”

江郎也在一边冷笑道:“你刘大侠今天不也是跟着我们的好姐夫过来蹭吃蹭喝的吗?怎么,螃蟹和鱼羊合鲜水引汤吃了,要为他打抱不平了?”

刘裕怒冲冠,厉声道:“这是起码的道理,他是你们的姐夫,你们江家当初嫁女儿时并没有嫁人家穷,今天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侮辱人?”

江播眉头一挑,大声道:“是爹要嫁姐姐给他,我们兄弟可从没有同意过。今天他的表现就是证明了,烂泥是糊不上墙的!”

江敳双眼中精光一闪,怒道:“无知小儿,胡言乱语。江家现在还轮不到你们作主,去向你们的姐夫赔不是去!”

刘穆之突然开了口,他摇了摇头,淡然道:“岳父大人,不用这样了,二位舅爷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强行压他们亦是无用。今天小婿不请自来,又没有带您的女儿同来赴宴,落人话柄,是自取其辱,怪不得别人。”

江敳的眉头一皱:“别这样说,老夫同意过…………”

刘穆之叹了口气:“小婿感谢您的恩情,但是您不能左右别人的意志,今天我刘穆之在此誓,若不出人头地,以后再也不踏入江家一步!”

江播和江郎哈哈大笑起来:“姐夫,不是我们看不起你,就凭…………”

刘穆之直接没理二人,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唱道:“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青山不改绿水流,寻常巷陌有鱼龙,一日教我遇风云,八荒**任我游。”

刘裕也跟着刘穆之携手而出,边走边唱,二人心中的万般委屈与愤怒,尽化在这歌中,余音绕梁,久久不止。

刚才厅中那些面带嘲讽之色的宾客们,也都刮目相看,肃然而立,直到二人已经走出大门,看不到身影时,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刘林宗静静地看着二人出门,一边的李致之低声道:“我看刘穆之气度不凡,又有才学,他日必非池之中物,明公是否要将之招致幕下?”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端起一碗酒,轻轻地呷了一口:“只怕他的岳父不会让我们占了这个先机的,大战将致,即使是江公,只怕也不能安坐了吧。至于刘裕…………”说到这里,他收住了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刘裕和刘穆之就这样走出了江家大宅,走在乡间的路上,轻风吹拂着二人的须,路边不时地有在地里劳作的农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向着二人笑着打招呼,可二人却如行尸走肉,一言不。

刘裕知道,不出一天,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口,他开始越地担心起刘穆之将如何渡过这个难关了。毕竟,这是一个读书人,贪吃归贪吃,但给人这样侮辱,却是从没有过的事。

刘穆之在一处荒丘边上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已经是泪水横流,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一不可收拾。

刘裕心中一阵酸楚,从怀里掏出一块汗巾,递了过去:“胖子,你要是想哭就好好地哭出声来吧。没事的。”

刘穆之接过汗巾,盖在自己的脸上,默然半晌,静静的微风拂过这处荒丘,仿佛是刘穆之在轻轻地呜咽着。

许久,他才摘下了这块布,而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戚容,他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让寄奴见笑了。”

刘裕咬了咬牙:“江家兄弟,着实可气,得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为你出气。”

刘穆之摇了摇头:“没用的,寄奴,就算你用拳脚来对付他们,吃官司不说,他们也不可能服气。他们毕竟是权贵子弟,看不起的,是我们的出身,只有官做的比他们大,权势盖过他们,才会让这种人转而服气。”

刘裕叹了口气:“天底下最难获取的就是权势了。胖子,你我不是没有才能,只是缺乏出头的途径和机遇。连刁家兄弟这样的人渣都可以位居高官,我们却是报国无门,出头无望,只能说世道不公啊。”

刘穆之咬了咬牙:“以前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可以抛下家庭,想要从军报国,但现在我终于清楚了,你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一辈子都窝在家里,要出去做事,让自己的人生变得精彩。”

“我自问还是有几分治国安邦的本事的,明天,我就去广陵谢将军的幕府中应召,我想,如果有机会能见到他,一定是有机会的!”

刘裕哈哈一笑:“好,你就需要下这个决心,不然真的是太可惜了。我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这几天也会出。”

刘穆之点了点头:“行,今天你帮了我大忙,我请你吃饭。”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不是吃过了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那顿饭是在江家吃的,我现在恨不得把这些吃进肚子里的全吐个精光,也不用占他家的情。寄奴,这顿饭不算,我说的是,我自己要请你吃一顿。”

第七十一章 穆之受辱求功业

刘裕眉头一皱:“这时候去你家?我们刚吃过饭啊,这会儿也吃不下。再说…………”

说到这里,刘裕欲言又止,刘穆之哈哈一笑:“怎么,你觉得我是在江家受了气,回家要找老婆出气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这回你夫人连去赴喜宴都不肯,显然是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可能她也听到今天的事了,我一个外人在场,是不是不太合适?”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很合适,太合适了。我就是要让老婆知道,是你刘裕,而不是她的兄弟,才是能跟她丈夫一起走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她是大户高门的小姐,但不能看不起我们兄弟。”

刘裕收起了笑容,直视刘穆之:“胖子,你觉得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她也跟她的两个兄弟一样势利吗?”

刘穆之自信地笑道:“不,我夫人倩文,是她看上我的才华,才主动提出要嫁我的,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我身边陪我读书,我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地喜欢我这个人,她兄弟是她兄弟,但她的见识,是和我岳父一样的。”

刘裕点了点头:“如此就好。胖子,你拉我去吃饭,只怕也是想向你夫人请求,让你离家求功名吧。”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寄奴啊,别人都说你是一勇之夫,但只有我才知道,你的心思非常缜密,绝不是无谋之人。既然给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倩文很爱我,舍不得我离开,如果我不拉上你结伴而走,她只怕是不会同意的。”

“今天我受了辱,正好有个好借口,从这点上来说,江家兄弟也帮了我忙,趁着这股子劲头,我可以向倩文提出离家求功名的事。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但这回我不想让她误会是我要借她娘家的权势求官,所以,我得拉上你。”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事你也考虑了很久了。好,胖子,这回我帮你,但是我有言在先,一时半会儿我还不能离家,有些事情我还要安排好才能走。”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不是昨天就说过,你可以随时走吗?”

刘裕摇了摇头:“从今天的事情,我越地觉得,求功名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就好比你,如果要白身从军应募,真的可以见到谢将军吗?”

刘穆之默然无语,双眼中光芒闪闪,陷入了沉思,显然,这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也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

刘裕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有个士人的身份,但家道早已经中落,往上几代人都没有在朝廷任过京官,在那些个高门世家看来,与寒人无异。今天江家兄弟对你是这个态度,难保谢将军或者是其他的高门子弟也没这样的想法。所以,为了见到他们,我们还得备点钱才行。”

刘穆之眉头一皱:“所以你还得继续去赌钱?这条是邪路,不能走啊。”

刘裕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邪路,这事情会让人上瘾,越来越离不开,但是没有办法,我需要钱,你也需要钱。无论是我们从军之后家人的开支,还是从军时为了见到谢将军,所需要的打点费用,都是不可或缺的。现在我手上只有三千多钱,要想走开,起码要七千钱才行。除了靠赌,还有什么来钱快的办法?”

刘穆之摇了摇头:“赌博是有巨大风险的,再理智的人,在那种环境里也会失去冷静,更不用说你并没有多少赌博的经验,全是自己摸索来的,跟同样没赌过钱的刘毅、何无忌他们玩,也许还可以,但要是碰到真正的高手、老千,只怕会输得很惨。”

说到这里,刘穆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再说了,这个赌场是天师道开的,我总觉得不对劲,他们在各地的信众极多,受到的捐赠也多,根本不至于要用开赌场的办法来赚钱啊。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的。”

刘裕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能有什么阴谋?不过是因为那些北方流民喜欢这一种游戏,所以天师道才投其所好罢了。我们京口人因为上次卢悚谋反的事情,恨死了天师道,他们也能用这种办法来重新取得我们的信任。”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但愿是我多虑了,不过寄奴,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也许见到谢将军,并不需要什么打点。”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胖子啊,你就是个书呆子,不知这世事。谢将军也许是求贤若渴,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人家是位高权重,身在府中,那看门的人,你怎么过?怎么才让他们能去通报呢?”

刘穆之咬了咬牙:“这回不同以往,谢将军是为了抵抗秦军南下,才广招贤才的,我想,不会有人敢拒绝我。”

刘裕叹了口气:“也正是因为广招贤才,所以四面八方,有本事的,没本事的,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跑过去,谢将军就是不眠不休,也不可能见到每一个人的,到时候你不把外面看门的人,通报的人给打点好了,人家把你往后排个十天半个月,你这事基本上也就没戏啦。”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我这两年当了个里正,衙门里的事情,多少也知道这些,就是在京口这地方,也少不得一些人情孝敬,更别说那镇北将军府了。好啦,胖子,咱们先不说这个了,此事我还会再考虑一下,先去你家喝酒吧。”

刘穆之的眉头舒缓了开来:“对,醉里乾坤大,一醉解千愁,喝完了再说。”

刘裕看了看天色,已过申时,天色开始渐渐地昏暗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好,那事不宜迟,正好去你家里吃晚饭吧,喝完了酒我还得早点回去,万一真的不赌钱的话,也得跟人借点盘缠呢。也许,檀兄弟他们还能帮我一把呢。”

第七十二章 秀发换酒总是情(求推荐票和打赏)

半个时辰之后,蒜山乡,刘穆之家。

昏暗的房间里,灯光在微微地跳动着,一个半旧的烛台里,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灯油,支撑着火苗的燃烧,把三个人的影子,映在了墙上,长长的。

刘穆之与刘裕相对而坐,各自跪坐在一个破草席上,二人的面前各自放着一张小几,上面空空如也,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妇,坐在刘穆之的身边。

她荆钗布裙,一头乌黑的秀,柳眉凤目,容貌端庄,虽然这一身平民的打扮,但仍然难掩其风华,可不正是那刘穆之的妻子江倩文?

刘穆之干咳了一声,对着江倩文说道:“夫人,今天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江倩文幽幽地叹了口气:“妾身早就劝夫君不要去赴宴,就是怕出这样的事,我的那两个兄弟,都是尖酸刻薄的人,就连爹爹也难以管束。今天夫君受的委屈,妾身愿意一力承担,只要能让你心情好点,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刘穆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我与夫人在一起,却是没有遗憾,你兄弟的事情,与你,还有岳父大人无关。再说了,也是因为我到现在一事无成,这才给你的兄弟看不起,也不全怪他们。”

江倩文凤目之中水波流转,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刘裕:“多谢刘大侠仗义相助,今天多亏了你在场,不然,不然妾身还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收场呢?”

刘裕淡然一笑:“这本是我应该做的,我和穆之是自**好,今天我不帮他出头,谁帮他出头?”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好了,夫人,今天我只想请寄奴好好地喝一杯,一来是为了答谢,二来嘛,也是为了饯行。”

江倩文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饯行?什么意思?刘大侠要远足?”

刘裕摇了摇头:“不,我是准备从军报国,建功立业去了。”

江倩文轻轻地“哦”了一声:“刘大侠不管家中的老母和幼弟了吗?”

刘裕笑道:“胡虏即将南下,大战一触即,这正是男儿建功沙场,搏取功名的好机会。这几天我在赌场赢了不少钱,足够家人一时之用了,等打完了仗,我再回来便是。再说了,在军中应募,也是有军饷的。”

江倩文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穆之:“刘大侠说的很好。夫君,你满腹才华,这建功立业之事,也不应该落于人后,妾身以为,你最好和刘大侠结伴投军!”

刘裕的心中一动,他没有料到,江倩文居然会主动叫刘穆之去投军,二人这一路上,还商量了很多江倩文不愿意刘穆之出来时的应对之策呢,没想到直接不用了。

刘穆之也有些意外,奇道:“夫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往我哪怕去建康和广陵城,你都是百般不愿,为何现在要我投军去?”

江倩文幽幽地叹了口气:“夫君想要建功立业,搏取功名的心思,妾身岂会不知?只是妾身一直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妾身还没有给夫君怀上一男半女,不舍得让夫君远行。”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刘大侠说得对,这回的机会实在难得,谢将军建幕,广收英才,不同于平时的朝廷选士,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一定可以出人头地。而且,夫君今天受辱于妾身的两个兄弟,就是因为身无功名。妾身知道,夫君心高气傲,必然不会通过妾身去向娘家,向爹爹求官,所以,妾身又怎么能阻止夫君呢?”

刘穆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夫人深明大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倩文站了起来,对着刘穆之微微一笑:“夫君和刘大侠但且稍坐,妾身这就去取酒来。”

江倩文说着,向着刘裕微一欠身,点头行礼,然后就走出了屋子,刘裕长叹一声:“胖子,有这样的老婆,这辈子不会有遗憾了。”

刘穆之笑道:“那是,娶到她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我忘了家里没酒了,还要她去现沽,让寄奴你久等了,抱歉。”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今天这顿酒,我喝定了。来,胖子,咱们聊聊投军后的事情吧。”

半个时辰之后,刘穆之的眉头微皱:“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来?村头的李家酒肆来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啊。”

刘裕也有些紧张:“天色已晚,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

二人正要起身,却听到江倩文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妾身回来了。”

刘穆之和刘裕相视一眼,坐了下来,只见江倩文推门而入,右手里抱着一小坛酒,而左手则拎着几个荷叶包裹。

刘穆之奇道:“夫人,你去哪儿了?沽酒要这么久吗?”

江倩文的神色有些奇怪,摇了摇头:“除了沽酒外,还买了一些下酒菜,刘大侠和夫君相聚,共商大事,喝酒怎么可以没有小菜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几个荷叶包放在了小几之上,打开之后,一阵肉香扑鼻而来,只见一个包裹里放着猪头肉,另一个荷包里放着酱鸭,第三个荷包里装着风鸡,最后一个荷包里则是一包醉虾,随着酒坛被打开,肉香与酒香混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

对于刘穆之和刘裕这样的家庭来说,如此丰盛的晚餐,即使是逢年过节,也很难吃到的。

刘穆之吃惊地张大了嘴:“夫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家里哪来的钱?”

刘裕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但他的目光落到了江倩文的身上,却突然现,走时还是荆钗布裙的她,这会儿却是用了几方青帕包头,而青帕之下,却是见不到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了。

刘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原来江倩文居然是剪了自己的一头秀,卖与那些做女红的人家,换来的钱给自己和刘穆之沽酒和买来下酒菜。

刘穆之显然也反应了过来,他一下子抓住了江倩文的素手,眼中泪光闪闪:“夫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做?”

江倩文微微一笑:“只要能让夫君高兴,这又有何妨?夫君若不在家,妾身也无须把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好了,酒快凉了,夫君和刘大侠请用。”

第七十三章 义无反顾入赌场(求推荐票和打赏)

一个时辰之后,刘裕与刘穆之站在村外的一处小丘之上,月光如水,散在两人身边,夜风微凉,轻拂着他们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把二人严肃的表情,衬托无疑。刘穆之的眼中泪光闪闪,刚才在喝酒的时候他一直有说有笑,但是,现在,到了这个地方,这个七尺男儿,终于也到了伤情之处,忍不住开始哽咽了。

刘裕叹了口气:“胖子,你应该好好珍惜你的夫人,这样的妻子,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得到的。今天她为了挽回你的自尊,不惜断沽酒,今年如果达了,一定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刘穆之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行我若不能功成名就,就不回来了!”

刘裕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家。胖子,等我三天,三天之后,我们结伴去广陵!”

刘穆之睁大了眼睛:“你终归还是要去赌钱吗?”

刘裕沉声道:“你夫人为了你能安心去投军,都作了这样的牺牲了,我去赚点钱有什么不可以的?本来我还有点动摇,但是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几天你在家整理行装,尤其是你的那些个宝贝书,能带的多带些上路,钱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

刘穆之咬了咬牙:“那我跟你一起去赌场,多少能照应点。”

刘裕哈哈一笑,轻轻地一拳击在刘穆之的胸口:“得了吧,死胖子,你最近运气太衰了,樗蒲这东西,是要讲气运的,你把坏运气带了过来,那我还怎么赢?”

刘穆之的胖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急了:“但我实在是,实在是不能放心啊。”

刘裕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他一边挥手打着招呼,一边让他的话顺风而来:“你来了我就不能放心啦。胖子,这几天多陪陪夫人,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临江仙酒楼,已经没几个客人还在楼下了,初更将过,街上的行人和酒坊里的客人们都很稀少,大概只有那新开的金满堂赌坊,才是唯一热门的地方吧。

刘林宗与李致之相对而坐,今天他们不用再包下整个二楼,因为只有他们这一座客人了,温火轻煮着一壶小酒,而刘林宗的脸上却带着微笑,举盏浅饮。

李致之叹了口气:“明公为何仍然如此兴致?你所看中的两个人今天受了这样的屈辱,您觉得他们还会如您所愿吗?”

刘林宗微微一笑,放下了酒盏:“稚远啊,这回你也亲眼见识到了他们两个,觉得我所言是不是过了呢?”

李致之摇了摇头:“确实一个是英雄豪杰,另一个是治世良才。得之可成大事,但这样的人,出身不高,容易给那些权势高门打压,我担心的是他们受了气后,有可能一蹶不振啊。”

刘林宗笑道:“要是心理不够强大,那也不是我想要的人了。从他们走时唱的那歌,难道你听不出他们心中的不平与愤怒吗?有这股子气在,不怕不能成事的。”

说到这里,刘林宗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我真正担心的不是刘穆之,他毕竟读书多,他的岳父也不会对他坐视不理的。倒是刘裕,听说前一阵他在那金满堂赌坊赢了不少钱,这两天不知为何没去,但是出了这事…………”

说到这里,刘林宗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

李致之不解地说道:“金满堂不就是一个小赌坊吗,听说是天师道开的,难道,这中间有什么玄机?”

刘林宗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这里已经查清楚了,这个赌坊,背后也有刁家的份子,没这么简单。”

李致之讶道:“刁家?他们不缺钱吧,这小赌坊能赚多少?”

刘林宗笑道:“刁家是想要霸占京口,这里的百姓有多厉害,你也知道了,天生就是最好的战士,控制了此地,就控制了天下的精兵锐卒。刁家没这个见识,但他们背后的王国宝,会稽王,甚至是陛下,都会有这个想法。”

“上次刁逵在刘裕手上吃了大亏,深知此地民风剽悍,不是靠些兵马就能吓住的。至于天师道,他们上次想在那个平虏村里展势力,也被刘裕抢了风头。所以,他们两家现在最恨的就是刘裕这个京口豪杰,来硬的不行,只有软的。”

李致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是说,他们想让刘裕输钱,然后拿住把柄,利于控制?”

刘林宗叹了口气:“刘裕毕竟见识还不是太足,赌博之道,赌的是人心。他做事豪爽,不计后果,也不太懂得见好就收。这些天在赌坊里他一直赢钱,这才是让人担心的,他未逢真正的老千,自信心却是一直在膨胀,要是输的话,只怕会输得很惨。”

李致之眉头一皱:“不是说他赌的数额不大,都是只有几十钱上下吗?这点投入,不至于让他受大的打击啊。”

刘林宗笑道:“那就要看刁家和天师道的本事了,不过我隐隐地有种不好的感觉,这回刘裕会吃亏,还会吃大亏!”

李致之笑着回道:“这么说来,明公是准备出手相助,以结善缘了?”

刘林宗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不,我的小友,这回我不准备出手,如果刘裕真的吃了大亏,谁在此时帮他,谁就是给自己结了个大善缘,现在你明白我要带你来的意思了吧。”

李致之的眼中精光闪闪,看着刘林宗的眼睛:“可是明公为何要把这个善缘留给我呢?”

刘林宗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刘裕只怕以后不是我们谢家能独占的,我们各大家族都跟他结个善缘,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都有好处。毕竟,打仗,我们不行,风流,他不行!给这种人一个出头上位的机会,而不是大家联手打压,国家才能长久啊。”

李致之微微一笑:“明白了,明公,我这就去准备钱,也许,明天能用得着。”

第七十四章 见好就收知进退

金满堂赌坊,混合着赌徒们身上的汗味,酒味,到处都充满着大呼小叫,吆五喝六的声音,而终局后那种铜钱哗啦啦地落袋之声,以及输了钱的人或是懊恼,或是愤怒的吼叫声,在四处回荡着,构成了一出只在这种赌坊里所特有的众生之相。

刘裕哈哈一笑,把面前的一堆铜钱都收回了自己的钱袋子里,这个钱袋,今天来的时候还只有一百多钱,基本算是大半空的,但是现在,却已经快要盖不住里面的钱了,粗略一看,起码有两千多。

卢循坐在刘裕的对面,眼里布满了血丝:“这局是你赢了,咱们再来!”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卢循,有句话说的好,叫见好就收,今天我也赢得差不多了,明天再来就是。不过,也许我今天走了,明天就不来了呢。”

檀凭之一直跟在刘裕的后面叫好不已,听到这话,脸色却微微一变:“不来了?刘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离开过京口过,天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回有了钱,正好够我的盘缠啊。”

魏咏之的几片兔唇张了张:“真的是太可惜了啊,本来还想跟刘大哥多学学赌技呢,你这简直是神了,只要一吼,就能吼到自己想要的点数,能不能教教弟兄们啊?”

一边的众多赌友也纷纷说道:“是啊,刘大哥,教教我们吧。”

“刘大哥,反正你也不赌了,以后就教我们呗,我赚的钱分你三成!”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我只是出去看看,没说不赌啊,这东西太好玩了,我要是没事的时候也想天天来玩呢。教会了你们,我还玩什么?”说到这里,他看着在一边的卢循,“再说了,你们都会了,那庄家就可以关张啦,这赚的抽成钱还不够输给你们的呢。”

众人全都轰然大笑,一边的卢循咬牙切齿地说道:“刘裕,不要太狂了,下一局,你未必会赢,来,咱们接着赌,不赌不是好汉!”

刘裕长身而起,摇了摇头:“今天不赌了,有事明天再说。卢循,我的好兄弟,多谢你陪我这几天,让我赚了这么多钱!”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刘大侠,虽说见好就收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但你赢着钱的时候就这么走了,恐怕不太合适吧。或者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暗道,这几天孙泰一直隐身不见,只让卢循跟自己赌钱,加起来自己已经赢了快四千钱了,他每天都算着离七千钱还差多少,无数次地告诫着自己,一到七千,立马走人。现在他的袋子里已经有了四千一百二十三钱,如果不算要给舅母家的那五百钱的话,已经够数了,这也是他今天要走的原因。

孙泰在孙恩和徐道覆的伴随之下,从楼上缓步而下,刘裕勾了勾嘴角:“孙教主,您怎么还在这里呢?您可是整个天师道的大教主啊,是不是在京口小地方呆得太久了点?”

孙泰微微一笑:“刘大侠,本教有自己的行事方式,这回来京口布道传教,并不是太容易的事,这赌坊新开张不到一旬,就有这么多京口父老前来赏光,甚至不少外地的朋友也是远道而来,贫道也需要多留一阵子。只是刘大侠说要离开京口,实在是有点让贫道失望啊。”

刘裕平静地回道:“男儿志在四方,少年时当游学天下,刘某虽然才学不足,但也想到各地走走看看,增加点自己的见识,见识一下天下的大好河山,不可以吗?”

孙泰摇了摇头:“只怕刘大侠不是想去游学,而是想去投军建功吧。”

此言一出,整个金满堂赌坊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什么,刘大哥是要去投军?”

“不要走啊,刘大哥,当兵没什么好的,还会给人看不起,哪有在家里自在快活呢?!”

“蠢才,你不知道胡虏要南下吗?要是让胡人占了这里,你以为咱们还能在这里过得下去吗?刘大哥,我支持你,跟你同去投军报国!”

“就是,我也跟你走,刘大哥,带上我!”

刘裕摆了摆手:“各位,稍安勿躁,我没说要去投军,只是说要离开一阵子,那只是孙教主的推测罢了,作不得数。”

孙泰笑道:“以刘大侠的这身本事,不投军是可惜了。现在谢将军在广陵征纳天下贤才,很快就会全面募兵,你早晚要去的。不过,刘大侠家中的情况,贫道也知一二,不赚够了钱,你也没法安心上路啊,是不是?”

刘裕的脸色一沉,冷冷地回道:“我刘裕的家事,就不劳孙大教主费心了。”

孙泰微微一笑:“想不到啊,刘大侠居然也是见好就收的人,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赢了几局只是运气,并不是真有这个本事,所以不敢继续赌下去了呢?”

刘裕冷笑道:“孙教主,你不用激我,激也没用,我不吃你这套。你觉得我没这个本事就没有吧,反正今天我不会继续赌了。”

卢循起身向着孙泰行礼道:“教主,请让徒儿与此人再赌一局,若是不胜,甘受教法处罚!”

孙泰摆了摆手:“好了,卢循,不要意气用事。既然刘大侠不敢赌了,就让他走吧,来这里是为了欢乐的,若是不开心,又何必留下呢?”

刘裕的心中一阵火起,他对着孙泰冷笑道:“你真当某不敢跟你赌?就冲你孙大教主这句话,赌就赌,卢循,咱们接着干!”

孙泰突然一摆手:“且慢,刘大侠,你不是说这赌坊里没人是你的对手吗?那要是贫道能找到一个高手,你还敢赌不?”

刘裕的心中一下子变得警觉了起来:“高手?什么高手?”

孙泰“嘿嘿”一笑:“是贫道高价从北方请来的樗蒲高手,号称赢遍中原无敌手,你可敢与之一较高手?这样吧,赌注为十比一,你输的话只输一钱,赢却有十钱,敢不敢来?”

第七十五章 北方赌神是女郎

刘裕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你竟然从北方敌国找来胡虏和我赌?”

孙泰微微一笑:“北方早已经沦陷多年,汉胡杂居,早就难分彼此了,贫道是方外之人,并不讲这些国仇家恨,刘大侠,这套华夷之辩,就不用跟贫道说了吧。”

刘裕冷笑道:“可是孙教主,你别忘了,这里是京口。我们京口百姓,都是恨极了胡虏,上次打那个刁球你就看到了大家的愤怒。今天你要一个胡人来这里跟我们赌钱,是想挑衅我们京口人吗?”

孙泰笑道:“非也非也,刘大侠,你也别忘了,这平虏村的村民,一多半都是贫道资助和组织才南下的,你要说贫道对大晋不忠,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对刘裕小声道:“刘大哥,教主说的有道理,本身出家之人是不管这些俗事的,你不能用我们百姓的要求来对他们。要是你不愿意赌,那就走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孙教主,你既然早就有了这个赌博高手,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呢?”

孙泰摇了摇头:“俗话说得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之上,如果不是碰到了厉害的角色,贫道也不舍得让这高手出场。尤其是在京口。刘大侠,不用多说了,五比一,你赌不赌?”

刘裕一咬牙:“好,赌就赌了,这回我也不是为了钱,就是不能让胡人在京口嚣张。来吧!”

孙泰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够爽快,不愧是刘大侠。来,赌个痛快!



所有的赌徒们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赌局,跟设庄的天师道弟子们,纷纷集中到了赌坊的中央,这里只摆了一副樗蒲局,四十六格的棋盘上,有山有水,一人一马一箭,三枚棋子,各立在棋盘的两边,而五枚色子,则静静地躺在了棋盘的中央,等待着赌局的开始。

刘裕的身后,站满了京口的赌徒们,大家都在高声呼喝着:“刘大,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千万别输啊。”

“刘大哥,那胡虏一定不是你的对手,赢他!”

“刘大,我很看好你哦!”

卢循站到了一边,不失时机地吆喝了起来:“开庄下注了,押刘裕的一赔三,押胡人高手的二赔三啊!”

一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地围向了下注的地方,在这样刺激的高手对决里,能押上自己的一注,才符合这些赌棍们最基本的人性,铜钱落桌的声音不绝于耳,配合着那些赌徒们的大呼小叫,很快,刘裕这一边就已经高高地堆起了半尺左右。

孙泰扭头看向了二楼,沉声道:“吉力万姑娘,你可以下来了。”

刚才还嘈杂热闹的赌坊大厅,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所谓的胡虏高手,居然是一个姑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二楼的楼梯,想要一睹这个胡人高手的真容。

可是,二楼之上却迟迟地没有人下来,孙泰的脸色微微一变,继续高声道:“吉力万姑娘,你可以下来了。”

仍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刘裕冷笑道:“孙教主,看来你的胡人高手害怕了,临阵脱逃了。”

站在孙泰身后的一个黑布蒙面,一身天青色弟子服,个子中等的天师道弟子,突然开口道:“孙教主,我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孙泰的身后,而孙泰也是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声之人

刘裕循声看去,只见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直勾勾地刺向自己,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地清澈,却是带着几分难言的诡异之色,即使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刘裕,也不免在这眼神一刺之下,心底一震。

听此人的声音,应该是个年方妙龄的少女,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但这身打扮,却是说不出的不和谐。

孙泰长舒了一口气:“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呀。”

那个樗蒲高手吉力万微微一笑:“孙教主,我有个习惯,在我出手之前,一定要观察一下我的对手,在二楼的话,我无法近距离地观察到这个人,所以,刚才我换了一套贵教的弟子服,就站在这里观察这位刘大侠。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孙泰满意地点了点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难怪姑娘在北方有赌神之名。好,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位刘大侠,自认为赌技高,无人可比,姑娘可以出手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樗蒲。”

吉力万摇了摇头:“赌博之道,本就是看运气的,你们汉人的地方我吃住都不习惯,这几天都没什么感觉,要是输了,也不要怪我。”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满屋的赌客们原来以为这个女人很厉害,孙泰又是开出了五比一的高额赔率,虽然很多人押了刘裕,但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没想到此女竟然未赌先认怂,这让大家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起来。

孙泰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你此话可是当真?”

吉力万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刘裕:“这个人很有赌博天份,而且,我观察了他好几天了,好像他能让色子听他的话,我在北方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孙教主,我实在是没什么把握啊。”

刘裕冷冷地说道:“你这个胡人女子,若是不想赌,就回北方去吧。我们这里不喜欢胡人,看你是个女人,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既然要赌,就光明正大,为何地蒙面?”

吉力万嫣然一笑,眸子里光芒闪闪:“人家长得不好看嘛,再说在你们汉人的地盘,我要是露了脸,说不定会给人打呢。”

刘裕转念一想,这女子说得也有道理,他决定不再计较这个问题,对孙泰说道:“那我就见识一下无敌的北方赌王吧。”

孙泰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不赌也得赌了,吉力万姑娘,你只管上,输了算我们的。”

刘裕微微一笑:“就应该这样。咱们来吧,这一把,一百钱。”

吉力万摇了摇头:“小来来玩吧,反正也不当真的,要不,就二十钱好了。”

刘裕笑着抓起了色子:“二十钱就二十钱,咱们开始吧。”

第七十六章 美女脱衣为豪赌

七个时辰之后,已是三更,孙泰的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而金满堂里的气氛却是达到了高氵朝,随着刘裕再一次掷出了一个雉,他面前的棋子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终点,而吉力万的棋子和马儿,却仍然离着终点起码有十余步呢,在樗蒲之中,这已经是很大的差距了。

刘裕笑着把面前的一个钱袋归到了自己的怀里:“承让了,想不到堂堂的北方赌神,也能在我手下连输十六局,看起来,这北方赌神也不怎么地嘛。”

吉力万的脸上仍然带着那黑色的面罩,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她在微笑:“不过是输了几十钱一局罢了,刘大侠,你到现在也只赢了九千七百钱。要不这样好了,最后再玩一把,六十钱,你赢了凑够一万,也可以离开这里了。”

孙泰的额头上尽是汗珠,他的心里已经接近绝望了,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北方赌王,竟然在这里连输十六局,这一万钱倒不打紧,但自己想要一把赢垮刘裕的盘算,怕是要完蛋了。

孙泰咬了咬牙,沉声道:“六十钱太少了,要不赌一把六百钱好了,输赢就一下,怎么样?”

吉力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不停地摇着头:“不,不可以,我没这个把握,孙教主,今天我已经让你输了很多钱了,这一下,我不能让你输这么多。”

刘裕心花怒放,一开始他还有点戒备,但是赢了这么多把之后,他已经对这个女人的本事了如指掌了,虽然她也时不时地能掷出些高点数,但是总归是跟自己差一些,起码,她是做不到跟自己一样,一吆喝就能吼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刘裕心中高兴,随口道:“就是赌个一万钱,又有何妨?”

孙泰的精神一振:“这可是你说的,赌一万!”

刘裕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是身后的人们开始集体叫了起来:“一万啊,豪赌哦,刘大哥,应了!”

“就是,怕个球,要赢就是五万了,刘大哥,你了啊!”

“这女人没什么本事,刘大哥,不要怕,就是硬来!”

吉力万的眉头一皱:“孙教主,你这把是不是赌得太大了点,我实在是…………”

孙泰摆了摆手:“五万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吉力万姑娘,我相信你,来吧。”

刘裕一咬牙,沉声道:“一万就一万吧。没什么,赌了!”他心中暗想,今天已经赢了快一万,就算真输了,只当没赚,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不管输赢,这把结束了就走。

吉力万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棋子重新放到了自己面前的起点:“唉,为什么要逼我输钱呢?”

半个时辰之后,刘裕紧紧地盯着终点前的四枚棋子,自己的马已经进了终点,而对面的马也已经进了终点,现在就剩下一个人棋了,一枝箭棋子,掷出的点数可以让人走也可以让箭走,箭可以射对面的人,而人可以直接回家,就看自己是不是能先回到终点了。

这一局刘裕从头到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自己一直能吼出想要的点数,但是对方的接着走的棋,也是恰到好处,出于对于这女人的宽让,刘裕一直没有在对方走棋的时候使出吼功,让她的棋子偏离想要的点数,但是这个女人总是可以活用马,人和箭的配合,死死地拖住自己落在最后的那个人棋。靠着不停地放箭把自己的棋子打回,她倒是慢慢地追上了十几步的差距,几乎与自己齐平了。

这一次,刘裕只要再掷出一个八点,就可以回到老家了,他定了定心神,暗中想道:这个女人如果真的有什么赌技,那应该在这时候使出来了,不会让我扔出一个九点的。她若真的是藏了什么手段,那我下局绝不能再赌。

打定了主意之后,刘裕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色子,他一直留意着色子的重量,生怕给人作了手脚,但他在手中把弄了许久,仍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刘裕一咬牙,五枚色子抓得紧紧地,在手中旋转良久,然后暴喝一声,大吼道:“白!”(八点,雉雉白白白,是贵采点。)

所有的赌徒们都跟着大叫了起来:“白,白,白!”

五个色子在急地旋转着,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连四个色子,都渐渐地停了下来,伴随着刘裕的声声暴吼,分别是白,白,雉,白。

一边的众赌客们全都惊得大呼小叫起来:“雉!雉!雉!”

只要这个再停成一个雉,那就会是一个八点的白采,刘裕的棋子就能进入最后的终点了。

吉力万的眼中光芒闪闪,她的拳头渐渐地握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然,她将有什么举动了。

刘裕死死地盯着吉力万,她一直在准备着,看起来是要出千了,从心底里,刘裕并不相信这吉力万真的有这么菜,但是连输十六局,只是为了让自己赌一万钱,有这必要吗?

最后的一枚色子开始渐渐地停止了转动,而黑面和犊面在开始朝上,人群中出了一阵惋惜的声音:“唉,太可惜了,只差一点就是白啦。”

“是啊,前面四个都是那样,就差一点点。唉。”

“急什么,就算刘大哥这回没走到头,不是还要那个女人掷一把吗,除非是个卢,不然她输定!”

吉力万突然凤目圆睁,那双明眸顿时变得无比地犀利,顺着她的这个动作,她突然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用力一振,整条袍子的右袖顿时飞了出去,而她的右半个身子,几乎全都暴露了出来

吉力万那粟色的皮肤,透出少女的光泽,右肩乃至右臂之上,刺满了五颜六色,似狼似狗的图腾和奇怪的符文,几乎每一寸肌肤都纹了这些图案,即使是成天以好勇斗狠闻名的京口人,也没哪个纹得有她的这条胳膊这么密。

而她那饱满的右胸,露出一半,山峦起伏之间,隐约可以看到半点彩色,这样的身段,会让每个男人都血脉贲张,忘乎所以。

第七十七章 一掷万金赌破天(狂求推荐票)

刘裕正要大吼一声:“雉!”却是一下子看到了吉力万的样子,微一愣神之下,喊的力量小了那么一点点。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现不对劲,气流从他嘴里冲出时,稍小了那么一点点,这让这个色子翻了两翻,最后停在了棋盘之上,却是一个黑,这是一个杂采,五点。

人群中暴出一阵叹息声,刘裕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抓起自己的棋子,向前走了五步,离终点还剩三格,然后直勾勾地看着吉力万:“你什么意思,玩棋还脱衣服?!”

吉力万嫣然一笑,眼神勾魂夺魄,说不尽的媚态:“这衣服好紧,人家穿了掷不出来,这回,我可要好好地掷个卢了,刘大侠,你可要看好哦。”

刘裕勾了勾嘴角,沉声道:“好,我看你这回能掷出个什么花来!”

吉力万微微一笑,轻轻地抓起了这五枚色子,在手里轻轻地摇晃着,刘裕死死地盯着她的手,余光则是扫着她的眼睛,他的心里在自责,刚才怎么就会一下子给她色迷了,一瞬间的失神就导致了这回的被动。

尽管刘裕在之前很确定这个女人并没有掷出卢的本事,但是刚才的这一下,让他改变了看法,这个蒙着脸,迷一样的女人,那纹身的皮肤之下,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也许,自己真的要好好地重新审视一下她了。

吉力万的手终于停止了摇动,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裕,笑道:“刘大侠,你吼的劲可真是大,好像这色子都会受你的控制呢,你说,要是人家掷出一个卢,你会不会一吼就把这色子给吼得转到别的面了呢?”

刘裕冷笑道:“少废话,要掷就…………”

刘裕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吉力万的手心直接松开,五枚色子直挺挺地落了下来,刘裕还没来得及施展吼功,就只见这五枚色子如同生了根一样,在棋盘之上一动也不动了。而这五枚色子,分别是黑、黑、黑、犊、犊。不偏不倚,正好是个卢!

刘裕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吉力万格格几声娇笑,声音透不出的妩媚与得意:“哎呀,刘大侠,这回可是人家运气好,直接掷出了一个卢呢。”

她说着,拿起手中的棋子,向前移了十六格,走到了终点,顺势一把推掉了刘裕离终点只有三格的那枚棋子。

周围的赌徒们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爆出了一阵愤怒的吼叫:“这婆娘耍赖,这局不算!”

“就是,扔色子要转个不停的,哪有这样一把就丢下来的道理!”

“她肯定是出老千,这五枚色子怎么可能就这么不翻转直接就定住,不算,这局不算!”

吉力万在众人如雷鸣风暴般的怒骂声中,微笑不语,而刘裕的脸胀得通红,自从赌钱以来,他是第一次这样郁闷,无力,这比以前输的所有局加起来,都让他难以接受。

刘裕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吉力万的手:“不可能,这不可能,五枚色子怎么可能扔到盘上一动不动,这色子有问题!”

吉力万微笑着一抬手:“那就请刘大侠看看这五枚色子有没有问题好了。”

刘裕一把抓起了五枚色子,他很确定,这色子怕是给人灌了水银或者是别的重物,要不然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定住,这份量的差距,他一摸就能清楚。

可是当五枚色子入手时,刘裕却是心中一沉,因为这五枚色子的重量和平时一无二致,分毫不差。这说明刚才的这个女人玩的这一下,完全是靠本事和技术,而不是出老千。

刘裕的心中开始有点慌,他感觉自己象是陷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对面的这个女人让自己连赢了十六把,但在这一把万钱的赌局里,却是展现了可怕的实力。

刘裕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输,也不能后退,因为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赌局,而是代表着汉人的尊严,这么多京口乡亲们在看着自己,如果一输,以后在这京口就再也挹不起头了。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你这一把扔的高度太低了,几乎完全是放到了棋盘之上,这不能算。”

孙泰冷笑道:“怎么了,刘大侠,输不起了吗?这可一点也不象你啊。刚才你赌了这么久,何时说过这个高度的问题呢?”

刘裕摇了摇头:“寻常人掷色子,都是放到至少一尺以上扔出去,这样才能让色子在棋盘上转起来,可是这个女的先是说话引人注意,然后一把就直接把五枚色子放到棋盘上了,这是出千,不是正常的赌局!”

吉力万笑着摆了摆手:“刘大侠,难道你是想说,人家有本事把这五枚色子都抄在手里,就能知道点数吗?那也太神了吧。”

众赌客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经过了刚才的不服与郁闷之后,他们也渐渐地回归了理智,感觉这吉力万如果真的能在手中就掌握点数,也实在有点太神奇了,让人不可思议!

孙泰微微一笑:“你如果想要定新的规矩,可以,但这局是没办法算了,除非你是新来一局,我可以规定,扔色子的高度不得低于一尺,如何?”

刘裕的心中在迅地思量着,吉力万刚才的那一下,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有那个本事,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但如果现在自己退缩了,那丢的是整个京口的颜面。

但刘裕转念一想,刚才一把输了一万钱,这几天来所有赢的钱,全退回去了,要是再赌,就得动家里的本钱,再说,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也不可能再赌个一二十钱,起码是要几千钱的来,那万一输了,可就倾家荡产啦!

“刘大哥,不就是一把吗,没事,继续来!”

“就是,我就不信了,这个女人能把把扔出个卢来。”

“刘大哥,我借你一千钱,跟这女的拼了!”

“我出五百,刘大哥,争口气啊,不能输给胡人女子!”

孙泰面带嘲讽地看着刘裕:“哎呀,贫道差点忘了,刘大侠刚才输光了所有,你的家境也不富裕,原来是没钱再赌了,那等刘大侠有钱了再来吧。卢循,收局,准备关门了。”

第七十八章 色子如石落盘稳

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响了起来:“刘大哥,不要怕,你要是没钱,我借你,一定要赢啊!”

刘裕心中一动,转头看去,却是那孟龙符,这个半大小子,正挤在人群之中,一眼过去根本看不到人。只有低下头,才能看到高度只达常人腰部的这个孩子,他的小手之上,拿着几枚铜钱,正向着自己摇晃呢。

刘裕的心中一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把自己视为英雄和希望,自己又怎么能退缩呢?

刘裕暗道,就算这女人扔色子有些诡异,但自己这把盯紧她的手,一旦色子落盘,就迅地吼,有一尺高就应该有反应的时间,不管怎么说,总得拼他一下。

刘裕盘算既定,心一横,抬起头,朗声道:“各位,这局刘某自己赌,大家的好意,心领了。这一把,一步一加码,点数大的叫局,点数小的跟,赌十步到终点,每步两千!一共两万!”

吉力万格格一声娇笑,声音里说不出的妩媚,真让人能酥到骨子里,她一边摇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光波闪闪:“哎呀呀,吓死奴奴了,刘大侠一把就要赌两万。孙教主,这下人家可不敢来了,万一输了,你可要输十万呢。”

孙泰哈哈一笑:“不就是十万钱嘛,我们天师道输得起。来人,押上十万钱。”

孙恩一声应诺,跑上了二楼,很快,就和几个弟子提了十个大布囊来,个个都沉甸甸的,走路之余,能听到那铜钱碰撞的声音,而每个布囊之上,都贴着一个封条,上书“一万钱”。

十个一万钱的布囊如小山一样地堆到了棋盘的一边,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好,我信孙教主,这钱数量不会少,咱们这就赌了。”

孙泰突然摇了摇头:“刘大侠,且慢。我这里押了十万钱了,可你的两万在哪里呢?”

刘裕沉声道:“先借我两万钱,如果输了,我会还你。”

一边的赌客们纷纷说道:“刘大哥,别这样,缺钱我们借你。”

“就是,你等着,我这就回家取,这五百钱先放这里了。”

“哎呀,刘大哥,你这一把是不是赌得太大了。我还以为你有两万钱呢。”

各种声音都钻进了刘裕的耳朵里,让他的心中一阵烦乱,他沉声道:“各位,不要再说了,刘某说过,你们的心意,刘某心领了。孙教主,赌场是不是有借钱的规矩?要不要付利息?”

孙泰笑道:“一般的规矩是月利一倍,一个月内必须还。但刘大侠是名人,对你不必如此,就借你两万钱好了。万一输了,一个月内还给我们就行,不要利息。”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就依你,借我两万钱,赌了!”

孙泰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孙恩,给刘大侠拿两万钱。”

片刻之后,十个鼓鼓的小钱袋子放在了刘裕的面前,每个袋子里放着两千钱,与对面一万钱一个的大袋子,相得益彰。

刘裕的脸色变得格外地凝重,从小到大,无论是打架还是赌博,他还没有这样的压力过,这一下,赌的不仅是京口的尊严,也是自己的全部家当。

他知道自己绝没有还钱的能力,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只有胜了这一局,才能谈其他。

刘裕抓起了手中的色子,这五枚只有几钱重的小木色子,这会儿在他的手中却是如此地沉重,一时之间,竟然是无法掷下。

吉力万的妙目流转,一口流利的汉话从朱唇之中连珠炮般地说出:“怎么了,刘大侠,掷个色子这么难吗?要是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

刘裕给这一激,索性心一横,朗声道:“赌就赌,怕你不成!”

他的手猛地一抖,五个色子脱手而出,在棋盘之上旋转,跳跃起来,随着刘裕的声声暴喝,五个色子渐渐地按他的所设想,停了下来。

雉犊白白白,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刘裕哈哈一笑:“是个开啊(杂采,十二点)。”这个点数够大,向前一下子进了十二点。

围观的赌客爆出一阵叫好声。一上来就走了十二点,显然是个好兆头。

吉力万微微一笑,抓起了五个色子,在手里掂了掂,柔声道:“哎呀呀,是个开,好厉害。要输了啦。”

她把色子拿了起来,在手中摇晃着,随着她手中的动作,她那露在外面的刺青也在欢快地跳动着,手臂高抬之间,腋窝与酥胸若隐若现。

一股带着微微的檀香味道的气息,钻进了刘裕的鼻子里,可是这会儿刘裕根本顾不得她的春光微现,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手,不管这只手摇向哪里,他都是紧盯不已。

吉力万突然笑了起来:“哎呀,老盯着人家看,人家会不好意思嘛。丢了。”

她说着,五指突然松开,五枚色子,直直地落了下来,一动不动。

刘裕的心中一动,刚想要吼一下,结果却看到这五枚色子直接就落了棋盘,就象五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而这五枚棋子则是跟刚才自己所掷的一模一样,雉犊白白白,也是个十二点的开。

周围爆出了一阵惊叹之声:“天哪,怎么会这样?”

“这女的是真有这本事,还是运气?怎么可能点数和刘大哥的一模一样?”

“有妖法,她一定是有妖法。”

“刘大哥,她一定是出老千了,你可要盯紧啊。”

吉力万微微一笑,看着沉默不语的刘裕:“你说,人家出老千了吗?”

刘裕没有说话,拿起了五枚色子,在手里掂了掂,份量和刚才是一模一样的,他摇了摇头,叹道:“没有出千,还是五枚色子。”

人群中爆出一阵叹息之声,吉力万格格一阵娇笑,摇了摇头,已经散开了的长一阵飘舞:“就是嘛,要是人家真的有那个本事,掷个卢不是更好?何必弄个杂采呢。刘大侠,你说是不是?”

第七十九章 层层加码是豪赌

刘裕心中一阵波动,刚才这五枚色子落下的时候,势大力沉,这回离棋盘足有一尺,他也是看明白了,这女子落色子的时候,显然是用了很高明的手法,能让色子在空中停顿,而那点数,看起来是她在手中就能摇准了。

也就是说,此女有本事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跟自己的吼法倒是有异曲同功之妙。

刘裕拿过了五枚色子,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每次都能扔得这么巧。”

他把五枚色子在手中摇了摇,猛地掷出,这回刘裕没有吼,五枚色子随机转了一圈,转出了个七点的杂采。

吉力万笑着接过了色子,在手上掂了掂,往棋盘上就是这么一丢,五枚色子就跟五块石头一样,直接就沉到了棋盘上,同样,七点!

这回连孟龙符都看出来了,大叫道:“刘大哥,别赌了,这女人有妖法,她能扔的跟你一模一样。她是后走,你输定了!”

这樗蒲用的是十步到家的赌法,刘裕这次选的就是一步两千,如果到了最后一步,则要赌上十万,现在自己如果退出,只输四千,虽然艰难,但还不是完全没的还。

但刘裕心下雪亮,他的一个猜想终于得到了证明,这个女人可以扔出自己想要的点数,自己想要胜她,除非是让她扔不出自己的点数,也就是说要在色子从她手中到棋盘的这段时间,改变色子的走向。

刘裕想到这里,心下释然,他看着吉力万的眼睛,平静地说道:“那我们再看看你下次是不是有这样的好运气。两千钱,继续。”

刘裕说着,拿起面前的一个钱袋子,直接就扔到了已经堆在一起的四个大小钱袋中,朗声道:“一千钱,继续跟了。”

吉力万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想到刘裕真的会跟自己这一把,她的嘴角勾了勾,也拿起一个一万钱的袋子,掷到了押注区的钱堆里,说道:“好,那就继续吧,这回我先来掷。”

二人这样你来我往,吉力万虽然每次扔色子都是那种五个直接就扔下,转都不转的节奏,但是不象前两次那样,完全跟着刘裕的点数了,二人各逞其能,分别操纵着自己的人、马、箭这三样棋子向前推进,而这赌局,也随着每一轮的操作,步步加大。

周围的赌徒们已经鸦雀无声,他们紧张地连叫喊声也没有了。上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赌坊中央的两人,随着他们每一下的掷点,而变得或喜或忧。

已经到了第九轮了,刘裕掷出了一个雉点,让自己的马儿回到了终点,人群中爆出了一阵喝彩之声。因为这个点数是个贵采,也就是说,第十轮的时候,刘裕可以先行掷一次。

刘裕微微一笑,把自己面前的倒数第二个钱袋子扔进了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的押注区,正色道:“吉力万姑娘,你还要再跟吗?”

吉力万的眼中光芒闪闪,尽管二人的掷点不同步,但是四枚代表人和马的棋子,几乎都是搅在了一起,这一下刘裕扔了个雉,马上他还可以再掷一次,这样他的人就会离终点更近一步,现在隔了十七步,是不可能一步回终点的,但也只是一步之遥了,这样的压力,全到了自己这一边。

孙泰的额头也尽是汗珠,作为天师道的教主,他很少这样在外面失态过,赌局中的这种大起大落,实在不是一般地刺激。

孙泰沉声道:“吉力万姑娘,不要太勉强,要是不行可以再重开一局。没有关系的。”

吉力万突然笑了起来:“这样才好玩嘛。反正已经押了八万钱了,也不在乎两万,孙教主,我可以继续押吗?”

孙泰勾了勾嘴角:“你来决定。”

吉力万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抓起一袋钱就扔了过去,笑道:“跟了。刘大侠,你可以继续掷啦。”

刘裕点了点头,把五枚色子抄在了手中,他闭上了眼睛,气沉于胸,猛地一掷,五枚色子开始不停地在棋盘之上旋转,而刘裕的虎吼之声也随之响起:“卢,卢,卢!”

第一个色子停在了黑面,第二个同样是黑,第三个是犊。赌客们的情绪给完全调动了起来,都跟着大声吼道:“卢,卢,卢!”

如果真的掷出了一个卢,也就是后两个色子是黑和犊,那刘裕就能再走一次,显然就可以一把到终点了。这一次,他不想再留给吉力万任何机会,甚至不让她有再掷一把的可能。一把赢九万,和赢十万没有太大区别,他不想要再加码了!

吉力万突然也跟着尖叫了起来:“白,白,白!”

她的声音不高,但可以明显看到她的喉咙在剧烈地抖动着,她的胸口隐约可以看到在急剧地膨胀,一个气团从肺部生出,直冲上气管,再从嘴里出,如同风暴一样,直接卷向了正在滚动的两个色子。

刘裕心中一动,果然,在这胜负关键之时,吉力万终于忍不住也开始声了,自己想要黑和犊,她就一定要吼个不同颜色的。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争取到再掷一把的机会。

刘裕心中冷笑,暗道要是比这赌技自己也许不如这个女人,但是比中气十足,那三个她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她吼出的气流尽管不弱,但跟自己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于是刘裕哈哈一笑,吼的声音又提高了几档,直接盖住了吉力万的声音,而本来给吉力万吼得开始往白面和雉面上翻的两个棋子,又开始在黑面和犊面上打转了。

第四个色子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是一个黑。赌客们爆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彩之声,而所有人都在叫着:“卢,犊,卢,犊!”

吉力万的声音已经达到了最高,几乎是在尖声长啸:“白,白,白!”可是每叫一声,这个色子会微微地往白面上翻一下,但很快就会给刘裕更大的吼声喊到犊面,渐渐地,色子的转动在减缓,终于,快要停下来了。

第八十章 佯吼真拍神赌技

刘裕的心中狂喜,可是嘴上却是一刻不得闲,只有色子落定,才能说胜,这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他紧紧地盯着吉力万的嘴,更盯着她的手,以防她搅局。

吉力万的面如死灰,似乎知道自己赢不了这局,索性也不叫了,她抬起了头,对着刘裕无奈地一摊手:“恭喜刘大侠。”

第五个色子终于即将停在了犊面之上,这果然是一个卢,刘裕哈哈一笑,正要开口,突然,吉力万的眼中神芒暴射,一声凄厉的尖啸,几乎要刺穿每个人的耳膜,甚至连这金满堂赌坊的屋顶都要掀翻,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她的口中汹涌而出,直奔那正在转动的第五枚色子!

刘裕几乎是本能地作出了反应,对着这股子气流,猛地一吼:“卢!”

一股强大的真气,从刘裕的胸腔中喷出,如同十二级台风,对面的这一吼也是气流凶猛,但是在刘裕的这一股子气面前,几乎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就给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吉力万刚一张嘴,这股子气就向着她的嘴里喷了回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仿佛是吞下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如果不是盖着脸,那这张脸上,一定会是变得非常苍白。

刘裕哈哈一笑:“你也想吼我吗?”他的眼中只有那第五个色子,随着这一下把吉力万的这一下吼气给顶了回去,这个色子终于定格了,正面是一个犊朝上,刘裕兴奋地一挥拳:“卢啊!”

整个赌场变得鸦雀无声,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的所有赌客们,这会儿全都睁大了眼睛,安静不语,吉力万弯得着腰,一手扶着棋盘的边缘,娇喘微微,而她的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她喃喃地说道:“好强的气劲,真的是太厉害了!”

刘裕笑着去拿下注区的钱袋,比起赢了十万钱更让他爽的是,这一次他赢了这个北方赌王,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高手,自己能赢一把,着实是侥幸。

刘裕一边去拿钱,一边笑道:“姑娘的赌术着实厉害,刘某这回侥幸赢了一把,实在是运气,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切磋一二。不过这次,我就得先拿走这些钱了。”

孙泰突然大声道:“且慢,刘裕,这钱你不能拿。”

刘裕的眉头一皱,沉声道:“怎么,难道不是我赢了吗,还是说,你们想要耍赖?”

孙泰冷笑一声,指向了棋盘之上:“你先看看你的色子再说。”

刘裕转眼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的下巴几乎都要掉到了地上,刚才黑黑黑犊犊的五个色子,居然有一个变成了白色,现在这是黑黑白犊犊!”

刘裕吃惊地叫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是个卢,为什么,为什么会成这样?!”

孟怀玉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刘大哥,刚才这女人一边尖叫,一边用手在棋盘边上拍了一下,只这一拍,第二个色子就从黑变成白啦!”

刘裕的额头开始沁出豆大的汗珠,他看着吉力万,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你耍赖,出老千!”

吉力万直起了身子,把刚才因为这一下过大的动作而露出半个球,甚至一抹绯红也若隐若现的胸襟给理了理,重新拉到了肩部的位置,她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了,刘大侠,又要不认账了吗?许你在这里用吼来掷点,就不许人家拍一拍吗?”

吉力万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看似无力地往着棋盘之上拍了一掌,只见靠她最近的一个色子微微一跳,从白面变成了黑面。

吉力万笑道:“你不是要卢吗?早跟人家说嘛,给你就是。对一个女儿家这样粗声大嗓门的,不象英雄啊。”

刘裕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算你狠,我的注意力全在你这一下吼上,却忽略了你真正的手部动作,这一下,不是卢,是一个秃,四点。”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棋子,向前进了四格,离着终点线,已经不到一掷的距离,只要过十三点,就可以一步回家。因为这一局是十步之赌,一步一前,十步之后,比哪个更近,吉力万的马也已经回家,现在人棋子落后刘裕的只有七格,只需要掷出一个高于七的点数,就能获胜。

吉力万笑着拿起了五枚色子,眼中流光溢彩:“这么说来,这一局的胜负,可就是看这最后一把了。刘大侠,你可得看好了哦,如果要吼可得趁早,要不然人家一丢下去,这结果可就没法改了呀。”

刘裕也不答话,紧紧地盯着吉力万的素手,五枚色子在她的掌心不停地滚动,撞击着,带出阵阵的声响。

而她那露在外面的粟色肌肤,也已经沁出颗颗绿豆大小的香汗珠子,在她那晶莹的胸脯上汇成了道道溪流,一股子少女天然的体香,直钻进刘裕的鼻子里。

这一身天师道的弟子服,几乎已经粘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曲线毕露,甚至那山峦上的两颗珍珠,也在衣衫之下若隐若现,激突不已。

可是刘裕却是根本没有心思饱餐秀色,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而一双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吉力万的手,这一下她的可选余地太大,而且她丢色子根本不会在地上转的,一下子就直接落地,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看准时机,在色子落地的一瞬间吼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吉力万的手部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随着她的色子摇晃,她的腰肢也开始款摆,纤足点地,整个人开始转起圈来,可不正是北方胡人所特有的胡旋舞?

吉力万越转越快,越转越急,腰带与头巾纷飞,是那么地美丽,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是一掷十万的赌局,刘裕是非常有兴趣好好地看看这一曲胡旋舞的。

突然,吉力万高旋转的身形,猛地停住,而她的左手猛地伸出,向前一松,十指全都张了开来,喝道:“开!”

第八十一章 左右互搏千术神

刘裕的双眼神光暴射,直盯着吉力万的这只左手,按照刚才的赌法,五枚色子应该跟五块石头一样,直接就掉了出来。

而以刘裕的人反应度,色子离手的一瞬间,他就能看出点数,从而把关键的一两个色子吼得翻成杂采,让吉力万的这一下进不了老家,只要吉力万这把回不去,那下一把自己只要掷出九点以上,就可以胜了。

可是吉力万在前面转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动作,为的就是这最后的一下,所有的前戏,不过是为了迷惑刘裕的视线,影响他的判断,因为,二人都心知肚明,从前面吉力万的每次出手,刘裕都能看清楚她出手时的点数,而一尺的距离下落所需要的时间,足够刘裕作出回应了。

刘裕的一股胸中之气,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鼓得腮帮子高高垄起,只要一开口,就是一阵强大的气流,甚至可以把这五个色子给吹出棋盘。

但是刘裕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吉力万的左手,经历了刚才这个女人的假吼真拍之后,他对此女的一举一动都是盯得死死的,他也知道,此女为了迷惑他,五只色子不停地在左右手之间滚动着,甚至不知道她已经在旋转之中,把五枚色子换到了哪只手,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在色子离手的一瞬间,作出反应!

但是吉力万这一下张开的左手,却是空空如也,刘裕的心中一动,暗笑道:“果然是幌子。”

而刘裕的眼睛,一下子移到了吉力万的右拳之上,她的这只拳头一直藏在腰后,可是左手虚张的这一瞬间,右手已经拔了出来,不知不觉地挪到了离棋盘一尺左右的高度,作势欲丢。

刘裕的胸中之气一直蓄势待,眼中却是光芒闪闪,整个嘴已经完全对着吉力万的右拳,这一下,只要她的手张开,立马就是一阵气流涌出。

吉力万的右手突然就这样停在了空中,刚才还旋转如飞的她,在这一瞬间,一下子就静止不动了,她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哎呀,刘大侠,你这是怎么了?人家只是虚张一下手,你就这么紧张嘛!”

刘裕心中暗骂,这小妮子实在是狡猾地紧,自己明明是看破了她的花招,这时候却是在这里言语相激,好在自己以不变应万变,不管她怎么说,只盯着她右拳的这五枚色子就是,若是她一直不丢,那自己也有换气之法,绝不至于让她一激之下,或者是长时间不丢,就自己这口气泄了。

吉力万看着刘裕在这里一动不动,而周围的赌客们有不少已经开始骂了起来:“你这个胡虏女人,真是诡计多端,赌就赌,耍这么多心计有意思吗?”

“就是,玩个樗蒲也要这么耍赖,果然胡人没好鸟!”

吉力万似乎是受不了这些嘲讽之语,冷笑道:“是么,若不是刘大侠出千在先,想用吼功来改色子的点数,人家至于这样吗?也罢,你不是会吼吗?那我看你能吼出个啥来!”

她说着,左手又是一抓一松,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吉力万的左手,仍然这一回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落下,而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却是微微向下一沉,将将地卡在了一尺的高度,然后悄无声息的张开,五枚色子,急剧地下落。

刘裕心中大吼:“等的就是你这一下!”

而他的嘴里一股气流已经到了唇边,他计算过,从这些色子离手到落地,至少要半秒的时间,这时间,足够自己看清点数并作出反应了。而自己的这一双电眼,显然不会出错!

吉力万这一下显然是加了力,这五枚色子出手就带着呼啸的风声,急剧地下沉,刘裕的眼睛一下子看清了这五枚色子,黑,黑,黑,犊!

刘裕在看清四枚色子的同时,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狡猾,最后一把居然要掷出一个卢来,这样直接一步到家,那最后一个,一定是犊,他这一瞬间作了决定,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最后的一个犊吼成白,跟上一把一样!

但就当刘裕的气流要出口的一瞬间,他却是看清了这一枚落地的色子,整个色子四面全是光秃秃的黑色,这枚居然是没有任何的色采,是块普通的木头,而非色子!

刘裕的大脑顿时就是一片空白,他突然意识到这一下吉力万是在出千,正要高声吼出来,却是一声脆响入耳,居然是在吉力万的左手那里如变魔术般的一枚色子落了地,不偏不倚,却是一个“犊”!

刘裕这一次差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电光火石间,吉力万的右手一探一抄,右手一下子把那枚四面皆光的木头假色子给抄在了手中。其余的四面色子,却是飞快地落到了棋盘之上,纹丝不动,黑黑黑犊犊,这一下,是个不偏不倚的卢!

刘裕这一下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你出千!”

只有刘裕的这一双电眼才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而周围的赌客们甚至没几个人看到吉力万抓回假色子的情况,只是看到这个女人左手连张几下,右手掷后又抓了一下,然后就是五个色子落地掷出了个卢,还正在惊叹或者是懊恼不已呢。

孙泰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刘大侠,说话要负责任的,你说吉力万姑娘出千,可曾当场抓住?”

刘裕咬牙切齿地盯着吉力万的右手:“你右手里是什么,张开来给大家看清楚!”

吉力万微微一笑,张开了右手,只见一把黑色的木屑,应手而飘:“哎呀,刚才紧张了点,把这些色子的面磨下来不少,大家看,成这样了呢!”

刘裕这一下几乎快要晕了过去,想不到这女人手劲如此之大,居然把这假色子在这一瞬间捏成了一堆木屑,或者,那枚假色子本来就很轻很柔,才至于这样,所起的目的,就是那一下的障眼法。

第八十二章 官商勾结套路深

刘裕厉声道:“你左手明明是空的,为什么第五个色子是从你左手掉出来的?这不是出千是什么?”

吉力万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刚才人家转得太快,一枚色子掉到袖子里了,刘大侠没留意到,这枚色子自己掉了出来,正好是个卢,这说明你的眼力还是不够啊,要不然,为啥该吼的时候没吼呢?”

刘裕气得把棋盘一掀:“好不要脸,这样出千都如此理直气壮,这一局,老子不认!”

一个冷厉而阴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输了就不认?刘裕,你以为你是谁?今天有本官在,轮不到你耍赖!”

众人全都脸色大变,看向了门口,只见刁逵一身官袍,出现在赌坊的门口,而刁弘则持着节杖,站在一边,脸上挂着得意的冷笑,刁球一身戎装,带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在一边,而外面则传来沉重而密集的军靴踏地之声,显然,有大批的军队在包围这里。

刘裕的脸色一变,对着孙泰厉声吼道:“你什么意思,这赌坊还要军队来抄家吗?”

孙泰微微一笑:“我们赌坊开在京口境内,当然要受官府的管辖,当然,也要受刁刺史的保护,有什么问题吗?”

檀凭之气得骂了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事,这里一赌完钱,军队马上就开过来了,刘大哥,这是个局,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刁逵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尔等休得多言,本官身为京口的父母官,有保境安民之举,这赌坊本就是是非之地,本官在此巡视,有何不可?闲杂人等,一律退出去,若是再逗留生事,休怪本官不客气!”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到了现在,他很清楚,这是孙泰和刁逵联手设的局,就是请了这个吉力万来出千,诱自己上当,现在自己不管怎么说,已经输了两万钱,这是绝对不可能还得起的,接下来,这些混球们就会提出苛刻的条件,想要逼自己就范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各位父老,今天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先行离开吧,其他的事情,刘某和这些人来解决,刁刺史毕竟是官,也不敢乱来的。不然的话,就象上次京口擂台一样。”

众多赌客面面相觑,多数人还是赶快离开了,毕竟,今天这赌坊里的人不多,刘裕又是理亏,接下去绝不会有好结果,而这里不过是一个小村子,不象那天京口讲武大会时有这么多的民众可以以为后援,暂时离开,哪怕去给刘裕找帮手,也比留在这里要来得强。

只有檀凭之,魏咏之和孟龙符等十余人还留在这里,檀凭之看着孙泰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沉声道:“教主,我等从北方抛家弃业,一路南下,就是因为相信神教,相信你孙大教主会救世济民,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和官府勾结,陷害刘大哥,实在是让我们太失望了。”

孙泰淡然道:“檀道友,本教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至于刘大侠,他输了钱,欠债要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陷害一说?难道你们赌输了钱就是别人害你?”

刘裕哈哈一笑:“这个女人明明是出千,你早早地和刁刺史勾结,赌局一结束就让兵马出场来为你撑腰,不是陷害是什么?”

吉力万妙目流转,微微一笑:“捉千是要捉个现行的,不是你这里说说而已,刘大侠不知道赌场的规矩吗?不当场抓到我出千的动作,色子落盘,这一局就结束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更何况,你靠吼功来让色子变点数,这难道就是光明正大的举动了?大家都是用赌技来拼,你技不如人,有啥好说的?”

刘裕心中一阵郁闷,这女人说的确实有道理,尽管自己明知她是出了千,但是自己那样做也确实算不得光明正大,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但他仍然心中一阵不服,厉声道:“我不管你这次赌局,我只说孙教主你和刁刺史这次设局下套,让我往里钻,这点我刘裕绝不服气!”

孙泰的眼中冷芒闪闪:“你不服气也没用,输了钱就得还,一共是两万钱,刘大侠,请拿出来吧!”

刁逵跟着笑道:“刘裕,这是赌场,你输了钱就得还。本官率兵巡视至此,正好碰到此事,不能不管。莫说你现在只是个百姓,就算你还是那个里正,身为朝廷吏员,带头耍赖,本官难道还治不得你?还是说,你这回又要讲什么规矩吗?难道京口还有什么赌债可以欠了不还的规矩?”

刘裕咬了咬牙:“京口没有这种赖帐的规矩。但是你们官商勾结,又请了北方的胡人女子来出千,这口气,让人无法咽下!”

刁弘在一边冷笑道:“咽不下去也得咽,天子节杖在此,我兄长身为刺史,难道还治不了你吗?刘裕,今天不交出两万钱,你休想离开这里!”

刘裕转头看着孙泰,双目如炬:“你刚才说借我钱,难道说了要我马上还吗?”

孙泰微微一笑:“这就要看刘大侠是不是肯跟我们合作了!”

刘裕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他们不是真的要这两万钱,而是要逼自己就范。眼下自己已经入套,不知他们要提出何等非分的要求。

想到这里,刘裕索性心一横,沉声道:“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孙泰看着刁逵,笑道:“刁刺史,这赌坊也有你的份子,你提吧。”

刘裕哈哈一笑:“果然是你们勾结在一起,还不承认?!”

刁逵的嘴角勾了勾,眉目间尽是得色:“大晋法律可没规定刺史不可以经营产业啊。这京口的公田都归了我们刁家,天师道在这里开赌坊,用了我们家的地,本官折点份子,有何不可?”

刘裕冷笑道:“好了,刁刺史,咱们也不用转弯抹角了,直说吧,你待如何?”

刁逵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契约:“签了这个,做我刁家僮仆,这笔账,一笔勾销!”

第八十三章 剑拔弩张一触发

刘裕气极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刁逵,你终于露出真实的意图了,原来,你就是想要我成为你刁家的僮仆啊。也是哦,要是我刘裕都入了你刁家,与这刁球,刁毛之辈同为家丁仆役,这京口只怕也很快要姓了刁啦!”

刁逵微微一笑:“这难道不好吗,到时候你作为我刁家的一员,不也是跟着沾光?刘裕,本官看你也算是条好汉,有些本事,这才邀请你加入,要是换了别人,求着来我刁家我还要考虑一下收不收呢!”

刘裕的双眼圆睁,怒冲冠:“逼良为奴,也能说得这么堂而皇之,刁逵,你真够无耻的。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不过,你的这个企图,休想得逞,我刘裕头可断,血可流,命可以不要,但绝不可能向你屈服!”

孙泰叹了口气:“刘裕,好汉不吃眼前亏,跟着刁刺史,你不会后悔的,今天你输了两万钱,就算刁刺史不逼你,我这里要你现在拿钱,你也拿不出来,还不是只能乖乖地卖身为奴?!”

刘裕恨声道:“你是出老千,孙泰,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要是我正当输钱,自然会想尽办法还钱,但你是设了套加上让这个女人出千,我万万不会接受!”

孙恩冷笑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刘裕,你可要想清楚,这里不是那天的京口擂台,没有成千上万的京口人来救你了。加上你欠了赌债,就是按王法,你拿不出也应该下大牢才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说不得只好动手了,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居然连军队都出动了,不过我刘裕就是死,也不会向你们这帮混蛋屈服的,我的人就在这里,有胆就放马过来吧!”

他说着,一脚就踢翻了面前的这张樗蒲棋盘,双拳一错,拉开了架式。

刘裕在刚才说话的时候早已经留意了四处的局势,这里是个赌坊,到处是赌榻,二楼只有一部很窄的楼梯而下,没有弓箭手在高处,大门只有一处,只能一次进来一二人,而四面的窗户因为怕有赌客输急了跳窗溜号,全给封死了。

所以整个赌坊,也就这一楼的十丈左右方圆的空间,最多进来百余号人,也不可能列阵用长矛作战,在这里如果动起手来,自己可以想办法先制住刁逵或者是孙泰,逼其手下就范,以自己的这一身功夫,未必没有机会。

刁逵显然也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从一进门开始,他就站在几十名持盾拿刀的护卫身后,离得刘裕足有四五丈远,随时可以退出大门,他冷笑道:“你还真以为这里是京口的擂台,还能让你为所欲为吗?”

檀凭之等人也全都站在了刘裕的身边,大声道:“刘大哥,今天咱们兄弟并肩子了,谁要想动你,老子就车翻他!”

刘裕的心中一暖,到了这个时候,还肯站在自己这一边,甚至跟官府和自己入的天师道为敌的,也只有这些热血汉子了,当初自己真没白救他们。

刘裕正要开口,魏咏之的三片兔唇动了动:“刘大哥,不要劝我们走了,我们是不会走的。今天是生是死,咱们都在一起了。”

孟龙符也跟着挤在一堆大人中间,他的两只小拳头也挥了起来:“刘大哥,我也跟你在一起!”

刘裕的眼中热泪滚滚:“好兄弟,好朋友,我刘裕没白结交你们,若是今天我还有命在,以后一定会和各位不醉不休!”

孙泰的眼珠子一转,勾了勾嘴角:“刁刺史,这里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情,你和刘大侠慢慢谈吧,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刘裕心下雪亮,这孙泰也是狡猾得紧,一看在这个场面里两边真要是动起手来,胜负难料,就算刁逵有千军万马,也未必能一下子冲进来,反正刁逵得了好处,他也未必能分到什么,不如就此开溜。

吉力万一直坐在一边的墙角上,秀目流转,看着众人,她突然开口道:“不就是一个赌局嘛,用得着这样打打杀杀的么?你们汉人不是知书答礼,凡事都要有什么君子之风嘛,这里哪点象君子的样子了?”

孙泰的眉头一皱:“吉力万姑娘,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现在请离开吧,打起来的话刀剑拳脚无眼,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吉力万勾了勾嘴角,一直看着刘裕,嘴里却说道:“当初孙教主请人家来的时候,只说是赌樗蒲,可没说赢了以后要让人卖身为奴啊。即使是在我们北方,在草原,当奴隶也不是什么好事。”

孙泰叹了口气:“吉力万姑娘,你的好心这回用错了地方,这个人输了钱,就得还,还不出就得卖身为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然个个输了钱都可以不还,那还赌什么呢?这个结果,在他借钱之前就应该想到的。”

吉力万的眼中光芒闪闪,突然说道:“两万钱是吗,那我来帮他还行不行?”

刁逵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这胡女,不要胡搅蛮缠,赢了以后走就可以了,该你的报酬,一钱也不会少的。要是再惹事,当心你自身难保!”

刘裕心中奇怪,刚才因为这个胡人女子出千,他恨极了这人,但听他们这样斗口,倒并非是在作伪,看起来吉力万还真的是不知道这赌局之后有如此玄机,也是给人利用了。

刘裕朗声道:“吉力万,你刚才出千害我,但现在既然这样说了,那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会儿要打起来的话,你一个弱女子自身难保,还是先走吧。”

吉力万的眼睛眨了眨:“可是你们就这几个人,怎么跟他们打?外面听起来还有很多人,你别逞强了,还是让我给你还钱吧。”

刁逵的眼中冷厉之光一闪:“够了,本官没有兴趣跟你们继续纠缠下去,刘裕,本官问你最后一次,这个契约,你签不签!?”

刘裕厉声道:“老子就是死也不会签的,放马过来吧!”

刁逵勾了勾嘴角:“果然是乡野粗汉,又臭又硬,幸亏本官早就料到你会死硬到底,也罢,刘裕,你看看这是谁?!”

第八十四章 母弟为质英雄叹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头向着刁逵的身后看去,只见三个给五花大绑的人,在刁毛为的十几个恶奴的推搡之下,跌跌撞撞地进了赌坊,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阵大变,因为这三个人,一女两男,可不正是刘裕的继母萧文寿和两个弟弟,刘道怜与刘道规?

萧文寿的头散乱,衣衫有几处破了,破口处的肌肤正在渗着血,而她的脸上,则有几道明显的鞭印子,右眼的眼角处,一阵淤青,显然,她是给强行绑来的,来的时候还给这些恶奴打过。

而刘道怜和刘道规这两个小孩子,给打得已经不成人形了,几乎连站都站不住,身上到处是伤痕和血印子,刘道怜正在号啕大哭,而刘道规则倔强地站着,他的双膝在抖,显然很难再站立住了,但仍然硬撑着不倒,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刘裕看得目睚欲裂,几乎要冲出去,被身边的檀凭之和魏咏之死死地拦住,只见刘裕的两只眼睛都要流出血来,怒吼道:“放了我娘和弟弟,要不然,要不然我要你们的命!”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那模样看起来几乎象是要吃人,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拦得住他现在的愤怒一击!

刁逵本来正在得意,但是看到刘裕那种怒冲冠的样子,有些害怕,一边的刁弘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想狠,刁毛,让他老实一点!”

刁毛“嘿嘿”一笑,一抬手,就是在萧文寿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这一下,打得萧文寿的鼻孔直接开始流血,她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摔倒下去,一边胁持着她的两个恶奴紧紧地拉着她的胳膊,这才让她没有倒下去,而她也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半句讨饶的话。

刘裕哭着跪了下来:“娘,孩儿不孝,连累您受这样的苦!”他的心中悲愤至极,眼看着自己的娘和弟弟受这样的折磨,却是无能为力,愤怒,辛酸,后悔,百感交集,把他泡在这五味杂陈之中,欲哭无泪。

刁逵一看刘裕跪下,本来有点缩在护卫身后的他,也变得胆大起来,哈哈一笑,站直了腰,冷笑道:“刘裕,你赌输了钱,只好委屈一下你的家人了,因为你太凶狠,本官不得不给你点教训,免得你再次煽动民变。”

刘裕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肯放了我娘和弟弟,什么都好商量!”

在这一瞬间,刘裕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娘和弟弟受苦,就算是入刁家为奴,也可以先答应下来。

今天这个仇结得太深了,刘裕从小被萧文寿一手拉扯大,对她的感情,远远胜过了那个从没有见过的亲娘,眼见她给人这样毒打,就算是皇帝,他也是二话不说,直接拿刀砍了。

刘裕心中暗想,实在不行先混进刁家为奴,让娘和两个弟弟离开京口,然后向刁逵一家复仇,刁家上下,所有人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尤其是动手打萧文寿的刁毛,还有主使的刁逵与刁弘兄弟,必取他们的性命!

刁逵满意地点了点头:“早这样服软不就没事了嘛,也省得你娘和弟弟受这皮肉之苦!还是刚才的提议,入我刁家为奴,怎么样?!”

刘裕的心一横,正要开口应承,却听到萧文寿厉声道:“刘裕,你在做什么?向仇人讨饶吗男儿膝下有黄金,上可跪天下可跪地,中间跪皇帝,怎么能向这种狗官屈服!给我站起来,要不然,你就不是刘家的儿子!”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在萧文寿边上的刁毛脸色一变,骂道:“老不死的,想死是不是!”

刁毛的手一抬,就要再打人,刘道规大吼一声:“不许打我娘!”

刘道规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挣,不知哪来的一股大力,把夹着他的两个壮汉恶奴给挣到了一边,闪出身子,小脑袋用力一撞,狠狠地顶到了刁毛的腰间,把这条大汉居然直接撞得跌出去四五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边的几个恶奴跟着扑了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对着刘道规的身体就是一阵施暴,萧文寿拼命地向前拱着身子,想要挡住这些拳脚,就象老母鸡保护小鸡仔一样,把后背露给了这些恶奴,由自己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刘裕大叫道:“住手,不许再动手,有话好商量!”

刁逵笑着一抬手,几个恶奴得意地退了下来,而萧文寿和刘道规已经给打得站都很难站起来了,萧文寿的嘴角在流着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气若游丝地说道:“小裕,千万,千万不能,不能卖身为奴!”

刘裕咬了咬牙,这一刻,他作出了一个决定,朗声道:“刁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欠你两万钱,早晚会还你的,但入你家为奴的事,休要再提。这是我娘的命令,我不能,也不敢违背!你若逼我太紧,大不了鱼死网破!”

刁逵的嘴角勾了勾,他没有想到,刘家母子竟然如此硬气,尤其是萧文寿一介女流,居然也能如此强硬,本来到手的刘裕的卖身契,居然就这么没了。

刁弘凑了上来,小声地说道:“大哥,这一家子又臭又硬,看来不肯就范,要不我们把他们一家下了大牢,找机会弄死他们,以后看谁敢跟我们作对!”

刁逵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刘裕在京口影响力不小,真要取他的命,只怕会有麻烦。我其实也没有想过真要他来我家为奴,但上次的气实在难咽,今天不好好地修理他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刁弘低声道:“那现在怎么办?不取他性命,只怕他会报复的。”

刁逵冷笑道:“把他手脚打断,我看他还怎么个凶!”

说到这里,刁逵的眼中凶光一闪:“刘裕,你不想入我家为奴也可以,那两万钱,我可以宽限你三个月再还,不过,现在你得把利钱给付了!”

第八十五章 虎狼得势气焰狂

刘裕的剑眉一挑:“利钱?什么利钱?就算我欠了两万钱,也不过是刚欠的,哪来的什么利钱?!”

刁逵哈哈一笑:“我们刁家的规矩,只要借钱,就得先付三个月的利息。难道你不知道吗?”

刘裕冷笑道:“孙教主借我钱的时候可没这么说。刁逵,你好歹也是个刺史,这样耍无赖,就不怕丢脸吗?”

刁逵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丢脸?老子从娘胎里出来,最丢脸的一次就是拜你所赐。实话告诉你,这利钱,就是上次你在京口擂台的时候当众羞辱我们刁家所欠下的,今天,你不肯来我刁家当僮仆,就得把这账给连本带利清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并不欠你钱,更不会付你什么利息,只不过你这狗官居然学山贼土匪一样玩绑票,哼,我刘裕也当过里正,也知道国法,刁逵,今天你整不死我,我回过头一定会弄死你!”

刁逵与刁弘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刁弘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得是以后的事了,刘裕,不想让你娘和你弟弟再受苦,你最好就乖乖地听话。”

萧文寿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一下子叫了起来:“小裕,不要管我们,你快逃走,不要受制于他们,他们不能拿我们娘儿仨怎么样的!”

刁球一声怪笑,一拳就打在了萧文寿的脸上,这一下他用了七成力,一下子把萧文寿的一颗门牙给打掉了下来,满脸都是鲜血,整个人也晕了过去。

刘裕目睚欲裂,直接就冲了上去,刁球早就料到了他的举动,冷笑着掏出了他的那根扎心老铁,架在了萧文寿的脖子上:“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娘?!”

檀凭之大叫道:“狗贼,当初就不应该便宜了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真敢杀人不成?!”

刁球的眼中凶光一闪:“杀人?老子在别的地方杀的人多了去了,也就跟没事似的,从没有人找过老子的麻烦,你是不知道我们刁家的厉害,别说是这个女人,就是你们这里所有的人,我家老爷都可以让你们消失得无声无息!”

刘裕知道这刁球说的是事实,刁逵心狠手辣,手下如狼似虎,碰到强的会怂,碰到弱的会往死里欺负,这些年欺男霸女,杀人越货的事肯定也没少干,而那个恶奴刁毛等人,最多只是动手打人,真正要干杀人放火这些黑活儿,显然是这个刁球出手了。

刘裕这一下心里反而放开了,他看着刁球,冷笑道:“原来刁家做这些见不得人的杀人勾当的,就是你啊,你今天在这里这样说,就不怕给人听到了去报官吗?”

刁逵哈哈一笑:“报官?在这里我就是最大的官,我说的话就是王法!刁球是我的人,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动不了他,刘裕,不要多废话了,你付不付这利息钱?!”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不是让你打一顿,出了你的这口所谓的气,你就能放过我娘和弟弟?!”

刁逵“嘿嘿”一笑:“你如果不想签这卖身契,就先把这两万钱的欠条给签了,这一顿打,只当三个月的利息,三个月后,若不还钱,到时候我就把你全家下大牢,到时候,你就天天准备着挨打吧!”

刘裕冷笑道:“你就不怕我三个月内找你报仇?”

刁逵的嘴角勾了勾:“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在三个月内恢复过来了。刘裕,你只有这两条路可选,要么来我刁家当僮仆,要么就受一顿皮肉之苦。你若是怕打,还是来我刁家当僮仆的好,不过,为了让你老实点,你娘和弟弟,就得在我家里当内仆了。”

刘裕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刁家深宅大院,母亲和弟弟一旦进去当了人质,想救都很困难了,到时候真的可能一辈子受制于刁逵,如果他让自己象刁逵那样做杀人的勾当,那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两害相衡取其轻,今天让他们打一顿,也许能迅地恢复过来,只要自己身体能恢复,那就有报仇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刘裕一咬牙,把手中抄着的一根木棍往地上一丢:“来吧,打就打,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魏咏之的眉头紧皱:“刘大哥,使不得啊,这些人有的是折磨人的办法,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给折腾坏的!”

刘裕叹了口气:“我挨些打总比娘和弟弟受苦要好。各位兄弟,今天多亏了你们出手相助,这份情,我刘裕记着,以后一定会十倍相报的!”

檀凭之看向了孙泰,语气一软:“孙教主,请你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帮忙求求情吧,你求求刁刺史,请他放了刘大哥,我们保证刘大哥不会回来寻仇的。”

孙泰冷笑道:“刘裕并非我道中人,本主没有救他的理由,这是他和刁刺史之间的恩怨,我们方外之人也不便干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刘裕,要是你肯入我天师道,本主会向刁刺史为你求情的。”

刁逵哈哈一笑:“孙教主,你就别戏弄他了,就算刘裕入了你天师道,我也不会放过他的,你求情也是没用。”

孙泰笑着一摊双手,看着檀凭之等人:“怎么样,听到了吧,本主也没有办法。凭之,咏之,你们也是我道中人,这些俗世之事,少管为妙,只会影响你们修仙得道啊。”

吉力万突然开了口:“刁刺史,要是我帮刘裕还了两万钱,你是不是能放过他?”

刁逵的眉头一皱:“不要说了,这不是你显好心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不懂,别说两万,你就是给我二十万,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刘裕一咬牙,朗声道:“各位的好意,刘某心领,不用再跟这狗官废话了,来吧,想怎么打我,老子受着就是!”

刁逵笑着一挥手:“给我绑上!”

第八十六章 虎落平阳五花绑

刁毛“嘿嘿”一笑,拿起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几股缠在一起的兽筋,十几个恶奴跟在他的身后,手持这些兽筋,慢慢地接近刘裕,却是象是在接近一只猛虎,没人敢第一个上前。

刘裕就在那里双手张开,傲然屹立,纹丝不动,看着这些人胆战心惊,不敢上前的怂样,刘裕冷笑道:“无胆鼠辈,爷爷站在这里让你们绑都不敢上来,是不是要爷爷自己绑了自己?”

刁毛心中一动,把手中的那股兽筋扔到了刘裕的脚下:“刘裕,你先把自己的双手绑上了,要不然,你娘又要吃苦头啦!”

刘裕二话不说,捡起兽筋,就在自己的手腕之上缠了几道,系成了一个死结,这下刁毛等恶奴才算放了心,一涌而上,把刘裕从头到脚,五花大绑,直接捆成了个棕子,刁逵笑道:“有意思,只怕那些猎人绑熊虎之类的猛兽,也没这么紧吧。”

刘裕的身上给这些牛筋勒出了道道血印,他的额头冷汗开始冒出,却是咬牙硬撑,一声不哼,平静地说道:“好了,刁逵,放了我娘和弟弟,他们对你已经没用了。”

刁逵冷笑道:“不急,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不过,在彻底放走他们之前,我得让他们看看,你得罪了我,是个怎么样的下场!”

刁逵一挥手,这些人把刘裕直接押了出去,而刁毛等几个恶仆则把哭喊不停的刘道怜,刘道规兄弟,以及昏迷不醒的萧文寿也给推出了赌坊。

天色早已经大亮,已近午时,外面的知了之声此起彼伏,骄阳似火,洒在这平虏村的广场之上。

而这块前不久刚刚举行了天师道的布道大会的地方,却是立起了一根高约一丈的木桩,刘裕的上身完全精赤,十几条兽筋紧紧地勒在他达的肌肉里,绑出道道血痕,而随着他的挣扎,这些兽筋勒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深。

四周已经围了几千名平虏村和周围其他村的百姓,两千余名刁逵带来的军士,围成人墙,把百姓们给隔开。

距离木桩二十余步的地方,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小凉棚,刁逵和刁弘兄弟二人,得意洋洋地坐在两张胡床(矮脚小凳,类似后世的马扎,在这个时代刚刚出现,从北方胡人带来,渐渐在江南上层流行)之上。

几个侍女在轻轻地摇着扇子,送来徐徐凉风,刁逵与刁弘的手上拿着西瓜,一边在吃,一边看着烈日之下的刘裕,脸上尽是嘲讽与冷笑。

刘裕的嘴上给晒得脱了皮,给绑到这里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刁逵看起来很享受这样折磨自己的过程,甚至还没有动刑,不过,接下来,等再多来点人时,刁逵就要开始对自己下毒手了。

刁逵缓缓地站起了身,广场四周,早已经议论纷纷,尽是同情刘裕之声,而且随着人越来越多,这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尽管这些村民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但是好人坏人,一看便知。

刁逵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各位京口的父老乡亲,今天,本官例行公事,巡查四乡,却现在金满堂赌坊之内,有人欠债不还,还狠耍泼,想要闹事,幸亏本官带了兵将,将此人拿下,这个赖账不还的赌棍,就是绑在柱子上的人,前蒜山乡里正,刘裕!”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不信的置疑之声:“刘大哥怎么会是这种人,不可能的!”

“刘大哥这阵子不是一直赢钱的吗,连我都知道,怎么会欠了赌债!”

“刁刺史,你是不是搞错了?刘大哥不是这种人,我们可以联名作保!”

刁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个人能做到刺史,靠的除了心狠手辣外,也是天生具有表演的天赋,刚才在赌坊内的那种嚣张狂妄的劲儿,现在是一点也没剩下了,他摆了摆手,作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众人小声,然后假惺惺地说道:“赌博一道,能让人失去理智,没了判断。刘裕这阵子赢钱很顺,自视过高,结果跟高手对赌,一下子押了两万钱,输了个精光!”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张欠债的契约,向着四面扬了扬:“刘裕的欠债借据在此,上面有他亲手按的手印,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让刘裕自己说,是不是欠了两万钱?!”

刘裕本能地想要出言反驳,却是一眼看到在一边的角落里,刁球带着几十个兵将,正按着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弟弟,他们的嘴里都已经塞了布,动弹不得,若是自己再在这里驳了刁逵的面子,只会让亲人受更多的苦,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刘裕只能违心地说道:“不错,是我输了钱,愿赌服输,这两万钱,我刘裕欠赌坊的!”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哗然,不少视刘裕为英雄的人叹息不已,摇着头,而一些平时就看刘裕不太爽,或者是挨过他打的人,则兴灾乐祸地说道:“看到了没,我早就知道这家伙只会欺负人,早晚会出事的。前两年才收敛了点,一进了赌场,又原形毕露了。”

“就是,这叫野性难驯,哼,谁叫从小连他爹都不要他呢。”

“是啊,没爹没娘,缺乏管教,就是这样。本以为长大了可以痛改前非,可还是不成器啊。”

“你们少说几句成不,刘大哥,刘大哥这样,肯定是有苦衷的。”

“二熹子,别给他说好话了,我们知道刘裕平时护着你,但他这一下输了两万钱,难不成你给他还?!”

“我,我…………”那个曾经在刁弘初来京口时给欺负过的乡间少年二熹子,极力地想要给刘裕说话,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急得脸都要红了。

刁逵对外界的反应很满意,越地飘飘然了:“刘裕在赌场惹事,打人,被本官当场拿下,本官身为京口父母官,有维护秩序,保境安民之责,刘裕身为前里正,知法犯法,横行霸道,罪加一等。本官下令,按照国法,今天先抽刘裕三百鞭,以儆效尤!”

第八十七章 鞭鞭到肉痛彻心

此言一出,周围一下子炸了锅,檀凭之直接嚷了起来:“刁逵,你身为刺史,怎么可以动用私刑?大晋法律可没规定用鞭子抽人的,最多是杖责。再说了,三百鞭子谁受得了!”

而萧文寿和两个儿子也激动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只是她们给完全压制住,根本动不了半分,只能出一些“呜呜”的声音,而她们三人给一群恶奴挡着,别人也根本看不见,只有绑在柱子上的刘裕心中雪亮,却是无能为力。

刁弘那张涂满了白色粉末的脸上,一阵阴森可怕的笑容:“怎么了,三百鞭就受不了吗?想当年,那北方的武悼天王冉闵,给燕国擒住后不也是打了三百鞭,照样好好的,刘裕不是自认为英雄嘛,既然是英雄,三百鞭有什么不可以的?”

刁逵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的很好,刘裕喜欢口口声声地说什么京口规矩。本官也有本官的规矩,那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天师道为了帮朝廷抵抗胡虏,把香火钱和赌坊的收入都捐了出来。”

“这刘裕不思报国,却跑到天师道的赌场里,输了钱就大闹,这不仅仅是赖钱的问题,更是贪墨朝廷的抗胡经费,往大里说,斩了他都不为过!”

刁逵这一番强词夺理,说得众人交头结耳,倒有不少人点头称是。从上次京口百姓的反应来看,他知道京口百姓恨极了胡人,只要把刘裕欠钱的事往抗胡上扯,就一定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果然,周围的议论声小了许多,檀凭之急得满头大汗,他很想说出真相,但是也知道刘裕拼了命也要保护自己的亲人,他又怎么可以坏了刘裕的事?于是檀凭之咬了咬牙,大声道:“就算你要抽鞭子,但三百鞭太多了。冉闵那可是号称北方战神,钢筋铁骨,刘大哥虽然是好汉,但也经不起你这三百鞭的。”

刁逵笑着把手中吃完的西瓜往地上一扔,看着刘裕:“刘裕,你若是怕了,本官可以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只要说一声,刁刺史,小的错了,本官就减你一百鞭子,如何?”

刘裕的双眼圆睁,大声道:“刁逵,你休想让老子服软,三百鞭就三百鞭,尽管来打,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刁逵“嘿嘿”一笑:“很好,本官就是喜欢你这副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的泼皮劲,只不过,嘴硬还不行,得皮硬才能扛得住打。刁球,该你了!”

刁球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一闪而没,他狞笑着走上了前来,一阵摇头晃脑,松腕伸膀,身上的各处关节都是一阵“啪啪”作响。

而随着刁球的准备活动进行,他的嘴上也没闲着,对着刘裕得意地低声道:“那天你不是打老子打的很带劲的吗,怎么,没有想到吧,这么快报应就来了。”

刘裕冷冷地看着刁球,嘴角勾了勾:“今天去我家捉我娘和弟弟的,是你带头的吧。”

刁球得意洋洋地点头道:“不错,就是老子干的。你有本事咬我啊!”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意,神光如电,刺得刁球脸色微变,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只听到刘裕一字一顿地说道:“上次只是打你一顿,下次再见面,我必取你狗命!”

刁球心中有些慌张,毕竟上次给刘裕打得有点心理阴影了,尽管他现在给绑得动都不能动一下,但仍然让刁球心有余悸,他转念一想,正是因为这样,才不能留后患,三百鞭,直接往死里打!不死也得残,也断了他以后报复自己的可能。

想到这里,刁球又是一阵狂笑:“好啊,就看你有没有命再见我了。”他说着,手往腰间一抽,一条盘在他腰上的皮鞭,顿时抄在了手中,周围爆出一阵惊呼之声:“天哪,这哪是鞭子,分明是条荆条啊!”

没错,这就是一根山野里的荆条,但比起普通的荆条,起码粗了两三圈,荆条之上,到处都是尖利的倒刺,在太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着可怕的光芒,只要打到人的身上,那是一鞭子下去,就是带走一大块皮肉,即使是铁打的人,也绝不可能撑上三百鞭的。

刁球“嘿嘿”一笑:“刘裕,看你的皮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他说着,眼中凶光一闪,大荆鞭在手上一抖,从头顶绕了一个大圈,然后猛地向着斜下方一抽,“啪”地一声,这一鞭就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刘裕的身上。

一条长达尺余的血痕,从刘裕的左肩开始,直接到了右侧的腰部,他的整个正面,给抽出了足有半寸的血痕,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块皮肉带在了荆条的倒刺之上,飞空而起,即使是刘裕这样的硬汉,给这一鞭下来,也是痛得牙关紧咬,身躯都不由自主地抖了。

刁毛那尖刺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一鞭!”

刁逵对刘裕如此强硬,一声不吭也有些意外:“怎么样,刘裕,这一鞭的滋味还好受吧!”

刘裕心一横,他知道,这时候任何的痛苦和求饶,都只会激起这些混蛋更残酷的施暴,这一鞭打的他实在是很疼,要不是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打人和挨打,只怕他直接就会崩溃了,但他知道,只有继续撑下去,才会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刘裕索性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刁球冷笑道:“你想运气抵抗是吧,行,我看你能顶多久!”荆条再次扬起,卷起地上的一阵尘土,再次狠狠地抽向了刘裕的前胸。

“一百四十六,一百四十七。”人群渐渐地变得沉默了下来,开始还有些兴灾乐祸的人想看刘裕挨打,但眼看着刘裕已经给抽成了一个血人,前胸后背几乎已经没什么好肉了,仍然是一声不吭地硬挺,也都纷纷闭上了嘴,只剩下一鞭鞭抽到肉的声音,还有萧文寿等人的抽泣之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

刁逵这时候已经开始喝起了小酒,微眯着眼睛,享受着眼前的一切,他突然回头对着刁弘说道:“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没有啊。”刁弘笑着回道,“这不是在执行国法嘛。”

刁逵哈哈一笑:“那就再残忍一点!这条鞭子上的倒刺好像磨平了,再换条新的继续打!”

第八十八章 琅玡王氏出手助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且慢!”

刁逵的脸色微微一变,而一边的刁弘则大叫道:“什么人,竟然敢在这里无视刁刺史的命令,活得不耐烦了吗?”

刁逵低声道:“二弟,且慢,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却是信步走出一名白衣文士,长衫纶巾,头梳理得一尘不染,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可不正是昨天在江家婚宴上出现过的那位跟着刘林宗的文士李致之?

李致之笑着向刁逵作揖行礼:“刁刺史,建康一别,不过月余,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又重逢了。”

刁逵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我说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是王秘书啊。这是哪阵风把你吹到京口了?”

说到这里,刁逵不屑地看了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异的刘裕一眼:“现在公务在身,私谊稍后再叙,王秘书,你且看本官如何来收拾这些目无法纪的刁民!”

刘裕和李致之一直互相对视着,李致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叹了口气:“刘大侠,我来晚一步,让你受了这些苦,这是我的罪过啊。”

此言一出,刁逵的脸色一变:“王秘书认识此人?”

李致之点了点头:“昨天在江家的婚礼之上就见过了,对不起,刁刺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大侠是本地豪杰,怎么会犯法呢?”

刁逵冷笑道:“你们既然认识,那你问他好了,是不是本官有意地欺负他。”

李致之转向了刘裕,作揖行了个礼:“对不起,刘兄,昨天小弟向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今天既然在刁刺史面前,小弟也不能再隐瞒了,小弟姓王,单名一个谧字,字稚远,乃是琅玡王氏之后,现任秘书丞。”

这个化名李致远的王谧,乃是大名鼎鼎的东晋开国宰相王导的孙子,王劭之子,后来过继给了无子的伯父王协为子,也继承了王协承自王导的武岗候爵,在当下琅玡王氏人才凋零,家门式微的格局下,王谧俨然成为了琅玡王家的后起希望之星,即使是刁逵这样的一方刺史,也要对其加以巴结,不敢怠慢。

刘裕使劲地撑开被血糊盖住的眼帘,这一顿打让他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连说话都会牵扯到脏腑,每说一个字都是如此地难受,可他仍然咬牙道:“李,王兄,你,你是琅玡王氏的子弟?那,那刘先生…………”

王谧马上说道:“刘兄与小弟是忘年交,这回小弟来京口,也是应他的邀请前来的,这会儿他有事已经离开了京口,而小弟听说你在这里出了事,就马上过来看看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犯了什么法?”

刁弘把手中的契约一扬:“王秘书,你可看好了,这刘裕在这家金满堂赌坊里赌钱,输了钱后就借了我们刁家两万钱,然后又赌输了,他不仅不还钱,还大闹赌场,扬言这笔账就要硬赖了。”

“我们兄弟正好带兵巡视四方,看到了这一幕,才把他拿下的,这借据在此,有刘裕的手印,绝非伪造!”

王谧也不看这借据,显然,他对刁家这一套早就耳熟能详了,他淡然道:“我与这刘裕也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的人品,想必这中间有什么误会,进了赌场之后,人的情绪会变得激烈,失去理智,即使有过激之举,也请宽恕一二。”

刁逵冷笑道:“宽恕?连本官的钱他都敢赖,若是此风一开,以后京口人人作奸犯科,还有王法吗?前几天本官本来想要取缔此地的私斗之举,就是这个刘裕带头闹事,当众对抗本官,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京口规矩。哼!难道这个京口规矩,还大得过王法吗?”

刘穆之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在一边响起:“刁刺史,你说这刘裕借了你的钱,而你们二位当时还在带兵巡视,请问刘裕又是如何向你们刁家借钱的呢?”

刁逵给一下子问住了,看向了另一边,只见魏咏之领着刘穆之和高素等一大批人赶了过来,而刘毅也在其中,显然,他们是接到了消息,前来营救刘裕了。

刁协咬了咬牙:“这赌场里有我们刁家的份子,刘裕向赌场借钱,就是借了我们刁家的钱,孙教主,你说是不是?”

孙泰微微一笑:“我们这家赌坊能在这里开起来,全靠了刁刺史的关照,所以,赌场里如有利钱,都是刁家派的,这个借据是刘裕借刁刺史的,没问题。”

刘穆之冷笑道:“可是刘裕借钱时,只说是向赌场借的,是孙教主你说借他的,可没提刁刺史半个字啊。而且当时你借钱的时候,也没说要马上还啊。”

孙泰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借本主的钱和借刁刺史的钱,有区别吗?不都得是欠债要还?刘裕输了钱后大闹赌场,刁刺史这才将他拿下的。为了惩罚他的这种行为,在这里对其惩戒,难道这不是刺史应该做的吗?”

王谧叹了口气:“我算是听明白了,这应该是场不应该生的误会,刘兄一时赌红了眼,失去理智惹了事,刁刺史你在这里对其惩戒,把人打成这样,应该也达到目的了,可否看在下一个薄面,放了刘兄呢?至于这两万钱,就由在下代为偿还好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仆从护卫搬出了两个满满的布囊,每个布囊上面写着“一万钱”,走向了刁逵。

刁逵冷冷地说道:“王秘书,这不是钱的事情,刘裕几次三番地跟本官作对,让本官在京口毫无威信,本官说了要打他三百鞭,这是当众下令,当着天子节杖,就是代陛下下的令,若要本官说到做不到,这可是欺君之罪啊!谁敢担待!?”

王谧似乎早有所料,上前两步,低声道:“刁刺史,借一步说话,咱们作个交易好了,我想,这个交易对你是稳赚不赔的。”

第八十九章 世家交易定生死

刁逵的心中一动,沉吟不语,而刁协则摇了摇头:“王秘书,别的事情好商量,就是这个事情没的谈,刘裕实在是太…………”

王谧微微一笑:“其实这回想要二位放过刘裕的,倒也不全是在下,实话对二位说吧,这回在下是从广陵那里过来的。”

刁逵的双眼一亮,失声道:“你是说…………”

王谧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位,也就是刘裕所说的刘先生,其实想必二位已经有所耳闻,昨天在江家的婚宴之上,他是主宾。”

刁逵叹了口气:“早知道他会去,我说什么也要去参加这个婚礼的,可惜,昨天的时间全用在布置如何收拾刘裕这个狂徒上了。”

说到这里,刁逵突然四下张望了起来,似乎想要去找刘林宗,王谧摇了摇头:“他现在不在这里,但是此事他已经知道,这次我是代表他出面,请二位高抬贵手,放刘裕一马的。刁刺史,在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可否借一说话了呢?”

刁逵咬了咬牙:“好,那就依王秘书好了。你们两大家族的面子,我刁逵又怎么敢不给呢?”

刘裕看着三人在那里低声细语,也看到了刁逵的表情一变再变,心中暗道这事情有玄机,这化名李致之的王谧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却可以为了自己向刁逵兄弟求情,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刘裕又回想起昨天与李致之见面的情况,突然双眼一亮,刘林宗那张和善的笑脸马上浮现在了他的心头,看起来这回,真正出手救自己的不是王谧,而是这位刘先生,而王谧既然是琅玡王氏的子弟,刘林宗的身份地位显然还在其之上,那么这位刘林宗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不是姓王,就是姓谢,要么姓桓。

正当刘裕思索之间,刁逵和刁协已经和王谧走到了边上一处僻静背风的角落,二十多个护卫远远地把其他人隔开,保证谈话的内容不会给人听到,而其他的兵士和护卫们则是高声呵斥着越来越不安份的人群,这块广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而一阵耀眼的阳光闪过,刘裕周身一阵剧痛,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刁逵看着广场上的刘裕,叹了口气:“王秘书,非是刁某不给谢镇军面子,实在是这刘裕跟我刁家已经结了死仇,谢镇军既然开口为此人求情,想必是看中了他,以后想要招致麾下,这回我们为了出气,不仅把他打成这样,还把他的娘和弟弟都是一顿暴打,刘裕如果缓过这次,一定会向我们报仇的。”

刁协也点了点头:“是啊,刘裕确实是个豪杰,也是个硬骨头,想必谢镇军看中他,也是因为这点,但他越是厉害,对我们的威胁就越大。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可能留着这个仇人来对付我们。”

王谧微微一笑:“谢镇军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你们要对付刘裕,他没有出手阻止,就是给二位一个面子,难道二位不知道吗?”

刁逵的脸色一变:“谢镇军知道我们的恩怨?他不是昨天才来京口的?”

王谧摇了摇头:“他早就来过京口了,这回是专门想来京口招揽刘裕的。但他知道上次刘裕在讲武大会时让二位下不来台,所以二位一定会设计报复刘裕。不让你们出了这口气,你们在这京口也无法立足啊。”

刁逵的神色稍缓:“既然如此,那就请谢镇军能送佛送到西,让我们取了刘裕的性命,这样的武夫并不难找,我们一定会在京口另寻英雄豪杰,绝不至于误了谢镇军的大事。”

王谧的眼中光芒闪闪,直视着刁逵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二位怕了这个刘裕吗?”

刁协愤然道:“王秘书,我们刁家虽然比不得你们王家谢家这样的顶级世家,但好歹也是裂土分疆的一方镇守,至于怕了刘裕这样一个乡野村夫吗?如果不是考虑到京口这里实在特殊,事关北伐大计,我们要取刘裕的性命,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王谧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二位不怕刘裕,又何必非要取他性命呢?这样做,既显得二位缺乏气量,又在京口跟本地人结下深仇,还会得罪谢镇军,何苦来哉?现在人你们已经打了,气也出了,威也立了,让刘裕去谢镇军那里从军,离开京口,不是两全其美吗?”

刁逵冷冷地说道:“王秘书,今天的刘裕,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此人有些本事,到了谢镇军的手上,若是立下军功,以后一路升迁,那就难说了。”

“本朝开国以来,即使是没有身世的低等士族,流民帅,也并不是不能出头。前有王敦、苏峻等人,后有桓温,都是以军头的身份掌握了大权,刘裕虽然未必能做到,但是放虎归山,总是给自己留后患。”

说到这里,刁逵的眼中凶光一闪:“我刁逵要么不做,做就做绝,绝对不会给自己留后患,刘裕的命,我要定了!”

王谧微微一笑:“那么,如何谢镇军跟二位做个交易,用一个大州刺史来换你现在这个南徐州刺史,刁兄是否肯放刘裕一马呢?”

刁逵睁大了眼睛:“什么,大州刺史?是哪州?”

王谧的眼中神光一闪:“广州刺史,刁兄觉得如何?”

刁协张大了嘴巴:“什么!广州刺史?就是说,岭南之地全给我们?”

王谧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谢镇军说了,二位在京口这里花了你们刁家毕生的积蓄,所以你们在这里的田产地契,仍然保留,但是刁兄可以去广州上任,南海的珍奇财宝,二位可自取之,谢镇军以相公的名义保证,这个承诺有效!”

刁协的脸上早就笑开了花,连白色的脂粉都在不停地落下,他看着刁逵,声音都激动地抖:“大哥,这,这可是广州刺史啊,只要干上三年,我们在这里的所有本钱全能回来,还想什么呢?”

刁逵咬了咬牙,狠狠地一跺脚:“那谢镇军得保证,刘裕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能向我们寻仇!”

王谧点了点头:“等刘裕伤好之后,谢镇军就会带他一家离开京口,永远不会再回来,刁兄,意下如何?”

刁逵回头看了一眼还绑在柱子上的刘裕,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神色:“成交!”

三江感言

周五的下午二点,怀着不安的心情,天道打开了作家后台,一条消息却是映入了眼帘:东晋北府一丘八,得到了三江推荐。

接到这个消息时,先是有点意外,毕竟这一周我没申请三江,编辑也没有来叫我提申请,经过了月的榜单期之后,大概不少新读者觉得天道更新的度有点偏慢,可能从天天追读变成了养肥,收藏的增加变得非常缓慢,让对本书信心满满的天道,心中也有了一点担心,而这个三江推荐,来得正是时候。

开书一个半月以来,以本书为平台,跟许多朋友有过交流,也有过一些争执,最大的争议大概就在于本书的设定里,刘裕是土著,虽然有过仙缘,但毕竟不是穿越,让习惯了穿越历史小说的读者朋友有些不太适应,有些朋友看了又弃,有些朋友则会在书评区里留下意见,只要是善意的讨论,天道一向是非常乐意的,起码,肯对本书写下您的评论,就是对本书的一种支持与关心。

但天道必须要说,这本书既然选择了刘裕作为主角,就不可能再用穿越,如果选择一个历史上没有存在过的人,把一个后世的灵魂穿到他身上,看他如何用后世知识来改变世界,弥补遗憾,这是网络历史小说的主流写法,也是最轻松的一条路子。

这样的作品,面对的对象往往是初看网文小说的学生读者,他们并不追求历史原貌,追求的只是一种现代人碾压土著的爽感,收名臣,得猛将,拥美女,开后宫,灭四夷,那确实是非常爽快的事。

但这并不是天道要写的书,天道在前言里,包括在上两本书里就一再地说过,天道写书,不完全追求成绩,需要的是文以载道,能通过自己的小说,还原我们那灿烂辉煌的历史,让大家知道前人创业之辛,知道我们这个族群生存之不易。

所以,天道会翻遍几百本有关晋朝的各种资料,工具书,史料,上千篇学术论文后才动笔,我知道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没多少人感兴趣晋朝人吃什么,穿什么,时代风貌如何,行军布阵如何指挥,兵器铠甲如何制作,但天道必须要把这些写出来,因为,青史不容俱成灰。

最近的章节内容,刘裕从开始的威风八面变得有点小挫折,但这只是他成长途中的一点小坎坷,后面还会有无数的惊涛巨浪等着这位英雄,如果是玻璃心的读者,见不得主角受一点委屈,那不妨去看看宋书里的刘裕传,再来决定是否要入这个坑,我笔下的刘裕,会是九成以上还原历史真实的那个汉家英雄,当然,在这里可以小小剧透下,他的结局,一定不会象历史上那样留下遗憾。

最后再次感谢一下责编徐徐,虎牙,主编锐利,这本有点非主流的正史向小说,仍然得到了几位编辑的肯定和支持,更要感谢开书以来对本书一直不离不弃,每天都投票,打赏,评论的各位书友。三江是起点新书最重要的推荐,从下周一开始,七天时间,每天三更。希望能得到各位喜欢东晋北府一丘八的书友更多的支持,您的打赏,推荐票都是天道所急需的,谢谢。

也欢迎各位书友入群讨论剧情,群号21926341o。

第九十章 王谧劝君泯恩仇

当刘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烛光在微微地跳动着,而萧文寿那张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与之一起进入刘裕视线的,则是刘道规那张比平时肿大了两倍的脸,这张如同了水的馒头一样的脸上,写满了惊喜之色,而他那含混不清的声音分明是在叫着:“醒了,娘,大哥醒了!”

刘裕的念头刚刚要一转,只觉得一阵钻心般地疼痛,皮肤几乎象要从身上脱落似的,他吃力地张大了嘴,刚一喘气,却是五脏六腑如同火焚,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地困难。

刘道规连忙扶住了刘裕,把他按回了床上:“大哥,你不要动,大夫说了,你这受的伤太重,两个月不能下床。万一给牵到了伤处,是会落下病根的。”

刘裕举目四顾,却现这房内还有别人,在一边的角落里,王谧正平静地看着自己,坐在一张破草席之上,这张草席已经是刘裕家最值钱的东西了,也是有贵客来时可以坐的,平时他们自己在家,只是坐在地上而已。

刘裕没有起身,他喃喃地向着王谧说道:“王兄,是你救的我吗?”这会儿看到家人平安无事之后,他悬着的心已经落下了大半,而随着王谧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的脑子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想起挨打时的事情了。

王谧微微一笑:“看到刘兄醒过来,我也算是放了心了。这回你死里逃生,可喜可贺。”

刘道规连忙说道:“大哥,这回可是这位王公子救了你呢,要不是他,姓刁的狗官只怕要取了你的性命了。”

刘裕喃喃地说道:“王兄,你是高贵的琅玡王氏之后,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这个身份卑微的人?为了我,你得罪了刁家,值得吗?”

王谧笑道:“不过是两万钱而已,刘兄是英雄豪杰,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刁逵设局打你,只是为了出前日的那口恶气,现在他得了钱,又教训了你,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放了你,而小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刘裕咬了咬牙,这会儿他的感觉好了不少,说话也没有象一开始那样钻心地疼了,他试着吸了几口气,内脏的感觉好了一些,终于开始流利地说道:“话不能这样说,王兄,对你来说也许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我刘裕的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一句话的事!”

王谧点了点头:“其实,救你的不是我,而是刘先生。是他压服了刁逵,放了你一条生路,当然,也是做了一些利益交换的,刁逵确实是想取你的性命,但是我们给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你真要谢的话,就谢谢刘先生吧。”

刘裕睁大了眼睛:“刘先生救的我?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是他。”

王谧笑道:“是啊,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但刘先生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我王谧不过是个文官,想必刘兄也不肯屈驾来当我的护卫,但是在刘先生那里,你可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刘裕的眼中神光一闪:“事到如今,王兄可否见告,刘先生究竟是何人?”

王谧淡然道:“此事最好是由他本人跟你说,现在刘先生因为与刁逵的交易而回了建康,不在京口,他临走时特意交代我,要我照顾好你。你放心,刁逵以后不会再害你了,但为防万一,我会留在这里保护你。直到刘先生亲自回来找你。”

刘裕一看到母亲和弟弟们,虽然一脸的兴奋,但是身上那累累的伤痕,心中就如同刀绞一样,他怒目圆睁,双拳紧紧地抓着床沿,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杀刁家满门,我刘裕势不为人!”

王谧的眉头一皱:“刘兄,你这股气最好收起来,我们尽了很大努力才保全了你,不是为了让你向刁家寻仇的,而且,为了救下你,刘先生亲自担保过,你们全家要永远地离开京口,再也不回来!”

刘裕的眉头一挑,尽管他心里对这个协议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王谧亲口说出时,仍然是心中一阵不快,虽然自己是一个小人物,连刁逵这种人都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但是命可以不要,命运却是不希望被别人掌握的,哪怕这个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刘裕沉声道:“辱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是刘先生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恐怕也不应该轻易地代在下作这个决定吧。”

王谧摇了摇头:“好勇斗狠,睚眦必报,虽然是血性男儿所为,但毕竟是草莽习气,刘先生是很看好你的,希望你以后能有大的成就,韩信当年曾有胯下之辱,韩安国也曾被狱吏所残害,但他们得势之后都放过了当年难为自己的人,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刘兄以后前程似锦,犯不着跟刁逵这样的人计较吧。”

“再说,刁逵虽然不肖,刁家虽然霸道,但毕竟也是高门世家,你如果真的向他们寻仇,是跟整个世家集团作对,这是断了你的生存之道,将来只怕整个大晋,也容不得你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如果是王兄的母亲被人这样对待,你会一笑泯恩仇吗?”

王谧一下子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久久,才一声叹息:“我想,我应该是不会无动于衷吧,刘兄,今天你受了重伤,还是多休息吧,我知道你这口气难以下咽,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误了前程,再说了,你毕竟只有一个人,是无法报复家大业大的刁家的。”

说到这里,他站起了身:“村外有我的人护卫,你可以安心养伤,过几天刘先生办完事了会来看你,到时候,他会和你好好地聊一聊的,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向他说。”说完之后,王谧向着刘裕一抱拳,又向着萧文寿作揖行礼,然后就退出了屋子,只剩下了刘家一家人,各怀心事,默然无语。

萧文寿幽幽地叹了口气:“小裕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这回能保住命,已经不容易了,娘受点委屈没什么,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刘裕闭上了眼睛,躺了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透出一股子坚定:“刁逵兄弟的命,我要定了!”

第九十一章 多方角力决生死

七里村外,荒丘小岗。

王谧行色匆匆,在两个一袭黑衣的护卫的跟随之下,走向了岗上,刘林宗一身灰色的袍子,在这浓浓的夜色之中,完全看不出来,只是他那白皙的皮肤,在如水的月光照耀之下,偶尔会出些光芒。

王谧看到刘林宗,也顾不得行礼作揖,叹了口气:“刁逵他们下手也太狠了,这回是真想要刘裕的命。前辈,你这回也未免太托大了点,要是刘裕真的死了,那岂不是…………”

刘林宗微微一笑:“这个时机本就很难把握,去得早了刘裕未必会吃亏,也不至于给逼上绝路,去得迟了有可能会送命。但刁逵上次丢了那么大的人,一定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羞辱刘裕,所以,晚去比早去好。”

王谧摇了摇头:“前辈是没看到刘裕身上的伤啊,有的地方连骨头都给打得要露出来了,就算保了这条命,也很难说会不会残废。如果一个残废的刘裕,对您还有用吗?”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如果上天真的要刘裕成事,就不会让他在这回落下残疾,我相信老天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得防得着点刁家,他们明面上接受了我们的提议,但有可能会暗中使坏,比如在给刘裕的药上作手脚。”

说到这里,刘林宗转头看向了一直在身边沉默不语的那个紫面大汉刘牢之,说道:“牢之,那个大夫,你盯好了吗?”

刘牢之点了点头:“放心吧,无终已经带了人守在檀大夫家那里,一有人接近,马上就会拦下,还有,城中的药房也全部给我们盯着了,刘裕受的是皮外伤,也是在战场上容易受到的外伤。”

“檀大夫开的药方没有问题,儿茶二钱、硼砂一钱、地榆一两二钱、侧柏叶八钱、冰片一钱、百草霜四钱半、黄柏六钱、七种中药材配伍研末,可以生肌活血,去除杖毒,也不留疤痕。”

“以刘裕的体质,应该十天左右就可以下地行走,而快则二旬,慢则一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

刘林宗点了点头:“他肯放弃向刁逵寻仇吗?”

王谧叹了口气:“就是这点他不答应。他说就算是刘先生救了他的命,也不能决定他的人生。依我看,他不向刁逵报仇,这次也不会罢休的。”

刘林宗勾了勾嘴角:“是啊,这回刁逵太过份了,打刘裕也就罢了,还要害他的家人,刘裕从小没了爹,是这个后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感情非同一般,这回萧氏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岂能放过刁家!”

刘牢之叹了口气:“可是刘裕还是没有跟刁家正面斗的本事,我查过刁家,他们最近的守卫很严密,刘裕现在连下床都不能,又如何能去寻仇呢?主公,只怕还需要您亲自出马一趟,向刘裕晓以利害,让他知道,只有在军中建功,有了权力之后,才是报复刁家的好机会啊。”

刘林宗叹了口气:“这些是后话了。刁逵这回的胃口很大,广州刺史可以接触到南洋的奇珍异货,这些都是世家子侄们争奇斗富所需要的,可谓一本万利。除了刁逵外,还有其他几个中等世家也想要广州刺史,我现在还得回建康一趟,请叔父帮忙解决此事。”

王谧的脸色一变:“您这就要走吗?”

刘林宗点了点头:“除了此事之外,还有紧急的军情需要处理,听说秦国丞相王猛已经患了病,这些年之所以秦国灭燕之后不再南下,王猛这个汉人功劳不小,如果他死了,那以秦王苻坚的个性,只怕是会挥军南下,大举进犯我们大晋了。所以叔父急召我回建康商议对策,北府兵的组建之事,已经刻不容缓啦!”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终于要打仗了吗?太好了!”

刘林宗微微一笑:“牢之就是牢之,闻战则喜,这才是优秀的战士,等刘裕的事情一解决,你就去淮北彭城一带去召集旧部,最多两个月的时间,我就要在广陵集结流民部队,组建一支足以抵御胡虏南下的精锐之师。”

刘牢之笑道:“放心吧,主公,弟兄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时都会集结。”

刘林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得动身上路啦,牢之,这里就交给你和无终了,下次我从建康回来之时,希望能带走一个健康的刘裕。”

王谧微微一笑:“前辈,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刘林宗的眼中光芒闪闪:“老弟也可以跟我一直回建康,大战在即,也是你们琅玡王氏重振家风的好机会,这回你帮了我大忙,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不嫌弃,中兵参军之职,为你而留。”

王谧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那就太谢谢前辈啦。”

刘林宗转身就向着岗下走去,他的声音顺着夜风传进了刘牢之的耳朵里:“留意天师道的孙泰,刁逵未必能想到什么毒计,但孙泰可以!”

与此同时,京口,刺史府。

后院的一间地下秘室里,几根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正挂在墙上,噼哩啪啦地燃烧着,把这间阴暗的秘室,照得如同白昼,秘室之中只有三个人,刁逵、刁协和孙泰,相对而坐,神色各异。

刁协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烛光照着他那满是白粉的脸,配合着他灿烂的笑容,而他那激动的声音,仍然在这秘室中回荡着:“孙教主啊,这回多亏了你,出了这样好的连环计,以赌博诱得那刘裕上了当。”

“而最关键的劫持刘裕家人的点子,也是你出的,这回咱们教训了刘裕,又拿到了广州刺史这个肥缺,你可是功之臣啊。放心,广州那里天高皇帝远,刺史说了算,咱们会在那里给你们大开布道的方便之门!”

刁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勾了勾嘴角:“孙教主,你一直就没笑过,好像对这样的结果,不太满意啊。”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不死,我等必有大祸,二位就没感觉到危机吗?”

第九十二章 妖道毒计阴谋生

刁逵的脸色微微一变,仍然保持着刚才的镇定与从容:“哦,孙教主觉得能有什么大祸呢?刘裕不过是个勇夫,还真的能对我们刁家构成威胁?”

孙泰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一个刘裕还好办,但现在他给谢家看上了,那谢镇军不惜把广州刺史这个肥缺给了您,这说明他在刘裕身上寄托的希望,比一个大州刺史还要大,如果真的让他这样培养刘裕的话,那就算刘裕离开了京口,但下次他回来时,可能已经是统兵大将了。”

“大晋自开国以来,虽然朝政多数时候是被上层的高门世家所把握,但靠着战功上位的底层人士也并不在少数,苏峻、恒温不都是这样控制了朝政吗?他们还没有象谢家这样的顶级世家从一开始就扶持呢。”

刁逵兄弟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刁协有些不信地说道:“谢家就舍得这样扶持一个乡巴老?他们自己的子侄就不能统兵打仗了?刘裕再强,也不过是个小兵,谢镇军可是大将啊。他们会把这领军之权让给刘裕这种人?”

孙泰勾了勾嘴角:“一切皆有可能。北方的胡虏,他们民风尚武,无论是皇家宗室,还是达官贵人的子侄,无不是从小就弓马娴熟,只要有兵,就可为将。”

“但我大晋的高门世家,却是崇尚玄学,好逸恶劳,就连在城中行走,也多是要坐肩辇之类,连走路都不愿意,这是现在的高门子弟的主流,在这种风气之下,看不起军汉,讨厌打仗,不就是上品贵族的价值取向吗?”

刁逵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是啊,这些个文人,连桓温都看不起,说他不过一个老兵,更不用说刘裕了。可实际上,不靠了这些军汉,这些只会风花雪月,附庸风雅,坐道谈玄的家伙,又怎么能过得这么逍遥快活呢?”

孙泰笑道:“所以大晋的上层高门的堕落,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即使是谢家,桓家这样的家族,二代子侄如谢镇军这样的尚可一用,但再下一代,只怕是没什么优秀的人才了。要让他们把子侄从小就送进军营,和这些军汉们天天操练,同吃同住,那可比杀了他们都难过啊。”

刁协叹了口气:“我明白孙教主的意思了,你是说只有刘裕这样的人才能进军队,才能跟这些军汉们打成一片,所以多年以后,如果他一直打仗,就会在军中步步高升,甚至有控制朝政的可能。因为,世家子是不屑于跟他在军队里争夺地位的,对吗?”

孙泰点了点头:“正是,还有一点是很可怕的,刘裕是京口人,这京口会是谢镇军组建新军的主要兵源来处,这从他微服私访,几次来京口就可以得到证明。刘裕在军中,那些袍泽都是他的乡里乡亲,而他那套豪侠作派又很能在军中吃得开,所以即使打完了仗,部队解散回乡,这些军士仍然会认刘裕。”

“反倒是谢镇军这样的大帅,他是不会直接到军中跟士兵们同吃同住的,天然地就跟这些军汉隔了一层,论号召力肯定不如刘裕。仗一打完,他也要交还兵权,所以说,这只会白白地便宜了刘裕。”

刁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么说来,谢镇军宁可要扶刘裕这个外人上位,也不谋他谢家的展了?”

孙泰摇了摇头:“不,谢家子侄既然不肯从军,那就只有找个忠于谢家的人代他们在平时来掌握军队。这种人在北方胡人那里叫部曲,都是几代忠于某个家族的,战时也是冲锋陷阵在前。我看谢镇军,是打起了刘裕的心思,这回他示恩于他,刘裕肯定是以死为报,起码这几十年,是不用担心军权旁落了。”

刁协咬了咬牙:“谢家的这个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大哥,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交易咱不能做,孙教主说的有道理,谢家肯用广州刺史来换刘裕的命,那以后一定会把刘裕扶得比广州刺史都要大,到了那时候,咱们就危险了!”

刁逵的眼中凶光一闪:“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晚上派人做了刘裕,谢镇军和王秘书要是过问,就说不知道,到时候抓几个山贼土匪当替死鬼就是,谢镇军也不可能为这点事真的跟咱们翻了脸,再怎么说,咱们后面还有王尚书和会稽王呢。”

孙泰叹了口气:“刁刺史,贫道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会稽王和王尚书,是不会为了您去正面得罪谢家的。”

刁协不满地嚷了起来:“怎么不会,不就是因为陛下想要夺回大权,这才扶持会稽王分那谢安的相权吗?这不正好是个好借口,说不定还可以夺了谢家的镇军将军之位呢。”

刁逵摇了摇头:“二弟,别这样说,孙教主说的对。现在大敌当前,大晋的西边荆湘之地,完全是桓家在撑着,而东线从两淮到广陵,就只能靠谢家来组织新军抵抗了,在这个时候,无论是皇帝,还是会稽王,甚至是王尚书,都会不跟谢家内耗,误了国事的。最后给牺牲的,只有我们刁家。”

刁协的嘴巴张了张,额头开始冒汗,却是说不出话来。

刁逵看向了孙泰:“那这刘裕,能不能动了?既然此人非除不可,那我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或者说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刘裕去见阎王,又不会引起谢家的不满呢?”

孙泰站起了身,来回踱起步来,刁氏兄弟见多了他这样,知道他是在边走边思考,全都大气不敢喘一口,四道热切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孙泰,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内心。

突然,孙泰停了下来,他的双眼一亮,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恶的笑意:“嘿嘿,有办法了!”

刁逵和刁协全都从坐榻之上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什么办法?”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这回受了重伤,需要外敷内服药物,才能不至于落下病根,咱们就在这药上作作手脚,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九十三章 庙小妖风三丈高

刁逵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可以吗,孙教主,你打算怎么办?”

孙泰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在刁氏兄弟面前展了开来,说道:“这就是那王谧为刘裕在城中求得的药方,我看了一下,儿茶二钱克、硼砂一钱、地榆一两二钱、侧柏叶八钱、冰片一钱、百草霜四钱半、黄柏六钱,这是一副很好的治外伤的药,其他的药材都好找,就是这个侧柏叶,并不是药房里常备的。”

刁逵“嘿嘿”一笑:“所以我们就是在这些药里换成毒药,来要刘裕的命吗?这件事并不是太难,我来安排!”

孙泰摇了摇头:“不,刁刺史,此事太过明显,药房里都有进出药材的纪录,不是这么容易做手脚的,如果要是换了药进去,只怕会给现,毕竟现在刘裕不是一个人,有王谧的手下在看守着,想必给他上的药,也会经过很严格的盘查,万一露馅,那就不好办了。”

刁协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白白的脸上,嘴角抽了抽:“那教主说的做手脚又是什么?”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先派人把城中六家药房里的侧柏叶买掉大量,记住,要留上两三天的份量,这样显得不是那么地突然。”

刁逵点了点头:“然后呢?药房没了不会去进货吗?”

孙泰的嘴角勾了勾:“我要的就是这两三天的时间,京口这里的药房,他们进货都是从南边吴郡里的徐家大药房里进,在那里,我可以做点手脚,侧柏叶只需要在灌了水银的水里煮上两天,外表上看没什么区别,但汞毒渗入叶子里,只需要往伤口上一涂,嘿嘿,管教他皮烂骨翻,有十条命也是没了!”

刁逵哈哈一笑:“还是教主你厉害,这都想得到,好,就按你说的办。”

一个时辰之后,京口,平虏村外,蒋神庙。

自从天师道重返京口之后,这里就成了孙泰等人落脚的地方,虽然这些天看起来在金满堂赌坊里,他们呆的时间更久,但是涉及到重大的事情商议时,孙泰仍然只会和几个核心弟子在此议事。

这会儿的孙泰,神色严峻,看着那蒋神凶神恶煞般的头像,沉吟不语,身后的三大弟子全都垂手而立,低头不语。

久久,孙泰才缓缓地开口道::“吉力万已经走了吗?”

孙恩抬起了头:“嗯,她拿了约定的三万钱,就离开了,不过,好像她倒是挺在意那个刘裕的,临走时还问刘裕的伤势如何了。”

孙泰冷笑道:“这个胡女倒有几分情意,要说生了情愫不太可能,也许只是单纯地出于把刘裕害得差点没命的歉意吧。不过我看此女这趟肯来南方,倒不完全是为了钱,看她的意思,倒是想通过刁逵去结交些高门世家呢。”

卢循点了点头:“是的,这个女人不简单,一年多前在北方出现时,一下子赢遍了各大赌场,但她的来历始终是个谜。这些天弟子也一直在查探此人的来历,但还是一无所获啊。”

孙泰勾了勾嘴角:“不管她了,没了我们的牵线,她不可能认识任何有点身份地位的大晋高官的。不过我可以肯定,此女的来历不凡,北方这几十年来,王朝更替了多次,很多前朝的遗老遗少都想着复国,就是前秦的各宗室藩镇,也有不臣之心,若说此女出自某个高贵的胡人宗室,我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徐道覆咬了咬牙:“这个女人这回差点坏了我们的事,管她是什么身份,我看她对刘裕挺有意思的,以后没准还会继续坏我们的事,要不干脆把她给做了,反正她就一个人。”

孙泰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很小心,又会伪装易容,只怕现在我们已经找不到她了,再说,以后也许我们还用得着她。这是大晋,一个胡人女子是不可能抛头露面的,她也无权势,帮不了刘裕。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刘裕吧。”

卢循的眉头微微一皱:“师父,我们真的要致刘裕于死地吗?刁逵兄弟跟他是不解之仇,但我们天师道跟他没这么深的仇恨吧。”

孙恩的脸色一沉,斥道:“卢师弟,你说的什么话,这是师父的决定,你还要质疑吗?”

徐道覆也叹了口气:“大师兄,虽然当日我被刘裕教训得很惨,但那是本事不如人,也无话可说。京口毕竟是我和卢师弟出家入道前的家乡,刘裕也在这里挺有声望的,刁逵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来这里就四处结怨,我看他也不可能在这里长久。以弟子愚见,不如我们转而结好谢家,这可比跟刁家扯在一起要好多了。”

孙泰的眼中冷芒一闪:“谢家我自然会去结交,别忘了,谢安的孙子谢灵运,现在正寄养在你们师公那里呢,而谢家的第一才女谢道韫,她的夫君王凝之这一家族,更是世代我天师道的忠实信徒,关系非同一般!”

卢循点了点头:“这也是弟子们始终不能理解的地方,我们既然可以结交这些高门世家,为何还要跟刁逵这种中等世家牵扯不清,为他做这些不得人心的事呢?”

孙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都是世家子弟,又为何要入我天师道呢?”

卢循和徐道覆低下了头,卢循无奈地说道:“因为大世家已经几十年把持权力,象我们这种中下等世家子,已经基本上没有出头的机会了。这也是当年卢大祭酒起事谋反的根本原因,师父对弟子们的教诲,不敢或忘!”

孙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咱们天师道是神仙在人间的信徒,教中人才辈出,却因为出身,血缘的关系不得染指权力,对于普通信众,咱们还可以骗他们修仙长生这些事,但咱们自己却清楚,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活在当下,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咱们终归要夺王、谢这些高门世家所掌握的权力,你说,到了夺权这步,他们还可能再支持我们吗?”

三个弟子恍然大悟,齐声道:“弟子谨受教。”

孙泰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刘裕,本质上跟我们是一路人,所以在通往最高权力的路上,必须先除掉他,这不是为了刁逵兄弟,是为了神教的千秋万代!”

第九十四章 孙泰教徒断情谊

孙恩等三人一脸的惊讶,对视一眼,卢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师父考虑的是这样啊。”

孙泰微微一笑:“哦,为师是怎么考虑的,你来说说,看看你的判断如何。”

卢循点了点头,正色道:“现在的大晋,高门世家把握了上层的权力,也隔断了中下层的人士上进之途,中下等的士人,如刁逵这样的,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当州郡刺史之类的实权官员,在任上给自己拼命捞钱占好处。”

“但我们天师道的所图远大,根本不屑于象刁逵这样蝇蝇苟苟,所以,我们想要出头,就得为国立功,或者说是为这些高门世家在争斗的时候站好队,这样若是有斗败了的高门,就会让出很多官位出来,到那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

孙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很好,继续说下去。”

卢循正色道:“可是除了高门互斗,倒下一些家族,会让出位置外,现在还有一个往上爬的通道,那就是战功。无论是挡住秦国的南征,还是北伐立功,都是可以在军中建功立业的。”

“高门世家子弟往往沉迷于清谈,论玄这些高大上的东西,鄙视从事实务的人,更不用说在军中又苦又累,成天要跟一群粗俗的白丁军汉为伍了。所以,刘裕这样的人如果从军,只要立下战功,必然能在军中步步高升。”

“虽然高门子弟不屑从军立功,但自古以来,都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失掉了军队,也就失掉了权力,从大晋建国以来,一再地证明了这一点。所以真正能跟我们天师道竞争的,不是那些腐朽堕落的高门子弟,而是刘裕这样起于草莽,从军建功的人。只不过他选了和我们另一条的道路,我们是靠在高层政斗中攀附,而他,则是选择在战场立功建业!”

徐道覆不服气地说道:“刘裕现在还没有从军,谈这个太早了点吧,再说他就是从军,也不过是一个小兵,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卢师兄未免太高看刘裕了。”

卢循摇了摇头:“刘裕的本事你我都见识歧视,他与生俱来有那种让人愿意跟随的领导气质,这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拳脚功夫虽然在战场上起不了大用处,但是列阵而战,还是强者为尊。刘裕能在强者如云的京口连当三次的武魁,他一定可以在军中出人头地的。”

说到这里,卢循叹了口气:“而且这回是谢家要扶他,有了这个因素,除非他运气不好在战场上死掉,不然只要能活下来,那成为第二个桓温,并不是什么梦想。师父所担心的,应该也是这个吧。”

孙泰的脸色变得渐渐地阴沉,眼中透出一股狠厉之色:“不错,就是如此,刘裕这回跟我们虽然没有什么仇恨,但是未来一定是我们天师道最大的对手,必须要在他起家之前,就把他灭掉。卢循,道覆,你们跟刘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为师知道对他有情份,但是现在你们已经出家入道,就要以神教的利益为先。”

卢循和徐道覆齐声正色道:“弟子定当遵循师命,光大我教。刘裕既然对神教构成如此威胁,那弟子必将全力将之铲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孙泰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很好,既然你们这样想,师父就放心了,现在,按为师刚才所布置的,去吴郡找那药商吧,孙恩,水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三人齐声应诺,孙泰的眼中凶光一闪:“这回不弄死刘裕,我誓不离开京口!”

第二天,三更。

刘裕被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床上惊醒,刘道规也显然给这一声所惊醒了,连忙从他的床头坐了起来:“大哥,你怎么了?!”

自从刘裕这次回家以后,他就一直躺在自己的床上,而两个弟弟则轮流来服侍自己,另一人则搬到柴房居住,以免打扰自己的休息,今天正好轮到刘道规值守,看着他眼中遍布的红丝,刘裕一阵难过:“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还连累了娘!”

刘道规连忙笑道:“大哥不要这样说,你是在为我们这个家打拼,怎么能怪你呢。只恨那贪官与妖道勾结,设下此局来害咱们。我们和娘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这回伤得太重,要好好休养一段呢。”

刘裕只觉得周身又疼又痒,仿佛有一万只小虫在身上啃咬,爬行,他的眉头一皱:“我这身上用的是什么药,为什么如此难受?”

刘道规拿起了一张药方,念了起来:“儿茶二钱、硼砂一钱、地榆一两二钱、侧柏叶八钱、冰片一钱、百草霜四钱半、黄柏六钱。那王秘书亲自看过这药方,说是生肌造皮的良方,你用了只要一个月,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刘先生和王秘书这回真的是对咱们家有大恩啊,我这条命,也应该回报给他们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报了仇才行。打我没事,但把娘打成这样,身为人子,不报此仇枉为人!”

刘道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屋角的沙漏,说道:“差不多也该换药了,大哥,就算你要报仇,也得等伤好了再说。”

刘裕突然双眼一亮,压低了声音:“三弟,也许我有办法,可以让这伤提前完好,不过这需要你来帮我!”

刘道规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大哥,你不会是也信了那天师道,要求什么符水吧。”

刘裕没好气地嗔道:“我怎么可能去信那帮装神弄鬼的神棍?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就小卢子,徐二楞子这些人都能成什么大师兄二师兄的,可见这根本不是什么神仙之道,要是他们真有这本事,还至于为那刁逵当走狗吗?”

刘道规笑着一咧嘴,露出黄黄的门牙:“大哥说的是。那你的办法是?”

刘裕轻声道:“上回我带回来的那些个药草泥,你可收好?”

刘道规点了点头:“按大哥说的埋在村外的大槐树洞里了,还有那些个种子,也在家里种下,说来真是奇了,这才几天,就要开花了呢。”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就靠它了!”

第九十五章 杀心如铁不可移

刘道规的眼中仍然闪过一丝疑虑,低声道:“大哥,这药草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吗?真的只要一抹,就能伤势痊愈?我看还是等等再说吧,你这回受伤太厉害,万一用错了药,那可就麻烦了。”

刘裕摇了摇头:“我试过几次了,刚拿到这东西时我就划了自己一刀,抹上去后马上就好了。回来后我也烫过自己,刺过自己,都是些小伤势,但是抹了这药就马上痊愈,连伤痕也没有留下。就是因为这东西太厉害了,所以我才要把他藏起来,不然要是别人知道了,也许这世道就乱啦。”

刘道规奇道:“有此良药,世上许多伤患都会得到救治,怎么会乱?”

刘裕哈哈一笑:“要是打人砍人,受了伤抹一下这东西就好了,那很多人就会天天打架了。我自己很清楚,那些个混混,恶汉们很多到后来不敢打架了,不是因为人变好了,而是因为受伤太多,不敢再打。所以这东西还是留着吧,那是仙人给我的,不是给别人的。”

刘道规笑道:“大哥说的对,这个秘密,我一定保守,就连娘和二哥都不知道此事呢。”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规啊,你是家里最小的弟弟,按说哥哥们是要保护你才是的,大哥无能,这回连累了你受这样的苦,以后恐怕大哥也要离家而去了,你要早点长大,撑起这个家。”

刘道规的表情变得坚毅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弟知道,大哥这回肯定是要从军报国去了,你放心,这里有我,不会让二哥和娘受欺负的。”

刘裕摇了摇头:“不,三弟,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去投军报国,而是要去报仇雪恨,不过在我做这事之前,我要先安排好你们的后路。”

刘道规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大哥你说什么?你不从军了吗?”

刘裕咬了咬牙:“在这次的事情之前,我是基本上决定了要从军建功的,但出了这事之后,我改变主意了,报仇才是第一位的,别的事情都要往后放放。”

刘道规不信地摇着头:“大哥,你怎么报仇?刁家家大业大,又有众多护卫,你孤身一人,报不了仇的。再说你这身体现在是这样,哪能打斗呢?”

刘裕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我需要一些帮手,一些真正可以过命的人,檀凭之,魏咏之能帮我的忙,他们的那些个兄弟,族人个个不弱,我想如果我是要斗刁逵,他们一定会愿意的。”

刘道规咬了咬牙:“可是他们跟你不过认识了一个月,真的能这样帮吗?”

刘裕点了点头:“这二人都是血性汉子,一定会帮我的,他们是外来户,是我免了他们成为刁家奴仆的命运,跟我做了这票之后,大不了远走高飞。反倒是京口本地的人,有家有业,故土难离,我不能害了这些乡亲们。”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道规,要是让你带着娘和二哥,离开这里,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甚至是去北方的秦国,你愿意吗?”

刘道规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哥不跟我们走吗?为什么要小弟跟娘和二哥走?你要做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如果我手刃刁氏兄弟,他们毕竟是本地刺史,此事非同小可,朝廷会追查的,只有我自己自,才能换得你们平安离开,要不然,只怕我们出不了大晋,就会给抓回来,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檀凭之他们是从北方来的,那边的路他们很熟悉,到时候让他带着你们走,先在两淮一带安身,那里是大晋和秦国之间交界,三不管的地带,你们在那里先容身,我如果能脱身,自然会去找你们。”

刘道规哭道:“可是你要是落到了朝廷手中,犯了这么重的罪,哪可能活?!”

刘裕摇了摇头:“未必,我大晋以孝治天下,这回我不是行刺刁氏兄弟,而是为母报仇,当年桓温也是因为手刃杀父的仇家,非但没送命,反而被皇帝招为驸马,从此飞黄腾达。就算国法难容,但起码我为母报仇,问心无愧。这回那个妖仙说,我刘裕是王者,把那仙药送给了我。如果我真的是王者,那这回就不会死,如果不是,那也可以早死早生。”

刘道规叹了口气:“大哥既然决心已下,小弟就不能说什么了。只是就算你想好了要杀刁氏兄弟,但他们的防范严密,你又如何能下手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就是兵法权谋了。刁氏兄弟肯定也不会因为那刘先生的交易,就真的想要放过我,他们一定会想尽毒计来继续害我,在刘先生接我从军之前,我是有危险的。”

刘道规奇道:“不会吧,现在刘先生和王秘书虽然已走,但那个紫面的刘护卫,还有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孙无终,这会儿都在京口守着你,他们想要下毒手,只怕没这么容易。”

刘裕摇了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刁逵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有天师道的妖人在帮他,就象这回赌博之事,从开始就是他们勾结设的局,我吃了一次亏,就不能再吃第二次。”

“但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有这个神药,可以马上恢复,现在他们想着如何害我,对自身的防卫,反而不可能太高。”

“道规,事不宜迟,你明天去一趟平虏村,找到魏咏之和檀凭之,叫他们明天来看我,就说我的情况不好,随时可能会伤重不治,有些话要对他们说。哦,对了,把刘胖子也叫来,这个事,我要跟他好好合计一下。”

刘道规微微一笑:“胖子啊,他肯定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也许他会劝服你呢。”

刘裕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想把胖子拉扯进来的,跟我做了这事,他的前程会受大影响,而且胖子跟我从小玩到大,绝对不会拒绝,这次的行动我不会让他参加,帮忙出些点子就行。记住,不要透出任何口风,就说我快不行了!”

第九十六章 牢之暗藏小九九

第二天,正午,七里村外。

一处无人的小林里,刘牢之头戴斗笠,身着簔衣,一副渔夫打扮,背上背着一个鱼篓,里面放着六七条鲜鱼,他的裤腿高高地卷起,直到膝盖位置,一双眼睛精光闪闪,直盯着三里外的七里村,远处的田地里,农人们正在唱着歌儿劳作着,一副安静祥和的田园风光,可是刘牢之却无心欣赏,如同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村中,刘裕家那开满了药草的后院。

孙无终一副樵夫的打扮,站在刘牢之的身边,勾了勾嘴角:“你不想办法去解决药材的事情,却来这里盯着刘裕作什么?”

刘牢之摇了摇头:“那你不盯着刁逵,来这里做什么?”

孙无终微微一笑:“刁逵已经出手了,一夜之间,城中的侧柏叶就已经售空,哼,不是姓刁的做的才有鬼呢。”

刘牢之点了点头:“我们还是算漏了一步,只算着他会如何地下毒行刺刘裕,却没想到他会在药材上作手脚。现在我已经派人去建康那里支会主公了,建康是大城,肯定能调来这药材的。”

孙无终叹了口气:“京口和建康一个来回至少要一天半的时间,加上抓药的时间,就得要两天。刘裕现在伤的正是关键时候,两天没药,只怕会伤口溃烂,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啊。”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法子?能有什么法子?我又不可能变出这侧柏叶出来,刁逵存心要害刘裕,也不可能继续跟主公做交易的。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牢之,这可一点不象你的风格啊,我感觉这回你不是很想救刘裕,是不是?”

刘牢之叹了口气:“无终,你我是过命的交情,这一点只有你看得出来。不错,从心底里,我不想救刘裕,因为直觉告诉我,以后我们会成为敌人的!”

孙无终摇了摇头:“老兄,别这样想,咱们跟刘裕毕竟差了一辈呢,现在我们已经身为军将,他就算从军也只是个小兵而已,等我们功成身退的时候,也许才是他接班的时候,你没必要跟他争吧。”

刘牢之摇了摇头:“自古英雄出少年,看着今天的刘裕,就想起当年的你我,那股子进取心和老虎一样的眼睛,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主公这回如此看重此人,以后肯定会给他大量的建功立业的机会,未必会轮到你我。”

孙无终的眼中光芒闪闪:“再怎么说,人才难得,现在北方胡虏想要南下,我们自己不能做内耗的事。主公已经说了,要你我回两淮,东海一带各自招揽当年的旧部,两个月内去他那里报道,这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大事。但是刘裕这里,如果我们能助他渡过此劫,他也一定会感激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牢之:“其实你担心的不是自己,是敬宣吧。”

刘牢之的嘴角抽了抽,幽幽地叹了口气:“真的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啊。不错,这回主公想要组建北府兵,领兵的众人,子侄中只有敬宣才算成器,无终,你没有儿子,但我们的事业,还是希望能给自己的子侄流传下去。那种给人揉来捏去的日子,我不希望日后敬宣他们也是如此。”

孙无终点了点头:“敬宣也是一条堂堂的好汉,跟你老哥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没必要因为一个刘裕,就对自己的儿子失去信心吧。”

刘牢之长叹一声:“我怕的就是敬宣,他太惜英雄了,勇武有余,帅才不足,只怕将来他跟刘裕会成为生死兄弟,而且会认刘裕当大哥。这样一来,咱们的事业就会交给刘裕啦。”

孙无终微微一笑:“要是刘裕有这个本事,这又有什么不好的?牢之,在这件事上,你的器量未免小了点啊。”

刘牢之的剑眉渐渐地皱了起来,看向了远处的村子:“我可没有害刘裕,咱们的任务是在这里保护他,至于没有药材的事情,并非你我份内职责,此事我已经上报主公,无终,你相信天命吗?”

孙无终笑道:“你是不是想说,如果刘裕真的命硬,能自己挺过这一关?”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刘裕从小就打架斗殴,我不相信他家里没一点这种跌打伤药,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只能说明他没这个福份了。”

说到这里,刘牢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喃喃道:“要是过了这一劫,我还真的要对这小子另眼相看啦。”

与此同时,七里村,刘裕的卧室。

一抹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入,洒在刘裕床前的空地上,地上几个破蒲团上,跪坐着他的几个好兄弟,刘穆之,檀凭之,魏咏之三人,个个神色凝重,看着床上的刘裕,眼中泪光闪闪。

檀凭之哽咽道:“怎么会这样,这昨天还有的侧柏叶,怎么就没了?”

魏咏之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定是狗官在搞鬼,他们不能明着害刘大哥,就来这一招。大哥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江北,广陵城的药房里一定有这味药,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给你买来!”

刘裕不停地咳嗽着,看起来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力地躺在床边:“凭之,咏之,咱们一见如故,短短几天,就成了过命的生死兄弟,此生能遇到二位,真的是我刘裕的福气。”

檀凭之抹了抹眼中的泪水:“刘大哥,别这么说,这回我们来到这京口,要不是你,现在早成了他刁家的僮仆奴隶了。你对我们是有活命之恩,我想好了,要是你真的有什么不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宰了刁家狗官,为你报仇!”

魏咏子也紧跟着说道:“不错,我也跟檀大哥一样,要为刘大哥报仇!”

刘穆之的胖脸上,肥肉动了动,他终于开了口:“我说二位啊,这刘大哥还没死呢,就说这些,真不吉利!”

说到这里,他转向了刘裕:“寄奴,别装了,你不是那种要交代后事的人,有什么话,直说吧。”

第九十七章 托以家室入淮扬

刘裕哈哈一笑:“胖子就是胖子啊,还是你了解我。”他说着,从床上一跃而下,伸伸手脚扭扭脖子,身手矫健灵活,看不出有半点不适。

檀凭之和魏咏之惊得嘴都无法张开了,看着身上仍然裹着伤带,一身草药味道的刘裕,说不出话来。

刘裕笑着看向也有些愕色的刘穆之,说道:“胖子,你说对了,我的伤全好了,你看,现在我跟以前有何不同?”

刘穆之站起身,走到刘裕面前,从他伤带边那黑紫色的药泥里摸了一些,放到鼻子边闻了闻,眉头一皱:“你这可不是徐大夫开的那个金创断续方啊,这味道我没闻过,到底是什么?”

刘裕微微一笑:“这可是我家的祖传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我,从小到大,我打架斗殴,伤痕无数,抹一抹这药,不管多重的伤,只要不死,马上就会好。哼,刁逵想先伤了我,再在药上做手脚害我,却不曾想到,我早就有克制之法啦。”

刘穆之叹了口气,坐回了席上:“这么说来,你是学司马懿,装病想要赚刁氏兄弟?”

檀凭之的喜色上脸:“对啊,刘大哥既然已经伤好了,却仍然对外装出一副生病的样子,难道,你是想报仇?”

刘裕的眼中冷厉之色一现:“我这个人不记仇,有仇直接报。刁逵设局害我,打我一顿,我可以忍,但他当众这样殴打我娘,打我弟弟,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了他的命!”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动了动:“这么说来,刘大哥今天要我等前来,不是为了交代后事,是为了商量报仇之事吗?”

刘裕摇了摇头:“这是我刘裕个人跟刁家的仇,与二位无关,你们好不容易抛家舍业,来到这京口,是为了过安稳日子的,于情于理,我不能把你们卷入此事。因为不管成败,你们都无法在此立足了。所以,今天我找你们,只想求一件事。”

檀凭之忿然道:“刘大哥,你是看不起我们兄弟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刁逵对付你,是为了杀一儆百,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不就是因为当时为我们出头,不允许狗官把我们掠为他刁家的奴仆吗?”

魏咏之也跟着应道:“是啊,你是带头挺我们的,要是你倒了,我们接下来还能活得下去吗?肯定是要给姓刁的掠为家奴了。老实说,刘大哥,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已经和檀大哥商量过了,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就想办法先给你报了仇,然后逃回北方去,就是死,也不要给姓刁的当奴仆!”

刘穆之笑道:“二位真是血性义士,也难怪寄奴今天不请别的乡里乡亲,就是找你们二位啊。寄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上刀山下火海,我刘穆之眉头不会皱一下的。”

刘裕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要把你们二位牵连进来,现在我已经没事了,找刁氏兄弟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要牵连过多。再说了,人太多,未必打起来就有什么优势,人少反而目标小。我今天来找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带我娘和两个弟弟去北方。”

檀凭之睁大了眼睛:“什么,回北方,你是说,去秦国?”

刘裕叹了口气:“先不要回秦国,那边毕竟是胡人之国,虎狼之邦,你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回去,无异于重入火坑。但是在秦晋两国的交界之处,淮北的盱眙,三阿一带,那里却有许多独立于两国的坞堡,想必二位一路南下,对这些地方很熟吧。”

魏咏之点了点头:“不错,是有不少这样的地方,主要是在晋国这一侧,因为淮北是两国拉锯争战的前线,正常的边民早就跑光了,在此地的多是些凶悍的匪类,汉人胡人都有,这些人可比秦国的追兵都要凶狠,当初我们跟他们也打过一些交道,脱了层皮才南下的。”

刘裕听得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这么说来,二位跟那边的人,没有什么交情,只有仇恨吗?”

他听到这样的话,心猛地一沉,暗道要糟糕了,如果那边都无法容身,那天下之大,还能把母亲和弟弟送往哪里呢?

檀凭之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情,只不过,我有个朋友,不是汉人。”

刘裕睁大了眼睛:“不是汉人?那是胡虏了?”

魏咏之笑道:“檀大哥说的可是那丁零人的领翟斌?”

刘裕奇道:“丁零人?”

刘穆之点了点头:“丁零人又叫高车人,为古之狄历,是北方的胡虏,后来给匈奴征服,成为其仆从部落了,因为其粗俗野蛮,不通礼仪,无文化,寡廉耻,所以即使是在胡人之中,也是低贱的奴隶部落。千年以来都给匈奴所奴役,跟那石勒所出身的羯族一样,都是低等胡奴。”

“至于这个翟斌,我倒是听说过,相传他们家以前祖居西域的康居国,过着游牧的生活,后来五胡乱华,中原大乱,大量的塞外胡人主动或者被强制迁入中原,这个翟斌在五十多年前就是翟部丁零人的领了,还晋见过当时北方的石赵国皇帝,著名的羯族皇帝石勒,被封为句町王,安置在河南渑池一带。”

说到这里,刘穆之一声叹息:“想当年战国时期,秦赵两国君王盟会,就在这中原腹地的渑池相遇,名相蔺相如成名之辩,就在此盟会之上生,几百年过去了,此地居然成了胡人的地盘,让我等华夏子民,有何颜面在地下见先人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不过听胖子这么一说,这些个什么丁零人,还有什么翟斌,也是给胡人上层欺压的,过不下去才会安置在这里,是不是?”

檀凭之笑道:“刘大哥说对了,正是如此,这翟斌的丁零部落本就是在塞外给匈奴,鲜卑这些高级部落所欺压,强迁入中原的,虽然在石赵的时候过得不错,但石赵一灭,在前秦又成了三等蛮子,所以给丢到这河南东南部,与两淮地区接壤,其实就是跟咱们汉人一样,把囚徒,罪人迁到边地,一个道理,所以,我们这回南下时,才会跟翟斌有些交情呢。”

第九十八章 乱华五胡渊流探(一)

刘裕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看起来胡人也并非铁板一块啊。以前我只听说过五胡,分别是匈奴,羯,羌,氐,鲜卑这五种胡人,可是这丁零人,倒是第一次听说。看起来他们在胡人内部,也是给欺压的底层人啊。跟我们汉人这里的高门士庶之分是一样的。”

檀凭之一下子来了劲,笑道:“刘大哥啊,你世居南方,对北方胡人的情况可能并不清楚,这位刘先生看起来读书多,他应该都懂的。要不,让他来说说吧,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再来补充就是。”

刘穆之微微一笑:“也罢,反正寄奴是要从军了,这些事情也应该知道,所谓五胡,就是寄奴刚才说的那五类胡人。但是世上的胡人千千万万,又岂止这五类呢?”

“自古以来,中原就是华夏族世居之地,而四方的蛮夷,粗野无礼,强横好战,与禽兽无异。我族自轩辕皇帝以来,历经三皇五帝,夏商周三朝,周朝分封八百诸候,四处扩张,打的就是尊王攘夷这面大旗,赖有先人的奋斗,才有了我中原华夏的这一大片疆域。自秦汉以来,修建长城,这长城,就是我们华夏一族,与塞外蛮夷的分界线了。”

“自汉以降,四周的蛮夷渐渐地也形成了几大部落。先就是西方的羌人,这些人世居河湟陇右之地,半耕半牧,展程度很低,有些部落与汉人杂居,在陇右一带,是为熟羌,渐渐地又成了一个部落,就是氐族。”

“羌人和氐人,同种同源,只是因为汉化程度的不同,分成了两个种族,自从王莽篡汉以来,关中大乱,很多羌人和氐人开始东进,进入河西陇右一带定居,到东汉中期之后,多次动叛乱,尾大不掉。三国之后,曹操还迁移了大量的汉中,河湟一带的羌人和氐人部落进入关中,从此汉羌杂居,已有一百多年。这就是羌,氐两个部落的由来。”

“至于北方,茫茫的草原之上,则是不停地出现强悍的游牧部落,要说羌人和氐人因为半耕半牧,和汉人的习俗还有颇多相近之处外,这些游牧的部落,则是完全与汉人风格迥异了。”

“先是匈奴人。他们自称是夏朝末代皇帝桀的少子,在夏朝灭亡之后,逃到了草原之上,定居了下来,从此成为游牧部落,到了秦汉之交时,已经成了草原上一个强大的部落,汉高祖刘邦时期,匈奴出现了雄主冒顿单于,东败东胡,西逐大月氏,第一次在整个草原上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强大的汗国,甚至连汉高祖刘邦,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刘裕听得心中一阵激动,慨然道:“只恨我没早生五百年,帮着汉高祖解那白登之围,雪我汉家之耻!”

刘穆之笑道:“寄奴啊,会有机会的。其实也不用你雪耻,到了汉武大帝时,汉朝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有了文景之治后国力强大,汉武帝奋全国之力一击,终于大败匈奴,从此把匈奴势力逐出漠南草原,退到千里之外的漠北苦寒之地。自那以后,匈奴元气大伤,部下的众多仆从部落分崩离析,各自叛离。”

“可是匈奴仍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后面仍然经历了上百年的战争,反复与汉朝争夺漠南和西域,但终因人口的不足,尤其是失去了水草丰美的漠南草原后,持续力不行了,到了东汉时,匈奴又生内乱,五单于混战,最后分裂成南北两部。”

“北匈奴的致支单于最后逃到了西域,被当地的汉将陈汤所杀,还留下了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名言,这是我汉家儿郎最风光的时候,是何等的扬眉吐气。几百年前的白登之耻,终于一扫而光了!”

刘裕和檀凭之,魏咏之三人听得心神激荡,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采。

刘穆之说得兴高采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至于那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向着汉室投降,还迎娶了汉家的宗室公主,尽管那只是个冒牌的宫女而已,但从此汉匈之间再次和亲,南匈奴也一直留在漠南草原之上,附塞成为汉朝的附庸,汉朝还设立了护匈奴中郎将来监视和管理这些匈奴人,这一下就是百余年。”

“到了东汉末年,皇权不振,天下大乱,南匈奴的这些部落在草原上也失去了依靠,曹操为了补充兵源,一统天下,把南匈奴的十几万帐部落全部迁入了关内,分为五部进行管理。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一举动,却为百年之后的五胡之乱,埋下了伏笔。”

刘裕听得心潮起伏,叹道:“百年之后,司马氏的晋朝篡夺了曹魏的江山,而匈奴贵族刘渊,则是当时著名的士人,精通汉学,他趁着晋朝八王之乱,国家无力再管控这些胡人之时,逃回自己的部落起兵,让这些匈奴人直接在中原生乱,并最后打败了晋**队,俘杀了西晋最后的两个皇帝。在北方建立了匈奴人的汉赵帝国。所谓永嘉之乱,神州6沉,就是指这个啊。”

刘穆之的神情也变得痛心起来,叹道:“是啊,这是我们每个汉人的耻辱,现在北方的江山还在胡人手中,我们却坐视祖宗的江山沦陷而无能为力,每思至此,都不免咬牙切齿,痛心疾啊。”

檀凭之冷笑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当年刘渊起兵,打的还是作为汉家女婿,为汉朝复仇的旗号,他一开始的国号,还有个汉字,当然,到后来真的称帝后,他就改为赵国,以示不同了。但这些匈奴人狼子野心,当年他们兵败势穷来投,是我们汉人好心收留了他们,国家有难之时,他们不思报国,却是趁火打劫,起兵自立。”

“只是刘渊做得了初一,别人就能做十五,他还没有统一北方就死了,而他的儿子刘聪即位之后,军权逐渐落入两大将军刘曜和羯族人石勒手中,这两人在刘聪死后就互相攻击,最后是石勒得胜,一统北方,刘渊的匈奴赵国,又称前赵,也就存在了十几年就灭亡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羯人石勒所建的后赵!”

第九十九章 乱华五胡渊流探(二)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石勒?就是那个羯族的奴隶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羯族本是在西域最西边的康居国的一个游牧部落,其人很多都是白皮红,状如厉鬼。在匈奴汗国极盛之时,羯族被其征服,成为其仆从部落,这个部落是出了名的野蛮凶残,在跟着南匈奴被迁入中原之后,族人四散,分居各地。而那石勒,则是在并州之地务农为生。”

“这些胡人部落进入中原之后,没有象我们汉人这样编户齐民,以乡和村为基本定居点,而仍然是以部落的形式变成各个村落。这个石勒的父亲是一个部落的小帅,死后这个头人之位也归了石勒所有。”

“但是乱世之中,连刘渊这样的匈奴贵族都难以保全性命,别说这个石勒了。他的命也算是苦,被人多次卖为奴隶,几次连命都差点没了,但渐渐地,靠着其一身的勇武和那种天生的统帅气质,石勒手下聚焦了一帮勇士,有汉人也有胡人,号称燕云十八骑,来回驰骋于燕赵之地,让人望而生畏。”

“后来刘渊听说石勒的勇名,将之招入麾下,从此石勒成为匈奴汉赵国的大将,并且在刘渊死后的赵国宗室内乱中,笑到了最后,建立起了一个比前赵更大的羯族帝国。当年要不是北伐英雄祖逖以攻为守,主动北伐中原,要是让这石勒的大军南下,那只怕大晋早就无法保全了。”

刘裕叹了口气:“石勒的事情我听说过,此人虽然是个羯奴,但是从奴隶到皇帝,也算是个奇迹了,非其实有过人之处,安能如此?在他的治下,北方还算安定,只可惜到了他的侄子石虎即位之后,那可就是虎狼在位,率兽食人了。”

刘穆之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错,石虎是整个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凶残暴虐,石勒死后,他马上就靠着掌兵之权杀掉了石勒的太子,自立为君,在北方大肆地残害汉人,欺男霸女,还圈了几百里地作为狩猎场,里面放了各种虎狼等猛兽,经常把汉人百姓驱赶入林中,看着这些人给虎狼所吞食,以满足其变态心理。”

“在他的治下,苛捐杂税盛行,交不出税的汉人百姓,甚至是胡人百姓,都要被强抢家中的女眷,北方时常可见走投无路的百姓上吊于路边的树林,成千上万,触目惊心。”

“靠了这种残暴的手段,石虎一次性地在后宫之中安置了三万多汉族少女,供其泄**,而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石虎在北方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硬是弄起一支三四十万人的胡人军队,自以为可以横行天下,所向无敌。”

“只是上天不会让这样的魔王嚣张太久,凉州的汉人政权张氏凉国,在大将谢艾的率领下几次打败石虎,而辽东一带的鲜卑慕容氏,也两次打败石虎的大军,所以石虎一统天下的野心没有实现,后来他的儿子之间开始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互相残杀,而这个魔王也为之含恨而终。”

刘裕点了点头:“这是报应啊,听说石虎的太子石邃喜欢把尼姑抓来,先行**,再把其杀死,尸体切成碎肉扔进锅中,与鹿肉羊肉混在一起煮,然后让手下吃,尝出是哪种肉。这样的暴行,旷古未闻,我每次听之,都恨不得能马上把此贼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檀凭之笑道:“胡人凶残野蛮,而羯人则是这些野兽中最无人性的一支,后赵的灭亡,可谓是苍天有眼,所有人都是拍手称快。”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即使是有再强大的武力,也终将会灭亡,石赵就是如此,石虎死后,诸子相争,最后帝国的权力被他的养子,汉人乞活军的领冉闵所得到。这个冉闵为了争夺帝位,颁布了杀胡令,宣称持一胡人级来见者,都会赏金封官,于是一夜之间,石赵的都城邺城附近,几十万胡人被杀了个干净,级堆成了小山一样。”

刘裕笑道:“那是汉人给这些胡虏欺负得太惨了,受尽了屈辱,这是一次总的暴,靠了这个,冉闵也是坐稳了皇位。北方总算有了个汉人的国家。”

魏咏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汉人国家又如何,这个冉闵根本不会治国,他所感兴趣的就是无休止的征战,厮杀,北方在那几年里简直是人间地狱。他不仅跟胡人打,还跟大晋的北伐军打,最后打得众叛亲离,又开始重新招募胡人士兵充入军队。可见他的什么杀胡令,只不过是演戏而已,为的终究不过是自己的皇位啊。”

刘裕没有说话,刘穆之在一边说道:“冉闵有项羽之勇,却没有萧何陈平来帮他治国,擅自称帝又跟大晋彻底断了合作的可能,所以失败是必然的事。但消灭他的,却是在辽东经营百余年的鲜卑慕容氏了。”

刘裕奇道:“这慕容氏又是何来历?”

刘穆之顿了顿,继续说道:“鲜卑的来历,上可追溯到周朝了,当年周天子分封八百诸候时,这鲜卑部落也是远从塞外来投,虽然不是诸侯之一,但也算见诸史书。”

“这鲜卑是出自东胡,东胡被匈奴击败之后,鲜卑人也逃入深山之中,慕容氏就是其中的一个部落。几百年后,匈奴式微,鲜卑的各个部落渐渐地出山,到辽东和漠东的草原之上重新过起了游牧生活。”

“慕容氏,就是在辽东的一个大部落,他们一直崇拜汉人的文化,甚至学着汉人戴起那种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步摇冠,而这个慕容,就是步摇的谐音。”

“在先后击败了宇文氏和段氏等部落之后,慕容氏成为了辽东最强的一个势力。当时因为中原大乱,神州6沉,所以很多汉族士人都逃到辽东避难,本来人烟稀少,更缺人才的辽东慕容氏,一下子就展了起来,在两次打败石虎的入侵之后,更是威震天下,隐约有入主中原之志。”

第一百章 五胡归一入氐秦

刘穆之的双眼中神光闪闪,语调也是抑扬顿挫:“慕容氏的鲜卑以前一直打着晋朝的旗号,却是自行其是,在刘琨失败之后,他们几乎和前凉成了仅有的晋国在北方的势力了。但冉闵篡夺赵国帝位之后,慕容氏却是看到敌国内乱,有机可乘,于是举族南下,击杀冉闵,一统中原地区,建立了燕国。”

刘裕叹了口气:“他们自立为帝的时候,就等于从晋国叛离了,又是一个白眼狼啊。不过这也难怪,谁让大晋只是退到了江南,无力收复江山呢。”

檀凭之点了点头:“大晋也不是没作过努力,大军阀桓温就在燕国出兵攻打冉闵的时候,也率军北伐过,可惜在枋头一战,大败于燕国名将慕容垂之手,从此再无经略北方的机会,可叹啊。”

刘穆之正色道:“鲜卑人在匈奴的势力消亡之后就占据了北方的广大草原,北有拓跋氏的代国,辽东则是慕容氏的燕国,兵强马壮,骑兵极多,我吴越之地的步兵到了北方,平原之上完全打不过燕国的铁骑。而且他们的冶铁技术很高,就连战马也能身披铁甲,号称甲骑俱装,冲击起来那是无人能挡。”

魏咏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惧色:“我见过那些可怕的甲骑俱装,真的是跟死神一样,人着铁面,马披铁甲,刀箭皆不能入,如果是在战场上碰到,真的不知道如何能解决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如果这燕国的骑兵如此厉害,后面又为何会亡于秦国呢?前面你们说了这建立秦国的氐族军事能力不强,他们又怎么打得过这些甲骑俱装?”

刘穆之微微一笑:“和石虎,冉闵的败亡是一个道理,燕国得了中原之后,虽有精兵良将,但是内部生乱,宗室大将慕容垂在打败桓温,立下大功之后,却被皇帝慕容韦所猜忌陷害,不得已只能逃离故国,去了那秦国。”

“秦国是氐族人苻洪所建立,他们这一族在曹魏时期就迁入中原,五胡乱华时,他们这支部族四处游荡,石赵灭亡之后,关中一带出现了权力的真空,这些氐人趁机在关中立足,建立了秦国,而汉人名臣王猛则出任了秦国的丞相。”

“现在的秦主苻坚,为人气度宽广,虽是异族,却是学到了汉家之仁义精华,轻徭薄赋,与民休养,让经历了长年战乱,残败不堪的关中得以恢复,加上他对王猛这个大才子放手任用,对于百年来一直解决不了的汉胡之间的矛盾,几乎完美地解决,所以即使是面对燕国新兴时最强大的一波攻势,也顽强地顶了下来。”

“后来燕国内乱,慕容垂来投,苻坚和王猛认为时机已到,于是倾全国之兵攻打燕国。燕军虽然兵力众多,但主帅慕容评无能,完全没有指挥大军的本事,结果四十万大军一触而溃,燕国也随之亡国,君臣都当了秦国的俘虏。”

刘裕笑道:“这慕容氏背叛大晋,又在北方建立伪朝,还陷害忠良,自毁长城,真的是死不足惜。”

刘穆之笑道:“他们运气不错,碰到了苻坚这个仁君,他对亡国的君臣都是网开一面,留其性命的,不仅如此,还给其一些虚官散职来做,以安其心。对于他灭掉的凉国,燕国,还有漠北的代国,都是如此。”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亡国之君都不杀?那不是给自己留后患吗?虽说石虎那种暴君不可取,但这也太过仁慈了吧。”

刘穆之叹道:“是啊,秦国的内患大概就在于此。听说最近苻坚下令,把居住在关中的氐族人分散迁往各地,这让本来就人口不足的氐人更成一盘散沙了。本来他就因为要善待汉人,一直在压制本国的氐族头人们,引诸多不满,这样一来,更是为帝国埋下了火种,看似强大无比的秦国,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脆弱呢。”

刘裕摇了摇头:“再脆弱也是地方万里,带甲百万的级大国,凭之,咏之,你们是从秦国过来的,觉得我说的对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不说别的,这苻坚确实是个仁义明君,在他手下,咱们的日子过得好多了,比以前在燕国时那是个天上地下,所以我们逃来南方之时,本来还约了十几家一起走,但最后只有我们檀氏一族成行,说白了就是因为过得不错,舍不得走啊。”

魏咏之也跟着说道:“要不是我们是天师道众,也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在秦国要交的税比在大晋还要少,若不是我们是汉人,真也舍不得离开故土呢。”

刘裕冷笑道:“可就算苻坚再好,终归是个异族蛮夷,就算他这一世可以善待我汉人百姓,到他的子孙辈难道也会如此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的地方,还是让汉人坐天下的好。再说了,我大晋也有名臣贤相,虽然也会有刁逵兄弟这样的贪官污吏,但总的来说,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又何必要当异族的子民呢?”

檀凭之哈哈一笑:“还是刘大哥说的对,听你这番话,我们更坚信这回来大晋没来错了。”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穆之:“就是说五胡乱华已经基本上结束了,现在北方,中原和关中,陇右,河西,凉州这些地方在秦国手中,而巴蜀,荆湘,岭南,两淮,吴越在大晋手中,基本上是平分天下。只是秦国的人口是大晋的四到五倍,军力也相差不少,对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秦国的军力是大晋的起码三倍以上,但北方骑兵在南方的水网纵横之中无法挥优势,这就跟南方的步兵到了北方平原面对骑兵的冲击要吃大亏,是一样的道理。所以这些年来,两国一直处于均势,但在这中间,汉人丞相王猛功不可没,若不是他极力反对秦国南侵,只怕大战早就打了。”

刘裕不屑地说道:“再怎么说,作为一个汉人,不思报国,反而去当那异族的爪牙,没啥可称赞的。”

第一百零一章 汉胡纷争何可解

刘穆之的脸色微微一变,摇了摇头:“寄奴,话不能这样说,王猛没办法选择他的出生,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处的地方已经是胡人的天下,严格地说,胡人的国家才是他的祖国,他作为士人,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在一个不压迫汉人,施行仁义的秦国为相,并没有什么不妥。”

檀凭之也点了点头:“是啊,有这样的汉人当丞相,总比让那些粗鲁野蛮,不通仁义之道的胡人当丞相的好,起码我们北方的汉人,还能活得下去。当然,如果大晋能奋有为,北伐收复江山,那自然是更好的了。但是现在这个局面,也勉强可以接受。”

刘裕冷笑道:“秦国要是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把那个什么翟部丁零人放到南方边境呢,他把这些野蛮粗鲁的胡人弄到边境,不就是想害我大晋的汉人百姓吗,为什么他不把这些人弄到他关中长安的边上去?”

刘穆之笑道:“你也不可能真让这苻坚把汉人放得比他们氐族人更高吧。寄奴,你要知道,这些胡人都是以游牧为生,只有水草丰美的地方才适合他们居住,关中是农耕区,虽然也有千里草原,但是已经容纳了太多的胡人部落,很多呆不下的,只有在别处安置了。”

“至于那翟斌,是从石赵时期就给安置在河南渑池一带,与两淮相邻,相当于世代都为北方的胡人国家镇守南方边境。这个事情你真不能怪到苻坚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好了,五胡的历史和渊源反正你都说了一遍,我现在心里也清楚了,百年以来,不停地就有不甘为北方胡人奴隶的汉人百姓南下,大晋也一直在组织北伐,这也是我汉人国祚能延续至今的原因。”

“我刘裕的祖上就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家训就是要我们刘氏子孙光复失地,重归故土,只是这回,我被刁氏兄弟这些狗官所欺压,得先报了仇,再谈这些事情。对了,凭之,那个翟斌为人如何,值得信任吗?”

檀凭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翟斌已经年过七十了,这在胡人里简直算是长寿的神仙,因为他们的年龄很少过四十岁,他从石勒的时期就成了部落的领袖,来到了中原,到现在过了五十年,渑池一带,已经世代是翟部丁零人的地盘,人数有几十万。”

“只是这些丁零人自古以来喜欢抢劫偷窍的习惯仍然不改,当年汉朝使者苏武在北海牧羊时,就给丁零人偷了羊。但他们最多只是些小偷,缺吃少穿时会抢些或者偷些东西,还不至于杀人放火。”

“我们这回南下之时,曾经给羯族胡人和专门揖捕逃亡者的秦**士一路追杀,从山东南下入两淮的这条路线给防得很严,不得已才走了丁零人的地界。那翟斌见我们举族南下,还感慨说当年他们也是这样整部落地给迁到了中原,触景生情,还老泪纵横呢。”

魏咏之跟着说道:“是啊,翟斌和他的侄子翟真,现在是部落里管事的人,他们都说他们自己回不去康居的旧居,但可以助我们南下认祖归宗。于是就放行了我们,因为翟氏部落在当地经营已久,别的胡人和秦军也不敢随意进他们的地盘抓人,所以我们才得以进入大晋。不然的话,还真不好说能不能生入大晋呢。”

刘裕长出一口气:“想不到你们这一路有如此地艰难,走翟部的这个点子,是那孟昶出的吧。”

檀凭之点了点头:“是啊,没孟兄弟的建议,我们这些人还真的下不了这个决心呢,毕竟去之前只听说丁零人天性喜欢偷窃抢劫,连秦军都不敢进他们的领地,完全是个半独立的地盘,都有点害怕呢。”

刘裕正色道:“那如果是我的家人去投奔翟部,那翟斌真的会收留吗?”

魏咏之笑道:“当然,这些胡人虽然凶狠,不讲礼仪,但有一点好,就是为人仗义豪爽,如果是远方的人落难来投,他们是会加以庇护的。不仅是我们,有不少在秦晋两国犯了事的人逃到他们那里,都给收留的。只是有一条,在他们那里,不许再行凶作恶,不然的话,会按部落的私刑腰斩处死的。”

刘穆之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些丁零人也真是奇怪,他们自己是有组织地出去偷盗抢劫,在自己的部落里却是不允许这些事情,有意思。”

刘裕笑道:“胖子,你学富五车,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外出抢劫是为了弥补生活物资的不足,这些丁零人怕是不怎么会种地,游牧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不抢就得饿死,而且,我听说胡人里以力为尊,出去抢劫可以看出谁更有本事,以后可以当头人。他们又不象我们大晋的汉人这样靠举荐为官。”

刘穆之微微一笑:“说的也是。这么说来,那翟氏部落倒是个可以安身之所。寄奴,你可以把令堂和两个弟弟先送过去,我们一起帮你报仇,报仇之后,你也去那里吧。”

刘裕的眼中神色变得黯然:“不行,我不能去,我是刘家的长子,要继承家风家训,翟部再好,也是敌国异族,我如果也过去了,那就是我刘家放弃了汉人身份,去做胡人了。就是我娘和两个弟弟,在那里也只能是暂时容身,等风头过后,还是要回来的。再说了,真的办完此事之后,如果我不去投案自,那我家就成了叛逃敌国,这个汉奸之名,是永远逃不掉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胡汉之分,没有这么严格的,大晋历史都有高官大将在斗争失败后逃往北方,北方也不断地有汉人家族甚至是胡人家族南下归附。解决胡汉矛盾,象冉闵那样一味靠杀,终归不行,还是要移风易俗,让胡人学会我们汉人这套,归化成汉人,才是长久之道啊。”

刘裕微微一笑:“别长久之道了,胖子,先帮我合计一下,怎么干死刁逵吧!”

第一百零二章 月黑风高逃亡夜

入夜,刘牢之仍然是白天的那副渔夫打扮,看着远处的七里村,刘裕家,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边的孙无终勾了勾嘴角:“昨天也真是奇怪,檀凭之,刘穆之和魏咏之这三个人都来到刘裕这里,又分别离开,探子来报,他们都回了自己的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檀家和魏家的子侄们四处到各处药铺,打听那侧柏叶的下落呢。”

刘牢之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命啊,刘裕看来也急了,他家里人少,也只有找这些朋友来帮忙了。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要找檀凭之和魏咏之这两个结识不久的外乡人,而不找他的同乡呢?”

孙无终的脸色一变:“难道,你的意思是…………”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当了这么久的京口大哥,这次受了这么大的苦,要说不报仇是不可能的,忍气吞声也不是刘寄奴了。他不找乡亲,却找新朋友,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不想牵连别人。因为乡里乡亲世代居此,如果跟他一起报仇杀人,只会让那些人无法在京口立足,最好的结果也是逃亡。”

“但檀凭之和魏咏之不同,他们是新来的,就算再逃,也没有关系。所以,我敢断言,刘裕伤好之后,马上就要报仇的。”

“刁逵这次断他的药,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在以后从军之前把家人留在刁逵兄弟的手上,所以,我料那刘裕只怕是有别的伤药,可以在短期内恢复,然后趁着刁逵不备,直接出手复仇,杀人之后,就迅潜逃。”

孙无终不信地摇了摇头:“刘裕有这么狠吗?我不太信。这毕竟是杀人啊。他虽然拳横腿霸,但身上毕竟没有过人命。”

刘牢之叹了口气:“我料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如果换了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刘林宗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牢之说的对,刘裕一定会这样做的。”

二人的脸色一变,连忙转过了头,看着一身黑衣,白色的肌肤在黑夜的映衬下格外明显的刘林宗,讶道:“主公,你,你是何时来的?”

刘林宗微微一笑:“这里出这么大的事,我在建康怎么可能呆得住?这出好戏我已经看了一个多月了,快到最精彩的大结局,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孙无终点了点头:“那主公也赞成牢之的判断了?我还是不太信。就算刘裕有这么狠,但他总不可能连自己的家人也不顾了吧。”

刘林宗点了点头:“你们说的对,在刘裕动手之前,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家人给送走,不留后患。”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呢?他的家业在这里,再说我一直盯着,刘裕的娘和两个弟弟可是一直卧床养伤,没有离开过啊。”

刘林宗叹了口气:“牢之的观察还是不细啊,萧氏和那两个孩子受的伤都是皮外伤,不至于一躺不起,现在他们回家已经三四天了,却仍然躺在床上,你觉得这正常吗?如果他们三个都不能起来,那刘裕一家的吃穿用度,又是谁来解决?”

刘牢之的额头开始冒汗:“是属下观察不周,没有留意到这点,属下马上就去刘家查看。”

刘林宗摇了摇头:“不用去了,这些天檀家和魏家的子侄不停地出入刘裕家,只怕早就掉包换人了,萧氏和刘裕的两个弟弟应该穿了他们的衣服离开了此地,而刘裕本人,报仇就在这一两天了。所以,你现在不应该再盯着这里,而是应该去平虏村,准备看着檀家和魏家的人何时离开,他们会带着刘裕的家人一起走的。”

孙无终点了点头,眼中仍然闪过一丝迷惑之色:“我们不去找刘裕,要找他的家人做什么?”

刘林宗的眼中神光一闪,面色平静:“让刘裕出口气就行了,不能真的让他杀了刁逵兄弟,不然我也不好回护他。关键时候,只有用他的家人才能让他停下。”

刘牢之摇了摇头:“那主公为何不直接现在阻止刘裕呢?”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有仇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给人设局打成这样,不做点什么,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如果没这个烈性,还叫刘裕吗?走吧,我们去刁家那里,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

平虏村外,蒋神庙。

孙泰双眼微闭,坐在蒋神像对面的蒲团之上,手指在微微地掐算着,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他的眉头也时不时地挑动,牵动着他面部的肌肉,让他的表情也微微地起了些变化。

孙恩和卢循匆匆地走进了大殿,看到孙泰这个样子,连忙站在了后面,垂手而立,一脸的恭敬之色。

孙泰缓缓地张开了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和昨天一样吗?”

孙恩点了点头:“是的,可恨檀凭之和魏咏之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成天还帮着刘裕在寻医问药,那檀凭之说要去江北的广陵城里去看看有没有侧柏叶。师父,要不要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记得自己是天师道的人?”

孙泰摇了摇头,长身而起:“这些是义士,没必要针对他们。他们帮刘裕也是帮自己,刘裕一死,那刁逵肯定会把他们掠为僮仆,没人能救得了他们。不过我总是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刘裕在京口应该有不少关系交好的人,为什么这些人不来帮刘裕,反倒是檀凭之和魏咏之忙个不停呢?”

卢循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刁逵的淫威太盛,京口人不敢得罪了刁逵吧,就连刘裕都是这个下场,别人哪还敢出头呢?”

孙泰突然脸色一变,失声道:“不好,我们只怕都上当了,刘裕怕是要跑路!”

孙恩和卢循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跑路?怎么回事啊。”

孙泰咬了咬牙:“刘裕留在这里,迟早会给刁逵整死,就算王谧相救,以后肯定也要当那人的部曲,不得自由。与其留在这里受罪,不如逃离此地,远去北方。这才是他要找檀凭之和魏咏之这些北人的原因!走,我们马上去刘裕家,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第一百零三章 道贼夜袭七里村

三更,七里村,刘裕家。

夜色弥漫,月光如水,照在这宁静的乡村之上,村里的人早已经安歇,村边塘中的蛤蟆在欢快的鸣唱着,一片江南水乡的静谧与安祥。

臧熹今天的眼皮一直在跳,这让他孤枕难眠,自从两个月前刁协初到京口,把他暴打一顿之后,京口生了太多的事,而刘裕也因为他得罪了刁氏兄弟,以至于此,这让臧熹非常地不安,几次都带了自家草鸡下的鸡蛋想去看望刘裕。

但每次到了刘家门口,就被萧文寿挡住,言语间暗示现在不要和刘裕走得太近,以防刁氏兄弟的报复。臧熹也只能放下鸡蛋,向着屋里远远看上几眼仍然躺在床上的刘裕,拜上几次,洒泪而回。

但臧熹从今天中午开始,连萧文寿也见不到了,这让他感觉非常的奇怪,刘裕家也是反常地安静,除了檀凭之和魏咏之家的几个子侄代为看门外,萧文寿和刘道怜,刘道规兄弟都不再出现。

想到这里,臧熹喃喃地自语道:“刘大哥,难道你把这些外乡人看得比咱们这几十年的乡亲更重吗?这究竟是怎么了?你就不能见我一面,哪怕说一句话也好啊。”

想到这里,臧熹咬了咬牙,披衣而起,睡在一边的兄弟臧焘被他的动作吵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哥,怎么了,你这是要起夜吗?”

臧熹摇了摇头:“不,我要去看看刘大哥,只有见到他人,我才能安心,这次的事情说白了是因为我而起的,在这个时候,我不能怕吃瓜落。”

臧焘哈哈一笑,坐起了身:“哥,我陪你去。”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很细,很轻,不用心听根本听不到,紧接着,对面徐羡之家的大黄叫了两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臧熹的脸色一变:“不好,有人进村,快起来。”

两兄弟冲出了屋子,月光之下,几十条黑影正飞檐走壁,从屋顶和院墙间不停地穿越着,直奔刘裕家而去,而为的几条黑影,分明已经跳进了刘裕家的院子里,动作之快,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臧熹一边抄起了院子里的锄头,而臧熹则直接从墙上抓下了打猎的弓箭,两人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有贼人进村啦!”

随着二人的放声大叫,村中的狗全都吠了起来,一阵铜锣声响起,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七里村的村民们纷纷抄起了农具和弓箭,还有些人把一直藏着的枪矛和刀剑也抄在了手里,大叫着冲了出来,向着刘裕的家里奔去。

当臧熹冲进刘家宅院的时候,院门已经大开,几扇厢房也是门户洞开,刘裕家本就很少的农具散得到处都是,就连灶壁间的大水缸,也被砸成了几片,水流得满地都是,甚至溢出了屋外,流到了院中。

臧熹急得一跺脚:“不好,来迟了!”他连忙冲进了刘裕的卧室里,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裹满了伤带,而脸上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高高地肿起。但相对于他本来就很浮肿的脸,却也没有增长太多。这人不是刘裕,却是那刘穆之。

臧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胖子,怎么会是你?”

刘穆之一边捂着脸,一边骂道:“天杀的贼人,竟然敢打我!”

这会儿村民们也都冲了进来,村长向涛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的手里抄着两把明晃晃的单刀,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穆之长身而起,扔掉了身上的伤带:“向叔,有贼人想来害寄奴,幸亏我们早有准备。这才让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向涛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屋子的四周,早已经给翻得一片狼籍,几乎没有一样完好的家具还在原处,所有的柜子都给打开,一堆碎布片扔得满地都是,显然是来者刚才是一通搜索,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而几个年轻的后生扶着三个人走进了这间屋子,这三个人里两个是小孩子,一个是妇人,却不是刘裕一家三口,可他们的身上,却是穿着刘裕家人的衣服。

徐羡之看着一个孩子,讶道:“你们,我见过,不是那檀凭之的家人吗?”

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孩子点了点头:“是的,我叫檀道济,我叔让我们扮成刘裕的家人,躺在这里,以防有人来害他家人。果然,今天夜里就有贼人来了,还打了我两耳光,逼问他们去哪里了呢。”

这个少年的脸上高高地肿起,一个掌印格外地明显,眼中的泪光闪闪,却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这么大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还能有如此的表现,不仅让人暗暗称道。

向涛上前蹲了下来,扶着檀道济的肩膀,柔声道:“我们都是刘裕的乡亲,是好人,是来帮你们的,你别怕,现在你很安全。只是刘裕他们去哪里了呢?还有,今天来的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

檀道济摇了摇头:“黑夜里看不清楚,这些人穿着黑衣,脸上蒙着布,口齿故意作得含糊不清,想必也是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向涛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这些胆大包天的狗贼,居然敢摸到这里行凶,要是让我知道了是谁做的,一定把他们浸了猪笼!”

刘穆之微微一笑:“向叔,不要计较这些了,现在刘裕一家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不必为他担心,明天一早,咱们去报官就是。”

徐羡之不忿地嚷道:“就怕是官匪一家,扮凶杀人啊。”

向涛的脸色一变,沉声斥道:“小徐,不可妄言!”

徐羡之冷笑道:“刘大哥的仇人是谁,他是怎么受的伤,大家都清楚,我看,这次别报官了,想办法靠到京里才行。”

刘穆之摇了摇头:“好了,小徐,民不与官斗,等刘裕回来再说吧,今天谢谢大家来帮忙,先散了吧。”

徐羡之不甘地嘟囔着:“贼人还害死了我家大黄,还我狗命!”他一边说,一边神色为之一松,转身走开,而满院的乡亲们也都在向涛的带领下,纷纷离开。只剩下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看向了京口城的方向,喃喃道:“寄奴,好运。”

第一百零四章 好汉集结诛凶顽

平虏村,蒋神庙。

一群黑衣人正在大殿的角落里,匆忙地更换着外衣,卢循带着十几名身着道袍的弟子在外守候着,而孙泰的脸色阴沉,双眼之中精光闪闪,穿着刚换好的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若有所思。

孙恩刚刚换好了一身行头,走了过来,说道:“师父,弟子们全都回来了,没有落下一人,今天真的是险之又险,就差那么一点就会给村民碰上了。”

徐道覆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碰到又如何,大不了开打呗,咱们可是神教的精英弟子,还打不过一帮子村民吗?”

孙泰摇了摇头:“京口这里的村民,多半是北方流民南下,有很强的战斗能力,这从他们的讲武大会就可以看出,道覆,不要总是自以为是,要料敌以宽。”

徐道覆神色一凛,恭声道:“弟子谨受教。”

卢循也跟着走了过来,说道:“师父,看起来王谧早就有准备了,就是防我们这样突袭。可奇怪的是,为什么王谧要用这种办法呢?”

孙泰的眼中光芒闪闪:“我倒是觉得这回并不是出自王谧,或者是那人的手笔,不然的话,他们设了这个套,就是为了抓我们的,但我们还是来去自如,只是惊动了村民而已,如果真的是那人设的局,只怕我们这会儿早就暴露了。”

孙恩奇道:“那这次的陷阱难道是刘裕自己布的?不可能吧。他伤成这样,如何设局?再说了,刘裕连家人都不在家中,他又是如何做到转移的?”

孙泰咬牙切齿地说道:“留在刘家的是檀凭之的侄子,想必刘裕早早地勾结了这两个叛徒,说不定已经逃往北方了。咱们这回,终归还是差了一步。”

卢循微微一笑:“师父,我们这回也尽到力了。要不,咱们把此事禀报给刁刺史,让他兵去追,如何?”

孙泰叹了口气:“怕是追不上了,刘裕如果不在,咱们也尽量少招惹刁逵这种人,徒儿们,安排一下,咱们准备回会稽总舵。”

三个徒弟齐声应诺,转身而出,孙泰回头看着那一脸狰狞的蒋神像,嘴唇动了动:“京口,我还会回来的!”

京口城,刺史府。

十几个刁家的部曲,穿着皮甲,扛着长矛,在刺史府前来回地逡巡着,一边走,一边嘴里小声地抱怨着。

“十七(刁家的小兵都改姓刁了,以数字为编号),你不是昨天去金满堂赌钱了嘛,赢了多少?”

“才赢了一百四十多钱,奶奶的,手气正好的时候,给刁球那厮寻到了,不仅罚了老子一百钱,还要派来守这鸟夜,真他娘的晦气。”

“嘿嘿,叫你不要去赌,刘裕去过的地方,刁球最近都会去探查,还想找这小子的麻烦呢,你看看,这回亏大了吧。”

“管他呢,听说刘裕连治伤的药都没有了,活不了几天,等他咽了气,咱们兄弟也就可以彻底放松啦,不用再半夜过来守大门。”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都精神点,这几天是非常时期,主公有令,要防着刘裕来报复呢。”

“报复个鬼啊,他要是成了鬼也许会来索命,不过那也不归咱们管啊。”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笑声,这十余个巡逻的军士,一边笑着一边走向了一边的偏巷之中,却没有留意到在刺史府边的一条窄巷的屋顶之上,几双犀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刁家的大院。

刘裕一身黑衣,脸上用锅底灰涂得比身上的衣服还要黑上三分,全身上下,只有眼睛的那一点白,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厚背长柄开山刀,这还是他的祖父南下的投晋的时候带上的家伙,刀身上包着厚厚的黑布,在老爷子咽气前曾留下家训,非不得已不得开刀,开刀必见血。而今天,就是这见血的时候。

一边的檀凭之和魏咏之也是全身黑衣,黑布蒙面,今天他们都抄上了自己的家伙,檀凭之背了一挺足有四石三斗的大弓,弓弦是由双股兽筋所绞在一起,而挎着的箭袋之中,插着足有五十支长杆狼牙四羽箭。这一路上,檀凭之不知用这大弓,射杀过多少胡人追兵和山贼土匪,今天,也真正地抄出来了。

魏咏之则操着一杆五尺长的短矛,左手持盾,他们的身后,跟着三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族人,手里都抄着家伙,眼巴巴地全看着刘裕。

刘裕转头对着檀凭之和魏咏之低声道:“好了,二位,今天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不必牵涉其中。毕竟此事与你们无关。如果我真的陷了进去,会信号求助的。”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行,刘大哥,太危险了,刁家毕竟还是有些戒备的,光是巡逻的士兵就有数十人,你双拳难敌四手啊。”

刘裕微微一笑:“以前我当里正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屋一厅都是了如指掌,刁逵才来几天?哪有我对这里熟悉?我根本不用放手大杀,直接摸进去一刀一个,砍了两个狗头,就可以了。人多了反而会误事。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真的不需要你们出手的。”

魏咏之叹了口气:“刘大哥,我不瞒你,其实有人这回想跟你一起报仇,本来我们是不来的,但那人我们拦不住,只好一起带来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几乎要叫出声来,话到嘴边,他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此事怎么可以外泄?刺杀刺史可是大罪啊,要抄家灭门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刘裕的身后轻轻响起:“那咱们先把狗官给抄家灭门了可好?他们死球了,咱们可就安全了啊。”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身后的两个人拉下了面巾,冲着自己咧嘴一笑,一个正是那州中从事刘毅,而另一人,则是孟昶。

孟昶微微一笑:“刘兄不要怪檀兄弟和魏兄弟,他们的嘴很严,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以你的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要杀了这狗官兄弟。而对于我们,也是一样,不杀狗官,咱们就会给他掠为家奴,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的。”

第一百零五章 潜行污道入茅坑

刘裕叹了口气,看向了笑而不语,眼中却是杀机偶现的刘毅:“那希乐你又是为啥呢?咱们的交情没好到这程度吧。”

刘毅勾了勾嘴角:“因为京口是咱们的地盘,轮不到外人撒野,而且刁家兄弟把我当仆人一样使来喝去的,这就该死!”

说到这里,刘毅顿了顿,咧嘴一笑,“再说上次我赢钱靠你帮忙,这回就当还你一次情吧,只是上次咱们赌钱,这回赌命!”

刘裕心中感叹,这刘毅平时人狠话不多,但是八面玲珑,在这鱼龙混杂的京口,能长期地坐稳这个从事之位,靠的是黑白两手都很硬。其人的性格是那种小仇小恨也必报的人,这个刁逵来了之后确实颐指气使,看来在刘毅那谦恭的外表之下,早已经有了复仇之心。

而那个孟昶一来京口就和刘毅打的火热,这次自己有意报仇的事情给他现之后,马上就找到了刘毅商量,毕竟刘毅是本地的地头蛇,手下也有一帮亡命之徒可供驱使,跟完全靠自己的双拳打拼的刘裕,走的不是一条道,但在这个时候,他也许能帮上自己的大忙。

刘毅低声道:“刘裕,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有些江湖上的朋友,手黑,都有命案在身,这些兄弟看得起我刘毅,有事只要我吱声就会来帮忙,这回我看你受了这样的欺负,也不愿意看到刁氏兄弟这些外人跑到京口来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所以趁着这回机会,一不做二不休,灭了他刁家满门再说。”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样做也太大了点吧,我只想找刁氏兄弟报仇而已。”

刘毅摇了摇头:“我不仅要帮你报仇,还要图他刁家的财。刁家在各地搜刮多年,家中珍宝巨万。我在接他们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是有几十箱的金银财宝。而我的这些个兄弟,也正是为此而来,不可能空手而回的!”

刘裕心下雪亮,原来这刘毅早就存了劫刁家财物之心,这次自己也不过是被他利用而已,但事到如今,看着刘毅身后的那些人的身形,个个矫健壮硕,一看即知是身手不凡的好汉,自己一会儿真要动手时,他们能帮上大忙。

想到这里,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那咱们各行其事好了,你求你的财,我去杀刁氏兄弟,大家注意配合即可。不过希乐,我还是要说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杀人,尽量别开杀戒,尤其是对妇孺,当心要受报应的。”

刘毅“嘿嘿”一笑:“大家都是来做这杀人放火的事,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没啥区别,刘裕,你就是心太软,妇人之仁啊。我们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不暴露自己是第一位的,至于别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裕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好,那咱们分头进入,你对这里比我还熟,走西门进即可,我从东门外的排污渠摸进去,刺史后宅直接就能进去,到时候我杀了刁逵兄弟后会一支响箭作信号,你们就可以动手了。”

刘毅点了点头:“很好,你这里一得手我们就趁乱冲进去,你就可以趁机脱离啦。”

檀凭之和魏咏之低声道:“那我们就在这里为刘大哥放风,要是有人接近你,老檀我就放箭,放心,今天我带的是暗箭,声音小,一箭穿喉,连叫都不会叫出来的。”

刘裕点了点头:“有劳大家了,今天杀刁逵是要之事,事成之后,我等要严守秘密,绝不可出卖同伴,若有违誓,教我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刘毅等人也跟着过了誓,刘裕拉上了面巾,眼中神光一闪,就跳下了屋顶,他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刘毅和孟昶带着三十多个杀手从另一条小巷中绕了过去,摸向了刺史府的西门方向,而檀凭之和魏咏之则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个族人,依然附身于房顶之上,双目炯炯,紧张地看着刘裕悄悄地潜入了那排污渠之中。

三十多步的墙根下,夜色沉沉,刘裕那高大的身影,被这一丈多高的院墙所挡,就是百余步外大门前那通明的灯火,也照不到这里。

刘裕看着这个只有三尺多高的小洞,里面流出恶臭难闻的各种混合了屎尿的污水,让他闻之欲呕,他皱着眉头,把衣服的下摆往腰上一系,“扑通”一声就跳进了这个臭水沟里。

刘裕屏住呼吸,一团团或干或稀的屎巴巴,从他的腰边擦过,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没有退路,一股子信念支持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前方的光线变得渐渐地明朗,一如这若有若无的希望,隐约之间,他仿佛见到了刁逵那张得意的笑脸,正看着自己呢。

到了,快到了,刘裕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他已经走出了水道,只要过了这个门,就是入了刺史府,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上岸就直奔刺史的卧室,不管怎么说,先宰了刁逵兄弟,也能早点把这身臭不可闻的衣服给换了。

一阵光亮从刘裕的头顶闪过,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一个茅坑的坑底,几砣粪便从上面落下,正好砸到刘裕面前的粪水之中,而一声从心底出的爽快声音,在刘裕的耳边回荡着:“奶奶的,这他娘的什么隔夜酒,害得老子拉稀。”

刘裕的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可不正是那个狗仗人势的刁毛?一想到前几天这个恶奴打起自己和家人时那副狠劲,刘裕的心中杀心顿起,恨不得马上就能跳出去,结果了此贼。

但刘裕刚要动作,马上又警觉了起来,虽然已是夜半,但这刁毛是一个人如厕还是有人随行,自己并不知道,若是身边有人,那自己跳出去杀刁毛时,那人必然会大叫,这次行刺就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想到这里,刘裕强忍住心中的杀意,任那刁毛拉出的屎块如雨点般地溅在自己的前方,甚至不少大粪直接溅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却是一动不动,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而他的心里却突然又有了一个主意:拿下刁***问出刁氏兄弟所在的位置,这样对自己更有利!

第一百零六章 刑讯杀人入粪坑

刘裕正在思考着如何才能弄明白上面的情况,却听到上头传来了刁球的声音:“阿毛,你动作快一点,主公还等着你呢。”

刁毛的声音带了些许的不满:“人有三急啊,再急的事也不能不让我出完恭吧。马上就好啦。”

刁球的声音渐渐地远去:“那你快点,天师道那边来过人了,主公连夜起来找咱们商量对策呢。”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起来天师道的人真的去自己村里找过自己的麻烦了,当然,他们只能看到刘穆之和几个小孩子,对自己的动向一无所知,听这刁球所说,孙泰这会应该并不在这里,如果天师道的那些武功高强的弟子们此时在刁府,那事情还真的会变得很麻烦呢。

上面的那种山洪暴般的拉稀渐渐地停了,刁毛的嘟囔声也渐渐地变小,一团沾了大粪的草纸从上面扔下,显然,刁毛准备起身出去了。

刘裕的眼中神芒一闪,身子猛地向上一挺,只见两半个屁股正在自己的眼前,而正到膝盖的裤子,正被刁毛的双手提着向上,显然,他这会儿正准备起身呢。

刘裕轻舒猿臂,猛地一把拉住了刁毛的腰带,刁毛还没弄明白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给从茅坑里伸出的一双手拖了下去,这一下惊得他魂飞魄散,刚想要喊叫,却被一双臭气冲天的大手捂住了嘴,而刘裕那冷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起来:“出半声动静,马上扭断你的脖子,不信可以试试。”

刁毛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的眼角余光向上一瞟,却看到刘裕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几乎要晕了过去,整个身子一软,差点要栽到这茅坑里的粪水之中。

刘裕冷笑一声,左胳膊揽住了刁毛的脖子,稍一运劲,就卡得他几乎要断气,刘裕低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别的不要废话。有半个字的假话,马上就要你的命!听到了就点点头。”

刁毛连忙点头不已,刘裕的左臂如同铁钳一般,卡得他无论是呼吸还是说话都极为困难,随着他的点头,刘裕的左臂微微一松,刁毛终于可以呼吸了,即使是这茅坑里的臭气,这会儿对他来说也无异于山林间的新鲜空气,让他大口地呼吸不已。

刘裕低声道:“刁逵和刁协现在在哪里?”

刁毛的心猛地一沉,失声道:“你,你想干嘛,想刺杀…………”

他的话音未落,脖子再次被刘裕狠狠地卡住,紧接着,他的脑袋被刘裕按着,狠狠地塞进了茅坑里的粪水之中,刁毛只觉得一砣砣的粪便,从自己的鼻孔和嘴里汹涌地灌了进去,他想呼叫,救命,可是除了让越来越多的屎卡住了自己的嗓子外,一无所获。

刘裕就这样把刁毛的头按进粪水之中,过个半分钟左右拎起来,还没等他喘息两下,就再次狠狠地按进去,如此三回,终于折腾得刁毛如同一团烂泥,连用手扑腾粪水的力气也没有了。

刘裕冷笑一声,把刁毛的脑袋从粪水里提了出来,这会儿他的嘴里鼻孔中已经尽是黄稀稀的屎,整个人都瘫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刘裕的声音透出一股子杀气:“刚才我说过了,我问你答,别多废话,再有一次,就不是吃屎这么简单了,当心你的狗命!”

刁毛喘着粗气,忙不迭地点头称诺。刘裕的剑眉一挑:“还是刚才的问题,刁逵和刁协在哪里?”

刁毛道:“主公,主公和二主公这会儿正在后院的秘室里议事呢,刚才,刚才天师道来人,说是你全家都不见了,怕是已经逃亡,要主公派兵去追。我,我正好内急出来解手,他们这会儿应该还在秘室。”

刘裕冷冷地说道:“就是刺史大堂后面的那个地下室吗?”

刁毛连忙点头道:“对,就是那里。”

刘裕看着刁毛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已经遍是惊恐之色,全无前几日那种嚣张狂妄的杀气,刘裕沉声道:“他们两个现在身边有多少护卫?秘室外的警卫有多少?”

刁毛摇了摇头:“护卫都是在府衙之外,还有外院那里,因为,因为是天师道的事情,主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除了刁球带了六七名护卫外,再无旁人。”

刘裕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那天去我家抓我娘和我弟弟的,除了你,还有谁?”

刁毛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大侠你误会了,那天我一直在主公身边,抓你家人的,是刁球,而且是他主动请命去的,说是要报仇。”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此话当真?真的是刁球去的?”

刁毛连连点头不已:“就是他,你不信可以问他本人。那天打了你家人后,他很得意,还请所有人喝酒呢。大侠啊,我得罪你是被主公逼的,其实我…………”

刘裕的眼中杀气一现:“我问完了,上次你打我时我就说过,只要我不死,必取你命!上路吧,下辈子做个好人!”

刁毛的脸色大变,刚想大叫,却只觉得脖子上猛地一紧,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喉骨错位,碎裂的声音,他的脖子随着刘裕的左臂猛地一力,就跟一根被折断了的枯枝一样,向左极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命呜呼。

刘裕松开了手,刁毛的尸体,就如同一团烂泥般地瘫进了粪水之中,连个气泡也不再上冒了。这是刘裕这辈子的第一次杀人,虽然他在打猎时这样杀过无数的野兽,但真正用在人身上,还是有些不适应,刘裕的心中一阵强烈的反胃,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响起:你杀人了,你杀人了!

刁毛的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在刘裕的眼前挥之不去。

刘裕扶住了一边茅坑的坑壁,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暗道:这跟杀一条狼也没啥区别,人命,竟然是如此地脆弱。

刘裕啊刘裕,今天你开了杀戒,以后只怕是一不可收拾了,不管怎么说,刁毛也是害母的元凶之一,死有余辜,而刁逵和刁协,还有刁球,这三个是自己接下来要杀的,杀完这三人,大仇就算得报了。

刘裕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从茅坑中一跃而出,他抽出了背着的大刀,一把扯掉黑布,明亮的刀光照着他的脸,他在心中怒吼道:“狗贼,受死吧!”

第一百零七章 声东击西引伏兵

刘裕跳出了这个臭不可闻的茅坑,只感觉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了许多,一股幽幽的檀香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转头向着香气的来源看去,只见在厕所的一角,一个香炉之中,正腾起袅袅的清烟。

刘裕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这刁逵厌恶厕所的臭味,于是干脆在这里焚香去味,再一看这厕所,茅坑之上盖着红木的木板,两三个圆孔位于其上,正对着下面的粪池,大小正容一人钻出,而每个如厕的位置都被红木挡板隔开,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显然也是出于能工巧匠之手。光这一个厕所,就比京口绝大多数的百姓家要豪华许多了。

刘裕心中先是一惊,再是暗骂,一个厕所都弄得如此奢华,可见刁逵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真让他在这里长久地呆下去,那还了得。自己这一次的刺杀,不仅仅是为已报仇,更是为民除害。

刘裕提起手中的大刀,到了厕所的一边水池之处,把刀放到里面搅了搅,顺便冲了冲自己身上的那些秽物,清凉的井水顺着竹管源源而下,如同后世的自来水管一样,很快就把刘裕身上冲了个干净。

刘裕双手拢起,捧起了一手的凉水,对着自己的脑袋就浇了下去,冲走了头上沾着的粪便之余,这凉水一激,刘裕的脑子也变得格外地清醒,回想起那秘室周围的地形与布置,想着如何才能以最快的度冲进室内,二话不说,一刀一个地结果了刁氏兄弟,然后迅地撤离。

突然,东门的方向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过了头,连忙看向了东门方向,只听到有人在大吼道:“有贼人,快…………”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又是一声惨叫,再没了声音。

刘裕心中暗叫糟糕,想必是那刘毅和孟昶暴露了行踪,被巡夜的军士们现了,他一咬牙,正要冲出厕所,直接冲向那秘室,却只听到外面的一阵脚步声响起,象是有许多人正在从各个角落里冲出。

刘裕马上躲进了厕所的角落之中,伏身于小窗之下,在这个时候,只有这个位置才是安全的,必要之时,他甚至可以重新跳回到粪坑之中藏身。

只听到刁球的吼叫声不绝于耳:“贼人竟然攻击刺史府,反了他们了,去两百兵马到外面,不许他们靠近!”

刘裕的心中一凛,只听到从内院的各个角落里,不停地有脚步声响起,显然,这个看似安静的内宅里,到处都藏着伏兵,自己若是刚才就这么冲出去,只怕已经陷入重围了。这么看来,刘毅那里暴露了行踪,反而引出了这宅院中的伏兵,对自己倒是好事了。

一声羽箭破空的声音响起,外面响起一声闷哼,接着就是身体扑地的声音,刁球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显然,在这一瞬间他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他高声叫道:“奶奶的,对面的屋顶上有贼人的弓箭手,刘幢主,带你的人去抓贼。”

又是一声断喝声响起,几十人的脚步声向着檀凭之他们的方向冲去,只听到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不停地有人中箭仆地,只这一两分钟的功夫,竟然就有十余声之多。

刁逵的声音从一边响起,可以听出他极力地想保持镇定,却仍然有些压抑不住的慌张,这从他那略微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阿球,怎么样了,能顶得住吗?”

刁球沉声道:“有卑职在,当可保主公无虞,看起来贼人这回是有备而来,他们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从几个方向一起难,保险起见,主公还是先撤离此地,到城外兵营,再调大军前来平叛!”

刁协的声音已经在抖了:“什么,要我们逃离这刺史府?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刁家的兵马可是平叛除贼过的,难道连个刺史府都守不住吗?”

东边的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而檀凭之那里的屋顶之上,也是一片兵刃相交的声音,看起来已经进入了近战,刁球咬了咬牙,沉声道:“这只是防备万一之举,东边那里的贼人攻势很凶,卑职先带人去抵挡一下,主公,你们从密道离开吧!”

刁球说着,沉声道:“内卫,随我来!”

一阵中气十足的暴喝声响起,起码有五十个人的脚步声随着刁球的声音一起向东而去。显然,刘毅那里攻势猛烈,而东边的卫兵已经抵挡不住,连刁球都带着刁逵兄弟的贴身护卫去救援了。

刁逵咬了咬牙:“早知道应该把天师道的人给弄过来看守,咱们还是低估了这刘裕的本事。”

刁协恨恨地说道:“真的是刘裕这小子干的吗?大哥,我还是不信。他给咱打成那样了,换了别人命都没了,哪还能再来作恶行凶?”

刁逵的声音再次响起:“也许是这小子找了帮手,娘的,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他了,也低估了京口这帮反贼,不管怎么说,先出去城外的军营,再调兵回来平叛,哼,这回他们居然敢攻击刺史府,我一定要上奏朝廷,调大军来血洗这里!对了,刁毛那小子上个厕所怎么这么半天都不见人,死哪儿去了?!”

刘裕听得真切,再无疑虑,长身而起,从那窗子中跳了出去,长刀一挥,大吼道:“刁毛已经死在茅坑里了,接下来就是你们!”

月光照在刁逵和刁协那两张因为害怕和惊愕而惨白的脸上,几乎都快要赶上天上的那轮明月了。刁协的脸上白色的脂粉混合着他的汗水,形成一块块的小白团,纷纷下落,因为他们的身边只剩下两三个护卫,再无别人,在已经杀气冲天的刘裕面前,这些人根本起不到任何护卫的作用,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刁协颤声道:“怎么,怎么是你?你不是,你不是重伤不起吗?”

刘裕嘿嘿一笑:“上天不会眼看着你们这对狗兄弟作恶,所以给我赐了灵丹妙药,让我痊愈,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拿命来!”

第一百零八章 林宗真身终曝光

刁逵突然大叫一声:“给我上!”他狠狠地一脚踢在了身前的一个护卫的屁股上,就象那晚刁协踢刁毛的屁股一样,这个家伙一个踉跄,就向前跌去,直冲刘裕而去,而其他两个护卫也都跟着硬着头皮,抄起家伙就上,只是气势全无,连握刀的手都在抖。

刘裕哈哈一笑,掉转刀面,用刀背一抡,狠狠地砸在那个冲过来的家伙的胸口,这人只觉得胸口如受千斤重锺锤击,接着就是听到自己胸骨骨折的声音,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弄得刘裕前胸一片殷红,而这个家伙则两眼黑,瞬间就晕倒在了地上,再也不起。

跟着冲上来的第二个护卫本来还想举刀,一看前面的同伴给刘裕这样一下就打趴,吓得如同给施了定身法,直接楞住不知所措了,刘裕脸上杀气毕现,对着他大吼一声:“来啊!”

这人的耳边一阵轰鸣,只觉得平地响起了个惊雷,脸色白,直接就吓得晕了过去,跟地上的那个家伙倒在了一起,再也起不来了。

第三个家伙拖在了最后,他的浑身如同筛糠一样地抖,这人全程见过刘裕在刺史府里动手,擂台上夺魁的过程,深知自己这两下子根本不是人家对手,现在要让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杀神,那还不是直接要了自己的命吗?他干脆把刀一扔,拔腿就跑,也不顾身后的两个主子了。

刁逵和刁协不住地后退,神色惨然,平时他们靠着众多的狗腿子横行霸道,可是现在,却再无一人相帮,刁逵还勉强保持着镇定,一边退,一边沉声道:“刘裕,你这可是行凶杀官,要灭族的,考虑清楚后果!”

刘裕倒提着大刀,一边紧逼,一边沉声道:“老子来之前就想清楚了,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们的狗命,这辈子你们作了太多的恶,下地狱去吧!”

刁协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道:“刘大侠,刘爷爷,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你老人家,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兄弟吧。害你的事是孙泰出的主意,我们也是给他利用啊。就是今夜,他还派人叫我们抓你呢。”

刘裕冷笑道:“跟妖道的账,老子自然会再算,但你们两个别想逃掉。一码归一码,打我娘和弟弟的就是你们,今天,老子要为他们报仇!”

刁逵突然说道:“且慢,刘裕,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刘裕一步也没有停,仍然是向前紧逼,已经把二人逼到院墙的一角了,他摇了摇头,慢慢地举起了大刀:“想花钱买你们的狗命吗?别做梦了!我不是王秘书,也不是刘先生,跟你们,只有生死,没有交易!”

刘林宗的声音突然在内院的大门处响了起来:“刘裕,那我们做个交易,你觉得如何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头向着院门处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已经无声无息地站了有三十多个全身黑衣,状如幽灵般的壮士,而高大魁梧,如同两尊门神般的刘牢之和孙无终,一个手提长槊,一个拎着两把巨斧,站在刘林宗的身边,傲然而立,不怒自威。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刚才自己只顾着追杀刁氏兄弟,后背全暴露给了他们,要是刘林宗有意取自己的性命,直接就可以把自己射成刺猬了,这刘牢之和孙无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起自己只强不弱,若他真的有对自己不利之心,现在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还需要交易吗?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刘先生,想不到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再次见面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知道你跟刁氏兄弟一样,是高门世家子弟,你们是一路人,所以你要出手相救他,对不对?”

刘林宗淡然道:“刘裕,我从看你的第一眼,就欣赏你的这股子血性之勇,这是绝大多数世家子弟所没有的,所以我一直在保护你,引导你能从军报国。刁刺史行为是有些过分,但他们毕竟是朝廷命官,就算要处罚,也有国法,你这样的行为,与叛乱无异,就算报了仇,以后又能如何呢?”

刘裕慨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刁家兄弟辱我母亲,打我弟弟,这是不死不休之仇,我报了此仇之后,自会向朝廷自,甘受国法。至于那些攻击刺史府的人,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刘牢之笑道:“刘裕,你还真的是挺讲义气的,你的那些兄弟们好像没你这么仗义,刚才我们北府卫队出手之后,他们就撤离了。不过主公有令,不要为难他们,也不要追击,所以他们也都是全身而退,只有几个死人,开不了口啦。”

刁逵的精神一振,叫道:“谢将军,你来得正及时,这些反贼胆大包天,竟然敢公然攻击刺史府,这个刘裕就是这帮人的头子,你快快把他拿下,严刑拷问,一定能查出这些人的底细!”

刘裕睁大了眼睛:“谢将军?先生你是??”

刘林宗微微一笑,不经意地说道:“和刘裕你认识这么久以来,一直不以真名相见,实在是抱歉,今天,也应该是我向你公开身份的时候了。我姓谢,名玄,字幼度。乃是当朝侍中谢公讳安之侄。现居兖州刺史,镇军将军,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

刘裕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有料到,此人真的就是那出镇广陵的谢家头号俊杰谢玄。他的心中一阵激动:“您,您真的是谢镇军?”

谢玄微微一笑:“如假包换。这回来京口,经历了这么多事,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刘裕你,你的才能应该是在战场上挥,你的大刀应该用于对付那北方的胡虏。”

“你我初见时在渡口的提议,现在我正式提出,我谢玄,邀请你刘裕加入我新组建的北府兵,而你的家人,以及你和刁刺史的恩怨,由我来解决,这就是我所说的交易,考虑一下吧。”

第一百零九章 玄帅妙语醒寄奴

刘裕的眉头一皱:“谢将军,多谢你如此看得起我刘裕。但是母仇不共戴天,刁逵的命,我非取不可。等我手刃这二贼,再向你投案自。”

刁逵冷笑道:“刘裕,现在谢将军来了,你能杀得了我们?哼,别做梦了。”

刘裕的眼中杀气一现:“你看看我能不能宰了你们,就算是弓箭射中我之前,我也能先斩下你们两颗狗头。”

他说着,提起大刀,准备向着二人冲去,他的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说,先报了仇,拖的时间越久,报仇的可能性就越小。

刁逵的脸色大变,从刘裕那满眼的杀气中,他看到了死亡的恐怖,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是什么也作得出来的,刁逵再也顾不得官威和世家子的尊严,放声大叫道:“谢将军救我,谢将军救我!”

谢玄平静地声音从刘裕的身后响起:“刘裕,在你报仇之前,可否听我一言?”

刘裕的大刀已经举过了头顶,只要一刀下去,对面的刁协和刁逵兄弟就会一刀两段,他们已经吓得瘫到了地上,如待宰羔羊一般。但谢玄的话,平静的声音中仿佛透出了一股子魔力,让他这一刀,无论如何都砍不下去。

刘裕高高地举着刀,也不回头,沉声道:“谢将军,有话您说吧,要是妨碍我报仇,那就免开尊口吧。”

谢玄微微一笑:“辱母之仇,不共戴天,换了我也会报这个仇。刘裕,我今天来并不是想阻止你,但有些事,我要跟你说清楚才行。听完我的话后,你再决定砍不砍出这一刀!”

刘裕的脸上肌肉跳了跳,手却仍然是稳如泰山,这柄足有四十多斤重的厚背长柄大砍刀,在他手上举重若轻,仿佛一根稻草一样,他点了点头:“请说,我听着。”

谢玄正色道:“这回你来报仇,经过了周密的计划,先是用你的秘药治好了自己,却装伤装病迷惑刁刺史和天师道的人,然后你跟那几个北方流人配合,暗中把母亲和弟弟掉包,转移了出去,最后才是今天晚上约了一帮江湖上的朋友联手突袭,三个方向同时进攻,但只有你这样从排污道钻出,才是真正的杀招,是也不是?”

刘裕笑道:“谢将军真的是洞若观火,这些你都看在眼里,谢谢你没有阻止我报仇。放心,杀了这两贼后,也没人能证明你不出手了,我是永远不会开口出卖你的。”

刁逵突然叫了起来:“谢玄,你是真的要我的命吗?我们可是有协议的,那个广州刺史…………”

谢玄冷冷地说道:“刁逵,你还不配跟我谈什么条件,当时我是给我妹夫一个面子,不想让你在这里给他太丢人,所以我根本不出面和你谈什么,明白吗?”

“现在我身兼都督五州诸军事,你也在本将军的管辖之下!是谁给了你权力,让你在这京口重地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激起民变?是谁给了你权力,让你可以在这里逼良为奴,占田圈地?是谁给了你权力让你在这里勾结妖人,残害忠良?你是不是以为,你有了天子节杖,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广陵就管不到你?你是不是以为,我就不能杀你?”

刁逵听得额头上冷汗涔涔,在谢玄面前,他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自卑,以前那种在百姓与低等士人之间高高在上的感觉,一下子茫然无存,那股子世家贵子,名臣大将骨子里逼人的气势,噎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然无语。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语气稍缓了一些:“你违背协议,想继续害刘裕,今天落得这个结局,也是自找,若不是我出现,你现在早已经是个死人了。刁逵,这次是给你一个教训,抬头三尺有神明,做人不要太过分,给人活路,就是给自己后路。”

刘裕冷笑道:“我不会给他后路的,他的命,我要定了!”

谢玄叹了口气:“刘裕,你家世代忠良,从你祖父辈起,就从北方逃归大晋,不想放弃汉人的身份,你手中的这把刀,就是你祖父一路南下,砍出一条认祖归宗的血路时所用过的,难道,你想让这把刀,以后落到胡人手中吗?”

刘裕的手开始有些微微地抖动了,谢玄的话说中了他心中最怕的事情,他抗声道:“我只是要杀狗官,为什么说我要投胡人?”

谢玄摇了摇头:“你让檀凭之和魏咏之接走你的母亲和弟弟,不就是准备去丁零人翟部落吗,你也许会去自,可你把母亲和弟弟交给了胡人,这不是投敌是什么?大丈夫可以不拘小节,可是这大义,却不能走错啊。”

刘裕大声道:“谢将军,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谁告诉你的?!”

谢玄叹了口气,一挥手,身后的众多护卫闪开了一条道,只见萧文寿在刘道规和刘道怜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谢玄亲自扶着萧文寿,她们看起来神色平静,身上也换了一身上好的绸缎衣服,神色比在家时要好了许多。

刘裕这一下惊得几乎要放下刀,大叫一声:“娘!”

萧文寿的眼中泪光闪闪:“小裕,谢将军救了我们,也救了你,就在我们上路之后没多久,有一伙胡人强盗攻击了我们,若不是谢将军出手相助,还有刘幢主和孙幢主的帮忙,只怕我们早就会给胡人劫去了!”

刘裕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事!”

谢玄叹了口气:“看起来对你感兴趣的不止你认识的这些人。你在京口名头太响,连胡人都知道了,所以干脆劫持你的家人为人质,想逼你就范。这还是在大晋的国境,你说要是你娘去了那异国番邦,还可能得以保全吗?!”

刘裕的眼泪都快要流下了来,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娘,孩儿不孝,虑事不周,险些酿成大祸!”

萧文寿叹了口气:“小裕,谢将军说得对,男儿应该报效国家,不能为一点私怨就投奔胡人,听谢将军的劝,回头吧。”

第一百一十章 敞开心门诉短长

刘裕咬了咬牙,回头狠狠地瞪着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刁氏兄弟:“谢将军,这是两条毒蛇,今天你放过了他们,明天必会给他反咬,我刘裕绝不会把家人再次置于他们的手上。这两个家伙,我必须杀。”

刁协的眼泪早已经在脸上流成了河,声音都在抖:“刘大侠,刘大爷,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我们兄弟以后再也不敢做坏事了,保证不为难你们的家人。谢将军,请您作个保吧,我们可以指天誓!”

刘裕冷笑道:“指天誓?你们这两条毒蛇说的话也能信?你们现在给我用刀逼着,就是卖了你们老子娘你们都肯,但只要一转眼,你只要脱了身,就马上会反攻倒算,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盘算吗?”

谢玄叹了口气:“刘裕,如果你信得过我,借一步说话,好吗?”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行,我一动他们就跑了,谢将军,我虽然敬重你,但实在是大仇非报不可啊。”

萧文寿大声道:“小裕,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你这是为娘报仇,还是要逼娘去死?”

刘裕连忙说道:“不,娘,您的话,孩儿都听。只是…………”

谢玄勾了勾嘴角:“这样吧,刁刺史兄弟,我暂时代刘兄弟看管,如果你不肯接受我的提议,任由你处置,这是我谢玄对你的承诺,如何?”

刘裕心念一转,想到自己的娘和两个弟弟在人家手上,虽然是谢玄所救,但实际上也和人质没有区别,要是真的强硬到底,说不定反而会害了家人,谢玄为人光明磊落,想必也不至于坑害自己。

想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放下了刀,对着刁氏兄弟厉声道:“暂且让你们的脑袋在脖子上多留一会儿!”

谢玄一挥手:“刘幢主,请保护好刁刺史兄弟,一会儿我和刘兄弟谈完之后,再作决定吧。”

刁逵心中暗骂:奶奶的这个谢玄,竟然决定起我的生死了,哼,这个仇老子记下了,有机会的话,加倍奉还!但现在命在人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了命再说。

刁逵心中这样想,脸上却是越地恭敬:“有劳谢将军相助了。”

不仅如此,他还对着萧文寿长长地一揖及腰:“夫人深明大义,刁某当时被小人所谗,冒犯了夫人,死罪,死罪啊!”

萧文寿冷哼一声,也不看他。

刘裕随着谢玄走到了一边,谢玄摆了摆手,让跟在身边的孙无终等人都走到了一边,只剩他与刘裕独处,刘裕叹了口气:“谢将军,你就不怕我这个杀人狂魔一时兴起,会对你不利吗?”

谢玄微微一笑:“刘兄弟,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是以朋友相称吧。对外,我是出镇北府,手握重兵的谢玄,但在这里,仍然只有一对忘年之交的朋友。我心中的刘裕,是个有情有义,热血豪气的大好男儿,又怎么会是嗜血杀人的狂魔呢?再说了,刁家兄弟跟你有仇,但我跟你却是有情谊,无仇恨吧。”

刘裕点了点头:“其实这次从一开始,您就在一边观察,所有的事情,您都一清二楚,只是我刘裕一个京口的小小里正,何德何能,能得到您这样的高官重臣的如此垂青呢?”

谢玄叹了口气:“世家子弟经历了几十年的安逸享乐,多有堕落,极少有人愿意从事军旅之事,我大晋的半壁江山还在胡人手中,有志气的士人都是思之夜不能眠,又如何能安枕无忧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在一边的刁氏兄弟一眼,冷笑道:“都似这刁氏兄弟这样,一味钻营,只为了捞官捞钱,这江山早晚要落到胡人手中,所以相伯大人在我出镇北府之时,特意强调,要我遍寻民间的豪杰志士,组建一支铁一样的军队,而这京口之地,就是天生出豪侠壮士的地方,也是我出来微服私访的根本原因。”

刘裕叹道:“真是机缘巧合啊。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京口之地如此重要,又怎么会让刁逵兄弟这样的恶贼出镇?您的相伯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谢玄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摇了摇头:“这涉及朝堂之事了,一两句也说不明白,我只能说,朝廷不是我谢家一家独大,还有别的世家,还有别的利益考虑,京口之地向来重要,谁都想要抓在自己手中,前几任的桓家,郗家都想控制此地,但都是立足不稳就给挤走。反倒是刁家这种二三流的小世家,来这里捞点钱,不至于控制了这里的兵源,大家都能接受。”

刘裕冷笑道:“刁逵只怕比您想象的要精明,他一来就圈田占地,想把这些战斗力强悍的北方流民圈到自己家里当部曲,以此作为跟朝廷讨价还价,争取更大官职的筹码,我看,你们还是失算了啊。”

谢玄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是的,这点倒是我们失算了,但让刁家这样做的另有其人,刁逵绝没有这个眼力界,等我们现这一点时,已经有点晚了,所以我才会用广州刺史来和刁逵交易,让出我们谢家子侄担任的这个大州刺史,转而把京口抓在自己手中。”

刘裕眉头一皱:“是何人指使刁逵这样做?这个人太坏了,他是故意要挑起京口的民变,其心可诛啊。”

谢玄叹了口气:“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但现在大敌当前,秦军已经有南下攻击襄阳的企图,我们这里也随时会受到攻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刘裕,我请你放弃这次的报仇,入我新军,建功立业,等你有了军功,地位之后,再想找刁逵寻仇,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了,如何?”

刘裕咬了咬牙:“我现在要杀这二贼,也没人拦得住我。”

谢玄摇了摇头:“可是报完仇后呢,大晋之大,你又能去何处?你是可以快意恩仇,可你的家人怎么办?为了自己一时的意气,前程全毁不说,还要连累家人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去胡人地界成为异族奴隶,这样真的好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协议达成定从军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谢玄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坎里,让他无言以对,这会儿他的头脑也变得渐渐地冷静了,而这番教诲如同一头凉水,迎头浇下,让他那本来被复仇之火烧得滚热的复仇之心,也变得渐渐地冷却。

是啊,刚才刁氏兄弟在自己的手上,如同两只待宰的羔羊,自己这一生最爽的,最快意的时候,也就是那时,这一刀下去,无非是两颗狗头落地而已,又有何区别呢?反倒是自己,要赔上大好的前程,还有家人的命运也变得未可知,仔细想想,实在是太不上算了。

但是刁氏兄弟的本性,刘裕是清楚的,如何才能让刁氏兄弟不再对自己的家人下手,这是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谢将军,你想让我放过这二贼,没有问题,但是我放过他们,他们能放过我吗?我若是随你从军,且不说我这条命是不是能保住,我的家人都在京口,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谢玄微微一笑:“刘兄弟,我既然向你公然承诺你和全家的安全,就一定会做到。刁逵和我有交易,他会去广州,而刁协也会跟着去,虽然刁家在京口有大片的田产和家业,暂时我无法让他们放弃,但是只要这两人不在,光凭些家人奴仆,是害不了你的家人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把令堂和令弟接到我谢家,这样你总可放心了吧。”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将军你是用谢家的力量来保我家人?”

谢玄点了点头:“只要你们不嫌弃,当然可以在我谢家暂住,放心,我们不是刁逵,不会把你家人当僮仆奴役的,你的家人是我们谢家的客人,刁逵绝不敢动。你的军饷也可以作为家人在我们家的吃穿用度,这样我们两不相欠,你也不欠我人情,可好?”

刘裕哈哈一笑,拊掌笑道:“谢将军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好,就依你,我去从军,而家人的安全,就麻烦你来保全了。”

谢玄的面色不变,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让刁逵害到你家人的,只要谢家不倒,无论是刁逵,还是他后面的人,都不足为虑。不过…………”

说到这里,谢玄的眉头微微一皱:“倒是天师道这回跟你也结了仇,他们信徒众多,势力庞大,是你以后要当心的。”

刘裕冷笑道:“我就不信,他们能奈何得了我。这回他们也是对我手段用尽,也没把我怎么样,如果不是这回您出面,我还想找天师道报仇呢。还有就是您刚才说的那些想劫持我家人的胡人,我想起来了,那个赌坊里跟我赌钱,出我老千的就是个胡人女子,也是天师道从北方找来的。哼,我就知道,这一定又是孙泰的阴谋!”

谢玄微微一笑:“我倒是不这么看,要是孙泰真的想劫你家人,就不会自己去攻击你在七里村的家了。那天你挨打和赌钱的时候,我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个胡女好像跟天师道的人并非一道,这次出手去劫你的家人,也并非想要伤人,其意图难测,只可惜他们的武功很高,进退也很快,我们没有捉住他们,也没有办法问清他们的动机。”

刘裕勾了勾嘴角,心中却是疑云大盛:“那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啊,我跟这胡女不过一面之缘,谁知道她有什么盘算?算了,这些不去想了。我不想跟胡蛮子有什么瓜葛,再说了,汉胡不两立,以后在战场上总归是敌人,即使是女人也是一样。”

谢玄笑着摇了摇头:“汉胡之分,没有你想的这么严格,不可逾越,肯为我大晋所用,皆是大晋子民,即使是胡人,也未必不能效忠于我。这个道理你现在不肯接受,但以后总会有所领悟的。就算是我们汉人,难道乱臣贼子就少了吗?最危险的敌人永远是在内部的。”

刘裕不服气地说道:“谢将军此言,刘裕不敢苟同,半壁江山被这些忘恩负义的胡人所占据,我北方同胞被其所奴役,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我们就是以前太信任这些人面兽心的异族,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呢!”

谢玄叹了口气:“五胡乱华,神州6沉是不假,但是起因难道是胡人吗?若不是前朝的八王之乱,汉人王爷宗室之间内战,把汉人的军队打了个精光,又怎么会让胡人掌军呢。凡事都有因有果,但根本原因,还是在自己的内部。这些年我们大晋北伐屡次功败垂成,自己人的内耗和掣肘,远远比外敌的因素更大,这些事情,你从军之后会慢慢明白的。”

刘裕咬了咬牙:“明白了,谢将军。虽然我现在不能理解你说的这些大道理,但我会以后试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想的。那此事就到此为止,我去跟娘道个别,回头再拉上些兄弟,一起去投军。”

谢玄微微一笑:“不急,这几天你把家务事处理一下,我跟刁氏兄弟谈完之后,就会去广陵,明天就会正式出募兵的檄文,你到时候直接来投军就是。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在军队里,没什么京口大侠,只有一个普通的北府军士兵,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特殊的照顾,这对别人不公平,你只有靠自己的本事,按军队的纪律一步步地上升。明白吗?”

刘裕一挺胸,哈哈笑道:“当然,我刘裕也不要别的照顾,从小到大就是靠自己的本事,放心吧谢将军,我是不会给您在军中丢脸的。”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去吧,在广陵城外的点兵台,我会注视着你的。”

当刘裕身形消失在了府院的门外之后,谢玄轻轻地舒了口气:“总算解决了,还好,要是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孙无终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那是您的计算正好,刘裕终归还是归了您,属下恭喜主公。”

谢玄摇了摇头,看向了孙无终身后的一个身形中等的护卫:“这回多谢姑娘的提醒和配合,劫车的那出戏,演得太好了。”

黑巾蒙着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了闪:“那么,人家求谢将军的事,可否答应呢?”

谢玄微微一笑:“兹事体大,我还需要请求相伯才行。不过…………”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刘裕离去的方向:“你应该会和刘裕再见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汉集结齐投军

刘裕扶着萧文寿走出了刺史府的大门,刁球和府中的兵将,都站在一边,府外的战斗早已经结束,地上遍布身着皮甲的刁氏部曲的尸体,而一身黑衣的刘毅杀手,却没有几个,就连刁球的身上都挂了几处彩,这会儿正在医官的帮忙下裹伤呢,看到刘裕大步而出,刁球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刚想开口,却被身后的刁逵沉声道:“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再提,敢泄露半个字,斩!”

刘裕也不理会身后的刁逵,他直接从西边的侧门而出,一辆早就准备好的密封马车守在这里,车把式是个三十多岁,看起来容貌平常的人,刘牢之看到了他,点了点头:“依主公帅令,送这位夫人和其他几位去七里村。”

刘裕勾了勾嘴角:“娘,请你先和二位弟弟回家,孩儿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回头向您请安。”

萧文寿点了点头:“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她说着,带着刘道怜和刘道规坐上了马车,鞭子响起,车铃响动,这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刘裕回身对着刘牢之一抱拳:“刘幢主,多谢这回的仗义援手,以后就在军中相见了。”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说道:“入了军中,就得有军中的规矩,也许到时候你会在我的部下,我是不会讲情面的,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好自为之吧。”

他说着,转身而走。而那些鬼魅般的黑衣人,也随之而去,仿佛一切都没有生过。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向着西城的方向就走去。他在这黑色的街巷之中穿行,京口是他生活了二十年地方,对这进而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地熟悉,在东拐七绕了十几条巷子,确认了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才越城墙而出,向东又穿过了几个林子,再折向南方,最后,走到了平虏村外三里的一处小岗之上,这也是他约定和檀凭之,刘毅等人碰头的所在。

已过四更,夜风徐徐,吹拂着这长长的杂草,刘裕停了下来,他嗅到了一股子汗味与血腥味混合的味道,与他身上的味道倒是有几分相似,他学着蛤蟆叫了三声,十几个黑影如幽灵一般,从一边的草丛中起来,为几人,可不正是刘毅、檀凭之、咏之和孟昶?

檀凭之一脸的惊喜,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看到有人出现,把你堵在中间的时候,我都快急死了,本想不顾一切地去救你,可魏兄弟认出那是刘林宗,说你不会有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里的时候我们都等着你,若是你不回来,咱们就商量着再杀回去救人了。”

刘裕微微一笑:“多谢众位兄弟的出手相助了,这份子过命的交情,刘裕永生难忘。”他说着,对众人深深一揖及腰,这已经是除了磕头以外最重的礼仪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这回我们潜入的时候被暗哨现了,提前打了起来,差点误了你的事,后面有一群神秘的黑衣人杀入,他们的身手都很厉害,咱们差点就陷在里面了,这回咱可是吃了大亏,不仅没抢到刁家的财宝,还折了好几个兄弟呢。”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歉意:“希乐,对不起,欠各位好汉的钱,以后我若是达了,一定会归还的。”

刘毅摇了摇头:“这种打家劫舍的买卖,本就有亏有赚,拿命去赌也未必能有好结果,混这道上的人都清楚,还好这回没有受伤的落在敌人手中,也算是万幸了。”

孟昶淡然道:“你的那些个兄弟真是些狠角色,伤了不能行动的人就自我了断,宁死也不出卖朋友,刘从事,你从哪儿找来这帮亡命之徒的?”

刘毅“嘿嘿”一笑:“我这个从事的身份,让我能认识不少有用的朋友,仅此而已,他们的家人都由我所养活,所以,是死也不会出卖同伴的。放心,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互相之间也很多并不认识,刘裕,你跟那个刘林宗说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离开了呢?”

刘裕正色道:“刘林宗不是别人,而正是那出镇广陵的兖州刺史,都督五州诸军事,镇军将军谢玄。”

众人全都脸色大变,檀凭之失声道:“什么,他居然是谢玄?!”

孟昶喃喃地说道:“这就是了,怪不得刘大侠能这么轻易地就脱身,也只有谢玄可以镇得住场面,即使是刁逵,也不敢再找我们寻仇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谢将军和刁逵有交易,这次其实刁逵对我出手,是他主动违背交易,谢玄无论是黑白两道都有办法让刁家完蛋,所以刁逵现在是不敢再找我麻烦了,至于各位兄弟,今天晚上的事,永远会烂在我心里,不会对外再透露一个字的。”

刘毅点了点头:“很好,不过谢玄又为何要出手救你呢?刘裕,你跟谢玄又能有什么交易?”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交易,就是我要去从军,怎么样,各位,明天开始,谢将军就会广檄文,移檄五州,募集所有的有志之士从军报国,北伐胡虏,大家有兴趣与我同去吗?”

魏咏之的兔唇动了动,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有啥好想的,同去同去!”

檀凭之哈哈一笑:“今天晚上杀的不够尽兴,不过有去砍胡虏的机会,我是不会错过的,算我一个。”

孟昶的嘴角勾了勾,淡然道:“刘裕,你从军是以士人的身份,直接从军官做起,还是去当小兵,问清楚了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回募兵,不问出身,只求勇武之士,都是从小兵当起,有本事的自然能立功升迁,怎么样,孟兄弟,你去吗?”

孟昶不动声色,看向了一边沉默不语的刘毅:“希乐,你去不去?”

刘毅咬了咬牙:“虽然今天没有露出真容,但是刁逵兄弟经此一惊,想必也会把气到我身上,到时候给这狗官驱使,生不如死啊。好,那我也从军了,刘裕,咱们在京口争了这些年,以后到了军中,继续争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秦国丞相夙夜叹

刘裕微微一笑:“没有问题,有你这样的好对手,我在军中也不会寂寞的。”

孟昶哈哈一笑:“既然刘希乐都去了,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一起去投军吧。不过,也许我会去当个参军或者幕僚,倒也未必会和你们一起当小兵了。”

刘穆之的声音从另一侧的草丛中响起:“你们都去了,可别扔下我啊。”

随着这句话,他那庞大的身形从草丛中站起,如同一堵肉墙一般,而他那肿起的脸上,眼睛早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刘裕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就你这胖子也能从军?”

刘穆之“嘿嘿”一笑:“你刚才说只要有一技之长的都可以从军,我想,象我这个精通六夷语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才,总是有用武之地吧。”

刘裕叹了口气,看向了孟昶:“孟兄弟,要是到时候你当了管军粮的参军,可得把辎重给看好了,一个不留神,弟兄们的口粮都要给这死胖子吃光啦!”

刘穆之哈哈一笑:“我就是再能吃,也不可能吃光几万大军的军粮啊,寄奴啊,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点。”

刘裕勾了勾嘴角,上下打量起刘穆之,这会儿他的一身长衫,已经换成了短衣,让这个胖子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连头上的那条破纶巾也没有了,改用带束头,看起来跟普通的乡间农人无异,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虑:“你还真要去当兵啊?这回你老婆能同意?”

刘穆之的脸色一沉:“家里我说了算,妇人又岂能决定我的大事?”说到这里,他的口气稍缓,一下子又笑了起来:“再说,你上次不也看到了嘛,我夫人很支持我去建功立业的。”

刘裕叹了口气:“可你应该跟孟兄弟一样去当谋士,当参军,犯得着跟我们这些糙爷们一起去当兵吗?打仗很危险的,非你所长。”

刘穆之微微一笑:“打不过我可以躺地上装死啊,再说,有你保护我,怕什么哦,实在不行,我去喊几句胡人的话,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呢。”

刘毅冷笑道:“只怕到时候你要用六种胡人语言跪地求饶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哄堂大笑,刘穆之面不改色,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刘裕这一下倒是把心里所有的情绪和不忿都这样笑了出来,久久,众人都停了下来,刘穆之摇了摇头:“你们啊,在这里商量了半天,却不想想这回是不是真的有仗打,要是秦虏不南下,到时候你们也就是集训几个月就给放回来了。建功立业,那是不要想啦。”

刘裕奇道:“怎么着,难道这仗,还会打不起来?”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王猛王景略若在,秦国不会南下,就看这位秦国丞相,还能再活多久了!”

秦国,长安。

百官坊中,胡茄羌笛之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喝高了的胡人贵族们放肆的大笑与大吼之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与烤羊肉的膻味,与东晋的那一派清新恬淡,散着鱼米清香的味道,真的是千差万别。

一处不起眼的汉式宅院之中,三层楼上,一个年过五旬,长相清瘦的老者,身着宽袍大袖的汉服,与过往的街上那些皮袍窄袖,衣襟左衽的胡人们截然不同。

在这前秦的国都,百官坊中有这么一家完全汉式的建筑,有这么一位汉人衣冠的高官,实在是让人惊奇,此人并非别人,正是那秦帝国的丞相,号称再世孔明的王猛王景略。

王猛幽幽地叹了口气:“国风如此,南北异俗,天王(苻坚,他现在没有称帝,只称自己是天王)有一统宇内之心,却终归过了人力所及,难道我大秦的国运,真的要急转而下了吗?”

一边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年青人,样貌与王猛有个七八分相似,正是他的次子王休,不以为然地说道:“爹,天王刚刚平定了幽州的宗室大将苻洛和北海公苻重的谋反,全城尽是欢宴,一派喜庆的气氛,可是您为何出此言呢?”

王猛叹了口气:“休儿,你觉得打仗要胜几分为好?”

王休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大获全胜的好啊。”

王猛摇了摇头:“不,大获全胜只会让主帅骄狂,比如这次反叛的那个苻洛,曾经立有灭亡塞外的拓跋氏鲜卑代国的大功,却是由此而居功自傲,甚至展到这次举兵反叛的地步。手足相残,骨肉分离,这样的胜利,又有何可以高兴的呢?”

王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爹的教诲,孩儿记在心上了,怪不得当年你领兵灭亡燕国之后,就再也不掌兵了呢,这些年也开始渐渐地让权,原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于张扬,大胜而骄啊。”

王猛叹了口气:“我终归是个汉人,虽然天王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来无条件地信任我,我也鞠躬尽瘁以为报。”

“但是这些年,天王实在是太顺了,西灭凉国,南取巴蜀,北击代国,东边更是消灭了看起来无比强大的慕容氏燕国,现在四海之内,天下之大,只剩东晋还在南方存在,我真正担心的是,天王冲昏了头脑,想要灭晋啊。”

王休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我大秦带甲百万,地方万里,兵精粮足,猛将如云,人口过东晋的五倍,军队更是十倍于晋,以雷霆万钧的一击,又有何人能挡呢?”

王猛摇了摇头:“东晋现在君臣一心,有江淮天险,兵精将勇,并不是能一举消灭的,更何况大秦现在内部危机四伏,这回苻重苻洛谋反,陛下竟然准备尽迁关中氐人分散到关中与中原!”

“如此一来,动摇大秦根基,而那些亡了国,每天做梦都想要复国的鲜卑慕容氏、拓跋氏,西羌乞伏氏、姚氏的各族胡人,都在潜伏待机,我只怕这看似铁打的江山,会毁于一旦啊。”

说到这里,远处的皇城紫微宫那里,突然响起了一阵丝竹乐声,大街上跟着响起了一阵儿童的笑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王猛的嘴角抽了抽,瞳孔猛地一缩:“唉,又来了,亡人国,淫人子女,有干天道!天王啊天王,大秦终将会毁在你床上的这些白虏鲜卑手里,到时候,悔之晚矣!”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凤凰凤凰菊花伤

长安,紫微宫。

一张榆木制成的大床之上,两个赤条条的身形纠缠在了一起,不停地蠕动着,一如那只放了一半灯油的铜制壁灯上,那跳动着的火苗。

久久,上面的那个庞大的身形,出了一声低沉的,类似野兽般的吼叫声,剧烈的运动嘎然而止,菊花残,满是霜,而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息之声。

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之声,刚刚山洪泄过的那个大汉,扭头看向了殿门口,他的手仍然在身下的那娇嫩的白色肌肤上拂动着,仿佛是拂过一匹上好的绸缎,而他的声音则变得格外地柔和,跟他那粗犷豪迈的外形完全不符合:“凤凰啊,应该是你姐姐给你拿锦袍来了。”

大汉身下的一个白色肌肤,吹弹得破的身形动了动,一张十三四岁的俊美少年的脸,从黑色的长中显露了出来,嘴角边带着一阵顽皮的微笑:“天王,这回凤凰可否让你满意?”

这个浓眉大眼,一脸英豪之气的大汉,可不正是秦国天王苻坚?他哈哈一笑,轻轻地在少年的背上吻了一口,目光却落在了他那红肿的菊花之上,红白之物正在静静地流淌着,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唉,都怪孤,一时兴起,伤了卿,孤知道卿很疼,孤这就去叫最好的大夫来!”

这个俊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燕国宗室慕容冲。鲜卑慕容氏,向来出俊男美女,因为其久居塞外,与诸多中亚部落混血,因而宗室中人,很多都是白皮蓝眼,无论男女,可以说个个是人间绝色,丰神俊朗。

而这慕容冲,小字凤凰,本为前燕末代皇帝慕容纬的幼弟,四岁的时候就被封为中山王,但燕国被秦国所灭后,幼小的慕容冲也成了秦国的俘虏,因为其美得惨绝人寰,而这个时代的胡人领主们又颇好男风,喜欢**,因此慕容冲就和其姐清河公主一起,被苻坚收入了后宫之中。

苻坚虽然不失为一代仁君,但也颇好男风,鲜卑慕容氏又是著名的俊男美女家族,灭人国之余,淫人宗室,这更助长了他那男人的征服快感,即使是王猛几次规劝,都无法让他管住自己下面那活儿的冲动,因为古书中有凤栖梧桐之说,为了讨慕容冲的欢心,苻坚甚至在这紫微宫中,种满了梧桐树。

慕容冲的嘴角勾了勾,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眉宇之间尽是一股妖媚之极的酥态:“天王,凤凰不疼,能让天王满意,凤凰就是做了梦也会笑醒的。只是…………”

说到这里,慕容冲的眼中突然泪光闪闪:“只是凤凰怕是不能再继续侍奉天王了。”

苻坚的脸色一变:“这话又是何意?孤不让卿走,谁能夺去孤的凤凰?!”

慕容冲幽幽地叹了口气:“凤凰,凤凰不敢说。”

苻坚一把扶起了慕容冲,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那满是虬髯的脸,贴在慕容冲那瘦弱的肩头,沉声道:“有孤在,谁也不能害你,你尽管说,是谁,是谁要夺去孤的凤凰!”

慕容冲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神色,一闪而没:“除了王丞相,还能有谁?他亲自领兵灭的燕国,当时就想要尽诛我们燕国宗室,是天王的仁慈才留了我们一命。”

“但他仍然对我们虎视耽耽,没有一刻不想灭了我们全族。天王,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王丞相,您若是真的喜欢凤凰,就为凤凰向王丞相求求情,请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慕容家一族吧!”

他说着,声泪俱下,眼泪鼻涕把苻坚的肩头染得一片潮湿。

苻坚的眉头随着慕容冲的话而轻轻地跳动着,他叹了口气,扶住了慕容冲,正视着他的双眼,平静地说道:“这些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慕容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天王,您这是何意?凤凰在您这里,从未与外人接触,除了姐姐之外,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族人了。这些都是凤凰的肺腑之言,没有任何人教我说这些,您要是不信,凤凰现在就死给你看!”

他说着,长身而起,作势欲向一边的柱子撞去。

苻坚连忙拉住了慕容冲,笑道:“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卿岂可当真?卿在孤这里受了委屈,这么多年不见亲人,是孤的失误,孤这就会让卿跟卿的兄长们安排见面。”

慕容冲摇了摇头:“不,天王,家兄昏昧,不识天命,自行篡立,对抗大秦,您以威武之师,雷霆万钧,一举击灭燕国,让我慕容氏一族见识到了什么才叫天下大势,什么才叫真命天子!”

“而凤凰有幸入宫,服侍天王,那是几辈子也修不到的祖份。凤凰只愿一辈子这样侍奉您,永远不离开您,要是哪天看不到您的样子,听不到您的声音,凤凰,凤凰宁可一死!”

他说着,眼泪再次飚出,脸上已经涕泪成行。

苻坚叹了口气,轻轻地抬起了他那张如妇人般姣好的手:“凤凰啊,不是孤忍心要你走,可实在是这不伦之恋,有伤风化,我们都是异族入中原,但久沐汉风,当知这断袖之风要不得。现在卿年纪小,留在宫中还可以说是陪卿姐姐,但马上你就要十五岁成丁了,也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这里。”

慕容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天王不要我了,天王你不要我了!”

苻坚的眼中也是泪光闪闪,他咬了咬牙,长身而起:“凤凰,你我相识一场,相伴三年,孤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但和卿的这三年,却是最快乐的时光,孤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慕容一族的,王丞相对你们有些偏见,孤会去说服他。不过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又为国立有大功,卿要对他有足够的尊重才是!”

慕容冲点了点头,抹去了眼中的泪水,低声道:“有人来找天王了,凤凰请为天王更衣!”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临别赠袍不相见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应该是你姐姐来了,孤叫她去拿一件给你的礼物的,想必…………”

门口传来一声太监的特有阴阳腔:“禀天王,丞相王猛,正在殿外候旨,求见陛下。”

苻坚的脸色一变:“什么,是王丞相来了?”随着这句话,慕容冲正在为他系腰带的手,也微微一抖,转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了。

苻坚微微一笑,摸了摸慕容冲的头顶:“放心吧,孤会让你满意的。”

他笑着转身而去,慕容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渐渐地闪过一丝冷厉可怕的神色,在这张俊美的脸上,是如此地不协调。

一个小内侍悄悄地走到了慕容冲的身边,低声用鲜卑语说道:“中山王,你今天的伤,要不要好好治治,那地方裂了以后会很麻烦的。”

慕容冲咬牙切齿,双眼圆睁,这会儿眼中却是布满了血丝,表情是无比地狰狞,低声用鲜卑语回道:“告诉大哥和吴王,王猛老贼亡我族之心不死,只怕我在宫中不能久留,让他们想办法再让别人进来,用美色缠住苻坚,只有离间他们君相之间的关系,我们才有复国的一线希望,切切!”

苻坚走出了寝殿,来到了偏殿两仪殿之中,这里是他在夜间紧急召见臣子,或者是退朝后跟臣子私下商议国事的地方,这位氐族君王有仁君之名,也得益于其高度的自控和自律,即使是在睡梦中,遇有重大国事也绝不会耽误,当然,打扰他销魂之事和美梦最多的,正是现在一身朝服,端坐于榻上的王猛。

苻坚现在换了一身便服前来,看到王猛这样正式地着装,有些惊讶,因为平时王猛在夜间前来,往往也是便服,这样大家可以省了君臣之礼,苻坚的嘴角勾了勾,说道:“景略,深夜前来,有何要事?”他仍然是直呼王猛的字,以示这里二人如同兄弟,气氛不要搞得这么严肃。

王猛的面色凝重,沉声道:“天王,你可曾听到这宫外的童谣之声?”

苻坚在刚才来的路上就听到了,他的眉头一皱:“无非又是什么凤凰,梧桐什么的,不就是我和慕容冲有感情吗,至于这样编排童谣来嘲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说了,这断袖之好,你们汉人自古有之,断袖这个词本身不就是汉朝皇帝和他的同性情人之间的事吗?我又不是没有子嗣,这个爱好难道就不可以有?”

王猛长叹一声:“臣不是说陛下不可以好男风,这是陛下的私事,微臣本不便干预,但您所宠幸的,是前燕皇帝慕容纬的弟弟,慕容家的宗室亲王。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燕国已经灭亡,慕容氏上自皇帝,下自宗室诸王,我都加以安置,按你的建议,给了闲散官职,或者是边地郡守之类,没有让他们留在起家的辽东和关东地区,这些年来他们表现得很恭顺,有什么问题?”

王猛摇了摇头:“天王啊天王,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帝王的心。慕容氏是个野心勃勃的家族,而鲜卑白虏都是狼子野心,一有机会就要叛乱。现在他们是看到大秦国泰民安,没有机会,才暂时潜伏待机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慕容氏的每一个人,包括您的这位男宠,都会背叛您的。”

苻坚摇了摇头:“我以仁义待人,别人也会感恩图报的。就是草原上的狼群,也能成为人类的朋友。古有圣君明王宽恕自己的敌人,近也有诸葛武候七擒七纵孟获,以得南蛮人心的事。难道要我学那些野蛮残忍的胡人君王,对战败的对手集体屠杀,那才好吗?景略,凤凰还只是一个没成丁的孩子,别这样逼他。”

说到这里,苻坚的眼中光芒一闪:“其实,就算凤凰成了丁之后,我仍然可以给他一个秘书郎,著作郎之类的官职,把他留在宫中待诏,这样别人总没闲话了吧。”

王猛叹了口气:“天王如果实在不愿意斩杀这些慕容氏,那也不能再留着慕容冲在宫里了,现在此事连孩子都知道,还唱起了童谣,对您的形象太不利了。而且慕容氏,鲜卑人听到这些,他们会怎么想?那亡国之痛会被再次地勾起,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苻坚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难道我的后宫之大,连个凤凰也容不下吗?”

王猛的眼中冷芒一闪:“天王,作为王者,要控制自己的欲望与冲动,为了大秦的国运,慕容冲已经快要成丁,以前您还可以用陪他姐姐的理由让他留在宫中,成丁之后,如何能留?还请您早点遣送他出宫吧。”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他长叹一声,对着殿外说道:“来人。”

一个眉清目秀的内侍跑了进来,苻坚脱下了身上披着的一件大红色锦袍,递给了这个内侍:“把这个给慕容冲,就说是孤的临别赠礼,希望他能睹物思人,永远念着朕的好。另外,传旨,明天让慕容垂主持慕容冲的成丁仪式,仪式完了之后,就送他出宫,去平阳当太守。旨意随后下达。”

内侍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天王不亲自跟凤凰告别了吗?”

苻坚扭过了头,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滚下:“不了,孤怕见到凤凰,就舍不得他走了。去吧,趁孤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

内侍双手捧着这条锦袍,倒退而下,苻坚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看着王猛,脸上恢复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与气度:“景略,还有别的事吗?”

王猛犹豫了一下,仍然咬了咬牙,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此事比慕容冲之事更加重要,也更加紧迫,请天王无论如何要答应臣。”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声音也变得有点冷漠:“你说吧,孤听着。”

王猛正色道:“请天王下令,即刻诛杀慕容垂,此人不除,大秦亡无日矣!”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诛除慕容保国祚

苻坚的脸色一沉,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意:“王丞相,孤不是早就说过了,此事不要再提了吗?”

如果说刚才的苻坚是一个谦逊的弟弟,听从兄长的教诲,现在则是帝王气度尽显,连声音中也隐约有风暴的味道了。从他称孤道寡,直称王猛官名而非表字的这一刻起,就表明了立场,现在是君臣之分,不象刚才是只谈私谊了。

王猛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说道:“天王,不是我故意要为难慕容垂,实在是慕容氏这一族,野心勃勃,绝无知恩图报之心,你对他们仁致义尽,但总会被其所反噬的。”

苻坚冷冷地说道:“他们独立成国的时候都能被孤所攻灭,就算心怀不轨,再次反叛,孤也一样能再灭他们一次,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象这次在幽州起兵反叛的苻重,以前就叛过一次,孤宽恕过他一回,这回就不再留情面了。”

王猛摇了摇头,正色道:“天王,请您注意,您灭的是没有慕容垂的燕国,是宗室互相猜忌,君臣失和,百姓离心的燕国。若是当年慕容纬不忌惮慕容垂的出色将略,不把他逼走,如果当年燕国掌兵的是慕容垂,您真的有把握灭燕吗?”

苻坚的眉头微微一皱,王猛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说道:“慕容垂确实文韬武略,堪称绝世帅才,这样的人才不容于彼国,势穷来投我,我将之收留,委以重任,这样才能让天下的人才主动来投。这些年来他在我国领兵出战,立有战功,并无半点谋逆之举,我若是无缘无故地将之斩杀,岂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王猛叹了口气:“天王,您这样做不是寒天下人的心,而是要消除一个巨大的隐患,慕容垂连他的祖国都能背叛,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越是表现地恭顺,就越是有问题。而且近来他一再地鼓动您去攻打晋国,那是包藏祸心啊!”

苻坚的脸色一变:“为什么他不可以这样进言?王丞相,你这么恨慕容垂,到底是为了国家,为了孤考虑,还是因为他跟你的意见不一致,你就要打击报复?”

王猛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叩于地:“天王在上,臣对您的一片忠心,天日可鉴,您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只会肝脑涂地以报答,又怎么会嫉贤妒能呢?这些年来,臣为您举荐的大将良臣数不胜数,为何偏偏要嫉妒一个慕容垂?”

苻坚叹了口气,起身扶起了王猛,拉着他的手坐下,柔声道:“景略啊,刚才我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对你,我是绝对地信任的。但是我就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这样恨慕容垂,从他当年来投时,就一再地要我杀了他。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绝了天下人才来投的路吗?”

王猛摇了摇头:“慕容垂不一样,他不是人才,他是最危险的敌人。他可以在战场上打败桓温这位晋国第一名将,威震天下,是燕国的长城,柱石。当年燕国还在时,我们需要争取关东人才,还可以勉强留他,现在北方已经一统,此人断断留不得!”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可他没有反行,而且燕国已经亡了,慕容垂又怎么可能兴风作浪呢?”

王猛正色道:“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燕国已亡,末代皇帝慕容纬在鲜卑人眼中不过是亡国之君,不配再领导他们复国了。只有慕容垂现在才有这样的人望,给所有鲜卑人看成领。就是您刚才让慕容冲去成人礼,不也是让慕容垂主持吗?”

苻坚一时语塞,沉默不语。

王猛勾了勾嘴角:“现在大秦看似国内安定,但是天王您仍然是以异族身份入主中原,虽然您治民宽和,各族平等,但是仁义之心未必能换来那些狼子野心之人的忠诚,现在他们只不过在等待时机,一旦大秦有大规模战争失利,或者是朝廷不稳,宗室相争的情况,那鲜卑人,匈奴人,羌人这些异族,就会趁机起而谋反,夺您的天下!”

苻坚冷笑道:“难道汉人就不会了”

王猛点了点头:“到那个时候,天下大乱,晋国的军队自然也会北伐,但北方已经不归晋国所有长达百年,北方百姓未必对晋国有多少归属感,他们更多地想要一个安定的环境。这回苻洛苻重谋反,幸亏一个月左右就给平定,若是战事持久下去,拖上个两三年,大秦境内的各族胡人一定会蜂起而反,而最危险的,就是这个慕容垂了,他现在就在怂恿您攻打晋国,不就是想等这个机会吗?”

苻坚摇了摇头:“景略啊,不管慕容垂会不会劝我,我都要一统天下,消灭晋国,我知道,你是汉人,晋国是汉人的国家,也许在你心里,晋室才是正统,但你也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作为帝王,我看着天下还有不属于大秦的国家存在。”

王猛长叹一声:“天王啊,如果我真的只看重自己的汉人身份,视晋室为正统的话,当年桓温打进关中的时候我就会跟他回南方了。之所以留下来,不就是为了辅佐您吗?不是说您不应该灭晋,而是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苻坚不满地说道:“时机有什么不成熟了?现在大秦地方万里,带甲百万,人口五倍于晋国,这个优势比起当年晋国灭吴,一统天下时还要大,为什么我就不能灭晋?”

王猛摇了摇头:“当年的晋国灭吴,是天下人心所向,晋国代魏,早已经是北方的正统,三国战乱百年,天下人心思统。但现在的大秦内部,多的是给您消灭和征服的异族,就象慕容垂和鲜卑人一样,他们想的不是为您的国家出力,而是希望秦晋大战,两败俱伤,这样他们才有起事的机会。不要说他们了,就是氐族的宗室族人,不也有苻洛和苻重这样的谋反之人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鲜卑慕容密室谋

王猛的眼中精光闪闪,语调铿锵:“江东现在君臣团结,部队精悍,在江南水乡之地作战,北地骑兵无法挥优势,到时候一旦战事不顺,那后院必将起火,那就是有社稷倾覆之险!天王,这是我的肺腑之言,请您务必要听从啊!”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久久,才长叹一声:“罢了,景略,征晋之事,暂且搁置吧,你说的有些道理,我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慕容垂没有明显的过错,我不能斩杀他,这点,请君再勿多言!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早朝,有什么事,朝堂上说吧。”

苻坚说着,长身而起,也不看王猛一眼,直接就向殿外走去。

王猛看着苻坚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声,喃喃地自语道:“看来不弄些慕容垂谋反的证据,天王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我该怎么做呢?”

长安,百官坊,新兴候府,秘室。

烛光摇曳,一个三十出头,容貌俊秀,皮肤雪白的年轻人,正看着手中的一卷羊皮小卷,他的眉头紧锁,额上冷汗直冒,看完之后,才长叹一声,抬头看向了对面的一个五十出头,神色冷峻,不怒自威的高大汉子:“叔啊,看来这回咱们慕容氏的灭族之祸,就要到啦!”

这个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燕的末代皇帝慕容纬,他在当政之时,听信谗言,重用奸臣,其母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联手陷害国家栋梁,有天下第一名将之称的吴王慕容垂,他却不辩忠奸,逼得慕容垂转投秦国,最后导致国破族灭,自己也成了阶下之囚,若非碰到千年一遇的仁君苻坚,从不杀亡国君臣,只怕他这会儿坟头早就长草了。

燕国灭亡之后,慕容纬被苻坚授予尚书散官,加封新兴候,在这百官坊中起了一处居所。平日里深居简出,也很少有人愿意与这个亡国之君来往。但是今天,在这个秦国平定叛乱,举城欢庆的日子里,慕容家的两大柱石,前皇帝和前皇叔,吴王慕容垂,却是秘密地在这个候爵府的暗室之中相会,商讨起慕容氏的前途了。

慕容垂穿了一身杂役的衣服,他是今夜接到密信后连夜混进来的,也是看准了王猛入宫之后,他才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自燕国灭亡之后,他已经和慕容纬这个侄子大约有四五年时间没有来往了,而这一次,是他们在国灭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慕容垂张了张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口腔,那还是当年大战桓温的时候,乘马突击时磕掉的,所以他一度改名慕容缺,后来投奔秦国后才改回慕容垂。看着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他冷笑道:“贤侄有什么打算,可以救我慕容氏一族呢?上次为了保命,你献出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这回,你打算献谁?”

这句话刺到了慕容纬的痛处,他双眼通红,大声吼道:“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慕容垂哈哈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恨意与愤怒:“想我慕容氏的先祖创业是何等的艰难,几代人的奋斗,上百年的展,好不容易入主中原,却被你弄得国破族亡,还要靠献子献女,供人淫乐来保全家族,慕容纬,你有何面目死后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慕容纬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都是我的错,所有的报应和苦难,请加于我一身吧。我慕容纬死不足惜,只是叔父说得对,我们慕容氏一族,何等的高贵,怎么能因为我一人而亡?!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一死,来保全我慕容氏一族,我会毫不犹豫的!”

慕容垂刚才一吼,多年的愤怒也算得到了一些泄,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黯然:“若是你能一命救我全族,那倒也是简单了。现在是王猛老贼最想害的是我们全族,而我们全族之中,他最想害的又是我慕容垂。以前冲儿和清河在宫中之时,还能靠着取悦氐贼(苻坚)而保我宗族,可现在老贼(王猛)亡我之心不死,先逐了冲儿,清河一介女流,又不见宠于氐贼,我慕容氏亡无日矣!”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话锋也为之一变:“不过事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冲儿说的很对,只有离间氐贼和老贼之间的关系,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如果秦国国势太平,那我们永无翻身之日,就算氐贼能容我等,到他的子侄辈时也必不容我们慕容氏。再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得登大位,岂能甘心居于人下?燕国自你手失,我自有办法复国!”

慕容纬的双眼一亮,急道:“叔父可有何妙计能复国?”

慕容垂冷笑道:“很简单,搞乱秦国!北方不稳,氐人数量稀少,又因为氐贼自命古圣先贤,想以仁义治天下,反而让氐族人没什么特殊的优待,前一阵作为宗室,手握重兵的苻洛,苻重等人先后谋反,虽然给迅平定,已经能说明问题,以潜伏危机之国,行征伐之事,国桓亡!”

慕容纬若有所思地说道:“叔父的意思是要挑起秦国和晋国的战争,以从中谋利?”

慕容垂点了点头:“晋国可不是软柿子,我和他们交过手,最近又派了你小姑去江南一带查探,她传回来的消息说吴兵轻果,民风强悍,多豪杰壮士,在江南水乡作战有巨大优势。当然,如果他们来北方平原,自不是我铁骑对手,但如果战线在江淮一线,甚至到江南,则北兵尽处下风。”

“氐贼想要一统宇内,必然想吞并晋国,但晋国虽然军队人口不如秦国,可现在内部团结,军队精悍,并不好打,若真的秦国举国出兵,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慕容纬有些迟疑地说道:“真的会有机会吗?这次苻洛苻重谋反,有众十万,还不是月余则灭?晋国就算总动员,军队不会过三十万,而氐贼如果是了狠,以北方各胡族的动员力,凑出百万大军,并不是难事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慕容公主情窦开

慕容垂哈哈一笑:“兵并不是越多越好,侄儿啊,你不懂军事,不知后勤之重要,百万大军,至少要有三百万的民夫供应其补给,秦国并没有为战争作充分的准备,没有在前线诸多州郡屯积粮草。”

“真要大战,那粮食还得从遥远的关中与河北运到前方,途中消耗巨大,民不聊生!到时候战事只要持续半年以上,那必然会各地盗贼蜂起,大军孤悬于外,叛乱横生于内,岂能不败?”

“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自告奋勇,领我鲜卑本族士兵平叛,苻坚舍不得撤前线大军,只能同意。我们就可效仿当年五胡乱华之匈奴刘渊,趁乱夺了他秦国天下,至不济,也可在关东复我大燕!”

慕容纬听得连连点头:“叔父妙算,高,实在是高!”

慕容垂突然长叹了一声:“只是,只是现在王猛老贼已经对我的计划有所察觉了,看起来,他很快就会对我们下手!赶冲儿出宫,就是第一步,如果我们不能接近氐贼,就失去了最大的保护伞,以这二贼的关系,只要王猛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全族人头落地!”

慕容纬听得紧张了起来,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叔父可有何良策,渡过这一难关?”

慕容垂的眼中光芒闪闪:“也许,只有咬咬牙,再从我们家族里挑一个绝色美女了,我该选谁呢?”

一个时辰之后,长安,京兆尹府。

自从投了秦国之后,慕容垂就给加了宾都候,京兆尹的官职,与慕容纬那个闲官不同,他这个京兆尹府可是有实权的,平日里来求见他的四方宾客也是车水马龙,来往不绝。

但今天,京兆尹府却是外面张灯结彩,烟火四起,与府外一片欢乐祥和之色,偏园的地下密室之中,却是烛光微晃,换了一身便服的慕容垂,安坐于胡床之上,与他对面的,则是一个古铜肤色,冲天马尾,烈焰红唇的蒙面女子,一身紧致的夜行黑衣,把她那傲人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可不正是前一阵出现在京口金满堂赌坊的吉力万?

慕容垂一动不动地看着吉力万,沉声道:“阿兰,这回你做得很好,辛苦了。在你看来,吴人当真还保留着强悍的武力吗?”

吉力万的秀目流转,眼波如水:“不错,小妹这回亲眼所见,京口之地,民风强悍,五月五日,全民大讲武,多豪杰壮士,与我草原之上的赛马搏击之习俗,有异曲同功之妙,除了不用武器外,可以说是天然的演武之会。”

慕容垂点了点头:“听说谢玄这回也去了京口,是么?”

吉力万点了点头:“不错,这回得亏了一个突事件,新任的徐州刺史刁逵是个贪婪凶暴之辈,想要独霸京口,那里有个叫刘裕的土豪率众反抗,这刁逵就联合孙泰想整他。偏那谢玄这回见到了刘裕,对其非常欣赏,出手将之保下。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趁机见过了谢玄。”

慕容垂笑道:“谢玄应该是知道我的意图的,他肯见你,就说明愿意与我们慕容氏合作。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晋国为了自保,我为了复国,都有苻坚这个共同的敌人!”

吉力万微微一笑:“不过这回谢玄也没有松口,依我看来,晋国的上层斗争也是非常激烈,且不说荆州扬州两大藩镇之争,就是那些高门世家内部,也是争权夺利,并非铁板一块,大敌当前,国难临头,刁逵之辈仍然想着中饱私囊。”

“如果秦国真的全力一击,我觉得他们未必能挡得住。还有就是天师道,这些人野心勃勃,绝非肯赴国难的良善之辈,很可能就是晋国的我们家,一旦晋国前线不利,他们就会在后方起事。”

慕容垂摇了摇头:“不会的,阿兰,天师道是本土道教,只有汉人天下,他们才可能得以展,北方向来尊佛,佛道不两立,如果让秦国灭了晋国,那天师道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再说晋国若灭,他们就算一时起事成功割据一方,难道就能挡得住秦军的铁蹄吗?在和平时期,天师道举事没有问题,但在北方胡虏南下之时,他们是不会趁火打劫的,因为这对他们没好处。”

吉力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阿兄的见识高出小妹一等,佩服,佩服。”

慕容垂突然看着吉力万,说道:“南边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我想跟你说的,是有关慕容氏存亡的一件大事。小妹,还记得当年阿大临走前说过的话吗?”

吉力万神色严肃,点了点头:“终身难忘。我们慕容家就算是女人,也必须为了家族作出贡献,献出自己的一切。”

慕容垂叹了口气:“非到万不得已,我又何以忍心把本该有个幸福姻缘的你,从小训练成一个最严格,最冷酷的杀手呢?”

吉力万勾了勾嘴角:“这是我的命,阿兄为了大燕多年来忍辱负重,比起您受的苦,小妹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回您要给小妹什么样的任务,直说吧,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慕容垂直勾勾地看着吉力万的脸,盯得她有些心猿意马,即使是如此豪放的胡人贵女,给一个大男人这样盯着看,也会有些害羞,她低下了头,开始躲避起慕容垂的目光了。

慕容垂突然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小妹去了南边一趟,居然情窦初开了,怪我啊,竟然没有留意到,你已是春暖花开的年龄,也该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吉力万的粉脸一下子变得滚烫,抬起头,嗔道:“阿兄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妹怎么可能对汉人动情?!”

慕容垂摇了摇头:“阿兄是过来人,你的眼神里有了情意,骗不了阿兄。谢玄年过四旬,又有妻儿,虽然风流江左无双,但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我的小妹我清楚,她只会喜欢真正的男儿、好汉,如果阿兄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喜欢上那个京口土豪刘裕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献妻求活绿油油

吉力万低下了头,摆弄起自己的衣角,叹道:“我跟他应该没有可能的。这人恨极胡人,成天就说汉胡不两立。而且这回我害得他很惨,他应该想杀了我才是,又怎么可能对我有意呢?”

慕容垂叹了口气:“好了,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好,我们是慕容家的人,个人的情感要放在家族利益之下。你走吧,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平静一下,最好忘了那个男人。不过这次的事情,你不适合,我会另想办法。”

吉力万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正色道:“不,阿兄,当年小妹就过誓,为了慕容家族,一切都可以…………”

慕容垂摆了摆手:“感情的事情,不是靠理智和誓言能强行维持的。阿兰,你需要时间,而且,也许刘裕对我们家族有用。”

吉力万本还想再说,但慕容垂却开口道:“好了,你出去了这么久,也累了,这几天生了很多事情,我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你先退下吧。”

吉力万的秀眉微微一蹙,行礼而退,秘室的铁门一开一合,只余下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室间。

慕容垂轻轻地叹了口气,墙壁之上出一阵响动,一道暗门翻转,走进来一位年约三十,满头小辫的绝色妇人,她穿着上好的貂皮袄子,眉目如画,可是看着慕容垂的眼神之中,却是充满了同情之色。

慕容垂闭上了眼睛,靠坐在胡床的椅背之上,喃喃地自语道:“这样也好,我实在是舍不得把阿兰送进氐贼的后宫之中。她的性格还是刚烈,做不到冲儿和清河那样隐忍,也不适合做这种事。”

这位绝色妇人,正是慕容垂的夫人小段氏。当年慕容垂身为吴王,意气风,迎娶了鲜卑大族段氏的女儿,史称大段氏,一时间英雄美人,不知羡煞多少人,但也引来了太傅慕容评和皇后可足浑氏的嫉妒。

于是二人合谋,借巫蛊厌胜之事诬陷大段氏,将之下狱,严刑拷打,想逼其拉慕容垂下水,说其谋反,而大段氏为保夫君清白,不惜在狱中自尽,这也让本来犹豫不决的慕容垂狠心逃亡秦国,以向慕容评和可足浑氏复仇。

而大段氏的妹妹段秀容,姿仪不下其姐,其家遭祸之时,因为年纪尚幼而逃过一劫,慕容垂逃亡之时带着她一起走,后来续弦之时也迎娶了段秀容,称为小段氏,多年来夫妻二人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今天这样重大的秘室决议,慕容垂也让小段氏在一边偷听,现在,则是商议结果的时候了。

段秀容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兰一向心高气傲,能入她眼里的男子,想必是了不得的英雄好汉了。想不到南方的汉人文弱,竟然也有此等人物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雅然一笑:“但这个世上不会有比我夫君更好的男子了,这点妾身确信无疑!”

慕容垂却是笑不出来,他突然看着段秀容那张姣好的脸,眼中泪光闪闪:“夫人,咱们还是和离吧!”

段秀容的脸色大变,讶道:“为什么?夫君何出此言?!”

慕容垂长叹一声:“我慕容家即将大祸临头,这回王猛老贼是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们全族于死地,冲儿已经给赶出皇宫,再不会有人为我们求情,接下来只怕我勾结苻洛苻重谋反之事也会暴露,到时候就算氐贼再假仁假义,也不可能容得下我了。”

“我当年在大燕功高震主,以至受到猜忌,害死了你姐姐,这回我不可能再害你。复兴大燕是我们慕容家的事,而你是段家的人,不应该牵涉其中。”

说到这里,慕容垂站起身,扶住了段秀容的香肩,凝视着她的眼眸:“我已经害死了你的姐姐,不能再害你了。农儿和隆儿是慕容家的儿子,他们必须和慕容家共存亡,但是你,我还是可以保得住的。咱们明天就找人和离吧,这样起码罪不及你!”

段秀容的眼中泪光闪闪:“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慕容垂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又怎么会把小妹给送上?我慕容家是何等的高贵,怎么能让族中贵女去侍奉死敌?只可惜,她现在对别人动了情,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想不到我训练她十几年,真要用她时,却碰到这样的事。”

段秀容轻轻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撩了撩自己颊边的小辫,突然媚态毕现:“夫君,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慕容垂的身子突然起了抖,他猛地把段秀容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大吼道:“不,不可以,我绝不可以把你给送出去?”

段秀容惨然一笑,一滴珠泪从眼角滑落:“除了这样,还能有别的办法吗?阿兰毕竟****,她性子烈,也不可能侍奉死敌的,就算没这回事,她也不是合适人选。而我,才是最该入宫的那一个!”

“夫君,我既入慕容家门,就不再是段氏之女,慕容家的存亡,就是我的存亡,若你遭难,我又岂能独活?这就当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慕容垂的脑袋搭在段秀容的肩头,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其实这早就是他的算计,段秀容姿仪名满天下,苻坚也曾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有个好夫人,以其好色天性,只怕早有计较了,与其等自己身死族灭后老婆作为罪属没入后宫,不如现在主动交出去,也许能死中求生。

小妹毕竟****,只怕是伺候不好苻坚,而这段氏却是天生尤物,床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让自己都爱不释手。只是其性子刚烈,若不是布此局,又岂能让她主动献身?

想到这里,慕容垂的心中一阵愤怒与屈辱,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里怒吼着:慕容垂,你自命英雄盖世,到头来还要靠献妻求生,还是个男人吗?!这让他的双眼变得血红,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搂着段秀容的双臂如同一道铁环,变得更紧了!

第一百二十章 各色人--妻入后宫

段秀容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慕容垂的怀里抬起了头,她低下了身子,去解慕容垂的腰带:“夫君,今夜一别,不知此生是否能再见,就让妾身侍奉您最后一次吧,请你…………”

慕容垂突然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般吼了起来,他一把把段秀容扑倒在地,撕扯起她那一身上好的貂皮衣服,她那雪白的肌肤,随着他剧烈的动作,一下子现了出来,而她的喘息声,也混合起含混不清的娇吟:“夫君,爱我,爱我!”

慕容垂的吼叫声在这秘室里回荡着:“你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苻坚不行,老天也不行!”

两条身影很快地缠在了一起,伴随着墙上灯烛的摇晃,屋外夜色微凉,室内春色无边,而天上的月亮则注视着黑暗中的长安城,一切的阴谋、爱欲、情仇,渐渐地消失在那浓浓的夜雾与弥漫的硝烟之中。

第二天,正午,长安,宫城。

尚书省内,衙门大堂,王猛一身紫色官袍,神色轻松,看着对面一个三十四五岁,身材伟岸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笑道:“阳平公,这个录尚书事之职,你可要暂时挂起一段时间了。晋国桓冲准备起兵犯我南阳,有进图洛阳之志,这回要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大秦不是他们可以趁火打劫的。”

这个年轻人叫苻融,是苻坚的幼弟,自幼聪明好学,文韬武略,实在是苻秦宗室一等一的人才,也正因为其才能卓绝,而获封为阳平公,录尚书事,在当今的秦国之内,可以说是苻坚,王猛之外的第三号人物了。也曾经拜王猛为师,学习儒学,汉家的法典等,可谓胡人之中不可多得的大才子。

苻融哈哈一笑:“老师,你就别取笑我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弟子还是执弟子礼吧。”

王猛笑着摆了摆手:“这是公门,你我身着官袍,还是公事相称吧。晋国以为我大秦内乱就可以占点便宜,这需要你这位大秦名将让他们清醒一点。”

苻融看着王猛,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录公(王猛曾长期担任录尚书事这个丞相之职,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录公),你一向主张对晋国的汉人政权采取和平共处的办法,为何这回要主动出兵呢?再说你不是向来最讨厌慕容垂的那个进言,要天王一统宇内的吗?”

王猛叹了口气:“阳平公啊,这里没有外人,我也跟你说点心里话。你真的觉得大秦的内乱结束了吗?”

苻融的嘴角勾了勾:“我没这么乐观,氐族宗室的内乱虽平,但鲜卑和羌贼还在,晋国并不是这么好打的,如果大军出征,国内这些被征服的贼人们一定会趁机作乱。所以我坚决反对跟晋国开战!”

“桓冲这回进犯,虽然有十万之众,但他本是想趁着我大秦内乱而占点便宜,现在叛乱平息,他的进攻不可能规模很大,马上就是收获的时节,他一定会退兵回去收粮食,我以为并不需要出动大军,只用洛阳一带的地方部队即可。”

王猛满意地点了点头:“阳平公果然是头脑清醒,见解人啊。只是这回老夫要你出兵,正是为了除内贼啊。”

苻融的神色一凛,看向了一边几个正在奋笔疾书的文案,沉声道:“我与录公有要事相商,你们不用纪录了,先退下吧。”

几个文书行礼而退,偌大的公堂只剩下了二人相对跪坐,苻融奇道:“出征晋国,如何能除掉鲜卑和羌贼?”

王猛笑道:“我早已经想好了,大秦毕竟是氐人的国家,核心力量是氐族的武力,还有汉人的军队。鲜卑,羌,匈奴,羯这些胡贼,都是要消灭的,这才能长治久安。天王仁厚,不忍诛戮这些胡贼,那就只好借刀杀人了!”

苻融有些明白了,点头笑道:“录公是准备让慕容垂和姚苌这两个家伙带本族部队南征,让他们去和晋军硬拼?”

王猛抚须而笑:“正是如此,如果他们叛逃东晋,那我们正好有理由将他们留在秦国内的族人全部斩杀。此外,还需要你带大军在后监视,以防其与晋军勾结,引晋军袭我洛阳。”

苻融长舒一口气:“明白了,录公这一招实在是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天王那里,能同意吗?”

王猛微微一笑:“这又有何难?既然是慕容垂主动进言,要陛下消灭晋国,一统宇内,那自然就应该让他先上,荆州是晋国重镇,更是桓家经营数十年的根基所在,绝不会放弃,一定会起大兵争夺,到时候你只要按兵不动,坐视他们二虎相争即可,若慕容垂占了上风,你就暗中扣下军粮,你熟知兵法,要想让他们完蛋,不需要我再教你吧。”

苻融“嘿嘿”一笑:“恩师请放心,弟子明白。”

一阵香风飘过,尚书省的外面,走过一大群身着绮罗绸缎,戴着拖地幂篱的贵妇人,她们轻移莲步,身后跟着一两个侍女,或提灯,或举扇,成群而过,香气四溢,醉得守在外面的卫士,眼珠子都不转了,直勾勾地看着这些美女而行。

王猛的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女人入宫?”

苻融微微一笑:“哦,是这样,昨天天王有旨,要各位京城第三品以上的官员命妇入宫,观摩那慕容冲的成丁仪式,顺便为最近新病的贵妃张夫人祈福。这些女子,应该就是各位官员的夫人了吧。”

王猛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天王他…………”

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双眼一亮,因为在一众步行的命妇之中,他看到有一个女子,身着皮袍兽裙,挎着大弓,扎着一头小辫,眉目如画,正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披甲神驹,在宫中缓步而行呢。

王猛的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这匹马,不是上次慕容垂来投时,陛下送给他的照夜狮子驹吗?此女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淫词浪语戏娇娘

苻融勾了勾嘴角,沉声道:“应该是慕容垂的夫人小段氏了,传言此女不但容貌绝世,而且弓马娴熟,不逊男儿呢。今天一见,更胜传言!”

王猛的脸色一变,失声道:“事情要糟,阳平公,咱们的计划,看来要调整了!”

一个时辰之后,苻坚一身龙袍,坐着一辆双轮马车,在宫中大道上缓缓而行,这辆车的四面是榆木所制的普通隔板,开着小窗,车厢之上有云母作为装饰,若非这是辆符合礼制,专供帝王出巡的云母车,真的和一般百姓家的普通牛车,也没太大区别呢。

苻坚的心情不是太好,自从一个时辰前的慕容冲成人礼开始时,他就带着身边的张夫人出来乘车散心。

这位张夫人,年约三十许人,人淡如菊,她本是凉国公主,国破之后被苻坚收入后宫,得益于其高贵的气质与渊博的学识,苻坚对其礼敬有加,可谓相敬如宾,但要说有多宠幸,那是谈不上的,至少,比起那位男宠慕容冲和清河公主来,张夫人是远远不如的。

苻坚的耳边回响着远处的钟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喃喃地叹道:“凤凰凤凰止阿房,何日佳人再归来!”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天王,您是王者,王者就得有所取舍。这对您,对凤凰都是好事。他现在年纪还小,如果再过几年,还能忍受外人的非议吗?”

“昔年汉武大帝也宠幸过一个良家子,把他留在宫中好几年,后来因为丑声外扬,只能让其出宫,但这个人无论到哪里都会给人讥笑,最后愤而自杀。您如果真的为了凤凰好,就应该给他自由,而不是永远地把他留在这里,只有这样,他才能长成一个大丈夫。”

苻坚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他拾起了张夫人的手,微微一笑:“还是夫人说的好,听你这番话,孤的这心情好了许多。是啊,孤的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又怎么能为了一个**而轻天下呢!”

说到这里,苻坚突然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坏笑:“夫人啊,你刚才说到了大丈夫,但你可知道大丈夫和匹夫的区别吗?”

张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这是书上所没有记载过的,她努力地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书籍,想要寻找答案,苻坚看着她思索入神的样子,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夫人不知道的事情啊。今天孤终于可以在夫人面前扬眉吐气喽!”

张夫人的嘴角勾了勾:“臣妾真的不知道,还请天王赐教。”

苻坚哈哈一笑,说道:“这大丈夫嘛,白天瞎机巴忙,晚上机巴瞎忙。而这匹夫呢,白天没啥鸟用,晚上鸟没啥用。这就是区别!”

张夫人听得满脸绯红,以袖掩面,左手轻摆:“哎呀,天王,粗粗粗!”

苻坚心下更加得意,捉住了张夫人的手,伸向了自己已经开始崛起的下面,坏笑道:“想见识一下到底有多粗吗?”

张夫人嘴上说道:“天王,这是白天呢,行淫不好。”可是她的手却开始轻轻地隔着裤子抚摸起苻坚的真龙了,毕竟,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却是差不多有半年没有得到君恩浩荡了。

苻坚哈哈一笑,正要吩咐车夫起驾回寝宫。突然,一阵香风飘来,有一股迷离的感觉,让他的脑袋一阵晕眩。

他摇了摇头,看向了前方,隔着小窗,他却现有一骑正在宫道上奔驰,出入如飞,而马上的一名骑手,一头的小辫,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双颊之上虽只施了淡妆,却仍然是神彩飞扬,宛如天女。

苻坚这一生也见过许多绝色佳人,但这样骑马奔驰的,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嘴张得大大的,连一边的张夫人也顾不上了。

云母车前的百余名护卫齐齐地举戟列阵,挡在了苻坚的前面,禁军大将张蚝跃马搭箭,直指来人,厉声道:“站住,再不站住休怪弓箭无眼!”

一声长长地“吁”声响起,声音如同乳莺初啼,说不出地动听:“臣妾慕容垂之妻段氏,见过天王!”

苻坚终于回过了神来,一听到“段氏”二字,他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连忙跳出了云母车,整了整衣冠,摆出了一副威严的帝王气度,沉声道:“原来是慕容夫人,你可知这宫中不许驰马?你这可是犯了死罪啊!”

段秀容微微一笑,滚鞍而下,对着苻坚拱手一行礼:“天王,别的马驰不得,但这匹不一样。这匹照夜狮子驹,可是您当年亲赐给拙夫的,您当时说过,无论何人,骑此马,都可以在宫中行走。”

苻坚哈哈一笑:“孤是说过这话,哎呀,这一转眼,慕容将军也已经投奔我国有六七年了。当年的小马驹,也出落得连孤也认不得啦。”他嘴上这样说,眼睛却是一直在段秀容那高耸的胸部上扫来扫去。

张夫人的声音淡然响起:“慕容夫人驰马前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段秀容不经意地撩了一下自己额前有些散乱的小辫,风姿迷人,嘴里却是说道:“慕容冲的成人礼已经结束了,拙夫想来问一下,现在是否可以结束,他好带慕容冲和各位命妇出宫。”

苻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这个,要出宫了吗?天色尚早,我看…………”他说着,看了张夫人一眼,使了个眼色。

张夫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久闻慕容夫人不仅武艺高,而且巧手如神,女红之事冠绝京城,今天既然您来了,本宫想要向您讨教一二,不知是否可以赏脸呢。”

段秀容面露难色:“这,只怕拙夫那里…………”

苻坚哈哈一笑:“慕容将军那里,孤会去说,既然你们二位一见如故,今天慕容夫人就在张夫人那里住下吧,张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也想找人聊聊天。”

段秀容雅然一笑:“既然如此,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天王能成全。”

苻坚“哦”了一声:“慕容夫人有何请求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献妻求荣是慕容

段秀容轻轻地叹了口气,抚起照夜狮子马那一身白色的毛:“这匹宝马,臣妾一直驾驭不好,拙夫也无法将之驯服,也许只有天王才能驾驭得了他,这回臣妾入宫,也想向天王讨教这驭马之道。”

苻坚兴奋地两眼放光,连声道:“好,没有问题,孤这就给你演示。张夫人,你先回宫,等孤教会了慕容夫人后,就把她送到你那里。张将军,你去跟慕容将军打个招呼,就说这几天慕容夫人在张夫人那里交流女工,就先不回府了。”

张蚝的嘴角勾了勾,行了个军礼:“诺!”而他很快就和张夫人一起,消失在了宫门的拐角处。

宫城之内只剩下几个内侍护卫了,广场之上空空荡荡,苻坚走向了照夜狮子马,笑道:“来,孤扶夫人上马!”

段秀容嫣然一笑,百媚丛生,素手搭上了苻坚的胳膊,一阵幽香袭来,伊人身形一晃,一下子就跨上了马背,裙摆一扬,苻坚只觉得眼前一花,万紫丛中一点红,他突然意识到,段秀容没有穿亵裤!

两天之后,王猛府。

偏院的密室之中,三个人相对而坐,个个愁眉紧锁,除了王猛和苻融外,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白面文士,汉服纶巾,乃是时任秘书郎,以直言进谏,文思敏捷而著称的略阳人赵整。

赵整轻轻地叹了口气:“天王这回可真的是太过分了,把慕容垂的老婆就这样留宿于后宫之中,不仅如此,还天天同辇出游,形同嫔妃,此事后宫之中已经人人皆知,慕容垂那里恐怕也很快会知道,主辱臣妻,自古是大祸的预兆,录公还是得直言进谏才是。”

王猛叹了口气:“赵秘书真的以为,慕容垂会愤怒?”

赵整的脸色一变,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难道录公的意思是?”

苻融点了点头:“录公的意思是这是慕容垂主动献妻以自保。那小段氏国色天香,天下无人不知,就是天王也早就有意。慕容家狼子野心,但族中男女皆可称绝色壁人。录公好不容易才让天王逐那慕容冲出宫,慕容垂马上就让自己的老婆入宫,这不是明摆着要献妻求宠吗?”

赵整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朝中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些鲜卑慕容氏和羌人姚氏是国家的重大隐患,一定要加以铲除,但他们却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自保,唉,看来他们是吃准了天王好色的这个弱点啊!”

王猛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如果一个人连老婆都能舍出去,那他图的,一定是整个天下,这件事更坚定了老夫的判断,慕容垂断不可留。以前我也犹豫如果直接除了他,会绝天下士人来投天王之路,但现在看来,即使冒这个险,也绝对要除掉此贼了!”

他说着,抬头看向了赵整:“赵秘书,你有作歌进谏之才,这回,老夫需要你的帮助!”

两个时辰后,长安,紫微宫,苻坚寝宫。

苻坚一身的大汗,从段秀容的身上爬了起来,脸上一副爽到极点的表情:“舒坦,太舒坦了!好久没这么舒坦过啦!”

段秀容玉体横陈,妙处已是一片狼藉,却是不管不顾,她的脸上飞过两朵红晕,媚眼之中,风情万种:“天王,臣妾可否让你满意?”

苻坚哈哈一笑:“满意,满意到极点了,孤自登位以来,还从没有享过这样的人间极乐。难怪慕容垂从燕国逃亡的时候都要带着你啦。”

段秀容的脸色微微一变,突然哭了起来:“臣妾,臣妾毕竟是有夫君的人,只怕,只怕不能长长久久地侍奉天王啊。”

苻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这几天纵情声色没有多想,但这一句提醒了他,这毕竟是慕容垂的明媒正娶的正妻,自己这样公然地留她在后宫,消息传出去,就是主夺臣妻,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苻坚长叹了一声:“夫人说得对,这回你我一时控制不住,闯下大祸,慕容垂是国之重臣,孤不能害他。这样吧,明天孤就把你送出宫去,以后你我,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段秀容突然放声大哭:“天王啊,你是嫌弃臣妾,不要臣妾了吗?”

苻坚一下子柔肠寸断,把段秀容紧紧地揽入怀中,轻抚着她那凝脂一般的玉背:“宝贝儿啊,孤怎么舍得你呢。只是,只是孤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做这种事啊。”

段秀容半晌无语,久久,才轻声道:“我那死鬼丈夫,是个纯粹的武夫,不解风情,哪有天王这样体贴入微?臣妾也非水性杨花之人,只是慕容垂每天忙于家事国事,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臣妾这样天天守活寡,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眼中水波流转:“直到碰到了天王,臣妾才知道什么才是人生的快乐,只这两天侍奉天王,让臣妾现在去死,也没有遗憾了。只恨老天不开眼,不能让我们长久厮守!”

苻坚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若是夫人对孤有意,孤倒是有办法,能让慕容将军领兵在外,这样咱们就可以经常相会了呀!”

段秀容微微一笑,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苻坚那毛茸茸的胸膛之间:“我家那个死鬼最怕的就是领兵出征了。他说王录公要害他,就是想借晋国的刀杀他。这回慕容冲给赶出皇宫,就是王录公进的言,他说王录公接下来就要对付他了,所以急得连我这个妻子都顾不上,这些天成天在到处找人求情,想要留在京城呢。”

苻坚哈哈一笑:“王录公虽是国家栋梁,但在这事上确实有些太小心眼了,慕容将军对孤还是很忠诚的,这点孤知道。孤这回跟你有私情,已经是对不起他了,又怎么能再去害他呢?你放心,孤不会让他领兵打仗的,不过孤可以外放他去当巡察御史,或者是州郡官员,这样你留在京城,咱们不就可以经常相会了吗?”

段秀容大喜过望,一下子滚下了床,光着身子就在地上磕起了头:“臣妾谢天王厚恩!”

苻坚心花怒放,正要起身扶起佳人,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张蚝那尖细的声音在过道中回荡着:“有刺客入宫,快保护天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慕容领兵君臣赌

第二天,长安,太极殿。

苻坚看起来神色憔悴,眼窝深陷,在经历了几天的纵情声色后,昨天晚上又给闹了一整宿没合眼,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的,这位秦国天王,这会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充满了愤怒,即使是以仁义闻名的他,也很少会这样生气,这让满朝的臣子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苻坚环视四周,缓缓地说道:“诸公恐怕已经都听说了吧,昨天夜里,有刺客入宫,想要行刺于孤,自孤登基以来,有人谋反,有人叛逃,但入宫行刺的,还是第一次!”

王猛站在左的第一位,他神色平静,缓缓地说道:“只怕这个刺客并不是想要行刺天王的,而是另有所图!”

苻坚的脸色一变:“丞相何出此言?”

王猛叹了口气:“此事昨天夜里微臣得知之后,就马上过来督办查案,刚刚汇总了所得到的消息,只怕这个刺客,并非凡人,而他入宫,也并非想对天王不利。”

苻坚的眉头深锁,下面的众臣也是一片哗然,几个氐族贵族,一直对王猛不满的,冷笑道:“王丞相怎么对这个刺客如此了解,莫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猛微微一笑,看向了站在右侧武将队列里的禁军将领张蚝,平静地说道:“张将军,昨天夜里是你值守,你来说说情况吧。”

这个张蚝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却是黑面无须,看起来异常的怪异。他本是割据并州的地方豪强张平收养的义子,力大无穷,可以倒拖千斤大牛,长大之后,练就了一身武艺,是威震天下的猛将。

但其人在少年时曾经因为管不住下面那活儿,与养父的爱妾私通,事之后被养父张平所痛骂,觉得面上无光,为了赎罪,干脆一怒而自宫,从此虽然成了太监,但反而武艺更加精进了。

后来张平被苻坚所击败,张蚝的武勇早就被苻坚所知,于是对其加官晋爵,因为他是去势自宫,所以可以放心地让他统领宫中兵马,而不用担心他再旧病复,勾结哪个妃子,毕竟苻坚向来只有睡别人的老婆,自己的妃嫔可舍不得拿来与人共享的。

张蚝勾了勾嘴角,说道:“昨天夜里,有人闯入偏殿无极宫,大声唱道,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这两句反复地唱了十几遍,但当我们入殿之时,却是没有现半个人影。”

苻坚咬了咬牙:“值守宫门的卫士呢,他们就这么放人进来了吗?”

张蚝摇了摇头:“昨天各处的值守一切正常,事之后,所有的宫门全部紧闭,城墙之上加派了人手,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全宫搜查到刚才,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天王,这是末将的失职,还请您责罚!”

苻坚叹了口气:“张将军,你没有失职,只怕是这贼人熟悉宫中内情,从什么暗道出入,非你的过错。”

王猛平静地说道:“天王,老臣有一言想要进,还请您移驾两仪殿!”

苻坚点了点头,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王猛想要私下进言,看来挺严重的,他站起身:“散朝,起驾两仪殿!”

小半个时辰后,两仪殿上,连记事的文书都已经退下,除了殿门口的几个聋哑卫士外,偌大宫殿只剩下君臣二人。苻坚的眉头深锁,喃喃地说道:“难道,这是上天对孤的报应吗?”

王猛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天王最近做了什么事情,要受报应?”

苻坚面露惭色:“景略,你明知道还要问。孤已经把慕容夫人送出宫了,这样是不是能逃过上天的责罚?”

王猛叹了口气:“天王难道不知道,这是上天给您的警示吗?这次来的不是刺客,而是上天的使者,而他是为天帝传达旨意的。如果您再执迷不悟,留着慕容氏的鲜卑人,只怕大难将要临头了!”

苻坚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起抖来:“这,这话是什么意思?鱼羊食人,难道是有什么可怕的怪兽要出现?还是有水灾?”

王猛摇了摇头:“鱼羊食人,鱼羊合起来是个鲜字,悲哉无复遗,这个悲通假一个卑字,两句串起来,就是鲜卑食人,若不早除,悲哉无复遗!”

苻坚沉默半晌,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思考,王猛长叹一声:“鲜卑人向来不知恩义,以前东汉对他们多所抚恤,结果汉末中原大乱,他们却趁机占据汉室的辽东,成了气候,后来晋朝建立,他们又臣服于晋朝,但几十年前再次叛晋称帝,入主中原,若非遇到天王,只怕这北方已经全是鲜卑人的天下了!”

“由此可见,这些鲜卑人,尤其是慕容氏,从不知恩图报,他们只会在天王强大的时候装作恭顺,一旦天下有变,则会趁乱而起。上天已经给了您这样的警示,再不消灭慕容氏一族,更待何时?!”

苻坚咬了咬牙:“这些只是景略你的推断和假想,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虚妄之言就无故杀人。而且这回我霸占了慕容垂的夫人,此事只怕已经外泄,若是我真的诛杀慕容氏一族,别人会说我是杀人夫,夺人妻呢!”

王猛急得跳了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事到如今,还要管这些闲言碎语吗?除了慕容氏,大秦方得太平啊!”

苻坚闭了眼睛,摇了摇头:“景略,这件事我没法听你的,你对慕容氏的成见太深,此事非国士所为,如果今天你的这些话载入史册,那恐怕你这个贤相之名,也会蒙尘了!”

王猛咬了咬牙,沉声道:“那就用事实来说话吧,请天王降旨,让慕容垂领兵南征,反攻晋国重镇襄阳,从他的本部鲜卑人里征兵出,看看他有兵在手,是会背叛,还是忠于您!为防万一,请让阳平公领兵为其后援,监视其军!”

苻坚缓缓地站起了身:“准奏,不过,苻融也跟你一样对慕容氏成见成深,这回让孤的庶长子苻丕去,若是此次慕容垂忠于大秦,还请王丞相以后休要再提诛杀慕容氏之事!”

王猛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一言为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慕容世子后路存

长安,慕容垂府。

一处不起眼的别院之中,厢房之内,传来了低低的抽泣之声,段秀容一身素装,以泪洗面,坐在床上,而慕容垂则跪在他的面前,泣不成声:“夫人,你受委屈了,我慕容氏一族能得以保全,多亏你这回的牺牲!”

段秀容幽幽地叹了口气:“妾身已污,不能再侍奉将军,这次回来,只是想跟将军道别,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能受这种侮辱!这回氐贼让你带兵南征,将军万万要留意,不可授人以柄,妾身去也!”

她说着,突然秀腕一翻,从袖中落出一把匕,寒光闪闪,直刺咽喉而去。

慕容垂的身形暴起,一个箭步冲上了前,直接抄住了她的玉腕,“当啷”一声,这把剪刀马上落到了地下,而她的粉颈之上,险些给穿出一个血洞,只差了那分毫之间,便是生死之隔!

段秀容突然放声大哭,钻进了慕容垂的怀里:“将军,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我无颜活在这世上了啊!”

慕容垂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夫人,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慕容垂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还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求生。你放心,今天之辱,我必十倍偿还。你这时候若是轻生,只怕氐贼会一怒对我们慕容家下手,无论如何,你现在都必须要活下去!”

段秀容的娇躯轻轻地一颤,久久,才叹了口气:“想不到,现在我连自尽的权力都没有了,天哪,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于我!”

慕容垂咬了咬牙:“这回氐贼虽然让我远征,但还是对我们有所防范,我的长子令儿,就给他留在了长安作为人质,我走之后,你们要撑起这个家,千万不能落下任何把柄。老贼这回向氐贼进了言,他畏于人言,估计也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且记住,无论他以任何名义再让谁召你入宫,你千万不可再去!”

段秀容点了点头:“妾身再也不会让氐贼再羞辱了!就是死,也不会再辱没了将军!”

慕容垂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秀,缺了颗门牙的大嘴张了张:“放心,这回我一定会去攻下襄阳的,襄阳一失,荆州门户洞开,一定会大大地助长氐贼大举南征,消灭晋国的野心的,到了那个时候。”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与狠厉,“灭国之仇,辱妻之恨,就是我跟氐贼算总账的时候啦!”

半个时辰之后,秘室。

慕容垂坐在胡床之上,对面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皮袍辫,神色冷峻,脸上留着短短的黄髯,正是慕容垂的长子,与前妻大段氏所生的慕容令。

这慕容令颇得乃父雄武之姿,文武双全,当年慕容垂从邺城逃亡之时,慕容令曾经单人独骑断后,射退几百追骑,威震天下,这回慕容垂南征,极力地想把这个长子带上,却给苻坚断然否决。

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世子是一个家族的未来,老婆和其他儿子可以弃,但这个世子,某种程度上,比家主本人更加重要,留下了他,就留下了最大的人质,即使慕容垂在外统兵数万,也不敢轻易叛逃的。

慕容垂看着儿子,叹了口气:“令儿,这回你要在这里作为人质,一定要谨慎小心,万万不可留下把柄与人,这关乎我慕容家的未来,更关乎大燕国的复兴之计,明白吗?”

慕容令点了点头,正色道:“孩儿知道,这回老贼是想借父帅南征之时,找机会害您,您可千万要当心,不要中了歹人的奸谋!”

慕容垂哈哈一笑:“你真当你阿大(北方胡人习惯叫部落领为大人,久之则称父亲为阿大)这么多年白活了么,还要你小子提醒?阿大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

慕容令微微一笑:“阿大是怕王猛老贼在后方陷害孩儿么?现在孩儿是皇宫的宿卫,并不掌权,也不会犯什么事,只会忠于职守,不落任何把柄!”

慕容垂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你要记住,你是慕容家的世子,是大燕未来的希望,阿大这一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复兴大燕,但你是有机会的,所以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紧急之时,你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留得有用之身,回到我慕容家龙兴之地,也就是辽东龙城!”

慕容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龙城?辽东?”

慕容垂正色道:“不错,那是我慕容家入中原前的故居,虽然离现在已经有三四十年了,但是当地人仍然心身我慕容家,也是氐贼势力薄弱之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机会,可以出镇幽燕一带,就是想找机会能和龙城的老家人取得联系。上次阿大之所以挑动幽州刺史苻洛谋反,就是想借机领兵平叛,这样就有回到关外的可能。”

“只可惜老贼王猛迅指挥平叛,断了我的这个想法,虽然苻洛苻重兵败之后没有供出我,但只怕老贼已经嗅到了什么气息,平叛之后的种种举措全是冲着我们慕容家来的,这回南征,阿大祸福难测,实在不行,也只有暂时投降东晋,以保性命了。”

“所以如果阿大要逃,你就必须保全自身,迅地逃离关中,北出萧关,经过塞外草原,回到辽东龙城,记住,万万不可在中原行走,这是氐秦的地盘,无论你如何隐姓埋名,一定会给抓到的!”

慕容令咬了咬牙:“那孩儿又是如何会得知,阿大要自保,又如何去出逃呢?”

慕容垂指了指自己腰上的一把刀柄为纯金的短刀,正色道:“此金刀还是当年我慕容大燕开国先祖皝公所佩,后来传到了阿大这里,除了睡觉,从未有一刻离过身,也是我慕容家的传国之宝。如果阿大真的要走,一定会派机要之人持此金刀来见你,见刀如见阿大,到时候,你就依计划北行,穿越荒漠回龙城,你我父子一南一北,见机行事,大业可成!”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猛设宴结金兰

慕容令勾了勾嘴角:“那娘亲和弟弟们怎么办?”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成大事者岂可顾家?女人和庶子皆可弃,到时候你一个人逃就行,别的都不用管。是死是活,就是他们的命!”

慕容令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正待开口,却是直接看到了慕容垂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意,耳边响起他如雷般的吼声:“慕容令,你忘记了大燕灭亡的国仇家恨吗?”

慕容令马上表情变得异常地肃穆,正色道:“慕容令不敢忘!”

慕容垂的声音如同冬天的霜雪一样冰冷:“唯大燕与祖宗不可以弃,其他的,包括阿大我,都可以弃,更别说女人和弟弟!慕容令,你身上背负的是复兴大燕的希望,大燕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一定要撑到最后!懂不懂?!”

慕容令的眼中泪光闪闪:“孩儿谨记!”

慕容垂的眼中神色稍缓:“去吧,今天你我父子的对话,绝不可入他人之耳,这关系到我们全族的死活!”

慕容令点了点头,行礼而出,慕容垂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坐在胡床之上,久久,才一声叹息:“小妹,你说令儿真的可以撑起我们慕容家吗?”

吉力万的声音,伴随着暗层夹壁墙的转动之声从一侧响起:“这孩子虽然年幼,但胆色见识过人,实在是我们慕容家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定不会让大哥你失望的!”

慕容垂的嘴角抽了抽:“其实,论才华,他不是我所有儿子中最好的一个,可惜…………”

吉力万的脸色一变:“你是说麟儿?”

慕容垂闭上了眼睛,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若不是他的那个狠心的娘,当年进谗言害死了阿段,我又怎么会恨他至此?但也许就是因为我的恨,造就了这孩子铁石般的心肠,狡狐一样的性格,他不是个好人,一肚子都是阴谋诡计,但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复兴我慕容家!”

吉力万勾了勾嘴角:“可是他毕竟是可足浑氏的儿子,我们慕容家可以说就毁在这姐妹两的手里,真的可以…………”

慕容垂伸出了手,在空中作了一个静止的姿势:“好了,小妹,是我一时的感慨,就算不是可足浑氏的儿子,只一个庶出的身份,也不可能让他服众。令儿性格仁厚,亲爱诸弟,从他刚才逃亡也不忍心扔下继母和异母弟弟,就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但一个好人,是无法在乱世中生存的,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麟儿则是一个彻底的坏人,又是另一个极端,他绝对可以扔下所有人去成自己的事,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用得着他。算了,不说他们了,小妹,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什么吗?”

吉力万低下了头:“上次大哥找我,其实是想让小妹入宫侍奉氐贼的吧!是小妹上次儿女情长了,惹得大嫂受辱,这个事情,是我们慕容家的事,不应该牵连别人,这次请大哥让小妹入宫,小妹绝无怨言!”

慕容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必了,苻坚虽然好色,但不至于晕头,你的性格刚烈,也不适合侍奉仇人太久。现在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吉力万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大哥是要我在暗中保护令儿逃去龙城吗?”

慕容垂笑道:“这只是万不得已的布置,我想,我还不至于给王猛逼得投降晋国吧。再说了,要是令儿真的要出逃,你也帮不了他什么忙。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垂长舒一口气,从密室中走了出来,外面一切平静如故,他勾了勾嘴角,低声道:“可有什么人来府上?”

花丛中的泥地里传来一个仿佛从地府而出的声音:“主公,一切平常,无人前来。”

慕容垂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切不可松懈,这秘室交给令儿使用,一切听命于他!”

从十几个方向传来低低的应诺之声:“是,主公!”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之声,慕容垂的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什么人?”

管家慕容法的声音在院外恭敬地响起:“主公,王录公送来请柬,说是三天之后,大军开拔之时,他会亲自为您设宴款待!”

慕容垂面无表情,冷冷地回道:“回复王录公,在下到时候一定恭候大驾!”

三天之后,长安,灞上,军营。

二十余里的连营之中,将士们正忙碌着撤去栅栏,把一应辎重与帐蓬装上辎重大车,看起来,很快这支大军就将开拔了,而鲜卑语声此起彼伏,来往各营的巡逻小队不停地问着切口与暗令,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中军处的大营之外,一面“慕容”字的大旗,迎风飘扬。

帐内灯火通明,烤羊肉的膻香味与灸牛心的香气,弥漫其中,混合着柳林酒和马奶酒的味道,帐内两侧,文官着朝服,武将衣铠胄,分列两边,人人面前摆着酒席,而分别坐在位的,则是王猛与慕容垂。

王猛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举起一杯酒,对着对面的慕容垂笑道:“慕容将军,你在燕国之时,就有战神之名,来我大秦多年,一直未领兵南下与晋人作战,这次晋军北犯,要对他们迎头痛击,可是非你莫属啊!”

慕容垂哈哈一笑:“吴兵不过是乌合之众,当年本帅与号称南方第一人的桓温交过手,打得他几乎不能生还江东。那桓冲的将才,远不及乃兄,而大秦今日的实力,又远远胜过当年的燕国,这战争的胜负,是不言而喻的事。录公勿虑!且看我如何借天王之威,一击消灭这些南方丑类,让其再不敢北顾!”

王猛微微一笑:“慕容将军豪气干云,今天一观你们鲜卑士兵的军容严整,士气高昂,营地布置进退有据,虽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只不过…………”

慕容垂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录公还有何担心的呢?”

王猛放下了酒杯,平静地说道:“只不过文武将相失和,向来是国之大忌,以前本相受奸人挑拨,对将军多有误解,这回将军领兵出征,本相不愿将军心有旁鹜,误我大秦军国大事!王猛不才,愿借此良机,效法古赵国之将相之和,与将军义结金兰,再无异心,共佐天王,成就大业,不知慕容将军,可否赏脸?!”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交换信物索金刀

慕容垂的眉头不自觉地一挑,而右手则下意识地握紧了金刀的刀柄,而这一细微的神色变化,顿时就给王猛看得清清楚楚。

王猛笑道:“看来这金刀对于慕容贤弟有特殊的意义啊,看您一直带着这刀不离身,难不成是贤弟的传家宝吗?”

慕容垂心中暗道,看起来王猛看上了这金刀,如果不给他的话,今天实在下不来台,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严重的失礼,只怕当下这一关就过不去。索性先把金刀给他,料那王猛就算是盖世英杰,也不可能知道这是自己跟儿子的约定。

想到这里,慕容垂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悲伤起来:“实不相瞒,此物乃是小弟当年的定情信物。当年小弟的前妻段氏下嫁小弟,本来夫妻和美,恩爱有加,但是受到了可足浑太后和太尉慕容评的陷害,诬我妻行巫蛊之事,将之下狱,最后我妻为了不连累小弟,在狱中自尽。而这金刀,则是当年我们定下终身之时交换的定情信物,赌物思人,算是小弟对亡妻的最后思念了。”

王猛讶道:“想不到这金刀居然还有如此一段凄美的经历,既然如此,那为兄也不敢夺爱了。”

慕容垂摇了摇头,解下了腰带上的金刀,递给了王猛:“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小弟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也已经长大,有人在,并不需要这东西来悼念,今天小弟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东西还算是特别,既然兄长把当年天王相赠的见面礼都给了小弟,那小弟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这东西就交给兄长了,也算是亡妻在天之灵,对您多年来关照小弟的感谢!”

王猛笑着接过了这把金刀,放进了袖中:“好,那就多谢老弟割爱了,今天你我在此拜了天地鬼神,也交换了信物,各位官员,各位将军为证,我王猛,和慕容垂从此就是兄弟了。我们兄弟齐心,共佐大秦,成就霸业,名垂青史!”他说着,举起了面前的酒爵。

慕容垂和所有人都跟着举起了酒爵,齐声道:“共佐大秦,名垂青史!”

两个时辰之后,王猛站在长安城南的一处高岗之上,看着长龙一样的火把,徐徐东行,夜风阵阵,把远处大军行进时的口号声与马嘶声传来,尽入耳中。

苻融与王猛并肩而立,他叹了口气:“这回慕容垂带兵南征,看起来我们的计划落空了,趁着兄长(苻丕)还没有出,我这就去跟他交代,让他执行我们的计划。”

王猛神色轻松,摇了摇头:“没有必要,天王这回没让你去,就是不想让我们在军中害慕容垂,误了军国大事。本来我是宁可在南边让晋人占点便宜,也要除掉慕容垂这个贼子,但既然天王的态度如此坚决,那我们只有另寻他法了。”

苻融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什么办法能除掉慕容垂呢?他又是送妻又是表忠心,天王仁厚,只怕并不会对他下手。最关键的是,没有证据啊!”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只恨那晚我们的布置还是含蓄了点,应该直接把目标指向慕容垂,天王还是信这些上天的警示的。”

王猛微微一笑:“做到这步已经不错了,如果做得太明显,反而会让天王怀疑,他并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糊弄的。其实天王也对慕容垂不放心,但是在他反行未露之前,不好对他下手,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慕容垂谋反的证据出来,然后给他致命的一击,天王就算再仁厚,也不可能姑息谋反!”

苻融咬了咬牙:“那就继续在军事上做文章,或者干脆把他的军情卖给晋国,让他们消灭掉慕容垂,鲜卑士兵不过三万多人,晋国的荆州军马可是有十几万,只要我们稍作手脚,慕容垂必败无疑!”

王猛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慕容垂是天下名将,就算面对二十万晋军,也不会陷入绝境,他知道我们会害他,所以必会小心防范,这回就算是老夫在后面督战,只怕也害不了他。毕竟天王也意识到了这点,不会让我们乱来的,所以,我们的突破口,不在慕容垂身上,而在这里!”

他说着,右手一抖,袖中的那把金刀,一下子抄在了手中,他微微一笑,拔刀出鞘,月光的照耀之下,刀身开始反射出淡蓝色的光芒,如同一汪碧水,而刀身之上的一些鲜卑文字,则是闪闪光,尽入二人的眼帘。

王猛笑着念道:“此刀赐吾儿慕容霸。咸康六年。”

苻融喃喃地说道:“咸康四年(公元34o年)?那可是四十年前啊,当年的慕容垂,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刀,是他父亲慕容皝给他的?”

王猛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当年他还叫慕容霸,十三岁的时候就领兵为将,大败高句丽,而慕容皝特地打造了这把金刀相赠,这个故事,老夫早就托人打探到了,哼,还骗我这是什么跟亡妻的定情信物。他也不想想,这刀上有字,金刀赐子的故事又是如此有名,怎么可能蒙混过关?”

苻融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笑道:“是啊,这是他父亲给他的,也应该是慕容家的传家宝,他才舍不得给录公您呢。慕容垂奸诈,连个刀都要撒谎。”

说到这里,苻融的脸色突然一变:“录公,你说,这个突破口在刀上,意思是?”

王猛冷笑道:“不错,这刀的来历,慕容垂公然撒谎,从老夫看上这刀时,他的态度就极不自然,我想,这绝不仅仅是为了纪念他的死鬼老爹。”

苻融的眼中光芒闪闪:“你的意思是,这是他联络慕容氏旧部,准备起兵谋反的信物?”

王猛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但我可以试一试,就算不能联络其他姓慕容的,至少他的儿子是能指挥得动,现在慕容垂领兵出征,家里是长子慕容令在看守着,到时候我派一个机灵的鲜卑人,持此金刀,让慕容令叛逃,慕容垂这回南征,一定在家里作了布置,这把刀既然如此重要,那很可能就是他跟儿子联络时的信物,到时候慕容令叛逃,就等于慕容垂全家谋反,嘿嘿,天王还能再放过他吗?”

说到这里,王猛放声大笑,意气风:“慕容垂,等死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仁君大度赦谋反

五天之后,长安,太极殿。

慕容垂的面如死灰,和他的几个儿子,慕容农,慕容隆,慕容宝等人,被五花大绑,跪在殿上,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颗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级,赫然正是慕容令。

慕容垂的眼中泪光闪闪,嘴唇在轻轻地哆嗦着,喃喃地说道:“令儿,令儿,是阿大害了你,是阿大害了你啊!”

苻坚的面沉如水,他的手里正拿着慕容垂的那把金刀,而王猛则在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慕容垂等人,虽然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但那种胜利者扬眉吐气的模样,却是掩饰不住的。

苻坚叹了口气,开口道:“王丞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孤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慕容将军不是领兵南征了吗,怎么突然就叛逃了呢?”

王猛微微一笑,站出了队列,指着泣不成声的慕容垂,冷冷地说道:“臣早就说过,慕容家的人狼子野心,绝不会忠于天王,这慕容垂领兵出征之时,就做好了起兵叛乱的准备,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长安,形同人质,所以他在谋反之时,还要通知其子,让其逃跑,这样他才会在前线叛逃。”

“臣通过自己的情报渠道,洞悉其奸谋,所以提前下手,借着与此贼结拜兄弟之机,赚到了他的金刀,这个金刀,就是他通知其子叛逃的信物,臣把这金刀一派人交给慕容令,他果然就连夜出逃,而且根本不走中原城镇,直接就是奔那北方的萧关而去。”

“这个路线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慕容垂在南边领兵叛逃到晋国,而慕容令则从塞外绕道回他们慕容氏的老巢,辽东龙城,然后慕容垂引晋军北上,慕容令则兵出幽燕,如此一来,我大秦危矣!”

苻坚倒吸一口冷气:“当真如此吗?”

王猛看着慕容垂,嘴角勾了勾:“天王,此贼就是利用了你的仁厚,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脱杀身之祸,这回慕容令逃亡之事,老臣故意泄露给了慕容垂,此贼果然惊慌,因为他的大军还没有开到南方,无法和晋人取得联系,所以他只能连夜出逃,被老臣设在军中的眼线一举拿下,现在人赃并获,慕容垂,你还有何话可说?!”

慕容垂的眼中流下两滴虎泪,他闭上了眼睛,站起身,再睁开眼时,神情已经变得异常地坚毅,朗声道:“王猛,你设计害我,甚至不惜假装结拜兄弟,来骗我金刀,再以此害我儿,今天慕容垂落得如此下场,无话可说,但你可别忘了当天结拜兄弟时过的誓言,坑害兄弟,人神共愤,不得好死!”

王猛的眼中神芒一闪:“如果能为国除你这奸贼,就算上天加祸于我身,我也无妨!”

苻坚的眉头一皱:“慕容垂,孤问的是,王丞相说的是否属实,你真的和慕容令早有叛意,以金刀为信,约定出逃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天王,如果我真的要令儿背叛大秦,又怎么会让王猛老贼钻了空子?这金刀确实是我贴身的信物,但是也只是先父留给我的,那天老贼说要结金兰,将相和,还把您当年给他的玉如意主动拿出,我也只好用身边的金刀回赠,若是这刀真的如此重要,我又岂会给他?”

苻坚点了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王丞相,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王猛冷笑道:“没有的事,若不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逃亡叛秦,慕容令又怎么会直接出逃,向北而去?这些都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慕容垂的眼中泪光闪闪:“定是你王猛拿了这个金刀,然后派人挑拨令儿,骗他出关,若令儿真的是早有计划,又怎么会扔下全家,孤身一人逃跑?只恨现在令儿惨死,那个你派去骗令儿的人,也给你灭了口,这从头到尾,就是你的阴谋诡计!”

王猛哈哈一笑:“略施小计罢了,若不是你心中有鬼,又怎么会父子同时叛逃大秦?你说慕容令是给我骗的,那难道你带着几个儿子,连夜从军营出逃,想去投奔晋国,也是我冤枉你的?!”

慕容垂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看着儿子的级,哭道:“苍天在上,王猛奸贼,设下毒计,先害我儿,又要害我,他派人来军中散布谣言,说我儿叛秦,已被正法,事涉谋反,灭族之事,百口莫辩,难道我不跑,就等着王猛再来害我吗?天王,慕容这一南去,并非背叛您,只为逃得一命,日后有机会向王猛老贼复仇啊!”

苻坚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此事孤基本上明白了,王丞相,虽然你是国之重臣,但孤必须说,此事,你做得太过分了!”

王猛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王,你,你说什么?”

苻坚正色道:“慕容将军忠于国家,为孤率军出征,以解国难,你不思辅助,却设下如此毒计来害他。这金刀是慕容家的祖传信物,慕容令见了后,必不生疑,还不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王猛咬了咬牙:“逃跑是慕容令一人所为,他在逃跑前,甚至杀了老臣派去的那个信使,若不是老臣早有防备,一路派人跟随,又怎么能把他拿下?他受伤之后不愿就擒,就直接自尽,要不然留下一个活口,也可对质!”

苻坚叹了口气:“就算慕容令出逃,不也是你设计的吗?总不是慕容垂让自己的儿子叛逃的吧。王丞相,你这样陷害忠良,真的太让孤失望了,若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那孤的朝堂之上,可还有人能尽心辅佐大秦呢?势必人人自危,互相算计,这朝中的风气,也就坏了!”

王猛只觉得一阵急怒攻心,喉头一甜,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的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苻坚的:“传旨,赦慕容垂无罪,官复原职,慕容令以国士之礼下葬,丞相王猛,罚俸半年,以惩其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王猛临终留遗言

半个月后,王猛府邸,内室。

与半个月前那个意气风的大秦丞相相比,今天的王猛,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皱纹满脸,白苍苍,眼容深深地陷了进去,本来神光四射的双眼,这会儿已经变得如此地空洞,看不到一点生气,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间或有一两声低低的抽泣之声,这位大秦丞相的生命,就如同正在燃烧着,时有时无的灯烛一样,随时都会熄灭了。

王猛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笑容,对着坐在他的床前,泪流满面的苻坚说道:“天王,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君臣一场,也总有告别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苻坚哭着摇着头,却是紧紧地握着王猛已经枯瘦如柴的手:“不,景略,不要扔下我,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偏向慕容垂,我这就去下令杀了他,只求你不要走!”

王猛悠悠地叹了口气:“天王,别这样,那天他反行毕露,你正可以明正典刑,但你错过了机会,现在没有杀他的理由,强杀他的话,只会,只会让天下人不服。我知道,你,你为了我,下令大赦,我还是,还是得劝你一句,这,这不符合礼法,只有,只有君王和太后离世,才,才可以…………”

苻坚大吼道:“去他娘的礼法,我是天王,我要谁活谁就要活,景略,你亲手创立了大秦,你对大秦的重要性,过太后,过先帝,甚至过了我!如果能让你病好起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猛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生死自然天注定,岂非人力可改?臣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协助天王整顿朝纲,无一日不呕心沥血,这身体,早就不行了,若非不想亲眼看着天王的秦国垮掉,又怎么会强撑到现在?!”

“臣年少之时,喜欢谈玄论道,也染上了服食五石散的恶习,少年之时,只觉意气风,可现在却是身体每况愈下,这些毒素积于体内,已是金石难救,这是臣的宿命,天王莫要伤悲!”

苻坚的眼泪再次如洪水般地涌出:“天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地残忍,为什么要夺我景略!”

王猛的眼中突然神芒一闪:“天王,这些天你一直不理国事,陪在我这里,这是不对的,臣一死不足惜,但大秦的天下,千万的子民,都需要你继续去管理,照顾,岂可因一王猛而轻天下万民?!”

苻坚低头不语,久久,才叹了口气:“朝廷自有纲纪,有你留下的全套运转体系,即使没有我,也不会出事,景略,你不要太悲观,五石散毒,并非无药可救,听说西域有秘术可以治,我这就下令,让出征西域的吕光加快度,给我迅找到…………”

王猛摇了摇头:“这天下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若真有这么神奇的药,那西域之人也应该长生不死了。不过都是些谣传罢了,西域离中原太远,汉朝三通三绝之后,几百年来鲜有中原人踏足这片土地,才会有这种荒唐的谣言出现。这回吕光远征西域,就是为了打通这个联系,重开丝路,只要让西域纳入中原的州郡,以后大秦的西方,当可无忧!”

苻坚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难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景略了吗?!”

王猛吃力地坐起了身,看着苻坚的双眼,表情变得异常地严肃:“天王,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救我王猛,而是救你的大秦国,现在我的神志异常地清醒,这是回光反照,可能接下来再睡过去,臣就不会再醒了,所以这是臣最后对您的话,请您一定要听!”

苻坚勾了勾嘴角,刚要说话,王猛的手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而声音变得异常坚定:“请您安心听我说!”

苻坚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我一定用心听,全力做!”

王猛的眼中光芒闪闪:“先第一,请天王放弃南征晋国的想法,天下大乱,已近百年,南北分裂,也过一甲子,自古以来,南北风俗迥异,北人不可行中原王化于荆扬,吴人也不可能以舟船出中原以争天下,这才是这百年来,天下不能一统的真正原因!”

“虽然北强南弱,但是现在的晋国,君臣还算齐心,内有良臣,外有大将,军民视国家为汉人最后的希望,若无外力,他们会内斗,无力北上,而一旦大秦起倾国之兵想要灭晋,他们势必拼死抵抗。”

苻坚点了点头:“但我秦军毕竟有百万之众,当年晋国灭吴,不也是和今天的情况一样吗?为何景略总是看不到这一点?”

王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晋国代魏,灭蜀,内部统一,人心安定,而吴国君臣离心,又失了荆州,长江天险已不足恃,这是晋灭吴的原因。但大秦现在不是这样,中原各族杂居,被打败和征服的鲜卑,羌,匈奴,羯这些异族,都是潜伏待机,国家安定的时候他们不敢作乱,一旦前线战事不利,或者是久拖不绝,必会生乱于内,这点,望天王切记!”

苻坚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们早就讨论过多次了,不过这次,景略,我答应你,南征之事,暂且作罢!”

王猛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天王,这第二件事,就是臣刚才所说的,大秦真正的仇人,不在南边的晋国,而在北方被征服的各个胡人异族,您是氐族人,也是跟汉人长期混居,汉化程度最高的民族,即位以来,施行仁政,与汉人明君无二,所以氐族人和汉人会支持您。”

“但是其他的胡族,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汉人完全不同,不事农耕,还是想着游牧抢劫的那套,这种习惯,非融合一两百年,不可改变!而在这些胡人彻底被同化成农耕的汉人之前,南方的晋人也会视秦国子民为异类胡虏,不愿统一,所以,跟您有灭国之仇的鲜卑人,羌人,才是真正的仇敌,您一定要认识到这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苻坚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给王猛看在了眼里,他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天王还是不信我的话,我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私仇,才要这样说的,实在是慕容氏鲜卑和姚羌这两族,天生反骨。”

“慕容氏的燕国被我们亲手消灭,而姚苌的兄长,前任羌人大头领姚襄,被天王的堂兄苻黄眉亲手斩杀,这些人都跟您是国仇家恨,本身又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辈,天王切不可以为他们现在恭顺,就掉以轻心!”

苻坚勾了勾嘴角:“那拓跋氏鲜卑的代国,也被我消灭,为什么你从来不提把拓跋氏一族斩草除根呢?”

王猛叹了口气:“拓跋氏不一样,他们世居塞外,没有进入中原过,而且他们这一支,知道感恩,当年晋国对他们有恩,永嘉之乱时,居于中原的那些各族胡人几乎全部反叛,只有拓跋氏鲜卑一次次不遗余力地救援晋国,帮助刘琨在北方能坚持多年。”

“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见识过中原的花花世界,本质上还是塞外的夷狄,最多图点中原的物产,并不求万里江山。现在代国因为父子相残的内乱而灭国,其故地已经给匈奴部落的刘库仁和刘卫辰这两支分统,并不象慕容氏的鲜卑那样,仍然能统领其族人,只要天王能把拓跋氏的王子拓跋硅牢牢地留在长安,不让他回到故地重新召集旧部,这拓跋鲜卑,不用操心。”

苻坚点了点头:“记下来了,不放拓跋硅回草原。那么慕容氏和姚氏,孤又当如何应对呢?”

王猛闭上了双眼,说道:“这次本是除掉慕容垂的天赐良机,他和姚苌都是世上英杰,又会隐忍,想抓他们的把柄太不容易了。这次既然错过,以后想要下手就难了,陛下万万不可让此二人脱离您的控制,只要让慕容家和姚家的人居于长安城内,隔绝和割裂他们和族人的联系,以后慢慢地把这两族人分迁到大秦各地,编户齐民,与汉人杂居,才可能慢慢地消融掉他们。”

苻坚的眉头一皱:“那为何现在不能做这事呢?”

王猛摇了摇头:“现在氐族人的数量太少,汉人也并没有完全心服,天王还需要再用二三十年的时间安抚国内,不要说把他们迁移,就是前一阵天王迁移本族人,分居关中各地时,那也是哭天抢地,一片悲泣之声。若连您的本族人都不愿意部落分离,散居各地,这些异族又怎么可能愿意呢?到时候若是有人煽动,则很可能直接燃起战火,内乱于内,晋国再趁机北伐,大秦危险!”

苻坚点了点头,心下却颇不以为然,他看着王猛,说道:“景略,这两件事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王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女色与男色,还望天王以后能稍加节制,臣弄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少年时颇为纵情声色,又加服食五石散的原因,天王身体壮健,但药石终是伤人之物,臣走之后,只怕无人会再规劝天王了。”

苻坚咬了咬牙,正色道:“这次的事,就是我管不住下面那活儿才引起的,我誓,以后再也不好色乱为了,慕容家的男人和女人,以后我一个也不留!”

王猛叹了口气:“晋国的玄士们有养生修性的一些秘术,以后天王或可重金购来,当年竹林七贤的稽康就有一本,臣这里有抄录本,希望天王能多看。”

“此外,天王需要牢记,氐族宗室是您的同族,也是最亲密可靠的力量,当年晋国八王之乱是宗室之乱,但在您这里,阳平公苻融,您的庶长子苻丕,太子苻宏,都是忠诚可靠的人,尤其是阳平公,文才武略,是国之柱石,我死之后,天王的军国大事,希望能多与阳平公商议,再作决定!”

苻坚点了点头:“可是孤也不可能只跟他们这些宗室之人讨论吧,慕容垂,姚苌这些人,真的就弃之不用了吗?”

王猛摇了摇头:“天王,臣刚才就说过,这些是最危险的敌人,从敌人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们一定会怂恿你南征晋国,一统天的的。”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我刚才答应过你,不会南征晋国的。”

王猛正色道:“臣与天王相处二十多年,太了解您了,您现在答应臣,但心里却并不乐意,就算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您能忍得住,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您还能忍吗?您是有大雄心的人,想着要天下一统,就算自己极力克制,只要有人进言,您终归还是受不了的!”

苻坚咬了咬牙:“孤说过,答应了你的事,就会做到。绝不食言!”

王猛摇了摇头:“慕容垂和姚苌一定会想办法在两国之间制造摩擦和挑事的,这两个人,天王一定要留在朝中,不给实职,以虚衔空置即可,而他们的部落,也要撤往北方,不要留在南边与晋国接壤之地,慕容垂比您年长十余岁,姚苌也大过您,只要您能节欲养生,活得比他们久,国内无事,他们自然不能兴风作浪!”

苻坚点了点头:“记下来了,多谢景略教我如此良策!”

王猛说了这么多话,脸上的红**色渐渐地褪去,眼中的神彩也渐渐地消失,他躺回了床上,喃喃地自语道:“天王,臣还想跟家人们交代几句话,请您…………”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紧紧地握了握王猛的手:“景略,珍重,孤这就去找御医,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他说完之后,咬牙一扭头,转身就走,而两行清泪,直接挂在了他的脸上,串成一行,被风一吹,随风而落。

当苻坚的脚步声远远地消失在院外之后,屋内只剩下了王猛的几个儿子,王皮,王永,王休,王曜等人,而更小的几个十余岁的孙子,则跟着跪在大人的身后,抽泣不已。

王猛的目光扫过这些子孙的脸,突然神色一变:“镇恶何在?”

第一百三十章 一代人杰辞世语

王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转而说道:“镇恶是不祥之人,今天我们全家都要为爹爹您祈福,就没带上他!”

王猛叹了口气:“都是我王家的子孙,怎么可以厚此薄彼?镇恶只不过是出生的时间不太好,正好是五月五的恶日出生,但只凭这个,就把他看成不祥之人吗?太不象话了!”

王休正待开口,一边的二哥王皮说道:“爹,您这回的病,没准就是镇恶这个灾星带来的,我们都商量好了,把他先送出去几天,等您病好了,再接回来就是,但现在事关您的…………”

王皮的话音未落,王猛突然怒吼起来:“混蛋,说的什么话!为父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都当耳边风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竟然爆出如此的能量,这一下惊得所有王家的子孙,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王猛跌坐回了床头,叹了口气:“昔日战国时齐国的孟尝君,也是恶日出生,但不照样是名垂青史的人杰吗?镇恶生下来就与众不同,比别的孩子更加机灵,你们不要看他是恶日出生,以后光大我们王家,非此子不可!”

这回所有王猛的儿子,不管心中情不情愿,都只能应道:“爹爹说的是。”

王猛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眼中的光芒也渐渐地消散:“你们记住,以后我们王家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都要团结一心,共同面对,切不可象今天这样,随便地抛弃家中的亲人,朝代可以更替,天下可以易主,但只有家族,血缘这些,才是永远不可割裂的。”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门口响起:“爷爷!”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七八岁的俊俏小男孩,哭着从两个妇人的手里冲了出来,直扑向王猛,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把头深深地埋进去:“爷爷,镇恶不要您走,镇恶不要您走!”

王猛的脸上老泪纵横,轻轻地抚着王镇恶的背,柔声道:“爷爷没事的,镇恶,你是男子汉,要坚强,不管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辱没了王家的名声。”

王镇恶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在王猛的怀中哭泣。

王猛叹了口气,看向了床前的子孙们,缓缓地说道:“今天我跟天王交代的事情,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我受天王大恩,我们王家也必须为秦国尽忠,天王已经给了我无上的尊荣,我死之后,永儿作为家中嫡长子袭爵,其他的孩子,也都各有自己的官职,以后要靠自己的本事,来争取自己的未来,如果得爵之后,才可分家别居,这是我王家的家规,大家切不可忘!”

王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但仍然跟着其他的几个兄弟低头应道:“谨遵爹爹的教诲!”

王猛扫了王皮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天下大乱,你们为秦国尽了忠之后,也要考虑到家族的未来,我王家子孙满堂,真的碰到乱世,则要有子孙去南方,晋国!”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大惊,王镇恶抬起了头,乌溜溜的眼珠在转着:“爷爷,晋国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要去晋国?”

王猛叹了口气:“你们记住,你们都是汉人,秦国是我们的祖国,但毕竟是异族人建立的国家,天王仁厚,心慕汉家文明,境内各族平等,这样的国家,值得我们效力,但是南方的晋国,才是汉人的衣冠正溯,如果秦国不保,你们不要留在北方侍奉虎狼之君,要去南方,认祖归宗!”

王永的眉头一皱,抬起了头:“爹爹,有一事孩儿一直不明。当年晋国大将桓温率军打入关中,兵临长安,而您也去见了桓温,他对您非常地器重,为何您当时不跟着他回晋国呢?”

王猛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因为晋国的情况很复杂,当时并不是我回晋国的好时机,孩子们,你们听好了,我们王家世代居于关中,我们的基业,祖坟都在这里,但这并不是我们死守故土,不追求汉人正溯的理由。”

“当年我去见桓温,就是想着看看这个名震天下的大英雄,是否是可以找付终身之主。若他真是英雄主,当提劲旅,攻克长安,收复两京,横扫天下。”

“可是他明明离攻克长安只差一步,却是退缩不前,当年晋军入关中,关中豪杰蜂起响应,长安唾手可得,但他却怕损耗自己的实力,白白观望了半年之久,我终于明白,桓温要的,不是真正地收复失地,建立功业,而只是为他的谋朝篡位,积累功勋而已。”

王永奇道:“积累功勋?攻下长安不是更能有功勋吗?”

王猛长叹一声:“晋国是南渡政权,朝廷由这些北方世家,如太原王氏,琅玡王氏,陈郡谢氏等把持,而地方的兵权,尤其是荆州的兵权,则是由桓家这样的军阀所控制,桓温想要进入朝中,掌握朝政,就得作出一副北伐的姿态,但不能真的收复两京,如此一来,会有新的北方世家进入朝廷,未必会支持他夺位,如果他强攻长安,自己的兵力损失过大,那连荆州可能都无法保全,所以他眼见功劳捞得差不多,见好就收,准备回去篡位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桓温后来在枋头大败于慕容垂,声名尽丧,在江东又给王家,谢家这样的世家抵制,终其一身,不得篡位,幸亏我当年没有跟他回去,不然的话,哪有我后来的功业呢?”

“你们要记住,晋国内斗激烈,世家和地方军阀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如有外力压迫,他们会团结一致对敌,但一旦太平,则会争得你死我活,如果不是北方大乱,你们也不要随便入晋,一旦卷入,想再回关中故居,可就难了!”

所有的子孙们齐声道:“孩儿谨记!”

王猛的看向了怀中的王镇恶,突然微微一笑:“镇恶啊,王家的未来,就靠你啦!”他这话刚说完,头却向着边上一歪,嘴角边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气息却绝。

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号声顿时响起:“爹(爷爷)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姚苌献策平天下

三个月后,长安,太极殿。

苻坚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王猛的离世,仿佛抽走了他的灵魂,短短的三个月功夫,他的头从以前的黑色,变成了花白,四十出头的这位大秦天王,这会儿看起来,倒象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难怪,自从亦师亦兄的王猛离世后,这几个月他茶饭不思,几乎整个人都要垮掉了。

苻融站了出来,朗声道:“天王,王录公已经走了,但大秦还在,大秦的万千子民还在,请您振作起来,继续带领我们共创大业!”

苻坚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缓缓地看向了苻融:“阳平公啊,有什么事情,你们来办就行了,孤现在的情绪很乱,并不想管这些事,给孤一点时间,让孤平静一下。”

苻融摇了摇头:“此事非天王处理不可!我等都无权办理!”

苻坚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还是王丞相之子王皮谋反之事吗?他因为没有袭到父亲的爵位,而王丞相临终前也没有给子侄们去求一官半爵,所以一怒之下才会阴谋叛乱,阳平公,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苻融勾了勾嘴角,说道:“国有国法,王丞相虽然于国有大功,但是子孙谋反乃是大逆,若不依法严惩,那王丞相亲手建立起来的法制的威严,荡然无存。臣以为,以王丞相于国之大功,可以不株连其他王氏子侄,但王皮和其他同党,应该诛灭!”

慕容垂紧跟着站了出来,说道:“臣附议!”

除他之外,十余名朝臣也都纷纷出来附议。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吟良久,才缓缓地说道:“罢了,王皮谋反,只是未遂,还没有形成实质性的危害,上回苻洛谋反,按国法本应处死,王丞相却进言,说苻洛是攻灭代国的功臣,孤却疏忽了对他的封赏,以至于心生怨意,被小人挑唆之后,就一怒起兵谋反。”

“王皮谋反,说白了是因为没有得到官职与爵位,心中不平的原因。王丞相于国有不可磨灭之大功,孤却没能让他的子孙享受荣华富贵,孤的子孙,一个个无尺寸之功就可位居王候,也难怪王皮心中不满。这次就饶他一命吧。”

苻融点了点头,说道:“天王仁厚,万民景仰。臣代王丞相全家谢您的大恩大德!”

苻坚坐直了身子,这会儿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严与刚毅,他看着苻融,缓缓地说道:“把王皮流放到塞外朔方郡,其他王氏子侄不问,此外,任命这回没有附逆作乱的王丞相长子王永为礼部尚书,承袭王丞相的爵位不变。”

苻坚说完这些之后,舒了口气,看向了慕容垂:“慕容将军,南边可有何动向?上回进军之事半途而废,晋国有什么反应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上回因为大秦的大军出动,晋国荆州刺史桓冲非常紧张,也征了十万大军准备对抗。后来我军因为内部的事情没有前进,而晋军则趁机攻掠了汉水,沔水一带,掳掠了几万户百姓而去。我军边境的部队因为未得天王军令,只能坚守不战,未能出击。”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恶贼,强盗!桓冲欺人太甚!”

苻融正色道:“天王,请不要忘了王丞相的临终遗言,对晋国,还是要保持以和为贵,不可妄动刀兵啊!”

苻坚咬牙切齿地说道:“桓冲之才,比起其兄桓温,差远了,但仍然敢进犯我大秦,为什么?不就是欺我国新失栋梁,想要占一把便宜吗?上次他们企图勾结苻洛与苻郎,攻打我中原,孤已经忍了一回,这回居然得寸进尺,如果不加以惩戒,那以后晋人就会组织大军北伐,这次没说的,必须要加以严惩才行!”

说到这里,他看着站在一边的苻丕,沉声道:“东线的晋军,有什么动向没?”

苻丕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作为苻坚的庶长子,他还是苻坚当年与侍女生下的孩子,所以在秦国,这位能力不错的皇子的地位很微妙,这次南征,也是他第一次领军出征,满以为可以建功立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一听到父王的问询,他马上开口道:“晋国看起来荆州扬州两块的矛盾很深,儿臣以为,我们很有机会!”

苻坚的眉头一挑:“什么机会?”

苻丕正色道:“这回我大军准备南征之时,只有荆州的桓冲出兵抵抗,而东线,从建康到两淮地区的晋军,却没有任何动员的迹象,只有都督五州军事的谢玄,了征召军队,募集新兵的法令,儿臣以为,这不过是作作样子而已。”

苻融的眉头一皱:“长乐公(苻丕的爵位),军国大事,还是要慎言,我得到的情报是,谢玄征召的多是两淮一带的流民,老兵,这些人都是当年从北方南下的,身经百战,远非一般百姓可比。这个动向,其实比桓冲的十万大军更让人不安啊。”

苻丕笑道:“王叔啊,谢玄不过是高门子弟,只知清谈论玄,哪懂军事?晋国历次北伐,有哪个世家子弟能驾驭得了这些凶悍的流民帅的?最后往往是自己北伐不成,倒是先内乱了。就是姚将军,当年你的兄长不就是这样离晋投秦的吗?”他说着,哈哈一笑,看向了站在中段的一个中等个子,一身皮袍甲胄,四十上下年纪的羌人将领。

此人姓姚名苌,乃是羌人领,当年其兄姚襄神勇无敌,纵横天下,先是投奔了石赵帝国,后来北方大乱,南下归晋,却受到了世家子弟的排斥,在北伐时再次叛晋,想要进入关中自立,却被秦国大将苻黄眉斩杀,姚苌和其他的族人也就此归顺了秦国,因为其人狡诈多智,如同狐狼一般,而羌人又数量众多,即使是苻坚对其也是忌惮三分。

姚苌微微一笑:“长乐公说的是,晋国的那些高门子弟,哪会打仗?连礼贤下士都做不到。他们真正能打的,也就是荆州兵马罢了,天王,只要打垮了桓冲,那晋国的天下,就是唾手可得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羌卑奸谋终得逞

苻坚的双眼一亮:“江东兵马,真的这么不好使吗?不至于吧。他们不也是有祖逖这样的英雄吗?”

姚苌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祖逖那时候,天下大乱,招的多是南下的北方流民,再就是我兄长那回,也是北方石赵帝国崩溃,大量流民南下,我们羌人也是无处可去,只能暂时依靠晋国。并不是江东兵马厉害,是北方南下的这些流人,身经百战,战力强悍。至于江东的兵嘛,嘿嘿,不值一提。”

“当年晋国大臣殷浩要北伐,就用我们部落为先锋,但又怕我们立功,所以多方牵制,本来我兄长感激晋国收留之恩,是真想为他们效力的,却给一个不懂军事的文官处处为难,这才一怒叛晋,晋军中军后军十万,被我们彻底打垮,哪还有半点强军的样子?”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江东方向,不足为虑,晋国只有荆州兵还有战力吗?”

苻融急道:“天王,万万不可大意,吴人的战力不弱,尤其是水网纵横的江南之地,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王丞相一直说…………”

慕容垂突然冷冷地说道:“王丞相已经故去了,阳平公,你是不是想用阳平公压天王一辈子?活着的时候要听他的,他死了还要永远按他说的来,有机会也不进取吗?”

苻融双眼圆睁,厉声道:“慕容垂,王丞相在世的时候就料到你不怀好意,就想挑拨天王南征之心,好为你鲜卑人的复国创造机会。你别以为王丞相不在了,你的奸计就会得逞,有我在,断不会让你如意!”

慕容垂哈哈一笑:“是啊,王丞相在时,为了除掉我,不惜瞒着天王,设下如此毒计,还害死了我无辜的令儿,阳平公是不是想继承你恩师的遗愿,继续灭我慕容家满门呢?哼,大秦立国到现在,谋反的好像都是宗室,或者是王丞相的家人吧,我慕容家可有半点对不起大秦的地方?!”

这话说得让苻融冷汗直冒,确实,慕容垂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是意思已经出来,直指谋反之人,是苻秦宗室和王猛的家人,暗示王猛和苻融也有这种反意,话说到这程度,苻融就是为了避嫌也不可以再多进言了。

苻坚的眉头一皱,这话的意思,他也听了出来,他叹了口气:“好了,慕容将军,阳平公,你们都是国家栋梁,丞相新逝,你们应该齐心协力才是,怎么能这样公然争执呢,这让其他的大臣们怎么看,怎么想?”

苻融勾了勾嘴角,说道:“天王,非是臣要为难慕容垂,实在是他的话,与王丞相的遗言完全不符合,王丞相至死都不忘的事情,您当时也答应了,怎么现在给他和姚苌两句话,就要改变主意了呢?”

苻坚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孤答应过王丞相,不会全面南侵,以稳定国内为主,但也没说就可以纵容晋国的一再挑衅,现在不是孤要南征晋国,而是晋国犯我边境,他们的这个野心如果不得到打击和惩罚,我大秦将永无宁日。”

慕容垂笑道:“末将愿领兵出征,先挫桓冲,再取两淮,等到我大秦饮马长江之时,即可考虑一统天下,天王也将完成历代伟大君王的丰功伟业,永垂青史!”

姚苌也跟着说道:“末将不才,愿辅佐慕容将军一道南征,为国立功,为天王分忧!”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似是有些动心,苻融看着苻坚,急得满头大汗,却是欲言又止,久久,苻坚才叹了口气:“丞相新丧,这时候不宜大战,只需要击退晋国的挑衅,给他们一点教训即可。此外,这次我们也可以试试晋军的战斗力,以决定后续的展,孤意已决,众卿听旨!”

所有的文臣武将们全都齐齐地跪下,各怀心思,听着苻坚的正式军令,只听到苻坚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太极大殿中来回飘荡着,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苻丕为征南元帅,领兵十五万,三天后出,慕容垂为先锋,继续率本部鲜卑兵马三万,目标为晋国的荆州门户襄阳,限你们半年之内,攻克襄阳。”

苻丕与慕容垂对视一眼,齐齐下跪:“臣遵旨!”

苻坚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若晋国起大兵来争夺,孤也将尽征大秦境内的男丁,与之决战,此外,为了减轻襄阳之战的负担,必须在巴蜀和两淮这两个方向进行牵制性作战。姚苌何在?”

姚苌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跪了下来:“臣在!”

苻坚正色道:“即日起,加你为龙骧将军,带本部羌兵五万,出镇cd,建造战舰,限你于半年之类,打造出一千只舰船以上的水军,随便准备顺江东下,水6并进,直取荆州!”

姚苌沉声道:“臣遵旨!”

苻坚微微一笑:“这龙骧将军是孤当年作为将军时的封号,此后我大秦一直虚置此职,今天孤把此称号给了你,姚将军勉之!”

此言一出,很多人脸色一变,暗地里摇头不已,姚苌的神色平静,磕于地:“谢天王隆恩!”

苻坚继续说道:“兖州刺史,广武将军彭,后将军俱难何在?”

两个高鼻深目,多须黑面的匈奴族大将越群而出,单膝跪地:“末将在!”

苻坚正色道:“彭刺史,你这些年来一直献平定淮南之策,这次,孤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把这个目标实现,兖州兵马十四万,交与你指挥,你的任务,是在东线两淮之地,起进攻,有机会则攻取两淮,没机会则牵制晋国江东兵马,使之不能加入襄阳战场,明白了吗?”

彭面露喜色:“谢天王信任,末将一定攻取两淮!”

苻坚沉声道:“各位,王丞相不在,大家要各司其职,为国尽力!”

所有所臣子们齐声应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之后,所有的臣子们都快步而走,只有慕容垂和姚苌拖到了最后,二人相视一眼,走到无人之处,慕容垂笑道:“自古惟名与器不可假人,天王把龙骧将军一职给了姚兄,岂非天意乎?”

姚苌笑着摇了摇头:“咱们是一路人,慕容将军,攻下襄阳,咱们才有机会,勉之!”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天王大恩,将百倍报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结伴投军入北府

东晋太元六年,九月。

已是秋高气爽之时,田间的粮食已经被收割一尽,忙碌了大半年的农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吹牛练武,水牛趴在田里,悠闲地甩着尾巴,拍打着身上的牛虻,好一派宁静安逸的景象。

刘裕一身短衣,背着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他的腰上缠着一个小布囊,里面装着一百五十钱,这是他去广陵的盘缠,今天一大早,他辞别了母亲与两个弟弟,即将奔向未知的前方,而现在的他,站在七里村前的一处小岗之上,回故乡,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一声叫唤把刘裕的思路拉回了现实:“寄奴,等等我。”

刘裕不满地勾了勾嘴角,看着满身肥膘都在随着奔跑而抖,上气不接下气的刘穆之,没好气地说道:“死胖子,熟归熟,我可丑话说到前面,要是从军之后你再天天寄奴寄奴地叫,我就…………”

刘穆之哈哈一笑:“你就怎么样?打我吗?寄奴啊,你可是大丈夫,说话要算话哦,你说我可以这样叫你的。”

刘裕叹了口气,恨恨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奶奶的,怎么以前就说了这话呢?好吧,这下子我这个外号可要流传出去了,连伧子,外乡人都要知道啦。”

刘穆之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个外号没啥不好。寄奴寄奴,也许另有一层意思呢。”

刘裕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个寄,可以是寓居于人家的意思,也可以是英雄好汉暂时栖身的意思,寄人篱下也是寄,但只是大丈夫暂时不得志而已。当年汉高曾经不过为一亭长,韩信更是有胯下之辱,这都是他们迹前的蜇伏而已,就是那石赵皇帝石勒,不也曾经做过奴隶吗?与他们相比,你可算幸运的了。”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寄奴,就象盘龙一样,只是暂时潜伏,一有机会,就可以一飞冲天吗?”

刘穆之笑道:“正是如此啊。我们这京口啊,可真的是英雄辈出,有你这个寄奴,还有一个盘龙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听到另一边传来了一阵笑声:“哎呀,可算让我们赶上了,刘大哥,你还没渡江啊。”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南边的方向,官道之上,檀凭之和魏咏之,还有魏咏之的弟弟魏顺之,这三人都是一身劲装,手提齐眉棍,背上背着弓箭,结伴而行,他们今天没有穿天师道的弟子服,一身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看起来神清气爽,任谁见了,也要说一声英雄好汉。

刘裕笑道:“要跟母亲辞行,所以晚了一点,怎么,你们不去渡口,还要来这里绕一圈吗?”

他看了一眼三人,勾了勾嘴角:“孟兄弟呢,他不是说也要从军的吗?”

刘穆之笑道:“想必孟兄弟跟着刘毅一起走了吧,他们应该是想当参军的,并不是想从小兵做起,跟咱们并不算是一路。”

檀凭之点了点头:“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刘大哥,我檀凭之以前谁都不服,但来了京口后,就服你了,以后不管在哪里,我都认你当大哥,你肯认我这个兄弟不?”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也是不停地在晃动着:“俺也一样。”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好兄弟,没说的,其实上次你们肯助我去杀刁家兄弟,咱们就已经是过了命的交情了。以后咱们在军中要同心协力,共同做一番事业。”

檀凭之点了点头,看向了京口城的方向:“只可惜没有杀了那两个狗东西,还让他们去广州上任了,哼,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祸害多少百姓!”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谢将军说了,以后早晚会跟他们算账,不过现在大敌当前,暂时不能内讧而已。咱们这回投军建功,以后有了官身,再跟这姓刁的斗。”

刘穆之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募兵令一出,从三吴之地到京口,甚至兖州和豫州之地,都有壮士从军,咱们再不赶快走,只怕今天没法到广陵吃晚饭啦!”

刘裕笑着大步向前:“走,去广陵,我请大家喝酒!”

广陵城外,十里,保障湖。

这是一片连接在一起的泊地,地势平坦,在这些小泊的边上,已经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兵营,方圆十余里,人山人海,大批的布衣百姓,一个个身形壮硕,排队自营门而入,而前营的偏门,则是穿上了盔甲,换上了战衣的新兵们,分别被各自的军官带出,走向了他们未来的军营。

刘裕和他的兄弟们站在营门前,看着前面的壮汉们一个个地向前慢慢地走,营门之内,设了几十张坐案,一些三四十岁的老兵,正坐于案后,对着站在案前的投军壮士们,边问边计,然后出一个个的木制号牌,拿了号牌的壮士,就纷纷地给别的军士们带走,换上衣甲,正式成为这支名为北府军的新军一员。

檀凭之看着从另一处营门处,整队走入的几百名军士,皱了皱眉头:“怎么有些人还要走后门啊?他们看起来就是一整支军队,为何还要来投军呢?”

刘穆之笑道:“檀兄弟有所不知啊,这次谢将军募兵,可不止是各地百姓来投,两淮之间的很多流民帅,就直接组织了自己家的子侄部曲,甚至全副武装地整体来投军,象现在过去的,就是咱们京口临江仙酒楼的高掌柜,他这回可是拉出了三四百个兄弟呢,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旧部。”

刘裕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以前只知道高叔是从北方过来的,但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看,高雅之那小子,这会儿全身披挂,象个将军呢。”

说话间,对面的高雅之也看到了刘裕,远远地向着他挥了挥手,算是致意。

刘裕正待回礼,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呀,刘裕,你们也来了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一百三十四章 营门巧遇何无忌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笑着扭过了身子:“希乐,你不是一早走了吗,怎么现在才…………”

说了一半的话,刘裕突然收住了嘴,转而看向了刘毅与孟昶身边站着的一条大汉:“咦,这不是无忌么,你怎么也来了?”

何无忌哈哈一笑:“刘裕,你可别忘了,我何无忌可是这广陵的从事啊,现在谢将军出镇广陵,广招天下壮士,我又怎么可能无所事事呢?你也真是的,来北府从军,也不来见见我这个老朋友。”

说着,他看向了刘毅等人,笑道:“可惜,那瘦西湖的螃蟹,你是无福消受啦,倒是让刘从事他们吃了个痛快!”

刘毅笑道:“你可别以为请我吃了几个螃蟹,就可以把赌账给混过去了,这回我从军,暂且记上,等到打完秦虏之后,你还是得连本带利地一起还我!”

何无忌的脸微微一红:“哎呀,都从军了还谈钱,多伤感情,这仗下来还不知道你我能不能活命呢,要是到时候有命在,一定还你那七百钱!”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从事这回也是来投军的?”

何无忌笑道:“这是自然,家父本身就是淮泗一带的流民帅,带头大哥,当年可是名震一方的英雄好汉呢,这些年来朝廷对外休兵,家父也解甲归田,但一听说这回谢大帅组建北府军,要大战秦虏,他老人家又带着当年的老弟兄和子侄们来投军了。”

说到这里,他努了努嘴角,冲着那边的高雅之等人说到:“说起来,高掌柜当年和家父还是并肩子作战,过命交情的兄弟呢,你看,高掌柜不也来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京口真的是藏龙卧虎啊,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高掌柜,居然当年也是南下的流人,还有这段经历呢。”

刘毅笑道:“刘裕啊,你有所不知,非但无忌的父亲跟高掌柜有旧,无忌的母亲,还是号称江淮兵王的刘牢之的姐姐呢。那个刘牢之你也应该认识,就是谢大帅身边的那个紫面护卫呢。”

刘裕的心中一凛,这些天来,他反复回想起谢玄身边的护卫,刘牢之和孙无终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甚至无数次地在想,如果当夜自己控制不住,出手真的跟谢玄手下的人交起手来,那定然不是刘牢之和孙无终的对手,毕竟,那种真正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狠厉气质,是自己现在所不具备的。

刘裕想到这里,点了点头:“刘牢之确实是我刘裕平生仅见的英雄好汉,他是谢将军的左右,这回也应该在军中担任要职了吧。”

何无忌笑道:“舅舅这回是统军大将,跟高掌柜,家父,终叔,还有田洛将军,诸葛侃将军,刘袭将军等人一起,成为北府军的军将,听说各部队将会在招收了新兵之后进行大比武,把最优秀的新兵组建成一个箭头部队,号称老虎队呢。”

檀凭之哈哈一笑:“老虎部队?这名字好,下山猛虎,锐不可当!这部队,我加定了!”

刘毅笑了笑:“檀兄弟一身武艺,肯定是落不下你的。不过…………”他看向了站在一边,低头不语的刘穆之,“刘先生怎么也来了呢?这是军营,不是学堂,只怕并不适合你啊。”

刘穆之不服气地拍了拍肚子:“这里有货就行了,再说孟昶孟兄也是读书人,他不也来从军了吗,你也没说是学堂吧。”

刘毅笑道:“孟兄不一样,他从北方一路南下,身经百战,可谓文武双全,这点檀兄弟和魏兄弟都知道。而你刘先生,是出了名的文弱啊,要是去管个后勤,理个财应该还可以,但这战斗部队嘛,嘿嘿,你还是先瘦下来再说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只有刘穆之气得脸色通红,却又是无一言反驳。

刘裕边笑边摇头:“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别杵在这里了,胖子这回是想来建功立业的,未必会跟我们这些人一起在战斗部队里呆着,咱们先去报名吧,自然有征兵官会把我们分到该去的地方。”

刘毅点了点头:“理当如此,走吧。”

众人一路走进了营门,这一群龙精虎猛的好汉,即使是在一众来投军的壮士里,也是显得卓尔不群,就算是胖子刘穆之,那足有两个人宽的,如门板一样的身形,看起来也挺能唬人的,若不是走几步就要喘一下,甚至还会让别人当成是大力士呢。

所过之处,其他人纷纷闪开,很快,他们就挤到了一个征兵官的席前。

这是一个头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兵,脸上除了皱纹外,几道不深不浅的刀疤,让人触目惊心,他盘着双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小案,头也不抬地拿着一枝毛病,在一卷白纸上记录着:“一个个来,叫什么,哪里人,有何特长?”

刘毅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吾名刘毅,刘邦的刘,毅力的毅,乃是南徐州的州中从事,这回来投军,想谋个参军之职,还请前辈多多关照。”

老兵抬起了头,看了看刘毅:“你就是京口刘毅刘希乐,小字盘龙的那个?”

刘毅点了点头:“正是。”

老兵低头在一个紫色木牌上写了起来:“上头打过招呼,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该叫您长官了。这是您的木牌,请去帅帐报道。”

刘毅微微一笑,接过了这个木牌,一个小兵恭敬地上前领着他,转身就走。

老兵继续说道:“下一个。”

刘穆之笑着走上了前:“我姓刘,名穆之,京口人士,熟读史书,博晓古今,精通诸夷语言,想要…………”

老兵的头都没有抬,拿起另一块黄色的木牌,边写边道:“是江家的乘龙快婿,上面提过你的,谢将军要你去铠曹参军那里报道,去吧,刘穆之,下回再见面的时候,应该是我向你行礼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终练兵军纪严

刘穆之嘴里嘟囔道:“人家明明是想当兵啊,怎么又要我去后勤。”但他还是接过了黄色木牌,给一个小兵引走了,走前,他回头冲着刘裕咧嘴一笑,“寄奴,回头我会带好吃的来看你。”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死胖子永远忘不了吃的。”他上前一步,对着老兵说道:“吾名刘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京口镇蒜山乡人士,想要从军,当兵,当重装步兵!”

老兵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块榆木牌子,在上面写下了刘裕的名字,用左手递给了刘裕,他的左手一直隐藏在袖中,刚才也很少见到,刘裕刚要道谢,却是觉得触手冰冷,心中一凛,再一看,只见那宽大的袖子里,不是人手,却是一道铁勾,勾着木牌上的小洞,自肘以下,尽是这只大铁勾子,冰冷,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而借这一当口,刘裕也看清楚了,这个老兵的双腿,自膝以下,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他坐着的这个小榻之下,安有四轮,居然是一个独轮小椅,这是一个四肢缺了三样的老兵,其经历过什么样的残酷血战,不言而喻。

老兵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京口武魁刘裕,当年我就是跟你现在一样,跑来当重装步兵的,但愿二十年后,别成我这样,祝你好运!”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老兵那空空如也的裤脚管,微微一笑:“天意从来未易知,多谢前辈。”

一个时辰后,刘裕和檀凭之,魏咏之兄弟,站在了一队新人中间,烈日炎炎,晒着这些仍然穿着百姓衣服的汉子们,让他们汗流颊背,而他们领的那套衣甲,则被放在每个人面前的地上,四百多人站成了五排,空气中散着各种雄性荷尔蒙的味道,间或有两声肚子饿了后的咕咕响声和放屁的声音。

十几个手持木棍的剽悍军士站在这一队人的前面,刚才让他们列成队伍,就耗了这些人好大的功夫,不过刘裕也算见识到了,这军中的队列,是按个子的高矮来分的。

刚才他走到这里时,就是有三根长短不一的柱子,一个八尺,一个七尺,还有一个六尺,为的小军官让所有人跟这些柱子比试一下高低,然后按高矮把人分成了五行。

刘裕是这四百多个人里最高的几个之一,就站在最后一排的排头位置,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能看到站在前面,号施令的军士,而刚才还有些乱糟糟的队伍,也变得井然有序了。

站在刘裕身边的魏咏之,他的兔唇动了动,小声地说道:“刘大哥,咱们也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既不让吃饭又不让咱去营地,就这样杵着吗?”

檀凭之低声道:“兔子(魏咏之和檀凭之之间关系熟,互相叫名号,江湖人称兔八哥),这是军队,军队就要讲规矩,咱们当年南下的时候,不也是得令行禁止嘛,这才站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刘裕微微一笑:“我家有兵书,我看过兵法,以前吴子说,要按个子高矮来分配兵种,长者持弓弩,短者持矛槊,大概很快,咱们就能给分配了吧。”

话音未落,突然“叭”地一声,前面第二排中央的一个身形瘦削的小个子,大概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有些体力不支,一下子瘫倒在地,一边的几个同伴想要扶他起来,却听到一声低沉而有力的斥声:“全都不许动,违令者,军棍伺候!”

刘裕心中一动,循声看过去,只见孙无终一身披挂,头顶亮银盔,红色的盔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身披一套箭袖铠甲,走起路来,甲片撞击地叮当作响,豹尾束腰,胸前纹着一只青铜吞云兽象,更是让他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与前日那个带了几分和气的中年大叔,不可同日而语。

孙无终的眼神扫过了每一个站着的新兵的脸,包括刘裕,但没有作任何停留,仿佛他从没见过刘裕一样,他的声音富有着男性的磁性,透着一股威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尔等听好,本将姓孙,孙武的孙,名无终,乃我大晋北府军军主,这支部队,叫飞豹突击队,乃是北府军的精兵锐卒,尔等弃家从军,想要建功立业,报国杀贼,这很好,我们很欢迎,但是…………”

说到这里,他正好走到了刘裕的面前,双目如炬,紧紧地盯着刘裕的脸,嘴里却是冷冷地说道:“那得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能留下来!”

魏顺之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怎么才能留下来啊!”

孙无终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厉声道:“本将说话,军士不得出声相扰,这是军令!是谁说的,站出来!”

魏顺之给吓得抖了个机灵,但还是咬了咬牙,站了出来。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行伍之中,交头结耳,大声喧哗,此为乱军,本该斩,念你初犯,本将又未宣示过这条禁令,暂且免你一死,来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孙无终身边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一声暴诺,上前就架起了魏顺之向外拖,魏咏之咬了咬牙,想要站出来,却给身边的刘裕一把拉住,孙无终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咏之:“刚才本将说过,行伍之中,主将训话之时,如有妄动者,斩!是不是有人想要以身试法?!”

魏咏之的额头上青筋直跳,但还是忍住了,一边的魏顺之的惨叫声,混合着棍棍到肉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乎每一下,都让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而这行伍之中,所有的人都是大气不敢透一口,更别提随便乱动乱喧哗了。

军棍到肉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魏顺之的惨叫声也几乎听不见了,只剩下了小声的呻吟之声,他的身子骨虽然也算壮实,但跟乃兄和刘裕这样如熊罴一样的壮士还是有差距,这三十下军棍,足以打得他昏死过去,孙无终往那里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抬下去,跟那个晕过去的家伙一起,送医士营!”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伸了个懒腰:“大家继续晒太阳,到黄昏时还杵着的,以后才配作本将军的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好将军最好兵

三个时辰过去了,已近黄昏,烈日,汗水,让人闷得透不过去,队列中不时地有人晕倒,而剩下的人,则静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在他们的面前,孙无终和二十几个护卫军士,也是标枪一样地站在面前,孙无终如同一头野兽一样,双手背负于后,不时地从每一行,每一个新兵的面前经过,而那冷电一样的眼神,任谁见了,都会心中一凛,菊花一紧。

“扑通”一声,又一个新兵倒下了,那是一个看起来足有八尺高的大块头,就在刘裕这一行,孙无终一挥手,几个兵士冲上前来,架着这人就拖了下去,一边的一棵大槐树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十个这种给热倒,但情况并不严重的人,他们一个个哀声叹气,一边喝着消暑的绿豆汤,一边看着还站在太阳心里的那些同伴们。

这已经是今天倒下去的第一百四十二个人了,剩下的人,还有二百三四十人,一半的位置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孙无终摇了摇头,走到了队列前面,用掌心摩着自己的拳头,不屑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废物,没一个成器的,哼,本以为这些京口来的新兵里总能有几个能成才的,失望,太失望了!”

几十道愤怒的眼神直刺向了孙无终,包括刘裕那不服气的目光,孙无终一扭头,看着这些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新兵们,这三个时辰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不支倒下,也有些叫苦的士兵,如魏顺之那样给拖去打了几十军棍,现在的孙无终,无疑是所有人最恨的对象,尤其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

孙无终冷笑道:“怎么,还不服气是吗?你们以为搞了个什么山寨版的讲武格斗大会,自己就是天下无敌,级能打了?或者以为从北方南下,打过几个马贼土匪,就是精兵锐士了?我告诉你们,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没有真正杀过人,舔过血的,根本不算真正的男人!你们以为到了战场之上,靠那几下子拳脚功夫,就能横着走了?”

刘裕没有说话,但是拳头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骨节作响,从小到大,在他的心里,京口,家乡就是个神圣的地方,侮辱他可以,但侮辱京口不行,前一阵里冲上擂台,暴打刁球,甚至不惜与刺史为敌,不就是为了家乡争一口气吗?

但是他也清楚,孙无终是有真本事的人,和刘牢之一样,那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出来的感觉,与普通人天生就是气场不一样,他这句话明显就是冲着自己说的,目的是激自己出来,然后给自己一个教训,如此,才能镇得住这些新兵。

刘裕的心里开始激烈地运转,自己要不要出去和他较量一下呢,古之名将练兵,很多是杀人立威,也许谢玄很看重自己,但说不定孙无终和刘牢之反而会把自己看成以后的威胁,借机除掉,也未可知。自己要不要直接冲上去,与之一较高下呢?

正当刘裕犹豫之时,一边却传来一声雷鸣也似的暴喝:“横不横着走,看的是手下的功夫,小兵未必不如将军,将军未必胜过小兵!”

孙无终的嘴角微微勾了勾,转过身,看向了来人,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二三,身长八尺有余,铁塔一样的大汉,信步而来,他的面膛紫,剑眉虎目,满脸的横肉,而一身黑色劲装,根本掩饰不住全身上下的肌肉垒块,随着他的举手投足,骨节与肌肉一阵阵地作响,任谁见了,都不免要赞一声英雄好汉。

刘裕在京口多年,见识过许多壮士,但如此壮硕的猛男,倒也是极为少见,只不过此人眉宇之间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

孙无终冷冷地说道:“你叫什么?为何此时前来?”

那大汉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榆木令牌,递给了孙无终:“俺姓刘,名敬宣,听说这里有英雄好汉,也有最好的军官,最好的训练,所以就过来了。”

孙无终直接把那块榆木令牌扔到了地上:“没错,这里是有最好的军官,有最好的训练,但问题是,你觉得你是最好的,配在这里吗?”

这大汉二话不说,直接把背上背的一个包裹往地上一扔,双拳一错,拉开了架式:“是不是最好的,您来验验成色!”

孙无终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真有个不怕死的,也罢,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中战技,免得一个个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着,也开始去解身上的披风,象是要作出一副格斗的架式,突然,他的眼中冷芒一闪,一抬手,只听“嗖”地一声,一道寒芒,直飞那刘敬宣而去。

刘敬宣刚刚正要开口,这一下正是他要换气之时,他与孙无终的距离,不过五六步,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上,被这一道势如流星的冷芒突击,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呀”地一声,左肩之上就已经中了一物,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小截弩矢的尾羽留在外面,伤处已经开始淌出血来。

刘敬宣一声怒吼:“你,你暗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眼一黑,直接就倒了下来,人事不省。

孙无终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带他去医士营!告诉医士他中了七步断魂。”

几个军士抬着刘敬宣,还有他的包裹,走向了一边的医士营,孙无终抬起了他的右手,袖甲之下,只见一个四五寸大小的袖弩,藏于他的衣甲之中,而一枝蓝芒芒的光芒,显然是淬了毒。

孙无终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这是本将今天教你们的第一课,战阵之上,敌人永远不会跟你拳打脚踢,永远都是要用兵器,徒手就意味着送命。”

“第二课,永远别以为自己是大爷,可以在本将面前号施令,军人要有血性,更要服从,在战场上能保你们命的,不是你们的一身武艺,而是铁一样的纪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读军令议兵机

孙无终的目光炯炯,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到了刘裕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本将这里,没什么武魁,没什么带头大哥,从现在开始,半年的训练时间,本将要把你们这些乡野村夫,练成北府步兵!”

“要的就是你们脱层皮,换身骨!你们会后悔爹妈把你们生到这个世上,会后悔为什么要来投军,不过,等到你们站到战场上的那一天,你们就会知道,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欢迎各位来到飞豹营。”

入夜,广陵城外,北府军营。

灯火通明,大营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铜火盆上,跳动着火苗,把这黑夜中的军营,照得如同白昼,一队队的士兵夹着矛槊,来回巡走于营帐之间,互相碰到时都要互对口令,以防敌军间谍潜入,对于今天新入军营的数千新兵来说,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至少,连起夜上茅房这种事情,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了。

刘裕坐在一处临时搭起的营帐之中,借着微光,看着手中的一卷小册子,这是今天队列解散的时候,孙无终给各队排头兵的,今天的体能考核,最后留下了二百三十四人,分为五队,每队将近五十人,而队长之职,则暂为空缺,孙无终说了,要根据这半年的训练情况,提拔最优秀的战士,作为各队的队正。

魏顺之的惨叫声在一边此起彼伏,还有两个同样受了军棍的家伙,这会儿都趴在草席之上,他们的伤处已经被医士们经过了简单的处理,施了些草药,但仍然是皮开肉绽,有丰富打架经验的刘裕一看便知,今天施棍的那些个军士,都下了狠劲,这棍伤加上杖毒,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可是孙无终说过,三天就必须下床,十天就必须训练,看起来,他说的没错,真的是要人脱层皮了。

魏咏之一边在给弟弟的屁股上上药,一边恨恨地咒骂着:“哼,都说大将要对新兵立威,但也没这个立法,也就多了一句嘴,就把人打成这样,他事先也没说不许说话啊。”

刘裕叹了口气,念起了手中的小册子,那上面写的正是军中法则,号称七禁令五十四斩:“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兔子,别说了,顺之确实是犯了军法。以后就得当心点。”

魏咏之咬了咬牙:“但这军法事先又没跟咱说过,不知者不罪吧。”

檀凭之若有所思地说道:“军中确实是要有规矩,那孙将军也说了,念及初犯,又未宣法,所以手下留情,只打了三十军棍,兔子啊,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跟那姓孙的太过顶撞,这家伙手可黑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个刘敬宣怎么样了。这家伙直接给射了一枝毒箭,这也太狠了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刘敬宣看起来很狂,孙将军大概不允许军中有比他更嚣张的家伙存在,所以一下就是重手。不过今天孙将军说的一句话没错,咱们上了战场,靠的可不能是拳脚功夫了,还得是兵器,唉,早知道这回带家伙过来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刘大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军中所用的兵器,是要统一,标准的,可不是象咱们自己用的兵器那样,能五花八门。”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呢?”

檀凭之正色道:“俺还是听孟老弟说的呢,他说战阵之上,是要列阵而战,大家的身材,体力,用的兵器的长度,要尽量一致,比如你用一把三尺剑,他用一枝七尺矛,这长度就不行,他那里能刺到敌人了,你这儿离人还一大截呢,这样打着打着,就不成阵形,就吃亏了。”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战阵之上,队形是第一位的,一旦阵散了,那人自为战,再强的功夫,也是难敌对方一群人的。这点别说打仗,就是平时在村中为了争地抢水的械斗,也是如此啊。”

魏顺之好奇地抬起了头,这些兵法军论让他暂时忘了屁股上的疼痛:“那这么说来,今天让我们按个子高低来分队,就是为了分成不同的兵种了吗?而同队的人,用的是同样的兵器?”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吴子兵法上就说过,长者操弓弩,短者持矛槊,这样人尽其才,个子高的人看的远,力气往往大,弓箭能射的远,矮个子顶在前面,持矛槊刺击,这样敌人也不容易刺到他们,这是最合理的兵种分配。只怕明天开始,我们就得练习弓箭技能了。”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向了檀凭之:“老檀,这回称你心意了啊,你就是耍弓箭最好的一个,看来不用训练,可以直接当队长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队长哪轮得到我啊?你刘大哥才…………”

他的话音未落,帐门那里却是一阵风吹过,伴随着一个不满的声音:“这队长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

众人脸色一变,看向了门口,只见白天中了毒箭的那个刘敬宣,肩头裹着厚厚的伤带,上身赤膊,露出一身铁塔般的肌肉,左手拎着自己的那个包裹,气乎乎地直接进了大帐,几个在门口的新兵站起身,想要招呼他,他却是不顾不理地直接走到了刘裕这里,一脚就把刘裕对面一个叫铁牛的新兵的包裹踢开:“这地方归我了,一边去!”

那铁牛也是个八尺大汉,但见了刘敬宣,被他这气势所迫住了,不声不响地拎起了包,想要往后走,刘敬宣也不看他一眼,大喇喇地在刘裕对面坐了下来:“你叫刘裕是吧,听说你是京口的武魁,很能打,今天我来这里,本是想要会会你这个传说中的好汉的,只可惜我现在伤没好,等我好了,再找你比试比试,不过,我话说在前面,这队长之职,是我的,你也别想跟我争!”

刘裕平静地看着刘敬宣,一字一顿地说道:“兄弟,先来后到懂吗?入了军营,大家一切平等,没有什么京口武魁,也没有什么敬宣小霸王,这是别人的地方,请你挪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营帐折服刘敬宣

刘敬宣先是一楞,转而怒容满面,一股子火山般的怒气,伴随着他的怒吼声,在这足以容纳五十人的营帐之中回荡着:“刘裕,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吗?是不是你以为,现在我受了伤,左手不能动,就只能忍气吞声受你摆布了?”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不,刘敬宣,这里是军营,我们是一个队的同伴,大家是平等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没有看不起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看不起和歧视别的兄弟。这位置是铁牛兄弟先占着的,你不能抢!”

刘敬宣咬了咬牙,扭头看向了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铁牛:“你说,我抢了你的铺位吗?”

铁牛摇了摇头,他还是有点怕刘敬宣,正要开口,却听到刘裕冷冷地说道:“铁牛兄弟,不要害怕,这里有这么多兄弟为你主持公道,咱们当兵是为了杀胡虏的,要是受了欺负就忍气吞声,那不如卷铺盖早早滚蛋的好,免得上了战场也是个累赘!”

铁牛就是个泥人,也有几分土性,给刘裕这几句话激得火气上来,干脆就往刘敬宣的身边一坐,抱着包裹说道:“这地方是我先占的,我不点头,谁也抢不走!”

刘敬宣咬了咬牙,他也知道,今天这事情的关键在刘裕身上,他的双目炯炯,直刺刘裕:“刘裕,我听说你在京口就是条好汉,喜欢为人强出头,还跟刺史闹得满城风雨,我敬你是条英雄,所以特地从别的部队来这里,就是想跟你结交。但是你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跟别的平民百姓一样吧,这对你没啥好处。”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虽然他早就看出这个刘敬宣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是这样公开地说别人是平民百姓,显然是有些过份了,他不屑地说道:“那刘公子又是哪家的高门贵士了?既然看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何必来此呢?”

刘敬宣哈哈一笑:“我的身份暂时就不透露了,只是你们记住,你们这些人,跟我可不一样,要不是刘裕在这里,我才懒得来这边呢。我劝你们对我客气点,以后不会吃亏的,要是真的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哼哼,以后有的是你们后悔的时候。”

他说着,眼神如冷电般地一闪,直刺那铁牛,吓得铁牛一下子又站起了身,不知所措。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刘敬宣,我不管你是高门贵族还是将门虎子,既然你现在来了这里,那大家就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帐里睡觉的兄弟,生死与共,在平时要把汗流到一起,到了战场上,要把血撒到一块!似你这种眼高于顶,看不起同伍的做派,又有谁会把你当成真正的战友?”

刘敬宣给刘裕这样一说,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话反驳。

刘裕看着刘敬宣,正色道:“在咱们大晋,当兵的地位不高,不管你是贵族世家子弟,还是别人什么官员公子,肯来这里当兵,其实都是不容易的事。你身边的那些人估计也是看你不起,除了这个营帐里的人会把你当兄弟,当自己人,又有谁会看得起你呢?你不把战友当兄弟,他们也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到了战场之上,你又靠谁来保命呢?”

刘敬宣咬了咬牙:“我不需要别人来保命,在战场上我只要放手大杀,横扫千军就可以了!”

刘裕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战场之上,刀箭无箭,谁敢说自己能天下无敌,从不受伤?就算你本事再高,也躲不过暗箭,你说你的功夫高,那今天孙将军用袖弩来射你,你怎么就没躲开?”

刘敬宣恨恨地说道:“那是他暗箭伤人,我一时不慎,着了他的道儿罢了!”

刘裕摇了摇头:“面对面地射你都躲不过,到战场上在哪个角落里,哪个小兵对你放冷箭,你就能躲过了?为什么要列阵作战,而不是个人单打独斗?不就是要把你的侧面和后背,交给可以托以生死的人吗?你今天才来就欺负战友,同袍,就算他们一时给你的权势所压服,又怎么可能心里对你服气?”

刘敬宣无言以对,喃喃地自语道:“刘裕,这,这些是谁教你的?”

刘裕拉住了刘敬宣的手:“这些都是我们这些生在京口,长在京口的人从小到大悟出的道理,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光靠个人的本事强横,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敬宣,你要知道,这里都是你的同袍,是你可以托以生死的兄弟,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以心对人,才会得到别人的性命相托!”

刘敬宣用力地点了点头,哈哈一笑:“从小到大,还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刘裕,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刘裕微微一笑:“你是条好汉,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按我们京口的规矩,今天大家不妨把自己的小字或者是外号亮出来,那些个高门士人又是字啊又是号的,烦得很,咱们糙爷们不玩这些,亮万儿也好,亮外号也好,都随便。”

刘敬宣笑道:“我小字万寿,家里人叫我阿寿。”

刘裕点了点头:“我的外号或者说小字不太雅,不过既然是兄弟,大家叫起来也无妨了,我小字寄奴,大家叫我刘裕,寄奴都行。”

檀凭之笑道:“名字里带奴的很多,但一个寄字,真不算多,若不是听说过刘大哥以前的事情,我还真的无法理解呢。我是檀凭之,以前村里人叫着叫着就成瓶子了。大家叫我老檀,瓶子都行。”

魏咏之“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那三片兔唇:“大家看我象什么?兔子吧,从小到大,为了这张该死的嘴,人人都叫我兔儿爷,唉,叫多了也就这样吧。等咱立了功,得了赏钱,一定要去寻个名医,把这张嘴给治好喽!”

刘敬宣扭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铁牛,笑道:“铁牛兄弟,对不住了,刚才是我阿寿狗眼看人低,冒犯了你,铁牛是你的外号吧,你叫啥,为何要来从军呢?”

铁牛咧嘴一笑:“俺叫向靖,晋陵人士,家里穷,娶不到媳妇儿,就指望着能从军建功呢。阿寿哥,你是好人,以后可要罩着我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僮仆从军卫家国

刘敬宣哈哈一笑:“果然是个爽快汉子,好,以后有事就找我,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

刘裕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幸亏这刘敬宣是个耿直的汉子,虽然有些看不起百姓的官家子弟通病,但是知错能改,服理认亏,已经是很难得了。看起来他这个性格倒并不是象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文人世家子弟,倒象是个将门虎子呢。

刘裕想到这里,笑着看向了帐内的其他人:“大家都来聊聊自己是哪里人,从军是想做什么的,以后都是兄弟了,可别生份啊。”

“俺叫孙处,外号三蛋子,历阳人士,从军只为了有口饭吃。”

“俺叫虞丘进,人称小贵子,东海人,来这里嘛,嘿嘿,就是为了能跟名字一样,取得富贵。”

“俺叫檀韶,别人都叫俺韶子,京口人,檀凭之是俺叔,听说有沙场搏命赏功封爵的机会,俺就来啦。”

…………

花了半个时辰左右,这帐内的四十多人一一作了自我介绍,无一例外的都是农家出身的穷人,当兵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就是想要搏个富贵,混个功名,除了京口来的十余个人外,其他人看起来也都是普通的庄稼汉,除了有把子力气外,并没有过人之处。22

刘裕显然靠着刚才的举动,以及那个京口大哥的名声镇住了不少人,无形之中,他已经成了帐内所有人的中心,就算是每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也都是对着刘裕,如同对着长官一样地汇报。这让刘敬宣看起来有些不太服气,到了后面渐渐地脸色沉了下来,对于这些自报家门的人,也时不时地要嘲讽几句。

“我说水生啊,你家里不是有个百余亩薄田吗,好好的不在家里种地娶老婆,要跑来当兵做什么?”刘敬宣看着一个叫谢停风,外号水生的会稽郡始宁人,冷冷地嘲讽道。

这个谢停风是个身高不到六尺,黑瘦矮小的汉子,看起来年龄不到十五岁,嘴上连毛都没有,活脱脱是个孩子,刘裕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总觉得这小子跟自己的三弟刘道规有几分相似,油然而生一股子亲切感。

他的牙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喝山泉的原因,咧嘴一笑:“俺那百亩地可不是自己的,是东家的,种的再多,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俺走人,所以这回俺想明白了,就是来当个兵,听说只要打得好,就会有大大的赏赐,到时候俺可以赎了身,再买个几十亩地,过自己的生活啦。”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谢家的僮仆?”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并非完全自由身的僮仆来当兵。

谢停风点了点头:“从俺爷爷那辈开始就是谢家的人啦,本来按说俺们这种僮仆是不能来参军的,但这回玄帅领了什么五州都督,老爷说了,我们谢家的家丁僮仆可以自由从军,要是立了功,就直接放我们自由。”

魏咏之笑道:“看看人家谢家,就是不一样。比起姓刁的,那真的是天上地下,一个是趁着国难想多捞些僮仆,另一个是为国分忧,把家里的僮仆放出来从军,要是大晋的世家都象谢家这样,何惧胡虏啊。”

刘裕叹了口气:“只可惜谢家这样的家族不多,再说了,大晋的很多好田地都给世家高门占着,就好比水生兄弟,就算谢家现在给他自由,只怕他也无以谋生吧。”

谢停风咧嘴一笑:“就是,所以只有从军建了功,领了赏钱,我才能回去买个几十亩地,过上自己的日子。刘大哥,你为人仗义,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小弟我啊。”

刘敬宣不满地说道:“水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刘裕还没当队长呢,这个职务我可是志在必得,你要求人罩你,也应该求我才对。”

谢停风连忙说道:“对对对,阿寿哥,以后要多多关照小弟啊。”

刘敬宣伸了个懒腰,摇了摇自己的左膀子,说道:“这一箭还真他娘的带劲,终叔也真是的,下这么狠的手。”

刘裕奇道:“终叔?阿寿认识孙将军吗?”

刘敬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转而笑道:“他年纪比我们长嘛,跟俺爹差不多,叫他声终叔也没什么。不过,这姓孙的手很黑,明天开始他要正式练我们了,大家可得悠着点,别给他抓住什么把柄了,要不然到时候又是皮肉之苦啦。”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拿了包裹,就走向角落里的一个空席:“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睡啦,明天一早,还要出操呢。”

刘裕微微一笑,站起身吹灭了帐内的灯,这些汉子们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草席之上,很快,打雷一样的呼噜声开始此起彼伏了。

两百多步外,营内的一处哨塔之上,孙无终看着刘裕等人所在的大帐,渐渐地变得黑暗了下去,勾了勾嘴角,他转向了身边的刘牢之,笑道:“这一箭七步断魂伤了阿寿,你不会怪我吧。”

刘牢之摇了摇头:“我把这臭小子交到你这里,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你别当他是我儿子,就当是你手下普通的兵,狠狠的训他好了,这小子受得了。”

孙无终点了点头:“是块好钢,但还得好好练练。不过看起来阿寿倒是对刘裕挺感兴趣的,处处要跟他争,牢之啊,你最好提醒他一下,没必要跟刘裕置气的。”

刘牢之叹了口气:“这小子就这性格,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吃硬不吃软,他听说了刘裕的事,就想来比个高下,若不让他去跟刘裕争个短长,只怕他这一辈子心里都会有遗憾的。”

说到这里,刘牢之突然笑了起来:“想想三十年前,你我一起投军的时候,不也跟这两小子今天一样么?咱们可是争了一辈子了,到现在还不是站在一起?”

孙无终摇了摇头:“我可事先得说好了,这飞豹营的兵,可是我练出来的,就是你的儿子,到时候你也不能明抢。真看中了谁,可得拿东西,明码标价地换才行。而且刘裕我可不会放哦。”

刘牢之笑道:“刘裕嘛,你也别想了,半年训练一过,我料玄帅要把他招过去当亲兵了,你可别忘了,玄帅费了多大劲才让他来投军的。”

孙无终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早晨刚接到的消息,王猛死了,苻坚有南侵之意,我们真的有半年的时间吗?”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我的长槊,已经饥渴难耐了!”

第一百四十章 盾防弓射教战法

清晨,广陵城外,北府兵营。

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而兵营的操场之上,已经站满了各营各队的军士,尽管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哈欠连天,睡眠不足,但是在将军护卫们的指挥与呵斥之下,也已经列成了昨天的那些队列,这些个新入伍的庄稼汉,知道这种行伍训练,是为了锻炼出他们列阵的本事,而保持阵形与纪律,则是战场上的第一要务,这一点,昨天各营各队的主官们,已经用军棍和皮鞭作出了说明。

刘裕仍然站在第五排的排头位置,刘敬宣与他隔了三个身位,在同一排,和昨天一样,檀凭之和魏氏兄弟也在这一排,这些京口过来的人,明显比从别的地方来的百姓要强壮一些,身高力量都明显更足,所以这一排四十余人的队列,倒有一半多是京口老乡,这些人对刘裕更是敬畏交加,早就视为队长了。

汗水沿着刘裕的脸,一直往下淌,这个秋天很奇怪,江南的京口凉风习习,而这江北的广陵却是烈日炎炎,尽管刚是清晨,但是这片没有树木遮荫的营地里,几万条汉子本身就是几万个大热源,靠在一起,再给初升的朝阳这么一照,人人都汗流颊背,这可比平时扛个锄头去田里干活,要辛苦多了。

孙无终仍然是一身札甲,负手于后,只不过今天他的手里多了一根漆成黑红相间的短棍,看起来,他是随时要对人执行军法,或者是纠正站的姿式。

孙无终走到了刘裕的这一排,当他经过向靖身前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停了下来:“你这站的是什么?”

铁牛的左肩有点下沉,整个人看起来姿式挺怪异,他咧嘴一笑:“将军,俺这是在老家担担子习惯了,所以…………”

他的话音未落,孙无终突然眼中冷芒一闪,一棍子就捣了出来,向靖(铁牛)猝不及防,直接给打中了肚子,他闷哼一声,痛苦地瘫了下来,直到地上。

孙无终厉声道:“混蛋!列阵不是种田,你难道不知道,你塌下去的这个肩膀,是要持盾的吗?你持盾护卫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身边的同伴,看着!”22

他说着,站到了向靖的那个位置之上,一边的两个护卫马上拿过了一块三尺多高,一尺半宽的厚木大盾,还有一杆六七尺长的长矛,矛头包裹着厚布,以防伤人。

孙无终抄过这面大盾,横于身前,一半挡住了自己的左前胸,另一半则把身边的檀凭之的右半边身子完全给罩在了里面。他大声道:“看到没有,战场上持盾是要这样,挡住自己的左半边,也要把身边的同伴的右侧直到大腿的地方,全给挡住。这是步阵盾法!”

他说着,突然向天一举,大盾一下子越过了他的头顶,把他的脑袋完全盖在了盾牌之下:“这是防箭的举盾之法,敌军弓箭来袭之时,只有头上撑起一面盾墙,你们才能活下来!”

一边的向靖眨了眨眼睛,突然举起了手,握紧拳头,这是昨天孙无终说过的,如果在行伍之中有话要说,必须先举手。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讲!”

铁牛奇道:“这弓箭不是从正面射人的吗,为什么将军挡箭,要举过头顶呢?难道敌军可以飞到天上射箭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以刘敬宣为,好些人笑得前仰后覆,而不知情况的人则一脸茫然,看着这些人在那里笑。

孙无终冷冷地站在原地,等所有的笑声平息下来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念尔无知,这里本将特别说明一下,战场之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敌军正面搏杀的,就好比你们现在这样,这一幢分成了五排,也就是五队,能和敌人打上手的,只有最前面的一队,他们是持矛槊与敌人互捅,一般来说,打上一刻的功夫,就要进行轮换,后排的人顶替前排的人,而前排的战士则要退下,以保持体力。”

“但是正常情况下,除了矛槊对刺外,弓箭才是战场上最有威力的武器,你们要知道,战场上放箭,不是平时你们在山野里射兔子和獐鹿,不是那种瞄准了一箭射中,而是这样!”

他说着,从身边的一个护卫手里接过了一张大弓,搭箭上弦,双腿一前一后,形成一个错步,前腿前伸,后腿膝盖微张,刘裕看的明白,这是弓箭步,能有效地增加腰力,开更强劲的弓,从而把箭射地更远。

孙无终这把大弓,看起来足有四石上下,一石约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要拉开这张强弓,差不多需要五百斤的力量,而平常优秀猎人所用的猎弓,最多也不过二石左右。

即使是以弓箭见长的檀凭之,看到这里,也是暗暗点头不已,显然,孙无终这一出手,就显示出了他弓箭上的实力。

孙无终沉声喝道:“看好了!”他弓如满月,三指拉扣,把两股用兽筋绞在一起的弓弦拉到了自己的右脸一侧,猛地一放手,只听“嗖”地一声,弦上的一枚长杆四尾羽翎箭,冲天而起,划过一条又高又长的弧线,远远地落到了百步之外的地方,插在沙地之中,犹自箭杆摇晃不已。

所有人都暴出一阵惊呼之声:“哇,太厉害了!”

“孙将军神力,威武!”

孙无终在这一片赞誉声中,面无表情,他把弓扔向了一边的军士,说道:“看到没有,这弓箭在战场之上,是这样射的,曲线朝天射,只要你的力量够大,弓箭射得够快,够远,就能绕过前方接战的军士,射中敌人的头顶!”

他说着,指了指新兵们身上套着的那些硬革皮甲,还有戴着的皮盔,说道:“你们身上的这些甲胄,是防不了敌军的矛刺刀砍的,要防的,主要是弓箭,如果还没跟敌人接战,就给弓箭射死了,岂不是很亏,所以,在战场上,杀伤力最强的是弓箭,防御力最强的是盾牌,明白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秋夜当值吐心声

孙无终说着,正好走过了刘敬宣的面前,刘敬宣大声道:“明白了,将…………”

他的最后一个“军”字还没出口,孙无终突然一棍击出,直接打到了他的软肋之上,这一下突如其来,打得刘敬宣闷哼一声,身子一弯,孙无终的第二棍重重地打到了他昨天中箭的左肩之处,这一下刘敬宣就是铁人也受不了,一下子瘫到了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

孙无终的声音冷酷中带着几丝威严:“第一,行伍之中,不得喧哗嬉笑,本将昨天就说过,今天你们未经允许就大笑,皮痒了吗?”

“第二,永远要保持警惕,不管是你面前的将军,还是身边的同伴!战士一旦松懈,付出的就是生命!”

“第三,下手绝不要容情,一定要打击敌人的要害,让他再也不能爬起来,战场之上,找你对手的伤处打,就象这样!”他说着,又是一棍击出,打中了刘敬宣的肩部,这一下打得刘敬宣几乎要晕死过去,肩头都开始渗出血来。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转头对着身后的军士们说道:“把所有刚才大笑的人拖出去打十五军棍,然后再拖他们去医士营!”说到这里,他一指地上的刘敬宣,“别忘了这个!他是带头的,打二十。”22

五十天之后,入夜,北府军,飞豹军营帐。

刚过二更,帐内已经是一片雷鸣般的呼噜声,这些天的训练,实在是让人累脱了形,这些本来成天从事高强度的耕作劳动的农夫们,一个个给高强度的训练累弯了腰,每天的两干一稀的饭食和晚上的睡觉,就已经成了最美的享受。

刘裕一身皮甲,站在营帐的门口,今天夜里轮到他当值,而站在他对面的,赫然正是刘敬宣。

刘敬宣自从上次又挨了一顿打后,这些天来老实了许多,按说常人给射了一毒箭,又连着两天受了军棍,起码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但这家伙却是天赋异禀,那身子壮得象头牛,第二天晚上就能下床走动,第三天就开始训练了。

这些天的刘敬宣,显然肚子里存了一股子气,人狠话不多,不象刚来的时候那样咋咋呼呼了,但是越是沉默寡言的他,越是有一股子无形的力量,。

这些天来的行伍操练,队列演习,他一直不去理会孙无终,只是那眼神中几乎要喷出的怒火,却是让每个看到他双眼的人,都心惊胆战,即使是吃饭,他也是一个人拿了饭碗馒头在一边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进食,如同一只孤狼,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怎么想。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刘敬宣,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寿,你这股子气,要忍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你要把孙将军打一顿,才能出这口气?”

刘敬宣冷冷地回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寄奴,这些天我一直在背这七禁令五十四斩,不要逼我犯错误!”

刘裕摇了摇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的么,朋友之间,不应该有话就说吗?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股子气不出来,我真的怕你会出事!”

刘敬宣哈哈一笑:“寄奴,你把我当什么了?给打了两顿,受了两次暗算,就要对长官报复吗?那不过是匹夫所为!其实这几天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孙将军知道我的身份,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

刘裕笑道:“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又怎么会针对你呢?这不奇怪吗?”

刘敬宣摇了摇头:“他这是在磨炼我,哼,从小到大,我爹虽然对我的习武和兵法苛于要求,但一直由着我的性子,他要培养我的骄傲,培养我老子天下第一的这种性格。所以才进这北府军营的我,才会这么目空一切,才会这么狂妄!”

“但你那天说的话,我一直在反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越是张扬,别人就越是看我不顺眼,就算那些人不如我,他们也不会看得惯我这个人,寄奴,你对这些人是吁寒问暖,平等结交,我也想试着做到这样,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因为,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只愿意结交强者,不愿意去向弱者献媚!”

刘裕叹了口气:“能进飞豹营的,又有什么是弱者?别看他们现在不怎么样,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这些正规,系统的军事训练罢了,真的要是练了半年,上了战场,我敢说个个都是好汉,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刘敬宣冷笑道:“上了战场,又有几个能活下来的?寄奴啊,你还是不懂军队,只有强者,才能在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生存,弱者是无法活过对面敌人的马刀和弓箭的,不是我夸口,这个飞豹营第三幢第四小队,只怕真要上了战场,面对秦军,一年之后,能活下来的人,不会过十个!”

刘裕没有说话,他的眼中光芒闪闪,因为,他知道刘敬宣没有说错,古来征战几人回?幼年时他曾经见过北伐失利之后,京口几乎家家缟素的样子,那个惨景,失去亲人的哭声,是他童年最可怕的回忆。

刘敬宣叹了口气:“所以,所以我不敢跟他们建立太深的感情,因为,因为我怕我真的对他们动了情,以后万一他们死了,我会伤心,难过。小的时候我爹送给过我一匹小马,这匹小马陪我长大,在我十七岁那年,它得了一场病,没有救过来,我爹找了最好的兽医也是束手无策,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它的身边陪了它三天三夜,亲眼见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感觉,太糟糕了!”

说到这里,这条铁塔一样的壮汉,这个流血流汗也从没流过一滴眼泪的豪杰,眼眶中突然变得湿润了:“既然终归会有分别,那就不要一开始就有感情,这是我的想法。寄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希望,能跟我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做兄弟的,是强者,是永远不会让我有离别之伤的强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间结伴蹲茅坑

刘裕微微一笑:“那就让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吧,一起并肩杀敌,功成名就!”

刘敬宣突然笑了起来:“明天开始,就要进行格斗训练了,寄奴,你可得好好表现,我还是那句话,队长之职,我要定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好,我就等你来取,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正说话间,从营帐之中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二人停止了说话,看向了帐内,只见门幔一掀,魏咏之捂着肚子,就要往外走。

刘裕的眉头一皱:“兔子,怎么了?”

魏咏之的脸上一副给闷得通红的样子,急道:“奶奶的,晚上大概吃了个馊馒头,这会儿肚子有点不舒服,寄奴,我要拉屎。”

刘裕摇了摇头:“军中有规矩,夜间出恭,必须至少二人同去才可以,要不然,给值守巡逻军士碰到,以奸细论处。连我也救不了你啊。”22

军中有严格的夜间准则,以防奸细混入,刺探军情,先就是各营的巡逻,值守,都要有口令,这个口令每天一变,很多时候就是各营主将的名字,这是平时的训练营,还算好的,如果是战时,几乎每天各军都要移营换位,所以每天各个营地的主将名字都会更换,即使是前一天侥幸得到口令的敌军奸细,第二天再来也往往会答错口令,从而落网现形。

除此之外,夜间行动,不管是喝水还是拉屎,必须二人同去,古代的军中虽然没有后世的卫生防疫知识,但也知道人群混居,粪便是最大的传染源,因此对于厕所有严格的要求。

每到一地,行军扎营,每十人为一伙,五十人为一队,五口锅吃饭,也要在营帐周围五十步内,挖五个厕坑,出恭之时,就在这五个坑里拉屎撒尿,每隔一天,必须填平这五个坑,插上一根松枝为标记,另寻他处再挖五个丈余见方的厕坑,以此保证不至于在营帐周围滋生蚊蝇,传播疫病。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哎呀,忘了这一岔了,得,我回去叫顺之陪我去吧。”他说着,转身就要回帐。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顺之睡得正香,这些天大家练得都辛苦,能多睡会儿是一会儿,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军法也没说两人同去出恭的话,当值的军士不能去啊。”

魏咏之的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忘了这点,要是你们也内急的话,不也得进帐找一个人一起去,总不可能两个值守的家伙同时去拉屎吧。”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那早去早回吧,万一孙将军也来巡夜,看到有人不在,可能会有麻烦。”

刘裕点了点砂,把手中的长矛往地上一插,跟魏咏之就奔向了帐后的草丛之内,三转两转,就摸到了他们队所挖的那个厕坑。

一股子混合了馊面味道的恶臭味,扑鼻而来,刘裕的眉头一皱,捏着鼻子走了出来,对着拉下了裤子,已经蹲到坑边的魏咏之说道:“兔子,动作利索点。这阵子军粮是怎么回事,这么不新鲜,大家拉肚子的可不少。”

一泡屎巴巴落地的声音传来,魏咏之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声音从草丛中也传了过来:“肯定是刘穆之这死胖子在捣鬼,把好东西全偷吃了,留下些陈芝麻烂谷子给咱吃。不过,我们还算好,这些天总是有面食和馒头吃到,倒是你们这些南方土生土长的人,那叫一个难以下咽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些天的伙食确实让他很不习惯,他摇了摇头:“这还没北伐呢,为什么每天要吃这些馒头?总不至于大军中没有米粮了吧。”

魏咏之笑道:“大概是为了以后打仗准备吧,你是有所不知啊,到了两淮之地后,一过了彭城,那就是以吃面食为主了,我们原来在北方,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几顿稻米的,刚到京口的时候,还很不适应呢,也就是这回投军,才又吃到了家乡的馒头。”

刘裕心下黯然,南北之隔,绝不仅是一道大江的阻碍,两边的民情,习俗,饮食,都可谓天差地别。自己虽有从军建功,北伐中原,收复河山之志,但连北方的这些馒头面食都难以下咽,还谈什么北伐之事呢?一想到这里,他的一股英雄豪气,不免为之一沮。

魏咏之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了下来:“对了,寄奴,这个刘敬宣,你怎么看?他好像存着一股劲,想跟你争个高低呢。”

刘裕摇了摇头:“他应该是个高门子弟,起码也是个将门虎子,我不明白他为啥要跟我这个平头百姓争。就算争赢了,也不过是一个管五十个兵的队正罢了,他不会只有这点眼光吧。”

魏咏之摇了摇头:“不,寄奴,你不知道,你是三届京口的武魁,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这些天来,不止咱们飞豹营,就是别的各军,各营,都在传说你的厉害呢。那些各地流民帅带来的队伍里,也不乏健者,听说有些人都在暗中注视着你,想跟你比个高下呢?这刘敬宣,只不过是比他们更进一步,干脆直接调来飞豹营罢了。”

刘裕笑道:“阿寿也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他要跟我公开竞争,并不是什么坏事,有这么一个对手,也能激起我的斗志呢。”

魏咏之叹了口气:“可是这小子不太会做人,来的时候就牛逼哄哄的,这些天还是用鼻孔看着咱们,就是再有本事,我们也不会服他的。还是你刘大哥好,把我们真的当自家兄弟。你放心,明天开始格斗训练了,我们会帮你教训一下刘敬宣的。”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了一眼百步之外,还站在帐外值守的刘敬宣,低声道:“不要乱来,阿寿只是狂了一点,傲了一点,还是自家兄弟。不要伤了和气。”

魏咏之提着裤子从草丛中走了出来,一边用几片草叶擦着自己的手,一如刚才用这几片草叶擦自己的屁股一样(这个时代没有草纸,拉完屎后往往是用草叶子擦),一边笑道:“我们出手自会有分寸的,除了队长之位是非你莫属外,不是还有一个队副吗?阿寿想要当队长,得先问问我们让不让他当队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奔袭训练话短长

第二天,辰时。

北府军,飞豹营的营地里,一面小旗之下,用白色的灰粉划出了一条线,线后横七竖八地或躺或坐着几十个气喘吁吁,浑身大汗的新兵们,这是每天例行的晨练,三十里的武装奔袭,要跑到城北的邗沟大堤,再跑回营地,两个时辰内做到,过时间的,连早饭都没的吃。

刘裕已经啃完了自己手中的一个馒头,擦了擦嘴,一边的檀凭之一边喝着碗里的稀粥,一边摇着头:“刘大哥,你这么强壮有力,又能跑这么快,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小弟自认也是个飞毛腿了,怎么每次都要落后你一刻钟以上呢?”

刘裕微微一笑:“大概是我从小就要到山里讨生活,打柴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豺狼虎豹,所以为了逃命就练了脚力的原因吧。这也是我想当步兵而不是当骑兵的原因,要是大家都骑马,也显不出我跑的快了。”

向靖的大嗓门在一边嚷了起来:“这帮克扣军粮的混蛋,给的粥越来越少了,老子拿的这个馒头,还他娘的是臭的!”

坐在他对面的刘敬宣冷冷地说道:“是臭的么?那你若不要的话,给我吃好了,怎么样?”

向靖咽了一泡口水,飞快地把那吃剩的半个馒头塞进了嘴里,他可不想真的让刘敬宣把馒头给抢了。

刘敬宣没好气地踢了向靖一脚:“瞧你这点出息,这辈子也就配啃啃馒头了。”他说着,站起了身,走向了刘裕这里,“寄奴,一会儿就要练持槊格斗了,你准备好了吗?”

刘裕笑了笑,他知道刘敬宣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今天比往常跑的多了五里路,我看未必会持槊格斗。现在咱们的队形还没有练好,只怕还是会继续练阵法吧。”

一边的谢停风一下子来了劲头:“对啊,那个阵法我还是没走会,什么七步一停,前腿迈,后腿曲,一刺一步向前进。刘大哥,你怎么就会这些的呢?”

刘裕笑了笑:“我是京口人,来京口的人里很多都是从北方南下的流人,熟悉战阵之事,这种一步一刺是最基本的槊法,不光是我,象瓶子,兔子他们也都会。你们以前只会种地,不会这个很正常,但只要练上一阵子,都能学会的。”

刘敬宣不屑地摇了摇头:“你们也真是太笨了,这些行进,击刺之法,就是头猪,三天也应该会了,现在都练了一个多月啦,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打起仗来怎么办?更别说后面要练的轮转,换位了。这要真的上了战场,我们非得给你们坑死不成!”

谢停风的脸胀得通红,不满地说道:“俺们以前都是耕田的,哪会这些。你们从小就练这个,有啥好牛的,等我们学会了,不会比你差!”

刘敬宣摇了摇头:“但愿你们早点学会。不过,前天听孙将军身边的亲兵说,今天是要一对一地练刺槊之法,胜出的最后当队长。你们今天都把眼睛擦亮点,看看我阿寿是怎么当队长的。以后我当了队长,你们就别想再偷懒了。”

此话一出,一边正在喝水的魏顺之“噗”地一口,喝到嘴里的水全都喷了出来:“什么,要选队长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队长选拔之事,也只有刘裕,檀凭之和魏咏之等少数几人知道,全队的其他新兵,都还是第一次听说,所有人都一脸惊异地看着刘敬宣,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家伙虽然眼高于顶,自大无比,但还真不虚言撒谎。

刘敬宣得意地点头道:“这都不知道,还当什么兵啊。咱们这一队人,从来都没有个队长,这不正常。要是没有我呢,这个队长估计早就给寄奴了,但是有我在,孙将军也难以取舍,所以就定下了这么个击槊夺帅的办法,你们就看着我如何当上队长吧,哈哈哈哈。”

魏咏之冷笑道:“阿寿,别太得意了,你虽然功夫了得,但未必胜得了寄奴,这队长是谁,还真不好说呢。”

刘敬宣哈哈一笑:“寄奴虽然拳横腿霸,但毕竟跟我自幼习武不好比,要比拳脚力量,也许我未必能胜,但要是比这槊法嘛。”他笑着看向了刘裕,“那你们的刘大哥,恐怕是要败上一回啦。”

谢停风笑道:“真要比的话,我还是看好刘大哥,你看,今天到现在为止,刘大哥都没开口,他早就胸有成竹了。阿寿,你这人就是这么爱咋乎,才入队这些天,就吃了两次大亏啦,最好还是改改。”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冷笑道:“这次不一样,那是凭真功夫的,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我的实力啦!”

正说话间,突然军营之中鼓角之声大作,众人全都脸色一变,停止了斗嘴,从军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是紧急集合,全副武装的鼓声,甚至透出了几分肃杀之气,甚至是随时可能要作战了。

众人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再吃手中的饭食,纷纷套上了皮甲,戴上头盔,拿起放在身边的木棍,因为是训练,所以早晨的长途越野跑,大家都是用木棍代表长槊,棍头用布包着,平时亦可防止尖头伤人。

在孙无终和亲卫军士们的拳打脚踢鞭抽之下,一个多月来,已经把这帮平时闲散惯了的农家子弟,训练成了条件反射式的半机器人,大家很快就全副披挂,持槊扶刀而立,按着平时训练时的站位,迅地列成了五行横队,标杆一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22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混合着甲片撞击的声音,众人顺声看去,只见孙无终一身将袍札甲,盔缨如火,在十几个护卫亲兵的跟随之下,向这里走了过来,一路之上,也有列队完毕的其他小队,齐齐地喊着军中口号,孙无终只是稍一点头,便径直而过,也不多话。

走到刘裕这队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刘裕,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准备一下,马上开到营门口列队迎接贵人的检阅。刘裕,便宜你小子了,有人指名要看你。”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刘敬宣,“还有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弹指神通额起包

刘裕心中一动,暗道,什么贵人会来看我?难道是谢将军吗?自投军以来,每天只是跟孙无终打交道,谢玄从来没有出现过,但他作为一军主帅,特地来看一个小兵,合适吗?

刘敬宣倒是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上面来人的话,一定会来看我们这队的。孙将军,这些天我们队的训练明显比别人强,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22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走到了刘敬宣的面前,突然抬起手,食指中指一捏,再猛地一弹,“啪”地一声,刘敬宣的额头上一下子就隆起了一个姆指粗的包,红红的,直接让他看起来成了个独角兽。

这一下“弹指神通”,是孙无终的独门绝技,这些天来全队上下几乎没有人没吃到过这一招,就连刘裕也给弹过两次,刘敬宣就更不用说了,尽管他是如此的一条壮汉子,但给这么一弹,也是痛得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脑袋也不免为之一缩。他的手本能地捏成了拳头想要反击,但迅地恢复了理智,就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孙无终在刘敬宣的脑袋上弹了一个包,还不解气,又踢了他屁股一脚:“你这臭小子,瞎咧咧啥,本将可事先说好了,今天来的是贵客,还有女眷,他们是要给咱们出征壮行的。可千万要听纪律,服众指挥,多的话,一句也不许说,本将军丑话说在前面,今天谁要是惹事生非,丢了咱们飞豹营,丢了咱们北府军的脸,回来就卷铺盖滚蛋吧!”

刘敬宣吓得一个机灵,入营以来,还很少看到孙无终如此严肃过,他连忙站直了身子,大声道:“诺!”

刘裕的心中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只怕是上次孙无终护卫着的那两个世家小姐,她们这回是要跟着自己的父兄前来参观军营了,但孙无终却是第一次说了出征的事,这跟原来所说的训练六个月的计划不符,难不成是前方有什么战局的变化?

刘裕很想问明白孙无终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多嘴,而他身边的那些个兄弟听说今天能看到女人,一个个都两眼放光,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孙无终没好气地骂道:“投胎以来没见过女人吗?看看你们一个个象啥样。本将军再说一遍,七禁令五十四斩里的每一条,今天要是犯了,那就别怪本将军执法无情了,到时候,可不是弹一下就能混过去的!”

他说着,转身就走,路过檀凭之的时候,只见檀凭之全身运气,屏息凝视,在那里站得跟杆标枪一样,孙无终停下了脚步,咧嘴一笑:“檀凭之,站得挺…………”

檀凭之心中得意,正待大声应答时,突然只觉得肚子一疼,五脏六腑一下子就象移了位一样,说不出的难受,他一张嘴,“哇”地一声,把刚才吃的早饭全都吐了出来,连黄色的胆汗,混合了胃液,也被他大口地呕在了地上,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一股刺鼻的酸味。

孙无终摇了摇头,收回了刚才打在檀凭之软肋上的一拳:“早就跟你们说了,无论何时,都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即使是对上司和身边的人,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要不然,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他说着,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从檀凭之的身边走过,他的话随风飘了过来:“送檀凭之去看医士,今天营门列队,他就不用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飞豹营,辕门。

两根巨大的木柱,高达两丈有余,相隔一丈二尺,相对而立,构成了大营的入口辕柱,上面高高地飘扬着晋军的大旗,一头张牙舞爪,肋生双翅的豹子,在旗上随风而舞,透出一股子肃杀之气。

营门之内,列了四队军士,成相隔的两列纵队排开,从门外二十步,一直列到门内百步有余,二百名剽悍的军士,扶槊按刀,盔明甲亮,相对而立,腰杆挺得直直的,迎接着传说中贵客的到来。

刘裕与刘敬宣正好相对而立,阳光的照耀下,刘敬宣额头上给弹起的那个包已经肿得更大了,红红的,顶得他的头盔看起来也有些撑不住了,这让他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却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孙无终就站在刘裕的身边一点,他默默地按剑而立,一言不,二百多名壮士就这样无声地站立着,只有林间的鸟鸣之声,混合着大旗迎风舞动的声音,在这里回荡着。

一阵马车的铃声由远而近,伴随着飞快的马蹄声响,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沉声道:“来人,放拒马!”

刘裕的脸色一变:“放拒马?这?”

孙无终沉声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即使是天子驾临,也不能在营中驰马纵车,放拒马,拦住来人,本将军要让他们遵守军中纪律!”

刘裕点了点头,与刘敬宣,魏咏之等人飞奔而出,跑到了栅栏之后的辎重车附近,搬起了几块长约三尺,高达半身的实木拒马,这些东西是在战场上用来防敌军骑兵冲击的障碍物,可以说是步兵克制骑兵的关键战术道具,却没想到,今天居然用在了来营中访问的所谓贵客身上。

四五部拒马被刘裕等人横在了营门口,而列队的士兵也早已经在孙无终的指挥下退入了营内,哨楼之上排满了弓箭手,栅栏之后,槊手们持槊相对,这回他们举着的不再是包了布头的木棍,而是锋锐难当,闪着寒光的步槊,杀气腾腾,举而不。

一辆桦木马车,精致华丽,车厢的四角,挂着银制的风铃,一路奔来,叮当不断,架车的车夫,一鞭鞭地抽在四匹白色骏马的背上,这四匹高头骏马,奔蹄如飞,载着这辆豪华的马车,一路而来,远远落在后面的有三十余骑,个个披甲背弓,皆是健者。

一串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从车中传出:“呵呵呵呵,想不到这乘车飞驰,是这么有意思的事,不过,桓公子,能停一下下吗?我,我有点晕。”

第一百四十五章 香车美女入飞豹

孙无终的脸色微微一变,刘裕也听出来了,这声音很耳熟,居然是那个曾经鄙视过,侮辱过自己的婷云小姐的,而他看到驾车的一人,与平常车夫们那种缮丝衣服,青衣小帽的家丁仆役装扮不同,他穿着上好的黄色绸缎服,头顶以金丝缎子包裹着髻,神彩飞扬,面如冠玉,一看就是一个世家公子。

这辆马车,在离营门前十余步的地方,随着这赶车的公子一声长长的“吁”声,缓缓停了下来,一阵烟尘飞扬,等到散去之时,那公子已经跳下了车辕,搬了一张小凳,置于马车后的车厢之下,厢门打开,一阵香风扑面,却是两名体态婀娜,服饰华丽的高门贵女,翩然而下。

刘裕只看她们的身形,就知道正是那天林中所遇的二位高门贵女,一唤婷云,另一个叫妙音的。她们的衣着打扮,与那天一无二致,就连那从头到腰的幂离,也与那天一样。微风轻拂,掀起幂离的轻纱,那如水波般流转的双眼,却是若隐若现,说不出的美丽。

赶车的公子等二位贵女下车之后,微微一笑,走到车前,对着如临大敌的营门长长一揖及腰:“孙将军,晚辈一时唐突,犯了将军的虎威,罪过,罪过!”22

孙无终冷冷地说道:“若是别人不知军令,驾车直闯,倒也罢了,可是你桓玄桓公子却是将门之后,难道你不知道军营就是战场,是禁止任何人,哪怕是天子的车驾在这里横冲直撞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孙无终的话让他意识到,此人乃是荆州桓家的公子,只是桓家与江东的这些世家大族一向形同水火,荆扬两大藩镇的矛盾也贯穿东晋立国的始终,为何这桓公子,会和那两位高门贵女在一起呢?

那个叫婷云,身着碧衣,如同一朵盛开荷花的贵女勾了勾嘴角,说道:“孙叔,不是桓公子要硬闯军营的,是我想要桓公子轻车快马,好体验一下风驰电掣的感觉,你也知道,在家里,在城里,大人们是不让我们这样放飞自己的。”

妙音微微一笑,正要帮婷云开口,秀目流转间,突然看到了孙无终身边站着的刘裕,先是一愣,转而粉脸微微一红,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轻轻地摆弄起自己的裙角来。

刘裕却是没有注意到两个贵女,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这个桓公子的身上,不知为何,在这个人身上,他总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与从不同的气质,这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没有人给过他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气质,一时也说不上来,不仅与刘敬宣,檀凭之这些武夫兄弟们不一样,与刘穆之,徐羡之这些文人子弟也不同,甚至与谢玄那种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也不一样。

这个人谦和的外表之下,隐约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阴森气氛,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从他那嘴角边勾起的笑意,可以看出,刘裕的心中感觉并不太好,即使刘敬宣那样一来就吹牛逼,咋咋呼呼,要跟自己争队长,但他知道,刘敬宣这样的人,是可以当生死兄弟的,但这个桓公子,不知为何,给他的感觉却是一种让人难以透过气,也不能与之平等相交的压迫感。

这位桓公子,正是那日在京口出现过的桓玄,他对着孙无终笑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晚辈的错,毕竟赶车的是晚辈,孙将军如果要责罚的话,请按军令惩处,晚辈绝无二话。”

孙无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虽然纵车放马,但毕竟是在营门之外,若是在营中驾车乱跑,你这个车夫,本将军定然斩杀!但现在的话,本将军也无权处置于你。桓公子,今天你和二位小姐都是来劳军的贵客,入了军营之后,希望能严格遵守军中规则,不然的话,本将军也无情面可讲!”

桓玄点了点头,正色道:“自当从命!”他一回头,对着后面那几十名骑马的护卫沉声道:“全都下马步行入营,不得喧哗,有违军纪者,本公子绝不回护!”

所有的护卫齐声喝道:“诺!”然后纷纷翻身下马,两个护卫把这些马匹全部牵到一边看管,而其他的人则都站到了桓玄的身后。

孙无终点了点头,对着一边的刘裕说道:“刘军士,把拒马拿开,准备迎接贵客入营巡视。”

那刘婷云终于注意到了刘裕的存在,她也是先是稍稍一愣,转而不屑地歪了歪嘴:“哟,这人还真的从军报国了啊。”

刘裕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得蒙小姐的指点,男儿应该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现在的刘裕,已经不是那个京口讲武的魁,而是北府军飞豹营的普通军士,还请小姐多多指教。”

刘婷云给这不卑不亢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粉脸通红,而桓玄则对着刘裕微微一笑:“刘壮士,前日里你比武夺魁的时候,我正在一边亲眼目睹,拳横腿霸,京口刘大,果然名不虚传啊。”

刘裕那天比武之时并没有看到桓玄,甚至也不知道刘婷云和王妙音也在一边观看,他还以为这两个贵族小姐早就去了广陵呢,听到这话时,有些惊讶,转而疑道:“桓公子当日在京口?”

桓玄点了点头:“正是,我正要去义兴接任郡守之职,得去建康的吏部报道,听闻京口之地民风强悍,五月五日有讲武大会,所以正好借机一观。”

说到这里,他对着身后的两位佳人微微一笑:“说来也巧,当日不仅目睹了刘壮士的英雄气概,也得遇两位璧人,还结识了孙将军,可谓人之之幸事啊。”

刘裕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怪不得孙无终好像早就认识这桓玄,原来那天孙无终也带着两个小姐去看讲武大会了。

孙无终在一边开了口:“婷云,如果这回知道是你前来劳军,我是不会同意你来参观的。罢了,大战在即,还希望你能记得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你是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的,不是让大家都不痛快。”

刘婷云不满地勾了勾嘴角:“知道了,孙叔叔,我不跟这人一般见识了,您就让我们参观一下你那赫赫有名的飞豹军吧。”

孙无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北府军,飞豹营。里面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桓玄入营观演武

孙无终走在最前面,与桓玄并肩而行,而刘裕则稍落后两步,跟在两位世家贵女的身后,四五个扎着双鬟的婢女,提着香炉,拾着前面主子的裙摆,亦步亦趋,一行人就这样穿过了两行标枪也似直立,全副武装的将士们,而这些人的目光,也随着桓玄等人的移动,而一直跟随,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坚毅镇定的神色,军容严整,不动如山!

桓玄一边走,不边不停地点着头,笑道:“北府军虽然是新组建,但果然名不虚传,早就听说两淮一带的流民帅,个个手下都有一帮英雄好汉,先父当年出镇京口的时候,也一直说京口酒可饮,兵可用,以这些地方的兵源组建起来的军队,一定是所向无敌的铁军。”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刘裕一眼:“看看刘壮士这样的人也来从军,就知道此言非虚了。对了,不知道刘壮士现在军中担任何职呢?”

刘裕平静地回道:“我们现在正是在新兵训练期,还未授予军职,卑职不才,临时给授予了伍长之职,协助官长进行管理。”

刘婷云冷笑道:“我还以为刘里正一旦从军,那起码能当个幢主呢,那天给你打的那个什么刁球,不就是幢主吗?你既然比他厉害,怎么连个幢主都做不到呢?”说到这里,她笑着向孙无终说道:“孙叔叔,你们是不是埋没人才了啊?还是说,这军中有不少比这刘里正更强的?”

孙无终摇了摇头:“婷云,军中不要乱说话,这桓公子刚才已经问过了,刘伍长也回答过,现在是新兵训练期,暂时不授军职的,这个伍长,也只是临时授予代管的。等到训练结束时,至少他们这一队人,是要选个队正出来的。”

王妙音的秀目流转,不经意地扫过了身边的刘裕一眼:“难道以刘裕之能,也只能最多当一个队正吗?刘姐姐刚才说的不错,那刁球还不如刘裕呢,不也是身居幢主吗?”

孙无终笑道:“不是这样说的,刁球虽然输给刘裕,但他以往剿匪平叛,立过不少战功,那个幢主也是靠军功升上去的。这点,我想皇甫护卫和吴护卫应该很清楚吧。”

跟在桓玄身后的两个熊罴一样的壮汉,正是那天出现在京口的皇甫敷与吴甫之,这二人今天也跟着桓玄一起入了军营,所过之处,都是不停地打量着这些飞豹军士的身形,尤其是看这些人的胳膊与腰,一路走来,不时地暗中点头。

听到孙无终的话后,皇甫敷笑道:“不错,军队有军队的规矩,无功不赏,有过必罚,铁一样的纪律,才能出天下强兵,才能与北方的胡虏军队一争短长。王小姐,刘裕就是再有本事,也得立了功后,才能升官,不然,按大晋军律,新兵训练后,最多也就是队正,可管五十人。”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即使隔着幂离,也能看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就希望刘壮士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早点升迁吧。”

刘婷云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为什么这些军士们都是站成五排呢,而且刚才这个刘裕说什么他现在当伍长,管五个人,怎么不是管三个,或者七个人呢?”

刘裕平静地回道:“刘小姐,这是军中的一向规矩,五人为伍,十夫一伙,五伙一队,十队一幢,三幢一军,这些是大晋的基本军制。”

王妙音微微一笑:“那为什么要五人为伍呢?小女虽然知道这个规则,但一直不知其原因,还请刘伍长释疑。”

刘裕点了点头:“因为自古以来,大凡征兵士,往往是直接从百姓平民之中征,自汉以降,五户一保,若是国家遇战事,需要每户出丁,这就需要五户的保长,带头负责每户的丁壮从军,而这个保长,就自然地成为军中的伍长了。”

王妙音点了点头,幂离之后,星眸闪闪:“原来如此,那刘伍长带的,就是你们京口的老乡,正好五户一保了?”

刘裕摇了摇头:“不,这回北府军是募兵,与平时的征兵不一样,我们都是自愿投军,并不受那种五户一保的限制,但军中的制度,还是按平时征兵时的五户一保,十丁一伙,五伙一队来安排的。因为,这已经是我大晋的基本作战单位了。”

刘婷云对这些军中的规则,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趣,她从袖中掏出一方秀帕,伸进幂离之中,擦了擦脸,嘴里说道:“这天热死了,妙音妹子,我看你们也别说个没完了,早点安排些有意思的演练,让我们也开开眼吧。”

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婷云,你今天来这里是想干什么的?”

刘婷云笑道:“桓公子说了,今天来军营,除了看到军中的情况外,还可以看到军士们的操练,演武。那天刘伍长是跟人擂台上一对一地打斗,这回能有几百人在这里列阵而打,不是更有意思吗?”

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可是本将军接到的任务,只是安排你们来参观军营,并没有要安排演习啊,而且,他们都是刚刚投军的新兵,训练不过两个月不到,还未熟习战阵之事,只怕未必能让大家满意吧。”

桓玄淡然道:“孙将军,这么说来,你的部下,还没有作好上战场的准备了?”

孙无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桓公子此言何意?我的部下,随时可以投入战场作战,就是刘裕他们这些新兵,也已经掌握了战阵之法,完全可以打。”22

桓玄点了点头:“想必孙将军也知道,秦虏已经大举南下,攻我襄阳,荆湘一带,大战一触即,而这东线扬州,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也许随时就会有战事爆,你的部下,随时可能开赴战场,我们这回奉了朝廷之令前来劳军,一来是鼓舞士气,二来也是要为朝廷检验军队的战备情况,以决定用哪支部队战!”

孙无终咬了咬牙:“既然桓公子这样说,那就没什么好讲的了,请各位上讲武台一观,我这就安排两队新兵操练战阵!”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要的是,实兵演练!让两队人放开了,真打!”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沙场点兵排槊刺

孙无终对着身边的一个副将吩咐了几句,此人点了点头,拿起了两面令旗,沉声道:“第四小队听令,各自分开,准备演练,刘裕,刘敬宣各带半队,排槊刺击,时间,二刻钟,最后站立者为胜!”说到这里,他低头对身边的传令兵小声道,“让檀凭之也过来。”

刘裕与刘敬宣对视一眼,这个排槊刺击是要大家都用真实的步槊,去掉槊头包上布裹,沾上白灰,然后两队相列,就跟战场上一样,列阵而刺,以军中的演习规则,若是身上沾了三处白色灰记,也就是说给对手刺中三次以上,则判定为失去战斗力,需要退出演练。

以前大家的格斗对刺,只是一对一地这种较量,还从没有过列阵而战的演习,今天,孙无终在桓玄等人面前,下了这样的命令,那显然是要大家拿出所有的本事,按实战的要求来进行演练了。

刘婷云格格娇笑,不停地拍着手:“好啊好啊,太好玩了,这真的就跟打仗一样呢。妙音,你说,这回谁能赢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不好说啊,两边都是精锐之士,看起来胜负难料,也许,要看运气吧。”说到这里,她的秀眉微微一蹙,转向了桓玄:“桓公子,刘伍长他们都是新兵,可能这战阵之事还没有演练纯熟,真要演练,只怕不太好吧。还是让已经训练了长时间的老兵来演练,会不会更好些?”

桓玄摇了摇头:“王小姐,这北府军全军都是新募的各地壮士,并没有什么老兵,再说时间不等人,如果秦虏明天就南侵,难道我们能说,军队还没有训练好,要等等再打吗?会稽王让我等前来劳军,不就是要看看现在北府军的真实战备水平吗?”

王妙音朱唇微抿,似还有话说,站在一边的刘敬宣突然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桓公子说得对,要是明天就打仗,那我们明天就要上战场,请桓公子,两位小姐放心,我们随时作好了为国征战的准备!”

桓玄哈哈一笑,看向了刘敬宣:“果然是条壮士啊,不愧是将门虎子,敬宣,你…………”

孙无终突然咳嗽了两声,桓玄一下子意识了过来,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军中,私谊以后再叙,刘敬宣,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刘裕的心中一阵疑惑,一边从医士营偷跑过来的檀凭之小声道:“这刘敬宣是何来路,怎么连这个桓公子都认识他?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啊,也难怪这么嚣张。”

刘裕微微一笑,低声回道:“他不是来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官家子弟,但就是要靠本事来争取队正嘛。象他这样的很难得了,我想,阿寿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公开他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孙无终似乎也听到了后面的人对刘敬宣身份的议论,他的脸色一沉,大声道:“没听到本将军的军令吗,分为两队,排槊演练,现在!”

刘裕与刘敬宣互相点了点头,各自往一边走去,这些天来,隐约之间已经形成了刘裕和刘敬宣的两个带头大哥,全队的新兵也是分为两拨,分别在两人的带领下每天操练,较劲和竞争,也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看着二人各自转向一边,所有人都按着平时的分队,各自站到了刘裕和刘敬宣的身后,而其他队的军士与闲杂人等,则各自散开,很快,这面大旗之下的校场之上,只剩下了第四小队的四十八名军士。

刘裕的身后站了二十三个人,魏咏之,魏顺之,檀凭之,虞丘进等人都在他的一边,而刘敬宣的身后,孙处,向靖,谢停风等人也是站成了一排。辎重营的辅兵们匆匆地跑进跑出,把一杆杆包了槊头,沾了白色灰粉的一丈四尺长(四点二米)的步槊,到了每个人的手中,拿到槊的人,一个个扶槊而立,一边套上皮甲,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个小铁块,系在槊尾。

刘婷云睁大了眼睛,这会儿她们已经和桓玄一起,坐在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处高地上的凉棚之内,在这个位置,下面的举动一览无余,她一边吃着一片西瓜,一边对边上的桓玄奇道:“这步槊怎么这么长啊,还有,他们为何要在槊尾挂小铜块呢?”22

桓玄微微一笑:“步槊是用上好的榆木或者乔木所打制,第一作用是在战场上顶住对方步骑兵的突击,尤其是骑兵,刘小姐,要知道北虏的骑兵众多,冲起来度快,力量大,往往一下子能把人撞飞出去十几步呢,排成密集队列的整队士兵,有可能都会给一下子冲倒五六列,甚至是十几列,这就是我们大晋的步兵,打北方铁骑吃力的原因。”

王妙音的眼中光波流转:“是啊,在南方江河纵横之处,北方骑兵难以挥,但一旦到北方平原,铁骑就是无敌的存在了,我大晋几次北伐,都是因为在平原上打不过骑兵而失败的,这一丈四尺的步槊,就是为了对付骑兵而专门制作的吧。”

桓玄的眼中光芒闪闪,语调也变得沉重起来:“说起这事,我桓家其实最有言权,先父大人三次北伐,除去第一次消灭了割据巴蜀的成汉国外,后面两次一次在关中,一次在黄河边上的枋头,都是无法战胜对方的精锐骑兵,防不住他们的突击,而功亏一篑的,他老人家回来之后,就改进兵器,制作了这些长步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以步克骑!孙将军,我没说错吧。”

孙无终点了点头:“不错,这些长槊是当年宣武公和令叔在先后出镇京口时下令制作的,这十几年来,我们已经把这槊法和阵列演练纯熟了。”

刘婷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么长的槊,用来顶骑兵的冲击,这个我明白了,但槊尾加上铜块,是什么意思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姐姐可曾见过乡间农人挑扁担?这些木头竹担也有重量,要想两边平稳,只有居中拿取才行,但军士们持槊,是只持一头,那前端就会因为重量而下垂,无法击刺,只有象这样在槊尾加个小铜块,才能配平两边的重量,如此一来,前方的槊尖,才可平直啊。你看,就象刘裕现在举的这样。”

她春葱般的素指一指站在东边队列最前,横槊前举,不动如山的刘裕,秋风吹拂着他那张岩石般坚毅的脸,更显男儿的豪情,配合着他气势十足的大吼:“北府军飞豹营第四小队左队,呜呼!”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战阵怒吼壮胆色

刘敬宣也不甘示弱,跟着大吼道:“呜呼,呜呼!”

随着两个队长的战吼之声,后面的军士们列成了一排,全都端平了长槊,大声吼起:“呜呼,呜呼!”一边吼着,一边列起整齐的队列,向前行进。

桓玄轻轻地点着头,对着一边的孙无终笑道:“孙将军,你们北府军的呼喝之声,都是这种呜呼呜呼吗?”

孙无终正色道:“不错,这是十余年前我等从军时就规定的步军操守,乡间农人,并不知道太多的言辞修饰,但一命呜呼还是知道的,这样大叫,就是让敌军一命呜呼,同时以壮声色。”

随着孙无终的话,两队已经开始接近,两队后面各放着十余面大鼓,赤膊上阵的擂鼓力士,正挥汗如雨,捶起响鼓,随着震天的鼓声,这“呜呼”之声,仍然是清晰可闻,单调、重复,给人一种难言的压抑与强迫感,即使是在离了百步之远的这个小棚子里,众人的耳边回荡着的,仍然是这个声音。

刘婷云已经吃不下手中的西瓜了,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幂离之下的花容已经变得一片苍白:“这,这真的吓死人了,还好我不是他们对面的对手,要不然,直接就要掉头跑了,太压抑了,太压抑了!”

王妙音的呼吸也变得很沉重,她毕竟是女子,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样的战阵一样的表演,她的喉咙动了动,勉强挤出几句话:“想不到,想不到这真正的战阵,是这样的啊,残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桓玄的神色仍然如常,他扭头看了一眼在一边站着,沉默无语的吴甫之,说道:“吴护卫,以你看来,这些兵怎么样?”

吴甫之看了一眼在一边的孙无终,笑道:“孙将军真的是了得,两个月不到,就能把这些未经训练的新兵,练到如此程度,他们的喊杀之声,已经能盖过鼓声,在战场之上,也能威慑敌胆,端地是了得!”

皇甫敷勾了勾嘴角,说道:“那是因为这些新兵的素质远远强过一般的军士,只要稍加训练,即可成为精兵锐卒,不过我真正在意的,还是他们行进的步伐。”

众人循声看去,刘婷云突然双眼一亮:“是的呀,他们每走七步,就会停一步,这又是为什么?”

皇甫敷正色道:“这是从周武王开始的队列法则了,士兵的个头不一,腿的长度不一,迈出去的步子长度也不可能完全一致,他们每步都是踩着鼓点在前进,但是走出七步之后,有时候就会全排军士相差有半步到一步之多,这就需要重新整队,列成一条直线才可。”

刘婷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忽然又是眉头轻锁:“为什么一定要一条直线呢,这样走几步一停,影响前进的度啊,就算有人突出前面,难道就不能作战了吗?还有,刘裕和刘敬宣不是各自站在队外吗,他们为什么不跟其他的军士站在一起?”

皇甫敷微微一笑:“之所以要列阵而战,而不是单打独斗,就是为了要保持阵型,阵型是作战时最重要的东西,胜过个体,一个人武功再高,力气再大,面对十几根,几十根的长槊穿刺,也是无法招架的。更不要说,天上还会有大量的弓箭袭击,这需要同伴举盾来挡,今天他们只是小队演练,还没有变成大队作战,所以这防箭,射箭无法表现,真要到了战场上,不会就这么一排人的。”

桓玄点了点头:“皇甫护卫所言极是,战场之上,最重要的就是纪律和阵型,要让一队人,一幢人,一军人做同样的动作,每个人都要守住自己的位置,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如果有人突出阵列,那就会影响到整个队形的完整,这个人就会面对敌军的集中攻击,而他一个人顶在前面,也会挡住本方同伴的攻击线路,是兵家大忌,所以,这种排槊阵列,必须要保持齐头并进。”22

王妙音一直若有所思,听到这里,突然说道:“那在前排的战士,总会有被击中,倒下的,就算保持齐头并进,也会有伤亡,阵型也会有缺口,那怎么办呢?”

孙无终笑道:“这就需要轮换了,就象现在这样!”

他的话音未落,刘裕突然吼叫起来:“左队,两排横列,迎敌!”

一阵高亢的“呜呼”之声,刘裕这边的队列,马上就起了变化,站在第一位的檀凭之继续向前,而他身边的魏咏之则原地踏步,每隔一人,就是如此,于是刚才还成一列的二十三人横排,一下子就分成了两排,十二人一排,第二排十一人,第二排战士手中的长槊,架在前排同伴的肩头,或者是从其身侧伸出,原本齐头并进的二十多根长槊,顿时就变得错落有致了。

刘敬宣那里也几乎下了同样的命令,原本相隔百步的两队战士,已经接近到十步之内,刘裕和刘敬宣几乎同时闪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间,补上了中央空出的一个人的位置,他们的长槊,变得和身边同伴的一样齐平,白粉闪闪的槊头,直指对方的前排阵列!

桓玄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两队已经接近,随着刘裕和刘敬宣的同时怒吼,第一排的战士突然冲了起来,十余条长槊,如同十余条翻江捣海的蛟龙,直向对方的密集阵型冲去。

刘裕突然眼中神芒一闪,一声虎吼,一个人冲出半步,顶到了队伍的前面,他左一拨,右一扫,就把刺向他的四杆长槊生生拨开,还带得刺他的那几名对方军士,下盘虚浮,几乎站立不稳,而他的嘴里,则是音调一变:“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桓玄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孙无终:“孙将军,晚辈不记得先父当年下过这样的口号啊,这难道是你们新的明?还有,叫这些数字,有何含意?”

孙无终淡然一笑:“这是刘裕自己想出来的,大家觉得很带劲,就一起叫了,意思是你是我儿,我是你爸爸!”

桓玄顿时脸色微微一红,喃喃自语:“粗俗!”

随着这句话音未落,全场响成一片:“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第一百四十九章 比武夺队分高下

刘婷云冷笑道:“不是说要站成一线来击刺,不能影响阵型的吗?但现在刘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跳出来了呢?这犯规了吧。”

孙无终摇了摇头:“不,婷云,军中有句话,叫将者军之胆,十万大军出五百锐士,就是说在打仗时,是需要有特别悍勇的家伙,身先士卒顶在前面的,象刘裕这样,如果能有效地保护自己,同时吸引对方的击刺,又不影响本方的攻击,那就是可以的。当然,这对他的风险比较大,但艺高人胆大,他有这个信心,而且…………”

说到这里,王妙音微微一笑:“看起来他也有这个能力!”

刘裕嘴里一直不停地在嚷着:“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他的每一声,他身后的同伴们就会刺出一槊,两边的几十根长槊在互相刺击,拨打着,每个人都想在刺中对手的同时,闪开或者是拨开对手的攻击,靠了刘裕这样一个人顶在前面,有七八杆长槊都往刘裕身上招呼,而其他人的压力,则减轻了许多,魏咏之和檀凭之几乎也是舞槊如风,都不用再拨打击向自己的几槊,直接向着对方的阵型一顿猛刺。

只一会儿的功夫,刘敬宣这里的右队,就有七八个人被刺中,前胸和大腿之上,染上了一两处白色粉末,更是有两个倒霉鬼,直接身上被刺中三次,三大团醒目的白粉,格外地刺眼,而这两个家伙,只能不甘地扔下手中的长槊,向后退出演练。

反观刘裕这边,却是只有四个人身上有一处白粉,魏顺之的身上有两处白团,却很快被后排的同伴给换了下去,刘裕一个人顶在前面,手中的长槊却是如风车般地挥舞,挑,拨,勾,抹,所有想要刺他的长槊,都难进他的两尺之内,而他的槊头的白粉,随着剧烈的挥舞,甚至在对方的阵形之前,形成了一片不小的白雾,把不少对方军士的视线都给糊住了。

刘敬宣一声大吼,一槊刺出,对面的魏咏之的大腿之上,顿时就开了一朵白花,刘敬宣哈哈一笑,正待再刺,斜里却是闪过一根长槊,直击中他的槊杆,他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槊杆而来,槊尾的那个铜块顿时就一阵剧烈的摇摆,几乎要飞了起来,刘敬宣连忙扎了一个马步,双手一加力,两臂的肌肉高高隆起,这才稳住了刚才给这一刺带得有些浮动的身形。

刘敬宣怒骂道:“好你个刘寄奴,看槊!”

他这一下也不去刺魏咏之了,直接就奔着刚才斜里刺他的刘裕而去,而趁着这一当口,魏咏之连忙后撤二步,被后排的虞丘进给轮换,转到后排之后,他看着腿上新增的这块白斑,又看着右臂之上的一块白圈,长舒一口气,自语道:“好险,若非刘大哥,这下就要退出啦!”

刘裕哈哈一笑,槊杆一拨一振,槊头与刘敬宣的长槊槊头顿时击到了一起,“呯”地一声,白色粉末四处挥溅,几乎象是在空中炸开了锅,被西风一吹,整个飘向了刘敬宣那一队的方向,即使是刘敬宣本人,也是给这阵粉尘迷得睁不开双眼,只能步步后退。

刘裕双眼圆睁,大吼道:“就是现在,攻!”

随着他的这句吼声,刘裕如猛虎出山,当先而出,双手一抖,槊头猛地一振,“噗”地一声,就刺中了对面向靖的左小腿,向靖“哎哟”一声,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倒到了地上,刘裕的手一刻不停,直接槊头连点两下,在向靖的左臂和右胸之上,各自点了两下,三朵白花花的大斑,让向靖顿时跟卸了气的皮球似地,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刘敬宣一看身边最得力的帮手铁牛给刺倒退赛,心中一惊,也不顾后退了,连忙向前一跃,直接刺向了刘裕,刘裕虎吼一声:“来得好!”他也不闪不避,槊头直接横扫,连刘敬宣刺来的这一槊也不拨了,当着刘敬宣的胸口,就是一槊。

“噗”“噗”两声,在刘敬宣刺中刘裕的同时,他的胸口也被这一槊重重击中,这一下两人用了大力,各自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晃动,几乎要喷出血来,但靠着人的武功,还是直接站住了,刘敬宣双眼通红,大吼道:“倒下!”

他也不管不顾,长槊甚至不及撤回,直接就点向了刘裕的左大腿,刘裕豪气干云地大吼道:“谁先倒!”几乎是同时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的大腿之中,各自开了一朵白花,铁塔般的身形,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立。

刘敬宣向前跨了一大步,大吼道:“一起退赛吧!”他心中早已经被战斗之火所引燃,眼中的对手,只剩刘裕一个了,满脑子想的就是击倒刘裕,哪怕自己也退赛!

刘裕突然咧嘴一笑:“等的就是你这样!”

他说着,突然弃了手中的长槊,双手猛地一握,抓住了刘敬宣的槊杆,白粉四溢的槊头,离着刘裕的前胸不到五寸,却是再难进一步。

刘敬宣万万没想到刘裕居然会弃槊抓槊,这一楞神之间,只觉得胸口和四肢一阵剧痛,却是起码有七八枝来自刘裕身后同伴的长槊,刺中了他的身体,顿时,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团浓浓的白雾之中,看不清身形了。

刘裕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了丢掉的长槊,对着站在对面呆若木鸡的刘敬宣摇了摇头:“打仗,靠的是集体,不是个人,阿寿,希望你以后明白这点!”

刘裕说完之后,对着身后的同伴们一声长啸:“弟兄们,跟我冲,追杀逃敌啊!”

一阵欢呼声震天动地,刘裕和身后的队友们全都散开了阵形,直接向着对面还在不停后退的敌兵们冲去,一阵闷哼声与惨叫声响过,右队的所有军士身上都有至少三处以上的白粉,垂头丧气地蹲坐在原地,而刘裕这边的军士们,则全都开怀大笑,把刘裕围在中间,挥拳跺脚,齐声大笑:“寄奴,寄奴,寄奴!”

孙无终的嘴角勾了勾,对着身边的副将低声道:“让刘裕当队正。”

几声轻轻的拍掌之声在孙无终的身后响起,他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后方,只见谢玄一身护卫打扮,从桓玄身后的护卫群中走出,而刘牢之,则站在他的身边,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叫刘裕来,本帅要见他,单独。”

第一百五十章 谢玄小岗布悬赏

一个时辰之后,刘裕还是刚才的那身军装,大腿之上和右胸处的两处白色粉团,如同两朵绽放了的花朵,格外地显眼,而谢玄则换了一身将袍大铠,二人并肩站在飞豹营外的一处小丘之上,远处是三十多名护卫,在刘牢之的带领下,隔了四五十步的距离散开,以保证二人安全的同时,不至于听到谈话的内容。

谢玄的目光看向了远方,桓玄一行的马车正沿着来时的大道离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两个月,你进步太大了。”

刘裕微微一笑:“既然从军报国,就得练出个样子出来,谢将军,您救了我全家,我刘裕从军报国,也是为了向您报恩。”

谢玄点了点头:“好了,这些就不要多说了,既然你不肯让家人来广陵,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在京口保护你母亲和弟弟了,这点你可以放心,刁逵兄弟也已经离任去了广州,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对你家人不利。”

刘裕点了点头:“多谢将军费心。只是今天来的那二位世家小姐,我曾经在京口见过,他们是您的亲属吗?”

谢玄微微一笑:“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这二人跟我们谢家的关系都非同一般,那刘婷云是当朝尚书左仆射,西朝名臣刘乔之孙刘耽的女儿。刘仆射与家伯父,谢相公是多年的老友,婷云也跟我们谢家的女儿一样。”

“至于王妙音,那更是半个谢家人了,他的父亲是琅玡王氏,右军将军,书法大师王羲子的次子王凝之,而母亲则是我的姐姐谢道韫。算起来,就是我的外甥女啊。”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居然王小姐是这样的身份。”他这一下着实吃惊不小,没有料到,这二个世家女子,竟然是顶级豪门之女,那刘婷云的家世虽然显赫,但也只能算是二流家族,可是王妙音却是琅玡王氏和陈郡谢氏这两大级门阀的联姻产物,只怕连皇家公主,也未必有她身份尊贵呢。

谢玄点了点头:“小裕啊,你可知为何这回我要他们前来劳军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按说军营之中,充满了阳刚之气,女子性阴柔,与这股阳刚之气不符合,即使是吴子兵法也是要把壮男和女子分处的,所以今天谢将军的举动,我实在不明白。”

谢玄叹了口气:“这是会稽王的意思,其实真正要来视察军营的,不是这两个世家小姐,而是桓玄。但他不想一个人来,所以假托了这两位世家贵女的名义,以劳军的借口前来,其实,是想看看我们北府军的虚实。”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将军,荆州桓氏,已经在当地经营数十年,荆州也几乎成为大晋之内的独立王国,自大晋开国以来,荆州兵马几次攻入建康,擅行废立之事,这些是人所共知的,但现在大敌当前,难道桓玄还是不忘了入主中央吗?”

谢玄摇了摇头:“未必是这样。桓家其实一直对京口之地垂涎三尺,毕竟这里云集了最多的北方流民,这些人的战斗力,远非其他地方的普通民众可比,当年桓温控制朝政之时,就想掌握京口,这点甚至过了他想要篡权夺位的野心。若非当年家伯父与王家联手抵制,只怕我大晋早已经改朝换代,姓了桓啦。”

刘裕叹了口气:“但桓温毕竟没有成功,生生地给磨死了,他死之前,也以国事为重,跟王家,谢家这样的大世家和解,避免了内战。只是现在大敌当前,桓玄反而要来监视北府军,这又是何用意?”

谢玄微微一笑:“小裕啊,你现在只是北府军中一个普通的军士,这些上层的事情,暂时就不要多问了。今天我改装前来,一是看看桓玄有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二是想看看你的进步。你没有让我失望,果然是智勇双全,敬宣也给你完全比下去了啊。”

刘裕笑道:“我就知道阿寿一定是谢将军特意安排过来的。早就觉得阿寿的眉眼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刚才一看到刘将军,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应该是刘牢之将军的儿子吧。”

谢玄笑着点了点头:“敬宣这小子,勇武过人,但是为人单纯直爽,我一直担心他会在这里忍不住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这回能守口如瓶。不错,他就是刘牢之的长子,刘将军对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想让他在北府军中出人头地,但这小子听说了你以后,就非要过来跟你比个高下,看起来,还是你胜了啊。”

刘裕摇了摇头:“阿寿是非常好的人,跟他也没必要争个高下的,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出力,有这样的竞争对手,也是一世的朋友,这样挺好。今天这一战,我胜得侥幸,若不是风向突变,只怕…………”

谢玄笑道:“要的就是这个,小裕啊,战场之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作为指挥官,就得把握住那一瞬间的机会,你正好抓住了风向利于本方时起了突击,对刘敬宣更是先激起他的怒气,让其失去理智,孤身与你单挑,再靠了同伴的帮忙,一举将之击败,可以说,你已经有一个优秀的一线指挥官的水平了。以我现在看来,你可以当幢主了。”

刘裕心中窃喜,可是脸上却装着很平静的样子,摇了摇头:“幢主是需要军功才能取得的,我现在寸功未立,只怕难以服众,也不符合大晋的军律。”

谢玄转过了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大战将至,我需要我的军队有合适的人指挥,而不是拘泥于平时的升迁制度。我是北府军主帅,可以破格提拔军主以下的任何军职。不过,小裕,在我提拔你为幢主之前,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刘裕的双眼一亮,奇道:“什么事?请玄帅吩咐。”

谢玄笑道:“上次你不是想杀了刁氏兄弟后逃亡到淮北河南一带的丁零人翟部落吗?这回我派你去,跟一个人接头,办成此事,你就是幢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林火堆话丁零

傍晚,广陵城北。

离城十五里的一处小林之中,三个农人打扮的人,一身短打扮,行色匆匆,尽管他们衣着普通,但是那魁梧的身材,一看便知并非常人,可不正是刘裕,魏咏之和檀凭之?

走在最前面的刘裕停下了脚步,太阳已经西沉,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刘裕看着跳下地平线的最后一点残阳,叹了口气:“出来得不是时候,看来今天晚上只有露宿荒野了。”

檀凭之从怀里摸出了两个火折子,递给了刘裕和魏咏之,笑道:“寄奴啊,你究竟用了什么本事,能让孙将军同意让咱们去翟部一趟?他看起来并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魏咏之摇了摇头:“不,这恐怕不会是孙将军的意思,寄奴啊,你今天给叫走,究竟见了什么人呀?”

刘裕并没有把与谢玄会面的事情告诉这两个兄弟,毕竟这是军事机密,此行的任务,也是需要严格保密的,若不是因为这两人去过翟部,对于那里的地形,人脉都有所了解,他这回甚至不会带上两个兄弟前往,毕竟这回的接头,吉凶难料,也并不是在大晋的地界之上,一切皆有可能。

刘裕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好了,这回是军事机密,隐秘行动,我也不好向你们多说什么,咱们还是先露宿吧,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他说着,走向了林中的一片空地,盘膝而坐,远处一里多的地方,正是河堤,邗沟之水,正由南往北,向着北方静静地流淌,往日里舟来帆往的运河之上,已经看不到两条船,就连平时热闹的纤夫们的号子声,也听不见了。

檀凭之抱起了一堆枯枝,扔在了空地中央,魏咏之掏出怀中的火石,只一摩擦,这个火堆就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三人成品字形,绕火而坐,各自拿出包裹里的干粮,一边就着竹筒里的水喝,一边啃起了白面馍。

刘裕摇了摇头,看着手中啃了半个的馍,叹道:“这北方的面食,我还是吃不习惯,要是以后去了北方,还不知道如何才能适应啊。”

魏咏之笑道:“呆久了自然会习惯,就象我们,初来京口时也吃不惯江南的稻米,鱼干,但现在不也是适应了?反倒是投军之后,改回原来的北方面食,还要适应了好几天呢。”

檀凭之看着刘裕,正色道:“寄奴啊,这回你刚刚胜了刘敬宣,而孙将军也宣布让你来当队长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咱们要去丁零翟部?是不是跟秦军南下,有什么联系?你说这是军事机密,但稍微露点风,总没问题吧。是不是咱们要拉拢丁零翟部,以为援手?”

刘裕看着檀凭之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期待,魏咏之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咱们都是过了命的交情,现在出了军营,我也不瞒你们,这回去翟部,咱们是要跟人接头的,给咱们下这个命令的,不是孙将军,而是玄帅!”

魏咏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只是玄帅可真是神出鬼没的,我今天可没看到他人呢。”

刘裕微微一笑:“他今天乔装改扮,混在桓玄的护卫之中,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北方的秦虏已经开始攻打襄阳,而荆州刺史桓冲,也率十万大军北上迎击,只怕我们这里,也很快要开战了,秦国那里,玄帅好像有些关系,这回咱们要做的,就是到翟部和玄帅的朋友接头。”

檀凭之咬了咬牙:“翟部可从不欢迎其他人到他们的地盘上,除非这个人跟翟部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当年我们是给追杀,逃难才到的翟部,他们击败了追兵,本想留下我们成为族人,后来我们坚持要走,翟部的大头领翟真,跟我比箭输了,才放了我们一马。”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翟部留下你们,也是看中了你们武功高强,对他们有用?”

魏咏之叹道:“是的,如果没本事的人,就会给他们掠为奴隶。尽管这些丁零人进入中原已经有几十年,但还是草原之上弱肉强食的那一套。而且他们不怎么事生产,每个月都要结伙出去打劫,回来之后,按战功分配战利品。可以说,那就是一个异族的强盗窝,我们并不喜欢,所以才要离开。”

刘裕笑道:“敢来这个强盗窝的,也不会是善茬,大概也正是看中了翟部这种特殊性,那人才敢到这地方交易。不过,这回玄帅特地嘱咐,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实在有危险,才去找翟部的头人寻求帮助,到时候就要靠你们了。”

檀凭之笑道:“只是这回咱们空手而来,只怕翟真也并不高兴,上次为了离开,咱们几乎是把所有的家当都留了下来,这些丁零人很贪财,没好处的事情绝不会干。寄奴,这回你带了买路钱没有?”

刘裕微微一愣:“买路钱?玄帅没给我啊。”

檀凭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没有买路钱啊,那这回要惨了。翟部可是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两手空空,想要全身而退,怕是并不容易。”

刘裕勾了勾嘴角,突然双眼一亮:“那个,在翟部,有赌场吗?”

魏咏之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怎么,你还想赌啊,上次挨的打还没长记性?不是说再赌就剁手吗?”

刘裕摇了摇头:“事急从权,管不了这么多了,大不了到时候拿刀背剁一下手就是,也不违誓言啊。”

檀凭之没好气地喝了一口水:“寄奴,你就这点不好,老喜欢出千,誓也这样,当心以后会有报应啊。”

刘裕“嘿嘿”一笑:“有报应是以后的事了,先渡过眼前的麻烦再说,对了,阿寿现在怎么样了,他输给我以后不会有什么反常吧。”

魏咏之微微一笑:“这家伙,输完后跟没事人一样,又拉着手下的那帮人去训练了,看样子,他以后还有的跟你争呢,这回不会服气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林中的小道那里传来:“刘裕,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色佳人常相伴

三人的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密林深处的草丛之中,站起了几个身上挂满了树叶草片的人,他们的脸上抹着黑黑的锅灰,与这黑夜一色,若不是主动现身,是绝不可能给现的。

为一人,二十四五的年纪,身形魁梧,山羊胡子,左眉边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肉瘤,而他身后的两人,都是十**岁的年龄,手提大斧重刀,分外地剽悍。

刘裕微微一笑,站起了身:“长民,怎么你会守在这里,今天当值吗?”

为那人,复姓诸葛,名叫长民,同样是京口江乘人氏,后面跟着的两个弟弟,分别叫诸葛黎民和诸葛幼民,都是孔武有力的好汉。诸葛氏一族,原籍琅玡,跟蜀汉时的大丞相诸葛亮乃是同族之人,最早姓葛,后来为了躲避汉末战乱后迁至诸城,故而复姓诸葛。

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弟弟诸葛均分别在吴国和魏国任职,因此诸葛氏一族遍及天下各地,已成大族,而诸葛长民的族叔诸葛侃,乃是南下的流民帅,这回谢玄征招两淮京口之地的流民帅从军,诸葛侃马上就召集了旧日的部曲,加上在京口的一族子侄族人,拉起了千余人的队伍,集体从军,地位与那孙无终相当,冠以天熊军的旗号,自成一军。

诸葛长民本人则是横行乡里,靠着一个士人身分,从小也颇涉经史,虽然为人贪财,喜欢占人便宜,与急公好义的刘裕是完全两种风格,但靠着一身的武艺,加上两个弟弟都是打架高手,在民风强悍的京口也算得一号人物,谁都知道江乘诸葛,一门三虎,两次参加五月五的打架大赛,都是惜败于刘裕手下,但也算得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刘裕,这阵子听说你在飞豹军干得很不错啊,今天那些官家子弟来劳军的时候,听说你还打败了刘敬宣,真有两下子啊。不过…………”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怎么孙将军到现在连个队正都不让你当呢?还有,你这一身便装,要去哪里?”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个嘛,有军令在身,出去办事,至于队正不队正的,是上峰将军的安排,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诸葛黎民是一个身长近九尺,满脸横肉的壮汉,比他哥哥还要高了半个头,他粗浑的嗓音就象打雷一样,在众人耳边回荡着:“既是公事,还请刘伍长出示腰牌公函,我等在此当值,就是勘察军纪,缉拿逃兵的。”

诸葛长民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黎民,不得无礼,刘裕怎么可能是逃兵呢?”

训斥完了弟弟,诸葛长民转头看向了刘裕,微微一笑:“我弟弟说话不中听,他是个粗人,请勿见怪。不过,我们在这里确实是有职责任务的,如果你没有腰牌,或者是公函,我们是无法放你通行的。”

檀凭之不满地勾了勾嘴角:“长民,咱们也是京口老乡了,你看我们去的方向是北方,象是逃回京口吗?刘大哥都说了,这次我们是有任务在身,不便相告,你有问题的话,去直接问孙将军好了。”

刘裕叹了口气:“好了,凭之,长民他们也是职责在身,这个不要怪他们。这样吧,长民,此事并非孙将军直接下令,我们跟你走一趟广陵城,直接去见谢大帅,我想,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的。”

诸葛长民的脸色一变:“什么,谢大帅,你是说?”

他的话音未落,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错,刘裕这一行,就是玄帅的安排,他怕沿路之上的盘查暗哨不明此事,会起了冲突,所以特地要我前来,为刘裕开路。”

诸葛长民突然笑了起来:“若是何参军你说这话,我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

刘裕心中一动,暗道这玄帅果然心思缜密,一切都早早地作了安排,他让自己出时说过有人会来接应,还会派了专门精通诸胡语言的一个帮手,前去帮自己谈判,原来这人竟然是何无忌啊。

但是刘裕转念一想,这何无忌跟自己也算熟识了,其人豪爽豁达,是条好汉,也颇有文才,但似乎并不懂胡人言语,要想北上给自己帮忙翻译,真有这本事吗?

刘裕顺眼看了过去,却是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只见何无忌一身皮甲,却是跟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后,神色甚为恭敬。

这女子乌如瀑,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星眸竹腰,瑶鼻琼口,双颊之上泛起微微红晕,体态婀娜,真是如同仙女般的人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经意地扫过了刘裕,四目相对间,却是轻轻地一低,女儿家的羞涩,尽在不言中。

在场的所有人看着这如同仙女般的玉人儿,都一时间忘记了说话,直接呆在了那里,他们都是农家子弟,京口之民生活纯朴,女子多不施粉黛,哪曾见过如此的玉人?直到何无忌干咳了一声,众人才反应了过来。

刘裕总觉得这女子的神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很特别,不知在哪里见到过,他咽了一泡口水,对着何无忌一抱拳:“何参军(何无忌在谢玄的幕府之中直接当了一个参军),这位姑娘,就是玄帅所说的翻译?”

何无忌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位姑娘,姓苗名影儿,自幼饱读诗书,精通各番各夷语言,这回玄帅要你去北方办事,特地让她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檀凭之咧嘴一笑:“好啊好啊,有苗姑娘一路相伴,想必我们这漫漫长路,也不会寂寞了。”突然,他的语调一变:“阴骨哈思,羯力八哈。”

苗影儿微微一笑,朱唇轻启:“赛思黑尔,巴里扎卡。”

刘裕还没来得及开口,魏咏之便笑道:“老檀,你这是做什么,又是鲜卑语又是羯语的,玄帅既然说了苗姑娘精通诸夷语,就不会有错啦,不用试。”

刘裕一动不动地盯着苗影儿,突然开口道:“苗姑娘,你就这样跟我们北上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影儿原是贵家女

苗影儿微微一笑,看向了刘裕:“刘伍正,可是说我这一身女装,路上太过招摇显眼了?”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子,男人看了你,都会走不动路啦,这一去,我们可是要到北方胡虏的地界,那些胡人,凶恶好色,你这样过去,只怕会有大麻烦。”

苗影儿点了点头:“刘伍正所言极是,不过,小女早有准备,请各位稍等。”

她说着,转身向着一边的草丛而去,香裙微摆,带起一阵淡淡的兰花香气,沁人心脾,刘裕的心中突然一动,此女的身份,他倒是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何无忌看着刘裕,笑道:“寄奴,好样的啊,在孙将军那里出了头,这回才捞到办这大事的机会,回来之后,应该能当督护,幢主级别的军官了。”

他说到这里,看了在一边站着的诸葛长民等人,说道:“几位辛苦了,请回吧,我和刘裕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

诸葛长民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握拳横胸,行了个军礼:“既然是何参军作保,我等告退。”他们转身就向着林外走去,很快,林中这块荒地变得空旷了不少。

刘裕叹了口气:“诸葛长民他们应该是北府军营外的第一道暗哨,玄帅真的是用了心思,这北府军大营外,防范严密,即使是秦军的细作,也很难摸进来啊。”

何无忌点了点头:“玄帅是真有本事的人,治军外宽内紧,你们最近应该能感受得到,这回你们北上之事,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放心,回头我会严令诸葛长民他们,不得外泄此事,违者军法从事。”

刘裕看了一眼诸葛长民他们离开的方向,正色道:“只是无忌,要说翻译诸夷语言,檀兄弟和魏兄弟都会一些羯语和鲜卑语,似乎没必要再派苗姑娘跟去吧。”

何无忌笑着摇了摇头:“寄奴啊,玄帅的安排,总是有他的道理,我们作为下属,只管执行即可,不必多问。”

檀凭之不满地勾了勾嘴角:“带着这么漂亮的女人上路,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啊。玄帅还是不信任我们,怕我们把事办砸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凭之,别这么说,玄帅只怕对此女另有安排,这一路山高水远,一路之上有许多突情况,有的事情,未必是我们靠武力能解决的。”

魏咏之笑道:“大哥教训的是。再说了,五胡之中,我们也只会一些鲜卑话和羯语,象羌,氐语我们都不会,这姑娘说的可比咱们好多了,是不是啊,老檀?”

正说话间,从草丛之中走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众人顺着火光看去,只见那苗影儿已经换了一身布衣打扮,脸上抹了不少炭粉,刚才还绝世独立的俏佳人,这会儿看起来就象个普通的乡间百姓,除了一双眸子还清澈如水外,看不出任何绝世的风采了。

檀凭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你,你真的是苗姑娘吗?”

苗影儿咧嘴一笑,刚才还编贝般的玉齿,已经变出了好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这种易容打扮的事情,女儿家最在行了,怎么样,檀大哥,这下不会有人再见色起意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久闻这江湖之上有一种易容之法,可以把人本身的样貌给改变,让人再也认不出来,想不到今天算是见识了。苗姑娘,哦,不,你现在是男装,以后我们就称你为苗兄弟吧,这一路上,请多多帮忙了。”

他说着,正色向着苗影儿一拱手,抱拳行了个礼。

苗影儿也跟着还了个礼,她的肩头已经背了一个包裹,鼓鼓囊囊地看起来放了不少东西:“小弟这次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之上,还请刘大哥,檀大哥和魏大哥多多关照了。”

何无忌点了点头,看着苗影儿说道:“好了,到这里我的职责也算完成了,苗姑娘,不要忘了玄帅的交代。寄奴,告辞!等你回来之后,咱们再好好地樗蒲几回,哼,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刘裕哈哈一笑:“那个我已经戒了,久赌神仙输,这不是好事,不过,要是不来钱,陪无忌你玩玩,倒是可以。”

何无忌笑着转身,大步而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刘裕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在了脸上,他对着檀凭之和魏咏之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檀凭之对着魏咏之说道:“好了,也要睡觉了,我们一起去取些水和柴火如何?”

魏咏之点了点头,二人结伴而去,只剩下了刘裕和苗影儿还站在火堆边上。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王姑娘,你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何这次要跟着我们北上呢?”

苗影儿的脸色一变:“什么王姑娘?刘伍长你在说什么?”

刘裕看着苗影儿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星眸之中,水波流转,刘裕摇了摇头:“肤色容貌或可易,但是眼睛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白天来巡察我们军营的王妙音王姑娘吧。”

苗影儿的头扭向了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给你看出来了,不错,我是王妙音。之所以之前用女装现身相见,就是想用真面目示你,毕竟这回是非常危险的任务,我们不应该有所隔阂,象前几次那样隔着幂离相见了。”

刘裕正色道:“王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家世,但我知道你是非常尊贵的世家小姐,千金之躯,为何以您的这种身份,要跟着我们这几个小兵,去从事这样危险的任务呢?”

苗影儿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秦虏南侵,犯的是我们整个大晋,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有保家卫国的义务,妙音虽是女儿身,也愿用平生所学,为国出力,岂能以男女之别,或者是士庶之分而排斥呢?”

刘裕心中感慨,这苗影儿的话铿锵有力,虽是女子,但这气节可远胜于刁氏兄弟这样的人,同为世家子女,这做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和平谷外见牛羊

刘裕继续想到,这王妙音以世家贵女身份北上,恐怕也是要与秦国那边的某些重要人物接头,毕竟自己的级别太低,还做不了什么重大的交易。

想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那么,这一行,我们还有什么额外的任务吗?苗兄弟既然是奉了玄帅的命令,还请示下。”

苗影儿微微一笑:“现在没有什么新的命令,还是原来的那个,到了翟部的和平谷之后,会有来人与我们接头,当然,这是与北虏作交易,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而翟氏丁零人,也有可能横生枝节,加以刁难。如果檀大哥和魏大哥无法摆平翟氏,就只有靠你出面解决了。”

刘裕正色道:“这么说来,你的任务,是在我们解决了翟氏之后,去跟那真正来跟我们接头的胡人接头?”

苗影儿的眼中水波流转,语笑嫣然:“刘大哥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多问?小女这回也是有任务在身,到了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扭头看向了檀凭之等人离开的方向,脚步声渐渐地向着这里传来,他们应该是快回来了,刘裕点了点头:“好的,那这一路之上,刘某就尽护卫之责了,毕竟真正主事谈判的人,是苗兄弟你。”

苗影儿点了点头:“我知道,在京口,象刁氏兄弟这样的世家败类,让刘伍正对我们这些人的印象都不好,但是请你相信,国家有难,我们世家子女是第一个要站出来出力的,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共渡此难关!”

刘裕正色道:“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立下了为国效力,封妻荫子的宏愿,这回更是我刘裕报国的好机会,放心,此次和平谷一行,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苗影儿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刘大哥,此次的会面,关系我大晋的存亡,一切就拜托你了。必要的时候,不要管我,一定要带着重要的东西回广陵。”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已经从林影之中走出的檀凭之与魏咏之,微微一笑:“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上路。”

火堆还在轻轻地燃烧着,刘裕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蓬干草之上,苗影儿就躺在离他十余步的另一侧,星眸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入睡

刘裕心中一阵感慨,一是没有料到王妙音是如此的绝色佳人,美得让人都无法呼吸,二是更没有想到,这样的千金小姐,居然会女扮男装,与自己一路同行,若是昨天有人跟他说这个,他一定会以为那人疯了。

在经历了最开始的兴奋与激动之后,刘裕的心情开始渐渐地平复下来,佳人相伴,更让他有了泰山般沉重的责任

王妙音这样的世家贵女,那可是金枝玉叶,自己与之同行,实为护卫,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自己全家掉脑袋都无法顶罪,这一趟北方之行,看起来是极为重要,远非自己原来以为的接个头,取个信这么简单。

檀凭之和魏咏之的呼噜声渐渐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还伴随着檀凭之的梦中常说的“杀啊,冲啊”,以及魏咏之那有节奏的磨牙之声,这些声音,在两个月来的军营生活中,刘裕早已经熟悉,而苗影儿显然还没有习惯,秀眉微微一蹙,翻了个身,转向了另一边,看起来,她也没有真正地入睡。

刘裕心中暗笑,这高门贵女就算再怎么易容改扮,这回估计也是第一次跟几个大男人一起同行,对于这些声音,怕是要适应一段时间。看起来,这如天仙般的佳人,也毕竟是肉体凡胎,还是不能免俗啊。

但刘裕的思路很快又飞向了北方的目的地,那丁零翟部的和平谷,听檀凭之所言,此地完全由翟氏所控制,外人严禁进入,只有先过了翟氏这一关,才可能跟北方来人接上头,王妙音真的能放下世家大小姐的架子,完成这一行的任务吗?

想着想着,刘裕的脑子开始越来越累,白天里的那场大战,让他现在开始变得疲劳,眼皮也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在他入睡之前,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是,这回要见的,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十一天之后,秦晋国界,和平谷。

这是座落在淮北与河南之间的一座山谷,方圆百里之内,尽是荒野,由于南北两边连年交兵,原本还算人烟稠密的这片区域的数十座村落,早已经是民众逃散一空,良田耕地也早就成了茫茫的草原,大风吹过,隐约可见草丛中那成群的牛羊,还有星罗棋布的帐蓬,让人会产生生在塞外,而非中原的错觉。

刘裕等四人站在一处山丘顶端,他们已经换上了丁零人的服饰,皮帽在头,羊皮袄子在身,衣襟左衽,甚至连身上,都因为这几天特意吃了很多羊肉,而变得一身膻味,看起来,跟寻常的胡人牧民,也没什么区别了。

刘裕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不到神州中原,看起来竟然已是塞外风景,这还是我们汉家的江山吗?”

苗影儿勾了勾嘴角:“毕竟神州6沉,已有近百年,诸胡部落源源不断地从塞外进入内地中原,风俗已变,现在北方的汉人数量与胡人数量基本上相当,汉人仍然种地农耕,而胡人则是牧马放羊。丁零人是标准的胡人部落,还不象别的氐人、鲜卑人这些胡人贵族那样汉化之后,居住在城里。他们也只有在这些地方继续自己的游牧生活了。”

檀凭之点了点头:“苗兄弟说的对极了。秦国把这些丁零人放在这里,也是一来用他们来袭扰我大晋的边郡,另一方面,就算我军反击,那也是丁零人倒霉,秦国本部的氐人却不会有什么损失,这也算是一条毒计了。”

刘裕笑道:“但愿这回玄帅大军练成之后,能收复此地,我希望我们中原应该是处处炊烟和农田,而不是牛羊满山坡。苗兄弟,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西河大侠重现身

苗影儿笑道:“那得看这回的交易结果了。好了,既然到了和平谷外,我可以说出这回的任务了,第一步,我们要用二十箱金银财宝,一百箱绸缎绢帛去换取翟部的两千匹战马,刘大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啦。”

刘裕的脸色一变:“什么?二十箱金银珠宝,一百箱绸缎?在哪里?”

苗影儿的眼中水波流转,指了指刘裕的脚下:“给你踩着的就是。”

刘裕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地下,只见他们踩着的几块石头上,居然插着些许松枝,与一般石缝之间丛生的杂草,完全不同,试着用脚踢了一下,这些石头居然滚到了一边,露出了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苗兄弟要带咱们来这个地方,原来你早有布置了,只是,二十口箱子,我们又如何能搬运呢?”

苗影儿微微一笑,素手轻轻地拍了几下,两短三长。只听到这洞口之中,传来了一阵沉重的,仿佛从地心深处生的响动之声,咔咔作响,似是机关铁门在转动。

紧接着,一阵轻轻的衣袂破风之声响过,四五十个全身黑衣,身手矫健敏捷的人,纷纷从地底钻出,个个黑巾蒙面,全身劲装,背上插着长柄大刀,为一人,见到苗影儿之后,眼中光芒闪闪:“来者何人?”

苗影儿出示了手中的一块令牌,刘裕看去,只见正面雕蟒绘凤,写着一个大大的“谢”字:“我姓苗,奉玄帅命令,来取谢家当年留下的东西。”

为大汉立马单膝下跪:“参见主公,苗兄弟好。”

苗影儿点了点头,收好了令牌,沉声道:“你们在这里辛苦了,玄帅要你们准备好的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黑衣大汉点了点头,一挥手,身后的几十名黑衣人纷纷跳回了洞中,很快,他们就搬了一百二十个满满当当的大箱子回来,黑衣大汉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只见一阵珠光宝气,金光闪闪,里面堆满了长达尺余,宽达四寸的金铤,此外还有同样大小的银块,碧绿的翡翠,串成一线的珍珠等,粗粗计算,每箱的价值都在百万钱以上!

而另一些小一点的箱子里,则堆满了一匹一匹的上好绸缎,丝滑如水,上绣金线,即使是在京口,也极少见到这样华丽贵重的丝绸。

刘裕等三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这么好的丝绸绢帛,眼睛都直了,魏咏之的三片兔唇动了动:“这,这么多钱帛,哪里来的?”

那黑衣大汉拉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四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脸,他的浓眉如墨染,鼻翼两侧两道深深的法令纹,随着他的说话,一动一动:“田洛在此看守这些军饷已有二十九年,今天,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玄帅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苗影儿微微一笑:“辛苦田将军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看守着这些财宝,玄帅现在在广陵大招兵,准备组建大军,对付秦虏,不知田将军是否有意前往?”

田洛哈哈一笑:“玄帅终于要出兵了吗?太好了,我田洛也终于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啦。”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裕等三人,点头微笑,“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几位可都是一等一的壮士,看到他们,就想起我们当年南下的事情了。”

檀凭之突然说道:“前辈可是当年并州西河郡的大侠田洛?”

田洛微微一愣,转而看向了檀凭之:“这位小兄弟,你居然认识老夫?”

檀凭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崇敬之色:“当然,西河大侠田洛,急公好义,当年冉闵起事,你千里相投,杀得胡狗闻风丧胆,即使是在今天,我们山东一带还流传着你的传说呢。”

田洛的脸上闪过一丝感慨之色:“想不到过了三十年,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田洛。只可惜,冉闵不足以成事,兵败身死,而我们这些当年的老弟兄,死的死,散得散,也不知还有几人在人世了。”

魏咏之也笑道:“田大侠,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怎么都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难道,你就一直在这里看守什么军饷吗?”

田洛点了点头:“不错,当年冉闵兵败,我等困守邺城,矢尽粮绝,本以为必死,是谢尚将军派了壮士来救我们,于是我们当时就立下了誓言,要为谢家,为大晋尽忠,只是当年桓温专权,谢家不愿我们被桓温所用,于是就让我们在这里看守当年冉闵留下的军饷,说是等到再次北伐之时,将之启用。想不到这一等,就是三十年啊。”

刘裕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那冉闵本被视为北方汉人的救星,一个杀胡令,不知让多少汉家儿郎有了报仇雪恨,一吐几十年屈辱的希望,只是想不到,他权欲蒙了心,利用完汉人之后,又重新向胡人示好,又不事生产,最后竟然堕落到抢劫汉人坞堡,甚至把石虎宫中的汉人少女充作军粮,如此倒行逆施,丧尽天良,又自立为帝,断绝了和大晋的关系,岂能不败?”

田洛长叹一声:“小兄弟,你年轻虽轻,却是如此有见识,真的是远胜老夫当年啊。是的,冉闵以杀胡起家,但最后却仍然重用胡人,让我等寒了心,老弟兄们走的走,散得散,他极盛之时曾有三十多万大军,最后却只有数千人追随,就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啊。他一死不足惜,只可惜我北方汉人,再次经历了一场浩劫,想要再盼王师,不知要等到何年月了。”

说到这里,田洛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笑意:“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虽然老了,但是玄帅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相信北伐大业,一定会成功的。”

说到这里,田洛看向了苗影儿:“苗兄弟,现在需要我们用大车把这些财宝运回广陵吗?我们就生活在附近,与那些丁零人混居,有的是大车。”

苗影儿摇了摇头:“不,这笔财宝不是运回广陵城的,而是另有他用,田将军,还请你帮个忙,把这些财宝装车,今天晚上,我们要和丁零人做笔交易。”

说到这里,苗影儿看向了檀凭之:“檀大哥,麻烦你去一趟翟部,就说,谢家来取约定的战马!”她的眼中光芒一闪,最后看向了刘裕:“刘大哥,今天的谈判,就靠你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接头交易显豪强

东晋太元六年,和平谷外,风吹草低,荒无人烟。这里是东晋与秦国的分界之处,自从五胡乱华以来,这片地区就连年战乱,荒草之中,时不时地能看到战死者的累累白骨。

月正当空,狼嚎声此起彼伏,点点绿芒闪闪,让人毛骨悚然,随着这沙漠中劲风的吹拂,时不时有些森森白骨从半人高的草丛下面涌现出来。即使最胆大的走私商队,看到这些也会心惊肉跳。

一处草丛之中,一棵半人高的小树动了动,随即突然倒了下来,只见小树下面的一块铁板被顶了起来,露出一个洞口。

两百余名劲装蒙面,配着刀剑的汉子,一看身形都是百里挑一的武者,从洞中鱼贯而出,后面的人抬出了一百口大箱子,一行人在空旷的草原之中又向右走了五里多,才停了下来。

为的一人,正是刘裕,身材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足足比矫健强壮的同伴们高出了半个头,一身紧紧的夜行衣把他身上的肌肉块子绷得棱角分明,露在蒙面布外的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而两道墨染一般的剑眉更是威气逼人。

刘裕环顾左右旷野,一挥手,檀凭之从怀里摸出一枝响箭,箭头点火,搭上弓弦,直冲云霄,“呜”的一声,空中闪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闪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就在响箭升空之后的片刻,远处的天空也同样有一枝响箭在空中划过。

魏咏之拉下了面巾,指着远方,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和不安:“大哥,他们来了。”

刘裕点了点头,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透出一股冷酷,不带任何感情:“我看到了。”

远处响起一阵驼铃声,一支百余人的商队由远及近,个个皮帽毡衣,须眉上覆了一层厚厚的沙子,看起来一个个高鼻深目,大半都是胡人,而他们的身后,则跟着大批的马群,一匹匹套了嚼头,包了蹄子,走起来悄无声息。

商队在众人面前一箭之地停下,三个人走了过来,中间一人黄眉黄须,体格健壮如牛,鹰鼻狮口,满面虬髯,不怒自威;左边一人是个身材中等,獐头鼠目的汉人,像是个翻译;而右边的则头戴小毡帽,唇上两撇钩须,神色中透着精明,看上去明显是个胡商。

汉人翻译上来开口就打了个哈哈,说道:“辛苦了,想不到阁下在这种时候还要跟我们作交易。”

刘裕的语调如同寒冰,眼睛却是一直没有从那个黄眉壮汉身上移开过:“都是受人之托,奉命行事,没什么,你们也很准时。”

汉人翻译盯着那些大铁箱子,眼里放出了光:“货都带了来吗?”

刘裕一挥手,身后的人打开了铁箱子,火光的照耀下,只见每一箱都是上等的绫罗绸缎,绸缎上的金线闪闪光,亮得箱子周围的人一阵子目眩。

黄眉人举了一下手,那胡商小跑几步,上前仔细地验起货来,片刻之后,胡商走了回去,向黄眉人点了点头。

刘裕冷冷地道:“你们已经验完货了,那我们要的东西呢?”

汉人翻译嘿嘿笑了两声:“上等好马八百匹,一匹不少。”

刘裕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带着几分恼火:“嘿,这和约定的不符,一箱子二十匹上等丝绸,一共一百箱,说好了每箱十匹战马的。”

汉人翻译两手一摊:“老兄,现在兵荒马乱的,也只有我们肯和你们晋人继续做生意了,差不多就行了吧。要是我们不出钱,你们又能和谁做?这么多货,你们带出边关来就费了大劲了吧,如果对这个价不满意,你们可以试着再带回去嘛!”

黄眉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而翻译和胡商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哼,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做生意的手段。”刘裕突然从身边人手上夺过一个火把,一下就扔在了一个大铁箱中,风助火势,登时箱子里就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檀凭之等人全都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大哥!”

刘裕举起了右手,示意自己的手下们噤声,他对着黄眉人沉声道:“做生意就得有做生意的规矩,我最讨厌别人言而无信。今天要是不按约定的价来,我宁可烧光这些绸缎也不会交易。”

黄眉人嘴角抽了一下,叫过汉人翻译交代了几句,那翻译过来道:“我们老大说了,你爱烧不烧,价格不会变。”

大汉“嘿嘿”一声冷笑,身形一动,那翻译眼前一花,刘裕已经失了踪影,快如闪电般地从身边两个人手上又夺下了火把,这回一下子丢到两个箱子里,“腾”地一下火起,三个大火堆照亮了荒漠中的夜空。

黄眉人唇上的胡子跳了跳,汉人翻译又跑了个来回:“老大说看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剩下九十七箱按一箱九匹战马给你们好了。”

二话不说,刘裕又是一只火把在手,向第四个箱子丢去。在火把落下的一刹那,黄眉人一个箭步,鬼魅一般地闪到箱子前,大手一伸,把那个火把稳稳地抓在手中。

翻译识趣地跑了过去,一阵嘀咕后冲着大汉道:“老大说了,就按你说的,一箱十匹马,总共九百七十匹。”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摇了摇,斩钉截铁地道:“不,是一千二百匹。”

黄眉人突然开口说起了汉语,虽然有些大舌头,倒也颇为流利:“你自己烧掉了三箱,这个损失不能算在我们头上。”

刘裕面无表情地回道:“我说过,按约定的给钱就交易,我们的约定是一百箱一千匹,你们出尔反尔不能怪到我头上,这三箱烧掉的由你们负责。如果不接受的话我继续烧。”

说话间,刘裕突然又闪到了五步之外,他的手里又多出了一根火把,虎目中闪着冷冷的寒光,死死地盯着那黄眉人,语不快但非常坚决。

黄眉人脸上迅地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表情,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一跺脚,对着刘裕说道:“好吧,算你狠,就按你说的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胆大心细套路深

黄眉人打了个响指,胡商奔回驼队,开始向这里牵起一匹匹的战马。

交割完毕后,两拨人各自回头。黄眉人走出去几步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冲着那大汉高声嚷道:“我翟真跟你们汉人打了二十多年交道,没见过象你这样做生意的,不知道阁下能留下大号吗?”

刘裕拉下了面巾,露出一张二十出头,棱角分明,剑眉虎目,英气逼人的脸,瘦削的下颌开始蓄起短髯,而冷峻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让人生畏的气势,他冷冷地说道:“刘裕。”

黄眉人翟真突然大笑起来:“檀兄弟,你说的果然没错,你大哥是条好汉,既然是好汉,那我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们。刘裕,你们可以通过和平谷,去见你们想见的人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裕抱臂而立,看着远去的翟真一行,而本方这里,一千二百匹战马也已经被圈成了群,被田洛的手下们赶着,向着南方而去,而苗影儿和田洛则站在刘裕的身边,神色轻松。

田洛看着刘裕的眼神之中,有着几分崇敬与佩服,笑道:“非但是那翟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交易方式,老夫活了快五十年,也没见过这样强硬的交易。刘裕啊,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是做事如此地果决。不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就真不担心这些丁零人会放弃交易吗?万一他们真的不要这些绢帛了,你怎么办?”

刘裕微微一笑:“他们不会不要的,丁零翟部,自大头人翟斌起,都是有野心的人,也很懂得如何利用时局,为自己的部落谋取利益。秦晋大战在即,用战马示好大晋,再得到绢帛,以在乱世之中作为军资,招兵买马,这两样都是他们无法放弃的。”

苗影儿信服地点了点头:“这些都给你想到了,真是厉害。可是你让檀凭之去找翟部的时候,只说交易,没怎么说跟对面接头的事情,这又是为何?”

刘裕正色道:“买通翟部,让他们不至于干扰我们和对面秦国来使的交易,这只是第一步,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说要跟秦国人接头,那翟部就会有所警觉,万一他们觉得向秦虏朝廷出卖我们更有利的话,那我们的大业就危险了。所以,现在我们必须要装着只和对面作些普通交易的样子,以免他们起疑心。”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所以,我也必须在翟真的面前,表现出我们对交易并不是很热心,对于几百匹战马还要斤斤计较,既然跟翟部都很抠门,那跟对面的秦国人,也是在商言商,不会涉及军国之事了。于是,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是普通的走私商人,并不会对我们的这次接头横加干涉。”

田洛摇了摇头:“你这里可以如此,但是那边的秦国来人,会不会也跟你一样,跟翟部谎称是个普通交易呢?”

刘裕微微一笑:“一定会的,我都能想到的事情,秦国那边的来人不会想不到,如果他们这么轻易地就向丁零人露了底,那也不配跟玄帅做这种重要交易了。苗兄弟,你说是吗?”

苗影儿笑道:“刘大哥所言极是。田将军,麻烦你带着战马回去,我跟刘大哥去见秦国使者了。”

田洛的眉头微微一皱:“你们两个人去接头,真的合适吗?万一有什么突情况怎么办?”

刘裕淡然一笑:“这回是接头,并不是交易,不需要太多人,人多眼杂,反而可能引起翟部的警觉,再说了,人少目标也小,万一出事,我们也能方便跑回来,田将军,你的好意我们心领,咱们广陵再见。”

田洛用力点了点头:“好,年轻人果然有豪气,你回广陵后,记得来找我田洛喝酒。”

刘裕笑着一行礼:“一定!”

田洛和他的手下们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檀凭之和魏咏之走了过来,看着刘裕,问道:“大哥,咱们怎么办,要不要跟你们过去?”

刘裕摇了摇头:“不,你们还有别的事要做,现在麻烦二位兄弟去翟部那里,如果看到我的响箭,请你们借翟部的兵马来救援,我们会在和平谷北十里交易,到时候你们沿路来迎便是。”

魏咏之的脸色一变:“怎么,这交易还会出生意外?”

刘裕正色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得作万全的准备,也许,秦军的巡逻队会撞见,又也许,这次是个圈套,如果我们真的求救,你们就跟翟真说,我们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对方想黑吃黑,他们听到有便宜可占,一定会奋不顾身的。”

檀凭之哈哈一笑:“还是大哥你想的周到,好,我们走了,你们当心!”

夜风徐徐,月已过当空,三更已经过去,刘裕与苗影儿骑马穿过了和平谷,他们的骑术是这几天路途之上现练的,还很不成熟,苗影儿一个官家小姐,居然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也能骑行,这有点出乎刘裕的意料之外,但是跟那些生在马背上的丁零人相比,还是显得差了许多,也许二人在外表上还看不出与胡人有什么区别,但一上了马,也就明显有区别了。

刘裕在谷北七里的地方找了处小林子,拴住了自己和苗影儿的两匹马,二人步行前往几里外的接头地点,苗影儿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也能听到她的心跳之声,刘裕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苗影儿,微笑道:“怎么了,苗兄弟,紧张吗?刚才见丁零人时,你可不是这样啊。”

苗影儿长舒了一口气,正色道:“刘大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接头的对象了,我们这回的任务,是跟前燕皇室慕容家的人碰头,上次慕容家派人来大晋,想办法与玄帅取得了联系,他们说,能在关键之时助我们一臂之力,让我们能击破秦军,也让他们能得以复国。”

刘裕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几十步外的草丛中传来:“还有我们姚家!”

第一百五十九章 促秦攻晋祸水引

刘裕顺声看去,只见月光照耀的草丛之中,缓缓地站起了两个身影,个子都不算太高,七尺上下,戴着皮帽,帽沿之下露出一头小辫,身穿着羊皮袄子,看起来倒是跟刚才离去的丁零商队里的人员打扮,一模一样。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们是?”

站在右边的一个,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他的皮肤黝黑,深目隆鼻,五官却是颇为端正,腰间挎着一口长长的刀,刘裕曾经听人介绍过天下兵器,知道这是羌人特有的长刀,而此人肤黑卷,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西羌了。

苗影儿对着这人沉声道:“我们好像不记得邀请过姚羌的朋友参与这场交易的。慕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左边的一个,则是黑布蒙面,略不到七尺的个头,身形瘦削,一双眼睛之中,却是精光闪闪,他同样是一头的辫,但与那姓姚的羌人不同,他的辫子,却是扎成麻花一样的小结,看起来,就象绳索一样,这是鲜卑人的种族特征,辫如索,所以曾经被人成为索头部,而前燕帝国盛行的时候,北方的鲜卑燕国,也被称为索虏,就在于这种特异的型。

上次刘裕在赌场见到的那个吉力万,是一身汉人的打扮,为了隐瞒身份,并没有索头,而这次,算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索头鲜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个被称为慕容先生的鲜卑人,微微一笑:“这位兄弟,请问谢将军的令牌信物可曾带来?”

那个姓姚的羌人笑着摆了摆手:“慕容贤弟,不用了吧,咱们刚才跟在那丁零翟部的商队里,已经看得清楚了。确是谢家来使无疑,时间紧迫,长则生变,我们还是直入主题吧。”

刘裕点了点头,对着苗影儿说到:“这两人是你约好接头的人吗?多出来的这位姚兄是怎么回事?”

慕容氏的鲜卑人对着刘裕平静地说道:“姚家在伪朝跟我们慕容家是同病相怜,我们两家跟苻秦都有灭国之恨,这位姚公子,乃是羌族大领姚苌之子,名叫姚兴。是羌人之中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后起之秀。”

说到这里,慕容氏笑道:“这回的丁零之行,若非姚公子,我只怕也没这么容易通过和平谷。”

姚兴笑道:“当年先伯父姚讳襄,英勇善战,号称再世孙策,在后赵帝国灭亡的乱世之中,带领我们羌人,在中原各地转战,这丁零部落,当年被人追杀,几乎灭族,是我们姚氏一族保护了他们,所以丁零领翟斌欠了我们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后来我们姚部被那秦国苻黄眉偷袭,先伯父战死,我们部落也被迫依附了那秦国,但是我们和丁零人的友谊,一直保持到了现在,这些年来,我们姚氏族人被秦国安置在岭北,丁零人被安置在南方与晋国的边境之上,我们倒是可以从塞外购入不少生铁,去跟丁零人换取很多盐巴,丝绸这些物资,这对我们各自积蓄自己的力量,都是极有好处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们这样直接做交易,难道那秦主苻坚不管吗?”

姚兴微微一笑:“虽然我们跟秦主苻坚有灭国之仇,但不得不说,这是个仁君,并没有把我们当成敌人对待,那丞相王猛几次要他对我们下手,都给他挡住了,不过王猛在世之时,对我们看得很紧,所以我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家父也没有料到,看似恭顺的慕容将军,居然会先走一步,直接跟大晋建立联系了。”

慕容氏点了点头:“你们姚家毕竟只是给击败,还不至于被那苻坚淫辱族中子女,而我们慕容氏,跟苻氏一族,除了国仇,更有家恨!”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可怕的恨意,即使刘裕见到,也不免心中为之一凛。

苗影儿勾了勾嘴角,说道:“慕容兄,你的大仇,我家主公早知道了,上次你来见他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不过,这回你们打算如何跟我们合作呢?”

刘裕转向了苗影儿:“你们谈正事了,我是不是应该先回避?”

苗影儿摇了摇头:“不,玄帅有令,这次谈判,你全程参与,并不需要隐瞒。”

姚兴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了刘裕,上下打量了起来:“这不太好吧,这位兄弟,虽然精明强干,但毕竟非谢府中人,参与这等大事,会不会?”

慕容氏突然开口道:“没事,此人可信。既然谢将军这样安排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姚兴的眉头微皱:“此事事关我们姚家和慕容家全族的性命,做事万一不密,则是毁家灭族之祸。慕容兄,可万万不能托大啊。”

慕容氏微微一笑,面巾之上的眼中精芒一闪:“这不是托大的事,此人的本事,果断,刚才我们都见识过了,既然谢将军让他能全权负责跟丁零人的谈判,又让他全程护卫了苗兄来此,那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也许下一次,就是这位刘裕,跟我们全权来谈判了。”

姚兴的眉头渐渐地舒缓了开来:“你这样一说,倒也是的,好吧,反正这回的交易,是以你们慕容家牵线的,条件也基本上是你们开出,既然你都答应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咱们这就开始吧。”

苗影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那好,我们直入主题吧,慕容先生,上次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们弄垮秦国,但这个办法,只有请求了你家的当主之后才能跟我们详谈,现在我们来这里了,应该显示了足够的诚意,你的计划,可以说出了么?”

慕容氏点了点头:“其实这个计划也不难,就是八个字,促秦攻晋,混水摸鱼!”

苗影儿的脸色一变:“什么,你是要促秦攻晋?这算是哪门子的办法?谁都知道秦**力强大,我大晋就是全国总动员,也未必能当其一击,你这是助我们,还是害我们?”

姚兴微微一笑:“有我们在,你们大晋可立于不败之地!”

第一百六十章 讨价还价露底牌

苗影儿有点生气了,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你们又不可能做到秦国的主帅,只怕还左右不了战局吧,苻坚虽然表面上对你们姚家和慕容家信任,但不可能真的把领兵之权,给你们两家的。”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姚兴,冷笑道:“听说前一阵苻坚一时兴起,把自己曾经当过的龙骧将军封号给了你爹,但很快又后悔了,于是把你爹打去了益州去督造战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重用?”

姚兴微微一笑:“苗兄弟所言差矣,苻坚让家父前往益州督造战船,正是有了全面进攻晋国之心,他想效法当年的晋灭东吴,从荆州,扬州两个方向同时出兵,同时让益州水师以战船顺江而下,合攻荆州府江陵城。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促成他办到这事。”

苗影儿柳眉倒竖,厉声道:“你们究竟是帮苻坚还是帮我们大晋?是啊,帮着秦国灭了我们大晋,你们才有机会,对不对?!”

刘裕突然开口道:“苗兄弟,别这样,我觉得姚兴说的有道理,非如此,不足以灭秦。”

苗影儿微微一愣,讶道:“刘裕,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帮着他们说话?秦国实力强过我大晋数倍,真要是全力攻击,只怕我们大晋难以抵挡啊。”

说到这里,苗影儿恨恨地说道:“玄帅还以为他们是要在秦国内部起事叛乱,然后让我们出兵接应呢。没想到,他们的计划居然是直接让秦国来攻我大晋!”

刘裕摇了摇头:“去年秦国不是有过大的叛乱吗?幽州刺史苻朗和宗室大将苻洛举十万之众谋反,不也是一个月就兵败身亡?我以为,苻坚号称仁义之君,北地百姓多愿为其效力,如果是这个时候在北方起兵叛乱,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说到这里,他看着一直没有说话,却是微微点头的慕容氏,沉声道:“而且慕容将军和姚将军,都没有统领本族的兵马,就是想要谋反,也是极为不易,要想让秦国崩溃,灭亡,只有让其起全力,在全国范围内征兵,南下攻我大晋,这才能让国内怨声载道,让慕容将军和姚将军这样的异族大将,有可乘之机吧。”

慕容氏的眼中精光闪闪,上下打量着刘裕,显然,刘裕的这番见识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刘兄,敢问你现在在北府军中,身居何职,出身何门第?”

刘裕微微一笑:“我就是个在京口种地卖草鞋的,只不过咱们大晋民间藏龙卧虎,自然有有识之士成天会分析这些军国之事,我平时跟着听多了,也多少能讲上几句而已。”

苗影儿的脸微微一红,尽管这个绝色佳人易了容,但是神态上的变化仍然是纤毫毕现,她咬了咬牙:“可就算这样,也是我大晋承受了秦国最凶猛的攻击,到头来,我们大晋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说到这里,她冷笑道:“最后我们大晋和秦国打了个两败俱伤,江淮荆州损失惨重,却是让那慕容氏和姚羌复了国,这种损已利人的事情,请问二位会做吗?”

慕容氏平静地说道:“苗兄弟,其实你们并没有选择,秦主苻坚,野心勃勃,早有一统宇内,八荒**之心,连王猛的死谏都阻止不了他,我们又如何能阻止呢?也只有投其所好,让其兵罢了。氐族人数量不多,秦国虽然兴起地很迅,但是统治基础薄弱,他们内部宗室叛乱不断,给征服的诸多国家和民族也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生变。对你们晋国来说,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大打。”

姚兴也微微一笑:“是啊,要是苻坚的仁政再持续个几十年,秦国在北方的统治稳固,北方人只认自己是氐秦子民,不再心向南方,你们大晋也彻底没了机会。北伐又打不过,那就只有引秦国铁骑,到你们水网纵横的江淮之地作战好了。这样你们短期内虽然有些损失,但长远来看,胜算要大出许多,毕竟北方骑兵南下,也存在水土不服,疫病流行的问题啊。”

苗影儿冷笑道:“我们大晋要的是消灭伪秦,一统河山,可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的,你们如果想要趁机复国,也会是我们的敌人!”

慕容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我们慕容家和姚家一样,只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地盘而已,这点上次我跟谢将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大燕的地界,包括了河北,并州,幽燕之地,当然,还有辽东我们的龙兴之地,这些地方,谢将军可是没说不给我们的。”

姚兴点了点头:“我西羌部落起于陇右,河湟,这里也并非传统的汉地,就是前晋(西晋)时代,也是我们部落的自治之地,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苗影儿的神色稍缓,说道:“我们大晋要的是恢复前朝旧地,主要是要收回两京,中原和关中,还有齐鲁之地,是我们断然不能相让的,除此之外,都好商量。不过,你们真的只占这些地盘吗?”

慕容氏哈哈一笑:“我们没有苻坚那样的野心,贪多嚼不烂,那些别的地方,都非我们族人,就算你们送给我,我们也是无法管理和统治的,苻坚自以为他可以一统宇内,但到头来又怎么可能真正地收服异族之心呢?他若因此而败亡,我们又怎么不会吸取教训呢?”

说到这里,姚兴也笑道:“是啊,我们占的那些地方,几百年来早已经是我们各自族人的地盘了,非你汉家所有,你们大晋想要强占,只怕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了,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想着如何打倒前秦,却要想战后之事,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

刘裕突然开口道:“除了唆使苻坚起兵攻我大晋,你们还能做什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那等于是我们大晋付出全部,你们却是摘了果子,太亏了吧。”

慕容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除了在后方拖秦军后腿外,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会把北方骑兵的战法,无保留地教给你们,让你们晋军,可以在战阵之上,击破北方胡骑!怎么样,这个条件,还满意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十万火急军情到

苗影儿的眼中光芒闪闪,直视慕容氏,没有说话,刘裕看得出来,她已经动了心。

毕竟北方胡骑在平原之上,是有绝对的优势,大晋的历次北伐,都是因为正面打不过北方骑兵,才功亏一篑,而慕容家的铁骑,正是所有胡族中,最强悍的一支,其甲骑俱装,天下闻名,不知打败过多少英雄豪杰,无论是号称项羽再世的冉闵,还是曾经的大晋第一人桓温,都惨败于铁蹄之下。

如果是慕容家肯把骑兵战法倾囊相授,那就让晋军以后打胜的机率大大增加,如此条件,也难怪苗影儿也很难拒绝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时候,他有必要把苗影儿心中的疑虑给说出来,他沉声道:“慕容先生,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北方胡骑的各种战法,你们都会教给我们吗?”

慕容氏哈哈一笑:“不开出这样的条件,你们又怎么会跟我们合作呢?天下最强的骑兵,最好的战马,都是我慕容家所有,若不是以前我们慕容大燕内乱,自相残杀,又怎么会让氐贼占了便宜,灭我大燕呢?”

“我们大燕国起于塞外,无论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都是战法纯熟,只要你们学到了这些战法,那所有北方骑兵的战术,都不在话下了。”

苗影儿突然说道:“你们就不怕教会徒弟打死师父么,你们慕容家的骑兵战法我们也学了来,到时候自己不也危险了吗?”

慕容氏自信地摇了摇头:“你们中原的各种兵法,我们胡人不也学到了吗?其中奥秘,在于临阵使用,哪能拘泥于一时呢。你们知我骑兵战法,我们也知你们的步兵战法,两边都没秘密可言,真要打起来,还是靠双方将帅的本事。”

苗影儿咬了咬牙:“南方没有大片草原,缺少骑兵,对于这些骑兵战法确实知之甚少,但是你们北方可以招大量的汉军部队,中原的战术却是了如指掌,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军事上处于下风的原因。也好,既然你们肯作出这样的让步,我可以答应你,这次的交易,谢将军同意了。”

姚兴微微一笑:“苗兄弟,不是我轻视阁下,这种军国大事,你真的可以直接拍板决定吗?要不要先请示一下谢将军?”

苗影儿笑了起来:“没这个必要了,来之前,我得到了充分的授权,职责范围内的,都可以直接答应,这个条件,就是在我职权之内,你们可以按你们所说的办,唆使苻坚攻我大晋,然后在后方趁机起兵,事成之后,我们瓜分秦国,关中和中原,齐鲁之地归我们,黄河以北归慕容家,陇右以西归姚家。大家世为盟好,永不相犯。”

慕容氏哈哈一笑:“痛快,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实在。好的,我们会依约行事,为了表示诚意,我们三天之内会把训练骑兵的教官,都派往广陵城的,当然,会分别以马贩和商人的身份分批过去。”

苗影儿点了点头:“很好,那我们接下来安排一下接头的事宜吧。”

一刻之后,苗影儿长舒了一口气:“好了,那就这样定了,慕容先生,咱们就此别过。”

慕容氏突然摇了摇头:“不,苗兄弟,这回我跟你们一起走。姚兄,你先回去,那些安排来人的事情,就照我们之前商定的来。”

苗影儿的眉头微蹙:“怎么,这回你又要来大晋了?不回去向你主公报告了?”

慕容氏微微一笑:“我家主公,已经南下去攻襄阳了,这时候我不太方便过去见他,他出之前,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刘裕的心中一动:“什么,秦军要攻襄阳了?这是怎么回事?王猛刚死,苻坚就要出兵?”

慕容氏点了点头:“是的,这是苻坚多年来的梦想,前一阵荆州的桓冲出兵,企图接应苻朗和苻洛的叛乱,这惹怒了苻坚,王猛在世时,他还能忍着不打,王猛一死,再无人可以制约他了。这回他是以我家主公的鲜卑兵马为先锋,庶长子苻丕为大帅,率大军跟进,誓要夺取襄阳。”

苗影儿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么说来,荆州危急,我们得赶快把这个情报报告给谢将军,报告给朝廷才是,好让荆州那里早作安排。”

慕容氏微微一笑:“荆州的桓冲,应该比你早就接到了这个消息,那是他们桓家的自留地,即使是谢将军和他的北府兵,也是不可能去支援的,所以苗兄弟,我劝你还是别操这个心了,为了出兵襄阳,秦军近日还将在淮北一带动攻势,我想,这才是你们所需要担心的。”

十天之后,广陵城外,小树林。

刘裕等一行人,一身百姓的装束,一个个肩扛小包裹,看起来就象是南下的北方流民,远处的广陵城,清晰可见,城外十几里外的讲武谷中,操练喊杀之声,顺着风隐隐传来,檀凭之哈哈一笑:“可他娘的算是回来了,终于又可以见到弟兄们啦。也不知道咱们离开的这一个月,这帮小子练得怎么样了!”

魏咏之“嘿嘿”一笑:“又不是你当队长,你有啥好操心的?我看,队副肯定是给了刘敬宣啦,没你的份!”

檀凭之咬了咬牙:“娘的,怕的就是这个,兔子,你说咱们这回要不要跟那小子比试比试,就象上次寄奴夺帅那样地去抢个队副?”

刘裕叹了口气:“好了,一个小小的队副有啥好争的,你们想当队长,我让给你们就是。”

檀凭之笑着摇了摇头:“咱不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嘛,当不得真。对了,寄奴,你快去找玄帅交差吧,不是还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吗?”

正说话间,一骑快马从几十步外的官道之上急驰而过,马上的信使,背插四面小红旗,众人脸色全都一变,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才会有四面鸿翎,刘裕的脸色一变:“不好,怕是有大战了,北方信使已经过来,凭之,兔子,你们先回营,我们必须马上去见玄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寄奴密室论军机

小半个时辰之后,广陵城,北府军帅府。

一处密室之内,刘裕,慕容南(此人一路之上仍然是一直蒙面,但告诉过刘裕,自己名叫慕容南)和苗影儿三人,站在谢玄的面前,这位丰神俊郎的北府儒帅,这会儿也是神色严肃,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中的一份塘报,久久,才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三人。

苗影儿的眉头一皱:“玄帅,这回可是北边出了状况?我们去淮北时就听说秦军攻打襄阳了,而边境一带,秦军的调动也非常频繁,看起来是要有所行动。”

谢玄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的塘报,说道:“就在你们出之后的第二天,秦军就以慕容垂为先锋,率三万本部人马攻打襄阳,而苻坚的庶长子苻丕以二十万大军继之,荆州的桓冲,畏惧秦军的强大,拥十万兵马,远远地驻扎在离襄阳城百里的邾城,不敢出援。现在襄阳城内兵马不过一万,粮草只够三月,情况看起来,非常危急了。”

慕容南微微一笑:“看起来桓冲比想象的要软弱啊,襄阳守将朱序,可是桓家的老部下了,曾任过你们大晋的兖州刺史,是一员大将,几次桓家出师北伐,他都是先锋,这样的人,桓冲不至于不救的。”

谢玄抬起了头,眼中光芒闪闪:“慕容先生,我现在不知道你家慕容将军是怎么想的,如果真的只是做做样子,为何这回要如此卖力,一夜之间,就攻破了襄阳的外城呢?”

此话一出,三人都脸色一变,刘裕讶道:“什么,襄阳的外城一夜就丢了?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有汉水沔水为阻,北方胡骑,如何能渡水抢攻呢?”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大概刘大哥有所不知吧,我们慕容家的战马,可以泅水渡河的,想必我家主公就是利用了晋军守将的这种心理,趁夜连人带马地泅渡汉水,这才兵临城下,直接破城。”

谢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不过朱序的反应很快,迅地把守军撤往内城防守,现在战局暂时稳定了下来,襄阳外城太大,只能靠汉水为阻,一旦让敌军过了河,那就只有弃外守内了。不过,这回你们慕容家倒是让我们开了眼,居然还可以这样用骑兵。”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谢将军请放心,这些战法,我们会毫无保留地向你们传授的,氐秦的骑兵,绝不可能过我们慕容家!”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可以先下去了,今后的一段时间,就麻烦你啦。”

慕容南微微一笑,向着谢玄鞠了个躬,行礼而退,在走出密室之前,他突然一回头,与刘裕的目光相对,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一闪而没,微微点了点头行礼,便出门而去。

屋内变得清静了许多,几盏壁上的油灯,在燃烧着,映着谢玄那张稳重的脸,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襄阳的战事看起来还能拖上一段,朱序虽受突袭,但早有准备,内城应该能防守数个月,只要桓冲敢救,应该是能救下来的,但真正危急的,是淮北前线。”

苗影儿叹了口气,往脸上一抹,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应手而落,露出了那仙子般的容颜:“玄帅,秦军真的会大举进攻淮北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近一个月来,这还是他次再见苗影儿的真面,他勾了勾嘴角,目光却不自觉地老是落在苗影儿的粉面之上,嘴里说道:“我们在交易的时候,并没有现秦军有大举进攻的意图啊,这是怎么回事?”

谢玄点了点头:“秦军这次也是名将领军,战前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好,听说这回是俱难,彭二将领兵,此二人都是秦国名将,多年来南征北战,经验丰富,所率八万精兵,是长期以来安排在边境与我大晋对峙的边军主力,骑兵过一万,是一支劲敌。”

“这回他们战前隐瞒了一切动向,却是突然出兵,我临时派往北方三阿地区驻守的田洛将军,措手不及,形势已经危急了!”

刘裕讶道:“田洛将军,他不是回来向你复命了吗?”

谢玄平静地说道:“没这个必要,田洛有三千多手下,一直是在两国边界之处,就算回来了,也是独立成一军,秦军来得突然,我方当地的边境守军无法抵挡,只有让田洛加幽州刺史,驻守三阿了。”

苗影儿的眉头微蹙:“田将军的部队,加上边境的军队不会过八千,三阿并非大城,守得住吗?是不是北府军,要提前出战了呢?”

谢玄的眼中光芒闪闪,最后看向了刘裕:“小裕,你觉得是不是应该动用北府兵出战呢?”

刘裕正色道:“卑职以为,现在还不是出战的时机。应该再等等。”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是为何,能说说原因吗?”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自幼以来读过的兵书,和刘穆之讨论过的兵法,在这一刻在他的脑中源源不绝:“秦军趁势而来,是精锐之师,士气正盛,又有名将领军,如果现在北府军与他们正面对决,胜负难料,即使打赢,也会损失惨重。对我们并不利。”

“我军的战略目的,在慕容氏与姚氏跟我们结盟之后,从拒敌于国门之外,已经变成了诱敌深入,引苻坚倾国之兵来战,只有这样,才会让秦国内部横征暴敛,民众才会有怨言,也才会给慕容氏和姚氏起兵作乱的机会。”

“所以,这回我们不能简单地击退俱难和彭的部队,要想办法将之全歼,只有这样,才能激怒苻坚,要是他在襄阳一带能得手,就会坚定举大兵南侵的决心,而我北府兵必须要保持足够的实力,准备与之决战。”

苗影儿疑道:“那我们就不去救田将军,坐视他给消灭吗?”

刘裕摇了摇头:“救是要救的,但不是现在,田将军是宿将,八千人马撑个几个月问题不大,敌军如果顿兵于城下,久之锐气下降,北方兵马来到江淮之地,疫病也会流行,等他们师老兵疲之时,我军再出兵全力一击,到时候以北府军训练完毕,熟知北方骑兵战法的情况下,当可全歼此股秦军!”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玄帅金口欲提亲

刘裕的话铿锵有力,配合着他坚定的表情和有力的手势,他的话音在密室之中回荡着,王妙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异样的神色,这个绝色佳人,竟然有些出了神,直到谢玄轻轻地咳了一声,才意识到这样盯着一个男人有些失礼,粉面微微一红,螓低垂,女儿之态,尽显无疑。

但刘裕的目光却没有落到王妙音的身上,他看着谢玄,功业就是男人的兴奋剂,一谈到军国大事时,一切都可以放到一边,这就是刘裕现在的状态,谢玄的眼中也是光芒闪闪,点了点头:“很好,小裕,你的见识真的非同一般,只怕即使是我这里的参军们,也很少有人能说出你这样的话。”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这些道理,也是以前跟刘穆之天天论及国事军事时,自己的一些想法,对了,玄帅,穆之来你这里怎么样了?”

谢玄点了点头:“你那兄弟确实是人才,到了辎重营没多久,几万大军的军需就给他管得井井有条,就连那辎重营的司马尚之将军,都对他赞不绝口呢。当然,让他管辎重有点屈才了,等我们练兵完成后,我还有意把他调到中军这里呢。”

刘裕点了点头:“胖子有这个能力,他不会让您失望的。玄帅,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想先回营了。”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小裕啊,你难道不想知道,妙音的真实身份吗?她这样跟你走了一路,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儿,你难道就不好奇她是何人?”

王妙音的粉面微红,轻语道:“玄帅,不要…………”

谢玄哈哈一笑:“好了,妙音,你也不可能隐瞒一辈子身份的,小裕啊,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现在,也该告诉你妙音是谁了,她是我的外甥女,我的大姐谢道韫和前右军将军,书圣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所生的女儿。”

刘裕睁大了眼睛,尽管他知道王妙音一定是高门世家之女,但没有想到,居然是琅玡王氏和陈郡谢氏的两大嫡流家族联姻的女儿,这身份之尊贵,真的不在当朝公主之下,而王家和谢家都是家中子女个个如神仙般的风采,代代出顶级名士,也难怪王妙音是如此的绝世容颜,形同仙女了。

王妙音给谢玄说破了身份,倒也放开了,她大方地抬起头,看着刘裕,微微一笑:“刘大哥,之前之所以不愿意向你公开身份,不是因为嫌弃你,而是怕我这个身份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毕竟你虽是英雄豪杰,小妹心生崇拜,但毕竟士庶之间,判若云泥,我,我怕你以后会不理我…………”

刘裕摇了摇头,经历了开始的吃惊之后,他的情绪慢慢地恢复了稳定,正色道:“王小姐,你是如此贵重的身份,但也肯屈尊降贵,与我刘裕千里同行,共赴国难,这种精神,刘裕佩服。在刘某看来,一个人的出生是不可能由自己决定的,但他这一世的命运,却是可以由自己把握,高门贵族,也是前人奋斗的结果,如果子孙无能,再好的门第,也会衰弱,我并不觉得自己会低人一等,更不会因为知道了你的身份,以后就自惭形秽,不敢再与你交往了。”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小裕,你这种气势,这种不甘人下的气概,正是一个英雄豪杰所应该具备的,我观察了你很久,正是确定了你是这样的人,才会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让你从军,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接下来,我要跟你谈另一件事情。”

刘裕正色道:“玄帅,有什么任务,请你尽管吩咐,卑职一定照办!”

谢玄笑着看向了王妙音:“小裕啊,你可喜欢我家妙音?”

王妙音顿时满脸通红,直接转过了身,不敢再看谢玄和刘裕。

刘裕没有想到谢玄居然会直接这样问,尽管这一路过去,他的心中已经满是王妙音的倩影,这个仙女似的高门贵女,简直就是梦中的女神,虽然刚才他说了半天并没有士庶之分,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世家贵女,不是自己这样的乡野村夫可以高攀的上,人家肯跟自己做个朋友,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哪敢奢望抱得美人归呢?

于是刘裕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可以,我,我…………”

谢玄笑着摇了摇头:“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小裕,你看妙音的眼神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英雄豪杰连喜欢谁都不敢直言了吗?”

刘裕索性心一横,挺起胸膛,大声道:“不错,玄帅你说对了,我刘裕确实倾慕王小姐,但您也知道我的情况,以我现在的身份,寸功未立,没有官爵在身,又怎么可能去想这种事情呢?请您不要拿我开玩笑了,王小姐这样的神仙般女子,那只能在高门世家间进行联姻,甚至会嫁入帝王家,又岂是我这等平民百姓,高攀得上呢?”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浮起一阵感慨,想到自己这二十年来过的艰辛和不易,想到自己就在前一阵还被刁家欺负的那种屈辱,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谢玄摇了摇头,正色道:“小裕,你错了,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尊贵,所谓高门世家,也是前人从一无所有的时候白手起家,奋斗而得。想我谢家,当年先祖过江避难之时,并不算顶级家族,靠了家中两代人的艰苦奋斗,尤其是伯父谢尚,在北方大乱时趁机从邺城取回了传国玉玺,才使我谢家一跃而成顶级豪门,即使是身为相公的安伯父,还是我这个五州都督,都一日不敢懈怠,生恐辱没了家族的名声!”

说到这里,他从小几上拿起了一封书信,叹道:“这正是我的大姐,妙音的母亲,前天给我写的一封信,上面将我责骂一通,问我为何还不成器,奋,是天分有限还是努力不足?外人只道我们高门世族代代荣华富贵,却从不去想这荣华富贵后,所要付出的人艰辛与努力,小裕,从奋斗的角度来说,我们谢家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世家亦有难念经

刘裕看着谢玄,耳边传来他那平静的声音:“小裕啊,其实人生来都是一样的,没什么高下之别,世家子弟因为他的出身比普通人高一些,外人都以为是骄奢淫逸,也确实会有刁家这样的害群之马,但你要记住,我大晋向来是世家与天子共天下,作为执政的顶级世家,是不会损害国家的利益,来满足自己家族的私欲的。”

“就象这次,大晋面临危难,不仅是你们这些京口义士,我们这些高门世家子,也要为国家赴难,就是妙音,身为一介女子,也主动请缨,想要为国出力,这也是我安排她这回跟你去的根本原因,毕竟,慕容家是北方前王族,还是比较认身份的。”

说到这里,谢玄微微一笑:“当然,我这样安排,也是有自己的考虑,如果不是安排你们这一路相伴,想必小裕你还不至于起了对妙音的爱慕之心吧。”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看向了王妙音,只见伊人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王妙音轻轻地低下了头,只是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其对刘裕的深情厚意,已经不言自明,刘裕并非完全不知男女之事的木头,这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原来王妙音也对自己有意了。

谢玄笑道:“其实我的这个外甥女,自小就跟其他的世家贵女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我大姐本身就是气度非凡,所以她的女儿也并不象别的小姐那样,排斥草莽英雄,她一直说,这辈子非英雄不嫁,这样的英雄,在世家子之间,已经越来越难找了。”

说到这里,谢玄的神色转为黯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大晋立国已近百年,这些年来,北方胡骑南下的次数越来越少,南北之间,也有了近二十年的和平,是以上层世家很多已经忘战,思安,高门子弟没有我们年少时的那种危机意识,好逸恶劳,谈玄论道,反感兵事,除了少数将门出身的世家子外,已经很难再有可称英雄之人了。”

王妙音轻启朱唇,说道:“舅父也不必这样说,妙音所见,世家子弟中还是有人才的,那荆州的桓玄不说了,就是相公的儿子,我的表叔谢琰,不也是文武双全的英才么?”

谢玄叹了口气:“表面上看,瑗度(谢琰的字)还不错,但他个性高傲,看不起出身寒微的人,别的不说,就是牢之,无终这样的宿将,他都不放在眼里,这样以后会出大事的,如果他以后失败,一定是输在这上面。”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了刘裕:“世家子弟们多数厌恶兵事,不愿从军,所以以后能掌握军队的人,一定是小裕,牢之这样起于行伍之人,这是大势所趋,历朝历代都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掌握军队的人才会真正地掌握国家的权力,就是我谢家能成为顶级世家,也是因为前辈掌兵,夺回了玉玺,所以,小裕并不需要顾忌自己的身份,以后,也许你会位于我们谢家之上,我的子侄儿孙,说不定还需要你来照顾呢。”

刘裕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以后在你谢家之上?”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我真的可以过玄帅,过王谢这样的家族吗?那个蛇仙说我是王者,难道是真的吗?

王妙音的眼中水波流转,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刘大哥,我看好你。你的人品,武功,智谋,不逊于任何的世家公子,在这个乱世之中,这才是英雄好汉建功处身之道。”

谢玄点了点头:“妙音说得很有道理,小裕啊,世家公子就算象桓玄那样的,看起来也能跟部下打成一片,但那不是自内心的,他们对于那些军汉,只是想利用,并不可能象你这样跟他们真的做兄弟。所以,只有掌握了人心,才能直接地掌握军队,掌握权力,这就是我真正看好你的原因。”

说到这里,谢玄叹了口气:“当年我的四叔父谢公讳万领兵北伐,就是看不起这些将校,当时随军从征的相伯父几次劝他要结交这些军人,他却态度傲慢,在宴会之上拿着玉如意指着在座的军汉,笑道,各位可都是劲卒啊,气得大家愤然离席而去。”

“事后虽然相伯父多方补救,但仍然是上下离心,北伐之事也因此失败,战败之后那些军校们都想杀四叔报仇,还是看在相伯父的面子上才放过他一马。这可是我们谢家活生生的例子,教训深刻啊。”

刘裕不知道原来有过这样的往事,叹了口气:“大晋的底层将士来自于民间,都是些单纯的汉子,内心却是很敏感自尊,世家子弟已经在权力上位于其上了,如果再公然地嘲笑侮辱,那太伤人了,刁家兄弟之所以在京口激起公愤,也是同样的道理啊。”

谢玄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看好你未来能掌兵掌权,但是你光掌握了军队,还不足以让你跻身一流世家,就象桓温,如果他不是为父报仇,杀了仇人,从而得到了先帝的嘉许,把公主嫁给他,桓家也不可能成为独霸荆州的大世家,大军阀。”

说到这里,谢玄微微一笑:“我们谢家,王家不是皇家,没有公主,但是妙音这样的高门小姐还是有的,你如果能迎娶妙音,那可不次于当年桓温当驸马,这也是我能帮你最大的一个忙啦。”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他看向了王妙音,正色道:“只是,只是不知妙音小姐的意下如何,我,我…………”

王妙音粉面微红,低下了头,细语如蚊蚋一般:“舅父,妙音,妙音的终身大事,全凭你和母亲作主。”

刘裕心中一阵狂喜,他就是再笨也听得出来,王妙音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愿意委身于自己了,他只感觉到整个人都在空中飘,幸福仿佛突然从天而降,让他都不敢相信,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谢家姐弟密室对

谢玄哈哈一笑:“看到了吧,小裕,这就是妙音的真实想法,其实若非她有意,我这个做舅舅的,又怎么敢越俎代疱,决定她的终身大事呢?”

王妙音的粉面通红,声音变得更低:“只是,只是此事舅父还需要向家父提及,而且家母她,她也没有完全答应。”

谢玄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看向了刘裕:“听到了吧小裕,想要抱得美人归,还是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如果没有显赫的身份,就拿出出众的功劳吧,你得向所有大晋的世家高门证明,你配得上妙音!”

刘裕心中只觉得一股热血在燃烧,王妙音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已是脉脉含情,伊人真的对自己有意,迎娶这样的高门贵女,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岂不是男儿大丈夫的追求吗?刘裕大声道:“桓温可以做到的事,我刘裕一定也能做到,妙音,等我建功立业,娶你可好?!”

王妙音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在抖:“我所中意的男儿,一定是世上的奇男子,大英雄,他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不管多久,妙音一定会等你!”

谢玄哈哈一笑:“好了,你们郎情妾意,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倒是不合时宜了,小裕啊,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你可以和妙音出去走走,有什么话,就都说完吧,过了今天,你就要好好地准备沙场建功了,可别辜负了妙音哦。”

刘裕与王妙音对视一眼,双双向着谢玄行了个礼,退出了密室,谢玄笑着看着二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远处时,笑容才慢慢地从脸上退散。

一阵机关之声响动,谢玄身后的一堵墙壁,整个地翻转了过来,一个全身披着斗蓬,看不清样貌的身影,缓缓地走进了密室之中,一双素手莹白如玉,却是个女子。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姐,你真的决定了要把妙音嫁给刘裕吗?虽说刘裕是英雄豪杰,但是世家门阀会怎么看我们谢家?桓温娶公主前,他桓家好歹是一方刺史,江左八达的名士,可刘裕这样的,与平民百姓无异啊。”

一个平静而极有威严的声音,从斗蓬之中出:“幼度啊,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写信,说你不成器?你刚才的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谢玄的脸色微微一变,摇了摇头:“难道把妙音下嫁给刘寄奴,就是成器的表现?虽说寒人掌军之事,已经不可避免,但高寒之间,还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吧。就算我们谢家肯,别的家族会怎么看我们?”

斗蓬客幽幽地叹了口气:“天下即将大变,大晋的整个格局,也会完全改写,现在的那些高门世族,十几年,二十年后是不是还有今天的地位都很难说。我们谢家有这么多女儿,难道就舍不得一个给刘裕这样的人吗?”

谢玄勾了勾嘴角:“可是姐夫会答应吗?连小弟都有这样的想法,姐夫又怎么可能舍得把掌上明珠般的妙音,嫁给一个穷军汉呢?”

斗蓬客走近了两步,一张绝色美艳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现了出来,眉宇间与王妙音有个七八分相似,但与之相比,多了几分贵妇人的雍荣气度,可不正是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的谢家大姐,谢道韫么?

谢道韫摇了摇头:“我的女儿我知道,她从小就和我的性格一样,喜欢真正的英雄豪杰,对那些文弱不堪的世家子弟,是不屑一顾,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特地安排她走一趟京口,去认识一些真正的英雄好汉呢?”

谢玄叹了口气:“原来大姐早就有所安排了,我还以为,妙音看上刘裕,只是个意外呢。”

谢道韫冷笑道:“京口有何英雄草莽,事先我都打听好了,相公大人安排刁家在这时候上任,就是要激起京口英雄的奋起,而我要做的,就是让妙音用自己的眼睛,去选择真正喜欢的人,毕竟父母之命不由已,但自己看上的,那能一世幸福。”

谢玄点了点头:“大姐深谋远虑,小弟不及也。但姐夫那里,你准备如何去说服呢?”

谢道韫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想我谢道韫,当年名满天下,不知有多少追求者,而我谢家一族,各个都可称英杰,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人!他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些道法妖术之上,又哪会有心思去管女儿的婚嫁大事呢!”

说到这里,谢道韫的声音语调变得迟缓起来:“幼度啊,姐姐我当年就是因为父母之命,出嫁别的世家,没有跟自己真正心仪,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才会有终身的遗憾,我不想妙音再走我当年的路,你明白吗?”

谢玄默然无语,当年谢道韫才情满天下,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追求,而谢道韫本人看中的则是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徽之,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花前月下,早已经誓约三生。

可是当王徽之即将提亲的前几天,他有一天饮酒之后,突然想去见一友人,走到人家的家门口时,又突然命令打道回府,从人都非常奇怪,问是何缘故,他却笑道:“趁兴而来,兴尽则去,有何不可?!”

此事尽显了作为王羲之的儿子,酷似乃父的那种洒脱与不羁神蕴,但谢安却从此事认为王徽之为人缺乏定性,以后难成大事,于是生生地把谢道韫的夫婿从王徽之改成了王凝之。

经历了此事的王徽之,最后出家为僧,而谢道韫虽然遵从了家族的命令,却失去了终身的幸福,虽然和王凝之有了四子一女,但每次回谢家之时,都是郁郁寡欢,而看到大姐这样神伤,谢玄也无话可说,只能一声叹息。

谢道韫抬起了头,刚才的那股子忧伤之色已经荡然无存,恢复了一开始进来时的那股子镇定之色:“好了,刘裕现在是龙潜于野,还没有迹,我们这时候示恩于他,万一他以后真的能出头,我们家可保富贵,即使他中途失败,起码妙音也可得幸福,怎么都不会亏的,至于别的世家的议论,嘿嘿…………”谢道韫的语气一寒,“我相信刘裕终会实力打脸,让他们前踞后恭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佳人入怀终定情

当刘裕和王妙音走出广陵城,来到城外一条人迹罕至的小河时,已过黄昏,河水潺潺,一如两人的心声,这一路之上,以幂离掩盖了绝色容颜的王妙音,显得心事重重,刘裕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也是沉默无语,一直到了这河边之时,天色已黑,月亮开始爬上枝头,王妙音停下了脚步,幽幽一声叹息。

刘裕勾了勾嘴角,刚才在密室之中,一时情绪激动,吐露了心声,可是这一路走到,眼前的伊人近在咫尺,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到王妙音那曼妙的声音在前响起:“刘大哥,你,你是不是后悔了?”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我刘裕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王小姐,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一定会实现我的承诺,建功立业,来迎娶你的。”

王妙音转过了身,掀起了幂离,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是那么地美丽动人,她的眼中水波流转,看着刘裕的眼神,充满了柔情:“其实我刚才一直想问,我除了这个世家小姐的身份,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刘裕微微一笑:“我喜欢你的,不止是你这个千金小姐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这绝世的容颜,而是因为你在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没有一点世家小姐的架子,不象你那好闺蜜,根本就不把我们这种人放在眼里。你知道吗?刘小姐越是轻慢我,就越是衬托出你的与众不同来,从那时候起,我就会时不时地梦到你。”

王妙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轻轻地用手掩住了朱唇,笑道:“看来刘大哥也是有七情六欲,见到一个对你不那么轻视的世家小姐,就喜欢上人家了呀。只是因为这些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那只是初步的好感,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自己在做梦,即使你肯平等待我,我们的身世也差若云泥,再说,也许你只是保持起码的礼仪,面子上不让我难堪而已,也许你的心里,还是看不起我,毕竟,我只是一个粗鲁的乡汉,会些拳脚功夫而已,也许你对每个身份低微的人,甚至是车夫,护卫,都是这么彬彬有礼呢。所以我虽然会梦到你,但一醒过来,还是得面对现实啊。”

“但是当我知道苗影儿就是你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感觉就象是梦想成了真,这一路以来,我对你越来越熟悉和了解,老实说,你的容貌并不是真正打动我的,而你作为千金小姐,为国赴难,跟我们这些人同甘共苦,这才是我真正认同你,欣赏你的地方,只有这样的你,才有跟我真正在一起的可能,也是在这一路上,我才渐渐地下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追求你。”

王妙音微微一笑:“若是今天舅舅没有向你说这事,或者是如果我已经许配给了别人,那你待如何?”

刘裕咬了咬牙:“如果你真的已经名花有主,我也只有默默地祝你幸福了,但只要你还没有嫁人,只要我刘裕还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出人头地,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娶你!”

王妙音突然“嘤咛”一声,直接扑进了刘裕的怀里,这一下软玉温香抱满怀,刘裕如同给石化一样,完全不知所措,而王妙音的秀如丝,轻轻地随着她的身体微动,在刘裕的鼻尖拂着,那淡淡的兰花香气,酥得刘裕全身都快软了。

鬼使神差般,刘裕突然紧紧地搂住了王妙音,一双有力的大手,如铁箍一般,狠狠地环住了王妙音的娇躯,这一刻,他已经忘掉了所有士庶之别,男女授受这亲,只知道一件事,怀中的这个女人,是他一辈子也不能放手的。

王妙音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两堆高耸的柔软,紧紧地贴在刘裕的胸口,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王妙音那剧烈的心跳声,伊人的呓语,如同天籁,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回荡着:“刘裕,你也许不知道,我在去京口前,听到你的那些事情,就已经心驰神往了,那个行侠仗义,豪气干云的京口豪侠,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了我梦里,只有这样的男儿,才是我王妙音理想的夫婿。”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尽管你睡在草丛中,尽管你穿着天师道的弟子服,尽管我从没有见过你,不知道你的模样,但是我很清楚,那个人就是你,就是刘裕,我的直觉不会有错,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

刘裕微微一笑,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这就是上天注定我们的缘份吗?”

王妙音抬起了头,痴痴地看着刘裕,眼中柔情似水:“看着你在擂台上扬眉吐气,大败刁逵,我别提有多高兴了,若不是给终叔看着要回广陵,我真的想逃出来,就去找你,向你吐露我的心声,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不要这个高门小姐的身份,就当一个普通的村妇,为你生儿育女,相伴一生。”

刘裕笑道:“那样也挺好,如果真的天下太平,大晋能收复旧山河,我倒是愿意重回乡里,到时候你我男耕女织,过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好不好?”

王妙音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做梦也想得到的。但是刘大哥,我们毕竟要面对现实,不管怎么说,我的身上流有王谢两家的血液,即使我可以抛开一切,也不能不顾家名。”

“再说现在正值乱世,我们也不可能不顾大晋,若是国家没了,我们这些人又能躲到哪里去?舅舅说的不是为难你,而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未来能在一起,刘裕,请你努力吧。”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地王妙音的额头上吻了一口:“你放心,不做出番成就,我也没脸来娶你。”

他说着,松开了手,王妙音轻轻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从袖中掏出了一根红色的丝线,看着刘裕,微微一笑:“刘大哥,今天你我算是定情了,我特意为你准备了续命缕,现在,我可以为你亲手戴上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慕容乱入散鸳鸯

这续命缕乃是京口地区乃至于三吴地区的一种民俗,在五月五的端午节时,家家户户都会制作这种红色的丝结,缠于亲人的臂膀之上,传说可以驱邪避灾,一年平安。

刘裕笑着伸出了右臂:“我娘从不信这个,所以我从来不戴,两个弟弟更是不懂这些,妙音,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

王妙音微微一笑,开始在刘裕的右臂之上缠起结来:“这可是京口的民俗呢,我自幼就想走遍天下,奈何是女儿身,不便出行,所以,所以只能从各种书籍之上看这些了,象是荆州的龙舟赛,京口的续命缕,还有五月五的讲武大会,我都知道呢。”

刘裕笑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遍天下,看尽山河之壮丽,各地之民情,可好?”

王妙音把红丝缕打了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看着刘裕,眼神中充满了兴奋的神色:“真的吗?大哥,你说话可不能反悔啊,等天下一统之后,我可真的要跟你走遍天下的名山大川呢。”

刘裕笑着拥王妙音入怀,眼中尽是甜蜜,他的大手,轻轻地抚着王妙音那一头乌瀑般的秀:“妙音,等我,我一定会建功立业,娶你回家的,等我助大晋收复河山之后,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王妙音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一如这微凉的夜风:“大哥,你一定要好好地爱惜自己,你要知道,永远有一个女人,等着你回来。”

刘裕心中一阵温暖,捧起了王妙音的头,她的眼中,充满了迷离的神色,尽是爱意,呼吸变得渐渐地急促起来,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一双红唇,尽管没有施胭脂,却也是娇艳欲滴,很显然,她在等着刘裕吻上去。

刘裕心中一阵狂喜,紧紧地环住了王妙音,他也闭上了眼睛,对着这朱唇就是吻了过去,外面的一切已经安静了下来,甚至连林间的鸟兽,水中的游鱼,都在屏息凝视,看着这一对金童玉女,真正地一吻定情。

一声不合时宜的干咳之声从边上响起,刘裕猛地一惊,王妙音更是满脸通红,连忙从刘裕的怀里挣脱,背过了身去,刘裕心中暗叫糟糕,为了躲避别人耳目,特地来到了这个平时人迹罕至的小河边,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存在。

他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棵大树之后,缓缓地转出了一个人影,中等身材,目光炯炯,一袭北府军士的打扮,他的面色枯黄,颧骨高挺,眼窝略陷,看起来倒有几分胡人的模样。

此人一边走,一边叹道:“刘裕啊刘裕,值此危难之时,你居然还有心思跟人在这里谈情说爱,我真的看错你了。”

此人一开口,刘裕就听了出来,可不正是慕容南?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慕容南的真面目,讶道:“慕容兄弟,真的是你?”

慕容南微微一笑,却是看向了王妙音,他的眼中光芒闪闪,在王妙音的身上就不移开了:“我说这一路之上,为何苗兄弟如厕和沐浴的时候都要避开大家,原来是位女扮男装的佳人啊,还是如此地绝色,唉,这一路真的是辛苦你了。”

王妙音转过了身,已经恢复了往时的平静与镇定:“慕容先生,你这样偷看别人相处,真的好吗?都说北方人豪爽直率,可你这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

慕容南笑着以手按胸,行了个鞠躬:“唐突了二位的好事,真的很抱歉,但我可以誓,我并不是有意跟着你们的,军营中出了急事,大家都在四下里寻找刘裕呢,我只是没有跟着他们到别的地方罢了。玄帅已经去了军营,二位又不在密室,所以,我只能一路走一路问有没有人看见过你们啦。”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我们出城以后,并没有多少人见到我们的行踪,你又是如何找得到的?”

慕容南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这就是我们慕容家特有的追踪之法了,不便对外人道也,别说你们只是来到了小河边,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们。好了,刘裕,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坏你好事的,而是实在有急事,你最好赶快回军营吧,也许,你的好兄弟的最后一面,你要见不到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上前抢了两步:“你说什么?什么我的好兄弟,什么最后一面,什么意思?”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有个叫刘敬宣的壮汉子,是你的好兄弟吧。”

刘裕点了点头,心中疑云更盛:“阿寿当然是我的好兄弟,虽然我们认识不到两个月,但早已经惺惺相惜,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他就快死了?”

慕容南叹了口气:“刘裕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刘敬宣不是一般人,他是现在的北府军大将刘牢之的儿子。”

刘裕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觉得刘敬宣不是一般人,应该是某个将门之子,但一听说是刘牢之的儿子,仍然非常地意外,睁大了眼睛:“什么,他是刘将军的儿子?这怎么可能?这样的大将之子,为何会跑来当一个小兵,要争一个小小的队正?”

慕容南平静地看着刘裕:“因为,他是跟你刘裕刘寄奴,这个天下闻名的京口好汉,三届武魁来竞争,如果能过你,当上了这个队正,只怕比他当了军主还要高兴。刘裕啊刘裕,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有名,就是在北方秦国,你的名字也开始跟着痛打刁氏一家的事情,同时流传了。”

刘裕心中一阵得意,但转而一想到刘敬宣快死了,马上又急了起来:“先不说阿寿,哦,也就是敬宣的小字,不说他的身份,你说他命不久矣,想见我最后一面,啥意思?这铁打的汉子,生龙活虎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慕容南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阵红晕,一闪而没:“这个,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他跟人打赌,结果做了羞耻之事,快把命都要送了,谢大帅和刘将军已经赶了过去,他的嘴里就念叨着你,我劝你还是早点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异族姐妹微妙情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什么,阿寿做了羞耻之事?什么意思?军营之中,不是禁止跟女人有来往吗?还怎么个羞耻?”

慕容南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裕:“那你和苗姑娘又是在做什么呢?”

王妙音粉面通红,一下子转过了脸去,刘裕也是无话可说,只能勾了勾嘴角,换了个话题:“我们,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你不要乱说。还有,你现在怎么一身北府军士的打扮?”

慕容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甲,笑道:“我不是要教你们胡骑的战法嘛,总不可能天天一身胡人打扮吧。谢大帅吩咐过,让我领了一套北府军的军官衣服,以后我的人也会是北府兵的打扮。”

刘裕冷笑道:“可你这张脸,一看就是胡人,就是再穿北府军的衣甲,也能一眼看出来,我劝你还是学学易容之术,打扮成汉人的好。”

慕容南微微一笑,看着王妙音:“那可得跟苗姑娘多多讨教了,这么国色天香的一个大美人,居然能扮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连我这么多天都没看出来呢。苗姑娘,你会教我吗?”

王妙音气得一跺脚,咬牙道:“休想!”

她转向刘裕,说道:“刘大哥,你快去看看刘敬宣吧,这慕容南说的应该不是虚言,万一真的出事,那可就追悔莫及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刘裕叹了口气,对慕容南沉声道:“慕容南,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军中有七禁令五十四斩,把这种男女之事到处乱传,一样要受军法处置,你既然穿了这身衣服,就得遵守我军的军法,别怪我没提醒你。”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又不是长舌妇,你们在这里卿卿我我,只不过是给我撞见罢了,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事情呢。放心吧,这事永远会是一个秘密,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妙音,说道:“你快去军营吧,我送苗姑娘回去,一路之上,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她呢。”

刘裕点了点头,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他也实在不放心王妙音一个人走,这慕容南再怎么也不至于在这里对王妙音不利,他对王妙音说道:“那我走了,你当心,我们说过的话,一定要记在心里。”

说完,他干脆地转身就向着飞豹营的方向奔了过去,转眼之间,他的身形就消失在林间的夜色之中。

当刘裕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之后,王妙音突然冷笑了起来:“慕容南,你可真会装,论易容变形之术,这世上你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就连我这点本事还是跟你学到了不少,就跟你的人一样,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慕容南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难不成我要跟刘裕说,我就是当时赢了他,害得他受了那么多苦的吉力万吗?还是要告诉他,我是个女的?”

王妙音看着慕容南的眼中,光芒闪闪:“算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你也看到了,我跟刘裕已经定情了,哼,我劝你不要打什么歪心思。”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隐隐现出一股子绝不退让的刚强,倒是有七八分酷似其母亲了。

慕容南微微一笑:“你真的是想多了,刘裕天天挂嘴边就是汉胡不两立,我这个胡人女子,又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结果?再说了,这家伙笨得很,连马都骑不好,我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你放心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说到这里,她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再说了,你这么漂亮,连我看了都会心动,我长得可没你好看,刘裕怎么会舍你而求我呢?”

王妙音心下稍安,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拾起了慕容南的手:“好了,刚才是我胡思乱想,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可是约定好了,要做好姐妹的呢,这次我能去和平谷,能跟刘裕一路同行,可多亏了你帮我求情,这个情份,我可记着呢。”

慕容南佯作生气,板起了脸:“哼,亏你还记得我们是好姐妹,你就这么怀疑好姐妹的吗?我要真的想跟你抢刘裕,又怎么会给你留下这样的机会跟刘裕接触呢?别忘了,你这易容之术,还有行路时的诸多注意之事,可都是我教你的呢。”

王妙音笑着摇着慕容南的手:“好姐姐,别说啦,都说了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咱们都是女儿家,应该能知道在感情之事上会多疑敏感吧。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答应你,就当是给你赔罪了,好不好?”

慕容南幽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了,我们这个姐妹,也不知道能做多久,上次刘裕说得对,一旦我们能联手灭了秦国,大燕复兴,那以后,说不定咱们燕晋两国,就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到时候我们这对姐妹,也只怕要成敌人了。”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叹了口气:“这种军国之事,本不是我们女儿家应该多过问的,真要到了那步,也只有随缘了,不过,不管国家之间如何对立,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永远地保持下去。”

说到这里,王妙音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在高门之中这么多年,按说也有许多知心闺蜜,但没有一个,能跟你这样一见如故,也许,你身上这种男儿的豪爽,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原因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好了,别感慨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毕竟天黑了,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子,在外面可不太安全哦。下次你跟刘裕幽会,可不要找这么偏僻的地方,万一碰到了强盗团伙,只怕刘裕一个人也无法护你周全。”

王妙音的粉脸一红:“你别想歪了,我们哪是什么幽会,只是,只是有些话要跟对方说清楚。过了今天,刘裕就得把所有心思投于军旅之中,建功立业了,我要想再见到他,不知道还是什么时候呢?!”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你们真的定情论婚嫁了?”

王妙音羞涩地低下了头:“还得看家中长辈的意思,在此之前,刘裕得有所作为,建功立业才行。”

慕容南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闪即没,转而笑着拾起了王妙音的素手,轻轻地摩挲着:“恭喜妹妹,我祝你们百年好合,一世相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刘毅阿寿赌性命

刘裕一路之上都在狂奔,与王妙音定情的狂喜在渐渐地消散,现在他的眼前,浮动的都是刘敬宣的那张满是横肉的脸,这个大大咧咧,却又真情待人的莽汉,不知从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就跟檀凭之,魏咏之这些人一样,成了过命的兄弟,尽管他不信刘敬宣真的这么快就有生命之虞,但无论如何,奔去看个究竟,也是必须的。

翻山越岭,矫健如飞,多年来在京口和这两个月来在军营中练出的飞毛腿,终于起了作用,身后的树影飞快地向后倒去,而眼前的灯火通明的军营,已经越来越近,一队队拿着火把,持槊巡逻的军士们,也已经近在了眼前。

“站住,什么人,快停下!”

刘裕停下了脚步,一边的草丛中站起了十几个身上披挂着树叶的军士,几根火把亮起,双方都看清楚了对方的脸,为一条大汉,可不正是向靖?

向靖惊喜地叫道:“寄奴,真的是你吗?”

刘裕神色冷峻,沉声道:“向靖,连口令都不盘查了吗?”

向靖连忙一拍自己的头盔:“该死,见你一时高兴,忘了这个了,飞豹出击!”

“吞食天地!”刘裕回答道,不管什么时候,军中都要以口令相对,违者视为奸细,在他离开谢玄那里时,特地问知了今天飞豹营的口令,他的心中暗叹一口气,看起来向靖还是没有完全成为一个令行禁止的军人啊。

可是刘裕这时候顾不得再去责问向靖,他沉声道:“阿寿出什么事了?”

向靖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阿寿他,他跟新来的刘毅他们打赌,去争那幢主之位,结果,结果伤了命根子,这会儿,这会儿只怕是快不行了!”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旅帅?刘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靖叹了口气:“你走之后的第三天,孙将军有令,各队的队正和队副,可以去竞争一个幢主之位,管十个队,五百人。阿寿说你这回去执行重要的任务,回来肯定也至少会给提拔成幢主,他以后还要跟你争,得自己是幢主才行,于是就去争了。”

刘裕奇道:“他又不是队正,怎么有资格去争这个幢主?要争也是我去啊。”

向靖摇了摇头:“寄奴你可能不知道吧,这阿寿居然是飞虎军的将军,刘牢之的公子,他是托了父亲的关系,才破格去争这幢主的,当然,以他的本事,也完全有这个资格,大伙儿都没有意见啊。”

刘裕叹了口气,若不是刚才知道了刘敬宣就是刘牢之的儿子,他也会非常吃惊的:“阿寿在跟我争队正时都不走父亲的路子,这回却是用了这个关系,他这是多想跟我继续一争到底啊,这心态就不对了。还有,刘毅是谁?是我们京口的那个?”

向靖点了点头:“这天底下还有两个刘毅吗?就是你京口的前徐州从事,原来他是在镇军元帅府里当参军,但不知为何,跑到飞豹军里来争当个幢主了。阿寿说,只怕他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要跟你寄奴一较短长呢。”

刘裕默然无语,想起这些年在京口跟那刘毅的明争暗斗,也曾经在擂台上交过手,在官场之上也一直是较着劲,他知道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也是个狠角色,刘敬宣也许武力胜过他,但若论心计,则远远不是此人对手,真要比试,只怕多半会吃亏。

他勾了勾嘴角,沉声道:“他们怎么个比法,这种军中比试,都不用真刀真枪的,就跟我们上次夺队正那样,又怎么可能把阿寿伤得快要死了?他是刘将军的公子,刘毅怎么敢下重手?”

向靖叹了口气:“寄奴啊,你是没看到他们的比试,那是一个狠啊,这回的比试,不止是弓马列阵击槊这些,而是比勇气,题目是让参赛者一对一地比试,最后自选比勇气的办法,刘毅和阿寿都是一路过关斩将,有比喝酒的,有比从辕门上跳下来的,有比踩刀梯的,总之到了最后,就剩他们两个了。”

刘裕皱了皱眉头,北府军他也呆了有两个月了,知道各队能做到队正的,都是些胆大心黑的狠角色,若不是这样的狠人,也不可能在强者如云的北府军中脱颖而出,一听这些比试的内容,就可以想象到竞争的激烈,这个时候,没人会因为刘敬宣是大将之子,而稍加让步的。

刘裕想到这里,急道:“那最后的比赛是比什么,马战,车战,还是步战?”

向靖摇了摇头,正色道:“本来刘敬宣提议,是两个人持弓对射,射一箭进五步,看谁最先撑不住。不用箭头,但也不许着甲。”

刘裕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即使是训练用的木箭头,几十步的距离,靠着北府军士们普遍用的三石以上的强弓击,也足以钉上箭靶,人若中一箭,即使着甲,可能也会直接伤筋动骨,甚至一箭毙命,更别说这种一箭进一步了,只怕最后二十步,这样比会出人命的,刘敬宣这样赌命,还真是蛮拼的。

向靖看刘裕没有开口,便继续说道:“不过刘毅说这样不够显示男子气概,要比就比谁是真男人!”

刘裕的眉头一皱:“咱这军营之中不都是纯爷们么,这个怎么比?”

向靖突然哈哈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邪邪的笑容,一如他身后的同伴们:“刘毅说,真男人就要比日,谁日的久,谁日得长,谁就是真男人!”

刘裕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一下子又想到了那晚上看到的天师道天人交合仪式,心中暗骂,都是这帮妖道把这刘毅给教坏了,这个都能给他想得到,他刘毅倒是早就娶妻,而那刘敬宣却是个血气方刚,尚未婚配的毛头小子,比这个哪可能是他的对手?

不过刘裕转念一想,奇道:“不对啊,这军营之中有军纪,严禁在营中行淫,他们就算比日,也没女人可以日啊,除非准备一起掉脑袋!”

向靖苦笑道:“军纪说不能日女人,但没说不能日马蜂窝啊。刘毅说,谁敢日马蜂窝,谁就是真男人!”

第一百七十章 敬宣垂死不忘掐

刘裕的嘴张得大大的,都能塞进一整个馒头了,这样的比法,非但闻所未闻,甚至想都想不到,这刘毅的脑洞实在是突破了天际,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愣了半天,刘裕才长叹一声:“那阿寿就真的去日马蜂窝了?”

向靖点了点头:“本来刘毅身边的那个何无忌何参军还劝了一下,说这样会出人命的,比武夺帅,都是袍泽,犯不着这么狠,但刘毅却说战场之上处处要命,若是平时就舍不得命,战场之上也只能是软蛋怂包,怎么配当幢主呢?”

刘裕冷笑道:“我太了解刘毅了,这家伙很会激将,阿寿落进他的套了,他自己绝不会去日那个马蜂窝,但阿寿给他这一激,一定会去,要是阿寿真的死了,那这个幢主,岂不就是他刘毅的了?”

向靖双眼一亮,讶道:“哎呀,这点我们怎么没想到。当时都光顾着看他们比试了。刘毅身后的一帮人就跟着起哄,阿寿给这么一激,就答应了下来。”

刘裕叹了口气:“于是刘毅他们就找了个有马蜂的马蜂窝,让阿寿先去日了?”

向靖点了点头:“阿寿也是太直了,喝了一坛子烈酒,借着酒劲就真的掏出那活儿去日了,那里面可是有两个好大的马蜂啊,我看了都害怕,结果他还真的连日了十几下,然后口吐鲜血,就这么晕了过去,下面那活儿已经给叮得肿得不成形了,直接卡在里面,我们后来还是拿刀子把那马蜂窝剖了,那两个大马蜂还叮在他那玩意上面呢,要不是三不要命地上去捏死了两个马蜂,只怕他这会儿早就蹬腿啦。”

刘裕怒目圆睁,狠狠地一挥拳:“刘希乐,你他娘的太过分了,不就争个幢主吗,犯得着这样把同袍兄弟往死里害?”

向靖咬了咬牙:“那刘毅看到这个,却是哈哈一笑,说什么阿寿果然是真汉子,他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这个幢主,就让给他了。”

刘裕气得满脸通红:“人的命都快没了,要这个幢主有卵用啊。阿寿就是太实诚了,要是我在,绝不至于这样!”

向靖叹了口气:“当时大家都是争红了眼,脑子一热就这样了,寄奴啊,你快去看看阿寿吧,他那样子,怕是不成了。”

刘裕自幼在京口长大,从小就出入山林之间,六岁的时候,曾经给野生大马蜂叮过,几乎送了命,那种可怕的感觉,一直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在他的眼里,马蜂可是比虎狼这些大型食肉动物更凶残可怕的对手,毕竟对于大型猛兽,还可以以力御之,但对这些漫天飞舞的马蜂,却只有退避三舍。

刘敬宣的那命根子给两个大马蜂直接叮了,连取都取不出来,可见受创有多严重,而蜂毒是如此地猛烈,不开刀放脓是不可能治好的,只是他伤在命根之处,在这个地方几乎不能动刀,除非刘敬宣年纪轻轻就想当太监,若不动刀,只怕这条命就真的要交代了。

刘裕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再去恨刘毅的阴险,他沉声道:“现在怎么样了,医师有什么办法吗?”

向靖摇了摇头:“医师营的李神医说了,除非挥刀去势,不然只怕难救了,就算要去势,也不能迟于明天的早晨,过了明晨,一切就晚了。”

刘裕咬了咬牙:“我太了解阿寿了,他是死也不愿意成太监的,那样活着太屈辱丢人了,所以他要最后见我一面,就是心有不甘,对吗?”

向靖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是啊,兄弟们都劝阿寿暂时先切,保命再说,可他却死都不答应。这会儿谢大帅,刘将军都已经去了,我们不当值的兄弟都四处找你呢,你来了可好,快去见阿寿吧。”

刘裕二话不说,转身就向着营中奔去,他的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见到刘敬宣,一定要满足他的最后愿望,不能给自己留遗憾。

一路之上,不时地有巡逻的军士看到刘裕,远远地叫他,而刘裕根本不作停留,直接就报了口令后继续飞奔,就这样,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他就直接冲进了第四小队的营帐,而营帐的内外,早已经挤满了人,上百根火把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而谢玄和刘牢之的亲兵护卫,就在外面列队,阻挡着别的队前来看热闹的人群。

刘毅和何无忌,孟昶等人也站在营帐之外,人人神色严肃,刘裕看到刘毅,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吼道:“刘毅,你什么意思,比个幢主要这样害人?”

刘毅显然早有准备,脖子一挺,冷笑道:“比勇气罢了,生死有命,死活不怨,这可是一开始就签下来的,阿寿是真汉子,我也佩服,这幢主甘心相让,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他提议的那个十步一射,就不要人命了?”

一边的何无忌叹了口气:“希乐,少说两句吧。”他抬头看向了刘裕,一脸的歉意:“两边争出了火气,谁也不想闹成这样的,寄奴,阿寿现在就是要见你,你快进去吧。”

刘裕狠狠地瞪了刘毅一眼,冲进了帐中,几个刘牢之的亲兵护卫本想上来盘查,给他大吼一声,双臂一挣,就把这几个熊虎般强壮的勇士挣到了一边,他们的脸色一变,正待抽出兵刃,帐门一掀,孙无终走了出来,沉声道:“好了,敬宣都这样了,你们还不能消停点吗?刘裕,随我来!”

刘裕也顾不得再跟那几个护卫计较,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去,只见这营帐之中,站着几个人,谢玄的面色严峻,立于床前,而刘牢之的眼中泪光闪闪,紫面已经通红,一个月前还生龙活虎的刘敬宣如同死人,躺在床上,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浮肿了一圈,下体那里,包裹着厚厚的绷带,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弥漫在全帐之中。

刘敬宣的口中如同念着咒语:“寄奴,寄奴来了吗?”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冲了上去,直接握住了刘敬宣的手:“阿寿,寄奴来了,你没事,你一定会没事的!”

刘敬宣的眼睛缓缓地睁开,这时候的他,那铜铃一样的大眼睛,只能开一条线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就知道能见到你的。寄奴,这回俺是不行了,咱们下辈子接着掐!”

第一百七十一章 灵药或可救敬宣

刘裕长叹一声,虎目含泪:“阿寿,怎么会,怎么会搞成这样!”

刘敬宣惨然一笑:“都怪我,满脑子,满脑子都是要跟你争高下的念头,以至于着了别人的道儿,我性子就是如此,爹,你,你没说错,我终会死于莽撞。”

刘牢之紧紧地咬着牙着,双拳捏得骨节直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这种沉默,如火山爆前的那种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谢玄叹了口气:“我本意想让各队的英杰们竞争一下,却没有料到会出这种状况,牢之,对不起,刘毅那里,我会亲手把他交给你处置!”

刘牢之突然吼了起来:“我就是杀了刘毅,阿寿能活过来吗?再说了,阿寿弄成这样,不就是因为心心念念地要跟这刘寄奴竞争吗?刘毅是害他的直接凶手,可是元凶,却是你刘裕!”

他说着,鼻孔里喷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刘裕,几乎象是要吐火,那炎热的气息,直接就喷在刘裕的脸上:“小子,不管玄帅怎么回护你,要是敬宣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的命!”

谢玄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刘将军,慎言,不要太过分了!”

刘敬宣突然惨然一笑:“爹,别这样了,都是孩儿不好,争强好胜,是孩儿要跟寄奴争,不是寄奴要跟孩儿争,千错万错,怪不到他的头上,如果你真的对寄奴不依不饶,孩儿,孩儿就是做了鬼也不安心的。”

刘牢之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刘敬宣的床上,这个铁铮铮的汉子,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在脸上横流,虽然没有放声大哭,但那哀伤之极的神色,已经溢于言表,那野兽一般的轻声嚎叫,配合着他一下下轻捶着床沿的动作,其老来失子之痛,看得其他的旁观众人,都是黯然神伤。

刘裕咬了咬牙:“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阿寿吗?实在不行,先放血排毒啊。”

刘敬宣的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厉声道:“不,绝对不可以,我刘敬宣命可以不要,但绝不会做阉人太监!都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刘裕叹了口气,正要开口相劝,突然,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失声道:“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件事呢。”

谢玄的双眼一亮,看向了刘裕:“什么事,快说话啊。”

刘裕站起了身,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道:“我有祖传的灵丹妙药,可以治愈一切的外伤,上次我给刁逵打成那样,但抹了这药,一夜之间,就恢复如初,也许,这药可以救阿寿一回。”

刘牢之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扶住了刘裕的肩膀,双眼圆睁:“你说什么,真的有药可以救阿寿吗?那还不快拿出来?!”

谢玄的眼中光芒闪闪:“小裕,上次你受的是鞭伤,是外伤,跟阿寿这回给马蜂叮的内毒不一样,你想要救好友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真的不能病急乱用药啊,要是用药不对,那可能本来还能保住的命,也保不住了。”

刘牢之一听这话,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开了手,颓然后退两步,一声长叹。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玄帅,上次我受的可不止是外伤,那刁逵存心要我的命,在那鞭子上还涂了毒,想让我伤口溃烂,后来他们在侧柏叶上也作了手脚,我浑身上下刚一抹药,就如火焚身,伤口都烂了,这种鞭伤加毒药,可不比马蜂的毒来得轻,但那药一抹,也是一夜之间就好转了。”

谢玄讶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灵药吗?你这是如何得到的?”

刘裕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草泥:“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种秘草,只有在京口的深山之中,有缘才能得到,我年幼之时曾机缘巧合,得了几株,做成了药泥,留到现在,已经存货不多了,本想着上阵从军时受伤所用,现在阿寿性命眼看不保,不管怎么说,先救他。”

谢玄沉吟了一下,说道:“请李神医来,看看这药泥是否可用。”

一刻钟之后,一个年约七旬,满脸都是枯树皮一般,身穿白褂的大夫抬起了头,对谢玄说道:“此药老夫从未见过,但其性甘凉,似有神效,不仅可以医治刀伤剑创之类的外伤,也可清火解毒,排除体内毒素,这马蜂之毒乃是土毒,而这药味甘平,乃是木性,或可药到病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了刘裕:“小兄弟,你是从何得到此药的?”

刘裕微微一笑:“深山野草,曾经治了我的外伤,所以就拿来了,以后再想去找,也找不到啦。”

李神医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么说来,还真的是仙草灵药,非凡人所能得。谢大帅,事不宜迟,可以给病患先行敷上,到明天辰时,就知能不能起效果了,若是不好用,到时候再想办法动刀便是。”

谢玄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牢之:“刘将军,你意下如何?”

刘牢之连声道:“好,有灵药先试一下,既然李神医这样说了,那还等什么?”

刘裕看向了刘敬宣,微微一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阿寿啊,你既然小名万寿,那一定会长寿的,绝不会这回就这么去了,我等着你好了以后继续跟我争幢主呢。”

刘敬宣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喃喃地说道:“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刘裕笑道:“一定可以的,上回我给打成那样,不也用这药好了吗,你不过是给马蜂叮了两口而已,一定没事的。”

他紧紧地握了握刘敬宣的手,站起身,对着李神医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谢玄点了点头,带着一行人走出了帐,出帐之前,他转身对李神医低声道:“万一明天早晨还不行,到时候先用麻药晕了病患,再给他开刀放血去脓,不管怎么说,先保下这条命。”

刘牢之二话不说,走出了帐,他突然转头对着刘裕冷冷地说道:“刘裕,你的药最好能起作用,不然要是我儿成了太监,我也一定会亲手阉了你,跟我儿相伴的!”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站在几十步外的刘毅,眼中冷芒一闪:“至于刘毅,哼!”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冲冠一怒怼慕容

刘裕一个人走出了军营,已过四更,月已西垂,清冷的山风拂着他额前的一缕乱,一如他飞荡的心情,经历了回来之后的大喜大悲之后,刘裕突然觉得世事沧桑,生命是如此地脆弱,刘敬宣还在病床上面对未知的生死,而王妙音和自己,真的能走到最后吗?在两个时辰前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现在,他却突然变得感慨起来。

慕容南的声音从刘裕的背后响起:“刘裕,看起来你的那些灵药真的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啊,听说刘敬宣已经渐渐地在消肿了,要是他能挺过这回,你也算是能平安啦。”

刘裕摇了摇头,没有转身:“王姑娘给你送回去了?”

慕容南笑道:“她不是姓苗吗,怎么又姓了王?”

刘裕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慕容南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感觉,在哪里好像见过这双眼睛,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勾了勾嘴角,沉声道:“难道她没跟你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慕容南点了点头,神色轻松:“好了,也不瞒你了,不错,我一早就知道她姓王,便宜了你小子,居然有这样身份高贵,又是国色天香的美人钟意于你,嘿嘿,要不是我是北方人,还真的有心跟你抢一抢王妙音呢。”

刘裕哈哈一笑:“是么,那不妨放马过来,看看妙音会选择谁。”

慕容南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跟你斗嘴了,我以后终归要回北方的,跟你们这些晋人,不会有什么结果。再说了,王妙音虽然是绝色,但毕竟不会骑马射猎,跟我们天生不是一路人,娶回来也不可能过得好。”

说到这里,慕容南扭头看向了营寨那里,叹了口气:“不过这回我真的是开了眼啦,见过日女人,日男人,甚至日马日驴的,可这日马蜂窝的,还真的是第一次见,我说刘裕,你这兄弟脑子里装的是啥啊。”

刘裕沉声道:“敬宣不过是跟人赌博一时头脑热而已,我不许你嘲笑他。”

慕容南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罢了,刘裕啊,你这个人真的是开不起玩笑,这样挺无趣的。我这回来找你,是跟你说正事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有什么正事,要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眼中光芒闪闪:“你的骑术实在是太差了,既然谢大帅要我来训练你们对付胡骑的办法,我想,你得先学会骑马才行。现在我的人还没有全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教你骑射之术,怎么样?”

刘裕的心中一动,他很想开口答应慕容南,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好像对王妙音有什么非分之想,刚才在小树林里,就时不时地去看王妙音,一般男子哪有这样好意思,就是檀凭之和魏咏之等人,也不象他这样眼珠子不离王妙音周身。

想到这里,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刚才此人又言语调侃刘敬宣,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还能开出刘敬宣的玩笑,若不是他是北方来使,刚才刘裕就想让他尝尝老拳的滋味了。

刘裕心下虽恨,嘴上却是平静地说道:“没什么,既然是让我们熟悉胡人的骑兵战法,那最后还是要以步破骑,我想,光是我们会骑射,没有什么用,我们再练,也不可能练得马上功夫过胡人,最后解决战斗的,还是我们汉军传统的车步战法才行。”

慕容南叹了口气:“刘裕,自信是好事,但过分地盲目自信,是要不得的。你这样说,跟那刘敬宣,有什么区别?”

刘裕顿时火起,大声道:“你要是再对敬宣不敬,我就…………”

慕容南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向前一步:“你就怎么,要打我吗?好啊,来吧,反正你现在要找个出气的,我陪你打一架就是!”

他说着,双拳一错,倒是摆开了架式。

刘裕给夜风一吹,大脑变得冷静了一些,看着慕容南,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有些激动了,再怎么说,你是远来帮助我们的,只是请你理解一下我的心情,阿寿是我的好兄弟,他现在这样生死未卜,我听不得人说他坏话。”

慕容南撤回了拳脚,叹了口气:“行了,也是我心急,说话有些过头,其实我是想说,刘敬宣是条铁铮铮的好汉,我对他只有敬意,没有什么嘲笑。我们北方人敬重勇士,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甘冒矢石。”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但是刘裕,你跟刘敬宣不一样,他以后最多是冲锋的猛将,而你,则会是全军的将帅,你必须要考虑全局。要说车步战法能打遍天下,那请问桓温又怎么会败在我们慕容家的铁骑之下呢?他是你们南人最厉害的将军了吧,车步战术,你能过他吗?他都做不到的事,你为什么就有这自信?”

刘裕给说得哑口无言,久久,才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学骑马,但是我毕竟只是个队正而已,我们大晋缺乏战马,不象你们北方人,有数十万战马,甚至可以做到一人几骑,所以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还是只能当步兵的,这点你不明白吗?”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刘裕,也许你近期内还用不上战马,但终将有一天,你会骑着高头大马,去指挥万千将士,如果到时候你还是现在这种骑术,非但会给敌方笑掉大牙,就连本方将士,也会为之气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刘牢之,孙无终这些人,都是步军将领,但他们同样弓马娴熟,就连你的好兄弟檀凭之,魏咏之,他们的骑术也不算弱,偏偏是你这个带头的,连马都骑不好,以后你还怎么会指挥部下,怎么去破敌骑阵呢?”

刘裕咬了咬牙:“我自幼在京口务农,哪有什么骑马的机会,只骑过牛啊。就是上次去交易时的骑马两下子,还是路上现学的呢。”

慕容南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以前没马骑不是你的错,现在有马却不肯学,就是你的不对了,看在这一路之上你对我不错,也看在这几天我闲着没事做,我就教你骑马吧,起码五天之后,你可别再象上次那样,连人马合一都做不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步骑优劣论短长

刘裕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兄台了。”

远处传来檀凭之的大嗓门:“阿寿消肿啦,阿寿消肿啦,谢天谢地!”很快,整个飞豹营都开始跟着欢呼起来。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笑意:“看,一切都会变好的,刘裕,你要相信,前方是光明的。”

刘裕微微一笑,长舒了一口气:“光明在前方!”

五天之后,飞豹军营外,三里,密林。

慕容南骈指入嘴,一声尖厉的忽哨声,刘裕的嘴角勾了勾,双腿猛地一夹,座下的一匹高大神骏的坐骑一声长嘶,前面双蹄人立而起,再重重地踏到了地上,扬起阵阵尘土,把刘裕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慕容南微微一笑,策马而前,三两下就奔到了刘裕的面前,一边看着正在解开蒙眼黑布的刘裕,一边笑道:“真是不错啊,短短几天的功夫,你居然就能练到蒙眼骑马的地步,在小林之中都不会撞上树,刘裕,你是不是以前就会骑马,故意装着不会?”

刘裕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这匹黄骠坐骑的脖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以前只骑过牛,可从没有骑过马,不过,骑牛和骑马的道理是差不多的,两腿夹住座骑的腹部,然后保持上身的平衡即可,而且…………”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胯下的马鞍,一踩马鞍两边的马镫,直接站了起来,几与树枝齐平:“有了这个马镫,可就省心多了,这样两脚就有了支力点,可以在马上做很多动作,不用纯靠腿力夹着。”

刘裕看向了慕容南:“我原来不知道为什么北方胡骑有这么厉害,跑得又快,又能在马上驰射,还可以夹槊突阵,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有这个马鞍作为道具,还可以踩着马镫,那可真是省力,我要是能骑上个半年,只怕在马上睡觉都可以,可比步兵走路要轻松得多啊。”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北方胡骑高度机动的优势所在,茫茫的塞外草原,就象你们汉人的千里农田,只不过长出的是马,牛,羊这些牲畜,你们全国才有的几万匹马,在我们那里,也许一个稍大点的部落就不止这么多战马,所以我们北方骑士,往往能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可以轮流换着骑,以节省马力。”

刘裕叹了口气:“难怪你们的骑兵可以一昼夜行军两三百里,原来是这样,看起来要是比机动优势,我们汉军的车步混合部队,是难以企及了。”

不过刘裕还是勾了勾嘴角:“不过我们汉军也有优势所在,我们甲兵犀利,弓强弩快,这驰射毕竟只能用弓,正面对射的话,跟我们打正面,我们还是有优势。”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突然腾身而起,整个人凌空而飞,在几棵大树之间飞来跳去,当他再次跳回到马身上时,手里已经拿着几根长满了叶子的树枝。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南也不答话,把这几根树枝挂在了马尾巴上,一声呼喝,这匹战马奋蹄而起,很快,树林之中就是一片烟尘,哪儿还看得到慕容南的真身呢?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慕容南尽管没有说一个字,但其意思已经表达得明显无疑,是啊,光是这一匹马,挂了树枝就能扬得整个树林都不见人影,即使是在战场之上,只消放出几十匹马儿,就能把宽达四五里的正面弄得烟尘漫天,敌军骑兵的数量,规模,冲击的方向,都不是本方步阵能观察得清楚的,这跟光天化日之下,面对面正面厮杀,击槊,射箭的步兵作战方式,完全不同。

刘裕正思考间,一声长长的“吁”声,伴随着马儿的“希聿聿”之声,慕容南连人带马,停在了他的前方,面带微笑:“怎么样,战场之上,你看得清我从哪里来吗?”

刘裕点了点头:“这种扬尘之法确实厉害,但不管怎么说,我只需要以长槊方阵守住正面,再以强弓硬弩与骑兵对射,还是有优势的。”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结长槊列阵,就能挡住铁骑的突击了吗?”

刘裕自信地说道:“这有何难?精锐步兵只要列阵而战,不是你们这种散漫突击的骑兵可以攻进的,毕竟我们是肩并肩,人顶人,不动如山,你们骑兵冲击的时候不可能挤在一起,而且面对着一排长槊,就算人不畏死,马也会害怕的。”

慕容南叹了口气:“刘裕啊刘裕,你就是太自信了。你自己骑了这几天的马,难道还不知道,在马上是可以力,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吗?”

刘裕眉头一皱:“能在马上腾挪躲闪,不至于掉下来,这并不困难,但战场之上冲击敌军的密集长槊步阵,我还是不信。”

慕容南笑着奔向了林外,在离林约一里外的地方,抽出了一杆骑槊,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插在一边的地上,却从没有使用过的:“好吧,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骑兵突击时的冲击力量!”

慕容南拿起这杆骑槊,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中的这杆槊,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注意这件兵器,只见此槊长约一丈四尺(四米多长),差不多有两个半人高,而槊杆则不同于普通的木杆步槊,不知是何材质所构成,外面涂了漆,上面绘着各式的花纹,如此长槊,夹在慕容南的腋下,向前伸出,却几乎是平直的,甚至不需要象步槊那样,在一端还要吊个小铜块以维持水平。

正当刘裕吃惊间,只听慕容南沉声喝道:“看好了,让你看看骑槊突击的威力!得儿…………驾!”

慕容南座下的这匹通体褐色的战马,一阵摇头晃脑,开始缓步而前,先是慢走,再是小跑,然后开始渐渐地加,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一百多步之后,变为全的冲击,只见战马四蹄如飞,带起片片土块,一条长龙般的乌烟,在它的身后腾起,而慕容南则直接从马蹬之上站了起来,举槊前挺,他的白色披风顺风扬起,看起来整个人如同在飞,而他那长啸之声响彻天地:“额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十年辛苦成一槊

随着慕容南的这一声暴吼,他手中的长槊,狠狠地扎进了面前的一棵松树,这棵松树足有两丈高,起码要两个人手拉手才能合围,是如此地高大粗壮,即使是最好的伐木工,也得斧砍锯拉,忙上一刻以上,才可能将之放倒。

但是慕容南的这一下冲击,却如同带了万钧之力,重重地冲上了这根大树之上,只听“喀喇喇”地一声,大树被这根长槊,狠狠地刺穿,又随着慕容南手腕的迅一抖,一转,整个树身之上,顿时横向起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不断地扩大,当慕容南连人带马冲过这棵大树之后十余步时,这条裂缝终于使得整个棵大树,轰然倒下,还砸倒了后面的一棵六尺多高的小树,烟尘漫天,惊起林中群群飞鸟。

慕容南的手上,空空如也,他在冲刺这大树的这下,就弃了手中的骑槊,而最后的手腕一抖动,才钻了如此大的一个孔,直接利用这巨大的冲力,把松树的内部震碎,以至于倾倒,刘裕看了一眼大松树的断处,与那被锯倒时平滑完整的断面不同,这次的断处,已经被搅得一片糜烂,如同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爆炸一样,可想而之,这冲击力是如何地巨大。

刘裕叹了口气:“想不到你这骑槊突击,威力竟然是如此地巨大,这样的大树,居然一击而中断,如果是在战场上,只怕十列以上的阵形,也会给你这样冲倒,当先的两三排人,必死无疑,就是后面顶着的同伴,也都要受内伤。你说步阵难顶这样的骑槊突击,我现在是信了。”

慕容南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你这人还算认清楚形势,我知道,你们晋人都以为步阵是无法打破的,但事实上,你们在平原上一次次地败给骑兵,一半多都是正面顶不住,刘裕,千万要有清醒的认识,能在马上这样持槊强突的骑兵,并不是只会骑射的匈奴轻骑,他们是有强大的冲击力的,忽视了这点,只会在战场上付出血的代价!”

刘裕正色行了个礼:“多谢指教。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的步槊如果以这样的威力突击,那必然会折断,但看你刚才的这根长槊,把树扎穿了居然还是好好的,这怎么可能呢?!”

慕容南笑着看向了散落在一边的骑槊:“你对我的这杆骑槊也好奇了很久了吧,刘裕,你自己去看看这槊,就知道为什么了。”

刘裕点了点头,策马前行几步,从地上捡起了这杆长槊,一入手就脸色一变,因为跟普通的步槊不一样,这槊拿到手里,感觉份量要轻了不少,不象是实木,倒感觉是竹制的。

刘裕讶道:“难道这槊,是竹做的?”

慕容南跟了过来,摇了摇头:“不,不是竹,竹子的韧性虽强,但硬度不足,我们用来做马槊的上等材料,推塞北大鲜卑山的千年拓木。”

“拓木生在那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硬度与韧度极佳,是我们胡人做槊,做弓的上好材料,其实你们汉人也是用拓木做弓,你知道,四石以上的强弓,需要的不仅是硬,还要韧性十足,往往是要用拓木或者是檀木所制的,跟用这马槊是同样的道理。”

刘裕点了点头,抚摸着槊杆:“可是硬木大弓,远比这个骑槊要结实,只怕一击之下,还是会中间折断,你这拓木又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柔韧呢?”

慕容南笑道:“这就是制马槊之法了,我们做槊,得先把这千年拓木浸入油中,反复地泡,泡得不再变形,也不再开裂,方为第一步。”

“浸油的过程往往需要一年,接下来,就把这些木条取出,放在荫凉透风之处,加以荫干,这需要数月时间。然后继续放回到油里浸泡,一年后再拿出来荫干,如此反复三到五次之多,也就是说要八到十年时间,才算是把枝条给造好。”

“用三到五根这样的枝条,合在一起,外面以胶涂抹,就可以合成这样的一丈四尺到八尺不等的槊身,外面缠以麻绳,涂上生漆,裹上葛布,一层套一层,每一层生漆干结,就再裹一层葛布,如此裹上四五层,直到用利刀砍斫,能出金铁之声,就象这样!”

他说着,抽出马鞍上的一把马刀,对着刘裕手中的槊杆就是一刀上去,只听得“叮”地一声,槊杆之上火花四射,金铁相击之声震得刘裕的耳膜一阵鼓荡,他手中的长槊槊杆也感觉在剧烈地震动着,内行看门道,刘裕知道,这么重的马刀,一刀下来,就是几百斤之力,足以断金洞玉,即使是铁杆,也怕是难当这一击。

但是他现在手中的槊杆,却是微微抖动,可是槊杆之上居然连漆都没有掉一块,他趁势挥舞了两下,一切如常,刘裕长叹一声:“以前曾经听说过南蛮之人,制作藤甲有这么复杂的工序,想不到你们北方胡人,做这种马槊,居然也能如此地讲究,我算是开眼了。也难道这样的骑槊,既有突击时的高强度,能穿透大树,又有这柔和的韧性,不至于把马上的骑士给倒撞回去。”

慕容南点了点头:“不错,但是这槊身再硬,也毕竟是硬梆梆的,冲刺的那一下,也许不至于把骑手给撞飞出去,但如果一直夹着不动,马镫之力也是撑不住的,所以我突阵之时,就如刚才那一下,手腕一抖一转,让这槊头旋转,达到最大的冲击力后,就要果断放手,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你一直在马上。”

刘裕看向了慕容南的身上,只见他原来裹得紧紧的右肩甲,那三根牛皮带子,已经绷断了两根,就连肩甲的模样也有些变形,可见这一下冲击力量是何等地强大,刘裕叹了口气:“这样冲阵,确实是杀敌十排,自伤肩臂,怪不得你右肩甲要裹得比左肩紧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啊。不过…………”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这样突阵之后,必须要弃槊,赤手空拳在敌阵之中,还怎么活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骑兵装备与战法

慕容南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马鞍前的两个副武器钩子:“能不能活,就靠这些呢。”

刘裕顺势看去,只见两个钩子之上,挂着几样兵器,除了刚才抽出的马刀之外,还有两根四尺余长的铁锤,一根长约六尺,盘在一起的皮筋,另一侧的马鞍侧后处,则挂着一个箭囊,五十根长杆狼牙箭,尽在其中。

慕容南把马刀抽回了刀鞘之中,又拿起了一根铁锤,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虎虎生风:“看到没,冲阵之后,即使手中没有长槊,但靠了这些马刀,铁锤,照样可以砸人,有些力大的勇士,干脆挂上一个五六尺长的狼牙棒,给这东西一砸上去,直接脑袋就开了花。”

刘裕笑道:“这就是了,如果是冲进阵中,步兵也不好举槊乱刺,因为人靠在一起,距离太近,也往往只能抽出腰刀,大斧,短槊这些副带武器来作战,你这铁锤,倒是很称手。在战场上,刀剑如果缺口,卷刃,反倒是这些钝器不会变形,可以一直使用。”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那根长索,眉头一皱:“这长索是用来绑俘虏的吗?是不是太长了点,要绑人的话,两尺就够了,不需要六尺吧。”

慕容南笑着拿起了长索,刘裕这才现,索头居然是结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环,只见慕容南用长索在头上挥了挥,那个环就如同在他的头上旋转一样,挥了几下之后,猛地向前一丢,“啪”地一声,正好套中了路边的一根木桩,他手一力,这根木桩便齐根而起,给直接带着出来,于马后一阵拖行。

慕容南奔了十余步后,绕了个小圈奔回:“看到没有,这个叫套马索,不是用来绑人的,是用来套人套物的,对方马上的骑士,马下的步兵,给这么一套,再一收,就生生给绑住了,任你再强的武功,绑住了手脚,策马一拖,十条命也没了。”

刘裕笑道:“套木桩容易,想套人可难了,真要你我打仗相见,你想套我,怕是没这么方便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你的武功高,反应快,不容易套,但其他的普通士兵就难避免了,再说战场之上,四面八方都可能有攻击,就算是你,也许防箭的时候,冷不丁就会给一个或者是几个套索给圈上了。刘裕啊,百战宿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要过于自信了。”

刘裕心中暗道,要是在这战场之上,有几十个人一起来套自己,还真的是没办法防,而且看起来这套马圈除了可以套人外,也可以套上放在阵前的拒马,鹿角这些防骑兵冲击的道具,若是给这样一套再一拉,那阵前的防御就完全失效了,看起来我大晋步兵有防御之法,胡人也有破解之道啊。

刘裕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箭袋:“箭袋好理解,你们在马上需要驰射,一个箭囊可能都有点少了。”

慕容南微微一笑:“当然,打仗的时候,起码要有两个,一般是带三个,这样才能保证一次作战时不至于少了弓箭,至于大弓嘛,自然是背在身上,象现在这样。”

刘裕笑着看向了慕容南背后背的那一具看着足有长约四尺,弓力高达四石两斗,三股兽筋合成的大弓:“这样的大弓,你有力气一战一百五十箭么?只怕四十多箭下来,力气就不够了吧。”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在马上拉弓放箭有技巧,有时候可以借助马的冲力,再说我们北方人以骑射之道取天下,自幼就练这个,即使是女人小孩,也都精通射击,一般在战场之上,三袋箭全射完,也不是奇怪的事。”

刘裕知道他并没有吹牛,点了点头,又看着他背后背着的一块直径约二尺的圆形木盾:“这盾牌要背在背后,如果你手上有弓箭,只怕无法取下吧。”

慕容南正色道:“是的,我们这个是背盾,一般不取下的,你们汉军列阵时,总是前排持盾,后排顶盾,摆出一个乌龟壳一样的方阵,以防箭矢,但我们北方人在马上冲击的时候,是不列阵的,往往是伏在马背之上,这样箭矢落下的时候,是射中我们的背面,就得靠这个大盾来防了。”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开始看你的这身装备很怪异,但听你这样一说,可都是为了作战而准备的啊。只是光靠这盾牌,能挡那漫天的箭雨吗?即使是你人可以挡,马又如何防箭?”

慕容南微微一笑:“刘裕,你听过甲骑俱装吗?”

刘裕奇道:“甲骑俱装,是你们慕容家名闻天下的骑兵吧,我以前听说过,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让马儿也套上甲胄吗?”

慕容南点了点头,一指自己的座骑:“是的,在战场上,光是人全副武装还不行,有经验的士兵都知道射人先射马的道理,所以,要长时间地作战,马也需要披甲,我们慕容家起于辽东,精通冶铁,几百年下来,摸索出了一套给马穿盔甲的方式,这就叫甲骑俱装。”

“我们慕容家标准的马铠,由六个部分组成: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面帘“是一块狭长的金属制的护面,上面开有眼孔,主要保护马匹面部;“鸡颈“其实是一副马颈部的护甲,由甲片缀成,前面有搭扣可以扣上;当胸;马身甲;搭后,就是马匹中后的大片护甲;而寄生比较有特点,是一个放在马尾部的向上翘的扫帚一样的东西,用途是保护骑兵后背的。”

慕容南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刘裕看得连连点头,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如果按我们人身上穿着的盔甲来计划,光这一套马甲,只怕就要有上百斤重,马儿本身已经载了个近两百斤的人了,还能带得动这一身马甲吗?如果是长途奔袭,穿这身怎么走?”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反目成仇将何处

慕容南哈哈一笑:“刘裕,现在你知道从骑,副马的重要性了吗?你行军时不会一直穿着盔甲,我们也一样啊,更别说马儿了!”

刘裕恍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们胡人一个人要骑几匹马,原来是用另一匹马来驮运这些武器辎重啊。”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对啊,武器辎重可以平时放在副马之上,但是粮草怎么办?还有,光你这全套的装备,加起来也有起码两百斤重了,一匹马怕是驮不过来吧。”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人和马的盔甲,加上这些武器,加起来确实有两百斤左右,但是我们北方的战马,并不是你们南方的这种矮小驮马,看看你我现在所骑的马,明显比你们军中用来拉车的马要高大健壮许多,两百多斤的重量,对你们南方马来说,也许很重,但我们北方的高大战马,都是从上百万匹马儿中精选出来的,别说两百斤,就是平时再驮个一百斤,也不成问题。”

“平时我们骑着主马,让副马去驮这些辎重和粮食,等到打仗的时候,就要全副披挂,以保证主马的马力,能全部用在战阵之上。刘裕,你明白了吗?这跟你们晋军之中,有战斗兵,也有辎重兵,还有辅助兵,是一个道理。”

刘裕微微一笑:“以前一直以为胡人不如汉人聪明,只是靠着勇武剽悍,看来是我错了,这行军布阵,各种战法,你们一点也不比我们差啊。”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啊,想我慕容家,在辽东数百年,一直接受汉家王朝的封号,也经常有汉族士人,避难来我辽东,所以汉军的各种军规,战法,我们都是了如指掌。而你们汉人眼里,我们不过是蛮夷生番,根本不屑一顾,又怎么会费心思去知道我们怎么打仗呢?你们的孙子兵法里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个原则,是不分汉人还是胡人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黯然,慕容南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是事实,汉人躺在老祖宗的功劳和辉煌上太久了,对于周围强悍的蛮夷,就连军事上也不肯认真对待,这才是现在北方沦陷,多次北伐都不能收复的根本原因。若说永嘉之乱是因为八王内战,导致胡人趁虚而入,但现在这样,只怕到了战场上,仍然是北方胡骑铁马的对手啊。

慕容南看着刘裕沉默不语,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他的心思,转而笑道:“其实你们也不必这样悲观啊,北方骑兵虽然在平原之上大开大合,所向披靡,可是到了你们这江南之地,水网纵横,饮食气候又是大不相同,就是你们南方人的天下了。我们北方骑兵也多次南下,不也占不到便宜了么,所以说上天是公平的,南北之隔,就是维持现在我们两边分界的最大原因,就算你们不能进取中原,但保这南方半壁,还是没有问题的。”

刘裕心中一阵豪气上冲,朗声道:“慕容兄弟,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现在不是我们汉人要去夺你们胡族的塞外牧羊之地,而是我们汉人几千年来的故土,江山。如果有人夺了你们鲜卑人的大鲜卑山,你们也会这样熟视无睹吗?”

慕容南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子忧伤之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你们晋国虽然经历了永嘉之乱,但起码还有半壁江山,而我们大燕,可是,可是连祖宗的祭祀之地都落入敌手,起家的龙城,都成了异国敌邦的领地,叫我们这些子孙,有何面目去见祖先?!”

刘裕看到慕容南的神色变得忧伤,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亡国遗民,这样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并不好,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好了,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现在就应该齐心协力,复我们的江山,上次不都说好了么,咱们联手灭了秦国,以后你们取你们的故居,我们复我们的河山,永为盟好,岂不快哉?!”

慕容南直直地看着刘裕,眼中光芒闪闪,久久,才摇了摇头:“那是上面的大人物们定的事情,我们这些人,只能如风中浮萍,任人摆布,听命行事。刘裕,你这么恨胡人,我也是胡人,如果将来有一天,大晋和大燕起了冲突,你会杀我吗?”

刘裕本能地摇了摇头:“不会,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杀你的。”

慕容南转过了头,幽幽地说道:“永远不要说不会,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如果是谢大帅下令要你来杀我,你会不会执行?”

刘裕的心中一阵茫然,这个问题他以前也想过,但总是不愿意往下深想,一方面,他并不是很喜欢慕容南,但又对此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他跟自己若即若离,时近时远,看似时不时跟自己嘲讽,斗嘴,争短长,但好像心里又一直维护着自己,这种感觉,是刘敬宣这样的袍泽兄弟们从没有带给自己过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倒是现,自己有些离不开这个鲜卑人了。

但另一方面,他也无数次地提醒着自己,这毕竟是个胡族异类,现在跟自己也不过是在完成上面的交易而已,以后说不定哪一天就真的会反目而仇,以命相搏,你死我活,也未必不可能。

所以,刘裕也一直刻意地跟着慕容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是为了以后真要有这么一天,碍于情面,下不去手,毕竟刘裕清楚自己,虽然对于仇人是冷酷无情,快意恩仇,但真要对有过交情的人下手,还是做不到,就象刘毅,如果真的害死了刘敬宣,他真的会向他寻仇吗?这个问题只怕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慕容南一直在看着刘裕,他突然笑了起来:“好了,开个玩笑罢了,你还认了真啊。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回答,因为你就算回答了,以后也未必会这样做。起码现在,你是刘裕,我是慕容南,我们是一起抗秦的朋友,这就足够,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来,我们接着练骑术!”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好的,继续练。”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秦国铁骑动地来

自从那天和慕容南聊天之后,刘裕就再没有见过慕容南,今天也是一样,已经三天了,他每天都来这个小树林转悠,但是慕容南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就连他每天训练时带来的那一黄一褐两匹马,也是踪影全无,刘裕都有些想它们了,也不知道内心深处,想的是人,还是马儿。

已过申时,眼看着太阳开始西落,刘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正准备向大营那里走,却听到谢停风那欢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寄奴哥,寄奴哥,原来你在这里呀。”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谢停风,他是全队里年纪最小的,才十六岁,比那魏顺之还小了三个多月,尽管为人五大三粗的,但是嘴上的毛都还没长出来,一脸的稚气,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象自己的弟弟,所以刘裕一直以来,对这个全队最小的军士,也是格外地上心。

“小谢,你不去好好地操练,跑这里来做什么?哦,对了,今天应该是你去照顾阿寿吧。”

谢停风“嘿嘿”一笑:“阿寿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天就可以下床啦,李神医说了,明天他就可以恢复训练了。托了阿寿哥的福,这些天我可吃了不少小灶啊。”

刘裕这些天来天天跟这慕容南练习骑术,倒是很少在营中停留,而刘敬宣自从上了他的那个灵药之后,也给转移到了西边的一家单独的营帐,这倒未必是因为他是刘牢之儿子的特权,医士营的李神医说过,对于任何重伤的军士,都有处单帐的权力,就连吃的,也是小灶,顿顿大鱼大肉,不知馋煞了多少军士。

刘裕笑着一拳打在谢停风的胸口:“你小子,我说这些天怎么老是主动跑去照顾阿寿,原来在那里有好吃的,又可以不用训练,哼,这阵子我出来特训,阿寿又伤没好,给你们这帮小子偷懒的机会了,明天开始,我就要好好训你们啦,到时候可别想偷懒。”

说着,他捏了捏谢停风那张没几两肉的脸:“看看,你小子这一个多月变白变胖了,都怪我没好好练你,可准备好要掉层皮了哦。”

谢停风哈哈一笑:“要是寄奴哥能天天带我们训练,那我愿意把所有小灶都来拿给你吃。”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寄奴哥啊,你这回回来,怎么不要兄弟们了?天天都不管我们,每天一早就跑出来,三更后才回来,我们想跟你说句话都不行。但瓶子(檀凭之)哥说了,你是有军令在身,要从事特训的,要我们别来碍你事。”

刘裕心中一阵黯然,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有了慕容南这个新朋友,就不要老弟兄了吗?毕竟那是个胡族外人,迟早要离开的,以后哪天说不定成了敌人都难讲,而檀凭之,谢停风这些人,才是跟自己一个族,一个队的兄弟,无论何时,都会在一起生死与共的。

想到这里,刘裕心下反倒是释然,对慕容南的那种微妙难言的思念,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长身而起,笑道:“也训得差不多了,今天刚结束。明天开始,我就回队里,秦虏已经在攻打襄阳了,听说淮北那里,秦军也已经出动大军,攻击三阿的田洛将军,我们得做好准备,随时要上战场才行。”

谢停风叹了口气:“寄奴哥啊,你这几天可能真的是因为封闭训练,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啊,你说的这些,都是前几天的过时消失了,今天中午刚刚传来的战报,田洛将军给加了幽州刺史,所部也被加以北府军天狼部队的番号。困守三阿,为了救他,朝廷派了右卫将军,大将毛安之,率四万禁军出援,直奔淮北。”

刘裕微微一笑:“原来是毛安之将军啊,这可是我大晋开国名将毛宝的次子,也是员赫赫有名的战将了。当年我们京口的妖贼卢悚作乱,突袭皇宫的时候,时任宫中宿卫将军的毛安之,亲自领兵平叛,手刃卢悚,立下大功呢。如果是他领兵,那秦军应该不敢再围攻三阿了吧。”

谢停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寄奴哥,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回秦军来的不是小部队,是两员大将,一个叫什么俱难,另一个叫彭,这两人带了六万兵马,先是击败了我大晋边关的军队,再围田将军于三阿。”

“可他们一直围而不攻,就是想诱我军的主力出援,毛将军所率的禁军快要到前线时,他们又得到了两万生力援军,一下子舍弃了三阿城,直扑毛将军,中午的战报说,毛将军的大军遭遇突袭,一夜之间就全部溃散,毛将军在少数亲卫的伴随之下,逃回了建康,现在广陵城都已经戒严,听说玄帅正在讨论提前出兵,正面对抗秦军的事宜呢。”

刘裕先是大惊,但转而想到前几天跟那慕容南对于骑兵战法的讨论,心下一下子雪亮,想必毛安之也很难见识到秦国骑兵可以用这种一人双马的战术,实现高机动,千里距离,也可两天奔袭,若是秦军有一两万的骑兵,长途奔袭他的大营,然后象慕容南那样马尾绑树枝,扬尘鼓噪,只怕即使是毛安之这样的宿将,也不知敌军底细,慌乱之下,大军崩溃,并不奇怪。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原来是这样。毛将军没有真正地见识过北方骑兵的厉害,毕竟上次桓公北伐之后,我们大晋已经有近二十年没和北方铁骑交手过了。看来,我们北府军的出动,指日可待,小谢啊,我们怕是没有多少训练的机会了,可能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全军出动,开赴前线啦。”

谢停风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小声地说道:“寄奴哥,你见识多,武功高,大家都服你,你说,我们这回,打得过北方胡虏吗?毛将军是我军大将,还没见到敌军就军溃了,听说那些胡虏都是铜头铁面,会吃人哪!”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镇定而自信的光芒:“相信寄奴哥,胡虏也是人,我们一定会战而胜之的!走,回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升任幢主参军议

刘裕一边走,一边脑子里在飞快地旋转着,这些天与慕容南相处时所演练的一种种战法,骑术,都浮上了他的心头,他的脑子里现在尽是秦国的铁骑,就象慕容南所说的那样,一人双马,长途奔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晋军的大营前,然后套上全副的甲胄,甲骑俱装,戴着面当,持着马槊,如同死神一般,只怕任何晋军士兵,看到这些神出鬼没的胡族铁骑,都是会精神崩溃的。

怎么办?怎么破?怎么打?刘裕开始挖空心思,想着以晋军现在的常规战法,如何能跟胡骑正面相对,他想得入了神,机械而盲目地行走着,直到有人在他耳边大叫他的名字,他才突然意识了过来,停下了脚步,刘毅和何无忌的两张脸,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寄奴,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啊?我们叫你都听不到。”何无忌笑道。

刘裕微微一笑:“在想着北边的战况,怎么,你们二位这是去哪里?”刘裕这才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大营,正向中军帅帐那里走去呢,远处的帅帐方面,正在鸣鼓聚将,当然,自己这样的小小队正,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军议的。

刘毅笑道:“你这几天不知道去哪儿了,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告诉你吧,敌军入侵,北府军的一切新兵训练,暂时停止。所有幢主以上的军官,要马上去帅帐那里报道,以接受军令,哦对了,这回是军议,大家都有资格言的。”

刘裕点了点头:“本当如此,不过那是幢主以上的事,跟你我都没有关系,咱们还是各归各队,约束弟兄们,做好出战的准备吧。”

刘毅先是一愣,转而与何无忌相视而笑:“哎呀,无忌,你看看咱们的刘寄奴,这可真是山中一日,人间千年啊,他连自己已经是幢主了都不知道呢。”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我已经是幢主了?这怎么可能?上次你不是…………”他本想说,上次你刘毅不是为了争个幢主,害得刘敬宣差点没命了,怎么这幢主就给了我呢?

何无忌笑道:“刘裕啊,之前的新兵训练,大家都是初入军营,所以没有设军官,所有的队正,幢主,都要视训练时的表现而定,上次你的这个队正,可是全北府军的第一个由新兵提拔的队正呢,而那个幢主,则是在你之后选了上百个队正,从中间再选幢主呢。”

刘毅点了点头:“是啊,本来我和无忌已经做到了参军,比幢主都要高一些,没必要参与这种幢主的考核,但我是听说了你刘寄奴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我又怎么能安坐帅府呢,所以与无忌主动请缨,要争那全军第一个幢主呢。哼,要不是刘敬宣仗着他有个当大将的爹,处处压我一头,我又怎么会跟他以命相赌呢。”

刘裕不想再提及此事,对于刘毅的心狠手辣,其实在那晚的突袭刁府,他就有心理准备了,虽然那天他的目标只是刁氏兄弟二人,但若是刘毅真得了手,那刁家上下,那些无辜的奴仆与女眷,必将一个不留,隐约间,他对自己的这个京口老乡,倒是心生了几分警惕,这次的刘敬宣之事,倒是在意料之中。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这么说来,今天的这个军议,我也得参加了?”

刘毅笑道:“非但是你,就是我和无忌,也是可以列席这次军议的。哦,对了,你的胖子兄弟,这回也特意被玄帅从辎重营里调了出来,列席参加呢。”

刘裕哈哈一笑:“死胖子有两个月没见到了,你们说,他这回胖了多少?”

半个时辰之后,帅帐之中,刘裕和刘穆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刘穆之仿佛参加了后世效的韩氏减肥班,两个月不见,整个人起码掉了四十斤肉,甚至连原来被肥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了。

刘毅也是一脸兴灾乐祸的样子,看着刘穆之,他和刘裕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在想着:想不到这死胖子在辎重营也没啥油水可捞啊,居然瘦成这样了。

谢玄却显然没有他们的这个好心思,一身将袍大铠的他,面色严肃,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目光从帅帐之中左右分列的七八十名将校的脸上扫过,从站在最前方的刘牢之,孙无终,高素等各军军主,一直到站在最末位的刘裕等人,最后停在了刘裕的脸上不动,缓缓地说道:“各位,今天是重要军议,决定我军将来的战守之策,请畅所欲言吧。”

那临江仙的高素高掌柜,也是当年和刘牢之,孙无终一样的流民帅,现在他已经招集了众多子侄部曲,拉起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也被授予了飞狼军的番号,这个军将之职,让他站在了前排,他的脸上尽是自信的傲气,站出队列,行了个军礼:“玄帅,末将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建康城的宿卫兵马久不习战,将帅缺乏作战经验,至有此败,我们北府军兵精将勇,绝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末将请为前部先锋,不破俱难,彭二贼,誓不回还。”

黄脸皮的高素之子,京口著名的豪侠之士高雅之也跟着站了出来:“卑职愿随父前往,不破胡虏,誓不归还。”

谢玄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高将军勇气可嘉,但打仗,并不是光靠血气之勇就行的,今天既然是军议,就要料敌以宽,多想想敌军为何能大败毛将军的军队,我们就算要打,又如何才能防止此类悲剧重演,高将军,你说呢?”

高素面带惭色,行礼退下。

另一个五十出头,脸色红润,个子中等的大将站了出来,他是东海人何衡,也是何无忌的父亲,一向以勇武著称,何无忌也颇得其的豪迈,只听何衡沉声道:“秦军的实力在我们的想象之上,毛安之并非无谋之将,四万宿卫兵马也并非弱旅,却是被其一击而溃,只能说,秦军的机动能力,远远过了毛将军的想象。”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各抒已见欲破敌

说到这里,站在一边的诸葛长民之父,琅玡诸葛侃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听说当时秦军如神兵天降,几万骑兵,一下子出现在毛将军的大营边上,四面烟尘腾起,马蹄与杀声震天,不知来了多少秦军,这才让我军肝胆俱裂,一夜就崩溃了,几乎都没有交上手。要知道,东阿和毛将军的大营可是相隔了三百里啊,秦军居然一天就能杀到,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谢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看向了孙无终:“孙将军,你经常来往于南北之间,对秦军的战法,非常熟悉,依你看,这回秦军来去如此迅,是如何做到的?”

孙无终微微一笑:“想必是用了慕容家骑兵的战法,一人双马,交换骑乘,只有这样,才能一天之间突进三百多里,神兵天降。不然的话,光是这行路的疲劳,都无法让士兵立即投入作战。”

刘牢之看着孙无终,目光炯炯,沉声道:“就算是步兵,一日一夜跑三百里,也不是不可能,孙将军,也不要太高估了对方骑兵的威力。”

孙无终哈哈一笑:“除非是你刘将军靠着皮鞭和药物练出来的兵,不然谁能做到一天一夜跑三百里呢?胡人的机动性全靠马匹,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克制他们的骑兵才行。”

谢玄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牢之:“刘将军,你的老虎部队,现在真的可以一日一夜行进三百里了吗?”

刘牢之微微一笑:“应该是三百二十里,而且是翻山越岭,靠了这几个月的努力,他们现在做得很好。只不过,这次俱难和彭所率领的,无非还是秦国的边军,并非精锐主力,我的部队,您上次说过,还是要对付苻坚亲率的大军才行。”

谢玄点了点头:“不错,好钢要用在刀刃之上,那么刘将军,你对当前的战局,有何高见?”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着刘毅低声道:“刘将军是在吹牛吗?要说有精锐军士可以跑三百多里地一天,也许可以,比如我就能跑三百五十里,但要说全军五千人都能做到,这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刘毅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刘牢之治军,不近人情,不顾死活,听说他的部队,一直是封闭训练,投军时招了八千人,都是最强壮的军士,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千了,离军的非死即残,要说真的有这本事,我是相信的。”

刘裕睁大了眼睛:“这样也行吗?”

二人正低语间,刘牢之却是沉声道:“玄帅,我以为,这回我们需要的是诱秦军深入,然后一举将之消灭,淮北之地,并没有交错达的水网,利于骑兵作战,只有把秦军引来淮南,才可将之一战而灭。如果消灭了这八万秦军,那苻坚再也不敢小看我们大晋的军队了。”

谢玄的眉头一皱:“我军刚刚大败,现在田将军还给困在三阿,谈全歼敌军,是不是有点托大了?再说,难道不救田将军了吗?”

刘牢之笑着看向了站在末尾的刘穆之:“刘文书,你可以把你的想法跟玄帅说说。”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难道,这个点子是刘穆之出的吗?”

刘牢之点了点头:“正是,此人前两天就主动来找了本将,提及了对秦军这次南下的战法,我觉得很好,所以特地把他带来参加此次军议,还请玄帅和诸位将军听听他的话。”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刘文书虽然在辎重营任职,但他的足智多谋,在京口都是有名的,你有什么高见,尽管开口吧。”

刘穆之看了一眼刘裕,缓步而出:“玄帅,各位将军,卑职以为,这回秦军南下,不单单是要夺我淮北之地,而是苻坚在试探我大晋的军力,实力,在卑职看来,入侵淮北的秦军俱难、彭所部,不过是作为策应的疑兵而已,在整个大战略上,他们是为秦军攻打襄阳的部队服务的。”

高素不满地摇了摇头:“秦军可是有八万之众啊,这样规模的军队,只是策应吗?”

刘穆之正色道:“秦国地方万里,带甲数十万,攻打襄阳就用了二十万大军,与之相比,这六万,或者说加上援军后的八万军队,真不算是主力。他们的战略意图应该是牵制我军扬州方面的军队,使我军不能加入襄阳的战场。”

何衡冷笑道:“荆州那里向来不尊奉朝廷的号令,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即使他不出兵,我们只怕也多半不会去救援的。何必要牵制作战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因为荆州那里,桓家连年来与秦国的小规模战事不断,双方知根知底,而扬州方面,朝廷的大军已经有二十年没跟秦军交手了,对方也不知道我军的战力如何,现在北府兵初建,秦国的真实意图,恐怕除了牵制之外,更是想试探我北府军的战斗力如何。”

谢玄点了点头:“刘文书的分析很有道理,诸位以为如何?”

高素和何衡看着刘穆之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惊异之色,这两个老将没有料到,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死胖子,居然有这般见识,以前他们只以为刘穆之在京口是个贪吃的家伙,却没有料到,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孙无终笑道:“刘文书的分析很有道理,那么我们这回,就不能暴露北府兵的战力,也不能打扰北府兵的训练计划,还是想办法先让朝廷继续派军来战,解了三阿之围,再作他图吧。”

刘牢之也点了点头:“是啊,北府兵现在没有完全练好,诸军中也只有我军这一部,可以做到以步兵跟北方胡骑抗衡,还需要半年以上的训练时间,本将也同意孙将军的看法,可以调集豫州,江州一带的兵马,再会合驻守建康和三吴之地的军队,一个月内,集结二十万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定可以把这股子秦军给赶出去。”

刘裕突然开口道:“卑职以为,刘将军所言差矣!”

第一百八十章 语出惊人刘寄奴

本来还面带得色的刘牢之,这会儿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扭头,直接冷冷地说道:“刘裕,这是大将议事的地方,不是你可以随便表意见的,还不快快退下?”

孙无终的眉头也一皱,毕竟刘裕是他的属下,这样公然顶撞刘牢之,实在让刘牢之有些下不来台,他转头看向了刘裕,使了个眼色,暗示他退下。

谢玄却摆了摆手:“不,今天既然是军议,任何来这里的人都可以言,刘文书也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不妨听听刘裕怎么说吧。”

刘裕微微一笑,向着谢玄行了个礼,正色道:“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刘将军刚才所言,是为了保护我们北府兵的实力,让敌军不知我军战力,按说是符合兵法的。但从秦晋两国的整体战略上来看,卑职却以为并不合适。”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面对敌军的偏师,要隐藏我军的主力,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刘裕沉声道:“因为苻坚这回是试探,而并不是真正地想要全国之兵灭我大晋,如果我军不展现出强悍的战斗力,只怕苻坚不会倾全国之兵南下。”

谢玄的眉头一皱:“刘幢主,你这话听起来很让人诧异啊,如果我军展现强大的战斗力,秦国应该畏惧不前才是,怎么会南下呢?而且,你究竟是要秦军南下,还是不南下?”

将军刘轨笑道:“刘裕,你是不是喝多了,在这里胡言乱语,这是军议,你还是退下吧。”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不,我现在很清醒,以卑职的愚见,此役,我们的战略目的是要刺激苻坚的野心,让他在全国范围内大征兵,与我大晋决一死战,只有如此,我们才有一举破秦,恢复中原的机会!”

谢玄沉声道:“此话怎讲,说清楚点。”

刘裕说道:“那苻坚一直有统一宇内,灭我大晋之志,只是王猛在世时,极力劝阻,其实秦国的统治基础不牢,他们建国不过十几年,氐族人口又只有百余万,在北方是绝对的少数,那些给他们打败,征服的其他胡族,并不服气,而氐族的宗室,也时不时地想要作乱,可以说,秦国那强大的外表下,早已经是暗流汹涌。”

“苻坚之所以还能一直稳定住局势,不至于生乱,靠的是他的仁政和人格魄力,他带头俭朴,各族平等,轻徭薄赋,这才安定了国内。这也是他即位以来,虽然不时地有人起兵谋反,但总是给迅平定的根本原因。”

谢玄点了点头:“苻坚虽是胡虏,但深得我中原王朝的治国之道,当然,这是王猛教他的,可惜此人不肯投效大晋,却甘作异族鹰犬。刘幢主,你继续说下去。”

刘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北方的稳定,靠的是苻坚能够与民休养生息,汉人胡人,也能做到基本一视同仁,这是永嘉之乱近百年来胡族君主所做不到的,所以北方民众对苻坚很爱戴,我军如果主动出师北伐,只怕当地民众,不会支持我们,而失去了民众的支持,加上南北的气候,风俗大不相同,只怕收复两京,会非常地困难。”

孙无终不满地说道:“刘裕,话可不能乱说,北方百姓,乃是我大晋子民,一时落入胡人之手罢了,如果王师真的北定中原,他们肯定是箪壶盛浆,前来投效的,怎么会帮着胡人来打我们呢?”

刘裕叹了口气:“卑职不才,也曾去过北方,当地早已非汉人天下,汉胡杂居,已近百年,并不象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对大晋忠诚,就好比王猛,他是个汉人,为何当年不跟着桓公的大军回大晋,而是要留在北方做苻坚的丞相呢?这才是北方真正的民众之心吧。”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刘裕,你真的是满口胡言,王猛这种人不代表北方的大部分人,就是你的京口,不也有那么多南下的北方流民吗?象檀凭之,魏咏之些人,不都是从北方南下?你难道视而不见?“

刘裕摇了摇头:“刘将军可以去问问他们几个,他们当初都是约了几十家人一起想走,但最后真正上路的,也就一两家而已,还是靠了天师道的组织和接应,才能成行。大家都是农家子弟,田产祖坟都在那里,如果天下大乱,自然南下归晋,但要是北方太平,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背井离乡呢?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谢玄勾了勾嘴角:“刘幢主啊,你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要说北方父老,喜欢胡族的秦国胜过喜欢大晋,本帅还是不敢苟同的,就算他们不主动南下,只要我大军一到,只怕也会前来相助的。”

刘裕微微一笑:“人都很现实,他们并不知道王师是不是能赢,是可以长久地收复,还是匆匆而回,毕竟以前我大晋多次北伐,也曾兵临黄河,但最后都只能撤回,在胜负未分之前,只怕他们并不会全力助我。所以,我们必须在决战中打败秦军主力,才有趁胜北伐,收复河山的机会!”

谢玄的双眼一亮:“决战中打败秦军主力?这个如何做到?刘幢主,你说清楚一点。”

刘裕环视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即使是刘牢之,也是屏息凝视,竖耳倾听,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只有我们先痛击,最好是全歼了这股淮北秦军,苻坚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偏师的失败而放弃攻我大晋的打算,对手越强,反而越会刺激起他的征服之心,于是,他一定会全国总动员,甚至行三五抽丁之事,起大兵来灭我大晋!”

刘牢之微微点头:“不错,这样才是苻坚的个性,你的意思是,只要他这样全国总动员,国内就会生乱?”

刘裕微微一笑:“正是,秦国看起来强大,但内部矛盾重重,这也是王猛一直反对攻我大晋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个汉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胸中自有百万兵

刘裕越说越有信心,语也开始逐渐地加快:“苻坚得人心是因为他施仁政,但如果想灭我大晋,必将征兵抽税,这些就是暴政,到时候民众就会苦之。”

“要是这时候我们再能痛击秦军主力,那被征服的鲜卑,羯,羌,匈奴这些民族,一定会起兵作乱,北方将会陷入战争与分裂,这个时候我军再大举出兵北伐,那真的是一战可定天下了!”

谢玄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而帐内众将也都窃窃私语,多数人都在暗暗地点头,可见刘裕的这番分析,深合他们的心思,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识却压倒了一众宿将,实在是让人吃惊的事情。

刘牢之的脸色仍然凝重,他看着刘裕,沉声道:“兵法上只有示弱诱敌的,但你这是示强,你能想到的事情,苻坚也能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是轻徭薄赋,怎么会在大败之余,就征大军呢?万一你的这个办法没有奏效,到时候秦军深入我军内地,那两淮之间,江北六郡,只怕都要陷入兵灾,这个责任,并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幢主能负的。”

刘裕朗声道:“是的,这个责任很重大,但今天既然是军议,我这个小小幢主,也能说出自己的观点,至于采不采纳,那是将帅们的事了。刘将军,您刚才也说过,如果要打的话,引诱到淮南水网纵横的地区打,更合适一些,为什么不同意卑职刚才的打法呢?”

刘牢之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刘裕,我并非对你有什么个人看法,只是兹事体大,我的那个诱敌之计,只是引诱这八万秦军到淮南,以我大晋的实力,无论是击退还是吃掉这股秦军,并不是太难的事。战事不会拖得太久,两淮的百姓也不会受太多的苦。”

“但你的这个打法,却是要把秦国的倾国之兵引到两淮之地,到时候百万秦军压过来,我军也得起大军相抗,两边加起来一百多万的大军,岂是小小的江北六郡可以负担得了?此战无论胜负,只怕两淮百姓,都是十不存一,多年间都无法恢复元气了。”

说到这里,刘牢之顿了顿,转向了谢玄:“就算我们可以打败秦军,按刘裕刚才的说法,鲜卑人和羌人,匈奴人会在北方趁势而起,我们大晋却因为两淮残破,无法作为前进的基地,到时候只能看着北方的诸胡并起,却无力收复两京,等于是我们残破了自己的两淮地区,还要冒着灭国的风险,却是便宜了北方的胡人,这个风险和收益太不成正比,还请玄帅三思。”

谢玄的眉头渐渐地又皱了起来,确实,他一开始心里是倾向刘裕的,但是刘牢之这样一分析,也是很有道理,一时之间,他无法决定取舍,转头看向了刘穆之,沉声道:“刘文书,你听了他们二位的言,有何想法呢?”

刘穆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跟刘裕是自幼的好友,这些兵法战策,早就是我们多次推演的了,但我又是被刘将军带来的,他的计划,也是有我的参与,刘裕所言,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我军可以用最小的代价,一战击溃秦国主力,然后趁势北伐。如此,非但可以保我大晋,也可以收复北方的失地。不然的话,要恢复河山,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月了。”

“但刘将军的担心,也有道理,两淮之地,本是我大晋与秦国之间的缓冲地区,这里也聚焦了很多南下的北方流民,象这次我北府兵初建,就多是招募两淮之间的流民帅,组成的军队,如果这里打烂了,实在是太可惜。”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我们应该在此地与秦国决战,而且是越快越好。只有让苻坚一下子看到胜利的希望,压上所有的主力,然后我们一举破之,才能最大程度地减轻两淮的战争损失,也能让北方的各族胡人,看到秦国崩溃的希望,迅地作乱。他们乱得越快,越大,我们这里的损失就越小。”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刘文书,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一点,秦军如果有百万之众,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消灭的?光是这面前的八万秦军,我们都无法在淮北吃掉,还得诱入淮南,如果秦国大军来了,我军万一战事不利,那秦军就能饮马长江,我大晋可是有灭国之祸啊。”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们必须牺牲掉一些地方,把秦军的战线拉长,不能让他们的大军,全部集中于江淮地区。”

谢玄的心中一动,沉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

刘穆之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不错,襄阳必须放弃,彭城也要放弃,我军只有示弱于敌,让秦国能看到象当年西朝灭东吴时的那种态度,才能让他们在几千里的长江上全面进攻,如此一来,兵力就会分散,我军就有集中主力,击破其中军核心的可能了!”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计划过于大胆,襄阳和彭城是晋国在荆州和淮北的防御体系的核心,一旦失去,秦军将长驱直入,直达长江,就是现在众人所在的广陵,都会处在秦军的直接攻击范围了。

诸葛侃沉声道:“刘穆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要我们放弃北方的两大重镇,你难道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吗?千里之地,数十万的百姓,都要落入敌手,你到底是何居心?”

刘穆之的眼中光芒闪闪:“诱敌深入,不舍出足够的东西,怎么能做得到呢?百姓可以提前迁走,留给敌军的,不过是几座空城而已,但如果不给秦军能直接打到长江的希望,他们又怎么会毕其功于一役呢?”

谢玄突然举起了手,沉声道:“好了,这是后话,先暂且不谈,咱们还是先考虑,如何解决当面的这八万秦军吧。诸位,此战,我们北府兵要不要全面出动,北上抗敌呢?这才是我们今天军议所要决定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影子部队试金石

刘裕微微一笑,朗声道:“谢大帅,卑职以为,我军需要出动部分精锐,击败秦军后,引田将军和淮北百姓南下,以彭城为据点,坚守待援,待到数月之后,敌军师老兵疲之时,我军一举出击,当可将之全灭!”

慕容南的声音突然从一个角落里响起:“刘幢主的设想虽好,可是,我军的部分精锐,真的有在战场上打败敌军骑兵的能力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转而循声看去,只见在后排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慕容南一身亲兵护卫的打扮,戴着一具蒙面的头盔,眼中光芒闪闪,正看着自己。

刘牢之和其他诸将并不知道慕容南的身份,沉声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谢玄正色道:“此人来自北方,是本帅特地从北方请来的骑术高手,深通胡骑的各种战法。”

孙无终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之色,上下打量着慕容南,最后目光落在了他那有些微曲,内八字的双腿之上,点了点头:“这就是了,他的腿都是内屈,应该是长年骑马所致,这么说来,玄帅,你在秦国有内线?”

谢玄微微一笑:“刚才刘幢主说的很好,北方希望秦国完蛋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们并不缺乏朋友,实话告诉各位,前一阵刘幢主秘密前往北方,与人接头,就是跟此人碰头,现在,我们的北方朋友已经送来了两千匹战马,一千精锐骑手,这,就是对我们的援助。”

此言一出,举帐皆惊,刘牢之的眉头一皱:“玄帅,这可是私通敌国啊,万一有人上报…………”

谢玄摆了摆手:“无妨,我谢玄赤胆忠心,一切为国,并不怕此事在这里公开讨论。我身为都督五州诸军事,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孙子兵法中有用间篇,我这是用间,即使是圣上责问,也没有关系。”

孙无终点了点头:“就怕有小人借机挥,中伤将军,乃至谢家。”

谢玄哈哈一笑:“相公已经交出朝中大权,避居会稽故里,这才为我争来了这个五州都督之职,现在大敌当前,即使是朝中看我们谢家不顺眼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难,至于以后的事情,随他去吧,现在本帅只想着为国打赢此战,其他一概不论。”

诸葛侃叹了口气,拱手道:“大帅一心为国,我等佩服,只是此事是不是要上报朝廷,以免惹人非议呢?”

谢玄摇了摇头,目光炯炯,扫过全帐中每一个人的脸:“不必,连那刁逵都可以用鲜卑部曲,我为了助全军适应胡人的骑兵战法,重金找来骑术高手,又有何问题?大家只需要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此事不用再议了。”

刘牢之点了点头:“既然玄帅已经决断,我等自不便待言,只是一千精骑,难以左右大局啊。您准备如何使用?”

谢玄的眼中神芒一闪:“这一千胡骑,本帅并不指望在战场上使用,而是作为影子部队,助我北府军习得对抗骑兵之法。”

高素奇道:“影子部队,这是做什么?”

谢玄微微一笑:“现在我北府军中,各位将军自统部曲,手下的兵力有二个军到四个军不等。新兵训练以来,各部队也都是你追我赶,暗中较劲,这点本帅看了很高兴。”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各军的步战车战,已经很纯熟了,如果对上的是秦军步兵,相信我军可以一汉当五胡,但是各位都清楚,北方胡虏的厉害,就在于其骑兵机动性与攻击力俱佳,打不过就跑,如果处于优势时,我军步兵又很难撤退,所以处处被动,这回毛将军的兵败,就在于此。”

何衡不服气地说道:“那不过是敌军偷袭,突然出现罢了,算不得真,只要我军守卫严密,正面堂堂之阵,敌军绝非我步军对手!”

刘裕的心中暗叹,看起来即使是何衡这样的北府大将,也并不知道北方胡骑的各种战法,就是自己,以前也读了不少兵书,那天慕容南的各种扬尘,突阵,驰射的战法第一次见到时,也是惊为天人。

慕容南平静地说道:“何将军,你这样轻敌,并不知北方骑兵的厉害,只怕是要吃大亏的,在下不才,但敢说,即使是同样数量的部队打正面,只怕你的部下,也非胡骑的对手!”

何衡满脸胀得通红,厉声吼道:“放肆,你这胡虏,在我汉家军营之中,敢这样口出狂言,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慕容南微微一笑,看向了谢玄:“谢大帅,好像何将军并不相信北方胡骑的厉害,要不这样吧,影子部队愿意挑战各部队的任何一个军,我们只有一千人,各位可以回去选整整一个军的精兵。就按战时的编制,实兵演练,到时候看看,是汉军的车步大阵厉害,还是我胡骑的战法更强!”

何衡忿然道:“什么,你居然敢一千人对我们一个军?一汉当五胡,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根本不用一千五百人,只要五百,不,三百人,就可以将你彻底击败!”

谢玄摆了摆手:“何将军,不要这样,蝙蝠是我请来的贵客,影子部队就是北方胡骑的影子,只有战胜了他们,我们才有击败秦军骑兵的把握,兵法有云,料敌当以宽,你能用一千五百人胜他一千胡骑,我们就有了取胜的信心!”

何衡恨恨地说道:“好吧,看在谢大帅的面子上,一个军就一个军,小子,你可别太猖狂了,到时候你是怎么输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站起了身,声音平静中带有几分威严:“众军听令,明天开始,自何将军所部开始,各军抽调精兵,组成一军,就在营外的八里原,正面列阵相抗,实兵演练,规则与平时的击槊,射击之法相当,有打胜影子部队的,当为北上抗秦之先锋,诸君勉之!”

所有人齐齐地行了个军礼,沉声道:“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步骑对阵一边倒

两天之后,北府军,飞豹营外,小树林。

林外的一处荒丘之上,七八个军士席地而坐,一个个神色严肃,除了刘裕的脸色平静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满脸泥垢,狼狈不堪的何无忌。

还是檀凭之叹了口打,打破了沉默:“想不到这北方骑兵竟然如此厉害,连何将军的部队,都只撑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了,消灭的敌军居然不到三百。怪不得当年桓公北伐,也会败在慕容家的铁骑之下,现在我是信了。”

何无忌垂头丧气,如同一只斗破了的公鸡,嘴里喃喃地说道:“我不服,我不服,他们使诈,今天天气太好,可以让他们四处扬尘,如果下雨或者是在密林里做战,我就不信他们的骑兵还能这样四处奔驰,烟尘漫天!”

刘裕平静地说道:“无忌,别这样说,一千五百人打人家一千人,怎么都是有优势,再说战场上还会让你选择时间和地点吗?要选也是人家骑兵选,他们跑得快,如果地形与天向不利,完全可以撤走不打。咱们步兵是追不上的。”

魏咏之的三片兔子动了动:“难道,我们真的就没办法打赢他们了吗?何将军也算是把常规的战法全用上了,车兵迅地装上了木板作为箭塔,步兵也迅地列阵,还放上了鹿角和拒马,按说骑兵是冲不开的啊。”

刘裕摇了摇头:“这些只是纸面上,人家会象今天那些鲜卑骑兵一样,先是用副马,从马冲击,诱我们放箭,等我们的箭矢消耗大半之后,再出动主力冲击,先用套马索把我们阵前的障碍物给拉开,然后再骑兵突阵,我们步兵的血肉之躯,一旦没有了大车的掩护,是无法挡住这样的强力突击的!”

何无忌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不对,这就是我这回不服之处。凭什么对方五百骑兵强冲我八百步兵的正面,按演习的规则,冲到十步之内就算我们输了?这个规则不公平。我们步兵的密集方阵,矛槊如林,怎么就挡不住骑兵冲击了?就算交换,也应该是一比一才对,凭什么判定他们损失五十人,就让我们八百人全灭了?”

一边的众人都连连点头:“是啊槊不比他们短,阵形也没有乱,凭什么这样骑兵突击算我们输,是不太公平啊。按说近身肉搏,步兵是有优势的。”

刘裕叹了口气,站起身,指向了一边树林里那棵前几天,被慕容南生生冲断的大树,说道:“大家看到了没有,这棵断裂的松树?”

所有人都顺眼看过去,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看到了树断的那个如同炸裂般的截面,才脸色一变,向靖讶道:“怎么回事,这棵大树不象是给锯断的呀,难道,是给雷劈的?”

孙处勾了勾嘴角:“不对不对,如果是给雷打的,那断面应该是焦黑才是,不会是这样,感觉,感觉这象是直接给巨大的力量打断的,是何有人如此神力,能一刀或者一斧劈开如此大树?寄奴哥,是你吗?”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如果是用刀斧劈的,断面应该是非常光滑才是,可这个象吗?”

谢停风的双眼一亮,失声道:“这,这感觉象是给矛槊突刺的啊!”

檀凭之眼皮一翻:“怎么可能啊,用矛最多刺穿此树,又怎么可能一下刺断?这起码得两千斤的力量,就是寄奴哥,也没这力气吧。”

刘裕叹了口气,正色道:“不用猜了,这就是这次影子部队的那个领,叫慕容南的那个人,骑马突刺,一下击倒的。现在你们知道这骑兵突击的威力了吧。”

所有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半晌,魏咏之才不信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那个慕容南,个子瘦瘦小小的,哪有这么大力量?如果说是骑马的冲刺力,那他自己早就给顶飞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站起身,抄起一杆步槊,走向了一边的一棵小了一圈的松树,力贯双臂,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击!”大步如飞,冲了起来,直到小松树面前,然后猛地一槊刺出。

只听“叭”地一声,这棵一人合围的小树,生生给刺穿了开去,而刘裕的手腕一抖,如同那天的慕容南一样,猛一旋转,一道裂缝开始从穿刺的地方,横向地沿树的圆周裂开,最后扩散到整个树的横截面,慢慢地,这棵小树“轰”地一声,缓缓倒下。

刘裕转过身,对着沉默不语的众人,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力的加成作用,我们原地击刺,跟冲起来击刺的威力是大不一样双臂都有四百斤以上的力量,但如果全冲起来,那就可以有六七百斤,足以刺穿此树,只要手腕再加点动作,就能让树受到旋转的加成伤害。”

他顿了顿,说道:“而战马的冲击度,又比我们人跑起来要快了不少,其重量转化的冲力,比我们一个人又要大了许多,所以演习中,那些骑兵若是真的跟步阵相冲撞,他们最多给冲死一个骑兵,而我们的十列以上的步兵,就得全倒,这是用血肉之躯跟上千斤的冲击力相抗,非人力所能抵抗。”

何无忌面如死灰,头上的汗水涔涔,刘裕看向了何无忌,正色道:“无忌啊,演习的判定没有问题,敌军五百骑兵,以五十人为一队,轮番冲击,五十人差不多一字排开,正好是对上你们的整个正面。”

“你们第一波就给这些骑兵完全冲垮,一个冲击就伤亡过半,剩的人要么倒地,要么不成阵列,根本无法跟后续的敌军作战,要我说,对方的五十人伤亡,还是往多里算。”

“因为他们慕容家的铁甲骑兵,可是甲骑俱装,冲阵的第一下就会弃槊,很难给直接顶飞出去,象那天慕容击,击倒大树之后,还能稳稳地在马上,如果是演习中,就是给判定阵亡了!”8)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克敌制胜有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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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靖恨恨一跺脚:“难道,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克制这种骑兵冲阵吗?要是正面冲起来我们就挡不住,那我们练这些阵法有何意义?”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当然有意义,只要让敌骑兵冲不起来就行!”

何无忌突然双眼一亮:“对啊,这点我们怎么没有想到,他们之前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给骑兵最后的突击作准备吗?”

刘裕沉声道:“是的,其实仔细分析一下,敌军所有的骑兵前面的战术,无论是扬尘,还是迂回,还是以从马冲击诱我军放箭,消耗箭矢,还是后面用轻骑兵以套索拉开拒马和鹿角,真正要做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寻找我军的薄弱之处,以铁骑直接强冲之。”

“这个强冲,得是面前一望无际,一来要适合骑兵把度挥到最大,二来是要是对方的阵形没这么坚强,至少是有点散乱,不然他们冲起来也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虞丘进笑道:“寄奴哥啊,你既然看出他们的打法了,准备怎么破呢?”

刘裕微微一笑:“弟兄们,你们怕不怕死?”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忿然道:“寄奴哥,不带这么看不起弟兄们吧,我们来投军这么久了,相互知根知底,有哪个是软蛋怂包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次只是演习,不会真的死,但是无忌他们队,在敌军箭雨突袭时,还是有所混乱,这是为什么?”

何无忌的脸色微微一红:“虽然箭矢上没有装箭头,但是几十步的距离,给这箭射中,也是有可能致命的,毕竟不是真的去拼命,人总有趋利避害之心,有些人退让,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加重了不少,沉声道:“如果真的是战场上之上,要拼命的话,我们的兄弟绝不会退缩的!”

刘裕微微一笑:“可如果是在战场之上,面对敌方的箭雨,不再是没有箭头的那种训练箭,我们的兄弟也会给这样射倒大片,对不对?”

何无忌咬了咬牙:“那,那是这些蛮子使坏,从侧面和背面突然杀出,不从正面进攻,我军先要转向,再匆忙举盾,肯定是要有所损失的!”

刘裕直接大声道:“不错,打的就是你这个时间差!谁说了打仗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打正面?兵者,诡道也!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无忌,你作为幢主,以后也会是一军主将,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何无忌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刘裕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色道:“所以敌军骑兵,打的就是一个度,先攻我侧翼,利用我们变阵慌乱的时候,一阵箭雨突袭,然后轻骑兵迅地向两边掠过,分开,这时候重骑兵已经直接冲击起来了,我军刚刚换上盾牌准备防箭,此时就要面对敌军重装骑兵的直接冲击,匆忙再举槊,敌军已经杀进百步之内,我军箭矢完全无法压制敌军的冲击,这才给了全冲锋的重骑兵直接突击我军方阵侧翼的机会,焉能不败?”

众人皆沉默无言,今天的军议之前,大家还多少有些不服气的心理,但给刘裕这样从头到尾一分析,却是觉得,这回输得实在是无话可说,幸亏这只是演习,真要到战场上给敌军骑兵这样打,只怕是要完蛋了。

刘裕微微一笑:“不过大家也不用太过于沮丧了,敌军也是步骑混合部队,不可能全是这样的精锐骑兵,而且慕容家的骑兵天下无双,秦军并没有如此强悍的骑兵部队,但是我们的训练,要从实战出,从难,从严,只有打败了最厉害的慕容家骑兵,才能做到,在战场上可以克制一切敌骑!”

向靖猛地一拍手:“寄奴哥说的好,俺听你的!”

虞丘进也是激动地挥拳道:“说吧,寄奴哥,要咱们怎么打,就算不要命了,我小贵子(虞丘进的小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众人全都受这情绪所感染,纷纷表态请战,就连平时胆子最小的,外号水生的谢停风,也都大声道:“寄奴哥,咱全听你的,你就说吧!”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好的,既然大家信得过我刘裕,我就直说了,这个打法的关键,就是不用盾牌,以血肉之躯强行列阵,只有保持阵形的稳定,才可能成功!”

所有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孙处皱着眉头,奇道:“这样也行吗?不用盾牌,敌军骑兵的弓箭怎么防?别说是战场之上,就是训练用的那种不带箭头的弓箭,在这几十步的距离,也足以致命的!”

刘裕叹了口气:“打仗,就是要斗智斗勇,如果两边都是精兵,那就要看谁更狠,更不怕死了!我们之所以队形会混乱,会给敌军骑兵造成突击的机会,就是在于举槊和持盾的时候,会变换阵形,给敌可乘之机。所以,只有放弃盾牌,前排槊手直接持弓弩与敌对射,才可能压制敌军的骑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敬宣终于开了口,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这几天也是出了奇地沉默,不知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还是因为身份暴露的原因:“寄奴啊,你这话可是拿弟兄们的命在赌啊,就算是演练,弓箭也足以致命的,难道,你想要这种训练出现死亡?”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自然不会让大家在训练中送命,所以,这回的演练,我们得穿上双层铁甲,以防弓箭,敌军若是轻骑过来驰射,我军则以弓箭对之,敌军轻骑散开,重骑突击的那一下,所有前三排士兵,全部举槊相对,准备硬顶敌军重骑,只要阵形保持得好,再加上减**,这一下,可以战而胜之!”

檀凭之奇道:“减**?什么意思?是要摆出拒马,鹿角这些障碍物,还是用弓箭压制敌军的重骑兵呢?”

刘裕哈哈一笑,用力一挥手,形如砍杀:“重骑兵跟我们一样,人马俱甲,弓矢难入,能克制他们的,只有飞槊!”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生搏命沙场求

檀凭之一下子跳了起来,双眼光芒闪闪:“什么,飞槊?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们手上的长槊扔出去吗?”

魏咏之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一丈五六尺的步槊,端着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扔出去呢,寄奴哥,你是不是再想想?”

刘裕哈哈一笑:“我说了要扔手上的步槊了吗?一丈四五尺的不能扔,两尺的可不可以?”

向靖抓了抓脑袋,不解地问道:“可我们手上没有二尺的长槊啊。”

刘裕“嘿嘿”一笑,拍了拍向靖的肩膀:“铁牛啊,用脑子想想,后排的步兵反正派不上用场,他们的槊举着又有何用?与其在那里当摆设,不如…………”

何无忌哈哈一笑,直接接道:“不如截断槊头至二尺左右,直接飞出去!”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抄起一杆身边的长长步槊,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去,二尺左右的前端槊杆,带着一尺余长的槊头,应手而落,他把这三尺断槊抄在手上,如同后世的标枪运动员一样,向是向后一拉一引,再猛地一吼,飞手掷出,这半截断槊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直向树林钻去,“叭”地一声,直接就盯在了大约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之上,入木尺余,从另一头钻出,从槊尾仍然是摇晃不已。

刘裕笑着环视四周:“各位,咱们的弟兄,都是精兵锐士,力气都不小,我能一下掷出百步,大家也起码能扔七十步以上,这槊头重,在五十步以内,两层铁甲也无法抵挡,骑兵如果站在马镫之上冲锋,那是中者必死啊。”

魏咏之乐得三片兔唇在不停地抖动着:“寄奴哥,你太有才了,这都能想得到。这种飞槊攻击,怕是真的没有办法能挡耶。”

刘裕的心中得意,脸上却是一副平静的表情,环视众人,说道:“今天召集大家一起来议事,也是是群策群力,大家再想想,这样有什么不当之处?”

众人互相看来看去,倒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刘裕正要开口,却听只到坡下刘穆之的声音缓缓响起:“寄奴,你这办法虽然好,但是身上穿多了甲胄,还能把这槊扔多远?”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小坡之下,只见刘穆之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一根草,露着半个白花花的大肚子,正躺在下面呢。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好你个刘胖子,叫你来帮忙想办法,你说有事不过来,却是跑在这里偷听,这算什么?”

刘穆之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微一笑:“你来找我的时候,正好我这里有军务要处理,实在是没有空,这不,惦记着你这事儿,事一办完就过来了,来的时候你们正好在那里看断树,我就顺便在这里歇会儿,这一歇,你们就说到关键之处了啊。”

刘裕笑着把刘穆之拉上了小坡:“好了好了,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你这个智多星,来说说我这个办法究竟怎么样!”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办法是很好,就是这个小细节在这里,你要防箭,就得穿重甲,身上的负担一多,这槊就扔不远,你现在一身皮甲,可以扔上百步之外,但要是两层铁甲一穿,且不说军需官会不会给你这么多铁甲,就算给了,你们原来能扔百步的,只怕也最多五十步了。”

刘裕咬了咬牙:“就算只能扔四五十步,也是足够,足以打乱骑兵的冲击阵形了,只要他们的马一倒,就会自然地在我军阵前形成一道阻碍,挡住后面骑兵的冲击路线,他们这个重骑突击的打法,就怕度起不来,如果是原地跟我们对打,我相信我们是有优势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还是太危险了一点,三四十步,对于骑兵来说,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再说了,后排的士兵飞槊,也容易伤到前方同位,如果要散开阵形,那就是前面最多留一两排的士兵,这个阵太薄了,万一飞槊挡不住敌骑的冲击,我们是有给一冲就垮掉的危险。”

刘裕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是要考虑到有敌军冲进来的可能,关键就在于前两排的将士必须要牢牢地守住,到时候不能站着硬顶,人要蹲下来,槊斜上举,就象我们营寨前沟渠里的那些尖木桩一样,减缓敌军正面的冲击,就算身边的同伴给骑兵冲飞,也不要慌,后面安排持槊散兵上前与进阵的骑兵搏斗,打仗嘛,总是要有伤亡,不死人怎么可能?”

刘穆之点了点头:“如果是战场之上这样打,问题不大,但明天毕竟是训练演习,你这么搞,恐怕会死人的,飞槊砸骑兵,只怕他们的战马会控制不住,到时候如果不能在二十步的距离停下,就有可能会冲撞到我方的士兵了。”

刘裕眨了眨眼睛,环视身后的同伴们,沉声道:“兄弟们,胖子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吧,现在不是我刘裕强求大家按这样打,我只是一个幢主,你们不是幢主,就是队正,这样的打法,是有危险的,甚至可能送命,但如果打好了,我们飞豹军就可能成为所有部队中,第一个打赢胡骑的队伍!”

“到目前为止,何将军败了,诸葛将军败了,高将军也败了,本来气势比天高的北府军各队,现在都是士气低落,以这样的状态上战场,只怕看到秦军,我们就会抖的,我刘裕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搏一个胜利的机会,你们如果愿意跟我一起来的,可以加入,如果不愿意,那我绝不勉强!”

刘敬宣哈哈一笑:“这还要想吗?富贵从来就是险中求,训练都不敢玩儿命,那上了战场还不得尿啊。寄奴,我跟你!”

檀凭之和魏咏之不假思索地回道:“寄奴哥,我们跟你,死生无怨!”

其他众人也都纷纷请缨,刘裕满意地看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谢停风的身上:“水生,你就算了吧,你还要攒钱买田娶媳妇呢,这次就不要勉强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岗秋风论短长

谢停风本来是在犹豫,答应得有点勉强,听到这话,一咬牙,脖子一挺:“不,寄奴哥,千万别拉下我,要不然,以后我水生可就抬不起头啦!”

刘裕点了点头,拍了拍谢停风的肩膀,眼中冷芒一闪:“诸位,呜呼!”

所有人哈哈一笑,齐声大吼道:“飞豹军,呜呼!”

小半个时辰之后,小岗之上,只剩下了刘裕和刘穆之二人,看着刘敬宣,檀凭之等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笑着营地走去,刘裕长长地叹了口气:“胖子,其实你是不同意我的这个打法的,对不对?”

刘穆之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我要是真的同意你的打法,也不会躺在下面了。现在你已经无形中是这些兄弟们的领,他们都听你的话,对你服气,所以我就是要劝你,也得注意方式方法,得尽量维护你的尊严和面子才行。”

刘裕点了点头:“谢谢你,胖子,但是该说的你还是说了。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一次演习而已,不至于出现真的伤亡吧。这两天影子部队和三四支部队交过手了,最多的也就是一些皮外伤吧。”

说到这里,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些鲜卑人的骑术都很高,冲到二十步左右时就能减,急停,有十步的距离,就能让全奔驰的马儿停下。不会伤到我们的人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世事多变,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就好比这个演习,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你用的这个飞槊,力道可比普通的无箭头弓箭要大得多,如果真的扎到了那些鲜卑骑士,很可能会出现真正的重伤,甚至死亡!”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是木槊头的话,三尺长的断槊,不过是根普通木杆而已,扔出去不至于砸死人吧。”

刘穆之笑道:“可是马儿会受惊,会失控,这点你就不考虑到吗?以前这些马儿见多了普通的弓箭,你突然换成飞槊,它们也会害怕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就是我们要穿双层铁甲的原因了,马上的鲜卑骑手,不会真的用骑槊突击伤人,最多就是给这些马儿撞到,有双层铁甲在身,撞一下也就飞出去十几步而已,还不至于要了命。这点我试过几次,确信无误后才这样做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总之我觉得为了个演习要这么拼命,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点?你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立威的。大家其实已经对你服气。”

刘裕没有说话,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考虑别的事情。

刘穆之微微一笑:“其实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你这么做,恐怕跟女人有关吧。寄奴,以前你没这么多心思,跟简单纯粹的兄弟在一起,生活也会很平静,可你这回去了一趟北方后,明显不一样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个跟你走了一路的什么苗影儿,是不是个女子?”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刘穆之哈哈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啊。不过这也正常。你要知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这方面比那些没成家的单身汉经验要丰富得多。寄奴啊,这个苗影儿,只怕是王家或者是谢家的高门贵女吧。”

刘裕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挺怕你的,感觉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天上事知道一半,地上事全知道。说吧,你想问什么,今天我都告诉你,但还请你要为我保密。其实,我有些事情也想跟你请教,商量的。”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其实不是因为我有多神,而是这件事情必然会向此展。玄帅对你的看好,谢家对你的倚重,这已经初见端倪,他当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跟刁逵作交易,用一个大州刺史的肥缺来保你,显然对你的期待过了一个大州刺史,那么,接下来还要如何笼络你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谢家对我有恩,我当以死相报。”

刘穆之摇了摇头:“寄奴啊,这是两个概念,你这回从军,非但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现在你没有官身,只是一个区区的小军官,自然一切要倚仗谢家,与其说报恩,不如说是要利用谢家的力量,助你往上爬。如果你真的以后掌军掌权,象桓温那样权倾天下,到时候,你和谢家还会是这样的关系吗?”

刘裕以前也想过这些问题,但不敢深入,只是一念之间就停止了,今天给刘穆之这样正式地提及,他的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喃喃地说道:“我刘裕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即使将来掌了权,掌了军,也不会忘记,是玄帅带我走上这条路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想的有点太简单了,现在你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自然可以这样说。等到你位高权重后,你就有了各种牵绊,你有你的兄弟,有你的部下,他们的利益,到时候也许会和世家大族的利益起了根本冲突,就好比你的檀兄弟,魏兄弟他们,如果有一天,他们跟谢家,王家起了冲突,你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应该不至于这样,谢家是明事理的人。真要到了这一步,我也会居中尽量调和。我的兄弟都是很简单的人,只想着兄弟义气,不是逼到万不得已,又怎么会跟世家起冲突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是会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有所改变的,今天大家都是普通的小兵,可以兄弟义气,要是真到了将来各自手握重兵,镇守一方,那兄弟能不能有的做,都要打个问号了。”

刘裕听的嘴角渐渐地勾了起来,显然,他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尽管他知道,胖子是为了自己好。

刘穆之显然也注意到了刘裕表情的变化,正色道:“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将来未必会这样。但是寄奴,你的心中,必须要有这根弦!”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谢家半子刘寄奴

刘穆之的语有些加快:“天下的权力,财富是有限的,我大晋立国以来,一直是这些北方高门世家控制了国家的这些权力和资源,这才让世家子弟能过上体面的上等人生活。但也让他们厌恶兵事,不从事劳动,一方面世家子弟的水平和能力在下降,一方面国家又需要建功立业的猛士,这会是什么结果?”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天命将移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历朝历代的改朝换代,都是这样。就连王朝都不可能千秋万代,何部是世家门阀?一方面占据高位之后,进取心会下降,家族中子弟的水平会慢慢地衰退,另一方面又要面临下面的次等世家的强烈冲击,此消彼涨,就会是一个又一个世家,退出执政的中心。”

“自我大晋开国以来,琅玡王氏,太原王氏,颖川庾氏,高平郗氏,陈郡谢氏。一个个地登上权力的中心,又一个个地退出去,现在轮到了谢家和太原王家。作为两家的当主,谢相公是不可能不考虑到以后的。”

刘裕奇道:“所以他们相中了我?想现在趁我没有迹的时候,施恩于我,这样也是能为他们家留条后路,或者说延续他们家族掌权的时间?”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毕竟姓刘不姓谢,作为小兵,小军官时奋力拼杀,为自己争取功名的同时,也是为了谢家在打拼,但当你掌握了重兵,控制了帝国的军权之后,那就是主从易位了,到时候不是谢家来提携你,是你会不会让谢家继续保持一流世家的地位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跟谢家不会有什么冲突吧。毕竟我只求在军中展,不求朝中权力。”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就我这块料,连字都认不全,要说靠勇力打仗没问题,可是居庙堂之高,理国治政,那就没戏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桓温在少年时也是你这般想法,但当他真的三次北伐,手握重兵之后,还不是这些世家高门争相来投吗?就算他本人才学不高,但也会有厉害的世家子弟作他的军师的。就好比那个郗,号称髯参军,就是桓温的智囊,军师,包括他篡位的计划,都是此人所制订的!”

刘裕哈哈一笑,拍着刘穆之的肚子:“这么说来,以后我也会有个胖参军了?!”

刘穆之没好气地说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呢,严肃点。寄奴啊,我不开玩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到了那个位置,那必然会对掌权的世家构成强烈的威胁,到时候冲突在所难免。谢家现在光是对你示恩还是不够,还得通过另一种办法,把你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死心踏地!”

刘裕的心中一动:“你是说,联姻结亲?”

刘穆之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说的就是这个,现在你明白了吧。玄帅让谢家的女儿跟你一路同行,就是有意把此女许配给你,你如果娶了她,自己一跃就能成为高门世家的女婿,再也没人敢看不起你,但同时,你也把自己的前途跟谢家捆在了一起,从此你不再是京口刘大,而是谢家半子!”

刘裕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你说的那种是门当户对的世家联姻,我和妙音不一样,我们是互相倾慕对方,是真心相爱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苗影儿?妙音?我一听就知道是她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就是你上次说过的,在京口碰到的那个世家贵女吧。你打擂的时候我就留意过,当时她和桓玄站在大树之下,一直在看你呢,那时候好像就对你有意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世家贵女看似尊贵,但其实命不由已,有着显赫身世的同时,本身也是家族争取各种利益的棋子,她就算喜欢你,但只要谢相公一句话,她就得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世家子弟,哪怕这人会是个残废!”

刘裕叹了口气,这种高门间的政治联姻,所导致的各种悲剧,他也有所耳闻:“那看起来我和妙音还是幸运的,至少,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胖子啊,你说的有道理,也许对于谢家来说,他们是想用这种婚姻作手段,把我捆住。但是我跟妙音是真心相爱,我们的爱,是纯粹的,并没有这些额外的东西。”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所以如果这桩婚一结,你的理想,前途就不复存在,你只是谢家的一个女婿,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真正的人生。”

刘裕咬了咬牙:“胖子,你这话有点太过分了吗。谢家对我有恩,我又和妙音互相喜欢,娶了她,我就没自由了?就得一辈子听命于人了?这是哪门子道理?难道,玄帅还是害我的吗?”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说说,你的人生理想追求和抱负是什么?”

刘裕哈哈一笑:“大丈夫在世,自然要做一番功名事业,名垂青史。现在神州6沉,北方沦陷于异族胡虏之手,我没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能统兵作战,收复中原,以后在我的墓碑之上,能写上,晋故征北将军刘裕,就是得偿所愿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刘穆之:“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我的这个愿望,跟谢家,王家这些顶级世家会有什么冲突之处。我要北伐,他们也要北伐,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即使目的一致,我又为啥要担心以后会跟谢家起了冲突呢?等我以后能平定天下,自然会解甲归田,我又不是贪慕权力之人,你知道的。”

刘穆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一言不,久久,他才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军营方向,在那里,一面“谢”字大帅旗,正迎风飘扬着,刘穆之缓缓地说道:“寄奴啊,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大晋的高门世家,他们想要北伐,跟你想要北伐,是同一回事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穆之建言北伐业

刘裕的脸色大变,眉头紧锁起来:“胖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说,难道谢家和大晋,并不想真的北伐?这不可能吧,谢家这回可是组建了大军,连他家里的僮仆都拿出来参军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刚才的人里,那个最瘦小的水生,就叫谢停风,是谢家的庄客呢。 他们这回是真的想北伐!”

刘穆之淡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谢家肯让子侄部曲从军出征,就跟桓家也是三次北伐一样,看起来是出了力,但实际的目的,跟你这种纯粹的想收回失地,是不一样的。他们图的是权力,而不是北伐的成败!“

刘裕的头上开始冒汗,声音也有些抖:“不,我不信,谢家如果有北伐中原的机会,为什么不干?这对他们家可没有坏处!”

刘穆之叹了口气:“谢家的产业,根基已经都在南方了,在北方无尺寸基业,这就决定了他们并没有强烈的北伐动机。寄奴啊,你想想,如果你是谢相公,或者是玄帅,那你图什么?”

刘裕不服气地说道:“就算是为了谢家能永掌权力,也应该北伐建功立业啊!”

刘穆之冷笑道:“恰恰是因为这点,他们才不可能全力北伐。我大晋建国以来,一直是世家天下,但这世家天下又有个微妙的平衡,就是说不能让一家独大,进而全面压制别的家族。也就是说,当年西朝那种司马宣王这种压制别的家族的级世家,是不会给接受与允许的。”

“强如桓温,当年三次北伐,权倾天下,进而想要问九锡,篡逆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王家,谢家这些大世家会联合起来,集体抵制,这也是桓温最后没当成皇帝的原因。现在大晋的天下,西有桓家世代占据荆州,东有世家联盟控制朝廷,拥兵扬州,而谢家,则是世家的领。”

“如果这次北伐,谢家真的能立下大功,收复中原,那就会从世家的领,变成世家的公敌,到时候象王家,郗家这样的家族,甚至有可能会反过来联合荆州的桓氏,来打压谢家。所以,就算谢相公,玄帅有北伐之志,最后也只会多方地受到牵制,不可能得以实现的!”

刘裕听得冷汗直冒,这种话,刘穆之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但说起来又是如此地有道理,让他无可辩驳,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更是应该帮谢家一臂之力了,毕竟军中的兄弟们,都是人心思战,想要建功立业,这不是那些个高门世家子弟能阻止得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现在是秦国大军南下,这些高门世家为了自保,当然不会捣乱,甚至会出力相助,但要是能打退秦军之后,想要进一步图取中原,那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挠。”

“到时候就算将士们想打,但后勤辎重,军粮补给从何而来?当年桓温也是壮志满怀,想要北伐建功,回来代晋自立,结果就是给人暗中拖后腿,不给他打通粮道,导致前方大军无粮而撤,这才有枋头之败,这不正是活生生的教训吗?”

刘裕恨恨地说道:“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组建北府兵作什么,直接解散了事!”

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啊,大晋立国,已近百年,那些当年南渡的士族早就在南方形成了根基,其家业,奴仆都在南方,如果是北方胡虏南下,自然是要全力抵抗,但要是让他们出巨资大力去收复中原,那又是他们不肯干的。”

“我在辎重营,掌管后勤的账薄,这些事情很清楚,整个大军的军需,只不过三月左右,这只能支撑我们在江淮一带打防御战,根本不可能负担北伐大任。所以,我刚才才会说这些话。”

刘裕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眼前一黑,胸口给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半晌,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北伐大业,永远只是镜花水月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寄奴,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要打击你的万丈雄心,恰恰相反,我是要你认清楚形势!北伐的困难,永远不在于对面的胡人有多强,而在于背后的世家阻力有多大!你如果真的成了谢家的人,那你也只能在世家门阀的体系之中,走不出来了!”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怎么就走不出来?我就算娶了妙音,但还是在军中为将,又何必受制于人?世家最多只能管些后勤补给,实在不行,我就去学祖逖,他三千家丁部曲北伐都能在北方打下一片江山,我怎么就不行?!”

刘穆之哈哈一笑:“那你就得有祖逖的觉悟,完全不靠后方的支援了。而且你的这些兄弟,他们可不是祖逖手下的那些豪侠剑客,他们都有妻儿老小的人,都在江南,形同世家手中的人质,要他们抛妻弃子跟着你在北方打拼,凭什么?你能给他们什么?”

刘穆之看着眉头已经越拧越紧的刘裕,叹了口气:“就算是祖逖,不也是给世家们所控制的朝廷所猜忌,在好不容易收复了河南之地后,却被另外派来的将领所取代,解除了兵权,进而忧愤而死吗?!寄奴啊,无论是祖逖还是桓温,都证明了一件事,在世家体系的内部,想要北伐,难于登天啊!”

刘裕长叹一声,只觉得一阵英雄气短,喃喃地说道:“这么说来,我们朝思暮想的收复失地,饮马长安的壮举,这辈子不可能实现了吗?”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上前一步,看着刘裕的眼睛:“不,还是有实现的可能的,但你得全面地掌握军队,独立地拥有一个大藩镇才行,一如当年的祖逖,除此之外,你还得在朝中有世家作为盟友,至少不让高门世家能扯你后腿。然后北边慢慢地打下一块块的地方,依靠新征服地区的人力物力,组建自己的班底。如此,才有成就霸业的可能!”

刘裕咬了咬牙,一动不动地盯着刘穆之:“胖子,你会助我成霸业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从我这次扔下家人,陪你出来从军,就已经表明我的心意了吧,你又何必在问!”

刘裕突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刘穆之的肩头:“那咱们兄弟就联手,干他娘的一番大事业吧,让那些看不起咱的狗娘养的,以后只能仰视咱们,可好?!”

刘穆之笑着点了点头:“如君所愿!”8)

第一百八十九章 郎情妾意小岗浓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只听到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声音从一边响起:“刘大哥,你原来在这里呀,让我好找。”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一边,只见王妙音一袭淡黄色的长裙,在两个丫鬟的伴随之下,浅笑盈盈,正走向自己。

刘穆之的嘴角勾了勾,在刘裕的耳边说道:“我算是知道为啥你一下子就给她抽了魂儿了,换哪个男人都不可能不动心啊!”

刘裕没好气地一撞他的肋部:“死胖子,嘴上积点德,我可警告你啊,这是我的女人,你可别…………”

刘穆之笑道:“好了好了,我可是有家的男人,你还是自行消受吧。我得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到这里,王妙音等人也已经快走到了近前,刘穆之对着王妙音行了个揖,王妙音连忙万福回礼,然后刘穆之转身便走,也不留下只言片语。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对着身边的两个侍女点了点头,二女微一欠身,持着手中的香炉等物,退到了几十步外,小岗之上,只剩下了刘裕与王妙音二人。

刘裕有些意外,讶道:“妙音,我们现在这么公开见面,真的好吗?”

王妙音笑道:“反正我迟早是你的人,咱们既然已经定情了,难道就不可以见面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前路茫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建功立业,娶你过门。万一我真的不能达到你的期望,或者是你家长辈不同意的话,我…………”

王妙音的粉脸微微一变,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刘裕,我告诉你,我的心已经给了你,如果你不娶我,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嫁人了。”

刘裕看着王妙音,只见她的表情异常地严肃,知道此女个性刚烈,这话绝不是随便说说,但转而心中一阵感动,叹道:“我刘裕粗汉一个,不知何德何能,能让妙音你如此地垂青!”

王妙音没有说话,突然一下子扑进了刘裕的怀中,这一下如干柴烈火,让刘裕都不知所措,整个人都愣在这里,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自处,过了片刻,才看向了远处的那两个侍女,却已是早不见人影,只听到怀里的王妙音在轻轻地呢喃道:“傻瓜,双儿和紫霞是我的好姐妹,我的心思她们都知道,不会出卖我的。”

刘裕心中一阵喜悦,紧紧地环住了王妙音的后背,轻轻地抚着她那乌云般的秀:“妙音啊,我,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王妙音轻轻地说道:“我喜欢的刘裕,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正的男子汉,永远是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是自信满满,可是今天我见到的…………”

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刘裕的脸:“今天的刘裕,却是心事重重,有了许多顾虑,你在担心什么?”

刘裕心中暗暗叫苦,这王妙音可称得上是女中诸葛,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心境变化,就一下子给她察觉到,真不愧是出身王谢两家联姻的顶级贵女。

刘裕叹了口气:“这几天恐怕你也知道,玄帅找了影子部队来陪练,就是那个你上次见过的慕容南,招来的一帮鲜卑骑兵,我们北府军已经有好几支部队败在他们手上了,加上之前我跟那个慕容南学了骑射之术,也是开了眼界,北方骑兵的精悍,比我原来的想象要强了许多,只怕没这么容易对付。”

王妙音的秀眉微微一蹙,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你是说,前一阵你都跟慕容南在一起,骑马射箭?”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我以前没骑过马,也没人教过我,以后要上战场搏杀,不会骑马可不行,正好慕容南说他的人要过几天才到,闲着也是闲着,就教我马术喽。”

王妙音轻轻地从刘裕的怀里松开,一边理着有些散乱的鬓,一边目光转向了别处:“这慕容南的骑射之道,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是怎么教你的?”

刘裕笑道:“就是他自己上马,骑马,射箭,击槊,做各种动作,讲解各种要领,然后我跟着学就是。不过这些动作,对我来说并没什么难的,几天之后,我就基本上学会了。”

王妙音秀目流转,看着刘裕:“那他有没有手把手地教你,比如扶你上马,或者说跟你共乘一马,在后面搂你抱你什么的?”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哈哈一笑:“妙音啊,你在说什么呀,他又不是女人,要做这些干嘛。再说了,我说了这些动作我一学就会,用不着他手把手的教,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你未来的夫婿了?!”

王妙音粉面微微一红,轻轻啐道:“谁说你是我未来的夫婿了?”随着这话,她转向了一边,可是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笑容。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从背后搂住了王妙音的纤腰,软玉温香入体,而他的嘴唇却是在王妙音的耳边轻轻地开合着:“是不是我前一阵只顾着习练马术,,冷落了你,你才不高兴了?”

王妙音笑道:“那我可得检查一下你是不是偷懒,还是没学到什么马术。”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我还能骗你呀?你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王妙音半转过了头,眼中水波流转,看着刘裕,尽是柔情蜜意:“除非,你带我共骑一马,象那些胡骑那样奔起来,感觉象飞一样,我才相信你的骑术,才相信你这些天是真的好好地练马术了!”

刘裕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不害怕就行!”

王妙音“嘤咛”一声,紧紧地搂着刘裕的虎背熊腰,整个头都埋在刘裕的胸口:“有你在后面保护着我,我又怎么会害怕?刘大哥,这辈子我都不要离开你!”

刘裕的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他紧紧地搂着王妙音,脸部正好被她那高高的云鬓蹭来蹭去,鼻子里尽是那幽淡的兰花香气,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自已,大声道:“我也永远不要你离开我,妙音,没了你,我可不能活!”

第一百九十章 金戈铁马烟尘起

突然,一阵马嘶之声,远远地传来,转而又是一阵金鼓齐鸣,十里之外,烟尘四起,杀声震天。

刘裕一下子给这阵子喊杀之声拉回了现实,他的眉头一皱,轻轻地松开了怀中的玉人,看向了远处。

王妙音看起来略有些失望,一边整理起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和衣服,一边走到了刘裕的身边,看着远处的硝烟四起,秀眉渐蹙:“这是在打仗吗?要是演习,怎么会有如此地规模?”

刘裕叹了口气:“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那慕容南的一千骑兵,有个影子部队,专门和我军各军交手,让大家知道北方胡骑的战法,一切除了武器不装尖头外,都与实战无二,我军已经有多支部队败在了他们的手上,刚才我在这里,就是跟众同袍战友,一起商量克制这骑兵之法呢。”

王妙音不信地摇了摇头:“那慕容南不过是个,不过是个慕容家的部曲而已,又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打败我们北府兵呢?”

刘裕正色道:“妙音,我知道你因为上次的事情,不喜欢这个慕容南,但他是有真本事的,北方胡骑,以慕容家的燕国铁骑为最强,而慕容南用的,就是慕容家的不传之秘,甲骑俱装的战法,这一套我军南方步兵很少见到过,也无法克制,所以刚一交手,就纷纷吃亏。”

说到这里,刘裕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跟他这样真刀真枪地较量一下,才知道北方骑兵的厉害,以后上了战场,面对真正的胡骑,才有胜的机会!”

王妙音撩着自己腮边的一缕秀,春葱般的玉指轻轻地卷着末端的梢,若有所思地说道:“难道,连终叔都没有见过这些北方胡骑吗?”

刘裕摇了摇头:“孙将军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对付胡骑,不过,他好像和刘将军当年是跟胡骑交过手的,也许临时会有什么高招使用。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指望别人,而是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能战胜这些胡人骑兵。”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拳头也不自觉地握了起来,王妙音微微一笑:“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自信满满的样子,虽然我不知军事,但是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有克敌制胜的办法了。我希望,你这回能胜了那慕容南,然后就可以让他,带着他的鲜卑骑士们,早点回去了。”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演习中我胜过了他,也不可能让他走吧。毕竟,组建这影子部队不容易,各部队都要跟他们交手,以增进战胜胡骑的可能呢。”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如果你都能胜他了,那他也教不出什么了吧。再说了,这么多鲜卑人留在军中,万一消息走漏出去,可能会给舅舅,给北府兵惹来大麻烦的。”

刘裕叹了口气:“这点众位将军早就劝过,但玄帅的态度很坚决,为了打赢此战,他可是不惜背上这个黑锅的。”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动,想到刚才刘裕说的话,他现在心底里也拿不定主意,谢家真的会象他所说的这样吗?看着面前一脸纯真的王妙音,刘裕决定从这个高门贵女的嘴里,套些话。

于是刘裕的话锋一转:“妙音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大晋这么多高门世家,面对胡虏南侵,都是无所作为,只有玄帅,还有谢相公,准确地说,只有你们谢家,是出人出力,共赴国难呢?”

王妙音的秀眉微微一蹙:“怎么你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好吧,既然你想问,我就告诉你吧。朝中的形势,是很微妙的,我谢家现在是世家领,但是盯着我们家位置的家族也很多。现在秦国大军还没有真正地南下,他们这些家族感受不到危险,所以只是以看热闹的心态,来看我们谢家。”

“而我们家之所以这回对于此战事如此地尽心,一方面是为了国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家族自保。可能你还不知道,近年来随着陛下兄弟的年龄渐长,大晋的皇权开始重振,陛下有亲政的意愿,而他想拿回权力,先就是拿回我们谢家的权力!而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会稽王也同时录尚书事,与舅爷(谢安)平分这宰辅之权”

刘裕恍然大悟,点头道:“所以谢相公就在会稽王分权之后,称病隐退回了老家,却让玄帅都督五州军事,组建新军,以御胡虏?”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色道:“刘大哥,本来你我尚未成亲,你还不是谢家人,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我相信你的人品,更相信你为国效力的坦荡胸怀,所以这些事情,我不隐瞒你。”

“我虽是王家的女儿,但是家父从小沉迷于修仙问道,几乎不管我,从小到大,是母亲将我一手养大,所以我也更多地是一个谢家孙女,而非王家小姐。谢家现在受到朝廷,受到陛下的猜忌和排挤,所以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谢家是国之栋梁,不可或缺。”

“舅父这次不用朝廷的兵马,而是招南下流民现组新军,其实就是要建立我们谢家自己的武装,自己的军队,一旦手中有兵,朝中有权,那即使是陛下,还有别的想取代我们的世家,也是奈何我们不得了。”

说到这里,王妙音上前两步,拉住了刘裕的手:“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在有了自己的军队之后,北上收复失地,横扫两京,建立千秋功业,让我们谢家,名垂青史,永远被后人所称道!”

刘裕哈哈一笑,紧紧地握住了王妙音的素手:“真的这样吗?太好了!我本来还有点担心玄帅的北伐会不会跟前人一样,半途而止,你这样说,我可就放心了。”

王妙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们谢家可是陈郡谢氏,祖坟现在还被胡虏所占呢,家中大人每逢节日聚集子弟们训诫的时候,一说到这事,就会泣不成声,又怎么可能偏安江南,不思进取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半私语话未来

刘裕点了点头:“如果你们谢家真的全力北伐,那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相助的,不止是为了娶你妙音,也是为了收复我汉家江山,不留遗憾!”

王妙音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刘大哥,记住你说的话,我今天很高兴,看到你这样,你的演练在即,我不影响你了,祝你成功,早点打败胡人骑兵!”

刘裕看着她渐行渐远,衣带飘飘,如同仙女,却是走得异常决绝的身影,大声道:“我一定会赢的!”

入夜,飞豹营,第三中队,第四小队营帐。

刘裕睡在自己的铺位之上,耳边尽是响亮的呼噜声,可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觉,加上今天下午的两场演练,慕容南已经是连胜五轮了,明天,就是飞豹营出战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如同过电影一样,在飞快地回忆着各种慕容南演示给自己的骑兵战术,想着那飞槊破骑之法,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刘敬宣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寄奴,睡着还是醒着?”

这一声把刘裕的思路拉回了现实之中,他转过头,只见身边一尺左右,刘敬宣正趴在被子里,冲着自己点头微笑。

刘裕也撑起身子,这么多天来,他早已经和刘敬宣经常这样夜半低语,声音正好可以不至于吵醒别人的同时,又听得清清楚楚:“阿寿,谢谢你为我们争取来了这两千副铁甲,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刘敬宣微微一笑:“为了打赢,这些都是小意思,入飞豹营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打着老爹的旗号去要东西,只可惜辎重营那里只有两千具铁甲,不能把所有战士都武装成一人双甲。”

刘裕摇了摇头:“无妨,反正只要一线的战士穿重甲即可。明天站在前排的,必须是最精锐的,最不怕死的战士,即使面对奔马,也不能后退一步。人都挑选好了吗?”

刘敬宣点了点头:“和你分开之后,大家就各自回队里挑了人,明天出战的,一定都是好兵,这点你就放心吧。大伙儿现在也都服你,你说什么,他们一定会听的。”

说到这里,刘敬宣的眉头微皱:“可是,你不跟军士们说作战的计划,只跟我们这些人说,又不让我们传达,这样真的好吗?”

刘裕叹了口气:“为将者不需要把作战计划告诉给每个战士,这几个月的训练下来,大家都能做到令行禁止,我相信他们是不会不听我军令的。再说了,有我身先士卒,顶在最前面,也有你们押阵,我想战士们是不会害怕的!”

刘敬宣摇了摇头:“寄奴啊,这次不是平时我们的小队演练了,这可是一千多人,有一个军了,你形同将校,不太适合还跟平时五十人的小队一样,顶在最前面,这恐怕会影响你观察全局。明天打头阵的事情交给我们这些幢主,队正,你就在中军指挥吧。”

刘裕眉头一皱:“将者军之胆,我如果不在最前面,怎么能鼓舞大家一起拼命呢?再说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在前面和在中间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刘敬宣摇了摇头:“区别还是不小的,你也知道,那些鲜卑人很狡猾,会专门找我们阵型的薄弱之处突击,你要随时指挥各队转向迎战,如果你是在最前面,那你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可能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就会决定胜败!”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有道理,这点我疏忽了。你爹是大将,想必你也学了不少指挥之法,能不能教教我?”

刘敬宣微微一笑:“这大将的指挥嘛,跟小队指挥可是不一样,看的是旗鼓,鸣鼓为进,鸣金而退,这些是咱们天天练的,但战场之上,杀声震天,有时候鼓声也听不到,而且,要调集前后左右的军队,光靠声音可不行,得用旗号。”

刘裕叹了口气:“可我们没练过旗号旗语,或者说,我还没指挥过千人以上的战斗,这可如何是好?”

刘敬宣摇了摇头:“现在练也来不及了,我们当初练这听鼓号之声进退就足足练了十天,要练得看清楚旗语,起码也要十天半个月。所以,明天你就坐镇中央,现哪边是敌军主冲的方向,就大吼着让哪里的兄弟们转向迎敌。而且,阵前需要有人专门测距,看敌军冲过来的距离,百步的时候放箭,五十步的时候举槊,三十步的时候飞槊,如此,才能做到整齐划一!”

刘裕笑道:“真应该让你来指挥才是。”

刘敬宣得意地笑了笑:“我也就是以前看多了老爹练兵指挥之法,才懂这些,寄奴啊,其实你看的兵书也不少,这些你也知道,只不过,没有实际指挥的经验罢了。这回我得提醒你,不然,万一输了,咱们飞豹营以后可抬不起头啦!”

刘裕笑道:“应该不会输的,咱们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明天,一定能胜出!!”

刘敬宣闭上了眼睛,躺了下去,喃喃地说道:“好了,寄奴,明天若是胜了,咱们以后可能就得各奔东西,不再会是一个部队了,也许,这会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战,且行且珍惜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赢了以后,难道我们部队就要解散了?”

刘敬宣摇了摇头,轻声道:“给你透个风吧,这些天的演练,我爹和玄帅,还有各军的将军们都觉得,这样分散编队可不行,各军里都有些尖子,但跟庸才们放在一起,只会埋没了他们,所以,到时候可能会把各军里最优秀的军士集中起来,组织一个单独的部队,作为全军的突击和主力。我以前跟你说过,这个计划早就定了,这支部队会叫老虎部队!”

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笑:“我爹,就会是这支部队的将军,寄奴啊,到时候我进了老虎部队,咱们可能就不在一起喽!”

刘裕微微一笑:“你能进,我为何不能进?”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酸楚,在这飞豹营呆久了,他舍不得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真有这样的特殊部队,那显然,不是每个兄弟都能加入的。

刘敬宣转过了身,轻声道:“你未必会在一线拼杀了,寄奴,也许到玄帅身边,当他的参军,家将,才是你未来的道路。到了那天,别忘了我们这些跟你一起呆过的兄弟便是。”8)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路朝天走一方

刘裕的眉头一皱:“阿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刘裕堂堂男儿,怎么会当别人的家丁,仆役呢?谢家确实对我有恩,我也当以死相报,但这不代表我会当谢家的僮仆,家将!”

刘敬宣咧嘴一笑,转头对着刘裕说道:“好了,是我失言,其实,你不是当谢家的家将,只怕是要当王家的姑爷吧。”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脸色微微一红:“这话从何说起?”

刘敬宣叹了口气:“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王小姐对你有意的事情,全营都知道了,你放心,不是瓶子和兔子说的,是我爹说的。”

刘裕讶道:“刘将军怎么会知道此事?”

刘敬宣摇了摇头:“是玄帅透出来的,好像是谢家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刘裕以后会是迎娶贵女的天之骄子,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刘裕心下默然,想到了刘穆之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突然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恐惧,难道,自己的一生的命运,真的会给谢家用这样的方式捆绑了吗?

刘敬宣看着刘裕,叹了口气:“其实这样挺好,只有跟着谢家在一起,你才能一路升迁,就象我爹,当年早就有江淮兵王之称,但是因为朝廷无意用兵,所以多年来一直是在两淮之带落草,流浪,给玄帅看上,举荐为将军都是十几年后的事。不象你,年经轻轻,就有贵人相助,以后的飞黄腾达,不可限量呢!”

刘裕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靠自己的本事成就一番功名,靠着女人上位算什么?再说了,我跟妙音是两情相悦,可从没有过这种靠女人来抱大腿的心思,阿寿,你觉得我刘裕是这种人吗?”

刘敬宣微微一笑:“好了,寄奴,别动怒,大家没这意思,其实你的本事和能力,大家都知道,谢家一向也是从民间,草莽中寻找英雄豪杰,这并没有什么丢人的事,说白了,各取所需而已。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就算以后成了高门贵婿,也别忘了咱们这些曾经在一起流过汗,吃过饭的兄弟。”

刘裕目不转睛地盯着刘敬宣:“阿寿,你觉得我刘裕是那种薄情负义之人吗?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

刘敬宣叹了口气:“我刘敬宣虽然是个粗人,但起码的道理是懂的,毕竟我爹在谢家多年,他们这些世家高门,跟我们这些军中汉子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也许你现在只想着兄弟情义,但在世家里,就得按他们的这套行事,以后未必会跟咱们一路了。寄奴,你想要前程,想要出人头地,就得走这条路,兄弟们不会拦你,只会助你,希望以后你也能带着大家求个富贵!”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刘裕不管娶谁,不管到哪里,永远只会按自己的初心行事,我不求能飞黄腾达,只求能驱逐胡虏,复我河山,能跟自己喜欢的女人,跟自己过命的兄弟永远在一起,至于那些世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听得就头大,也懒得掺和。你放心,不管何时,我们永远会是兄弟!”

刘敬宣默然无语,眼中光芒闪闪,看着刘裕,喃喃地说道:“寄奴啊,你参军真的不是为了升迁,不是为了出头,只是为了收复河山吗?”

刘裕微微一笑:“当然,人固有一死,争那点荣华富贵做什么,只有建功立业,才能名垂青史,北方的半壁河山还在胡人手中,我就算争到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刘敬宣叹了口气:“你的想法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样,也许,是我一直错怪了你。寄奴,不管怎么说,明天好好地表现吧,如果你真的只想当一个纯粹的军人,只要明天能打赢影子部队,就可以直接进入老虎部队,不仅你自己能进,还可以挑上百个兄弟一起加入,要是你真的舍不得大家,就一定要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一定会赢的,阿寿,助我!”

刘敬宣翻了个身,转了过去:“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们一定要赢。”

第二天,卯时,三刻。

天刚微亮,飞豹营的校场之上,三幢的精兵,已经集结,多数人的身上,已经套上了双层的铁甲,被这初升的旭日照耀,金光闪闪,照耀着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

今天孙无终没有出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实际指挥,乃是刚刚升任第三幢幢主的刘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一身帅气银甲的刘裕,目光中充满了战前的兴奋与渴望。

刘裕提着长刀,这把从家里带来的厚背斩马刀,仍然套着黑布,今天是演习,并非战斗,不宜见血,但是带着这把祖辈们与胡人战斗过的兵器,让刘裕的血开始渐渐地沸腾,他站在了队伍的前方,中气十足地说道:“弟兄们,你们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站在一个小队前方的檀凭之大声道:“今天,是我们跟影子部队大比拼,大演武的日子!”

刘裕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不,今天不是演武,是战斗,是我们要舍出性命,你死我活的战斗,不是演武!”

此言一出,不少军士相顾失色,只是因为严格的军纪,无一人出半个字。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们所要面对的,不是以前天天演武时碰到的同袍,友军,不是那种点到即止的演练,而是战斗!跟我们今天较量的,是货真价实的胡人,鲜卑人,是曾经杀我无数同胞,夺我汉家江山的异族胡虏。是打败了我军五支部队,折我北府威风的胡骑!我们,是维护北府兵的威严,维护我们汉人的威严,也维护我们北伐的信心的希望!”

“今天的战斗,你们为什么要穿两层铁甲?就是因为,今天的战斗,不许用盾牌,大家就要用这种裹了两层铁甲的血肉之躯,去面对胡骑的槊林箭雨,这一战,不是演习,可能会送命。如果有害怕的,不想打的,可以退后一步,我刘裕绝不勉强!”

所有的战士二话不说,齐齐地向前跨了一步。无一人留在原地,更不用说退后。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开始讲解今天的打法!诸君静听!”

第一百九十三章 虎狼谷中演武急

一个时辰后,营外,虎狼谷。

这是一片安静的山谷,风儿轻轻地吹,两边的草木,随风而动,在这秋天的早晨,让人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凉,可是严阵以待于此的千余北府军战士,却是汗流满面,仍然持槊而立,默然不语。

一侧的山峰之上,早已经搭建起了临时的观景台,凉棚之下,以谢玄为,众多军将都坐在胡床之上,神色各异,看着谷中的军阵,而王妙音也是戴着幂离,与刘婷云并排而坐,即使透过那幂离的轻纱,也能看出她娇颜之上的忧虑之色。

桓玄一身宽袍大袖,文士打扮,白衣飘飘,坐在谢玄的身边,神色轻松:“玄帅啊,您说,今天的这一战,会和前两天的演武,有所不同吗?”

谢玄微微一笑:“那桓公子意下如何呢?”

桓玄笑着看向了身后的皇甫敷:“皇甫将军,你看呢?”

一边的孙无终的眉头一皱:“皇甫兄升为将军了?”

桓玄点了点头:“不错,秦虏南征,犯我襄阳,皇甫护卫和吴护卫已经被家叔上表,征为军将,即将领兵出战,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让他们在出征之前,见识一下胡人骑兵的威力的。”

说到这里,桓玄微微一笑:“再说,孙将军不也是升为将军了吗?”

孙无终笑道:“这么说来,咱们是要在两个不同的战场之上,各自痛击秦虏了?”

皇甫敷笑着点了点头:“孙将军,刘裕是你的部下,本将倒是有兴趣,看看你练出来的精兵强将,会是如何地表现的。”

孙无终笑着摆了摆手:“才训练不到三个月,比起荆州的桓家军,差得远了,今天,只是献丑而已,还希望皇甫将军不要见笑!”

皇甫敷摇了摇头,正色道:“好了,你我也不要客套了,以我观之,刘裕的部队,是绝对的劲旅,不动如山,令行禁止,阵列也整齐划一,只不过…………”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失声道:“不过什么?”她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作为女眷,这样抢话有点失态,粉面微红,收住了嘴。

皇甫敷淡然道:“只不过他们虽然在这山谷之中列阵,但是完全不知敌军的攻击方向,若是敌军占据两边的高地,向下射箭,那可就麻烦了。”

谢玄摇了摇头:“这次是步骑之间的演练,不涉及伏击,占山这些,只需要面对面地厮杀即可。”

皇甫敷摇了摇头:“山谷之间的回声很大,即使是骑兵,在这里只需要三百人的冲击,就可以造成几千人在平原上冲击的声势,那是会影响主将对于敌军攻击方向的判断,也许,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这冲击的判断之上!”

谢玄的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而皇甫敷则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感觉刘裕所部,对于旗号的掌握,是有点问题的,他们的布阵很好,一千五百人分成五队,前后左右守住四面,皆为方阵,中央的步兵作为机动,随时支援敌军主攻方向,但是各队之间,并没有很明确的旗号兵,刘裕的身边,也没有传令兵和将旗,如此一来,打起来的时候,要靠喊叫声来指挥,怕是会出事!”

孙无终摇了摇头:“皇甫将军,他们毕竟只训练了三个月,刘裕也是从新兵提升为幢主,还没有学到将校如何通过旗语来指挥各队,你对他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皇甫敷微微一笑:“是么?请问如果是在战场之上,面对真正的北方胡骑,他们会管你训练了几个月吗?”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皇甫将军,我想,我们北府兵是不会输给胡骑的,我对今天的刘裕,有足够的信心!”尽管刘牢之一向不太喜欢刘裕,但今天的情况已经很明显,荆州来客们显然是以一种找碴的态度来看刘裕,即使再有矛盾,现在也应该同仇敌忾,为刘裕鼓劲助威才是。

桓玄哈哈一笑:“好了,皇甫将军,咱们就暂且不说了,看,敌军来了!”

众人都顺声看去,只见谷外三里之处的一片小林之中,腾起了阵阵烟尘,一阵狂野的胡哨之声响起,千余匹奔马,四散而出,带起冲天的尘土,如同一条黄龙,直奔谷中而来。

刘婷云兴奋地喊道:“哎呀,这就是北方骑兵的冲击吗?好厉害,只是,只是我怎么看不清他们的队伍?”

桓玄微微一笑:“刘小姐,骑兵冲击,最重要的是隐瞒自己的攻击方向与人数,不然正面冲击有所准备的堂堂步阵,总是要吃亏的。”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指着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马匹,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马上看不到人,难道,这就是兵书上说的,从马冲击吗?”

皇甫敷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高明的骑士,可以隐身于马鞍之侧,这叫镫里藏身,不让你看到,你以为只是从马在乱冲的时候,他们却会突然从马上探出身子,一阵箭雨攻击!”

说到这里,他笑着一指已经冲进山谷之中,离刘裕的前军大约三百步左右的骑兵前锋,说道:“看,就是这样!”

只见黄龙一样的烟尘的前方,突然奔出了二百余骑,看起来马背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二百多匹战马,在疯狂地冲向刘裕的前军步阵,而这些训练有素的北府战士,在檀凭之的指挥之下,已经分散开来,五十人一队,散出七八个小方块,每列三行,前排举槊,次排引弓,斜向天空所举。

刘婷云奇道:“咦,这些步兵,怎么不直接对着骑兵射击呀?往天空射,是什么意思?”

孙无终微微一笑:“战场之上,如果只是直射,那只能一排人击,只有这样,以斜线角度射击,才能后排军士万箭齐,给敌人大量地杀伤。”

刘婷云“噢”了一声:“那么,他们没看到目标,不瞄准怎么射击呢?”

孙无终笑着一指前方站出队列的几个弓箭手:“自有测距之法,引领射击!”

随着孙无终的话音刚落,只听到檀凭之的声音在谷中吼起:“测距手,射!”

第一百九十四章 鞍里藏身现骑射

随着檀凭之的命令被吼出,几声弓弦震动的声音响起,即使隔了数里之外的这山岭之上,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可见弓者的力道之强,紧接着,四五根弓箭,划出又长又大的曲线,高高地飞过空中,远近不一地插在步阵之前的地面之上,箭羽的羽翎是醒目的红色,即使是在谢玄等人的位置,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刘婷云虽然是个军盲,也多少看出来了,笑道:“这是测距吗,是不是箭插在什么位置,就是离阵前多少步?”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最远的一箭射出百步,其他的分别是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说到这里,她的秀眉一蹙,“怎么还有三十步的?按大晋的军制,五十步后射手就出最后一箭要退了啊。”

刘婷云眨了眨眼睛:“这又是为何?”

桓玄正色道:“因为骑兵的突击度很快,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又有军中谚语道,临阵不过三矢。”

“因为骑兵冲击从百步之外,到你的面前,以弓兵击的度,大约只能出三箭。最强壮的弓箭手,可以射出百步之外,就是最远的那个位置,但一般来说,即使射到这里,也是力道尽处,基本上形不成杀伤。”

“想要破甲,杀伤骑兵,一般来说弩手需要一百五十步,弓手需要七十步以内。而七十步到三十步的距离,就是他们箭的时机,最快的度也就是三到四箭,不会过五箭。敌骑进入三十步之内,就是冲刺阶段,这时候必须要用槊手上前硬顶,弓箭手也要在三十步内退下,以免乱了本方阵脚!”

刘婷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只有敌军骑兵冲进这些箭所标志的距离,这边的步兵才会放箭?”

桓玄哈哈一笑:“正是如此,你们看,敌军骑兵已经冲近二百步的距离了,应该现在是弩手上前,进行第一轮射击了吧。”

皇甫敷突然说道:“不,公子,只怕刘裕并不准备用弓箭来解决战斗。”

桓玄的脸色一变:“何以见得?”

皇甫敷一指前方的阵形,沉声道:“刘裕连拒马都不摆,看起来是要直接跟骑兵斗狠,近身格斗,以步对骑,如果是防守反击,那拒马和强弓硬弩是必须的,但刘裕的兵,人着重甲,手持长槊,后排的弓箭手很少,我想,他是想跟骑兵正面肉搏!”

桓玄的眉头紧锁:“以步对骑,近身肉搏?他的脑子坏掉了么?”

皇甫敷突然看向了孙无终:“孙将军,难道,今天你的部下有什么出奇致胜的打法?”

孙无终微微一笑:“各位但且安坐,观之!”

正说话间,只听到山谷之中,北府军步兵方阵里响起了观察兵粗野的吼叫声:“敌距一百五十步!”

檀凭之冷冷地一挥手,五十名持弩壮士,从队列的人缝之中钻出,抄起手中的强弩,也不瞄准,对着前方的骑兵,就是一阵射。

“扑扑”之声不绝于耳,这些披着白色布甲的战马之上,不时地会现出一些小红点,这些特制的弩矢,在击中战马的披挂或者人的着甲之时,就会留下红色的朱砂痕迹,按演练的判定,中矢三处,即退出战斗。

十余匹战马缓缓地停下,而其他的战马则毫不减,越奔越快地冲向了前方,伴随着步阵里测距兵的大吼之声:“敌距一百三十步!”

檀凭之继续一挥手,前方的五十名弩手迅把手中的空弩向后一扔,而身后的同伴则递上一挺上了弦的新弩,他们拿起弩,略一瞄准,就向前击,又是一阵弩弦响动之后,对面一阵淡淡的红雾腾起,十五六骑停了下来。

王妙音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就是了,弩箭虽然威力强大,打得更远,但是一来只能直射,二来装矢上弦太费时间,有重新装弩的时间,敌骑起码奔过来百余步了,所以,他们这样打完一矢就换弩,反倒是最快。”

刘婷云奇道:“咦,王姐姐,刚才你说,七十步到三十步,可以临阵三矢,怎么这会儿又说弩箭一要百余步?那岂不是只能放一箭了?”

桓玄微微一笑:“刘小姐,刚才王小姐说的,是弓箭,不是弩箭,弓箭的击度很快,优秀的箭手,甚至可以一手抄了五六枝,甚至是十几枝箭,夹在指缝之中,然后迅地搭弓上弦,迅地击。就象现在这些胡骑!”

桓玄顺手一指,只见对面迅接近步兵前阵的影子部队骑兵,那些看起来空空如也的马背之上,突然冒出了不少人来,个个皮帽布甲,有些人更是赤膊上阵,但是每个人的手里,都抄着一杆几乎有一人高的大弓。

他们的指缝之间,扣满了白花花的长杆狼牙箭,对着对面的步兵阵列,就是一阵射,而刚才直冲向步兵前阵的阵形,开始猛地向着右前方,绕起一道弧线,远远看去,几乎是这条黄色的长龙,开始在敌军阵前临时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向!

步阵的前方也是一阵红雾腾起,十余名弩手的身上,顿时就多出了几处红点,他们不甘心地扔下了手中的弩箭,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原地,以示退出这场演武。

刘裕冷笑一声:“果然是藏身于马鞍,直接就用轻骑突击,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传令,持槊护阵,后排弓箭射之!”

站在刘裕身边的谢停风,这个机灵的小子今天成了刘裕的传令兵,既然不会旗鼓,那就只有靠人来吼了,他迅地跑上前去,对着五十步外的前军阵列大吼道:“寄奴哥有令,放槊,弓箭射之!”

弩手们迅地打光了手上第三支强弩,然后纷纷从阵前两侧散开,第一排的一百多名战士,一声暴喝,齐齐地放下了手中的长槊,如同一片钢铁森林,精甲反射着白光,直刺对方骑士的眼睛,远远看去,几乎是一片光的亮源,让人无法直视。

而就在这一排槊手之后,两排弓箭手举箭向天,伴随着各自小队正的口令声:“目标八十步,三箭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将军登高兵如棋

当口令的最后一个字刚刚从各个小队正们的嘴里吼出时,整齐划一的弓弦击之声几乎是同时出,而一阵带着强烈呼啸声的箭雨,如同一片腾起的乌云,从阵后升起,直扑那些来袭的骑兵!

这一下,两边的弓箭在空中交错而过,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很多箭枝甚至直接在空中同时撞落在地,而两边也是阵阵的红雾腾起,随着距离的接近,这红雾比起刚才要浓重了许多,尤其是骑兵那里,百马奔腾,所带起的烟柱里,也都变得一片红色了。

三四十匹马儿停止了奔驰,马上的骑兵们不甘心地退出了战斗,而刘裕的步阵那里,却是稀稀拉拉的,几乎没有几个人离开,这座钢铁般的大阵,仍然是屹立不动。

桓玄的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两边射的箭都差不多,为什么骑兵退出这么多,步兵却没死几个人?是不是刘裕在作弊?”

孙无终微微一笑:“桓公子,稍安勿躁,请你看仔细了,刘裕所部,都是双重铁甲护身,普通的士兵,演习规则下是中三箭判断定离开,但是双重铁甲,可以把防护力加强一倍,所以只有中六箭,才会退出呢!”

桓玄站起身,定睛看去,喃喃地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注意这点,还真的是穿双层铁甲,怪不得看他们拉弓放箭的度,有些迟缓呢?”

皇甫敷淡然道:“公子,你再仔细看一下,只有前排持槊的军士,是套了双层铁甲,而后排的弓箭手们,仍然是单层锁甲,这不会太过于影响他们放箭的度。只是,这种打法证实了我的判断,刘裕是要跟骑兵肉搏,而不是用弓箭解决问题。”

谢玄平静地说道:“皇甫将军,如果你是骑兵的指挥,现在会做什么?”

皇甫敷的眼中冷芒一闪:“直接冲阵的是轻骑兵,并非鲜卑甲骑俱装的主力,什么时候鲜卑人出动甲骑俱装了,才真的是决胜的时候,为了给自己的甲骑俱装创造最好的突击机会,现在他们一定会伏骑四起,从四面八方扬尘攻击刘裕,然后找准机会,给出致命的一击!”

桓玄的眉头一皱:“那刘裕能顶得住吗?皇甫将军,你当年曾经跟着先考亲眼见识过这些可怕的铁甲骑兵,以刘裕今天的布阵,挡得住吗?”

皇甫敷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之色:“挡不住的,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军队能挡得住甲骑俱装,刘裕今天不排车阵,必输无疑!”

王妙音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正要说话,却只听到山谷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阵狂野的胡哨之声,树林中,草丛里,岩石后,如同蚂蚁一般,突然奔出无数的战士,举起无数的旗帜,漫山遍野,看起来到处都是,而从谷外的另一侧,奔入了数百匹战马,铁蹄声如雷,雨点一般的弓箭,顿时就袭向了在谷中央三里见方的这个步兵方阵!

这一下连谢玄都脸色一变,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刘牢之:“这是怎么回事?影子部队怎么提前在山谷中埋伏?”

刘牢之冷笑道:“这并不违背演武的规则,没说影子部队一定要骑马攻击,他们完全可以下马,在山林中埋伏,刚才皇甫将军说刘裕事先侦察不到位,在山谷中这样布阵时,突然受到敌军居高临下的攻击时,我就担心此事,果然成了真。不过看起来慕容南还算客气,没派弓箭手占据高处,要是我们这个位置现在给慕容南占了,那刘裕怕是要败了!”

慕容南的笑声从一边响起:“刘将军,还是你看的清楚啊,幸亏我今天碰到的不是你,要不然,这地方若是给你占了,只怕现在是我会全面被动了吧。”

刘牢之的嘴角勾了勾,也不看正带着十余个护卫,骑马款款向自己而行的慕容南,平静地说道:“其实刘裕不是想不到这点,而是他太骄傲,以至于就是要在正面用堂堂之阵跟你的骑兵对决,而不是想着伏击的办法。慕容南,你恐怕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所以才不至于在这个位置痛下杀手吧!”

慕容南的脸上戴着一副青铜鬼面具,这让他看起来青面獠牙,形同恶鬼,王妙音的秀眉微蹙,看着慕容南,说道:“你不在下面指挥战斗,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的风景比较好吗?”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我虽然不会在这里伏击刘裕,对他放箭落石,但在这个地方,下面的一切,却是可以尽收眼底,刘裕的布阵,我可得好好地看看。”

王妙音摇了摇头:“说到底,这只是场演武罢了,如果是真正的战场,你的部下,你的兄弟现在在流血,在牺牲,你还会这么平静地在这里笑看战局吗?”

慕容南没有直接回应,他淡淡地说道:“我家主公曾经在我少年时跟我说过,我们生而为将,将为胆,兵为棋,现在在下面搏杀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他们跟对面的人没有仇恨,但要跟对方的人以死相搏,只是我需要他们这样做。在我这里,没有感情,只有胜负!”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杀意:“我就是要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来现刘裕的弱点,我不需要去管死了多少人,只需要最后的胜利!”

刘牢之也站起了身,走到了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并排而立,看着谷中的厮杀,刘裕的步阵,如惊涛骇浪之中的礁石,屹立不动,所有的战士,各队都牢牢地守住位置,不管前方的烟尘中飞出来多少箭,站在一线的重甲槊手都是牢牢地驻守在原地不动,由后方的弓箭手,根据对方的弓箭来决定还击的力度。

时不时地有一些鲜卑散兵或者是游骑冲出烟尘,企图冲阵,却是给乱箭齐,直接射中,一阵红雾腾起,只能悻悻地退出,这样打了大半个时辰,鲜卑人连人带马伤了起码二百多人,而刘裕这里,只退出了不到百人。

慕容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传我将令,十轮箭雨突击,然后所有前线部队全线出击,冲入敌阵与之肉搏,前军入阵之后,重骑兵冲锋,不分敌我,杀!”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甲骑俱装冲阵突

那慕容南的命令刚下达,连一边的传令兵都为之脸色一变,放下了正放向嘴唇边的鼓号,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南:“将军,这样会杀到我军将士的!”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可同样会杀到敌军将士,对不对?”

刘牢之的嘴角勾了勾:“原来,你就是要用手下的性命去跟敌军缠在一起,然后不分敌我地用骑兵冲击,这样刘裕的所有弓箭和远程武器无法使用,即使是用了陷阱,拒马这些东西,也派不上用场,你宁可舍掉八百人马的性命,也要保证最后那二百人的突击,对不对?”

慕容南微微一笑,青铜面具之后的一双眼睛里,光芒闪闪:“不错,刘将军说对了,我们鲜卑人打仗就是这样,不问伤亡,只求胜利!”

说着,他突然一抽刀,“呛”地一声,精光闪闪的长刀,刀光夺目,只听“呜”地一下,这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刚才置疑的那个传令兵的身上。

饶是凶悍异常的鲜卑军士,也给这一下吓得冷汗直冒,刘婷云“哇”地一声,更是直接蒙住了双眼,不敢再看。即使是镇定如斯的谢玄,脸色也不免微变。

当众人再次看向了慕容南时,却只见他是用刀背架在那传令兵的脖子上,这个小兵的脸色惨白,而手中的军号,也直接掉到了地上。

慕容南的声音冷酷而强硬,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军中,我的话就是命令,就是军法!你对我的军令有半点置疑,就该死,如果这是在战场上,这一刀我绝不会用刀背!”

说着,他的眉毛一挑,收刀入鞘,对着愣在后面的第二个军士沉声道:“现在,你是传令兵了,传令!”

王妙音在后面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军令如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桓玄冷冷地看着慕容南身边的军士开始吹号:“令行禁止,本就是军中的基本规矩,不过,这些胡人倒是令酷下必死,也难怪当年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看来慕容家真的是很危险的敌人,一个部曲就有如此威严,可想而知,慕容垂会有多厉害了!”

皇甫敷叹了口气:“当年老主公败在慕容垂的手下,看起来也并不冤,这小子不知道是何来路,是慕容垂的儿子吗?”

谢玄摇了摇头:“不,慕容垂的长子慕容评,已经给王猛设计害死了,他是不敢再派儿子过来的,这个人应该是跟在他身边的部曲,人倒是很年轻,只是看起来这兵法还是很精通的。”

桓玄微微一笑:“慕容家就算是女人,都是便习弓马,从小深知兵事,这点跟我们汉人可不一样。”

孙无终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皇甫敷突然回头看向了他:“孙将军,现在你是在为刘裕担心吗?”

孙无终咬了咬牙:“我相信,刘裕一定不会输给这个鲜卑人的!”

慕容南撮指入嘴,一声长啸:“鲜卑的勇士们,随我突阵,目标,刘裕!”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绝尘而去,身后的十余骑策马相随,一道黄龙也似的骑尘,直向崖下而去,瞬间便是无影无踪。

孙无终的脸上肌肉跳了跳,走到崖边,看着已经混战成一团,杀声震天的中央战场,喃喃地说道:“能顶得住吗?!”

刘裕的神色平静,站在中央的一座临时抬起的木台之上,这木台是用了十几辆辎重大车堆在一起,本来是放在阵前防骑突,但按刘裕的打法,现在却成了中军的指挥之所,他整个人都站在这里,靠着高出常人三四尺的高度,各处的战况,一览无疑!

“呜”地一声,一箭飞过刘裕的脸侧,他不动如常,任由这一箭划过自己的头盔边上,连眼皮也没眨一下,站在他脚下的谢停风不自觉地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寄奴哥,你好歹也躲一下吧,站在这里,太招人显眼了,不少胡骑的弓箭,都冲着你来呢!”

刘裕微微一笑,抄起手边的大弓,搭箭上弦,对着来箭的方向就是一箭过去,只听一声闷哼声,七十步外,混战的军阵之中,一个骑马弯弓的鲜卑骑士,给这一箭直接就射得从马背上飞出去了两三步,一边的两个步槊手奔上前去,对着他身上就是两下,三点红色粉末顿时就在他前胸开了花,他不甘心地嘟囔了两句,直接躺到了地上,闭上眼睛,如死了一样。

刘裕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这演习规则还是有些不完善啊,要是战场上,这一箭就能要了他的命,何需再刺两下?”

说到这里,刘裕笑着看向了谢停风:“水生啊,你记住,战场之上,生死是天注定的,如果这一箭注定了要你的命,那你就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也是躲不掉的!”

谢停风哈哈一笑:“寄奴哥说得好,我不缩头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四面已经战成一团的战场,眉头微皱:“这些鲜卑人是怎么了?又是放马冲击,又是步行冲阵,以他们的这种打法,全军覆没也打不掉我们一百人,这是在故意放水吗?”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暗道,难道,这是慕容南这小子,故意要送我一个大礼,让我在军中出人头地?哼,这样的胜利,我可不要,我刘裕要的,是堂堂之胜!

他的心中一股火起,举目四顾,咬牙道:“慕容南,出来,好好打!”

正说道间,突然,一阵铁蹄踏地的声音,如奔雷般响起,正面的檀凭之方向,烟尘之中,突然冲出了数不清的,人马俱包裹着铁甲的重装骑兵,个个端着一丈四五尺长的骑槊,极突击,举向前方的一阵槊尖,闪着死亡的寒芒,直冲着前方正在混战的两军而来,这股子气势,足以震天动地!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好样的,这才是慕容南,够狠,够凶,那咱们就比比看,哪个更狠更凶!”

他的眼中精光暴闪,厉声道:“传令,飞槊三轮后,全军突击,水生,你亲自去传令!”

第一百九十七章 水生耳背中伏击

水生哈哈一笑,三步并两步地跑向了前军,一边跑,一边大叫道:“瓶子哥,飞槊,飞槊,三轮,三轮!”

他的声音不可谓不大,但是两军已经杀到酣处,四面的战队之中,都是刀槊相交之声四起,尽管没有槊头,刀也只用刀背,但是打起来仍然是火花四射,加上这些军汉们嘹亮的吼叫之声,水生的声音,很快就给淹没在了这些嘈杂的声音里,檀凭之就站在离他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抽刀指挥着战斗,却是置若罔闻,显然,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刘裕的脸色一变,恨恨地跺了跺脚,骂道:“该死,要命的时候,军令却不能传达,怪我疏忽,不用旗语啊!”

他正在懊恼之时,只听到后面一阵小跑之声,转头一看,只见刘敬宣提着长槊,带着二百余人奔了过来,刘裕的脸色一变,厉声道:“阿寿,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要你过来,你怎么不守自己的位置?”

刘敬宣摇了摇头,一指前方的烟尘:“贼军真正攻的是那里,别的地方都是佯攻,我怕你那里顶不住,更怕你的军令传达不到,所以就过来帮忙。”

他说着,一指后军自己的位置那里,只见向靖正带着两百多人,打扫着战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给判定退出的鲜卑军士们,而刘敬宣的这半个队,仍然保持着紧密的队形,守在原地。

刘裕心下稍安,但仍然厉声道:“现在这是战场,你违令调动,已经犯了军纪,若是真的打仗,我定斩你,现在你在这里先守住中军,我去前队!”

刘敬宣睁大了眼睛:“你是主帅,不宜轻动啊!”

刘裕大声喝道:“执行军令,阿寿,你若是再擅离职守,我定斩不饶!”

他说着,抄起厚背开山刀,直接就跳下了大车,对着周围的中军士兵吼道:“中军,随我突击,飞槊前进!”

随着刘裕的话,周围的几百名战士,全都抽刀砍起自己手中的长槊,一阵金铁相交的声音,每个人的手上都多出了两三根断槊,他们手里拿着断槊,跟在刘裕的身后,向前以最快的度奔去!

而谢停风这时候也已经跑到了檀凭之的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檀凭之叫道:“瓶子哥,寄奴哥有令,飞槊,飞槊三轮!”

檀凭之睁大了眼睛,扭头一看,只见敌军的二百余骑,已经冲近了本方的五十步之内的距离,刚才的他,正忙着和杀进本阵的百余名鲜卑士兵激战,居然没有留意到敌军突击的铁骑,他的脸色一变,大吼道:“飞槊,飞槊!”

可是檀凭之的话音未落,只听到“呜”地几声,三根羽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前胸,一阵红雾腾起,他楞楞地站在原地,终于反应了过来,骂道:“奶奶的,老子就这么挂了?!”

失去了檀凭之的指挥,前军顿时陷入了一阵小小的混乱之中,有些在后排的军士开始手忙脚乱地截槊,而前方的军士们则惊恐地看着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袭而来的敌军,谢停风突然接过了檀凭之手中的战刀,大吼道:“全体听令,飞槊,冲击!”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一根飞槊,向前掷去,只听“呜”地一声,四十步外的一匹马上,一个鲜卑骑士给砸得凌空飞起,口吐鲜血,直接就落到了后面的地上。

而身边的一些军士也如梦初醒,不停地开始截槊飞出,空中顿时是飞槊与弓箭交错,红雾一阵阵地腾起,两边不停地有人在退出,而那两百余骑鲜卑甲骑俱装,只一个照面就倒下了三十余骑,其他很多人也为之色变,本来平放的槊头,开始向空中挑拨起这些飞槊,哪还顾得上直线突击呢?!

谢停风哈哈一笑,一边跳着步,一边向前走,却不停地大吼着:“贼人中招了,冲啊,冲啊,跟我冲啊!”

敌骑之中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唿哨之声,紧接着是慕容南那凄厉的吼声:“撤,快撤,敌军飞槊,撤退!”

而对面的鲜卑骑兵,也跟着纷纷向左右两侧分开,似乎是在绕一个大圈,向两侧逃去,战阵之前的四五十步,红雾弥漫,满地都是不知所措的鲜卑步骑。

刘裕的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好,甲骑俱装的突击威力绝不至此,这一下,一定是慕容南在试验本方的攻击能力,谢停风飞槊之后,现在全线在追击,很可能会中了慕容南的圈套。

刘裕急得直接扔下了手中的断槊,大吼道:“水生,别冲,回来,稳住,稳住啊!”

但是在这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上,即使是刘裕这中气十足的吼声,也不可能传到五十步外,也同样在飞快奔跑的水生耳中,前军的四百多将士,已经散开了阵形,跟着水生一起冲去,那些还在看起来匆忙后退的鲜卑骑士,已经成了他们眼中的战功道具,这会儿正要上去放手大杀呢。

刘裕一咬牙,双腿如飞,他甚至都不顾去交代谁来接替自己指挥中军的这几百兄弟,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追上水生,阻止前军乱冲!”

慕容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那四面扬起的尘土之中,敌军的骑兵,也已经看不见了,山风呼啸,身后的喊杀之声在渐渐地减小,前军将士已经跟着谢停风冲进了烟尘里,兵法之中,这是最危险的死地,刘裕气得一跺脚,直接跟着冲了进去。

突然,一阵尖厉的胡哨之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呼啸之声,红雾顿时剧烈地腾起,那是大量战士同时中箭时才会有的,刘裕的心猛地一沉:糟了,中伏击了!

可是刘裕的腿却是没有放慢,还是向前猛冲,一个正在风车般挥舞着手中兵器的身影,就在前方,他的周围,已经着着几十个满身腾起红雾的影子,显然,前军几乎尽数被灭,只有这个人还在作最后的抵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掌打醒梦中人

刘裕冲上前去,这个正在无差别攻击的人大吼一声,一刀回砍,被刘裕猛地抓住,谢停风那张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一下子映入刘裕的眼帘,刘裕大吼道:“水生,你聋的吗?没听到我的话吗?”

谢停风大叫道:“寄奴哥,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刘裕一下子想到,这谢停风一向有耳鸣之症,隔得远了点就听不清楚了,今天这场大战,他戴的是内衬毛皮的重盔,恐怕让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他心中一急,一把拿下了谢停风的头盔,大吼道:“我说,你聋的吗?听不到我的话?”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横里一箭飞来,直接从谢停风的太阳穴里射进,即使是无箭头的羽箭,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上,也足以轻易地贯穿毫无防护的人头。

谢停风甚至来不及喊上半声,他的脑浆混合着鲜血就溅到了刘裕的脸上,而他的手,还握在刘裕的手中:“寄奴哥!”这是这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三个字,就此气绝。

刘裕呆呆地愣在原地,甚至顾及不到自己的身上开始雨点般地中箭,红雾弥漫在他的周身,而身边的同伴们开始大叫:“不好了,死人了!别打了,别打了!”

而在另一边,慕容南的鲜卑语也在大声吼叫着:“住手,停止攻击,别打了,出人命了,停下,停下!”

鸣金之声响作一团,弥漫在整个战场之上,而刘裕终于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把扶住了谢停风的身子,大声吼了起来:“水生,你给我醒过来,你醒过来啊,寄奴哥不会叫你摘头盔了,寄奴哥不会再骂你了,不会再骂你了,只求你醒过来,寄奴哥答应过,要带你建功立业,要带你杀敌得赏,要跟你回你家帮你买地,帮你娶媳妇,这一切还没实现,你不可以倒下,你不可以倒下,醒过来,醒过来啊!”

刘裕忘乎所以地吼叫着,泪水夺眶而出,这个队中最小,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孩子,象极了他的两个弟弟,每当看到谢停风冲着自己笑的样子,他就会想到还在京口的家人,而他骨子里的倔强,也象极了刘道规。

不知什么时候,刘裕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他紧紧地搂着谢停风的尸身,这具温热的身躯,这会儿已经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变冷,僵硬,山风呼啸,掠过他的耳边,一刀一刀地吹在他的脸上,更是让刘裕这个铁汉的心里,千疮百孔,从小到大,他心里受的伤痛,除了上次亲眼目睹母亲和弟弟挨打外,也只有这次让他痛彻心扉了,甚至自幼给父亲遗弃,也没有这样伤心过。毕竟,几乎算是他亲手断送了谢停风的性命!

刘敬宣叹了口气:“寄奴,别这样,水生已经走了,你不可能永远这样陪着他。”

刘裕没有说话,却是把怀中的谢停风搂得更紧了。他的牙咬得格格作响,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着,没有人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王妙音轻移莲步,走到了刘裕的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她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一双柔荑轻轻地搭在刘裕的手上,在这个时候,这个高门贵女已经完全不避嫌了,迎着刘婷云和桓玄那惊愕的目光,柔声道:“刘大哥,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个意外,水生,水生他不会恨你的。你不要这样,有什么事,有什么事我们起来再说。”

刘裕突然大声吼了起来,他的眼中遍是血丝,对着王妙音厉声道:“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让水生脱下头盔的,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让他传令,我明知,我明知他耳背不好使,却让他执行这样的任务,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王妙音给刘裕这样子也吓得呆住了,眼泪在脸上横流,却是说不出半个字。

谢玄沉声道:“刘幢主,演习之中伤亡在所难免,现在谢军士还可能有救,你放开他,我们好对他进行救治!”

刘裕咬牙切齿,势如疯虎:“不,你们骗不了我,水生是我的,我谁也不给,谁也不能抢走水生,谁也不能!”

突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地一闪,直接就闪到了刘裕的身边,若是在平时,刘裕会本能地作出反应,但这时他的方寸大乱,状如疯狂,居然对这人的欺身而近,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

只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刘裕的右半边脸高高地肿了起来,这个英雄无敌的汉子,居然就这么给人打了一耳光,所有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看着刘裕身边高高举着巴掌的一个人,一身两当铠,包裹得如同铁皮罐头一般,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一双眼睛中,光芒闪闪,可不正是那慕容南?

刘裕如梦初醒,眼中顿时凶光大作,那样子几乎象是要吃人,声音如雷鸣一般地吼叫起来:“好你慕容南,伤我兄弟,还敢打我,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慕容南冷冷地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他那张黄色面皮,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他细小的眼睛微微地眯着:“你要不要我的命过会儿再说,但你现在要的,却是你兄弟的命!这个人还有点气,现在去救,或许还有一丁点儿活命的可能,但你这样搂着他不放手,神仙也救不了他啊!”

刘裕看向了怀中的谢停风,他的胸口早已经停止不动,双眼圆睁着,但是嘴边,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点气,还在微微地张合着,刘裕心中一动,连忙说道:“水生,你挺住,你千万要挺住,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救你!”

谢玄点了点头,一挥手,几个穿着白褂的医士冲上了前,为的一人,正是李神医,刘裕连忙把谢停风从自己的手中松开,递给了李神医,李神医的嘴角勾了勾,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几个医士匆匆而过,大家也都跟着奔了过去。

刘婷云一直吃惊地看着王妙音,这会儿突然反应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的神色,突然对着前方叫道:“桓公子,等等我。”然后紧跟着就跑了过去,刚才还人满为患的演武场上,只剩下慕容南和王妙音还留在刘裕的身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帅帐复盘为请罪

王妙音掏出了一块绣帕,一脸怜惜地递向了刘裕,刘裕的声音在哽咽,没有接这方香帕,却是对着慕容南一抱拳:“慕容兄,多谢你这一下打醒了我,要不是你这一下,我现在还会耽误水生兄弟的医治的!”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其实我们都知道,水生是救不回来了,但你刘裕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兄弟的离去,就这样失了志气?一次失败就能打垮你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回京口种地打柴卖草鞋吧!”

他说着,直接一转身,也不看刘裕和王妙音一眼,远处传来檀凭之那高分贝的哭声:“水生,水生兄弟,你安心上路吧!”

刘裕的眼圈一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任由着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滚落尘埃。

王妙音默然无语,坐在刘裕的身边,久久,才轻轻地说道:“刘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的兄弟的死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自责了。”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不,这不是个意外,我明知他耳背,明知在训练场上,没有箭头的弓箭也足以致命,还是脱了他的头盔,是我害死了水生,是我的错,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

王妙音叹了口气:“你也是为了打赢啊,也是为了胜利啊。平时的训练如果不做到拼命,战场之上又怎么可能战胜强敌呢?今天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玄帅他们都说,你打得比前面任何一支部队都要好。”

刘裕咬了咬牙,抬起了头:“打得再好又如何,就算我胜上慕容南千次万次,就能换回水生的命吗?妙音,谢谢你一直在关心我,鼓励我,但这次,我过不去的,是我良心上的这个坎,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站起身,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过一阵子我有时间了再来看你,刘大哥,答应我,一定要走出来,即使是为了我,你也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

刘裕闭上了眼睛,躺倒在地,王妙音秀眉轻蹙,只能摇了摇头,离开了刘裕,那熟悉的幽兰香气渐渐地消散,不知过了多久,刘裕听到刘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幢主,玄帅有令,请你到中军那里走一趟。”

刘裕睁开了眼睛,点了点头,刘毅的身边跟着三十多个中军士兵,这些是负责全军纪律的执法军士,刘裕心中暗叹,这次的事情,终归要用军中的规矩来解决,也许这次中军帅帐之行,会决定以后自己的前途,可他现在已经想不了这么多,水生的脸,仍然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他站起身,二话不说,就跟着刘毅走去。

中军帅帐离这里并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可是这里却是灯火通明,外面一队队的巡逻军士井然有序,一路之上,刘毅连过了六道关卡,才带着刘裕走进了帅帐之中。

掀帐而入的那一刻,刘裕有些意外,原以为这里会站得满满当当,可是偌大的帅帐之中,却只有谢玄和慕容南两个人,慕容南已经取下了面具,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看着刘裕那高高肿起的右半边脸,欲言又止。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刘毅等人退下,大帐之中只剩下了三人,谢玄的目光如电,看着刘裕:“谁也没有料到,今天的事情会弄成这样。本来你已经占了上风,为什么要追出去?”

刘裕看着慕容南,说道:“我知道甲骑俱装的实力,绝不止于此,敌军一定是在诈败,水生缺乏经验,临时接过指挥之后,就中了敌军的诱敌之计,我必须要追回他。”

谢玄看向了慕容南:“当时你确实是在诱敌吗?”

慕容南点了点头:“那个飞槊很厉害,我没有料想到,第一波突击的部队就损失了五十多骑,再打下去,就算能消灭敌军的前军部队,也不可能再有能力突击中军了。唯一取胜的机会,就是把刘裕给引出来。”

谢玄的眉头一皱:“刘裕,为什么不用旗号来指挥,让前军守住位置不得出击呢?”

刘裕咬了咬牙:“我还没学会如何用旗鼓之法。在军中我一向是学习如何当个军士,最多是个队正,就是这个幢主的指挥之法,我也因为北方之行而没来得及学。”

谢玄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应该给你派传令兵的。这么说来,这一战你完全是靠那个水生到处跑,来给你传令?”

刘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是的,这孩子是我的传令兵,也是玄帅你们家的僮仆,他是想要从军建功得赏,以后可以回家购房置地娶媳妇的,我却,我却!”

说到这里,刘裕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角开始流下。

谢玄点了点头:“我看过你们队的花名册,这人叫谢停风,是我大伯家的庄客,我会处理好他的善后事宜的,按战死算抚恤,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老母,以后,这笔钱能让他们活下去。”

刘裕抹了抹眼泪,正色道:“多谢玄帅,我代水生谢谢您的恩德。”

慕容南突然冷冷地说道:“刘裕,这个水生不过是你的传令兵,你给他下了命令,让他追击的吗?我在射中原来的指挥官,也就是檀凭之之前,前军可并没有慌乱,出击啊。”

刘裕叹了口气:“那是水生自己的决定,大概是看到周围的兄弟们很多给判定战死,一时激动,就冲出去了。我在后面叫不住他,他耳背,在战场上听不到我的话,是我的失误,我不该,我不该让他做这个事的。”

慕容南点了点头:“这就是了,难怪你要脱下他的头盔,最后一个问题,你也跟着追出来,这是为了什么?就算前军尽墨,你也仍然能打,犯得着这样以身犯险吗?”

刘裕咬了咬牙:“不,外面烟尘大作,我的部下冲进烟尘之中,被伏击,他们有生命危险,我这时候已经不考虑演习的胜负了,这些兄弟不能出事,这是比演习胜负更重要的!”

第二百章 寄奴失官入后勤

谢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你宁可输掉演习,也不希望你的弟兄出人命?这就是你冲出来的原因吗?”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些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作为自己向上爬的赌注。玄帅,你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就请你不要赶我出军,我以后还要争取军功,还要争取赏赐,去分给水生的家人!我答应过他,要共取富贵的!”

谢玄叹了口气:“这回你犯的事比较大,军中演练出了人命,必须追究主将的责任,我不能不处罚你,按军规,本该将你开除出北府军,但念你前段立了功,这次从轻落,罚你去辎重营当铁匠吧,如果在那里做得好,还是有重新归队的可能!”

刘裕咬了咬牙,大声道:“多谢玄帅,我刘裕认罚!”

他说着,摘下了腰间的幢主令牌,放到了谢玄的身上,又脱下了身上的衣甲,放在地上,就这样穿着单衣,行礼而退。

看着刘裕的身影掀帐而出,谢玄摇了摇头,从榻上站起了身,叹道:“他心里牵挂的东西还是多了点,这样在战场上做不到不顾一切的。”

慕容南微微一笑:“如果冷酷无情,视同袍性命如草芥,那估计也不是玄帅您想要的刘裕吧。”

谢玄勾了勾嘴角:“桓玄盯上了他,我这样保护他,对他有好处。不过,慕容南,你给我说实话,今天你有没有手下留情?”

慕容南摇了摇头:“没有,今天我全力以赴了。本来冲击的那一下,就是让三分之一的甲骑俱装先冲,目的是撕开前军的防线,打开一条通路,如果刘裕没有别的布置,我就剩下的全部攻击他的中军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断槊攻击,我连他的前军都攻不动,若不是诱敌出来,我是冲不动他的阵的。”

谢玄点了点头:“那今天这一仗,是谁胜了?”

慕容南笑道:“刘裕作为主帅,为了救手下冲了出来,给我们乱箭射死,当然是我们胜了。不过,要是真的在战场上,他应该是不会冲出来救人的,这样算来,是我们输了。”

谢玄突然笑了起来:“想不到天下无敌的慕容家的甲骑俱装,也有输的时候?”

慕容南叹了口气:“老实说,这种飞槊破甲骑的打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根本没有准备,刘裕实在是太聪明了,这种兵书上没有的打法也能给他想到,不过,以后我们应该也能想到破解之法的。”

谢玄勾了勾嘴角,看着慕容南,沉声道:“慕容姑娘,今天这一战之后,影子部队也可以解散了,桓玄知道了这事,我不能再留你们,不过,我希望你能留在军中,作为我和你家主公的联络信使,如果有急事的话,我们还可以通过你建立联系。”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自从三个月前我家主公用奇计攻破了襄阳外城之后,那苻丕就匆忙带着大军过来抢战果,他可不想攻占襄阳的大功,拱手让给我家主公。”

谢玄叹了口气:“襄阳被围攻至此,桓玄不回荆州,却有兴致在这里转悠,看我北府军练兵的情况,不知道他们桓家是怎么想的。”

慕容南笑道:“这事很容易理解啊,桓家想先知道你玄帅的实力,还要知道北府兵在江淮战场上能打成什么样,就象你玄帅,现在不也是把田将军放在三阿那里拖着秦军,却在这里练兵不动嘛。”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也该动动了。”

刘裕回到了飞豹军的营帐之中,所有的同袍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之上,只有水生的那个铺位,是空着的,没有人说话,帐内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刘裕不忍去看水生的铺位,他环视四周,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扫过,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各位,也许,也许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檀凭之叹了口气:“调令已经来了,寄奴哥,你这一去辎重营,要去多久?”

刘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次我惹了大祸,害了水生兄弟,本是不能再继续留在军中了,配辎重营去当小兵,已经是玄帅法外开恩,也许,我只有在那里立了功,才能回来。”

魏咏之叹了口气:“就算寄奴哥你回来,只怕也见不到我们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为什么?”

刘敬宣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你是幢主,今天我们的演练又打输了,你不在后,我们这支部队也解散了,就在你来之前的半个时辰,调令已至,我们这些人,各有去处。寄奴啊,好自为之吧,也许,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在别的地方重逢。”

刘裕点了点头:“在辎重营,我一定会制造出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军械,也许,以后你们手里的家伙,就是我刘裕亲手打造的。”

檀凭之站起了身,走到刘裕的身边,双目之中光芒闪闪:“听阿寿说,以后会专门抽精兵组织一只老虎部队,作为全军先锋,寄奴哥,到时候一定要同去!”

刘裕镇定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帐内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各位,后会有期!”他说着,紧紧地握了握檀凭之的手,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出帐而去。

营内的一处哨楼之上,刘牢之和孙无终并肩而立,看着刘裕背着一个小包裹,提着自己的厚背开山刀,向着辎重营的方向走去,刘牢之的嘴角勾了勾:“真的是太可惜了,就差这一点点。”

孙无终黯然无语,只是一声叹息。

刘牢之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孙无终的肩膀:“无终,这回可不是我抢你的人啊,是部队解散,以后重新分配,你要是有意见,跟玄帅去提吧。”

孙无终转头看向了刘牢之:“牢之,你真的会善待刘裕吗?只怕你根本不想他进你的部队,去抢敬宣的前程吧。”

刘牢之微微一笑:“要我说,如果今天玄帅听了那桓玄的话,把刘裕给了姓桓的,这一切矛盾,也就不复存在了。不过,大战将至,刘裕这个时候去了辎重营,只怕他是赶不上接下来的反击战了。”

孙无终摇了摇头:“我相信刘裕,他一定会赶上的。”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咱们走着瞧吧。”

第二百零一章 铁匠幢主大锤凶

刘裕走进了辎重营的大门,与别处警备森严,训练场上热火朝天的地方相比,这里显得空旷,安静了许多,这座山谷之中的营区里,两百多家铁匠铺一字排开,露天的广场之上,堆积着如山高的铁矿石与煤炭,穿着号衣的杂役,匆匆地在这些铁匠铺与煤山之间奔来跑去,单调而重复的打铁“叮叮”声,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刘裕勾了勾嘴角,心中暗叹,想不到自己从军,指望着建功立业,却是给配到了这里,即使是在京口老家的时候,他也很少跟铁匠打交道,除非几年一次要换锄头了,或者是在犁头上加上一些铁套,他几乎跟村里的那个总是喝得醉熏熏的李铁匠,没有任何的往来。

两个看门的士兵横矛而立,沉声道:“来者何人?”

刘裕从怀中掏出了令牌,递给这两个军士,说道:“我是前飞豹营的幢主刘裕,来此地报道。”

两人相视一眼,左边那个年长一点,面色较黑的军士奇道:“你就是刘裕?”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以后还请两位兄弟多多关照了。”

右边那个小兵,脸色略黄,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一脸的兴奋,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刘裕,居然来我们辎重营了。我叫冯迁,是…………”

黑脸军士勾了勾嘴角,说道:“好了,刘幢主来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事,人家早晚还是要回主力部队的,咱们就别耽误人家去报道吧。”他说着,验了一下令牌后,递还给了刘裕,“要报道的话,去右边第三间的铁匠铺,咱们这辎重营里只管打铁,营头姓孔,你叫他孔幢主就行了。”

刘裕眉头一皱,他原以为会在这里遇到刘穆之,沉声道:“那敢问贵营之中有没有一个姓刘的,很胖的参军?”

黑脸军士微微一笑:“你说的是胖参军啊,这回你来得不巧,就在昨天,他给调去中军帅府了。”

刘裕叹了口气,向着二人行了个军礼:“多谢二位兄弟,再会!”

他说着,大踏步地向营中走去。黑脸军士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那场演武我还特地去看了,就差一点赢了,结果出了人命,就给配到这里。”

黄脸小兵奇道:“他之前不是立了不少功吗?怎么这一次失手,就到这里了?”

黑脸军士摇了摇头:“毕竟出了人命,不是小事。不过这人早晚会回战斗部队的,你可别真以为咱们跟人家是一路人,毕竟,在这辎重营里,都是给各部队淘汰下来的弱者,刘裕是强者,终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啊。”

黄脸小兵不服气地说道:“可是孔幢主不是也挺强的吗?”

黑脸军士先是一愣,转而笑道:“那不一样,孔幢主追求的不是上阵杀敌,而是炼出最好的盔甲和武器,玄帅上次不是说了么,北府兵的兵是最棒的,所以也一定要有最好的武器铠甲来配他们!”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光芒闪闪:“也许,刘裕能把咱们这辎重营的兵器,弄得也是天下第一呢。”

这二人的议论,刘裕却是听不到了,他径直走进了黑脸军士所说的那间铁匠铺里,还没有进去,就只闻到一股强烈的汗味扑面而来,百余个赤着膊的汉子,身上挥汗如雨,或是一锤一锤地敲打着,火星四溅,而烧红了的铁块浸入到水桶里时那种“嘶”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声怒吼声伴随着一声拖长了的惨叫,顿时响起:“混蛋,你这打的是什么鸟水!”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被狠狠地一脚踹倒在地,口鼻间都渗出了血,却不敢有半点反抗,连忙如捣蒜般地磕头:“对不起,小的错了,孔爷饶命!”

被他称为孔爷的,却是一个二十五六岁,满身横肉的八尺大汉,他的手里抄着一柄铁锤,胸前围着一件湿淋淋的皮袄子,方面大耳,声如响雷:“我饶你的命,谁来饶战场上的战士们的命?”

地上的汉子痛哭流涕:“小的再也不敢了,今天,今天小的起迟了,没有接上卯时三刻的山泉水,这才,这才动了歪心思,请孔爷饶小的一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

孔爷冷冷地说道:“哼,要是每个人初犯都可以不用负责,那还要定规矩做什么?来人,按规矩办!”

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声暴喏,上前按住了这个汉子,也不顾他的哀求,抓住了他的左手,伸出右指,就放到了一边的铁砧之上,孔爷向手上吐了口唾沫,抡起大锤,带起一阵热风,猛地就向下一砸,只听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叫,这根小指,顿时就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截碎骨,连形状也看不完全了,而十指连心,这个汉子顿时就晕死了过去。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即使是在飞豹军中,那孙无终的军令也可称严明,动不动地对军士打板子,罚跑步,最轻也是在脑袋上弹一个包,但还不至于这样上来就残人肢体。看到这里,刘裕沉声道:“请问此人犯了哪条军规,要下如此的重手?”

孔爷的嘴角勾了勾,把手中的铁锤往边上一丢,先是下令道:“带他去医士营!”

交代完了这句后,孔爷看着刘裕,冷冷地说道:“你是何人,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对我号施令吧。”

刘裕掏出了令牌,扔向了孔爷:“我叫刘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这是我的令牌,今天我是来这里报道的,想不到却是开了眼界。”

孔爷一手抄过令牌,看了一眼:“你就是飞豹军的刘裕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这辎重营铁匠幢,是我孔靖管事的地方,你也一样,要归我管。如果你在这里犯了规矩,那这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刘裕冷冷地说道:“军中有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你这又是什么规矩?”

孔爷勾了勾嘴角,露出了森森白牙:“辎重营不是战斗部队,你那套军令在这里不实用,这里的规矩是我定的,玄帅也认可了,你以后,也得照这里的规矩办,不然,我不管你是什么京口大哥还是飞豹幢主,犯了规矩,一样处罚!”

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笑:“欢迎你来铁匠幢,祝你能早点离开这里。”

第二百零二章 千年箭头今何在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裕和孔爷并肩站在铁匠营外的一处小坡之上,孔爷名叫孔靖,闽地山阴人,与来自两淮之地的北府军主要兵源不同,他是当地的一个小豪强,庄园主,带了四五百族中子弟,僮仆前来从军。

因为孔家祖上靠着打铁家,有不少锻造秘法,因此他们这一族人,就成了辎重营中铁匠幢的主力,除了这五百多人外,谢玄还特地拨了各军给淘汰下来的军士中,身强力壮的两千余人,加入这铁匠营,为数万大军提供军备。

秋风吹着孔靖的脸,孔靖换了一身军官的装束,皮盔皮甲,看着营外流淌着的河水,叹了口气:“刘裕,我本以为,这回你来这里,应该支持我的行为才是。难道,追求武器铠甲精益求精,不应该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人只不过是取错了水,就算犯了军规,惩罚一下也就行了,为何要残人肢体呢?他这样断了一指,以后还能做什么?”

孔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嘴角勾了勾:“刘裕啊,你可知道,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武器铠甲,是最好的?”

刘裕倒是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给问住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历代的武器应该都不差吧,不都是放在武库里么?就跟我们的装备一样,真要说的话,也许汉军的装备最好吧。”

孔靖摇了摇头,笑道:“刘裕啊刘裕,虽然你的兵法和武功出众,但对这军械之事,还真是不知道呢。武库里的装备,只够用个十几年,铁甲和刀剑是会生锈的,就算是皮甲,也不会过百年,所以,只有时不时地修缮,维护,才能让你们身上的甲胄防刀剑箭矢,手中的武器能破敌盔甲。”

说到这里,他取下了戴着的一顶皮盔,递给了刘裕:“这回你犯事就是因为拿下了同伴的头盔,对吧。”

刘裕想到水生的死,心中就是一痛,黯然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明知那兄弟耳背的情况下,还在战场上脱他的头盔。”

孔靖正色道:“如果要我说,你的责任只有一半,另一半,却是这制盔的工匠应该付的。”

刘裕奇道:“那头盔没啥问题啊,防护性很好,里面还有皮革内衬,寻常箭矢不能透入的,怎么是他的责任了?”

孔靖微微一笑:“你先戴戴这个再说。”

刘裕拿起孔靖的头盔,仔细看了看,这是一顶铁盔,里面也衬托了一些兽皮,看起来跟寻常的头盔没啥区别,他戴上了脑袋,正要说话,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孔靖的声音:“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一把拿下了这个头盔,之前他戴过的所有头盔,只要戴上之后,外面人说话的声音,就很难听清楚了,即使是孙无终这个大嗓门在自己面前十步说话,也是细如蚊蚋,所以,军中在训话的时候,全都要免盔在手的,至于谢停风这样本身就比较耳背的人,戴上头盔之后,几乎就成了聋子了。

孔靖指了指头盔的侧面:“看到没有,奥秘在这里!”

刘裕仔细一看,只见头盔的侧面,双耳的位置,却是钻了百余个针眼大的气孔,这才是这个头盔戴上之后,还能听到别人说话的根本原因,这些气孔不至于降低整个头盔的防护能力,却能让人能听到别人说话,不得不说,小小改动,独具匠心!

刘裕叹了口气:“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那些制盔匠没有想到呢?要是有这个,水生兄弟也许就不会死了。”

孔靖冷笑道:“因为大凡制盔和制甲,以及制军械的工匠,他们不用自己穿着这些甲胄,拿着这些武器上战场搏命,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完成任务而已。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呢?”

刘裕有点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所以,你就要立这样的规矩,来逼着每个工匠都不能偷懒?”

孔靖正色道:“这只是第一步,我家祖上就是工匠出身,深知这一行很难象军士打仗那样靠着斩和军功出头,所以,既然不能给出足够的好处来吸引人好好干,就只有先立威,让人不敢偷奸耍滑了。毕竟,自古以来,这种制甲制械的工匠,不是战俘就是奴隶,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先要的,只有鞭子。”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可是我们北府兵,即使是工匠,也是从军应募来的百姓,良民,不是什么奴隶!”

孔靖微微一笑:“没什么区别,他们是各军淘汰下来的人,要让他们干活,先得立规矩,刚才问你的问题,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自古以来,军械甲胄做得最好的,不是汉军,而是秦军!”

刘裕奇道:“秦军虎狼之师,不是经常赤膊上阵,逢人便杀吗?要论军械武器,他们未必很强吧。”

孔靖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箭头,递向了刘裕:“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裕拿过这个箭头,放手里看了两眼,这是一个典型的三棱青铜箭头,开有血槽,即使是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沧桑,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但仍然触手很锐利,刘裕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箭头,放到今天也能杀人,孔幢主,你意思是说,秦军的武器质量极高,几百年后还能用吗?”

孔靖摇了摇头:“你再仔细看看箭头上面。”

刘裕的脸色一变,用手撮了撮箭头,青铜锈斑应手而落,一个细如蚂蚁的小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没想到这个只有两寸长的箭头之上,居然还刻了字,他并不是太认识这种秦时小篆,但依稀可以看到,是个庆字。

“这,这是个庆字?什么意思?”

孔靖正色道:“庆,是制作这个箭头的工匠的名字,也是我的先祖。秦军军制,所有工匠做的武器盔甲,每一个箭头,每一片甲叶,都要刻上工匠的名字,战后打扫战场时需要检验。”

第二百零三章 生铁熟铁与炒钢

孔靖从刘裕的手中接过了这个箭头,一边放入怀中,一边继续说道:“若有箭不破甲,甲不御矛的情况,工匠都要按秦律进行处罚,轻则课以重罚,剥夺民爵和田地,重则直接处死。是以秦军不仅战士剽悍,如狼似虎,更是甲兵犀利,就靠的是此法。”

说到这里,孔靖微微一笑:“刘裕,愿意跟我一起,打造天下最好的武器盔甲吗?”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求之不得!”

不过说到这里,刘裕还是眉头一皱:“但你刚才那样,因为打错了水就直接剁了手指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知道这水是用来淬火用的,但什么水不是水,有什么区别吗?”

孔靖摇了摇头:“刘裕啊,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铁器的打造,一大半就是要靠了这个淬火,是好钢还是烂铁,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一淬之间的事。”

刘裕奇道:“有这么重要吗?钢和铁有什么大的区别?”

孔靖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怀里:“就象这个箭头,在秦朝的时候,用的是青铜箭头,青铜很软,即使是加了很多东西,变得坚硬的熟青铜,也只能做到勉强射穿皮甲,所以秦军虽然甲兵犀利,但是以后碰到了铁制武器,还是吃了很大的亏,这也是秦末到汉初,渐渐地从这种青铜武器过渡到铁器的原因。”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都说上古夏商周这些时代才用青铜,反正现在是看不到了,就连我家的农具,都是用铁打造的。不过,我一直不知道这铁是如何弄出来的,更不明白,铁和钢有啥不同。”

孔靖正色道:“铁,是用铁矿石和木炭在一起,封到那些高热燃炉之后所炼出来的,铁矿石碰到极热的火焰,会熔化成铁汁,然后凝固之后,这些铁汁中的一些杂质会给排除,就会成为铁块,这种块状炼铁之法,从战国的中晚期开始出现,到汉朝前期,已经渐渐地成形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听村里的铁匠说过,这种铁,是叫生铁,很硬,可以用来铸造东西,但也非常脆,碰到稍强点的外力,就会折断,而且,不能再重复地进行锻打,对吗?”

孔靖微微一笑:“正是如此,这种生铁,硬度还可以,但只能铸,不能锻,并不实用,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铁汁之中,还有了大量的杂物成份,只有不停地把这些生铁熔了铸,铸了再熔,反复多次之后,里面的杂质给排得差不多了,这才会成为熟铁。”

刘裕笑道:“这熟铁更不好用吧,极软,一碰就歪,连我家农具之上都不会用这些熟铁的。”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说来也奇怪,这铁不应该是越炼越硬,越炼越强吗,怎么会生铁变熟铁,反而更软了呢?”

孔靖笑道:“这个原因嘛,我们的前辈摸索了几百年才意识到。那些给排掉的杂质里,有些是可以增加铁的硬度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是木炭粉!”

刘裕讶道:“木炭粉?那不是木头烧成炭之后留下的灰吗?这东西能让铁变硬?”

孔靖点了点头:“不错,听起来是如此地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从铁变成钢,关键就在于这种木炭粉的加入。我们炼钢就是用熟铁熔化之后,加入铁精和木炭粉,再次凝固之后,可以进行煅打。”

“这个锻打,就是把整块火红的钢,趁热的时候使劲地用铁锤,在铁砧之上敲击,如此一来,这块钢就会给打成我们想要的各种形状,等到形状差不多完成之后,就把红的整个钢块,迅地浸入到水里,如果水的质量是我们所需要的,那就能极地冷却,变成各种各样的钢材。”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头戴的那顶铁盔,说道:“象这个头盔,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打造成盔状,用来保护你的头部。”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我看铁匠们打铁,都是把一块热的烧红的铁块,淬进水中,这么说来,水的质地,决定这钢材的硬度了?”

孔靖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水太冷,降温太快,有时候钢材内部会有裂缝,如果水太热,降不了温,那钢材不能迅地冷却,就会变形,而且硬度也不够,所以,要打造什么样的盔甲,就得用什么样的水。不然的话,战士们穿了或脆或裂的甲胄上战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刘裕叹了口气:“那就是甲不能御箭,矛不能透甲,确实是很严重的事。”

孔靖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又不是我上战场打仗,死活干我屁事,但真正受损的,是刘裕你这样的战士,如果穿了劣质盔甲,导致送命,拿了一碰就断的武器,杀不了敌,你还会这样维护那人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但只是一次取水偷了懒,就直接剁了他一根手指头,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你哪怕把他狠狠地打一顿,下次再这样处置,也比这个要来得强吧。”

孔靖摇了摇头:“刘裕啊,今天我见到你,有点失望,你也算是个军官了,应该知道慈不将兵的话,这还不是普通的作战部队,是一帮挑剩下来的渣滓,没前途的废物,若不是入营时都签了三年的卖身契约,他们早就想回家了。如果不用这种非常手段,那人人都会偷奸耍滑,这次我不狠狠惩治这个带头的,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还是那句话,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战士!”

刘裕叹了口气:“难道,就不能想些别的办法,让他们跟普通的战士一样,有出头的机会吗?”

孔靖笑道:“那要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能打造出上好的盔甲和军械,让玄帅满意,你就可以成为第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刘裕,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不过,就要看你肯在这里花多少功夫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一定会为最好的战士,打出最好的武器盔甲的!”

第二百零四章 新的朋友叫毛球

和孔靖分开之后,刘裕走向了自己的营帐,与那井井有条的飞豹军帐不同,这里的营帐,跟那种大通铺子也没啥区别,四五十条汉子,挤在两条长长的草席之上,每个人大约三尺宽的空间,就算是睡觉的地方,与飞豹营中那股子每天训练之后的汗味相比,这里更多了几分呛人的烟火味道,让新来的刘裕,有些不太适应。

周围的人对刘裕都很客气,但也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毕竟,一边是毫无希望,看起来不可能出头,甚至哪天会不会受罚或残或死的铁匠,另一方则是全军闻名的锐士猛男,没有人以为,刘裕会在这里长久地呆下去。

刘裕也没有完全从水生的死中走出来,与前一阵几乎天天梦到王妙音不同,这两天就是做梦,他也是不停地看到水生的脸,所以,一向很喜欢主动结交人的刘裕,这会儿也懒得去认识自己的新伙伴们,找了一个空位,他几乎倒头就睡,在这一帐鼾声如雷的汉子中,倒也不算异类。

一个声音在刘裕的耳边轻轻响起:“刘大哥,你可曾睡着了?”

刘裕睁开了眼睛,循声看去,却只见到早晨在营门口站岗的那个黄脸少年,正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刘裕微微一笑:“你若不喊我,我倒是很快就会睡着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那黄脸少年笑道:“我叫冯迁,益州人。刘大哥,我真的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来我们这里。”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他白日里只觉得这少年说话怪怪的,自己是没听过这种语调,却没有想到此人来自益州,他的眉头一皱:“益州人也来北府这里当兵吗?”

黄脸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其实,我开始不是北府兵,而是跟着毛将军的部曲。毛将军家世代镇守梁州和益州,我们家几代都是他家的家兵。这回朝廷出兵解三阿之围,我也跟着毛将军去了。”

刘裕点了点头:“毛将军一战全军崩溃,自己只带了几十骑逃走,你们这些溃兵,就被北府兵收容了?”

黄脸少年冯迁挠了挠头:“是啊,那战真的是见了鬼了,都说秦军在几百里外,可是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战马嘶鸣,杀声震天,一出帐却只见所有人在奔跑,说是秦军杀过来了。我也只有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毛将军的亲兵部曲啊,难道没跟着毛将军在一起吗?”

冯迁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人黑脸军士,低声道:“少爷,您自己说吧。”

刘裕的心中一动,白天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黑脸军士有点不寻常,不象是一般的小兵,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将校的气度,他看向了黑脸军士,奇道:“阁下难道是?”

黑脸军士叹了口气,坐起身:“说来惭愧,在下乃是毛将军的侄子,毛球是也。”

刘裕睁大了眼睛:“毛球?这名字实在是有点,这么说来,你是北伐名将毛宝的孙子吗?”

毛球勾了勾嘴角,说道:“不错,先大父讳宝,我毛家一门忠烈,世代将门,镇守梁州与益州,家叔这次奉调入京宿卫,我等子侄也随行,这次北上抗秦,满以为可以建功立业,却没想到,唉,一夜之间,大军崩溃,我还有何面目,再回都城啊。不止是我,我的几个兄弟也都给收容在各辎重营,不是做被服就是喂马,算是赎罪吧。”

刘裕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辎重营中,很多都是你们这样给收容的毛将军残部了?”

毛球叹了口气:“是的,严格按军令的话,我等都得论罪,谢将军给了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在这铁匠营中戴罪立功。刘裕,你的大名,我最近已经听说过很多,你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只是一时训练中出了事故,才会来这里,迟早会离开的。”

刘裕的眼神变得黯然:“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兄弟,于公我必须受罚,于私我也过不了自己良心的坎,来这里,我是为了赎罪的,我只有打造出最好的盔甲,最锋利的武器,才能对得起我兄弟的在天之灵!”

毛球勾了勾嘴角:“不过,你还别说,那个孔幢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起码在铁匠这一行当,他很优秀,来这里之后,我倒是学到了许多打造铁甲和精械的好办法,以后也许可以用得着。刘裕,听说北府兵是最好的战士,也需要配备最优良的装备,你是从飞豹营过来的,感觉如何?”

刘裕微微一笑:“我们的装备铠甲,都是从武库里取的库存,我个人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今天我碰到了孔幢主,他家世代造军械,倒是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设计,我想,如果是穿这里的盔甲,配备这里的武器,一定会与众不同的。”

说到这里,刘裕正色道:“毛兄,你在这里做些什么事情?上面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只让你看守营门,不再打铁吗?”

毛球摇了摇头:“不,我们是轮班去看门的,与打铁相比,这倒是清闲了许多。不过,明天我们就得又去打造甲片了。刘裕,你明天也得跟着我们一起去造甲。”

刘裕奇道:“只是造甲片吗?不是打造头盔,兵器这些?”他的心里略有些失望,至少他知道,锻造是很需要力量的,看今天那个铁匠铺里抡大锤的那些汉子,跟自己比起来力量倒是差远了,所以,他心底里倒是有些希望明天能跟着孔靖学习抡大锤,打兵器。

毛球笑道:“凡事都得从最基本的做起,即使你刘老兄也是一样。到这铁匠营的人,不管本事大小,一律先做一个月的杂役,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挑水,运矿石的那些事情。不过你的情况特殊,今天孔幢主已经下过令,明天让你跟着我们一起打甲片子。”

刘裕勾了勾嘴角:“是打那种札甲,鳞甲的甲片吗?这有何难?”

毛球与冯迁先是一愣,转而相视笑了笑,双双躺下:“明天,你就会知道这小小甲片有多难打造喽!”js3v3

第二百零五章 铁甲的制作原理

第二天,一大早,刘裕匆匆地洗涮之后,就赶到了铁匠铺那里,让他惊奇的是,天刚蒙蒙亮,就有如同蚂蚁一样的杂役和苦工,挑着担子,从营外的山林之间而来,把一担担的清冷泉水,运回到铁匠铺里的一顶顶大缸之中,炉子还没有生火,这些十月的冷泉之水,让整个铁匠铺中,传来丝丝寒意,让身着单衣的刘裕,都感觉到一丝冬天的气息。

孔靖扶着大锤而立,在十几个部曲的护卫之下,站在铁匠铺的门口,每个挑担打水的仆役经过时,他都要仔细地检查一下水质,触手摸摸水温,甚至还会尝上一两口,这才满意地一挥手,而那些通过了验收的杂役们,个个如释重负,感谢之后,便欢天喜地地跑去另一边的食堂领饭吃了。

刘裕走到了孔靖的身边,正色道:“孔幢主,请安排我今天的活计。”

孔靖微微一笑,一挥手,打走了面前的一个小工,对着刘裕说道:“刘队正(昨天刘裕给临时加了一个队正之职),本来按规矩呢,你是要在这里先从打水,运煤,搬铁这些基本事情做起,但念你曾经做到过幢主,又是全军闻名的好汉,这些杂事,就暂不安排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先开始制甲。”

刘裕的心中一动,昨天晚上毛球和冯迁就跟他说过这制甲之事,他勾了勾嘴角,说道:“孔幢主,是让我制皮甲,还是制铁甲呢?”

孔靖回头一指在外面堆得如同小山也似的皮甲,说道:“我们这里是铁匠铺,用来打造铁甲的,而皮甲这些,是在辎重营里的革服部制作。”

刘裕奇道:“这么说来,皮甲都是在别的地方生产喽?可是既然在别处生产了皮甲,为何又要运到此处呢?”

孔靖哈哈一笑:“刘队正,你只怕是没上过战场,也没有穿过真正的铁甲吧,或者说,穿了也没留意?”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红,投军以来,他还真的是没有穿过正牌铁甲呢,即使是上次的那场演武,所穿的双层铁甲也是训练所用,锈迹斑斑,感觉效果并不是太好。

刘裕开口道:“那今天正好跟孔队正学习一下,这皮甲为何要搬来此处,我们制铁甲,需要用到这皮甲吗?”

孔靖点了点头,一挥手,站在一边的冯迁马上跑去拿了一件皮甲过来,刘裕定睛一看,只见这层皮甲之上,大约四分之一的地方,已经开始编上了密密麻麻的甲片,这些甲片呈长方形,大约一指宽,三指长,每一层甲片厚厚地叠在一起,相邻挨着,一圈皮甲之上,大约正面缠了有二三十片这样的甲片,而看这高度,要布满这皮甲的整个正面,至少需要四五百片甲片才行。

刘裕睁大了眼睛,摸着甲片之下,把这些甲片紧紧缠绕在皮甲之上的绳索,说道:“所谓的铁甲,就是这样缠在一起的甲片吗?需要在皮甲之上再附加一层甲叶?”

孔靖正色道:“不错,你可别小看这些甲片,这是用精钢打制的,不是普通的铁片。不信你拿一片看看。”

刘裕取下了一片甲叶,放在手上翻转着,触手冰冷,而这甲片看起来象是长方形,但取下之后,才现甲面是有弧度的,向外鼓出了一个小山包似的弧度,而其重量并不轻,大约半两,刘裕估算了一下,这层硬皮甲大约有五六斤重,而四五百片这样的甲片置于其上,重量怕是有三十斤都不止呢。

刘裕继续摸索着这块甲片,用手轻轻地揉捏着,现这块甲片并非是生铁或者熟铁,相反非常坚硬,又不失韧性,看来真的和孔靖说的那样,是用精钢打造的呢。因为,生铁是无法锻打成这样的弧度,而熟铁一捏就变形。

刘裕点了点头,把甲片递回给了孔靖,说道:“这还真的是一片精钢甲片呢,是给将军们装备的大铠吗?”

刘裕曾经在帅帐之中见过一些将校身着此铠,刘牢之和孙无终都穿过,这一身甲胄如此地昂贵,弧面甲叶又是防护性非常良好,显然不象是给小兵穿戴的。

孔靖微微一笑:“不,这些甲胄,是用来装备老虎部队的,那老虎部队的每个普通士兵,都会身穿这一身铁甲。”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这比他从刘敬宣那里第一次听到要组建老虎部队的事,还让他惊讶:“什么,让普通士兵穿?这怎么可能,哪来这么多的铁甲?”

孔靖微微一笑:“现在我们这里的制甲匠有三千人,平时一个制甲工人,要打造这五百片甲叶,做好一副铁甲,大约需要三百天的时间,但是,在我这里,用了我孔家特有的催工之法,一百五十天即可完成。如此一天,每人一年可完成三件铁甲,三千人一年下来可完成九千件。”

“老虎部队应该是集中了全军的精锐,数量不会过五千,到时候玄帅如果再派人来帮忙,半年之内,足以打造这些甲胄。刘队正,现在你明白,什么叫精兵锐卒配铁甲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你这样一说,我是明白了,如果一个人造一副纯铁甲,那费工费时,而且万一出错,就是前功尽弃,但是如果都只做这种小甲片,一天可以打个十片八片的,那大家一起做,度就快得多了。而且即使出错,也只是坏了一个小甲片,并没有影响整个盔甲,大不了换了就是。这办法真好,能迅,大量地生产这样的铁甲。”

一边的毛球笑道:“不仅如此,在战场上如果这些盔甲受到攻击,给打坏了,也可以修复,只要换个甲片,把打坏的那些替代就可以。刘队正,你看到这些甲片上的孔了吗,就是用来穿绳子的,实际上,这种札甲,就只需要一条坚固的绳索,把二三十片甲叶串在一起,固定于皮甲之上,如此层层相迭,就是一副铁甲,远了防箭,近了防刀砍矛刺,效果那是相当的好啊!”

刘裕哈哈一笑:“好,太好了,孔幢主,这甲片应该如何打制呢?”

第二百零六章 百炼钢与绕指柔

孔靖笑着从一边的一个大筐里拿起了一个甲片,说道:“在打造甲片之前,你先得了解一下锻打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扭头对着一边的毛球说道:“毛队正(毛球的情况和刘裕相似,也是给了个队正之职),你来跟刘队正说说这铁器打造之事。”

他说着,对着在一边围成一圈,巴巴地看着刘裕等人的其他仆役们沉声道:“都皮痒了是不是,快去干活!”说着,他一脚踢到了靠的最近,竖着耳朵拼命想听的一个家伙的屁股上,踹得这人跌出去六七步远,周围的众人早就饱尝了孔靖的手段,哪还敢再围观,一哄而散,各回自己的岗位了。

一边的毛球却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说起这打铁一途,话可就长了。上古的时候,人们都是用骨制的器件,削木为兵,配上打磨过的石制或者骨制锋刃,以为兵器,至于身上的防具,就跟你现在看的这身皮甲一样,是取自犀牛,斑马,大象等皮粗肉厚的猛兽之皮,加以油浸日晒,然后切割而成的。”

“象雄犀牛的皮制成的甲,可用百年,而雌犀牛的皮制成的甲,可穿二百年,雌雄犀牛皮混合的甲,可穿三百年,这可是春秋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制甲书里明文写着的。”

刘裕笑道:“上古的时候中原大地到处是犀牛大象,现在天下人多了,农田多了,这些猛兽就越来越少,哪来这么多犀牛皮甲呢?”

冯迁插嘴道:“犀皮甲没有了,但水牛皮,鳄鱼皮,鲨鱼皮这些还在啊,一样可以制成皮甲,后面猪皮,羊皮也可制甲,这些虽然防护能力不如上古的猛兽皮甲,但是一般防箭问题不大,而且也可以大量装备。”

毛球继续说道:“上千年下来,随着制作皮甲技术的进步,即使是猪皮牛皮,制成的皮甲也不逊色于上古的犀牛皮,当然,皮甲主要是用来防箭,还有防青铜武器的砍杀击刺,等到铁制武器大量出现之后,这些皮甲就难以达到防御的效果了。”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铁制武器锋利异常,即使是铁甲,有时候都挡不住矛槊的突刺,也难怪这些皮甲之外,要加这些甲片,增加防护能力了。”

毛球笑道:“正是如此,但这些甲片的打造和摩制,并非易事。刚才说到上古时代用的是青铜武器,穿的是皮甲,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铁器出现,但一开始人们只现这些铁可以用于制作生铁,炼的次数多了后,还可以成为熟铁。”

“生铁不可锻打,不能成为自己想要的形状,熟铁过软,不够坚硬,人们常年来不知道这是何原因,所以早期的铁,远远不如已经成熟千年的青铜技术来的好,在战国末期,用的也不是太多。就象秦军,他们的武器多数是成熟的青铜武器,铁武器并不多。”

“一直到了汉代的时候,人们才渐渐地现,铁之所以有生铁熟铁之分,关键在于里面的成分不同,而这成份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炭粉!”

刘裕睁大了眼睛:“炭粉就是木炭吗?”

毛球微微一笑:“正是,大概是人们在炼铁的时候,用的是木炭来烧炉,偶尔会有些木炭粉飘起,进入到熟铁之中,这些无意间进入的炭粉,却是改变了熟铁的内部构造,谁也没料到,这些木头烧尽后的余烬炭粉,居然可以成为让铁变成钢,变得坚硬无比的关键道具。”

“不仅如此,熟铁有了炭粉之后,凝固之后就如同生铁一样,非常硬,可是因为其本身很软,在烧红的状态之下,是可以象熟铁一样进行锻打的,这个锻打,就是把这还没有冷却的钢块,放在铁玷板上,用大锤反复地击打,一直到砸成所需要的形状为止。一旦形状完成,就迅地淬入到冷水之中,一下子就能从红通通的热钢,变成了最后定形时的那种形状。有个俗语叫趁热打铁,说的就是这个。”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其实应该说是趁热打钢才是,对不对?”

毛球哈哈一笑:“正是如此。趁热打的是钢,自从人们知道,渗入炭粉能改变钢铁的构成,让熟铁变钢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加以利用了。到后汉时期,人们更是明了炒钢之法。”

刘裕奇道:“炒钢法?这又是什么?”

毛球一指在一边的几个融炉,说道:“看,炒钢就是这样。把炉子烧热,让炉火纯青,这时在炉中所放进的铁矿石,会融化为铁水,就是我们所说的铁汁。”

冯迁指着正在向这一大锅铁汁中一边卖力搅拌,一边不停地撒入各种黑色粉末的工匠们说道:“刘队正请看,这铁汁里不停地加入这些铁精粉,还有木炭粉,再加以搅拌,就跟炒菜一样,把原来只能变成生铁,再化为熟铁的铁汁里,掺入了炭粉,这样就能得到钢了。”

刘裕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他看着边上一个炉子,十余个汉子正七手八脚地把一大锅这种铁汁起锅,把黑色的铁水倒入另一个陶制土柸,说道,“这样炒出来的钢,就是来打造甲片了吗?”

毛球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只炼了一次的炒钢,里面的杂质成份还太多,不够精,把这一锅铁汁倒进陶器之后,会冷却,凝固。然后再次倒入炉中回炉重练,再次变成铁汁,再加木炭粉和铁精粉,如此这般,不停地去芜存精。一般这样炼上五次之后,就成精钢,可以铸作甲片。炼上几十上百次,以至重量不再减少的,则称为百炼钢,可铸宝刀名剑!”

刘裕的双眼一亮:“百炼钢?就是刘琨的那句名诗里所说的,何意百炼钢,意成绕指柔的百炼钢吗?”

孔靖的声音从一边响起:“不错,就是这个百炼钢。刘裕,你要知道,百炼钢是钢中极品,历代的宝刀名剑,都是用这个打造成。在汉代,一把百炼钢刀,足够一个七口之家三年的收入,非常昂贵,即使是王公贵族,也难配备。”

第二百零六章 精铁打造甲片高

刘裕笑道:“如果百炼钢刀真的成了绕指柔,那岂不是即有百炼钢的强硬,又有熟铁的柔软,可软可硬,天下无敌了么?”

孔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这正是每一个铸剑师的毕生追求,也许,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神兵利器呢!”

刘裕点了点头:“那这甲片,不需要用百炼钢打制吧。”

孔靖说道:“是的,百炼钢虽然是夸张说法,但是起码也是要反复锤打六七十次的,直到重量不减,无论是对于材料的消耗还是人工,都是耗费极大。五十斤的铁矿石和铁精粉,木炭粉,大概才能出一斤百炼钢,要是连普通士兵的甲片都要百炼钢来装备,那国家大概只能养个几千军队了。”

刘裕哈哈一笑:“所以说,这东西只能弄个几件,给大将们装备,其他的军士,还是只能穿普通铁甲了?”

孔靖摇了摇头:“一般的军队,有皮甲穿就不错了,按大晋的军制,只有六成的战斗军士着皮甲,象弓箭手们只能穿布甲,甚至不穿甲,只穿粗布衣。北府军已经是甲兵犀利,所以,我们会保证所有的一线战斗部队有甲可穿,而老虎部队,则是要装备精钢札甲。”

刘裕的眉头一皱:“精钢札甲?这精钢如何定义?”

孔靖走到一边的一个红色的,看着特别醒目的小筐之中,筐里放着密密麻麻的甲片,他从中拿出了一枚,递给刘裕:“你看,这片甲叶,跟你刚才所见的有何区别?”

刘裕接过了这块甲片,仔细地放在手里一边摩擦,一边观察,只觉得这片甲叶触手光滑,不似刚才的那片,摸上去还有些粗糙,而这重量比起刚才那半钱左右的甲片,又略轻了一些,大约只有八铢左右。(一两二十四铢,每株为十个麦粒的重量,大约是o65克)

刘裕一边掂量着这块甲片,一边说道:“看起来,这块甲片比刚才要轻一些,光滑一些,也要…………”他说着,两指一用力,折了一下这个甲片,刚才的那片铁甲,他这样手上用了三分力,折了后,是可以把甲片一下子掰弯的,但是这个甲片,他用了刚才的力量,却是纹丝不动,直到他第二次加到了五成的手劲,这块甲片才开始微有弯曲。

刘裕笑道:“比上一片要硬了不少。看来不止可以防箭,普通军士的近距离刀砍槊刺,也能防住了。这就是精钢吗?”

孔靖点了点头,拿过了这片甲叶,丢回到那个红筐里,说道:“不错,这就是精钢,是要反复锻造十五次之后,最后得到的产物。虽然比不上百炼钢,但也是极为出色的钢材了,造出来的铠甲战具,一般是装备中军精锐,或者是大将的子侄部曲,尤其是装备给作为全军突击力量的骑兵使用的。”

刘裕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慕容南的模样,追问道:“北方的鲜卑人有甲骑俱装,这些披甲战马,就是披这些精钢铠甲吗?”

孔靖的眉头一皱:“慕容家久在辽东,冶铁的技术很高,他们用的造甲办法和我们并不完全一样,打造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但在我看来,其强度甚至要在百炼钢之上!”

刘裕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厉害?”

孔靖叹了口气:“慕容家的披甲战马天下无敌,可不是吹的,当然,只有他们本族本部,会有秘法打造精甲,而仆从部落是无权装备精甲的,只能配备普通铁甲,说起来他慕容氏十万铁骑,但真正厉害的,只有三千本部甲骑俱装。”

刘裕点了点头:“可要是这三千铁骑,刀枪不入,穿着比百炼钢都要厉害的盔甲,可就麻烦了。还真得想个好办法来对付。”

孔靖微微一笑:“如果知道慕容氏的铁甲是如何打造的,也许有机会破解。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想想如何给自己的部队打造出精钢甲片吧。刘裕,这些钢材是由奴役们来制备,你力气大,要做的就是锻打甲片。”

刘裕的眉头一皱:“锻打甲片?什么意思?”

一边的毛球说道:“甲片是用造好的精钢块冷锻打造的,跟那些要烧红后变形,再重新打造成我们所要形状的那种热煅不一样。所以,完全是要靠力量来打这些已经成形的铁块,变成甲片。”

他说着,一指边上的一个大筐,里面尽是这种一小块一小块的精钢疙瘩块,说道:“这些就是甲片的原坯块,你要做的事,就是把这种原坯块,打成你刚才见的那种精钢甲片。”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看这些甲片的面都很光滑,这可不是光靠锤子砸可以的,需要打磨是吧。”

孔靖正色道:“不错,这些小精钢块,都是在成为钢水状态的时候,工匠们凭借经验,一点点地倒出来的,形状是五花八门,需要大力之士,用铁锤猛砸,砸到这种甲片的样子,然后再有专人处理表面,打磨光滑,钻空等等。刘队正,你只需要锤打即可。”

他说着,拎起边上的一杆足有三四十斤重的大铁锤,递给了刘裕:“刘队正,看你的了。”

刘裕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看这些甲片打造的时候,都是需要有点弧度的,并不是完全的平板,这么说来,需要特制的铁砧来打造了?”

孔靖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不,那个是用小铁锤慢慢敲的,当然,这并不需要你来做,还是给打磨和钻孔的工匠。你只需要把这些钢块,砸成这种大致长方的形状即可。这是个力气活。”

刘裕突然摇了摇头:“孔幢主,也许,我们有更好的办法,直接把甲片成形!”

孔靖奇道:“更好的办法?难道你有什么祖传秘术?”

刘裕“嘿嘿”一笑:“我认识一个胖子,他读过许多书,说到打铁时,曾经讲过,与其冷锻,不如在铁水状态的时候,就让其成形,只需要有足够好的模具,即可做到!”

第二百零七章 美食相诱刘穆之

孔靖的双眼一亮,连忙上前一步:“什么,模具?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裕微微一笑:“孔幢主,你可曾知道,这钱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孔靖喃喃地说道:“铸钱?我还真不知道呢,我只会铸甲,打造兵器,这钱,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的那个朋友,精通各种机关要术,钱币制法,他说,自古以来,铸钱都是要通过母钱,做钱范,然后把铜汁浇到这些钱范里,即可以得到钱币。要不然的话,那些五铢钱,开元通宝,上面的字难道能是一个个刻出来的吗?”

冯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对啊,那么多钱,不可能象甲片这样一个个打出来的。那么,钱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刘裕正色道:“铸钱是把铜矿石融化,形成铜汁,然后浇铸到母钱做成的钱范之中,这些钱范,乃是一些土铸的模具,用湿泥涂抹在母钱之上,然后烘干,烘干之后,取出母钱,那么母钱上印过的字,刻过的东西,就成为定式,留在这个干土钱范之上。后面只需要把铜汁浇入这些钱范,等铜汁冷凝之后,取出这些铜块,就是一个钱币了。”

孔靖睁大了眼睛:“原来,钱是这样铸出来的!难怪铸钱如此之快。但是这个钱范,能用多久?又如何把它盖上?”

刘裕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铜钱:“铜钱有两面,一个是阴面,一个是阳面,铸钱之时,把这粘土先覆到钱的一半厚度,完全粘在阴面之上,然后取出铜钱,接下来再这样做出阳面的钱范,可以把缝隙留大一点,以便灌铜汁,如此一来,两面模具做好之后,只需要向一面灌入铜汁至溢出,再合上另一面,两面的铜汁凝固之后,便是一枚铜钱了。”

说到这里,刘裕正色道:“益州之地,多铁少铜,加之蜀道艰难,很少有铜矿石能运进去,所以在益州,都是铸铁钱,而非铜钱。毛队正和冯军士都是益州人,应该知道这些。”

毛球哈哈一笑:“正是,咱们益州,还有北边汉中一带的梁州,都是用铁钱,不用铜钱,跟外地不一样的。应该也是用你说的这种铸钱之法!”

刘裕笑道:“所以,只要我们搞出模具,钱范,就可以用类似的方法打造甲片,这些甲片之上不用刻字,那就更好办了,直接铸成差不多的甲叶范,就可以批量地生产这些精钢甲叶。孔幢主,你再也不需要用那种严刑峻法来逼人干活了。”

孔靖笑道:“能省力的话,当然用省力之法。只是这些粘土,从何而得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以前在辎重营的那个胖子参军刘穆之,精于此道,我这些都是听他说的,要不我们把他叫来,让他负责此事,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孔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在颤抖:“早说是刘胖子对这事拿手嘛,好,我现在就去找他!”

刘裕摇了摇头:“不,还是我去吧,这死胖子跟我最熟,如果是我开口,他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了,孔幢主,你们闽越之地,有啥拿手的好菜?”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正午,一身文士长衫的刘穆之,手里摇着一把蒲扇,在铁匠营外的一处小荒丘上,苦笑着摇头,对着身边站着的刘裕说道:“我说寄奴啊,胖爷我好不容易才逃出这个大火炉,你怎么又把我给拉回来了?”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不厚道啊,你明明知道这种钱范,铸币之法,却不教孔靖用,这算什么?”

刘穆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这小子傲得很,一点谦虚下士的态度也没有,仗着他家祖传的铁匠手艺,牛气哄哄的,还要我也给他打铁,哼,我可是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再说了,真教了他这些,他还不得天天把我圈在那些铁炉子边上,让我给他打甲范啊。”

刘裕叹了口气:“你从军总不是吃闲饭的吧,总要挥你的作用。明明可以用更快的办法造甲,你却不用,这又是为何?”

刘穆之笑道:“我的才能应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对我来说是太屈才了。要是我在这里帮他打出了甲叶,他们就会想办法让我再去弄百炼刀之类的东西,没完没了,烦也烦死,热也热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说了,这里的伙食太差,你看我都瘦成啥样了。也就最近转到中军帅府后,终于能吃到好的了。”

刘穆之一谈到吃的,马上就眉飞色舞,连食指都开始大动了。

刘裕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吃吃吃,就知道吃。真是服了你了。”他说着,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了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刘穆之的鼻子抽了抽,自语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子鸡的香味。”

他一把抓过这个荷叶包,手忙脚乱地一打开,只见一整只酥皮烧鸡,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刘穆之脸上的肥肉都在跳动,一把就撕下了一个鸡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居然是烧鸡,哎呀呀,太好了。”他正要把这烧鸡往嘴里送,却是眉头一皱,舔了舔鸡腿上的皮,疑道:“这是什么味道,我怎么从没吃过?”

刘裕笑道:“这可是闽越之地特有的烹鸡之法呢,据说涂抹在鸡身上的香料,可是从南洋之地运来的,叫什么肉桂,还有海里的什么龙涎香,总共上百种名贵香料,做成的这道百味风鸡。孔靖自己都舍不得呢呢。”

刘穆之哈哈一笑,啃了一口,一边闭上眼睛回味着,一边不停地点头道:“好鸡,好鸡,真是好吃。罢了,看在这鸡的面子上,也为了你寄奴哥能早点脱离这铁匠铺,回到战斗部队,我就教你这制模之法吧。”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嘴角诡异地勾了勾,一脸神秘地说道:“告诉你我的最最最新研究成果,钱范已经过时了,以后会是翻砂的天下啦!”

第二百零八章 翻砂批量造铁甲

第二天,清晨,刘裕站在铁匠营中央的一块空地之中,周围已经挤满了两千多工匠,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前排的人们各个或蹲或坐,而后排的人则垫着一些石块,伸长了脖子,几千道目光,都集中在中央的刘裕和孔靖的身上。

孔靖拿了一块铁制的喇叭,在这个时代,这些能工巧匠们也早就现基本的传声原理,这种铁喇叭可以让孔靖的话,在这个深秋的早晨,清楚地传进每个工匠的耳朵里:“都把招子给放亮了,刘队正今天要教你们翻砂铸甲之法,所有人都得给老子学会了,要是到了明天这个时候,谁还不会,嘿嘿,那他吃饭的家伙,也不用再留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大气都不敢再透一口,毕竟,孔靖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活阎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开玩笑的。

刘裕微微一笑,拿起了手中的一个木框,说道:“各位看好了,这是什么?”

冯迁带头说道:“这是一个木框!”

刘裕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堆细砂,说道:“那这又是什么?”

毛球抱着双臂,说道:“这些不是我们早晨从河边淘来的细砂嘛!”

刘裕正色道:“很好,各位看清楚了!”

他说着,把那木框往这堆细砂里一框,再一拨,整个木框里,顿时就堆满了细砂,刘裕往后一拖,在这平地之上,木框之上已经堆起了象一座小丘似的细砂,满满当当。

刘裕拿出一个木靶子,在木框之上拨弄了几下,把高出框面的细砂给拨去,剩下的砂子与框齐平,然后,他拿起边上的一个木碗,里面盛着粘稠的米汤,对着这一框沙子就浇了上去。

周围的仆役们开始交头结耳了:“刘队正这是做什么?这些细砂用框框起来是干嘛的?”

“我看象是想弄一整框沙子。”

“笨蛋,什么一整框沙子。刘队正一定是要打造出最坚固的石头,大概是用来磨制甲片用的吧。”

“石头?这样能做石头?”

“不懂了吧。我们家以前是建城墙的,那城砖都是这样制,用糯米汁这么浇上去,很快整个木框就固定住啦。”

“烧砂成砖,或者是烧粘土为砖,我们都懂,但要木框做什么?”

“大约,大约是要定形吧。嗨,我又不是刘队正,你们问我做什么,看就是了。”

就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裕面前的这一整块木框里的砂土已经渐渐地凝固了,他拿起了这个木框,放在空中晃了几晃,而整框的这些细砂,几乎都没有下落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米汤真不错,这是翻砂的关键,你们可千万别偷工减料啊,要不然,固定不住这一框砂子,就前功尽弃了!”

所有的仆役与工匠们齐声道:“诺!”

刘裕点了点头,又如法炮制,搞了另一框砂子,用米汤浇了后,固定成了一整块砂块,两框的这个细砂,在太阳的照耀下,开始散出白色的光芒,一如那波光荡漾的河边。

刘裕做完这些后,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了十个甲片,取出一片,高高地举在空中:“大家说,这是什么?”

“精钢甲片,俺们天天打造的那个!”

刘裕笑道:“好,今天我就教你们一个办法,让你们以后不用再手动打造这些甲片了!”

他说着,把那十个甲片,分别放在了细砂框之中,面朝下,那十个甲片一下子就陷进了细沙之中,只留了一半突在外面。

刘裕拿起了另一框细砂,又从上面盖了过去,两个砂框就这样合到了一起,只留下了一丝微缝还在外面。

刘裕把两个砂框拿下,取了了十个甲片,只见这两个砂框之上,已经分别留下了十个印记,各有半片甲叶深,而甲叶上的形状,大小,甚至上面留出的那个串绳子的孔,都与真甲片上一无二致。

毛球看明白了,一下子站了起来,也不抱臂了,指着这两个框就说道:“这,这是模具吗?把甲片的样子印在砂框之上,以后直接就浇铁汁进去?”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把这两个砂框拿起,掏出怀中的一把小挫刀,只这么一划,就在最边上的一个甲片坑里,划出了一条细孔,直到框边,而他如法炮制,在每个甲片框边都划出了这么一条细线。

这下连冯迁也知道了:“刘队正是在给浇钢汁的时候留下通道。真厉害,太厉害了。这粘土和细砂是可以承受那火热的,不会变形,而钢汁浇进去,就跟我们平时用坩埚盛钢汁一样,只要凝固后,就会变成那固定的形状,也就是变成十片甲片的形状!”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这就是翻砂之法,两个木框里的细砂或者粘土,在浇了米汁之后可以固定成形,以后就是浇铁汁就可以了。靠了这个办法,如果做一个三十片甲叶的模具,可以一次性地制三十个甲片,以往你们十天半个月才能打造的甲片,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可以制出个模样了,剩下的,就是打磨,去锈,抛光啦。”

所有的工匠和仆役们全都一脸崇拜地站了起来,以前这些人都听过刘裕的名声,但今天亲眼所见,才知道这个人不仅武功盖世,更是才华绝世,只来这铁匠营一天,就想到了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妙法,怎么不能让大家叹服呢?

“刘队正,你太厉害了,这招是哪里学的?”

“刘队正还用学吗?人家是天上星宿下凡!”

“就是,我老黑今天是服了,刘队正,以后你要我做啥就做啥。”

孔靖勾了勾嘴角,脸色一沉:“好了,全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一千五百人去炼铁汁,一千人去做模具,五百人去打磨做好的甲叶,这个月,我要每天做出五万片甲叶,就是装备一千副铁甲,谁要是偷懒耍滑,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要是每天干得好,所有晚饭多加一个馍!月底完成了任务,我请大家全都喝酒!”

第二百零九章 横扫千军靠宝刀

十天之后,铁匠营。

刘裕神色轻松,赤着上身,通过长长的木柄,拿着一个尺余见方的大坩埚,一边的高炉之上,冯迁和毛球二人,正在使劲地拉着风箱,而炉中的火色,已经开始青,在上面加着的一口大锅里,铁汁已经开始沸腾,冲天的热气向上腾起,烤得离这个高炉附近三尺之内的每个人,都是浑身上下如同水洗。

“扑”地一声,炉膛里的最后一缕火苗,也从赤红色变成了青色,毛球的脸色一变,大声道:“起锅喽!”

刘裕眼急手快,长柄一转,坩埚一下子就伸进了铁锅之中,一翻一舀,满满地一锅钢汁,就已经进了他的坩埚之中。

而在外面的空地之上,十几个合在一起的翻砂箱早已经一字排开,那专门进钢汁的孔道向上,其他地方严丝合缝,刘裕健步如飞,端着这一大坩埚钢汁,只一瞬间就冲出了铁匠铺,半点钢汁也没有泼洒,在周围众人的惊叹声中,四平八稳地把这一大坩埚的钢汁,纷纷浇到了这十几个翻砂箱之中。直到孔道开始倒溢出钢汁,才停手去浇下一箱,如此这般,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一大锅的钢汁,便灌满了这些翻砂箱。

箱边的工匠们一阵欢呼,穿着水浸湿了的皮袄,把这些翻砂箱拿到一边,反复地晃动着,以使这些钢汁对充分地灌满那些砂孔。刘裕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擦着脸上的汗水,目光落向了一边正在打开的一些翻砂箱,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可真是快,光这一个炉子,一天就能浇出五十箱。一箱可以制二十片甲,就算回炉重炼五片,也有十五片之多。也就是说光这一个炉子,一天就可以制七八百片了啊。”

孔靖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快,现在二百个炉子同时在运转,一天可以弄出十五万片左右,足够三百副铁甲了。按这个度,一个月就可以装备万人。”

刘裕点了点头:“造甲的事情看来没啥问题了,但战士们不可能只着铁甲,手里没有武器,这武器的打造,孔兄有什么好办法吗?”

孔靖勾了勾嘴角,说道:“上次就说过,百炼钢不可能大量装备,即使是老虎部队,也是以长槊为主,我们要打造的,只是槊头。”

刘裕摇了摇头:“光是木杆加上槊头,这样的步槊,只怕难以跟强敌交手时占到便宜,我前两天跟你说过的那个马槊,你看有没有办法搞出来?”

孔靖叹了口气:“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马槊的制作,非常麻烦,材料倒不是不能搞到,但那种不停地油浸,再阴干,再油浸,再阴干,反复折腾好几年,类似那种南蛮藤甲,做起来太费工费时了。”

“现在我们接到的任务是三个月内要完成一万精兵的装备,至少也要保证老虎部队的五千人。所以时间还是很紧,根本来不及做那种马槊。”

刘裕还是不死心,说道:“那如果槊杆用钢材打造,会不会好点?”

孔靖笑道:“连槊杆都用钢,那我这里所有的铁矿石加起来大概都不够三千人的武器了。刘老弟啊,你还是得考虑到一个成本问题,咱们这里的铁矿石已经很多了,但也没豪奢到连槊杆都用钢的地步。”

说到这里,孔靖勾了勾嘴角:“其实,秦军也不可能全是骑兵,他们的骑兵也是少数,你没必要按照对付骑兵的办法来打造装备,想想如何对付对方的大量步兵,才是王道。”

刘裕叹了口气:“如果对付步兵,倒是好办了。但秦军人多势众,我们如果跟他们列阵相持,慢慢地常规轮换,怕是打不出迅的攻防,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用槊,有什么办法可以迅地突破敌军的步兵防守?”

孔靖的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说,散开阵形攻?”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我军的兵力远不如敌军,如果是作为先头部队的老虎部队,不过数千人,要靠这数千人在几十万敌军中横冲直撞,不可能靠平时的列阵,夫战,勇气也,秦军之所以凶悍,靠的不是装备比别人好了多少,而是他们的战斗意志远远强过他**队!那种悍不畏死的攻击性打法,直接能让敌军夺气。”

孔靖笑道:“这倒是的,秦国轻兵死士,连甲都不穿,就是手持利刃,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你是想让老虎部队也变成这样吗?”

刘裕笑道:“我现在还只是一个犯了事,在赎罪的小兵,哪谈得上制订大军的战术呢,但我以为,作为这支部队的将领,应该挥我们吴人轻快剽悍的特点,重甲只是我们接近敌军,防箭防槊的掩护工具,但真正交手上,两边步兵相持,我希望能用最快的度,击破敌军!”

孔靖点了点头:“如果是快突击的话,最好的办法是刀。虽然说战场上刺杀比砍杀要来的高效,但那是针对列阵而战,要是散阵,一对一地面对面格斗,长兵器反而施展不开,四五尺长的大刀最好。”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就象你那柄厚背开山刀,就是最称手的家伙,长度适中,又够沉,在人群之中抡起来一扫一片,应该最是适合轻兵锐士。”

说到这里,孔靖突然眉头微皱:“不过,即使是你的这把刀,也不太适合给老虎部队所用。”

刘裕的脸色一变:“怎么就不适合了?”

孔靖叹了口气:“因为你这把刀,太硬太锐了。”

刘裕讶道:“宝刀不就应该是坚硬而锋利吗?”

孔靖摇了摇头:“敌军也是披甲的,并不是砍瓜切菜,在战场上,再硬的刀,砍了十个八个人之后,也会豁口,也会变钝。这是其一。第二嘛,你这刀太硬,砍人的时候,也会震到自己,如果砍杀过三十个人,那很可能会折断。更不用说在战场上刀兵相交,也经常要跟敌人的兵器相隔,那就更容易坏了。所以矛头刺钝了可以现换,但这整个一把刀,还怎么换呢?”

说到这里,孔靖的眼中冷芒一闪:“只有刃口锋利,而背面柔韧,能卸去这砍杀时的大力的刀,才是真正所需的刀。刘裕啊,我是没办法了,也许你可以再找胖子问问,有啥好招。”

第二百一十章 百炼为刃熟铁刀

入夜,广陵城,北府兵帅府。

大院之内,不停地有传令军士匆匆而来,而文书之类的人,则捧着一撂撂的公文,或者是手持竹简绢帛,快步而去,一队队的巡逻军士,持槊而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气氛不是一般的严肃。

一处厢房之内,刘穆之正狼吞虎咽地喝着一碗莼菜鸡丝羹,他吃下了最后一口,又舔干净了碗上剩下的一点残渣,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回味着刚才的舌尖上的美好。

刘裕坐在他的身边,勾了勾嘴角:“死胖子,你这一顿可是吃掉了我一个月的军饷,好了,也该说了吧。”

刘穆之睁开了眼睛,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要是天天有这莼菜羹吃,那可多好啊。”

刘裕笑道:“你要是打仗立了功,升了官,得了爵,还怕没吃的?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就觉得你傻得过想象。”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参军,在中军这里我这种级别的有两三百个,又不是王谧那样的中兵参军,只怕献策之事,也轮不到我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玄帅把你调来,不让你献良策?”

刘穆之叹了口气:“现在又没大战,有何良策可献?自从五天前我军突然出动,吓得秦军退兵五十里,解了三阿之围之后,田将军所部就跟着南撤,就连彭城的军民也撤光了。现在秦军占了整个淮北,战事进入了相持阶段,谁也不敢妄动,我还有何策可献?”

刘裕微微一笑:“这不就是当日你我商量过的战法吗?既然玄帅用了这个,就会再用我们以后的计谋。”

刘穆之抹了抹嘴,正色道:“寄奴啊,这进言献策,是要看时机的。上次我军新败,玄帅需要广开言路,听取多方意见,而那些别的世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加以牵制。可是这回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象会稽王,王家这些家族,又开始指手划脚起来了,那些官职较高的参军,多是世家子弟,他们这时候七嘴八舌,要显示自己的作用,你我想象上次那样进言,只怕不易了。”

刘裕冷笑道:“就算不能进言,也可以在战场上见个真章,接下来无非就是练兵数月,打靠出精兵利甲之后,消灭掉这股子秦军了。今天,我就是为此事而来,好了,不多扯了,你快说说这宝刀如何打造吧。”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寄奴啊,这事我可真的帮不了你的忙,甲片可以用铸钱的办法批量生产,但是武器却不可以。这不是一个方法的问题,而是资源的问题。”

刘裕的眉头一皱:“是说精钢和百炼钢的数量不足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啊,你要用的是刀,可不是矛槊,这刀是整体打造的,不象矛槊那样只要换个尖头就行,而且那孔靖说的不错,就算整体打造,刀身太硬,容易折断。所以宝刀向来是极其昂贵,就算是公孙王候,也只有一两把,不是我不想帮你,而实在是帮不上忙啊。”

刘裕半晌无语,今天他满怀希望而来,想从刘穆之这里得到答案,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叹了口气:“你这死胖子要是不知道早说啊,还害我破费这么多。”

刘穆之哈哈一笑:“你来找我之前不就已经花了钱买了这些吃的吗?不给我吃也是你自己吃吧,反正你对吃的又没啥要求,不如成我之美好了。”

刘裕咬了咬牙:“给你吃无所谓,但这事办不成,实在是让我没法去交代,只打造出精甲,却没有利刃,到了战场上不能横扫千军,我总是不甘心哪。”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勾了勾:“如果熟铁很软的话,能不能想办法,只在刃口那层用百炼钢,刀身刀背却是用熟铁呢?”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办法早就有人想过,几百年来没人能弄成,因为熟铁太软了,虽说过刚易折,但是软得象熟铁这样,又是不实用。”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既然钢是熟铁里不断地加炭粉而形成的,那我们可不可以在熟铁里也加炭粉,让它变硬呢?”

刘穆之笑道:“这个思路倒是不错,只不过这个火候可是拿捏不准啊,而且你如果是要把百炼钢灌到熟铁之上,你给熟铁加木炭粉的时候,等于也给百炼钢里加了,这可就会把坚硬的百炼钢给弄软了。毕竟,百炼钢里面的各种添加成份,是不能随便加以变化的,一变就成生铁了。”

刘裕长叹一声:“想不到此事竟然如此麻烦,连你都无计可施!”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过你的这个思路倒是可以试试,熟铁虽软,但是百炼钢里面倒是有不少炭粉,也许控制得好的话,可以把百炼钢里的一些炭粉,慢慢地给渗到熟铁之中。”

刘裕的双眼一亮,连忙道:“渗到熟铁之中?你是说,把两种钢铁汁混在一起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绝不可以简单地混在一起,你需要的是刃口百炼钢,而刀身刀背是加了炭粉的熟铁,而不是整体一把混合了百炼钢和熟铁的刀,这种刀硬不硬,软不软,与普通生铁打的刀无异,绝不是你想要的。所以,这需要你掌握好淬火的时机,在百炼钢将软未软,而熟铁刚刚渗了炭粉变硬的时候,一下子淬好,只有这样,你才有可能弄出你想要的刀。”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来,只有自己不停地试了?”

刘穆之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饱嗝:“寄奴啊,这世上所有的事,在想到和得到之间,还要有一个做到。你想要的刀,是千百年来的能工巧匠都想做出来的,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你并非专业的铁匠,但是只打了几天铁,就能想到这么多,也许,老天真的会垂青你,让你明出这种削铁如泥的宝刀呢。”

刘裕站起身,转身就走:“那就托你吉言了,我现在就去做到。”

刘穆之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等一下,还有件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江南才女谢道韫

刘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奇道:“什么事?”

刘穆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表情变得神秘兮兮地,低声道:“那个,你最近见过王妙音没有?”

刘裕摇了摇头:“我给贬去铁匠营后,哪还有脸见她?那地方又热又臭,也不适合她这样的贵小姐前来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来这里虽然不久,但是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上次演武的时候,王妙音在你出事之后陪你,等于直接公开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据说上层的那些个世家子弟,都把她当成了一个异类,毕竟,跟你这个连小军官都不是的人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她?”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低下了头,黯然道:“是我无能,害死了水生,更是拖累了妙音。”

刘穆之正色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为今之计,是要好好想想,你跟王姑娘以后如何相处。只有早点回到战斗部队,搏取功名,她那里才会好过一点。我听说最近王姑娘的父亲也来了,把她带回了建康,只怕最近一段时间,你是见不到她了。”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暗道怪不得这些天王妙音一次也没来找自己,原来人已经不在广陵了,他的眉头一皱:“王太守不是不太管女儿的事吗,怎么这回会特地来广陵呢?”

一个清冷而沉静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因为,风言风语让他这个一心向道的人也呆不住了,毕竟,这对王家的声誉有影响。”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门口,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在四个美婢的陪伴之下,缓步而入,这中年妇人生得极为美丽,更是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之色,隐约之间,还有几分让人亲切的和善,如果真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大概只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才有这般的颜色了。

只是这美妇的眉宇之间,与那王妙音倒是有六七分相似,刘裕讶道:“夫人是?”

****平静地说道:“我姓谢,是妙音的娘。你就是刘裕吗?我听幼度多次提起过你,今天,正好有机会见面。”

刘裕在第一眼见到这位****时就有了这种感觉,但听到她自报家门时,还是有些吃惊,毕竟,王夫人之名,即使是他这个在京口的乡野村夫都听说过的,号称江南第一才女,可不是浪得虚名。

刘裕的心有点慌,额头开始冒汗,一时间不知所措,直到刘穆之干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作了个揖:“晚辈刘裕,见过夫人。”

谢道韫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刘裕,她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却是看不出喜怒哀乐,转头看向了刘穆之:“刘参军,我有些话想跟刘队正说,不知道是否能行个方便。”

刘穆之连忙起身行了个礼:“既然是夫人所请,穆之敢不从命。”他说着,快步而出,而那四个美婢也都微一欠身,跟着刘穆之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刘裕与谢道韫二人。

刘裕的心中暗叫苦也,本是想在胖子这里找到打造宝刀的秘方,可没想到反过来给胖子安排了这么一出,看来今天可能是未来的丈母娘在为女儿挑婿了,无论如何,这一关还是得过的。

想到这里,刘裕反倒是心下释然,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越是艰难的环境,反倒是越有斗志与信心,心一横,拱手道:“王夫人,有何指教,晚辈知无不言。”

谢道韫冷冷地说道:“刘裕,你好大的胆子,我女儿也是你能随便高攀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晚辈和妙音两情相悦,谈不上高攀。”

谢道韫的柳眉顿时倒竖,厉声道:“住口,妙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你真的是太没有规矩了!”

刘裕正色道:“王夫人,晚辈以为,名字起了就是让人叫的,虽然晚辈现在身份低微,但自信有一身本事,以后可以建功立业,绝不会辱没了妙音的。她也正是看中了晚辈的这点,才会倾心相许!”

谢道韫怒极反笑:“一派胡言!你不过是一个京口的草莽,连个破落士人都不算,我王家,谢家是何等的尊贵,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活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无名火起,朗声道:“晚辈早闻夫人大名,说是江左第一才女,即使是在谢家子侄中,也是极为出色的,不意今天一见,实在让人齿冷,可见这世间传言,也有言过其实之处!”

谢道韫冷笑道:“想不到你这粗汉,倒是有几分伶牙利齿,你倒是说说,我又怎么名不副实了?”

刘裕正色道:“玄帅是您的弟弟,他在劝晚辈从军之时,曾经说过,没有万年不变的世家,也没有永不灭亡的王朝,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即使是现在的高门世家,也是前人的奋斗所致,谁也不可能永保富贵。就算是我大晋南渡开国,那时候的世家现在又何在?而您谢家,也就是这几十年达起来的,你们能通过军功和清誉达,就这么肯定我刘裕以后就无出头之日吗?”

“夫人号称江左第一才女,这见识连您的弟弟和女儿都不如,这还不让人齿冷吗?”

谢道韫没有马上回答,她的一双美目之中,光芒闪闪,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能说出这样的话,倒还是有几分见识,并不象传言中所说的只会拳脚功夫的匹夫。不过,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我弟弟和女儿看中你的能力,但没办法给你好的出身。你想要建功立业,就得付出比世家子弟多出千百倍的努力。这不是放两句狠话就能解决的。”

“刘裕,我实话跟你说吧,得知妙音有意于你之时,我曾经很吃惊,但最后还是默许了,因为幼度一再地力保会为你创造一个好的前程,说你有能力在军中飞黄腾达,所以我勉强同意你们先交往,看看你在军中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再决定你和妙音的未来,毕竟,现在秦虏南下,朝廷是用人之际,你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未来岳母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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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刚才说话的时候,语气还算平和,但突然语调一变,神色也变得严厉起来:“可是你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在演武之中闯了大祸,闹出人命,现在给配了铁匠营,而最要命的是,你和妙音的关系公开了!现在妙音已经成了世家间的一个笑话,要是继续跟你交往,只怕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嫁人,有幸福了!”

谢道韫越说越激动,声调开始变高,眼中的光芒闪闪:“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向你提的要求,离开我的女儿,如果你真爱她的话!”

刘裕的心中怒火更盛,两只手已经捏成了拳头,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夫人,晚辈再说一遍,晚辈和妙音是情投意合,就算要分开,也应该是由妙音来跟我说这话才是。您虽然是她的母亲,但也不能决定她的终身大事!”

谢道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一边笑,一边摇头:“刘裕啊刘裕,你真以为婚姻之事,是小辈们看对眼了就能决定的?也许在你们京口乡下是如此,但我告诉你,世家之所以是高门,就在于有其礼法,婚姻之事,从来不是自己能作主的!”

说到这里,她收起了笑容,眼中冷芒一闪:“别说妙音了,就是我本人,当年出闺嫁人,不也是要遵长辈之命吗?也许你也听说过,当年我本另有意中人,但就是因为长辈之命,才只能嫁给了现在的夫君。这就是我们世家子女逃不掉的宿命。你明白吗?”

刘裕咬了咬牙:“晚辈斗胆问夫人一句,请问您这样当年遵了长辈之命,另嫁他人,这么多年来,您幸福吗,后悔过吗?”

谢道韫先是一愣,她没有料到居然有人敢直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本能地怒道:“放肆,刘裕,谁给了你胆子让你这样问长辈?”

刘裕平静地说道:“晚辈确实失礼,向夫人致歉,但晚辈的意思是,如果您对自己的婚姻非常满意,就不会这样当着第一次见面的晚辈说出来,可见您虽然跟王太守儿女满堂,但总是心有遗憾的。如果您自己都有遗憾,为什么要给妙音继续留这种遗憾呢?!”

谢道韫的眼中光芒闪闪,半晌没有说话,久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了别处:“刘裕,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敢这样跟我说这件事,就算是我的弟弟,甚至是叔父大人,都不敢这样跟我提及此事。这件事我不想多谈,不管怎么说,我嫁入王家,稳固了两个家族的地位,增进了两大世家的联姻。就算小有遗憾,起码也不至于说后悔。”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冷芒一闪,如冷电般地直刺刘裕:“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女儿,但你能给她什么?你现在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在军中也几乎前程尽毁,不仅如此,还结怨刁家,如果不是我弟弟保着你家,只怕那刁逵有一万种办法取你家人的性命。你连自己和家人都保护不了,凭什么接近我女儿?”

这些话如一把把飞刀一样,直刺刘裕的心,他的心头在淌血,其实这些残酷的事实,也是他这些天不敢再去找王妙音的根本原因,他自己也不敢说一定有把握,还有翻身立功的机会!

谢道韫看刘裕不再说话,冷笑道:“其实象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们这种有点士人身份,却是出身低贱之人,就总是会特立独行,表现出一些跟世家子弟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拿着粗野当豪爽,拿着蛮力当勇武,甚至把喝酒吃肉,放浪形骸之事都装得豪气干云,这一套对于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来说,会觉得很新奇,甚至会为之向往!”

“于是你们就可以借机攀附一些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对男人可以结交,对女人可以勾引,然后借着这些世家子女的关系,让自己往上爬,上一个这样做的,不就是那荆州大军阀桓温吗?他靠着这一手,手刃了仇人,居然还娶了公主,从此平步青云,你刘裕也想学桓温,借着接近妙音,来当跳板,用我王家和谢家的势力往上爬,你以为我看不出吗?”

刘裕的心中一阵不可遏制的狂怒冲上了大脑,正色道:“王夫人,您是前辈,长辈,但您真的看错我刘裕了。我刘裕再不济,也是八尺男儿,怎么会甘心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给自己谋前程?您这样说,不仅是侮辱我刘裕,也是侮辱您的弟弟和女儿!”

谢道韫的脸色一沉:“我怎么就侮辱幼度和妙音了?他们难道不是上了你的当,给你利用了吗?”

刘裕哈哈一笑:“谢将军在接任五州都督之后就微服来京口私访,是他找的我从军,而不是我去广陵攀附他,难道我有预知未来的本事,知道他会来广陵查访,所以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打下一个京口大侠的名头?”

谢道韫点了点头:“就算我弟弟是被你的名声所吸引,但妙音呢?你敢说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才起了攀附之心?”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夫人,您的女儿知书答礼,怎么会随便在一个陌生男子之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跟她定情不是因为她是谢家的女儿,而是因为她以一个女子之身,却为国效力,千里奔波,这种不让须眉之气,让刘某佩服。而且,她不象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样,因为晚辈的出身就看不起我,只此两点,就足以让晚辈对她有好感。”

“晚辈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家小姐,既然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儿,但也知道她的家世远在晚辈之上,所以能跟她成为普通朋友就已心满意足,是这次千里之行后,妙音主动向晚辈坦白了身份,并大胆地提出交往。晚辈可以指天誓,自始至终,晚辈与妙音的交往,完全是出于纯粹的爱情,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原因!”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两情相悦非交易

谢道韫冷笑道:“你是想说,是我女儿主动看上了你这个乡巴佬吗?”

刘裕正色道:“晚辈虽然不才,但自问身上还有些可取之处,妙音看中晚辈,是越了出身,家世这些俗律,晚辈以为,只此一点,妙音小姐就胜过前辈多多!”

谢道韫的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够了,刘裕,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妙音会给你骗到手,看来你不仅有一身蛮力,脑子也很清楚,心机很深,更是有一张搬弄是非的唇舌,也难怪我家女儿会着了你的道儿。只不过,你骗不过我的眼睛,哼,如果你真的爱妙音,为什么现在不离开她?你觉得你现在配得上她吗?”

刘裕咬了咬牙:“晚辈虽然一时受挫,但一刻没有忘了奋斗,晚辈相信,将来总有再起的一天,如果妙音真的看不上晚辈,那晚辈掉头就走,绝不离开,但现在她连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都没有,就给您夫君强行带走,您这是拆散我们,又让晚辈怎么能心甘情愿?“

谢道韫冷冷地说道:“你也知道此事已经惊动了我夫君,哼,他可不是好说话的人,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刘裕,实话告诉你吧,这回我夫君本是想取你性命的,至不济也要赶你出军队,若不是我看在妙音的份上,帮你求情,你觉得你现在还有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

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多谢夫人的保全,晚辈一定会做出番事业让您看的。”

谢道韫冷冷地说道:“不必了,人生不是总有机会的,我弟弟看中你,给足了你在军中升迁的机会,就连刘牢之的儿子,也没有得到这些机会,但你自己把握不住,本来如果那次演武你能胜出,甚至可以直接让你代理军主,只有到了这一步,才算勉强有跟妙音交往的条件。可惜这一切全给你弄砸了,现在你让我王谢两家都颜面无光,在世家之间已经成了笑柄。妙音的终身幸福,几乎已经给你毁了,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刘裕的心在滴血,他长叹一声:“都是晚辈的错,如果能换回妙音的一生幸福,那让晚辈做什么都可以。”

谢道韫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很好,你有这个态度,说明你对妙音还有几分情意在,有了这个,就好商量。咱们不妨作个交易吧,你离开军队,我们谢家会保你和你家人的平安,你以后必须离开京口,远走他乡,去蜀中,去岭南,总之,不要留在建康周围。”

刘裕沉声道:“为什么要我离开军队?为什么要我离开家乡?”

谢道韫转过了身,不看刘裕,冷冷地说道:“怎么,你还贼心不死,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咸鱼翻身,迎娶妙音?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只要你在军中,那妙音就不会对你死心,你已经没有了机会,我谢家也不可能永远保你家人,想要避开刁家,只有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刘裕的心中一股不平之气生出,朗声道:“晚辈的人生,不需要他人安排,晚辈的功业,也不会给别人阻止,除非你们把我杀了,不然,我绝不离开北府兵!”

谢道韫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我弟弟可是北府兵主帅,为了给你留点面子,可以让你自己走,不然的话,嘿嘿,等我们找到理由,那可不是可以随便一走了之的事了。”

刘裕哈哈一笑:“我相信玄帅,相信他的诚意,他绝不会因为我的一次失手而放弃我,就算他真要赶我走,也请他自己来,夫人,您并不是北府兵的主帅,还无权决定军中的人事变迁!”

谢道韫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一拂水袖,转过了身:“哼,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王家作对是吧。”

刘裕淡然道:“晚辈是大晋子民,现在国家有难,晚辈岂可坐视?若晚辈真有违反军令之处,要给强行驱逐出军,绝无二话,但更不可能因为夫人的两句话,就主动退出,那样的话,晚辈就是逃兵,懦夫,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谢道韫有些惊讶地转过了头:“你当真不走?”

刘裕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不打退秦虏,晚辈绝不离开!”

谢道韫勾了勾嘴角,拍了拍手,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四个壮实的护卫,抬着一大口箱子走了进来,为一人打开箱子,顿时屋内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只见这箱子之中,装满了一根根的金锭银条,成串的珍珠翡翠,即使是刘裕见识过上次的交易,也不免为之变色,此箱珍宝的价值,岂止几百万钱?

谢道韫挥了挥手,那几名护卫行礼退下,只听她轻启朱唇,说道:“刘裕,念在你与妙音相交一场,也为我谢家做了不少事的份上,这箱财宝,你拿去吧,有了这些东西,你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做个豪强了。幼度说过,你曾经想去北方,甚至去丁零翟部的地方,现在北方还算太平,你有这钱,在那里做个富家翁,也不会再有人害你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冷芒一闪:“但是,你必须永远地离开妙音,如果你真的爱她,希望她幸福,就请离开她吧。她毕竟是高门世家女儿,跟你不是一路人,你给不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刘裕的心中一酸,转而昂起了头,正色道:“夫人,晚辈知道身份低微,配不上妙音,您刚才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希望晚辈离开妙音,晚辈可以答应您,此生此世,再也不见她一面。”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圈红红的,泪光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但他一咬牙,沉声道:“但是,晚辈的人生,不会受任何人的主宰,晚辈此生的心愿,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晚辈从军不是为了攀附高门,而是要以这一身的本领,为国效力,留名青史,这钱您拿回去,晚辈分文不取,以后晚辈会继续在军中,走出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里,他向着谢道韫一揖,转身大踏步就走,在这转头的一瞬间,他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

谢道韫的声音突然变得亲切而温暖,伴随着她的微笑,从刘裕的身后传来:“果然是英雄人物,有大志,有气节,也难怪妙音会对你一见钟情,大丈夫当如是也。小裕,请留步!你和妙音的事,我准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感情测试终得过

刘裕突然一愣,转过了身,看着对面的这个美妇人,只见她的脸上浅笑盈盈,如带春风,而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鄙夷与高高在上的傲慢,转而给他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这种感觉,只有在萧文寿的眼睛里看到过,那是一种慈母的爱。

刘裕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夫人你?”

谢道韫正色道:“不错,小裕,刚才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你既然要娶妙音,那我这个未来的丈母娘,总得亲眼见识一下未来姑爷的成色吧。”

谢玄的笑声从墙后响起,顺着一阵机关响动的声音,对面的一堵墙突然翻转,而一身文士便服,一如他初来京口时的打扮,长髯及胸,丰神俊朗,宛若仙人。

“怎么样,大姐,小弟没说错吧,刘裕这个姑爷,可否让你称心?”

刘裕这下子全明白了,长叹一声:“这该死的胖子,居然不事先告诉我。王夫人,玄帅,你们这是在试探我呀。”

谢玄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装:“我没有穿帅袍,而是一身便装,就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家事,小裕,现在没有刘队正和谢大帅,只有你和妙音的舅舅,有些事情,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刚才的话,都是晚辈的心声,晚辈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半分依靠王家和谢家的权势向上爬的心思,那也不是晚辈的人生目标。晚辈只想靠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玄帅你当日劝我从军之时,也说得很清楚,没有什么世家门阀,也没有什么京口大侠,我只是普通一兵,而自从军以来,晚辈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对晚辈来说,驱逐胡虏,收复河山才是要之事,别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谢道韫点了点头:“你若真的是那种多愁善感,儿女情长的人,妙音也不会看上你了,我的女儿我清楚,她喜欢的是英雄豪杰,但你是想做桓温还是想做祖逖,这是我们要弄清楚的。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谈话。”

刘裕摇了摇头:“晚辈是大晋子民,只想驱逐胡虏,对于富贵荣华并无所求,祖豫州(祖逖,官至豫州刺史)才是晚辈真正的人生目标。”

谢玄叹了口气:“小裕啊,你现在没有权势,也没有地位,更没有依附于你的人,这样说不奇怪。就是那桓温,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也没想着日后谋朝篡位吧。人是会变的,有了权势,有了手下,有了地位之后,很多想法就不一样了。现在的你,确实是个很纯粹的人,但是以后,就算你不这样想,你手下的人也许会逼着你走那一步的。”

刘裕正色道:“晚辈有自己的做人原则,绝不会给人逼着做什么事。这点前辈可以放心。”

谢道韫微微一笑:“小裕,其实今天在试你之前,我已经对你这个人基本上了解,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一点是什么吗?”

刘裕摇了摇头:“晚辈不知。”

谢道韫看着谢玄,说道:“你的勇武,任侠,豪爽,这些是幼度和妙音所推崇的,但在我看来,并不足以让我把女儿嫁给你,因为历代的野心家,或者说雄主,都有这种性格。我们谢家只想效忠大晋,并不希望女婿成为桓温这样的人。”

“可是你真正打动我的,是上次的演习,那次的演习,决定着你在军中的前程,你可以不顾演习的胜败,牺牲掉自己的前程,却是可以离开指挥的位置,去救你的兄弟,这件事证明了你不是那种为了权力而放弃亲情和道义的人,而这,正是最打动我的一点。”

谢玄叹了口气:“旁人都以为你刘裕是不知轻重,但是在我们姐弟两看来,这种小事,恰恰反映了最真实的人性,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性格刻意地掩饰,但在这种关键选择的时候,却是可以暴露出来。”

刘裕勾了勾嘴角:“如果真的在战场之上,我是不会离开指挥位置的,因为我还有更多的兄弟需要保护,但这是演习,胜负与我的兄弟们的性命相比,不算什么,在风尘之中,战马骑兵是做不到不冲撞人的,我必须要把我的兄弟们接回来,当时只想了这么多,至于前程,名利,胜负,我真的没有想。”

谢道韫微微一笑:“所以加上今天的测试,我们都确信了你刘裕并不是想借着门阀作为进身之阶,通过今天你的表现,不管王家会怎么看,但是你和妙音的事情,我们谢家会一力支持的。”

刘裕的喜色上脸,行了个揖:“多谢二位前辈的成全。”

不过他很快又是眉头皱起:“只是,王太守真的反对我和妙音在一起吗?”

谢道韫叹了口气:“小裕,本来这些事情算是家丑,我不方便对你透露的,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把你看成家人了,也不需要向你隐瞒什么。你未来的老丈人,其实对妙音并没有太多感情,对他来说,女儿不过是一个用来联姻的工具而已,这回他来带走妙音,主要是因为你和妙音的事情传了出去,让他觉得失了王家的面子,仅此而已。”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那么,他会把妙音嫁给别人?”

谢道韫微微一笑:“小裕,这点你可以放心,妙音不仅是王家的女儿,也是谢家的外孙女,要嫁给谁,需要两家一致同意才行。我们既然答应把妙音嫁给你,就不会同意他随便把妙音嫁给哪个世家子弟。我那夫君可以不听我的话,但绝不敢得罪相公大人。”

刘裕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心中暗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谢相公在位,是国之柱石,无论是王家还是会稽王,再或者是桓家,都不敢轻易得罪,看起来这权势真的是决定一切的,只是落在坏人手中就是国之灾难,落到谢相公这样的人手上,是万民之幸事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男儿壮志不可移

但刘裕还是叹了口气:“既然此事已经公开,那晚辈也不能无所作为,还是得建功立业,有配得上妙音的身份,才可能成就好事。”

谢玄点了点头:“不错,我们也不可能强行地把妙音嫁给一个小军官,上次你演习失败,本来有些人,有些势力是想借机赶你出军队的,是我们强行留下了你,最近你在铁匠营做得很好,居然能想到批量用翻砂法制甲片的办法,连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正好最近老虎部队要组建,我可以把你直接调进去。”

刘裕摇了摇头,神色变得坚毅起来:“不,玄帅,我现在还不能直接加入老虎部队,在铁匠营完成我的计划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谢玄微微一愣,讶道:“小裕,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打造出铁甲了吗,还要做什么?去铁匠营本就是权宜之计,现在你有了功劳,正好可以离开啊。”

刘裕正色道:“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去铁匠营,不是为了个人的升迁,而是为了给全军打造出一流的武器装备,现在我只做出了甲,但还没有做出犀利的,大规模装备的刀!”

谢道韫微微一笑:“幼度啊,看来小裕比你我想的更深更远,你这样让他进战斗部队,倒是有点唐突了。刚才小裕和刘穆之一直在商量这兵器之事,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过没来得及问,现在你们说起此事,我正好可以问问,小裕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战阵之上,不用槊,而要用刀?”

刘裕笑道:“因为老虎部队是全军的锋利,要的是突击敌阵,直取中军。我军如果与秦军决战,兵力上是处于下风的,而且如果按传统的车步打法,列阵前进或者是打防御战,那就会给敌军主动突击,这一阵的演武可以看到,如果敌军真的用精骑重骑突击,那我们就是抵挡起来,也是会付出惨重代价的。所以…………”

谢玄点了点头:“所以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冲不起来,与其想尽办法让骑兵减,不如我们主动冲击,直入敌阵!”

刘裕的眼中精光一闪:“不错,就是如此,胡虏谓我南方步兵只能结阵打硬仗,打呆仗,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出击,直取其阵。这时候,适用于正面相持的矛槊,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有用刀,斩马刀,才能人挡杀人,骑挡杀骑!”

谢道韫兴奋地说道:“所以,你要打靠出削铁如泥,甚至可以生生砍死披甲战马的这种双手大刀?”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精钢铁甲可以让战士们不畏敌军的矢石,冲进敌阵,但是手里如果没有称手的武器,做不到放手大杀。毕竟,陷阵死士要的不是保持队形,而是散开队形,砍他个人仰马翻,打乱敌军的先锋,直取中军,为后续的部队杀开一条血路!非如此,不可称老虎!”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这个打法,倒是和牢之的设想不谋而合。他也不想打防守战,而是想利用一切机会,用我吴地精兵的轻果剽悍的特点,直取其中心,所以,他建军以来,就是用各种手段训练将士的度和攻击力!”

刘裕想到那天的军议,叹了口气:“怪不得刘将军要把手下的整个部队都练到日行三百里以上,其实他就是要步兵能打这样的突击战,根本不跟敌军正面相持,可能直接在他们扎营,未列阵的时候就突击了。跟这次秦军吓崩毛将军的打法是一样。”

谢玄叹了口气:“是的,他想把战场弄到淮南一线,就是要利用这里多山多丘陵,水网纵横的地理环境,必要的时候,用舟桥在河里机动,距敌二三百里时就趁夜上岸,翻山越岭,直接突击敌军大营,敌军也多半是料不到我军有如此可怕的攻击度,可以一战而溃!”

刘裕笑道:“他那个是战略打法了,我这个却是战术打法,他考虑的是打败这八万秦军,而我考虑的,是如何在以后跟秦国大军主力相持时,能在堂堂之阵上打垮他们。所以,我要的是战士们不仅有精良的护甲,更是要有能砍翻一切的宝刀!”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可惜,你虽然想到了制甲之法,但是这宝刀,你还没有办法打造出来,即使是刘穆之也帮不了你。小裕啊,我能理解你的这个心情,但是这事毕竟急不得。你不能因为此事,耽误了老虎部队的选拔,不然一旦错过,只怕你想要升迁,就要麻烦了。毕竟,老虎部队以后会是全军的先锋,也是最容易得战功的部队。”

刘裕正色道:“晚辈从军,是为了报国,而非个人的升迁,这点晚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老虎部队中有刘牢之这样的大将,有各部队的精锐猛士,并不缺我一个人,但是这神兵利刃,却是当下的要之事。若是因为缺乏利器而战争失败,那我和妙音的亲事也不可能成功。所以晚辈一定要弄出这武器。”

谢道韫微微一笑:“幼度啊,小裕既然有这样的志气,倒是显得你有些矫情了。我看,咱们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自己去闯一闯吧。”

谢玄的眉头一皱:“可是老虎部队的选拔在即,这宝刀利刃若是打造不出来,又耽误了进老虎部队,岂不是会误了妙音?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把妙音嫁给一个铁匠吧。”

谢道韫笑道:“老虎部队中间也有随军铁匠的吧,只要小裕能赶上入队选拔,就算在铁匠营里做不出来,也可以在老虎部队里继续弄啊。”

刘裕的心中一动,暗道这谢道韫果然才思敏捷,这种应急权变之法,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他笑道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成全。”

谢道韫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神芒:“去吧,去打造你的宝刀吧,记住,下个月初十,是老虎部队的公开选择,别错过了。你放弃了这次直接加入的机会,就得跟大家一起竞争,记得妙音在等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若有来生取富贵

看着刘裕的身影从门口渐渐地消失,谢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散,他一挥手,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个黑衣护卫,行礼之后,把大门给带上,很快,小屋之内,只剩下了几点烛台上跳动着的火苗,映着这姐弟二人的脸。

谢道韫勾了勾嘴角:“刘裕想要在铁匠营有所成就,你不应该打压他的积极性才是,这不止是打铁,也许,他会革新我们整个大晋军队的作战模式。”

谢玄摇了摇头:“就算他弄出削铁如泥的宝刀,又能如何,步兵难道可以不用矛槊,就靠大刀片子一路砍过去吗?我反正是不信的。”

谢道韫微微一笑:“如果是老虎部队,这样一路突击,你信不信?”

谢玄的眉头微微一皱:“可全军才能有多少个老虎部队?就是刘牢之也说了,十万北府,出五百猛虎,他这五千人里,能真的作到悍不畏死,高歌猛进的,也就几百人!”

谢道韫点了点头:“刘裕显然是在这五百人里,你没现吗,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让人跟他相处久了,会不自觉地赞同他的想法,甚至愿意把命都交给他。”

谢玄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王霸之气?”

谢道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想,我练了这么多年的相人之术,不会有错,今天我看刘裕,隐约之间已经有帝王之气,也许,他才会是我们谢家未来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富贵的保证!”

谢玄的脸色一变:“当真?”

谢道韫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你当相公让我来广陵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要看一看刘裕的成色吗?以妙音妻之,这个是早就定好的事情了,不用我这次再测试刘裕。如果刘裕真的有可能将来是九五之尊,我们以后的所有计划和安排,恐怕都要作些改动了。”

从帅府出来之后,刘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至少,今天他摸清楚了谢家的真实想法,也不用再担心妙音会嫁给别人,这些天来一直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王妙音那绝世的容颜从刘裕的眼前消失,而水生的脸却又浮上了他的心头,刘裕的心中一阵酸楚,自水生下葬以后,他还没有去看过一次,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实在是自己不敢面对这个把自己当成唯一寄托的孩子。

但是不敢面对的事终归会面对,就象曾经无数次畏惧到来的与未来岳母的见面,今天还是来了,也许,是时候向水生致歉了。

刘裕从街上的一处小酒肆买了一些酒肉,这花光了他身上仅有的一点饷钱,带着四个荷叶包裹着的小菜,一小吊水生以前最爱喝的洋河酒,出城向西,走向了坟地。

太阳渐渐地落山,野狗与豺狼的嚎叫之声,开始在密林间回荡着,离了人口繁华的城市与村镇,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地空旷,而这片新建的公墓里,已经竖起了几百座新坟,全是北府军建军以来,在训练中和战斗中阵亡的将士,跟水生一起,长眠在这块他们流下了血与汗的土地上。

刘裕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了水生的坟包,他的眼睛渐渐地湿润,打开了手中的四个荷叶包,一股子风鸡与酱羊肉的味道,在这片坟地里传播了开来,混合着洋河酒的味道,倒是把坟地外的一些野狗招来了,只是大概这些畜生也畏惧于刘裕这条彪形大汉,只是趴在百十步外,流着口水,看着这些酒肉,却是不敢上前一步。

刘裕捧起一碗酒,满上了洋河酒,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水生,是寄奴哥的错,害了你,寄奴哥答应过你,会带你一起去取富贵,寄奴哥食言了,若有来生,共取富贵,安心上路吧!”

他说着,手腕一抖,这一大碗酒,给他洒在了水生的坟头,只有徐徐的夜风,飘过整个坟地,拂起刘裕的额前乱,散着他那哀痛的心情。

慕容南的声音突然从坟包之后响起:“你可终于来看他了呀。”

刘裕的脸色一变,继而释然:“你又来这里做什么?又是用你们那鲜卑的跟踪之术,跟我来这里的吗?”

慕容南那略显单薄的身形,从坟包之后闪出,他的手中同样拿着一壶酒,几包荷叶裹着的菜,一边往地上铺起食物,一边摇头道:“不,今天我是想要自己来凭吊水生的,毕竟,是我的手下射杀的他,要算这笔账,也得算到我身上才是。”

刘裕摇了摇头:“不怪你,演习之中,这只是个意外。你们在烟尘之中放箭,本就有危险,真正要他命的,还是我脱他头盔这件事。”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我那天打你的那一巴掌,还疼吗?”

刘裕摸了摸自己的脸:“早不疼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那天打醒了我。”自从那天之后,他也没再见过慕容南,今天一见,先是有些意外,继而倒是有些惊喜,虽然明知是他的手下让水生送了命,但对他这个人,却是半点也恨不起来,甚至有些盼望他不要离开自己。

慕容南点了点头:“刘裕啊,不管怎么说,水生已经故去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你不能因为一个好兄弟的死就消沉,以后上了战场,谁知道明天自己会不会死呢?活好当下,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才是我们这些人作为一个战士,应该具有的性格。”

说到这里,他也端起酒碗,把一碗酒洒在了地上:“水生兄弟,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我慕容南今天也送你一程,你安心上路,你的家人,刘裕一定会好好照顾的,若有来生,我也愿与你共取富贵。”

刘裕静静地看着慕容南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郑重地对着慕容南行了个揖:“我代水生兄弟谢谢你了。”

慕容南收起了面前的酒碗,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为亡者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我想跟你谈谈为活人做的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水生坟前授秘法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慕容南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在影子部队解散之后,没有回北方,还是留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我不知道,我也很奇怪这点。也许,是玄帅还需要用你跟慕容家进行联络吧。”

慕容南摇了摇头:“这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也想做点什么,来帮你渡过这次的难关,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心里好受点。”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摇了摇头:“我说过,水生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为此而内疚。更没有欠我什么。”

慕容南叹了口气:“这孩子活着的时候想的是取富贵,死的时候,我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能过得好。他现在已经死了,以后补贴他家的事情,由你来做,如果你过得不好,那水生家也就过不好了,对吧。”

刘裕皱了皱眉头:“是的,我答应过以后会照顾他家一辈子,帮他的弟弟买田地,娶媳妇,水生做不到的事,我来帮他完成。”

慕容南微微一笑:“可是如果你在铁匠营里就一直这么沉沦下去了,你还怎么去照顾他家一辈子呢?就靠当个军中铁匠的收入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想我不会永远只是当一个铁匠的。”

慕容南的神色平静,缓缓地说道:“你要是成了谢家的女婿,这些事情自然迎刃而解,不过,现在王姑娘给她爹带走了,你这件事情,也有生变的可能啊。王太守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很要面子,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铁匠的。”

刘裕心中暗暗称奇,这些谢家的家事,他慕容南又是如何知道的,他看着慕容南的脸,沉声道:“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而得知?”

慕容南叹了口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对谢家的了解,比你想象中的要多,王姑娘在找不到你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托我向你传话,毕竟,她跟别人不熟,这广陵城中,也就只有我能帮她忙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暗道这慕容南现在成天呆在谢玄的帅府之中,倒是方便做这事,就是不知王妙音这回临走前留了什么话,他沉声道:“妙音说什么了?”

慕容南正色道:“王姑娘希望我能帮你一把,让你早点离开铁匠营,她说你成天在琢磨着如何打造出精兵坚甲,以你这种坚韧的个性,不给你弄出来,你是不会离开铁匠营的。”

刘裕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妙音真的是对我的个性一清二楚,自己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与她相识不过半年,就给她掌握了,真是个冰雪聪明的佳人啊。他心中这样想,嘴上却是说道:“那你又能怎么帮我?”

慕容南微微一笑:“你不是想要精兵坚甲吗?那甲片给你找到了办法弄出来了,可是这武器,你去没有办法,今天你找刘穆之就是为了此事,但他同样也没有办法,是不是?”

刘裕点了点头:“这些都给你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说的。难道,你有办法?”

慕容南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可要知道,我们慕容氏久居辽东,精通冶铁之道,甲骑俱装都是用上好的铁所制,就因为我们有独到的炼铁之法,从不外传。”

刘裕正色道:“既然是你们的不传之秘,就不用告诉我了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其实,这也不是我们慕容家的独创,当年西朝末年,八王混战,天下大乱,中原的很多人逃难来我们辽东,有才华盖世的文人,也有能工巧匠,而我们的这个冶铁之法,就是受了你们汉人工匠的启之后,才得出的。现在教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慕容南,这并不在我们两国此次的交易范围之内,你已经教了我们北方骑兵的战法,还帮忙组建了影子部队陪练,早就完成任务了,这冶铁之法,是你们部落的不传之术,就这样教给我,有什么理由吗?你家的主公能答应吗?”

慕容南笑着看向了刘裕:“哟,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利益了呢?”

刘裕看着慕容南,平静地说道:“因为至少现在,我们是朋友,慕容南,上次我就说过,就算以后我们反目成仇,战场相见,但起码我们这段时间的友谊,我会永远地记着。既然是朋友,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如果是我在秦国,把大晋的机密出卖给了你们,我回去后肯定要受军法处置的。推已及人,我不能这样做。”

慕容南的鼻子轻轻地抽了抽,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还真得谢谢你了。实话告诉你吧,这在北方并不是不传之秘,除了我们慕容氏之外,别的有不少民族和部落都知道此中秘密,只不过不向你们汉人公开宣传罢了。向你们公开这冶铁之法,也是主公授予我可以便宜行事的权限,让我为了取得谢家的信任时,可以公开,所以,你并不用担心我会受罚。”

刘裕的眉头一皱:“那你应该向玄帅坦白才是,而不是告诉我。”

慕容南突然笑了起来:“告诉你不就是告诉了玄帅了?有什么区别?”

刘裕叹了口气:“说不过你,刚才王夫人还说我口齿伶俐,但在你面前,我就跟个哑巴一样。算了,既然你有这好意,我一再推辞,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了。而且,说老实话,我也确实很想知道这个冶铁铸兵的秘法。”

慕容南笑着点头道:“好,那你可得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就当是说鬼话好了,你记得多少,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的天份和本事。”

说到这里,慕容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而认真,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正色道:“刘裕,你也当了一阵子的铁匠了,在你看来,这打铁冶炼,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淬火自有别别窍

刘裕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掌握好火候!”

慕容南点了点头:“那火候又是什么,如何掌握?”

刘裕笑道:“火候嘛,就是看炉火的颜色,到青色的时候,也正好是能融化出钢汁的时,候,这时候一般就要起锅了,我最近可没少看。”

慕容南继续说道:“那你可知,要让炉火变成这种青色,需要做到什么?要用什么样的材质生火,又如何设炉,鼓风呢?”

刘裕微微一愣,这些事情他倒是一直没怎么关心,在铁匠营这些天来,只是学到了看那青色的火候,给慕容南这么一问,才开始仔细地思索起这些天来炼钢的经历。

他一边想,一边说道:“我们的那些个炉子,都是用粘土所砌,里面还要涂一层特制的胶泥,据说可以防止猛火炸了炉,而上面排出的热气,还要通过一条石制管道通回到炉子里,以使火候更强。至于这鼓风嘛,就是靠手拉风箱了,鼓风之人需要力气出色,又要耐力强,往往得一下子拉上一两个时辰,我曾经鼓过几次,可比打铁要累得多了,所以一般是半个时辰就得轮换。”

慕容南点了点头:“能把热风重复地灌回到炉中,又用这种封闭的高炉,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看来中原的冶铁技术很高。不过,你有没有注意过,扔进炉中的那些燃料,是何物事?”

刘裕的双眼一亮,说道:“不就是木炭吗?”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没好好观察啊,如果只是伐木烧薪得的那些个木炭,是做不到让炉火变成青色的,也炼不出钢汁来。你们放进去烧的,不是木炭,而是石墨,或者说煤!”

刘裕讶道:“石墨?”

慕容南正色道:“是的,这石墨乃是埋葬于地下的一种黑色物事,用它作燃料,烧出来的炉火才可能变成青色,如果只是用木炭,那烧出来的最多只有生铁,炉中火色只会变成赤红,绝不可能变青,炼钢也是无从谈起了。”

“刘裕啊,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留意过,那生铁和熟铁在加入了木炭粉之后,变成钢,然后要多次地再重新炼制这些钢块,去其杂质,其中有不少这种炭粉给渗出之后,会凝结成黑色的,小球状的东西,这个就是石墨,或者说是煤了。”

刘裕一下子想到了炼钢的情况,还真是跟他说的一模一样,点头道:“你说的很对,确实有这种小块的黑色颗粒,这就是石墨?”

慕容南微微一笑:“不错,这就是石墨,用这石墨作燃料,才可炼钢。现在你应该知道,炉火为何会变青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我还是观察得太粗了,连这些都没有留意。多谢你的提醒。难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炉火在青色之外,变出其他的颜色,炼出更厉害的钢铁出来?”

慕容南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这个本事,其实这些东西最早不是铁匠现的,而是那些炼金丹士们所现,他们为了炼丹,需要炉火更热,所以试遍天下万物,最后能持续,稳定地提供这种猛火,以至于炉火变青的,只有石墨了。”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那既然没有过比现在的石墨更好的燃料,又怎么能炼出好钢呢?”

慕容南微微一笑:“其实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说能把这炉火提高到多热,而是说,如何能让极热的钢汁,迅地冷却下来。”

刘裕的神色一变:“冷却?”他的大脑里电光火石一般,一下子想到了初见孔靖的时候,就是有一个家伙为了偷懒,没有去打清晨的山泉水,而是企图用河水充数,结果给孔靖砸断了一根手指的事。

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明白你意思了,孔幢主把这个冷却之物看得很重,为此甚至会重重地处罚那些打水的仆役。看起来,你是要在这个冷却之法上作手脚了?”

慕容南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奥义了,你们汉人,只会想尽办法在水质上作文章,要么是用积雪化的水,要么是早晨的山泉水,要么是清冽的溪水,等等等等,但你们就没有想到过,这世上的万事万物,不止是水才能作冷却之物啊。”

刘裕的双眼一亮:“那还有什么可以冷却?”

慕容南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们胡人可以打造出精兵利甲的原因了,因为我们成天跟牲畜打交道,所以,我们可以明出让这些烧红了的钢铁,或快或慢地冷却的好办法。那就是牛马的尿和油脂!”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用尿和油脂可以控制冷却的度?”

慕容南点了点头:“你可以自己去试一试,从极热变到常温,这就是淬火,一般来说,越冷越冰的水,可以让冷却的度越快,但冷却的时间却不好掌握,毕竟不管怎么说,水毕竟是水,就算是材质有区别,但也不会区别太大,无非是精钢和好钢的区别而已。”

“可是如果控制这淬火的时间,放到马尿之中,可以一刻之后才凝炼成钢,而放到油脂之中,则可以一宿之后才慢慢冷却,这时候你所得到的,就不是普通的钢,而是介乎钢和熟铁之间的一种东西了,在我们草原之上,会把极硬的钢称为镔铁,而这种介于钢与熟铁之间的东西,叫做绕指柔,现在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了吧。”

刘裕哈哈一笑,一把抓住了慕容南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慕容兄,你可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

在抓住慕容南的手的这一瞬间,慕容南如受电击一般,本能地想要抽回这手,却是给刘裕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哪还抽得开半分,刘裕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心里,迅地开始冒汗,而他的表情,也变得极不自然。

刘裕狂喜之下有些过于兴奋,一看到慕容南这样,也反应了过来,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是太高兴了,有些失礼。”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站起身,冷冷地说道:“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你有帮助,我走了,祝你成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百炼宿铁终现世

五天之后,铁匠营。

刘裕满眼都是血丝,双目通红,但是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倦容,现在他的整个脸都被炉火烤得一片漆黑,整个脸上,只剩下了这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那青色的炉膛,以及铁炉之上,那一块通红的刀状钢块。

一边的孔靖早已经赤了大膊,亲自在边上拉着风箱,而毛球的手中则拿着几块黑色的煤球,紧张地看着炉膛之中的火色,手都在微微地抖。

“叭”地一声,炉膛之中的一块煤球炸裂了一下,几点火星迸出,弹到了刘裕的身上,顿时冒起了几缕轻烟,而炉中火色,也由赤转青。

刘裕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吼道:“就是现在,丢石墨球!”

毛球的手中的几个煤球,飞快地扔进了炉膛里,顿时就给熊熊的烈焰所吞没,而炉中火色,顿时变得一片纯青,几乎能把人融化的热浪,扑面而来,简直能把人都点着!

刘裕飞起一脚,把炉膛的铁罩门给踢得合上,一边的孔靖,咬牙瞪眼地使劲鼓风,度比刚才起码加快了两倍,随着他动作的猛然加快,整个铁匠铺里如同火山口一样,人身上的汗刚刚冒出来,就给蒸干了。

刘裕二话不说,踢上炉门之后,就抄起了一把大铁锤,毛球和冯迁二人拿起一把大钳子,紧紧地夹住了炉子上的那块烧红的钢块,但如果仔细看,可以现,这一整块刀形的钢条,居然是分成两部分的,刃口的一层约三四寸厚的,和整个刀身刀背的材质并不一样,就连受热后变红的颜色,也是有所区别。

刘裕抄起大锤,开始不停地砸打起这两块钢,而毛球则把刃口的那面翻转,掀到了铁玷的中央,刘裕的臂上肌肉,随着他的敲击,一下一下地隆起,每砸打几下之后,就会让毛球继续把这块刀状赤钢重新拿回来炉子上加热,隐约之间,可以看到有些黑色的东西,从刃口那里往刀身和刀背上渗透,细如颗粒,而冯迁也会拿着一小袋木炭粉,时不时地跟随着刘裕和孔靖的指令,向着刀背上撒上一点点。

如此这般,反复锤打了七十多遍之后,孔靖停下了手中的风箱,沉声道:“差不多了。”

刘裕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铁锤,上前接过了毛球手中的大钳子,把整块成为刀形的钢铁,把刀背上的那一大片,浸入到一边的一桶油脂之中,只听“滋”地一阵,轻烟腾起,这一桶油脂都开始冒起了气泡,而一股烤肉的焦糊味,充满了整个铁匠铺。

可是刀刃的那一大块,还是留在这一桶油脂之外,尽管背面的一大块正在慢慢地褪去红色,可是留在外面的这一大块,依然是象要融化一样,刘裕的手纹丝不动,保证着刃口这三寸赤红,不入油脂之中,直到一刻钟之后,他才提起了这一块刀钢,只见背面已经变成了青黑之色,不再热,而刃口三寸,仍然是一片赤红,腾着热气。

刘裕直接把刃口那一部分,又伸进了铁炉之中,孔靖再次鼓起猛火,烤了几分钟之后,整块刃口再次红得紫,这回刘裕只稍稍地砸打了几下之后,就把这块刃口,浸到了旁边放的另一桶着臊气的尿桶之中。

“滋”地一声,整个铁匠铺里弥漫起一股中人欲沤的味道,让人仿佛置身于茅坑之中,刘裕的眉头皱了皱,这让他想起了上次刺杀刁家兄弟时钻粪道的经历,那味道是如此地熟悉。而这次为了淬火,还特意取了猪牛羊马驴这五种牲畜的尿液,但愿能靠这个,把刃口练成百炼之钢。

刘裕想着想着,不禁出了神,直到一边的孔靖高声道:“可以了!”他这才反应了过来,把这块刀钢取出了尿桶之中。明显可以看到,刃口呈现古铜之色,隐隐地泛着紫色的光芒,而刀背则呈现青黑之色,正是那熟铁渗入了炭粉后的颜色。

孔靖一个箭步冲到了这把刀前,细细地端详着刀身的颜色与刀上的条纹,不停地点着头:“好,实在是太好了,想不到这鲜卑人的炼刀之法,竟然如此地神奇,用百炼钢为刃,以熟铁为刀背,混合炼制的时候,百炼钢里的炭粉可以渗入刀背之中,使熟铁变硬,又不失韧性!”

刘裕哈哈一笑,拿着大铁钳,夹着这个刀片,对着边上放着的一具精铁札甲,就是用力一挥,只听“嗖”地一声,这件由精钢甲叶所打制的铁甲,在这把刀面前,竟然如同豆腐块一样,应手而成两半,自胸部以下,沉沉地落到了地上。

孔靖睁大了眼睛:“太厉害了,想不到用这五牲之溺淬火,竟然有如此的神兵利器,真真是削铁如泥啊。”而铁匠铺里也暴出一阵欢呼之声,不少忙活了几天几夜的工匠,都兴奋地拥抱在一起,眼泪都流出来了。

刘裕的目光落到了刀背之上:“刚才我这一刀之下,刀背完全没有那种吃力的感觉,这纹理也没有变化,以此观之,此刀在战场之上,可斩这样的铁甲起码二三十付,足够应付整场大战了!”

孔靖长出一口气:“刘裕,你真的是上天赐给北府兵的礼物,此刀是你所制,就由你来命名吧。还有这百炼钢和熟铁混合在一起的炼钢之法,也由你来命名!”

刘裕微微一笑:“炭粉是由百炼钢渗进熟铁的,形同灌注,此炼钢之法就名灌钢法吧。至于这刀?”他沉吟了一下,“百炼钢的刃口置于熟铁刀身之上,形同寄宿,此刀,就叫百炼宿铁刀!”

谢玄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掌声从铁匠铺外传来,而他的身形,在十余名护卫的伴随之下,缓步而入。

众人都脸色一变,全都跪了下来,刘裕行了个军礼之后,单膝跪地,双手托举着这把刀,上献给谢玄,沉声道:“玄帅,卑职幸不辱使命,您要卑职打造的那种削铁如泥的宝刀,就在这里,请您验收!”

第二百二十章 毛家兄弟翻身愿

谢玄接过了这把刀,空中挥了两下,点了点头,他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你小字寄奴,此刀最好避你的讳,依我看,不如就叫百炼宿铁刀吧,此刀是两种不同材质的钢铁所混,形同陌路,亦可叫陌刀!”

他说着,把这把刀重新递回到了刘裕的手上:“刘裕,本帅承认你的功绩,你可以回飞豹营,恢复你幢主之职,七天之后的老虎部队的选拔,祝你好运!”

入夜,刘裕与毛球,冯迁二人相对而坐,满帐的仆役与工匠们都围在他们的身边,人人手里都端着酒碗,营外的空地上生着火堆,烤羊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工匠营中,所有人都是开怀畅饮,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自打从军以来,这应该是这些给各军淘汰到这工匠营的军士们,最痛快的一天。

刘裕微笑着看着这些又唱又跳的人们,来这里的时间虽然只有月余,但他已经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些个纯朴的汉子们了。人和人的感情,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协作,一锤锤的打铁,一次次地拉风,一遍遍的挑水采集之中,慢慢地建立的。

冯迁笑着把手中的这一碗酒一饮而尽:“寄奴哥,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你不跟孔幢主那样去帅府饮宴,留在这里陪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喝酒呢?”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以后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很多,但跟兄弟们,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换了你是我,不应该留在这里吗?”

毛球叹了口气:“寄奴哥说的不错,你跟我们这些终究不是一路人,这回你立了大功可以离开了,不知道我等何时才能走!”

刘裕勾了勾嘴角:“毛兄并非仆役,你是将门世家,按说随时可以转回战斗部队,为何要一直留在此呢?”

毛球的脸色微微一红:“实在是上次当了逃兵,有辱家声,不立下功劳,我是没脸回去的,家叔是将军,他必须要回去禀报败情,但我们这些子侄,只能立功赎罪了,这是我们毛家的规矩。”

刘裕点了点头:“将门世家,果然不同凡响,难怪毛家从开国以来,都是我大晋的柱石。”

毛球苦笑道:“别柱石了,现在国之柱石,是这支北府兵。我来此之后,才知道就算是治军之道,咱们也给人家谢家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其实我留在这里,也是想多学点这强军练兵之法,以后也许用得着。”

说到这里,毛球摇了摇头:“只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铁匠营中的仆役,往往都是弱者或者罪人,没有立下大功,是不能回战斗部队的。若是不能在战斗部队里立功,也无法升迁。说不定,我真的要在这铁匠营中,渡过一生了。”

冯迁眨了眨眼睛:“少爷,实在不行,小的就去找老爷求求情,就说当天我们迷了路,没有跟上老爷!”

毛球的脸色一变,怒道:“一派胡言,毛家只有断头的将军,从没有懦夫孬种,我在战场上逃跑,已经无颜见人,哪还有脸回去呢!就算真的不得升迁,也只有隐性埋名,找个穷乡僻壤过此一生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好了,毛兄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冯兄弟,你要知道,将门子,兵家汉都是有着那股子气,不愿意苟活的,这是军人的荣誉与尊严,比命还重。就象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打出百炼宿铁刀才走?同样是为了这股子气。毛兄的所作所为,在下佩服!”

毛球叹了口气:“不过寄奴确实有才,你来这里才这几天,就做出了这么大的成绩,要是以前有人跟我这么说,我根本不会相信的。只可惜你明天就要走了,以后想跟你讨教炼铁之道,或者是兵法操练,都不可能了!”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还有老虎部队的选拔吗?毛兄若是想去那战斗部队,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

毛球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兴奋之色,继而又变得失望起来,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我是在铁匠营,这里是杂役,没有资格参加战斗部队,更不用说是集全军精锐的老虎部队了。”

刘裕微微一笑:“如果毛兄需要我的帮忙,这点倒是不在话下!”

毛球奇道:“什么,你能帮上我?”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本来玄帅是想让我免试直接加入老虎部队的,但我不愿意走后门,所以要堂堂正正地参加选拔,而你这个情况又是特殊,你是将门虎子,是有真才实学的,不应该在这里屈就,虽然军法无情,但大敌当前,应该可以变通,允许有才能的人参加选拔,我想玄帅是不会拒绝的!”

毛球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笑道:“这又怎么好意思呢?”

刘裕笑着拍了拍毛球的肩膀:“大家是兄弟,就应该互相帮助,对了,毛兄,听说上次你还有其他的几个兄弟,也是兵败后四散逃亡,都在别的辎重部队里当杂役,你也叫上他们,一起参赛吧,我相信毛家子弟,应该是可以通过这个考试的,当然,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到这一步了!”

冯迁乐得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少爷,你听到了吗,可以叫大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他们都参加啊!”

毛球笑道:“那我就代家兄家弟们一起谢谢寄奴哥了,我大哥毛珍在被服营,三弟毛璠和四弟毛璩在当马夫,五弟毛瑾在看守粮仓。加我五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没有问题,不过这个考试好像是只能个人独立完成的,冯兄弟就没法再帮你了。刘将军定的军法极严,没这么好过的,就是我,也不一定能通过,你们可别以为有了参赛资格就能过关了!”

毛球哈哈一笑:“只要有个翻身的机会就行啦,刘兄,我们毛家兄弟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刘裕笑着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赛场见!”

第二百二十一章 飞豹营前见胖子

入夜,四更,刘裕背着自己的行囊,提着那把黑布裹着的厚背开山刀,悄悄地离开了铁匠营,他走的静悄悄,在这个因为狂欢而解除了军纪一夜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喝醉了的汉子们,除了门口的两个哨兵,就连冯迁都已经醉倒了。

一个时辰前,毛球赶去联络他的兄弟们了,而刘裕则在这段时间内收拾好了一切,他不想在明天早晨的时候离开,上次刘穆之说得对,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离别,哪怕是生离。

在门口验过令牌的时候,那两个站岗的小兵还不住地言谢,说今天能饱餐一顿,全亏了刘裕的功劳,但刘裕可以看得出他们眼中的羡慕,毕竟,自己是走出去了,但是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多久,也许两年之后,三年的服役期满,这里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回乡继续务农,甚至连买上十亩薄田的钱都存不下来,同是带着巨大的美好愿望前来从军,这个结果,无疑是让人失望的。

刘裕一路想着这些事,想着有什么办法还能帮到象冯迁这样的其他普通仆役,可是思来想去,却是没有什么头绪,走着走着,却是来到了飞豹营的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寄奴,怎么现在才来?”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去,气就不打一处来,刘穆之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上去对着这胖子的肚子就是轻轻一拳:“你这死胖子,上回给你坑惨了!”

刘穆之哈哈一笑:“坑?你该谢我才是。俗话说得好啊,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而你这个毛脚女婿,不也应该见见未来的丈母娘吗?这一关迟早要过的。”

刘裕叹了口气:“起码你应该提前跟我说声,让我做点准备才是。”

刘穆之摇了摇头:“你刘寄奴是会刻意为某件事做准备的人吗?率性而为,表现出你最真实的一面,做到这点,你自然能过关,我很确定!”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过关?那毕竟是高门世家,顶级门阀的谢家,王家。万一我哪句话说得不得体,说不定就直接给赶走了呢。”

刘穆之笑道:“玄帅也好,王夫人也罢,他们看中的就是你不同于那些循规蹈距的世家子弟这点,看的就是你这种豪放不羁的个性,你不会被金钱权势所引诱,更不会把跟王姑娘的爱情当成交易的砝码,所以,我根本不担心你会通不过这个测试。”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其实玄帅也是看中你这点,才会付了这么大的代价让你从军的,上次我就跟你说过此事,谢家有意拉拢你,所以才会特地安排你跟王姑娘的接近,不然就算你们两情相悦,没有在一起的经历,也不可能走到一起。至于王夫人,她的见识心胸可称谢家中数一数二的,更不可能象普通妇人那样只看中出身。不然的话,她会跟她夫君一样,直接就不见你了。”

刘裕奇道:“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设这个局呢?”

刘穆之笑道:“世上的万事万物,只有历经千辛万苦,得来万万不易,才会珍惜,就好比你这回从军,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好不容易回到了飞豹营,你这回再回来,这感觉会和当初新入军营时一样吗?”

刘裕回头看着一片漆黑的营地,几面营旗还在辕门上飘荡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景物依旧,人事已非,在这军中的这大半年,感觉就象过了十年一样,当日的那个京口刘大,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一个北府军战士刘裕。”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你和王姑娘也是一样,要是谢家这么轻易地就把她给了你,那你尝过鲜以后,说不定激情会退去,毕竟,女人是到手之后越来越不值钱,而男人,则是事业会展一辈子。”

刘裕的神色一变:“我并非喜新厌旧之人,这辈子绝不会负妙音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但谢家并不这么认为,你要知道,他们这些门阀世家,婚姻向来只是政治手段,感情从来都是工具,他们并不是你这样重情之人,所以,对他们来说,象桓温这样达之后就另寻新欢,甚至去跟别的世家联姻,反过头来把他们一脚踢开,这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说到这里,刘穆之叹了口气:“就是谢家,当年还做出过强行让家族中的女儿跟太原王氏的王珣一支离婚,转而跟琅玡王氏联姻的事情,他们自己这样做,当然担心别人也会这么来,所以,在你娶到王姑娘之前,需要给你增加很多变数和难度罢了。”

刘裕叹了口气:“这样活得太累,我并无功名利禄之心,从军只是想建功报国,如果真的有一天能收复失地,我也不想当官,只希望能携妻儿退隐林泉,归于山水之间。”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是后话了,不说这个,对了,今天白天的时候,玄帅就准你回飞豹营了,甚至在中军帅府都设宴相庆,你为什么没过去呢?”

刘裕微微一笑:“那种跟大将们的把酒言欢,别扭地很,再说,快要竞赛了,我也不想落下什么结交刘将军,走后门拉关系的话柄。最后一点,毕竟跟铁匠营的兄弟们在一起这么多天,也有些舍不得,临走之前,想跟他们最后喝一场。”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我来的时候,看到那毛球在四处找他的兄弟,他说你答应帮他们去争取参赛的资格,是这样的吗?”

刘裕点了点头:“毛家是将门,毛球的本事我知道,他不应该呆在铁匠铺中。”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这无心之举,也许会对你今后的一生,造成很重大的影响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此话何意?”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可能你跟毛球呆久了,觉得很平常,认为他最多不过就是个刘敬宣之类的人物,但是寄奴,我必须告诉你,毛家不是刘牢之这种流民帅,他们的父亲和叔父都是国之大将,你觉得以毛穆之将军,毛安之将军的地位,要让他们进入老虎部队,还需要什么考试?还要你去求情?”8)

第二百二十二章 毛家避战求诈败

刘裕给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其实这个疑问在他的心里也存了很久,只不过今天给刘穆之这样当面说出,自己竟然是无言以对,他的眉头一皱,说道:“那他们在军中这样当杂役,甚至不能去求情,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眼一亮:“对了,今天毛球的长随冯迁,还提了这么一句,说叫他去向父亲和叔父求情,让他们开口帮忙,可是毛球却是很愤怒地叫他闭嘴。他说他没脸回毛家,要是不能建功立业,就只能隐姓埋名去穷乡僻壤了!”

刘穆之哈哈一笑:“寄奴啊寄奴,你还是太梗直了一点,听不出他的这话弦外之意啊。其实这话只是说说而已,最重要的,是要玄帅听到,如果他听到了以后不让毛氏兄弟参赛,那就等于玄帅让毛家绝了后啦。”

刘裕双眼一亮:“是啊,还真就是这么个理,毛家是开国将门,世代忠良,这回也不过是一时中了敌军的奸谋才会失败,为什么子侄要受到这样的处罚呢?”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真的相信毛安之这样的宿将,会连秦军的这种突袭都应付不了,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就会全军崩溃?再说这样的崩溃,却没死什么人,绝大多数都是跑回来了,还能重新收容,田洛将军也能从容地收拾部队,退守三阿,要是真的输惨了,会这样吗?”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这回是毛将军故意败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也是我最近去了中军,参与处理了不少文书后,现的一些蛛丝马迹,大晋的历次军事行动,无论是北伐还是在荆湘两淮的征战,都是自己人的牵制胜过了外敌的压力,现在也是荆扬两大藩镇互不统属。上次我们在军议时献策,要玄帅放弃淮北,引敌军到淮南地带加以消灭,我想,要是连我们都能想到的办法,玄帅他们应该早就考虑过了吧。”

刘裕有点明白了:“所以毛将军是诈败?引敌入淮南吗?但他并不是谢家的人,他的部队也不是北府军,这样的惨败,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刘穆之叹了口气:“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毛将军的这四万宿卫兵马,本来是要调往荆州战场的,襄阳被围,桓冲坐拥十万大军,却是不敢救援,反倒是向朝廷求援,要求调毛安之的宿卫兵去救。这些塘报,我也是最近才看到的。若不是彭俱难突袭淮北,只怕毛将军就得率军去襄阳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听说毛家一向是在荆湘一带成军的,当年大权臣庾翼,也就是桓温之前的荆州刺史,一心想要北伐,以毛宝为大将,驻军南阳,准备进取中原,却是被石赵抢先派出冉闵等五将,以十余万大军围攻,毛宝不能支撑,兵败身亡,从此毛家子弟就离开了荆州,调到中央出任宿卫。”

刘穆之正色道:“不错,荆州那里,向北就是南阳盆地,再向北就是洛阳,是北方胡人国家的中心地带,所以北虏在这里的军队也是最强大的,即使以毛宝之善战,都不免兵败身死,这回苻坚是以慕容垂为大将,二十万大军直扑襄阳,一天时间就攻克了外城,却是几个月下来不破内城,是真的攻不破呢,还是想以此为饵,吃掉援军,顺势直取荆州呢?寄奴,你怎么看?”

刘裕叹了口气:“襄阳守将朱序将军虽是名将,但兵不满万,外城一破,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如果秦军真的不畏伤亡地强攻,只怕三天都撑不过去。这么说来,秦国是想围城打援了,也难怪桓冲不敢去救。”

说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所以毛安之宁可去救援淮北,也不愿意去荆州,就是想保存实力。如果他真的能击退彭,那肯定也会给调去荆州前线,于是他就诈败一场,反正后面有北府兵,不至于让秦军这支偏师真的饮马长江。”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终于想明白了。当然,这个诈败也得把戏作足。桓家对这里也不放心,所以才会借着视察,劳军的名义,让桓玄过来,就是想监督一下这里的情况的,毛安之诈败之后,部队溃散,却多半是让玄帅收容了去,这样等于大大地增加了北府兵的实力,我想,这就是他跟玄帅,甚至是谢相公私下达成的协议,不至于坏了国事,又免了去荆州送死的差事,毕竟,对上那号称天下无敌的慕容垂,可不是想诈败就能诈得了的。”

刘裕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军人应该无惧一切,岂能因为敌人太强就这样诈败?失了这种血性骨气,还叫军人吗?宁可站着死,也不能坐着活!”

刘穆之叹了口气:“当年毛宝将军就是站着死了,结果呢?结果就是手里的军权没了,子侄到多年后才慢慢地重新从小军官爬起来,以前镇守的荆州,也成了桓家的地盘。当普通的小兵,小军官是要勇,要热血,要一路砍过去,可是为将为帅,就得思退,思保身之道了。只能说,处的角度和位置不一样啊。”

刘裕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毛家这样做,为了给朝廷,给桓家一个交代,所以只能让子侄都在军中作仆役,以示惩罚,算是交代,但一旦有机会,还是会让他们进入作战部队,建功立业吧。”

刘穆之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玄帅在让毛将军诈败前,肯定早就达成了协议,接下来的反击战,乃至对秦国的决战,一定会给足毛家机会,至于抓不抓得住,就是看他们的本事了。到了那时候,他们一定是真打,我相信,也会打得很好的。”

“寄奴啊,这回你等于帮了毛家一个大忙,以后毛家兄弟会感激你,如果此战毛家能立功,以后必定能成为一方之镇守,这会是你一生的朋友和可借之力,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好好把握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谢家北伐功利论

刘裕微微一笑,自信地摇了摇头:“我做人没这么功利,结交毛球只是因为看他是条汉子,对国家有用罢了,没想这么多。我连谢家的力都不想借,又怎么会贪图那毛家的权势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正色道:“寄奴啊,一个人要上升,要进步,要达,不可能只靠自己的,就象你说没借谢家的力,但如果不是靠了谢家,你又怎么可能摆脱刁家的纠缠呢?又怎么可能在这军中一路展呢?有贵人相助,至少不要抗拒,再说了,我上次就跟你说过,谢家有自己的立场,跟你不是一路人。”

刘裕的神色微微一变:“你又来了,如果你不想我跟谢家有联系,为什么不阻止我跟妙音的事情?”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你们不是一路人,以后终将可能理念起了冲突,但是现在的你,必须要借助谢家的力量。如果不成为他们的女婿,他们是不会把你看成自己人的,也不会在你身上投入家族的力量与人脉。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利用好这段时间,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尤其是要掌握军队,得到军心!”

刘裕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士,或者说以后最多就是军官,撑死了也就是刘牢之这样的一军之主罢了,管个数万军士还可以,离控制朝政差得远,这也不是我想走的路。”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那你觉得毛家在走什么路?”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笑道:“毛家世代将门,象毛球之父毛穆之,还有毛安之这兄弟两都是领兵大将,做到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们也没依附哪个世家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毛家是因为毛宝战死之后,无立足之地,也没有效忠自己的军队,所以才只能回朝掌兵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毛穆之曾经带着毛球这帮子侄,在益州,梁州呆过。甚至差点就成了桓温那样控制一方的大藩镇,只是因为他们抵挡不住秦国的攻击,失了蜀中,才只能回朝廷带兵的。”

刘裕对这事倒是不知道,张大了嘴,讶道:“竟然有这事?”

刘穆之的眼中光芒闪闪:“不错,只不过毛家没本事守住蜀地,所以成不了桓氏的荆州,但是如果以后大晋能在决战中打败秦国,那不仅可以北伐中原,也可以西取巴蜀,这地方,只怕就会是毛家的了。”

刘裕半晌无语,久久,才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大晋的天下,就跟那烙饼热馍一样,给这些世家大族分来分去的,几成私产。”

刘穆之微微一笑:“所以你更是要跟毛家搞好关系,以后如果你在军中步步高升,拥兵数万,那可能也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藩镇,到时候你如果不想入朝为官,也可以割据一方,如果跟毛家,桓家这些藩镇同气连枝,那就有了不看谢家脸色的底气。”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是要我变成桓家那样的藩镇,成为国家的大患?”

刘穆之的神色平静,淡然道:“你不是想要收复失地,恢复汉家江山吗,要想做到这点,非如此不可!”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为什么要这样?谢家同样想要北伐,这点和我的愿意并不冲突。”

刘穆之叹道:“上次就跟你说过,谢家要北伐,并非真心,而是要通过北伐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加强自己的地位,谢家,王家这些世家大族的产业,根基都在南方,北伐对他可有什么好处?”

刘裕正色道:“你这话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苟同。无论是谢相公还是玄帅,他们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心,把大晋的利益放在家族利益之上,就算收复了北方,他们也能在新占领的土地上得到更多的利益。这回谢家可是放了不少家中的僮仆从军,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谢家只需要能控制朝中权力就行了,并不需要通过新占领和征服北方的土地来达到这一点,这回主动散客从军,是因为秦军的威胁,如果不是秦国主动南下,之前那么多年,谢家干什么去了?”

刘裕给这话噎得无话可反驳,心中的信念也开始略有动摇了。

刘穆之看着刘裕,正色道:“这次其实也是一样,就算能打垮秦国,就算玄帅想要北伐,也一定会有别的世家门阀拖他们后腿的,所以寄奴啊,你以后真的想要北伐建功,绝不能指望世家,甚至要做好他们在后面拖后腿的准备。你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下的军队,自己控制的地盘,还有的就是,象毛家这样可以同气连枝,以为援手的藩镇了。”

刘裕摇了摇头:“毛家现在无尺寸之地,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再说了,世家不想北伐,难道这些藩镇就想了?”

刘穆之哈哈一笑:“这就是文武之间的区别了,也是朝中与外藩的区别了。外面的藩镇,不能染指中央的权力,想要入朝执政,唯一的办法就是建功立业,拥有强大的实力,就象桓温那样。他北伐打到长安,打到黄河,才有了回来废立天子,甚至篡权夺位的底气。所以,不管他们的动机如何,北伐之事,是能让藩镇的武人们扩大实力的举动,他们是会真正地响应。”

“就象这次,秦国还没南下呢,荆州的桓冲都主动地趁苻室宗室内乱,而出兵略地,虽然说引来了秦军的大规模报复,但是其利用一切机会攻城掠地,扩大自己的地盘和实力的动机,却是尽显无疑。”

刘裕皱了皱眉头:“我不是很喜欢桓家,那个桓玄总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你知道我这人很喜欢结交朋友,但是对于这个桓玄,却是没有一点想要结交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就是那个鲜卑人慕容南,我也可以跟他结交,但是桓玄,我想我是不会跟他作为朋友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也不希望你跟桓家扯上关系,毕竟,这是个想要当皇帝的家族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会稽王府笙歌曼

刘裕想到桓玄看王妙音时的那个眼神,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桓玄多少对王妙音是有点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点,才会这么讨厌这个世家公子。

刘裕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桓温虽然是大英雄,但毕竟曾经想过篡位,我以后不学他。大晋对我们家有大恩,我就算北伐建功,也要忠于国家的。”

刘穆之笑道:“现在说这个早了点,寄奴啊,其实你现在更应该担心,你自己的参赛资格是不是能具有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玄帅都让我参加选拔了,还有谁能从中作梗?”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肃然道:“我想,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北府兵一帆风顺的,这时候的建康城中,可能已经有阴风渐起了!”

建康城中,会稽王府。

丝竹之声,轻歌曼舞,伴随着十余个绝色舞姬富有韵律的摆动,一口吴侬软语,混合着这些舞姬们身上的脂粉与名贵香料,还有那淡淡的琼林酒香,让人浑身的骨头都能酥软了。

刁逵满脸都堆着笑,坐在一张小榻之后,举起手中的一个酒盏,对着坐在上主位的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贵人,说道:“下官恭祝会稽王心想事成,平步青云!”

这个身着绸缎的人,却是肤色深黑,嘴唇很厚,看起来倒象是有五六分是个南洋的土著人种,此人正是当今大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同胞亲弟,会稽王司马道子。

说起这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倒是颇有番传奇的经历,他们的父亲是晋元帝司马睿的最小儿子,简文帝司马昱。

这司马昱是开国皇帝的幼子,很晚才出生,一生经历了多个侄子,侄孙,侄重孙的皇帝,最后反倒是自己坐到了这皇位之上。他在当臣子的时候与那荆州大军阀桓温就是故交,也因此得以被桓温所扶立,但他的前任,晋废帝是被桓温以无后,阳萎的名义给赶下帝位的,所以,对于老年无子的司马昱来说,同样也面临着这样的危机。

司马昱早年曾有过数个儿子,但全都未成年即夭折,老来当了皇帝之后,反倒是无子,为了生出儿子,他先后寻访各路方士,相士,曾经有相士扈谦,劝他不要在那些身体柔弱的世家小姐中找配偶,于是司马昱就去找了不少生过孩子的健壮妇人,但除了添了两个女儿外,仍然是一子难求。

后来来了个相士许迈,据说有再世观音之称,专门能帮人解决求子问题,他在看过了司马昱所有的姬妾之后,都摇头叹息,但是推卦一算,说是后宫仆妇之中,当有可为司马昱产子之人。

于是所有的后宫仆妇全都列队出宫,任这许迈挑选,直到挑了几个时辰,到了队末的时候,许迈才双眼一亮,指着站在队尾的一个粗手大脚的黑人大妈笑道:“就是此人!”

此女乃是昆仑奴,也就是古代南洋贩卖而来的黑人,其出生地早已不可考,不知是马来人种还是东非的黑人,但是全身上下形如黑炭,善于潜水,所以在奴隶贸易盛行的东晋时代,无论是皇宫还是世家大院,都不缺乏这些昆仑奴。

但昆仑奴入宫当妃子,这么重口味的事情以前还真没有过,也亏了桓温当时的一再相逼,司马昱为了保司马氏的江山,咬咬牙,在吃了几盘麻椒炒羊鞭之后,还是和这个名叫李陵容的昆仑奴同了房,也就这一夜之情,李陵容就怀上了,十月之后,产下一子,即是现在的孝武皇帝司马曜。

司马昱惊喜之下,再接再励,又与李陵容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司马道子。不管怎么说,即使兄弟两个形同黑炭,至少也是正牌的晋朝皇帝,让桓温再想行废立之事的愿望,也彻底落了空,一代枭雄,终于郁郁而终。

司马曜和道子兄弟,都是生存不易,从小就受到了桓家的强大压力,其母李陵容更是尝尽了人间的苦难,所以时刻都教育他们要兄弟齐心,当司马曜亲政以来,第一件事就是提拔了自己的黑人兄弟当了录尚书事,分了谢安的相权,还提拔了谢家的死敌,跟老丈人反目成仇的太原王氏王国宝为尚书仆射。

而谢安也很知趣地退居会稽始宁县东山祖居,眼下的司马道子,看起来是大权在手,天下我有。

司马道子已经喝得有几分醉了,这个黑人青年,并没有什么治国的才能,能坐在相位之上完全是因为他的出身,而对他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是他的头条人生准则,在这个原则之下,他的身边也迅地聚集起了王国宝,刁逵这帮子马屁精,每天就是让他这样夜夜笙歌,全然不顾前线那紧急的战事。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现在的一幕,还会以为现在国家太平,四海无忧呢。

司马道子打了个饱嗝,扫了一眼刁逵,拿起了身边榻上的酒杯,对他晃了晃,算是意思到了:“刁刺史,这回你去广州,可要好好地干,千万别让咱们失望啊,听说那广州港,多的是南洋的奇珍异玩,有很多东西,连孤都没有见过呢。”

刁逵忙不迭地点头道:“王爷放心,小的就是您派到广州的僮仆,有什么好东西,一定第一个孝敬王爷才是。”

而坐在左第一位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听到这话后,脸色一变,把手中的酒盏一放,沉声道:“迫道(刁逵)的字,你喝多了吧。怎么能出此大逆不道之语?!”

刁逵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给自己脸上就是狠狠一耳光:“下官该死,口不择言,有了好东西,当然是要先贡献给圣上,然后才是大王!”

司马道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这个胖子,在这张肥肥的脸上,一个大鼻子显得格外地惹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尚书左仆射的太原王氏之后,谢安的女婿,大贪官王国宝是也!

第二百二十五章 黑人王爷辱桓玄

而这太原王氏的一大特征,就是鼻子特别地大,王国宝这一支,继承了王氏的这一个嫡流传统,王国宝家四兄弟,个个都是大鼻子,在东晋一朝,还针对他们有个特殊的叫法,名叫齁王。

训完了自己新收的小弟刁逵之后,王国宝的脸上也是堆着笑容,指着坐在末尾的一个年轻人,说道:“大王,今天不仅是为刁刺史赴广州上任而办的送行宴,也是新任义兴太守桓玄,在奉了圣命视察完了北府兵营之后,回来向您复命的。”

司马道子一直微闭着的眼睛猛地一睁,看向了坐在末尾的桓玄,这桓玄虽然来京城不是太久,但已经摸清楚了朝中的局势,桓家因为当年被王谢两家为的大世家联手抵制,导致桓温篡位不成,遗憾终生,所以跟王家谢家已是深仇大恨,再无联手可能,而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桓玄迅地决定把宝押在新兴的司马道子身上,今天来这里求见会稽王,正是其投献的表现。

桓玄清了清嗓子,正待站起身行礼,却听到司马道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桓玄?就是那个企图篡位的大奸贼桓温的儿子吗?你说,当年你爹是不是想夺我司马氏的江山?!”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连那些轻歌曼舞的歌姬们也都愣在了原地,不再起舞,王国宝的脸色一变,连忙挥了挥手,这些乐工与歌舞姬们全都逃也似地退了下去,连礼都顾不得行了。

而桓玄的额头上更是汗出如浆,直接跪到了地身,伏身于地,嘴中说道:“大王息怒,家父当年可是忠于大晋朝廷的啊,绝无篡逆之心,我桓家世代忠良,天日可鉴,一定是有小人编排中伤我桓家,还请大王明鉴!!”他嘴里这样说,可是心里却已经开始无数次地问候起司马道子的黑人老母了。

司马道子似是很满意桓玄的这个跪伏于地,惶恐不可终日的表现,哈哈一笑,一边指着磕头不止的桓玄,一边对王国宝笑道:“看到了没有,王仆射,当年不可一世的桓温之子,竟然如此地胆小,其父之风范,可曾剩下半分?!”

王国宝勾了勾嘴角,正色道:“大王,您喝多了,在跟桓太守开玩笑呢。”

司马道子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是真是假,孤也懒得管,桓太守,你起来吧。”

桓玄咬了咬牙,站起了身,当他把脸露出外面的时候,却已经换了一副谦卑的笑容:“我桓家能有今日,全靠了朝廷的恩德,只愿世代为大晋镇守外藩,哪敢有二心呢?”

司马道子点了点头,打了个酒嗝:“好了,今天孤也有些倦了,这些军国之事,还是到朝堂之上再议吧。各位,今天就到此为止,请回吧。”

王国宝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对着席中的其他宾客们作揖道:“各位,暂且回吧,改日咱们再陪大王!”

所有的宾客全都站起了身,恭声道:“恭送大王!”

几个仆役上前,把司马道子躺着的整个红木卧榻抬起,走向了后间,王国宝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只剩下满堂的宾客们还在原地,桓玄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是细心的人却会现,他的手早已经握成了拳头,在微微地抖呢。

一个神仙也似,丰神俊朗的白衣文士走过了桓玄的身边,可不正是那曾经在京口与化名刘林宗的谢玄同时出现过的杨林子?他对着桓玄一作揖:“在下王恭,不知桓太守可否赏脸,移步鄙宅一叙?”

桓玄回过了神,紧握着的拳头一下子松开,微微一笑,长揖及腰:“能得王侍郎的盛情相邀,敢不从命?!”

会稽王府,后院。

司马道子被象一头大肥猪一样地抬进了一处别室之中,开始在身边的几个穿红着绿的美婢身上到处乱摸起来,王国宝紧跟着走了进来,对着几个抬着卧榻的美女努了努嘴,她们纷纷行礼退下,司马道子不甘心地在最后一个美婢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才重新躺回到这具卧榻之上,翘着脚,大笑道:“爽也!”

王国宝摇了摇头:“大王,今天您有些过了。桓玄他毕竟是…………”

司马道子坐起了身,换上了一副冷峻的表情:“他毕竟是桓温这个大奸贼的儿子,俗话说得好,父债子还,先帝就是给他那个死鬼老子所逼,惊惧而终的,孤今天没要了他的命,已经够客气了!”

王国宝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是桓温毕竟已经死了多年,而且今天桓玄主动求见,有归附之意,您这样当众折辱他,只怕他会有反意啊。”

司马道子冷笑道:“当年先帝还没登位之时,跟那桓温也算得故交,可这厮世受国恩,不思报国,却是想把先帝作为傀儡,然后对他行单让之事,哼,先帝宁死不从,竟然给他活活逼死,现在桓家失势,荆州老家又给秦军围攻,这时候想到还有朝廷,想来示好了,孤可没这么傻!”

王国宝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还是大王的见识高明,我倒是忘了桓家自顾不遐的这一碴了。不过,荆州毕竟也是朝廷的地盘,总不能就这么落入秦国之手吧。”

司马道子微微一笑,厚厚的嘴唇翻了翻,拍了拍手:“孙教主,你说呢?”

峨冠博带,道骨仙风的孙泰,手持拂尘,从一边的屏风之后转了出来,微微一笑:“见过大王,见过王仆射。”

王国宝先是一愣,转而心中暗道,奶奶的,怪不得司马道子这个酒鬼突然有了这般见识,原来是孙泰这妖道教的,这妖道一直跟刁逵勾搭,还几次想通过我引见给司马道子,我都给压了下来,就是不想此人跟我争宠,可他怎么还就见到司马道子了呢?

他的心中在暗骂,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容:“哎呀呀,孙教主啊,你何时成了大王的入幕之宾了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入幕之宾孙教主

说起这入幕之宾,倒是有个典故,当年桓温想要篡位之时,谢安和王坦之作为王谢两家的家主,极力反对,最后桓温干脆孤注一掷,带兵进入建康,并在石头城设下大营,企图逼朝中百官和世家就范。

当时简文帝司马昱已经驾崩,桓温需要世家表态,集体上表劝进,自己好从年幼的司马曜手中夺得皇位,为此,他不惜在军营之中设下鸿门宴,要谢安和王坦之二人前往。

在那杀气腾腾的军营当中,王坦之是汗流满面,战战栗栗,几乎要晕倒,而谢安则是从容不迫,有如赴家宴一般,桓温在酒席之上威逼利诱,几乎是明着摊牌逼二人表态,谢安却是从容不迫,软磨硬顶,据理力争,终于顶得桓温无话可说。

桓温言语上无法屈服二人,只能不停地借故离席,到后面的内帐之中,征询躲在一边的军师郗的意见,这郗是桓温的头号智囊,军师,号称髯参军,也是第一流的谋士,桓温的篡位之举,以及征战天下的各种秘策,多出于此人谋划。但即使是他,也无法辩过谢安。

桓温几番出入内帐,谢安早就洞若观火,在桓温最后一次出来时,笑道:“桓太尉(桓温当时官居太尉)还有这入幕之宾啊,何不请出一起饮宴呢?”

从此,这入幕之宾就成了形容暗中谋划见不得人勾当的那种狗头军师的代称,随着郗一起沦为笑柄了。

孙泰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听得出这是骂人话,但仍然笑道:“大王好仙丹,五石散,贫道别无所长,也就这点炼丹之才,也就被大王所征召了。”

司马道子虽然愚钝,但也听出这是骂人话,他并不是很清楚王国宝和孙泰之间为了争宠的明争暗斗,但能听出这两个人在暗中较劲,于是勾了勾嘴角,说道:“王仆射,孙教主是孤请来的贵客,你们应该同心协力,共同辅佐孤才是,何必在孤的面前,争风吃醋呢?”

王国宝微微一笑,行了个礼:“臣知罪。只不过臣以为,孙教主的才能在炼丹制药之上,这军国之事,非其所长。大王还是应该跟合适的人讨论这些军国之事。”

司马道子摆了摆手:“孙教主并非一般的普通方士,他结交的也多是朝中权贵,本人也是极有见地,他说的话,孤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就象刚才对桓玄,孙教主教的法子,就很管用嘛。”

王国宝冷笑道:“孙教主这法子,出了大王一口多年恶气,但也得罪了桓家,这样真的好吗?”

孙泰平静地说道:“难道王仆射还想让桓家就这样世代占据着荆州,一代代地威胁朝廷,威胁圣上,威胁大王吗?”

王国宝的脸色一变,沉声道:“朝中的人事,军政大事,你一个道人岂可干预?还不快快退下!”

司马道子勾了勾嘴角,叹了口气,对孙泰说道:“孙教主,你先退下吧,孤有些话要跟王仆射说。”

孙泰平静地行了个礼,转身而退,密室之中,只剩下了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二人。

王国宝心中窃喜,正待开口,却只听到司马道子厉声吼道:“王国宝,你以为你是谁,孤想用谁,想见谁,想听谁的话,还轮得到你指手划脚?!”

王国宝猛地一个机灵,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黑人虽然贪酒好色,但毕竟是王爷之身,不是自己这个臣子所能一手操纵的,今天的事情,只怕是犯了他的忌讳,让他在孙泰面前丢了脸,不好好地赔罪,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他连忙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臣知罪,臣誓死效忠王爷,万万不敢有半点异心啊。”

司马道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光芒闪闪:“哼,你别以为孤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极力地拦着孙泰见孤,不就是想把孤控制在你一个人的手里吗?你这心思,跟那桓温又有何区别?“

王国宝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泪水,肥嘟嘟的脸上,涕泪成行:“大王啊,臣可真的是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啊。那天师道跟桓家一样,也是野心勃勃,图谋不轨,几年前就在京口作乱,所以其真正的心思,臣真的不敢确定,这才不敢贸然地引见给大王,可不是臣要争什么宠啊。”

司马道子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孤也对这孙泰有所防范,但是你们跟了孤这么久,却没一个人能提出借这次的机会,把桓家从荆州赶走的建议,只有孙泰这样提了,是你们没这能力,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王国宝咬了咬牙,作出一副义愤填膺,一脸忠义的模样:“孙泰这根本不是什么好计,是在拆我们大晋的台啊,荆州虽是桓家经营多年的老巢,但也是抵抗秦军入侵的前线,如果荆州有变,秦军一定会长驱直入,直取江陵,到那时再顺江而下,这建康可就麻烦了,因为,历代要攻取建康,从北边来都很困难,因为有大江天险,但要是从荆州那里顺江而下,就容易得多。当年西朝灭东吴,不就是这样吗?”

司马道子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难道,离了桓家,就没人守得了荆州?不至于吧。难道我大晋就没忠臣良将了吗?”

王国宝微微一笑:“大王啊,桓家当然是要赶走的,就象咱们前一阵赶走谢安一样,但是这饭得一口口吃,咱们赶走谢安的同时,还要给谢玄那个五州都督之职加以安抚,桓家在荆州的根基太深,要想动他们,只有慢慢来,先离间其部下,不肯从命的就调往他处,最后把荆州的文武官员换成我们的人,这时候再想赶走姓桓的,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吗?不过,现在大敌当前,抗秦为重,您既然可以暂时起用谢玄,搞什么北府兵,就不能再忍桓家几年吗?”

司马道子听得连连点头:“还是你说得有理,现在想想,孙泰确实没安什么好心,哼,他跟孤说,可以由他出面召集天道道众,来守卫荆州,幸亏没听他的。你去,想办法把桓玄再叫回来,就说孤喝多了,改日召见。”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王恭桓玄荷塘会

真王国宝这一下子给雷得外焦里嫩的,暗道这死黑鬼真的当桓玄是条狗么,给这么羞辱了还会屁颠颠地回来?看来离了孙泰的指点,他的智力还真的不如三岁小孩子。

不过王国宝又转念一想,我辛苦扶他不就是因为他没用吗?要这人真的聪明伶俐,还轮得到我来辅佐?不管怎么说,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指望他了,先把这家伙哄好再说。

想到这里,王国宝换了一副笑脸:“好的,我这就去办。只不过桓玄可能过几天就会去义兴上任了,未必有时间再过来,我尽量安排吧。”

司马道子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哎,今天喝了不少酒,孤有些醉了,你们先退下吧,别的事情,等孤醒了再说。”

他说着,往榻上一躺,也不看王国宝一眼,就翻向了内侧,很快,响亮的鼾声就在整个内室回荡起来了。

建康城,百官坊,王蕴府。

王蕴,字叔仁,太原王氏之后,其父乃是东晋名士王濛,而现任皇帝司马曜的皇后王法慧,正是其女儿,只不过现在出任会稽内史的他,并不在这府弟之中,而刚才与桓玄在会稽王府上相逢的,正是他的嫡子,也是曾和谢玄化名游历京口,以杨林子的化名出现过,小字阿宁的王恭。

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之中,秋风徐徐,塘中一片荷塘月色,蛙鸣之声此起彼伏,而在凉亭之中则坐着两个人,桓玄和王恭还是刚才的一副装扮,相对而坐,二人的面前摆着几盘果脯,两碗煎茶,淡淡的带着苦丁香和胡椒味道的茶香,混合着荷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王恭轻轻地端起了茶汤,抿了一口:“桓公子,这可是最近在江南一带开始流行的茶饮,可以提神醒脑,了无倦意,据我所知,荆湘一带,还没有流行这东西,要不您多尝尝吧。”

桓玄长叹一声,也不去喝茶,站起了身,看着那荷塘,悠悠地说道:“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受人如此羞辱,让我还有何面目回荆州?”

王恭的脸色一变,摇了摇头:“会稽王不过是酒后失言罢了,桓公子不必如此介怀,我想,他醒酒之后,应该会向你赔礼的。”

桓玄摇了摇头,坐回了王恭的对面,双目炯炯,直视王恭:“王秘书(王恭现在官居秘书丞),你贵为国舅,为何也要出席会稽王的这场宴会呢?恕我直言,席间之人,多为趋炎附势的小人,与你这位大名士,可并非一路人啊。”

王恭的嘴角勾了勾,笑道:“这场宴会的召集人乃是王仆射,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但是与他的四弟王忱却是自幼相识的同窗好友,所以今天也不得不去。不过你说得不错,这种宴会之上,让人气闷,我也早就不想呆了。”

桓玄点了点头,看着王恭,说道:“以前谢家执政的时候,朝政还算清明,也能人尽所用,可现在会稽王掌权,王国宝主事,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弄得燕雀乌鹊,巢堂坛矣,只怕现在外敌压境,朝中却是这般人,会出大乱子啊。”

王恭叹了口气:“是啊,之前我去了一趟京口,曾经亲眼见到那刁逵是如何地胡作非为,本来回来就想弹劾他的,最后还是给谢幼度所劝止,说现在是大敌当前,团结为重。哼,这等贪鄙之人,却能靠着攀附权贵,拿到一个大州刺史,若是这样下去,只怕秦军不来,我大晋内部先乱了!”

桓玄听到王恭去过京口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恢复了平常,他淡然喝了一口茶,那股子胡椒的辣味与苦味混合的感觉,让他的眉头轻皱,放下了茶碗之后,他不经意地说道:“哦,王秘书还跟谢镇军同游过京口?那可曾见过京口的什么英雄人物?”

王恭微微一笑:“当年令尊和令叔都曾经出镇过京口,令尊更是留下了京口酒可饮,兵可用的名句,这回亲眼见识到了京口的英雄人物,诚不虚言也。”

桓玄笑道:“那王兄说的英雄人物,又是谁呢?”

王恭正色道:“京口三届武魁,号称拳横腿霸,京口刘大的刘裕,就是我所说的英雄人物,这回他在京口狠狠地教训了刁逵兄弟,听说刁逵最后离开京口,转封广州,也是因为他的原因呢。一个平民,居然可以扳倒一州刺史,我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信呢。”

说到这里,王恭的嘴角勾了勾:“听说这刘裕投了北府兵,在谢幼度的麾下,桓公子这回从广陵的北府军营过来,应该见过刘裕吧。”

桓玄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举起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这茶真的不错,一开始喝的时候略感苦涩,但入喉之后,却只觉得口齿生津,满颊余香,如饮醇酒,回味无穷啊。也不知道,这是如何煎制的呢。”

王恭笑道:“桓公子若要见识这煎茶之法,又有何难?这荷塘月色也赏得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去茶室一叙,在下也正好可以与您切磋一下这煎茶之道。”

桓玄笑着站起身行了个揖:“敢不从命?!”

一个时辰后,王蕴府的一处茶室之内,桓玄跟王恭相对而坐,交谈甚欢。

天气转凉,已入初冬,而这会儿两人也都在绸缎衣服外加上了两件貂皮袄子,加上这密室内正煮着的一个盛水釜下面烧着的炭火,更是让两人的额头已经微微地沁出了些汗水。

桓玄一边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看着王恭正在手里折腾的一块黑糊糊,象面饼一样的玩意儿,笑道:“王秘书,这个就是你跟我说过的茶叶吗?”

王恭笑了起来:“这个可是这些年来才开始在我们江左地区流行起来的新玩意,名叫茶叶。”

桓玄看着王恭手中的那块茶饼,看着感觉象是一大块面饼,不是那种传说中江南碧螺春,龙井那种叶子状,便问道:“这个茶是从北方西域流传过来的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密室之中煎茶道

,王恭抬起头,摇了摇脑袋:“不是,这个是我们江左那里的,这茶叶最早在西汉时期就有记载了,不过当时是当成药来喝,后来人们才现这东西很管用,可以提神醒脑,益智袪困,对肺病痰多的人也有好处。”

“魏晋时期,名士风流,门阀制度业已形成,不仅帝王、贵族聚敛成风,一般官吏乃至士人皆以夸豪斗富为荣,多效膏梁厚味。在此情况下,一些有识之士提出“养廉”的问题。于是,出现了6纳等人以茶代酒之举。更能出这些名士志向高洁,与众不同的品味,这饮茶之道,可就在南方流行了起来。”

桓玄对这个倒是没听说过,他只知道在北方,除了酒以外,最流行的就是各种奶制品了,自五胡乱华以来,北方的胡汉杂居已经百年,胡风强烈,乳制品盛行,即使是寻常人家,喝些酸奶,吃些乳酪也是非常正常的,反而是这茶叶却是极为少见,这样一听,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王恭终于现有一个桓玄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心中窃喜,索性多了几句嘴:“这江东的茶道还跟我们的清谈,玄学有关系,玄学是魏晋时期一种哲学思潮,主要是以老庄思想糅合儒家经义。”

“玄学家大都是所谓名士,重视门第、容貌、仪止,爱好虚无玄远的清淡。我大晋开国以来,江南的富庶使士人得到暂时的满足,终日流连于青山秀水之间,清淡之风继续展,以致出现许多清淡家。”

“最初的清谈家里多酒徒,后来,清谈之风渐渐展到一般文人,这些人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而煮上一釜茶,坐而论道,就是最有这种名士风范的举动。”

“以前的名士,只需要痛饮酒,熟读离骚,就可以当,但现在,江东最流行的,就是这种煎茶论道了。对了,听说荆州江陵城不是有一个极乐山庄,经常有这些江东的公子哥儿们去吗,怎么没见过这东西?”

桓玄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来我那里的有什么名士?都是帮色中饿鬼,一边喝酒一边服五石散,然后戴上面具脱得光光地,就在那些楼里跟歌姬舞女到处野——合,我看的都想吐,就这帮东西也能人模狗样的清茶论道?王秘书,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王恭皱了皱眉头:“怎么会这样?江左的名士我也接触过一些,象殷仲堪、郗恢等,都是非常优秀的文人,他们应该从不去你那里的吧。”

桓玄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笑道:“还真是对这几个人没印象,大概真正的名士也不会来我们荆州的那个销金窟吧。”

两人说着说着,王恭把茶饼掰下了一小块,放到了手边的一个平底小铜器里,而这个小铜器只有手掌大,向外伸出一个长柄,有点象一个后世里的平底锅的样子,王恭拿过一个火盆,把这面平底小铜锅在火上烤着,不时地动一动手,让整个锅底都被均匀加热,而锅中的茶饼也开始在热力的作用下渐渐地碎裂,干燥,变成有点粉状的的东西。

桓玄第一次见到这种所谓的茶道,睁大了眼睛仔细看,只见王恭拿过一个纸袋子,把烤成粉状的茶末倒进了袋中,放在一边阴凉着。

然后王恭又拿过一只打磨得很精细的小石磨子,有点象药铺里那种捣药的药杵臼,把茶末又倒进了小石磨子里,用一杆玉制的小茶杵开始捣鼓起来。

桓玄看得一愣一愣的,开始那段烤茶末他看起来更象是以前自己吸五石散时那样,而现在这样捣鼓,则更象是看到在药铺里的药缶里捣草药啥的。

王恭捣鼓了一阵,拿过一只铜碗,上面盖了一层细细的纱布,显然是用来过滤用的,然后把那小石磨子里的茶粉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这回桓玄的鼻子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他闭上了眼睛,很享受这种味道。

再睁开眼时,只见那在火上的茶釜里的水已经开始有些响声了,桓玄仔细地看了看这个茶釜,只见这个釜由紫铜制成,颜色厚重大气,大小适中,如一个小药缸差不多大。

釜中的水面开始有一些鱼尾状的细纹,就象平静的河面被轻风拂过那样。王恭这时候正好滤过了一遍茶粉,拿过另一个碗,向里面撒一些白色的粉末,边撒边道:“桓公子,你看仔细了,这可是叫初沸,这时候要往水里加盐。”

桓玄奇道:“为啥要往茶汤里放盐?”

王恭笑了笑:“我也不是太清楚,这叫煎茶道,反正教我茶道的那些人都这么用,我也是学了几次后跟着试试的。”

说话间,王恭拿过一只空盆,又拿起茶釜内的木勺,把釜边上的一些浮在表面,类似黑云母状的东西舀出来洒在一边的地上,这时候釜中的水声音变得更大,象涌泉似地开始连续不断地向上冒泡。

王恭连忙舀出了几勺水,盛到一边的铜盆里,笑道:“刚才那叫初沸,现在叫二沸了。”

王恭一边说着,一边用木勺不断地挑动着锅里的汤水,然后拿起刚才盛茶粉的小碗,向釜中心洒起茶粉来,而釜中的水也随着下面的不断加热,而沸得越来越厉害,很快,就变得腾波滚浪一般,沸腾起来。

王恭微微一笑,把刚才倒回铜盆的那勺水给加了回去,温水加入沸水,顿时就让几乎烧开的茶汤又暂时平静了下来,而王恭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这就是三沸了。”

桓玄心中暗暗嘀咕:吃个茶有这么麻烦吗,但他现在却表现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样,连连点头,心中也是对这茶的味道有了一些期待。

王恭端起茶釜两边垫着厚厚白布的护手,把茶釜端离了火盆,然后拿出两个精致的青瓷茶碗,往里面倒起茶来,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就放到了桓玄的面前。

第二百二十九章 桓玄开口求救兵

的桓玄端起茶碗,只见这茶汤色泽碧绿,倒是和江南的藕粉很象,茶汤的水面上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就象是溶咖啡的漂浮那样,应该就是刚才没有融掉的茶粉末子。

闻起来也是一股子幽香入鼻,桓玄轻轻地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呷了一口,只觉入口一股咸咸的,涩涩的茶味,就象是在龙井茶里加了盐一样,居然还有一股子胡椒粉的味道。

桓玄放下了茶碗,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放了胡椒粉。”

王恭微微一笑:“茶味偏苦,虽然后劲生津转甘,但是在入口的那一瞬间,却是让很多人无法接受,这胡椒味道偏辛,那种辣味会让人一时间不再感受到那苦味,所以现在流行的煎茶之法,这胡椒是必备之物。”

桓玄笑着把手中的这一碗茶汤一饮而尽,放了下来:“果然这里面有很多门道,确实是一种能显示出名士气度的饮料,我看,不久之后,这茶道会跟麈尾一样,成为清谈论玄时必备的工具了。”

桓玄所说的麈尾,则是一种由鹿群中的头鹿,也是格外庞大和强壮的鹿王的尾巴所制的一种特大号拂尘,清谈论玄之时,双方各执麈尾,论到起兴之处,则奋力掷这麈尾,以增加其论玄的气势,一如后世说相声的时候,讲到高——潮之处则要以响木拍案一样。

王恭笑着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这煎茶之道如此费时,只怕煎一锅茶的时候,也够他们辩上几个来回了,还是不如麈尾实用啊。”

桓玄点了点头,看着王恭,正色道:“王秘书,月色也赏了,茶也喝了,这密室之中,也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也可以直说了吧。”

王恭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褪去,把手中的这一碗茶汤一饮而尽,放到了面前,看着桓玄,正色道:“桓公子果然是爽快人,今天王某在家中延请你,一来是想跟你结交,二来也是想跟你讨论一下朝中的局势。”

桓玄勾了勾嘴角:“朝中的局势,在外面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会稽王并非国之栋梁,这倒不是因为他今天轻慢了我,我怀恨在心要说他坏话,而是他实在并没有治国理政之才。”

王恭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桓公子今天又为何自降身份,去主动赴宴呢?其实这是我一个不解之疑,你们桓家向来只图割据荆湘,并不结交朝士,这回你又何必去攀附那会稽王呢?”

桓玄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如果是在平时,我们桓家岂至于此?但现在秦军南下,襄阳危急,只靠我桓家一州之力,怕是难以抵挡。更糟糕的是,有人企图把这次秦军南下,要说成是我们桓家出兵收复失地所招致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桓玄的神色变得有些激动,猛地一甩袖子:“难道我们桓家出兵北伐,趁着秦国内乱收复南阳失地,也不可以吗?某些朝中掌权之人自己不北伐,还不允许别人北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王恭知道桓玄是在暗骂谢安这个宰相,但是知道自己跟谢玄的关系好,也不敢象说司马道子那样直接指名道姓,只能这样拐着弯用隐语,他微微一笑,说道:“桓公子,息怒,不管怎么说,你们的扩地之举给了秦军南下的口实,但现在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齐心协力,共渡此难关才是。你所说的那位大人,不也是组建了北府兵,在江淮一带作战,策应荆州的战事了嘛。”

桓玄叹了口气:“这回我上任义兴太守,其实是想借机来一趟朝廷,争取更大的支持的,虽说荆州被我桓家经营已经几十年,但也是大晋的国土啊,现在荆州有难,我们是希望朝廷能出大军救援,不然,要是让秦国看到我们内部失和,各行其事,只会增派大军,到时候,别说襄阳,就是江陵只怕也难保了。”

王恭不动声色,看着桓玄,久久没有开口,桓玄叹了口气:“难道王秘书也认为,朝廷这样做是对的?我们桓家就应该这样独自面对强秦?”

王恭笑着摆了摆手:“好了,桓公子,咱们也不用这样打哑谜了,实话说吧,你这次来,是希望北府兵能加入到荆州战场,帮你们共击秦军?”

桓玄微微一笑:“我从北府兵那里回来的,亲眼见过他们的战斗力,不客气地说,这支部队是任何人都梦想拥有的,谢家能用两淮流民组建起这样的部队,是国家的福气,如果这支大军能加入襄阳战场,即使是慕容垂,也是会抖的!”

王恭叹了口气:“秦国不止是在攻打襄阳,在淮北一带也有大军压境,围攻三阿,北府兵刚刚组建,还没有训练整合完成,就是淮北战局,都没有加入。前一阵刚刚吓退了彭俱难,救出了三阿的田洛,但也放弃了彭城,他们现在应该是没有力量去救援荆州的。”

桓玄冷笑道:“王秘书,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毛安之的大军是如何崩溃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大敌大前,还要玩这种心计,只会坏了国事。要是连谢家都防着我们桓家胜过防秦军,大晋还会有希望吗?”

王恭摇了摇头:“桓公子,慎言啊,这几万大军的战败,谁也意想不到的。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不能张口就来啊。”

桓玄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求北府兵能加入荆州战场,只希望朝廷能派出京师的宿卫兵马,或者是能让靠荆州的江州和豫州部队,前来支援,让我们感觉到,不是孤军奋战就行。”

王恭微微一笑:“其实我倒是以为,救援荆州,未必需要派兵去荆州,如果北府兵能在两淮战场上大败秦军,那襄阳之围自解。”

桓玄勾了勾嘴角:“只怕来不及了,听说苻坚给那苻丕赐剑,限他十天之内攻下襄阳,不然就以此剑自裁。若无生力军加入,朱太守怕是挡不了多久了!”

第二百三十章 襄阳沦陷天王喜

王恭的脸色一变:“当真如此紧急了?”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茶室外传来一阵紧急的脚步声,王恭的眉头一皱:“没看到我正与贵客议事吗?还不退下?”

一个仆役在门口跪下,低声道:“刚刚接到的塘报,襄阳失守,陛下召少主公入宫急议!”

桓玄手中刚刚端起的茶碗“叭”地一声落到了地上,茶汤四溅,把他那一身上好的绸缎衣服染得一片狼藉,他却浑然未觉,喃喃道:“看来,我该回荆州了。”

长安,两仪殿。

苻坚的心情很好,自从王猛死后,还很少见他这样开怀大笑过,整个宫殿,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只是这个大笑,现在除了几个侍卫和宫奴外,只有坐在他对面的苻融能听见。自王猛死后,苻融就继承了他老师的位置,成了苻坚专门用来商量国事的第一人选了。

苻坚的手里拿着一份塘报,笑道:“好,实在是太好了,慕容垂果然厉害,这襄阳内城还是给他攻破了。自始至终,桓冲的十万大军都不敢来救,阿融(苻融是苻坚的幼弟,私下不称官名,直接这样以家中称呼)啊,你现在还反对我派慕容垂去攻打襄阳吗?”

苻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王兄,臣弟怕的就是这个。襄阳不过一个边关城池而已,晋国也未出全力,而我们这回以鲜卑兵为先锋攻下,胜不足喜,臣弟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千万别忘了丞相的遗言,绝不可以跟晋国全面开战啊!”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事情会改变的,当时景略说不能跟晋国全面开战,是说晋国君臣团结,上下一心,我们无机可乘,但从这回的战事来看,晋国没有他说的这么强大。他们的内部,已经出现问题了。”

苻融的心猛地一沉,正色道:“王兄,您这么想就危险了,桓冲这回按兵不动,只不过是畏惧我军之强,他除了失了个襄阳外,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还有可能是他想诱我军深入水网密布的江陵一带,打防守反击,并不能说内部出问题。”

苻坚叹了口气:“阿融,不要固执了,荆州面临大战,江东那里的朝廷竟然不派一兵一卒援救,这正常吗?如果我们的洛阳受到攻击,那我们这里长安,河北的邺城,会不出兵相救?”

苻融摇了摇头:“那是因为荆州本就是桓家的藩镇,他们也不会要求朝廷派兵过去的,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再说,我们这回在淮北也在进攻,晋国没有全国总动员,以他们常备的军力,也无法援救荆州。”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第二件让孤高兴的事情了,不仅这回拿下了襄阳,还拿下了整个淮北,毛安之的四万大军不战而溃,彭城也落到了我们手中,原来孤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一是荆扬两个战区,晋国能互相支援,二是扬州兵也有很强的战斗力,但现在看来,扬州那里的晋军,远不如荆州的桓家兵马,几乎是一触即溃。就连谢玄新练的那支军队,都不敢出战,有何可担心的?”

苻融勾了勾嘴角:“听说这北府兵是两淮一带的流民帅所带的手下所组建的,这些人战斗力很强,绝非平凡之辈。谢玄一直按兵不动,这点才是让人警惕的,王兄万万不可大意啊。”

苻坚不屑地摆了摆手:“要是北府兵有这么强,为什么不出动?再说那个守三阿的田洛不也是北府兵吗,不也是给我们围着,几乎送命?最后还要靠谢玄虚张声势才救他出围。这些流民帅,不过是两淮一带的坞堡主,山贼土匪罢了,跟我们放在南边的那些个丁零人没什么区别,不要把他们想得有多厉害。真要是厉害的话,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敢出动?”

苻融摇了摇头:“臣弟不知道,但是晋国开国以来,这些流民帅都很能打,从祖逖到苏峻,再到王敦等人,不都是靠这些流民成事的吗?”

苻坚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西晋末的八王之乱,中原经历了多年的战乱,活下来的普通人都很能打,这些流民被人组织,集体南下,那确实是精兵强将。”

“可是现在呢?自从冉魏灭亡之后,北方基本上平定,多年未遇大的战事,民众也开始安居乐业了,哪用得着天天要靠战斗才能生存?所以那些所谓的两淮流民帅,不过都是些二三十年前的残兵败将而已,而他们手下的人,也不是当年那些军士,而是他们的子侄,甚至是孙子辈,这些人平时务农,荒时入山为匪,打着前人的流民帅的名号骗人而已,哪能当得了我大秦铁骑的正面一击呢?!”

苻融急得满头大汗:“王兄,万万不可轻敌啊。晋国现在没有总动员,真的要是我们大军压境,一定会在国内三五抽丁的,我们到时候要深入南方的水网地区作战,水土不服,疫病流行,会吃大亏!”

苻坚的眉头一皱:“你这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不过,这回我让彭和俱难率兖州兵马南下,就是要他们到两淮一带作战,现在淮北已入我手,而二将所部,也没有遭遇什么太大的疫情,接下来我让他们继续向南,如果在淮南一带,他们也能适应,那就没有问题了,到时候可以以他们的兖州兵马为先锋,我们再起大兵继之,等到我们饮马长江的时候,晋国想要全国总动员,也来不及啦。”

说到这里,苻坚笑了起来:“再说了,晋国现在内部纷争,司马曜想着收回皇权,让他弟弟司马道子为相,以分谢安的相权,而谢安则是隐居自保。这司马道子主政之后,不去救援荆州,听说身边围了一堆奸臣和马屁精,以那王国宝为,每天就是置酒高歌,醉生梦死,这跟吴国灭亡前孙氏君臣的所为有何区别?上天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去把握,会留千古遗憾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神色变得坚毅起来:“孤意已决,拜那俘虏的襄阳守将朱序为度支尚书,攻襄阳部队就地休整,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彭俱难所部继续进军淮南,目标,寿春!”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军帐之中兵棋会

广陵城,北府兵大营,飞豹军帐。

刘裕坐在空无一人的营帐之内,面色沉静,自从上次的演武失败之后,飞豹营就给拆分了,象檀凭之等精兵锐卒多半去了别的部队,而留守的军士不到一半,还在前一阵的彭城撤退行动中出动,这会儿正驻扎在寿春一带,防止秦军南下,这广陵城外的北府军大营,飞豹军的营地里,只有百十名老弱残兵留守,而刘裕当前呆着的这个军帐,更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这阵子以来,刘裕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和寂寞,以前不管何时,他的身边总少不了兄弟和热闹,那汉子们身上的酒味与汗味,那熟悉的呼噜声,刺鼻的脚丫子的臭气,不知何时,早已经成了刘裕生命中挥之不去的一部分,以至于乍然没了这些,让他感觉灵魂都缺了一部分。

可是刘裕仍然每天一个人出操,训练,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在清晨的时候吹号叫他,但他早已经准点而醒,一举一动,都如在部队时那样井井有条,甚至是刻板,卯时起床,一刻吃饭,三刻越野跑步,辰时四刻回来,开始列队出操,午时二刻吃饭,四刻小憩,午时七刻继续训练,练骑马与砍杀,直到日落。接下来就是晚饭,初更开始读兵书,沙盘上演练幢和军为单位的攻防,直到三更入睡。

今天的刘裕,对面却是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刘穆之与他隔着一个沙盘,如同下棋一样,把沙盘之上的那些个标志着步兵与骑兵的木偶,棋子,一个个地推进,碰撞,最后或是拿掉,或是留存,谁也没有想到,这樗蒲之物,居然可以用来进行兵棋推演。

刘裕哈哈一笑,手中的一个步卒状的小人,向前走了三步,踢掉了刘穆之面前的一只木马,顺手拔掉了木马之后小山包上的一面小旗,刘穆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认熟读兵书,但怎么就是胜不了你呢?”

刘裕微微一笑:“兵书上说的只是泛泛之论,是不是实用,还要到战场上实验,再说了,你成天忙的是兵马钱粮这些事,不象我,每天除了出操训练,就是在这里兵棋推演,要说花在兵事上的时间,你可远不如我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看起来这辈子起码是军学之道上,我是不如你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秦军没有这么好打败的,毕竟,战场上不是兵棋推演,你的老虎部队也不可能真的能一军破敌!“

刘裕勾了勾嘴角:“要是在平原上,面对敌军的铁骑冲杀,或者有些吃力,但如果引敌军南下进入淮南水网地带,我军可以用舟师运兵,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就象彭城之战一样,他们只会退营避战,根本不敢主动进击!”

刘穆之不服气地说道:“任何招式都不可能多次使用,秦军上次给吓退一次,这回就算你突然出现,只怕他们也会转而应战,而不是后退!”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要的就是他们应战,到时候寿春坚城在后,我军的轻兵锐士阵列于前,两面作战,本就是兵家大忌,秦军纵有八万,我又有何惧?以五千精兵打垮八万秦军,想必苻坚也会震动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但愿能如你所愿,我也希望这次你能打得出色。不过,襄阳沦陷之后,秦军的西路部队却停止了进攻,既不继续南下打桓冲的江陵,又不东进支援彭和俱难,你怎么看?”

刘裕笑道:“因为北府兵还没有真正出动,苻坚还需要试出北府兵的真正实力,所以,他一定会让彭和俱难所部继续南下的,明天就是老虎部队的选拔了,这支部队一旦建立,就会作为全军的先锋和尖刀,向上逆袭彭,这是北府军的战,也是我们名扬天下,建功立业的开始,我们会让秦虏看到,晋国精锐,天下无敌!”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在正面,而是背后,听说桓玄到京城去求朝廷的兵马援救荆州,结果给那会稽王当众羞辱,气得他直接辞官而去,回了荆州。而朱序被俘之后,苻坚杀了他部下献城投降的那个都护李伯宗,却给朱序尚书的高官。我看,苻坚是想要收买人心,大举南下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微微一笑:“不仅如此,听说他还在秦国扬言,要设侍中之职留给圣上,设尚书右仆射留给谢相公。连给他们的官邸都开始修建了。看来苻坚也已经冲昏了头脑,想要一口吞掉我大晋啦。”

刘裕冷笑道:“我死也不会当胡人的子民,让他放马过来好了,这些天,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败他的。”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勾了勾,看着帐外的月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抖了抖:“怎么,想王姑娘了?”

刘裕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黯淡起来:“我终归不是霍去病,做不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有几个月没见妙音了,这些天总是梦到她,我想见她。”

刘穆之哈哈一笑:“如果真让你这时候见了,你还能去打仗吗?寄奴啊,切忌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刘裕咬了咬牙:“搞得你好像不想你老婆似的,死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就会给老婆写封信!”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是有家室的人,跟你可不一样,再说,我可不用在一线冲杀。不过寄奴,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多想女人,战场上心思太多,会分心的,死生,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有活着,才能迎娶高门贵女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你说得对,只有活着,才会有未来。放心吧,胖子,我不会分心的,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去参加老虎部队的选拔呢,先过了这关再说!”

刘穆之笑着长身而起,收起了面前的兵棋,转身就向帐外走去:“祝你好运!”

第二百三十二章 老虎部队选拔赛

太元七年,二月十三。

雪花纷飞,广陵城外的校场,一片银装素裹,而一千余名站在擂台之下,全副武装的军士,却是纹丝不动,他们的身上,披着最好的盔甲,手中持槊,背上挎弓,霜雪在他们的眉毛上凝成了道道白霜,吹出的热气很快就在胡子上结成了小冰珠,但是那一张张抹了黄色防冻油脂的脸上,却是表情异常坚毅,而眼中时不时闪过的,则是那渴望战斗的冷芒。

刘裕就站在这些人中间,在他的身边,檀凭之、魏咏之、刘毅、毛球等老相识都各就各位了,今天是老虎部队的公开选拔赛,各部队只有队正以上的猛士才有资格参加,一千余人,争夺一百个名额。

点将台上,几十面战鼓一字排开,赤着膊,浑身上下冻得通红的力士,把这些战鼓擂得震天价地响,谢玄一身将袍大铠,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神色平静。

刘牢之手持令旗,站在谢玄的身边,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升空的太阳,勾了勾嘴角,略一欠身:“玄帅,已过已时,您看?”

谢玄一挥手:“开始吧。”

刘牢之前趋几步,走到擂台前方,看着台下的这一千多虎狼之士,沉声道:“各位,今天是老虎部队的选拔大赛,我们的部队,是全军的尖刀,先锋,也只招收最好的勇士。你们来参加比赛前,都已经在各部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也是你们现在可以站在这里的原因,但是,这不代表你们就可以加入老虎部队!”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一边的刘敬宣微微一笑,低声道:“这回只要能加入,都能当上队正以上的军官,老虎部队不缺兵,但需要最好的基层军官,各位,勉之!”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加入老虎部队的要求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到一天之后的辰时,你们需要从广陵出,翻越山岭,穿越大江,一直到京口的蒜山,蒜山那里,有一个敌军的营地,你们需要把敌营中的情势,样貌,兵力都纪录下来,然后去江乘,罗落桥。在那里,我会在一辆黑色的战车上等你们,大旗之下,先到者为优胜!记住,我只带一百人走!”

说到这里,刘牢之沉声道:“如果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

檀凭之高声道:“一天的时间,要我们从广陵跑到罗落桥?有渡船吗?”

刘牢之摇了摇头:“没有渡船,这一天,所有的渡船全部都封锁,你们只有游过长江去!”

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这冰天雪地的,游过长江,那可是要死人的。

魏咏之高声道:“有防冻油脂放吗?”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没有!靠你们自己的体力,而且从你们进入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就会不停地有人来追杀你们,记住!你们可以夺他们的武器,但不可以伤他们的性命,有伤人性命者,取消资格!”

此言一出,连刘裕的脸色都为之一变了,刘敬宣直接嚷了起来:“我们手中的家伙没有开刃,或者是没上箭头,杀不了人,还不让我们动真格的,我们打死追兵没好处,他们打中我们就要退赛,这不公平。”

刘牢之平静地说道:“觉得不公平的,现在可以退出,还有,每个参赛人员,会放两个馒头,一个面团,另外还会放一根烟桶,就象这样!”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中空的小铁棍,所有人都能看到,铁棍的底部有一根拉绳,刘牢之用手一拉,只听“嘶”地一声,铁桶的另一头,冒出了一团黄色的狼烟,很快就凝成了一道烟柱,腾空而起。

刘裕看地真切,知道这是把军用狼烟给塞到了小铁棍之中,即使是在黑夜里,这股子烟柱也能让三里外的人看得清楚,以前都是侦察斥候所用,今天这场比赛,看起来就是要考单兵的生存能力和摆脱能力。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如果有谁觉得撑不下去了,或者是受伤要求帮助,就拉这个小铁棍的绳子,烟柱一出,我们的骑兵就会来救你,请大家吃烤羊肉!”

刘毅站了出来,正色道:“将军,这次可以组队行动吗?”

刘牢之勾了勾嘴角:“一切形式不限,如果你们要阻止别人冲到终点,也可以攻击别的参赛者。我不管这次会死多少人,伤多少人,我只会带走一百人,如果到了明天辰时的时候,没有一百人到达老虎旗下,那我只带走旗下的人。都听清楚了吗?”

刘裕平静地说道:“请问刘将军,有多少部队来追杀我们,是哪位将军带队?”

刘牢之微微一笑:“到了战区,你们就知道了。本将最后问一遍,有没有人现在想退出的?这次比赛,有可能会付出生命,大家可都得想好了再走。”

一千多条汉子,就这样标枪一样地立在风雪之中,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人后退,有些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也只是一闪而没。

刘牢之的剑眉一挑,手中令旗猛地一挥:“开始!”

他的话音还没落,刘毅就飞一样地转身而奔,在他的身后,他的几个死党和族弟,赵毅,刘粹,刘蕃等人纷纷拔腿飞奔,很快就冲出了校场。

刘裕摇了摇头,也转身开始向外跑,一边的毛球从他的身边奔过,冲他挤了挤眼睛:“寄奴,多谢你帮我们争取的资格,祝你好运!”

他一边说,一边跟着身边的几个兄弟,加向前方猛冲,直冲着刘毅而去。

檀凭之和魏咏之,还有刘敬宣三人凑了过来,檀凭之笑道:“有一百个名额呢,寄奴哥,人多力量大,咱们在一起冲,怎么样?”

刘裕点了点头:“这场比赛不简单,前方估计会有很厉害的伏兵和追击者,我们不要冲得太快,先在后面观察情况,京口那里我们熟,只要过了江,就一定能完成任务!”

刘敬宣哈哈一笑:“那咱们这回就好好地比比,谁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杀敌杀得多!”8)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冰原伏击无情面

刘牢之的目光阴冷,渐渐地目送着刘裕和自己的儿子,一路有说有笑地慢跑向营外的方向,孙无终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摇了摇头:“牢之啊,其实我觉得你也没必要搞什么选拔大赛?”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搞选拔,那怎么挑出一百个人呢?”

孙无终哈哈一笑:“把这帮小兔崽子全给捆起来,然后拿弓箭射,要是弓箭箭不死的,那就留下来进老虎部队吧。”

刘牢之突然露出了一脸的微笑:“怎么,无终,对自己的兵没信心了?”

孙无终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大雪满天,要他们这么给追杀,还要游过长江,会死人的!这个标准太高了点。”

谢玄的声音从二人的身后响起:“我要的是能撑起整个老虎部队的精兵猛士,标准不能不高。”

孙无终微微一愣,转过了身,对着谢玄说道:“可万一达不到这个要求怎么办?这些可都是锐士,真要是死个十个八个的,太可惜了吧。而且,我觉得不太可能有一百个人能通过测试。”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无终,不要低估他们,我相信,会有足够多的人跑到终点的。”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的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南:“你们可以出了。”

北风呼啸,漫天雪舞,一行千余人的纵队,已经奔跑到了大营南五里多的一块平原之上,在这一路奔跑的过程中,很多相识相熟的人,自动地结成了小队,或三五人一组,或十余人一群,当然,也有象刘毅这样,带着二十来个兄弟族人,或者是毛家兄弟这样,五六个亲兄弟结伴而行的。

刘裕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跑在队伍的中央,就在这会儿的功夫,檀凭之、魏咏之、刘敬宣、向靖、孙处、虞丘进这些飞豹军的老弟兄们都已经跟过来了,就连何无忌也跟他跑到了一起,一边跑一边在交谈着。

“无忌,你怎么不跟着刘毅他们,却来找我们?”

何无忌微微一笑:“因为寄奴你啊,我觉得跟着你一起跑,最后通过选拔的机会大一点。”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刘毅可是带了二十多个兄弟呢,我觉得他的机会比较大。”

何无忌摇了摇头:“他有点太急了,我觉得这个选拔不是这么容易的,现在冲在最前面,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敬宣一边跑,一边皱着眉头:“寄奴啊,我也觉得是不是可以加快点度,那个追击,也许是吓吓我们的,刚才我们钻山谷的时候,按说是伏击的最好机会,可是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啊,也许,爹只是吓吓我们罢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刘将军应该不是那种随便吓唬人的将军,他说有追兵,伏击,就一定会有,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在何时。但我有预感,危险快要来临了!”

话音未落,只见前面突然一阵雪花飞舞,这片方圆五六里,覆盖了厚厚冰雪的草地里,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几百个身披白袍,伏于冰雪之下的人,他们的手中都持着强弩或者是劲弓,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百余名选手,就是一阵弓弩攒射。

毛球五兄弟是冲在最前面的,而毛球的眼尖,一下子就伏倒在了地上,一边伏,一边吼道:“趴下!”但他的声音还是慢了一点点,就在他弯下腰的那一瞬间,二十几支劲弩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只听“呜呜”几声,他身后的两个兄弟毛瑾和毛夷,胸口顿时插满了箭杆,尽管重甲护体,缺了箭头的箭矢不能透入,但是白花花的石灰粉已经染得胸前到处都是,毛瑾一下子仰面倒在了地上,哭着骂道:“奶奶的,居然有伏击,老子不服啊!”

刘毅这边的小队也几乎同时受到了攻击,五六个人闷哼着倒了下去,而刘毅则是迅地趴在了地上,他和毛球几乎同时作出了反应,翻滚着向一边的小沟和山包后面转移,利用这高高低低的地形来躲避空中飞舞的箭矢,而同时他们取下了背上的弓弩,对着来箭的方向,就是一阵攒射。

除了刘毅和毛球这些冲在最前面的小队,其他跟在后面的选手们,也都纷纷抽出刀剑,冲了上去,雪层之下,不断地有白袍伏兵杀出,很快,两边的战士就短兵相接,战成了一团。

刘裕勾了勾嘴角,他们离着交战的前线足有两百多步的距离,一边的刘敬宣哈哈一笑:“果然有伏兵,有意思,我们冲过去帮忙吧。”

他说着,抄起插在背后的两把斧头,就准备上前搏斗。

刘裕摇了摇头,一把拦住了刘敬宣:“不可恋战,我们的目的是最后到达大旗之下,而不是在路上打死多少敌军。再说了,这些伏兵训练有素,都是以几十人的战斗队形作战,我们这千把人分成了上百个小队,队自为战,跟他们硬打,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跑吧!”

刘敬宣睁大了眼睛,他有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我没听错吧,寄奴你居然不迎敌而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们的目标是侦察,不是战斗,再说,敌军绝不至于就是这点实力,我们绕路而行。”

刘裕说完,冷冷地拉下了头盔上的面当,把脸都隐藏于冰冷的青铜假面之后,只剩下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他那魁梧的身影,直接向着侧面的一片小树林奔去,而檀凭之二话不说,拿着大弓,紧随其后,魏咏之笑着拍了拍刘敬宣的肩膀:“好了,跟着寄奴哥,总没错的。”

很快,这一小队的十余个人,都跟着刘裕的后面,在前面打得一片热火朝天的情况下,反而是绕路而行,很少有人留意到他们的行踪。

当刘裕刚刚冲进小树林的时候,只听远处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声,从另一侧的山岭上,飞出了百余个大雪球,呼啸着砸向了正在冰原之上,战成一团的几百名选手与追兵。

第二百三十四章 林中伏击的化解

冰原之上正在激战的几百人,顿时就给这些雪球砸中,还好,这些雪球都是干雪,中人即散,两边的军士们,身上都堆满了积雪,参赛的选手们不甘心地一边嘟囔着,一边脱下了身上的武器与盔甲,走到了一边,而没有被砸中的五百多名选手,则是冲着雪球来袭的方向奔了过去。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这,这居然有投石机?太狠了点吧。”

檀凭之睁大了眼睛:“他们,他们居然连自己人一起砸?”

刘裕冷冷地看着冰原之上,刚才还战成一团的几百名敌我双方的军士,有不少人已经给厚厚的积雪所淹没,正吃力地钻出雪堆:“看到了吧,敌军的目的是消灭这些参赛的选手,并不在乎自己的伤亡。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避免和他们的纠缠,早点过江侦察,就是胜利!”

刘敬宣也跟着冲进了树林,尽管他是起跑的时候最慢的一个,但是这会儿却是在魏咏之等人的前面跑了进来,他的手里仍然抄着那两柄大斧,眼中尽是不甘的神色:“不就是投石车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敌军的埋伏,应该不止是那些投石车,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还会有别的后招。”

正说话间,只听到冰原一边的山谷之中,响起了雷鸣般的马蹄之声,雪雾之中,杀出了不知多少的骑兵,个个身着皮甲,手持大弓,一阵箭雨,就向着对面还没有完全给投石车击中,正在投石机边与射军士战成一团的选手们飞去。

这下刘敬宣的神色也为之一凛:“怎么回事,不是影子部队解散了吗?这些骑兵是哪来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北府军几万大军,怎么可能连几千骑兵都凑不出来?上次玄帅组建影子部队的时候,肯定也让骑兵跟着这些鲜卑人学习了一些北方胡骑的战法,这回的演习,倒是正好用上了。”

何无忌睁大了眼睛:“可这是雪天啊,地这么滑,骑兵如何能施展?”

刘裕一指对面的骑兵,只见马蹄之上,都裹着厚厚的毡布,正色道:“看到没有,这些骑兵的马蹄都是防滑处理过了,并不会失去战斗力,北方骑兵常年会在冰天雪地之中作战,怎么会连这个都应付不了?”

刘敬宣叹了口气:“还好听了寄奴你的话,要不然,只怕我们现在留在冰原之上,就会跟那些倒霉的家伙一样,全数给消灭了。”

他看着在冰原之上还剩下的两百多名参赛军士,这会儿已经散乱了队形,左冲右突,拼命地想要在这些骑兵的追击之下,先行逃进一些密林和山谷之中。

但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多数人没奔出百步,就给骑兵追上,远了弓箭射,近了挥套马索,一套一个准,中箭或者被套的军士,只能悻悻地原地坐下,脱掉身上的甲胄,被其他的对方军士们,领着坐成一堆,很快,退赛的六百多人就已经排成了一大群了。

刘裕看着刘毅和毛球等人,带着自己已经少了三分之一的手下,拼命地钻进了一片小林之中。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起来还是有一些人逃过这次伏击了,伏兵,投石车和骑兵齐出,这是我们这一千多人无法对付的,除非是列阵相抗,但这并不是战阵,说白了身边的人也同样会是竞争对手,只怕大家不可能齐心协力,刘将军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这样安排的。”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嘀咕道:“爹就是这点不好,老是安排这些阴招毒计,是男人就应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厮杀才是。”

刘裕微微一笑:“阿寿,别光明正大了,咱们估计也要面临一场恶战啦!”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呜”地一声,空中突然飞舞起几十枝弓箭,破空之声此起彼伏,直奔这一小队选手而来。

刘裕大喝一声:“来得好!”他一把抄起背上的一面盾牌,右手则挥舞起腰间的百炼宿铁刀,如同两把风车一般,在身边回旋飞舞着,十余支射向他的弓箭,顿时就给打落在地。

刘敬宣哈哈大笑道:“老子就知道这里有埋伏,来啊!”

他左手一斧飞出,正中二十步外的一颗大松树,这一下力道千钧,而他手中的这把大斧也有二十余斤重,直接就把这棵两人合围的松树,拦腰打断,树上传来几声惊呼之声,隐约可以看到六七个灰色的身影,与这大树皮的颜色几乎一无二致,正慌乱地向着边上的另一棵树上跳去。

檀凭之早已经抄起大弓在手,身边的魏咏之已经拿下了两面盾牌,在他的身边乱舞,为他挡着来箭,而檀凭之则箭如流星,手中扣着的七八枝箭,连珠也似地射出去,那些跳跃着的敌方弓箭手,不少人直接给射中,两个运气不好的家伙重重地摔落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而其他给射中要害部位的家伙,也只能不甘心地站起来,把弓箭扔到了树下,以示退出。

只几分钟时间,树上突袭的三十多名弓箭手,就给刘裕这一方消灭了大半,而刘裕这边除了有四个人身上多了一处白斑之外,无一退赛,很快,林中只剩下了山风呼啸,雪也渐渐地停了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就这样结束了。

刘敬宣抹着脸上的汗水,从那棵差点让他一斧头抡断的大松树上,取下了自己的大斧,插回了背上,他摇了摇头:“我才射下来四个,寄奴,比你少两个。”

刘裕微微一笑,把大弓背回了后背:“这有什么好比的,要比也得比先到终点啊。这里应该是敌方的小股伏击部队,刚才他们出动的时候,已经出了信号,我们不可久留,还是得赶快离开才是!”

何无忌点了点头:“现在冰原上的战斗结束了,他们就是用骑兵四处来追击我们,我们只有进树林才安全。”

第二百三十五章 假扮死尸夺马走

刘裕摇了摇头:“不,万万不可入林,那是他们希望我们做的事,林中肯定还有别的伏兵,到时候我们入林已深,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可就麻烦了。”

向靖点了点头:“寄奴哥说得对,但不走树林,我们又能去哪里?”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现在雪停了,无论我们走哪里,都会留下脚印,所以,我们要利用好这点,让追兵误判!”

刘敬宣讶道:“误判?”

刘裕微微一笑:“对,我们先假装往林子深处跑,脚印留得杂乱无章,然后我们隐藏在树上或者是草丛边,等追骑入林,咱们打个小伏击!”

魏咏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高,实在是高,敌人肯定想不到,咱们还会反过来伏击他们!”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看向了已经爬下树,准备走出树林的那些伏兵,说道:“各位,请稍等!”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红脸军士,听到这话后,停下了脚步,看向刘裕,拱手行了个礼:“你就是那军中传说的刘裕刘寄奴吧,果然英雄了得,在下沈武,今天见识了。”

刘裕微微一笑:“你们的伏击也很好,如果换了一般人,应该能全灭敌手。”

沈武叹了口气:“可还是让你给现了,刘裕,按比赛的规则,我们是不能交谈的,但现在我们已经阵亡了,算是退赛,所以我想问你一句,你是如何现我们埋伏的?”

刘裕微微一笑,指了指树林的上头:“这片林子太安静了,安静地连只飞鸟都没有,兵书有云,逢林莫入,就算是斥候侦察之前,也要观察这些疑点。”

沈武奇道:“为什么没有飞鸟就是有伏兵?”

刘裕笑道:“因为你们如果埋伏在林中,只要有风吹草动,鸟儿就会惊起,所以,你们会提前把鸟巢给扔掉,这样飞鸟就会远离这片林子。我在入林之前,就仔细地观察过,你们这是典型的树上伏击,还有一点,你们虽然穿了灰色的衣服,与大树一色,但今天下雪,树上很白,加上阳光反射了你们身上的甲片,百步之外,即可知树上有人。”

沈武叹了口气:“刘幢主果然厉害,兄弟我这回算是服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明知这林中有伏兵,为何还要进来呢?”

刘裕正色道:“因为你们不可能是大队人马在这里埋伏,如果是大队人马埋伏,一定会是在林中深处,不会在林子边缘即上树。所以,你们会是小股先头部队在这里,能伏击得手当然最好,即使不成,也可以给林中的同伴报信。”

沈武点了点头:“你分析地一点不错。刘幢主,有关别处的布置,我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的,接下来的路,你只有自己走了,祝你们好运。”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刘裕笑道:“稍等,我还没说完呢,请沈兄弟留下,是有一事相求。”

沈武的眉头微皱:“我们现在按规则已经是死人了,你跟死人还能求什么呢?”

刘裕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甲:“沈兄,我们身上的这些精钢札甲,跟你的这身普通札甲换换,如何?你肯定不会吃亏的!”

沈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刘裕,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刻钟之后,三十余骑冲进了林中,为一人皮盔札甲,青铜面当,身后的骑士们个个背着大弓,手持矛槊。

为骑士一勒马缰,一声长长地“吁”,马儿“希聿聿”地长嘶一声,瞬间定住,只见前方的林间空地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人,身上都插着密集的箭杆,三五棵树已经东倒西歪,更是有一棵大树拦腰而断,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脚印,通向了林中的深处。

一个骑兵凑了上来,讶道:“这是怎么了,这二十多个兄弟怎么都没起来?不会真出了事吧。”

为骑士勾了勾嘴角,青铜面当之后的双眼之中冷芒一闪:“他们应该是在树上伏击敌人的,只不过看起来没有成功,这战斗很激烈,他们从树上摔落,怕是晕了过去,又或者是那些参赛的家伙怕他们暴露行踪,把他们给打晕了。真是可恶!”

另一个骑兵点了点头:“队长,现在怎么办?我们是救这些兄弟,还是去继续追击敌军?”

远处的林间传来了一阵弓箭破空之声,几个大嗓门在怒吼:“站住,别跑!”

为骑士的双眼一亮,咬了咬牙:“第一小队跟我追,第二小队留在这里照顾伤者,宋队副,给外面的同伴信号,就说这里有伤者需要治疗。”

队末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点了点头,一挥手,十余骑跳下了战马,走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些军士,而为的骑士则双腿一夹马腹,马蹄奋起,带起朵朵飞雪,向着声音响处就冲了过去,而在他的身后,二十余骑呼啸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林中深处了。

宋队副叹了口气:“娘的,永远是好处他姓马的得,收尾我干,这回演武结束了,一定得换个队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翻起了一个面朝下,背上插着三枝羽箭的军士,嘴里说道:“兄弟,撑住啊,我们来救你了!”

给他翻过来的,是一张剑眉虎目,不怒自威的脸,双眼紧紧地闭着,眉毛之上是一层白霜,宋队副身边的一个军士先是一愣,转而笑道:“这张脸挺熟的啊,好像跟那飞豹军中的刘裕挺象,我上次见过那刘裕呢。”

宋队副哈哈一笑:“开什么玩笑,刘裕这家伙不是参加这次选拔了吗,他应该是在逃命才对,怎么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色突然一变,因为他看到那张脸上,一双眼睛猛地张开,甚至向他咧嘴一笑:“你猜对了,我就是刘裕。”

宋队副突然意识了过来,整个人直接从地上弹起,刚准备下令要手下们反击,却是两腿一沉,膝弯里给重重地踢了一脚,哪还站得住?紧接着脖子后面挨了重重的一下,双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连环妙计换衣遁

半个时辰之后,先前离开的那名马姓队长,带着两百多骑兵奔了回来,只见刚才的林子里,宋队副以下,十几个留下来的军士,个个给绑在了树上,身上穿着单衣,一个个冷得瑟瑟抖,却因为嘴里给塞了布条,不出声。

马队长气急败坏上前一把扯掉了宋队副的封口条,大声道:“什么情况!”

宋队副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那刘裕假扮死尸,夺了我们的马,跑远啦!”

马队长气得猛一跺脚,大吼道:“上马,追击!”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古铜色的面当后响起:“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奔了两个时辰,应该已经走远了,宋队副,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个是刘裕?”

宋队副这会儿正给几个军士从树上解下来,已经快要冻僵的他,浑身都在打着哆嗦,他的声音在抖,却是连连点头:“不错,就是,就是那刘裕,他们这一队有十几个人,往,往,往西南方向去了。”

古铜色的面具被取了下来,慕容南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露了出来:“刘裕他们骑了我们的马,穿了我们的衣甲,是想要蒙混过关,传信号,让江边各渡口的人严查骑马和穿我军衣甲的一小队骑兵,没有口令和令牌,就是假扮的!”

说到这里,他一挥手,却是指向了东南方向:“我们走,继续追。”

马队正微微一愣:“幢主(慕容南给临时安了个幢主的身份),他们是往那边去的啊。”

慕容南冷冷地戴上了面具:“刘裕很狡猾,他要让我们故意看到走那里,一定会中途折向他处,往东南方向是去京口蒜山渡,那是他老家,对那里最是熟悉。我想,他一定会在那里过江的!”

入夜,三更,树林西南,十五里处,一处小溪谷,刘裕等十余人,正脱着身上的衣甲,露出里面的单衣,雪已经停了,但天气仍然很冷,刘裕等人一边脱去衣甲,一边往身上抹着厚厚的油脂,这让他们的身体仍然能保持必要的热度,不至于迅地因为寒冷而失去体力。

刘敬宣一边往身上抹着油,一边嘟囔道:“寄奴啊,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费了这么大的劲,夺了他们的衣甲和战马,正好可以大摇大摆地过江,甚至敌军的大营,都可以直接闯进去,为什么又要换装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们还留了那些人在林子里,就算他们闭口不说,一看他们的衣甲和战马没了,谁都会知道是给我们取去,这回刘将军设下如此的布局,冰原伏击,目的就是把我们打散,打成小股部队逃命,不能聚而众,剩下的,就是分散抓捕了,只要守住沿江的各个渡口,防止我们蒙混过关,那就胜了。”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要不要这么狠啊。这么来的话,哪可能有一百个名额?”

刘裕叹了口气:“刘将军可能根本不想要一个人进入老虎部队,这次选拔,他更象是向全军宣示,老虎部队才是最精锐的王牌部队,即使是其他部队的精兵锐士,也达不到这个标准的。”

檀凭之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既然不需要人,为何要搞这选拔?”

刘裕微微一笑:“人还是要的,只不过,这回的选拔一定要打掉所有参赛的精兵猛士的傲气,以后他再一个个地调入部队,肯定就会惟他之命是从了。”

刘敬宣哈哈一笑:“寄奴说得好,这才是爹的性格,看来这回他为了立威,连我这个儿子也不顾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喜欢这样。寄奴,咱们这一身装扮,真的能混过江吗?”

刘裕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费尽心机地要骗取战马和衣甲,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想混过江,他们现在一定已经通告了沿江的守军,一定要盯着我们这一队人,所以,我们这副打扮,虽然也是选手,但看起来就是惊慌失措的其他队的散兵游勇,不是他们想要抓的刘裕小队。”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咧了咧,笑道:“已经二更了,咱们真的就这么渡江过去吗?这可是雪夜啊,只靠这一身油脂,能混过去么?”

刘裕的神色变得坚毅起来:“我们每个人只有一天的干粮,现在,大家把这些全吃掉吧。能不能胜,就看这一把了。”

刘敬宣抓了抓脑袋:“你也不早点说,刚才我就吃光了。打完了饿啊。”

刘裕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两个馒头,分了一个给刘敬宣:“给,你小子以后吃东西慢点。”

刘敬宣摇了摇头:“不,这是你的馒头,从早晨到现在,你还没吃过,我知道你就是想保持体力拼这最后一下的,我不能吃你的东西。”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地一声响。

刘裕微微一笑:“已经到这里了,还客气什么,一会儿还要夜游过江,没体力可不行,吃吧,阿寿,知道你个子大消耗多。”

刘敬宣咬了咬牙,一把接过了这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寄奴,今天我算是服了你了,以后再不跟你争啦,咱们一起过江去!”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环视四周的同伴:“咱们一起过江去!”

半个时辰之后,同一条溪谷,三十多人行色匆匆,接连而至,每个人身上的衣甲,都已经由汗水渐渐地凝成了一层白色的盐霜,与那霜雪混为一色。

为二人,正是刘毅与毛球,自打冰原伏击之后,他们这两队人就凑在一起,东奔西突,穿林过岭,绕了一大圈之后,也跑到了这里。

刘毅的堂弟刘粹,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突然往一边的地上一坐,再也不肯起来了,刘毅的眉头一皱,上前拉起自己的堂弟:“阿粹,不能停,起来,给我起来。”

刘粹喘着粗气:“大哥,我怕是,怕是不成了,你们先走吧,我,我歇会。”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天寒地冻,你要是不起来,一觉睡过去可能会死的,起来,给我起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偷渡不成蚀把命

正说话间,突然一阵马嘶声传来,众人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纷纷钻进了谷边的小沟与草丛之中,这一天下来,他们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骑兵的追击中逃脱了,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地反应。

刘毅和毛球几乎是同时跳进了一个雪坑之中,还不忘了抓起两把雪把自己给完全盖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在雪外,死死地盯着马鸣的方向。

几匹马儿的身影,缓缓地从谷外的另一边出现,却不同于一般的战马,马背上没有骑手,而这几匹马儿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吃草呢。

毛球睁大了眼睛,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从马吗?”

刘毅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马儿,低声道:“再等等看。”直到过了小半刻的功夫后,总共有十几匹这样的马儿边走边吃草,刘毅才舒了口气,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真的是弃马吗?”

毛球疑道:“什么弃马?”

刘毅微微一笑:“也许会有些厉害的家伙,在面对骑兵追杀的时候,反杀了那些追骑,然后就骑着这些马奔到了江边,他们大概是已经过江去了,唉,看起来,咱们这些参赛的人里,还是有比咱们厉害的人啊。”

毛球哈哈一笑,站起了身,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说道:“该不会是刘裕吧。”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还真可能是他们,我想到一个好办法。这些马儿都有马鞍,一边还有一些散落的衣甲,我们如果穿上,打扮成追兵的样子,也许可以直接混过江去呢。”

毛球点了点头,一挥手,带着还没有退赛的几个兄弟上前穿起衣甲了,而跟着他的其他十几个散兵也都上前,牵马的牵马,着甲的着甲,刘毅笑着站在原地,抱臂而立,看着这些人渐渐地远去,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

刘粹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挠头,一边奇道:“大哥,咱们为啥不去骑马啊,全给姓毛的家伙弄走了。”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天下没免费的好事,这些东西在这里,却不给别人所用,一定是有问题,咱们且跟在毛球后面看,他们若是成了,咱们再取不迟,要是不成,权当给咱们探路,有何不可?!”

刘粹恍然大悟,点头道:“大哥果然高明,那咱们?”

毛球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希乐兄,要不要分你们几匹马?”

刘毅笑着摆了摆手:“咱的族人多,这马不够分,你们先过江,过去后咱们再取马过江。没事。”

毛球哈哈一笑,回头一拱手:“那兄弟我就却之不恭啦。”

小半个时辰之后,江边,蒜山渡方向。

刘裕等人潜伏在草丛之中,死死地盯着渡口那里,已是四更,这里却是灯火通明,几十名军士正执着火把,守在渡口,更是时不时地会有些游骑沿江而行,几十条渡船,已经给收在了渡口这里,江面之上一片漆黑,连一条过江的舟船都没有。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锁着,一边的檀凭之叹了口气:“一场内部选拔赛罢了,搞得跟胡人真的打到江边一样,至于么?没船我们真的要游过江吗?”

刘裕摇了摇头:“渡口这里水流较缓,就是要游,也得从这里游,我们再等等看,实在不行,只有趁机强突这里,夺船过江了。”

何无忌讶道:“夺船过江?这会惊动守军吧。”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那得把握时机突袭了,我算了一下,每两刻钟会来一波游骑,我们需要在两刻钟的时间里控制渡口,然后游过江去。不然这里一旦现不对,就会通知对岸的守军,我们最好的结果只是一路强突,很可能不能走到最后了。”

刘敬宣恨恨地说道:“爹这是明摆着不要我们胜出,这不公平。”

刘裕微微一笑:“非如此,怎么可能选出智勇双全的强兵呢?真到了战场之上,又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觉得挺好。咱们再等一下吧。”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却是从众人身后的那条山谷来处。魏咏之嘟囔道:“这前面一波骑兵刚走,怎么又来了?难道是追杀我们的人?”

刘裕摇了摇头,低声道:“噤声,有情况了。”

众人全都低下了头,只见十余骑身着皮甲,骑着战马,向着渡口而来,何无忌的眉头一皱:“那些马儿…………”

刘裕一把捂住了何无忌的嘴,低声道:“看来有同道中人捡了我们的马,大家不要说话,看看他们能不能混过去。”

说到这里,渡口为的一个队正模样的军士拿着火把,照向了领头的骑士,毛球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子映入了众人的眼帘,刘裕的脸色一变,心中暗道:怎么会是他?!

渡口的队正上下打量了来的这十几骑,点了点头:“你们是来巡江的还是来传令的?”

毛球微微一笑:“将军有令,敌军有小股部队已经过江,需要南岸守军加强戒备,我等就是来传令的。”

队正的眉头一皱:“可有令牌或者是公文?”

毛球脸色一变,沉声道:“军情紧急,就是有令牌,也不是你区区一个守渡口的小队正能看的,快让我们过江,迟了片刻,误了军情,拿你是问!”

队正的嘴角勾了勾:“既然如此,你们就过江吧,不过,战马只怕不能一条船装得下,你们先上船,对面的渡口有马可骑。”

毛球点了点头,一挥手,身后的同伴们全部下马,走上了船,一个梢公穿着蓑衣,在后掌舵,另一个则在摆渡,很快,这一船人就离了岸,直到中游。

刘敬宣叹了口气:“娘的,早知道也跟他们一样就这样过江了,寄奴,你这回可是失算了啊。”

刘裕微微一笑:“不,我想,他们要倒霉了,这队正在这里守渡口,怎么会蠢到连口令都不问呢?”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只见江心之中突然火光大亮,七八条战船一下子从雾气重重的江面中现身,战船之上的弓箭手林立,对准了毛球的那条船,而随着“扑嗵”两声,那两个撑船的艄公,全都跳进了江里,只剩下这装了十余人的渡船,在江心中央打起转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刘合流迎转机

为一条战船之上,慕容南弯弓搭箭,对准了毛球,大声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识破,按演习规则,投降吧,也省得弓箭无眼了。”

毛球长叹一声,把手中的武器往船上一丢:“奶奶的,果然天下没便宜好事啊。”

刘裕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好不容易给这毛家兄弟争取来的参赛资格,算是白忙活了,但能走到这步,已是不易,不知道他们的父辈能不能向刘牢之求求情,让他们加入战斗部队,哪怕不是老虎部队呢。

正思量间,却听到后面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之声,刘裕的脸色一变,连忙作了个手势,身边的同伴们纷纷没入了草丛之中。

十余个一身黑衣的人,不走大道,却是从一边的树林草丛之中,快地潜行,月光照耀之下,为之人的那张国字脸,看得清清楚楚,可不正是刘毅?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喃喃道:“原来是他!”

刘敬宣一看刘毅,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居然也到这里了,哼!”

一边的何无忌低声道:“寄奴,希乐毕竟也是号人物,又是老乡,这时候最好还是大家合力的好。你看呢?”

刘裕环视四周,看着周围的众人,低声道:“大家说呢?”

檀凭之和魏咏之对视一眼,低声道:“我们听寄奴哥的。”

向靖,虞丘进和孙处等人咬了一会儿耳朵,点了点头:“无忌说得有理,人多力量大,我们出来的人有千余,现在已经不多了,就多这十几个人,应该也不至于影响最后的结果吧。”

刘敬宣恨恨地拍了一下地上的积雪:“寄奴你定吧,反正我是不喜欢和这家伙在一起。”

刘裕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他突然站起身,拿起一个雪团,对着正在几十步外飞奔的刘毅,就扔了过去。

刘毅一直盯着渡口的情况,却没有意料到一边的草丛中有人,连忙一矮身,这个雪球顿时就在他身后的刘藩脸上开了花,砸得他满脸都是,他本能地四脚朝天躺到了地上,恨恨地骂道:“居然有伏兵,我就这么完蛋了!”

刘毅火地抄起弓箭,正要开弓,却现是刘裕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向着他们这行人挥手呢。

刘毅的心放了下来,一摆手,制止了周围同伴们的动作,对着刘裕也挥了挥手,两边的人都是老相识了,很快就跑到了一起,相识而笑,只有刘敬宣恨恨地扭过了头,也不看刘毅一眼。

刘裕拍了拍刘毅的肩膀:“希乐,真不容易啊,这重重杀机,都让你闯过来了。”

刘毅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人,摇了摇头:“出来时有四十多人跟着我,现在不到四分之一了,就是刚才,要不是让毛球先去探了个路,只怕这会儿退赛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

刘敬宣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定会利用别人的。”

刘毅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有现成的马和衣甲,谁都想用,毛球二话不说就先取了那些,我不与他争,难道还是我存心害他了?”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哼,你明知事情不对,故意想让人探路的,这是你刚才的原话!”

刘毅微微一笑:“当然,如果是你阿寿兄呢,也不需要动脑子,直接上就是,反正你一向是先做再想,对吧。”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厉声道:“你竟然敢…………”

刘裕一看这两人又要掐起来,连忙站到了两人中间,双手下压,作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好了,这时候要的是团结,有什么要说的,放在以后吧。”

刘敬宣咬了咬牙,直接转身走向了一边,也不再搭理刘毅。

刘裕看向了刘毅,正色道:“希乐,刚才阿寿说的你不爱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人能成功过江,我们这里加起来不到五十个人,是肯定都能给选上的,所以,我们要齐心协力,再不能有任何小九九。”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红,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其实我也不是有意地要让毛球去探路,实在是马不够分,所以…………”

刘裕摆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现在毛球已经被擒,我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

刘毅蹲下了身子,跟众人一起看向渡口,只见慕容南这会儿已经带着手下,行船靠了渡口,毛球等被判定或俘或亡的选手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在慕容南手下们的押送下,走上了岸,慕容南对着那个渡口的队正说道:“张队正,我要带着这些俘虏去大营,只有到了那里,才能审出刘裕等人的去向,你这里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留意有人混水摸鱼才是。”

张队正点了点头,笑道:“幢主请放心,小的在这里盯着,一只鸟也不会飞过去的。只是那刘裕嘛…………”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这人半天没露面,应该是已经在别的地方游过江了吧。”

慕容南转头看看了江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们在江山也一直巡视着,没看到有人过江,难道,他真的已经从别处偷渡了吗?”

毛球突然开口道:“你们是在说刘裕刘寄奴吗?嘿嘿,这会儿他们估计已经到终点了吧。”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见过刘裕了?”

毛球“嘿嘿”一笑“当然,这些马儿和衣甲都是他给我们留下来的,早在一个时辰前,他就从上游的渡口游过江了,约定了他过江之后,会点起三堆火,然后让我们也渡江的。”

慕容南恨恨地一跺脚:“真是见鬼,还是让他钻了空子,快,快随我去江南岸!”

他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带着人向船上回奔,张队正在后面嚷道:“幢主,这些俘虏怎么办?”

慕容南头也不回地跳上了船,他的声音顺着江风飘了过来:“你先看押在这里,等我们处理完了江南的事,自然会回来,他们已经被俘了,不能随便动的,也不会有人来劫!”

随着他的这些话,这十余条战船已经离岸,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天助我也!兄弟们,准备动手!”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奇袭渡口夜济江

一  张队正看着毛球,他们这十几个人已经给解除了武装,围成一团,坐在地上,张队正咧嘴一笑:“你们能冲到江边,也是不容易了,听说雪原那里安排了伏击,八成的人都在那里直接报销了呀。”

毛球叹了口气:“那又如何,到了这里不还是给抓了吗?”

张队正点了点头:“反正你们已经给俘虏了,不妨告诉你,那个刘裕在偷了我们军士的战马和衣甲之后,我们这里就接到飞鹰传书和烽火警示了,对不上口令的骑兵,一定就是你们这些参赛者假扮的。”

毛球咬了咬牙:“怪不得那些马儿给刘裕遗弃了,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这点。唉,怪我一时心急啊。”

张队正哈哈一笑:“好了,算你们运气不好,这个从中军过来的什么穆幢主,是负责这沿江防守的长官,他这会儿过江去抓刘裕了,你们本来能吃到的烤羊,只怕没戏啦。”

毛球的肚子突然“咕”了一声,一听到烤羊二字,他就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毕竟,从比赛开始,他早就吃光了那些干粮,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坚持到现在,给这么一说,马上就感觉到饿了。

毛球舔了舔嘴唇:“兄弟,咱们赛了一天,现在饿坏了,就算没烤羊,有没有什么馒头,窝头之类的,好歹也给咱们整两个啊。”

张队正笑着摆了摆手:“咱们这里是渡口,可不是收容站,没多的粮食,除非…………”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很细很轻的声音从几十步外传来,紧接着,他的胸口护甲之上,就中了一箭,牢牢地钉了在胸口,箭身还在微微地晃动呢。

张队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羽箭破空之声响起,几十箭纷纷地冲着站在各处的军士们袭来,他们还来不及熄灭手中的火把,或者是取出盾牌,身上的胸口,小腹这些要害之处就纷纷给射中,一团团红色的染料在这些地方开了花,按比赛的规则,直接是判定阵亡退赛了。

最后一个军士慌忙地拾起火把,向边上的一堆狼烟奔去,准备去出遇袭的信号,只听“呜”地一声,一箭破空,把他刚刚举起的火把,直接从中间射断,燃烧着的火把头飞出二十多步远,落进了江水之中,只听“哧”地一声,就此熄灭。

紧接着,又是四五箭飞来,在他的前胸后背之处纷纷开了花,这个小兵叹了口气,把手中剩下的半截木头扔到了地上,摇了摇头。

毛球对着一脸无奈的那个张队正哈哈一笑:“太有意思了,我们现在只是被俘,你们却是给判定阵亡啦。”

他一边笑着从地上起身,一边看向了来箭的方向:“是哪路兄弟救了我们啊?”

刘裕微笑着从草丛中长身而起,手中的弓箭箭弦还在微微地晃动着:“毛兄弟,咱们又见面啦。”

毛球又惊又喜,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寄奴啊,我就知道你会来救咱们的。”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檀凭之:“瓶子,多亏你这一箭,要不然让他们了信号,可就麻烦了。”

檀凭之笑道:“还不是你布置的,要我只盯着接近狼烟的人,我不用象你们去招呼其他人,只要盯着这里就可以了。”

刘裕对着身后的几十人沉声道:“大家动作快点,巡逻骑兵很快就会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奔向了渡口,拍了拍毛球的肩膀之后,也不跟他说话,直接对着那张队正说道:“兄弟,现在你们已经是死人了,麻烦借衣甲一用。”

一刻钟之后,刘裕的身上穿上了那张队正的甲胄,持着他刚才拿过的长槊,站在渡口,而那四十多名守在渡口的军士,则已经被转移到了刘裕刚才藏身过的那些草丛之中,身上披了皮袍,躺在雪地之中,按刘裕的说法,他们已经是尸体了,就算是给扔到江里,也是没有问题的。

毛球带着手下的十几个人,上了江边的一处渡船,向靖持着竹蒿,在船尾掌舵,刘裕看着这一船人,低声道:“你们动作要快,运完这一船人之后,赶快回来,再运下一批,两个时辰之内,所有人都要过江。”

毛球的眼中泪光闪闪:“寄奴,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先过去?”

刘裕微微一笑:“毛兄弟,你这回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就算退赛了还是可以在战斗部队当兵,而你,要是输了就只有回铁匠营了,再说,你们好不容易才从俘虏的退赛边缘复活,第一批你们先过去,趁着那边还没现,早点冲到终点。”

刘敬宣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寄奴啊,你要做好人,也应该先顾及我们这些老弟兄才是。”

刘裕笑道:“我们在这里还怕过不了江吗?阿寿,你要是怕这个,就先上船吧。”

刘敬宣的脸微微一红,向后退了一步:“我想过江随时都可以,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刘裕点了点头,对着向靖说道:“铁牛,你水性好,记得快去快回,碰到江上有盘问的,就按那张队正说的口令应对。”

刘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甘的神色,说道:“对面只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我看,还是应该先让脑子好使,会随机变通的人先走这一船。”

刘裕的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希乐,这话不要说了,现在他们没现我们的突袭,不会有什么应急布置,前几船是安全的,你前面坑过毛兄弟一次,这回不可再这样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不再说话。

刘裕的一脚踢在了船帮之上,让这条船开始向着江中飘去,他低声道:“就这样说好了,半个时辰一个来回,我们会在这里站好岗的,祝大家好运!”

这条小船刚刚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远处的江岸之上就传来了一阵马蹄之声,刘裕戴好了头盔,扭了扭脖子:“大家准备小心应付来骑,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二百四十章 留守到最后一人

当刘裕等人都各自站定之后,二十余骑组成的一个小骑队,已经驰到了众人的面前,马上都端坐着皮帽皮甲的骑士,领头的一个队正模样的人对着刘裕沉声道:“月朗星明。”

刘裕微微一笑,回道:“复我大晋。”

来骑点了点头,一些本来抄着弓箭的军士们,纷纷地把弓背回到了背后,为这个小队正正色道:“各位兄弟辛苦了,可有何异动?”

刘裕一指江上,说道:“刚才有人企图穿了我军的衣甲混过江去,被穆幢主所识破,这会儿穆幢主已经过江了,要我转告各位巡江的将士,得仔细盘查,核对好口令,小心敌军使诈。”

来骑哈哈一笑:“放心,有我们在,就算这些参赛的家伙生出翅膀,也不可能飞过江的,大家辛苦了,过了明天正午,咱们就可以一起吃烤羊肉啦。”

刘裕点了点头:“我早就等着这一刻啦。”

来骑一声呼啸,扬尘而去,后面的同伴们四蹄翻飞,带起块块混合了积雪的泥土,很快就消失在江岸的远处。

刘裕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向那张队正逼问出了口令,要不然还真的是个麻烦事呢。”

刘毅摇了摇头:“寄奴啊,迟则生变,咱们还是得抓紧过江才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也想一船就过江,但我们这么多人,总得有三四个来回才是,我算过时间,过江一个来回正好半个时辰,跟这巡江的游骑的时间是一致的,只要来骑兵的时候不至于正好上船,那就不会有问题。”

一边的何无忌点了点头:“我们的人都隐藏在草丛那里,只有你了信号才会过来。就是那些个俘虏…………”

刘裕摆了摆手:“他们不是俘虏,而是死尸了,不过,这大雪天还让他们只着单衣,确实难为这些兄弟了,等我们比赛结束后,一定要好好请他们吃肉喝酒,这才对得起人家。”

刘敬宣恨恨地说道:“这帮家伙下手太凶了,一点情面也不留,为啥要请他们喝酒吃肉?”

刘裕笑道:“说不定以后还会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战友呢,做事不能由着性子来,他们也不过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

虞丘进哈哈一笑:“就是,寄奴哥啊,下一批让谁上船呢?”

刘裕收起了笑容,看着刘毅,说道:“希乐,你想要上船的话,下一批就带你的人走吧。”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忿地说道:“寄奴,你这是看不起我么?我来得最晚,你却要我先走,我不是毛球这样的弱者,需要特别照顾。”

不过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看向了身后的人,说道:“我的兄弟们里有些人受了伤,或者是挨了饿,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能带五个人走。”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没有问题,还有谁受伤或者是觉得体力不支的,可以跟我提出来,下一波走。”

没有人说话,在这个时候,军人的尊严和男儿的要强战胜了想要早点过江的冲动,连刘毅都硬撑着,不要说其他人了,以至于刘裕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回到了草丛中一个个地检查各人的情况,最后才挑出了十六个人,作为第二批渡江的人选,刚挑完人之后,江面之上一阵水波响动,却是向靖划着渡船,重新回来了。

刘裕安排了受了轻伤的孙处带着这十六个人上了船,在船离岸之后不到几分钟的时间,第二批巡江的骑兵接连而来,刘裕等人再次沉着应对,打走了这帮人,如此这船,三趟渡船之后,渡口只剩下最后十四个人了。

刘裕看着远去的一队巡江骑兵,长长地松了口气,拉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当,即使镇定沉稳如他,这会儿也是汗流满面,他微微一笑,看着周围留下的人,刘毅,赵毅,刘敬宣,何无忌,檀凭之,魏咏之,孙处,刘藩,诸葛长民兄弟等,可以说,这会儿在这里的,都是全军顶尖的壮士,这十余个人的战斗力,大概能过刚才过去的三拨人的总和,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自信与骄傲,才让他们放弃了先走的机会,留到了现在。

诸葛长民带着两个弟弟奔了过来,他们也是路上跟刘毅会合在一起的,那诸葛长民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道:“那些俘虏已经安置好了,把剩下的衣服都给他们穿上了,只要他们不违规,乱信号,我想我们这回过江,是没有问题的。”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四周的同伴们,笑道:“总算是过去了,看起来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只要再应付一波敌骑,咱们就可以安全过江了。”

刘敬宣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衣甲之内:“看起来,这身油脂也白抹了,咱们应该是可以直接过江的。不用寒夜里再在这该死的江中游泳了。”

刘毅点了点头:“一会儿向靖就会回来了,只要这点时间不出意外,咱们就能过江啦。”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刘裕,笑道:“寄奴,还是你厉害,这么多英雄好汉,都对你服服帖帖,听你安排,我这次算是服了你了。咱们都是京口人,以后就是进了老虎部队,也要同心协力才是。”

刘敬宣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要是寄奴的话,我会听,不过你刘希乐么,哼,我怕哪天给你坑死的都不知道。”

刘裕一看这两人又要开掐,摇了摇头:“好了,二位,我刚才说过,这时候要同心协力,有什么恩怨,比赛完再说吧。”

何无忌也跟着说道:“就是,这会儿有啥好争的,再说总有些人互相看不顺眼的,都是男人,一点小过节成天放不下,也太没出息了吧。”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这话茬,对刘裕说道:“过了江之后,咱们就能混到终点了吧,只可惜这一路没怎么打,太不过瘾了。要不我们过江之后再打一场爽快的战斗如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天师三杰江岸逢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敬宣的肩膀:“进了老虎部队,只怕有的是架可打,你急什么。这回参赛的目的是为了赢,别的不要多说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了那根可以烟的信号棒,笑道:“看来这东西用不上了,哼,其实要我说啊,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用这个信号棒来求救的,男人不可以投降!”

刘裕笑了笑,正要说话间,却只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他的眉头微微一皱,戴上了面当,而周围的同伴们也都纷纷站回到了各自的位置,持槊而立。

这回来的骑兵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看起来足有百余骑,檀凭之的脸色微微一变,走到刘裕身边低声道:“寄奴,有些不太对劲啊,前几波的骑兵都只有二十来骑,这一波怎么这么多?”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大家作好准备,实在不行,我来断后,你们游过江去。”

刘毅的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长槊。

百余铁骑,转瞬而至,这一回,马上坐着的,却都是身着札甲的骑士,一个个都戴着铁面具,手中拿的兵器多是刀剑,这让人感觉很怪异,明明是重骑兵的装扮,却是普通跳荡步兵的武器。

为一条大汉,全身上下都裹在铁盔甲之中,只留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他的这一身装扮,应该是幢主以上的中级军官,他的目光扫过这渡口的十四条好汉,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刘裕的身上:“复我大晋!”

刘裕平静地回道:“月朗星明。”他的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些骑士上来就故意喊倒口令,不知是何意图。

为的骑士紧紧地盯着刘裕,声音象是从喉咙里出,连语调都有些含混不清:“你是这个渡口的队正吗?”

刘裕点了点头:“卑职姓张,名猛,正是把守此渡口的队正,请问官长如何称呼?前面巡江的兄弟里,好像没有见过你。”

那为的骑士点了点头,却是上下打量起刘裕来:“想不到这小小渡口,竟然有如此多的猛士,看各位的身形样貌,应该去参加老虎部队的选拔才是。”

刘裕微微一笑:“官长还没有回答卑职的问题呢,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这骑士身边的两骑中,左边一骑,同样也是浑身铁甲,身材中等,看起来没有刚才的那人魁梧,他看着刘裕,突然开口道:“张队正,你是京口人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用一直以来说的江州话开口道:“不,卑职乃是江州豫章人士,这位同袍何出此言?”

那中等个子的骑士摇了摇头,笑道:“只是有点眼熟罢了,感觉象是个认识的朋友。”

为的骑士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两人眼神交流,互相点了点头,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事情,那为骑士转头对着刘裕说道:“我等是刘将军中军帅帐的亲卫,特地过来巡视的,你们的防守做得很好,不要懈怠,守到午时,就是胜利了。”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卑职不敢有片刻松懈。”

中等个子的骑士突然说道:“这一夜以来,江面之上可有何异动?穆幢主现在何处?”

刘裕回道:“有敌军企图蒙混过江,被穆幢主在江面截下,而穆幢主这会儿已经过江了,诸位如果需要过江,卑职这就信号让那边派船过来。”

中等个子的骑士点了点头:“你们这个渡口没有船只留下是吗。还要对面派船过来?”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我们接到了命令,所有渡船今天都开往南岸,只有过了这场比赛之后,才会恢复运行。”

为的骑士看向了右边的一个身形魁梧,足有八尺半的巨汉,说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吧。”

那个巨汉同样是铁面铜盔,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刘裕的身上,从没有离开过,听到为骑士的话后,才点了点头:“我很确定了,没有问题。”

为骑士的嘴角勾了勾:“好,那我们走吧,你们辛苦了。”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骑士们都拉起了马缰,百余骑兵,一阵风似地就向着西边的江岸而去。

刘敬宣松了口气,走到了刘裕的身边,笑道:“总算是混过去了,也不知道…………”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凄厉的破空之声,从那些刚奔出去二十余步的骑兵,马蹄所带起的烟尘之中传来,直奔刘裕等人。

刘裕一声虎吼:“当心!”他猛地一按刘敬宣的肩头,直接把他压到了地上,就在二人弯下腰的那一瞬间,五六杆长箭从他们的头顶飞过,直接带飞了二人的头盔,连束的额前布条,也被震散,可见这几箭的力道之强!

刘裕的面当随着头盔给射飞,直接落到了地上,他的脸露在了外面,披头散,在这混合了雪珠的江风之中飞舞着,而一双冷电般的眼睛,直射那些去而复返的骑士。

只见领头的三骑,这会儿已经转到了队尾,直面刘裕,他们手上都抄着四石多的大弓,弓弦还在震动着,显然,这几箭正是那几人所。

刘裕的身边,其他人都挥舞兵器,打落了袭向自己的几箭,刘裕不用回头,就能知道周围的战况,所有的同伴已经围到了刘裕的身后,或持槊,或引弓,直指这些向着自己放箭的骑兵。

刘裕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攻击我等?”

为的那个铁面骑士冷笑一声,突然换了一口吴越方言说道:“刘裕,才分别了几天,就不认识我们了吗?”

他说着,冷冷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铁面具,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二十五六,阴冷长须,可不正是那天师道的大师兄孙恩?

刘裕冷笑道:“难怪刚才看着就有点眼熟,想不到居然是你们。卢循,徐道覆,出来吧。”

中等个子的骑士微微一笑,脱掉了面当,可不正是卢循,而巨汉徐道覆哈哈一笑,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把整个头盔都摘了下来:“刘裕,告诉你吧,这回咱们就是来收拾你的!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第二百四十二章 道爷从军为报仇

一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在开打之前,我有些话想问清楚。我刘裕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你们天师道从一开始就要与我为敌,置我于死地?只怕这不止是因为一个刁家,或者是因为我去扰了你们的那个法事吧。”

孙恩冷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刘裕,要怪只怪你命不好,碰上了刁家。我们神教要在京口传道,只能依靠这姓刁的,还有他身后的权贵,你却处处以京口大哥自居,坏了他的事,也坏了我们的事。也就别怪我们要教训你了。”

刘裕咬了咬牙:“所以,你们就当刁家的帮凶,要我的命,还要欺负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卢循摇了摇头,说道:“刘裕,我们只是配合那刁逵设了赌局赚你入坑,至于打你家人,还有后面要你命的事,可与我们无关,那是刁氏兄弟做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哦,那夜袭七里村,到我家里想取我性命的,难道还另有他人了?”

卢循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竟有此事?”

孙恩冷笑一声:“真要去你村取你性命,你还逃得脱么?再说那天晚上,我们就算有空,也应该是跟刁氏兄弟在一起,怎么会让你有机会突袭刺史府呢?”

刘裕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些人也说得有点道理,那天晚上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既然连自己送往北方的家人都会有什么胡人来袭击,那夜袭七里村的,没准也是另有他人。

他点了点头,看向了这些天师道众,沉声道:“那好,以往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你们恨我坏了你们在京口的布道和开舵,我也不再算你们帮着刁家兄弟来害我的账了,不过以后如果你们再想来害我,那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孙恩点了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神教在京口的传道暂时停止,这回北府兵创建,招募天下勇士,我们虽然已经入道,但仍然是大晋子民,象你身后的檀凭之,魏咏之等人,都是我们在北方的道友让他们南下的,我们这些神教弟子,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我说呢,你们怎么会从军,原来也是同样想来建功立业了,只怕是孙大教主,想靠你们的军功,在别的地方再开几个分舵是吧。”

徐道覆哈哈一笑,从背上抄起一把足有四五十斤的巨大铁杵,在空中挥了挥,即使离了二十多步远,仍然可以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巨风,混合着他那雷鸣般的大噪门:“你们想要封妻荫子,咱们神教也想扬光大,这战场上可是见真章的。来来来,刘裕,你上次不是说如果上了战场如何如何吗,那咱们就正好比划比划吧。”

刘裕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在北府兵里已经有快一年了,却从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今天这场比赛,是选拔进老虎部队的,你们不去参赛选拔,却是来追杀我们,这又是什么情况?”

孙恩微微一笑:“神教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我们没你刘裕的好运气,让那玄帅直接就带来了这里,我们也是征兵檄文传遍天下之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看起来谢镇军对我们神教也是有所防备,并不希望我们投军啊。”

刘毅冷笑道:“就你们这些心术不正,成天装神弄鬼的妖道,从军也只是为了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哪个脑子清楚的主帅会欢迎你们?”

卢循的眉头轻轻一挑:“看起来刘从事对我们神教还是有不少误会啊,我前面说过了,我们从军也是为了报国,也是为了抗击胡虏,仅此而已。至于玄帅,他只是没有料到我们这些道家弟子也有一颗爱国之心,愿意为国效力疆场罢了。你大概不知道吧,谢将军的堂弟,辅国将军谢琰,就是亲自到我们会稽总舵,请我们神教弟子相助。教尊这才让我们五百弟子从军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这谢琰是谢安的次子,也是谢玄的堂弟,是谢家子侄中非常出色的人物,但是听谢玄曾经说过,谢琰虽是武将,熟知兵法,但向来以名士自居,一向看不起自己这种出身草根的人,倒是对于求仙问道之事非常感兴趣,也难怪他根本不来京口,而是直接去了会稽去找天师道出兵。

孙恩看向了刘裕,冷冷地说道:“我们是半个月前才来的,刘裕,你真的很有本事,从军不到一年,你的大名,全军上下无人不知,可你越是有名,我们就越是有兴趣跟你一较高下,上次在京口,算是个平手,这回在北府兵里,我们可不会再输给你了,小谢将军说过,这回如果我们能把你们给亲手淘汰掉,老虎部队,就直接让我们加入了!”

魏咏之睁大了眼睛,几片兔唇翻了翻:“好家伙,怪不得你们这么卖力,原来我们加入老虎部队是要通过比赛,达到终点才行,你们只要阻止我们完赛,就能加入!”

孙恩笑道:“这可是刘牢之刘将军答应的。其实我们对于加不加入什么老虎部队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让你刘裕加入不了,却是很有兴趣。当年你在京口坏我们的好事,今天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刘裕冷笑道:“有意思了,既然你们想再输一次,那就来吧。不过,你们也真够英雄好汉的,不敢跟我刘裕堂堂正正地较量,只会以多打少么?这点倒是从京口到现在,都没什么区别。”

孙恩面不改色,微微一笑:“不用激我,我不会上当。现在是在军中,军中不会计较什么以多打少,以少打多的,好的将军就是要创造以多打少的机会。谁叫你现在就剩下十几个人了呢。有本事,你可以把你的那些同伴都叫回来呀!”

刘裕扭了扭脖子,对着周围的同伴们说道:“这阵单打独斗,小队作战,穿甲列阵亦是无用,孙恩,你们不是剑术高明么,那就跟咱们过上几招吧。兄弟们,弃甲,抄家伙!”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浪里黄条齐入江

一  刘裕身后的同伴们齐齐地脱去了身上的甲胄,扔掉了手里的长槊,这种小队作战,单打独斗的情况下,长兵器已是累赘,檀凭之抄起了弓箭,其他人都或抽出百炼宿铁刀,或拿出手戟,大斧之类的防身兵器。

而刘敬宣的眼中尽是战斗的渴望,两只大斧在他的手里来回舞动着,带起阵阵旋风,混合着地上的积雪,这明明是个寒夜,但是这些赤身的壮士,却是让这江边的温度不停地上升,几乎连那已达寸余的积雪,都要融化了。

孙恩哈哈一笑:“痛快,果然都是英雄壮士,来来来,今天大家见个真章。”

他说着,跳下了马,也脱起身上的甲胄来。而卢循一挥手,身后的道众们也都纷纷下马,一边脱盔甲,一边抽出马鞍上的长剑。

徐道覆这回一直盯着刘敬宣,在对方的队列里能找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莽汉,让他的双眼变得一片血红,他重重地跳下了马,落地之处,顿时陷地三分,他单手提着那根巨杵,直指刘敬宣,喝道:“那边的壮汉子,姓甚名谁,报上大名!”

刘敬宣也一直在盯着徐道覆,毕竟他的身形庞大,在对方的人堆里也是异常显眼,看到这人指着自己叫战,刘敬宣哈哈一笑:“老子姓刘,名敬宣,你叫徐道覆是吧,听寄奴说过你,有没有胆量跟老子大战三百回…………”

徐道覆一边冷笑,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开始向外倒红色的小药丸,他的所有自信,除了来自这一身横练的功夫外,更来源于这可以让他瞬间力量暴涨的大力药丸,上次跟刘裕比飞石的时候他就吃了一次,今天这场大战,要跟这么多英雄好汉面对面的厮杀,更是让他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激动,不假思索地就要磕药了。

刘敬宣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开始活动起筋骨,在这冰天雪地里,刘裕这边的所有汉子们都已经赤了上身,只着长裤,身上抹着黄黄的厚厚的油脂,在拂晓的微光的照耀之下,闪着橄榄色的光芒,男性那达的肌肉所展现出的线条,把这股子阳刚之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而对面的天师道众们,也都正在脱甲,还有些人正在往手上套着指虎,铁指环之类的打架道具。他们的里面都穿着那些颜色不同,反映身份高下的道袍,即使是身着铠甲,也不忘其本色,徐道覆一边脱着身上的甲胄,一边对着刘敬宣叫道:“好小子,给老子等着,老子马上就…………”

刘敬宣正好走过了刘裕的身边,刘裕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闪,一拉刘敬宣,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嚷道:“还等什么,跳江啊!”

檀凭之等人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刘裕飞快地跑到了渡口处,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江水之中,他的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面之下,再看到他时,已经是在二十步之外的水里,奋臂前游了。

所有人都如梦初醒,全都抛掉了手中的兵器,猛地跳进了江水之中,“扑通”之声不绝于耳,而这十余条汉子,很快就成了浪里黄条,一起一伏,瞬间就不见踪影了。

孙恩等人本来离了几十步远,又多是在脱甲,尤其是卸去胫甲的过程之中,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刘裕居然不跟他们打,直接跳江逃跑了,直到刘裕等人全都跳进了水里,他们才反应了过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奔向了江边,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裕已经游出了百余步外,连弓箭也不可能射到了。

徐道覆气得在江边直跳脚:“好你个刘寄奴,真不要脸,说要打,却是逃跑,没种啊!”

卢循紧紧地咬着嘴唇,冷笑道:“刘裕,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心机了?这可一点也不象你啊。不过,临阵逃跑,非英雄好汉!”

孙恩咬牙切齿地说道:“刘裕,你以为你这样跑了,我们就对付不了你了吗?我们现在就信号,让我们的人在对岸守着,你别想偷渡!”

刘裕转过身,一边踩着水,以保持自己的上半身能露在水面外,这等水性对于他这个从小在江边长大的京口人来说,如小菜一碟,他甚至可以在水中不眠不休地游上一整天都没事。

这会儿的他,面带微笑,转头看着天师道众人,冷笑道:“你们一百多个人打十几个,就要脸了吗?何况除了你们这百余人之外,还会有巡江的骑兵过来,我们是要在时限内到终点,不是跟你们斗气的。”

刘敬宣从刘裕的身边冒出了头,一边喷着鼻孔里的水,一边摇着头:“寄奴啊,就这么跑了,是有点不甘心,等这次比赛结束了,那个什么徐道覆,我要跟他比个高下。”

刘裕微微一笑:“反正他们在军中,有的是比试的机会,不过要是真的进了老虎部队,估计那高强度的训练,也不会让你有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些事了。走吧,咱们早点过江,他们会给对岸信号的,我们不可大意。”

何无忌也在刘裕身边冒出了头:“寄奴啊,我们不能直接游到对面的蒜山渡口,只怕那里已经有了布置了。”

正说话间,江上一阵划水之声,却是向靖的那条渡船,已经到了江中,众人也不再去理睬还在岸上叫骂的孙恩等人,齐齐地向着江心中游去,又游了两百多步,正好碰到了向靖的那条渡船。

向靖掌舵,毛球则在前面撑蒿,他们看到江水中黑压压的十几个人头,先是一愣,转而现这些人正是刘裕,远远地就开始喊道:“寄奴,怎么游过来了,出事了吗?”

说话的功夫,刘裕已经游到了船边,双手搭着船帮子,这一下他差不多游了一里多的距离,正好可以歇息一下,他的呼吸很均匀,说道:“居然是孙恩带着天师道的人在巡江,那三个领头的全来了,我们给认了出来,只好游过江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分头行事向西游

向靖哈哈一笑:“你还真的是未卜先知啊,要是留了一批不会水的兄弟在那里,只怕就要完蛋了。不过…………”

说到这里,只见孙恩那边的渡口已经燃起了三色的狼烟,而对面的蒜山渡口那里,也跟着是一阵火把摇晃,以示收到信息了。

刘裕叹了口气:“坐渡船是不成了,铁牛,毛兄,全都下水,大家分散行事,各自找地方上岸,我们人太多容易给一网打尽,分头行事。记住,保管好自己的烟棒,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点烟求救。”

刘敬宣不屑地摇了摇头:“我才不会求饶呢,死都不会。”

刘裕正色道:“阿寿,这只是演习,比赛,不是真正的打仗,就算这次进不了老虎部队,以后也有机会,犯不着把命真的给送了。现在他们肯定是全力围堵我们这一小队人马,我们没有武器,这江水又太冷,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千万不要勉强。”

刘敬宣点了点头,手伸到江水之中,掏出了那根用油纸包着的铁棒:“说说而已,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收着呢。”

刘裕转头看着众人:“我们三人一组好了,分头行事。祝大家好运。”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寄奴哥,这回我们就不跟你了,我和兔子跟铁牛一起。”

刘裕微微一笑:“那谁肯跟我走呢?”

刘敬宣哈哈一笑:“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我可不能落在你后面,寄奴,我可不是要你带我,我是要跟你比个高下,看哪个先到终点!”

刘裕微微一笑,他知道刘敬宣这要强的个性,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跟自己分个高下的,至于另一个同伴,他看向了何无忌,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刘毅说道:“寄奴,这回我也想跟你比个高下,如何?”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刘毅必然是觉得跟自己一队,把握最大,机会最多,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希乐,你要知道,现在无论是孙恩他们,还是那个穆幢主,估计都是要追杀我,跟我在一起,反而是危险。你的两个弟弟都在对面,不如找他们吧。”

刘毅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了,不跟我们在一起,现在这些人里,我带来的人一个也没有,想来想去,只有跟你一组了。”

刘敬宣冷冷地说道:“你想来可以,但不要打歪心思,更别指望扔下我们自己一个人跑。不然的话,我跟你没完!”

刘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寿,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刘毅是这种人吗?你可要知道,三人要一条心,齐心协力才能到终点,这道理你应该好好琢磨一下,别处处针对我才是。”

刘敬宣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吧。各位,终点见!”

他说着,直接向着南边游了过去,其他众人也都互道珍重,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游走。

刘裕和刘毅,刘敬宣游在了一处,他一边划着水,一边说道:“咱们从哪里上岸,你们想好没有?”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这一带你们熟,你们说吧,我听你们的。”

刘毅平静地说道:“渡口一带肯定是给严密封锁了,终点是在江乘那里,还有半天的时间,我们如果向东游三里,从京口东边的何家荡一带上岸,然后从京口穿过去,三个时辰不用,就可以跑到终点。”

刘裕摇了摇头:“这样要绕远路,不是太好,而且万一路上碰到麻烦,耽误了时间,可能就来不及了。”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想直接游到江乘吧,那太危险了,沿岸一定会给牢牢把守的。”

刘裕微微一笑:“这几十里的江面,怎么可能处处把守,他们最多是封锁那些渡口罢了,别忘了,这是京口,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一路往西游,游过江乘,到句容的九乡河那里,也就多游个三里路罢了,他们一定会防着东边,却不意我们会绕到西边过去。时间上肯定是来得及的!”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之色,一闪而没:“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到,那就按你说的来吧,咱们先在江里游,游过江乘三里,再上岸向东。”

刘敬宣哈哈一笑,向着东边掉头就游去:“那咱们比比,谁先上岸吧!”

半个时辰之后,南岸,蒜山渡口。

慕容南戴着铁面具,双眼之中精光闪闪,坐在渡口边的一块石头上,一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吟之中。

而他对面的天师道众人,以三大弟子为,仍然是愤愤不平,徐道覆象只狗熊一样地走来走去,双眼通红,鼻子里喷着粗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药性没过的原因,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避之唯恐不及。

孙恩平静地说道:“穆幢主,刘裕偷渡过江,我们这会儿应该赶快巡江一线,不能给他摸上了岸,要是上了岸,只靠我们在南岸的这几百人,是没法控制了。”

卢循叹了口气:“大师兄,不是我要说丧气的话,其实就是现在也没法控制了,这几十里的江岸,处处可以上,他就那十几个人,我们不可能找得到。唯今之计,不如在去终点的地方设伏。”

徐道覆恨恨地说道:“设伏设伏,设个鸟伏,从京口到江乘起码有六七条路,还不包括野路,按这个什么劳什子比赛的规则,终点前方圆五里内不许有战斗人员出现,咱们除非是瞎猫撞死耗子,不然哪可能碰到。都怪我们刚才还要脱什么甲,早点上去干了,哪会给他们跳江的机会!”

慕容南的眼中精光一闪,站起了身:“不,我清楚刘裕,他喜欢出奇不意,别看他五大三粗的,但心思非常细,就象这回他跳江,不也是出乎了三位的意料之外吗?”

孙恩的双眼一亮:“穆幢主的意思是?”

慕容南转身向自己的座骑奔去:“他一定会绕到江乘的西边,我们到那边的路上去截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终点线后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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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乘,罗落桥。

一面大旗,在晨风中飘荡着,朝阳的晨晖洒在这面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的大旗之中,透出一股威严与肃杀,这里正是这次老虎部队选拔赛的终点,帅台之上,刘牢之手持令旗,神色肃穆,站立在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的谢玄身边。

台下已经围坐着四十多个军士了,绝大多数都是刘裕之前送过江的那三批人,刘粹的身上已经盖上了厚袍子,缩成一团,一边围着火堆取暖,一边喝着热腾腾的羊汤,这一天的比赛,长驱三百多里,又过了大江,即使是体力恐怖如他们,也几乎是撑不住了。

又有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军士,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走过了终点线,刚一过线,就双双倒地,口吐白沫,他们完全是靠着最后一股气才撑了过来,左边一人的腿上,还插着两根箭杆,中箭之处隐有血丝渗出,却早已经被这冰雪所凝结,只是随着他一下一下的走动,不停地裂开创口,染得他整条裤子,都是一片腥红。

刘牢之的眉头皱了皱,一挥手,十几个军士迅地奔下了帅台,把这两个人抬了起来,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能撑着回来,真是不容易。”

刘牢之摇了摇头:“看来慕容南是在江岸那里放水了。没有巡江。”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呢?”

刘牢之平静地说道:“最近新来的十余人,都是两三人一组的小股溃兵,而且都走的是渡口,按说渡口有人把守的话,不会让他们这样过来的,可见慕容南已经弃了渡口,去了别处。”

谢玄微微一笑:“他们不守渡口,为的又是什么?再说了,前面不也有十余人一波的过江来的吗,为何你不说他们有问题?”

刘牢之摇了摇头:“不一样,象刘粹他们,是假扮成追兵,蒙混过江,而这些新来的,则是两三人一组,象刚才的那个,受伤这么重,身上还穿着参赛者的衣甲,又怎么可能是能混得过来呢?现在渡口肯定已经没人了。”

谢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刘牢之微微一笑:“玄帅,其实你我都知道,慕容南做什么去了,有个人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这里,他肯定是冲着那人去的。”

谢玄叹了口气,看向了终点处的人群,突然说道:“现在多少人到终点了?”

刘牢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八十二人了。刚才又来了两个。”

谢玄抬头看向了空中的太阳,喃喃地说道:“还来得及吗?”

江乘,西边三里,九乡河。

这里是句容到江乘的必经之路,另外两条路都要绕远五里以上,只有这一条,孤零零地一座桥,横跨于河水之上,在河东的草丛里,一百多人正潜伏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来路。

慕容南蹲在草丛之中,一言不,看着河水的对面,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一个多时辰了,日上三竿,已过已时,但是路上仍然没有一点的动静。

孙恩有些沉不住气了,低声道:“穆幢主,你真的能肯定刘裕会走这里?咱们可是把所有人都撤了来赌这里啊,万一扑了个空,那可就全完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我敢肯定,刘裕一定是走江乘的西边,他如果不走这里,就只有走上游的七曲河,那得绕上十里,刘裕虽然强悍,但毕竟不是铁打的人,这一天一夜的消耗非常大,让他这么跑,就算抓不到他,他也未必能在规定时间内跑到终点!”

说到这里,慕容南微微一笑:“再说了,我们尽撤渡口的防备,别的参赛者不也是能趁虚而入,要知道,名额只有一百个,刘裕就算第一百零一个到,时间也来不及了啊。”

卢循笑道:“原来穆幢主早就料到这点了啊,不过,万一刘裕没走江乘,而是走那些渡口过去了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不会的,相信我,刘裕一定会走江乘,他也许会绕路,但绝不可能走蒜山渡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吧。”

徐道覆咬了咬牙:“要不然,我带人去七乡河那里截住刘裕,就算拦不住他,也可以拖延他不少时间。”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这一路我们只针对刘裕一人,已经对他不太公平啦。虽然这是玄帅特别交代的,但要是刘裕真的进不了老虎部队,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孙恩的眉头一皱:“让他进了,我们不就进不了吗?”

慕容南淡然道:“这个你们去跟小谢将军商量吧,以各位之能,应该是不用通过比赛这样的方式进老虎部队的。我相信,你们会和刘裕成为战友的。”

孙恩恨恨地一跺脚:“既然如此,那请恕在下告辞了!”他站起身,恨恨地一跺脚,带着手下们转身而去。

慕容南也不看身后的天师道众人,他的目光仍然盯着这条小桥,喃喃地自语道:“刘裕,你这个大笨蛋,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拦你呢?不然我早就在江上截你了,唉。”

江乘,七乡河。

草丛之中,刘裕等三人,正匆匆而行,刘敬宣一边走,一边嚷嚷着:“怎么搞的,为什么我们特意绕了路,那边还有伏兵呢?寄奴,你真的看清楚了是伏兵吗?”

刘裕的脚下奔跑如飞,叹了口气:“都练了一年了,有没有伏兵还看不出来么,桥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连只兔子都没有,如果没有伏兵,才是见了鬼。我忘了慕容南对我太熟悉了,一定是他在那里想要守着我。”

刘毅勾了勾嘴角:“那咱们这样绕路,还来得及吗?万一小路之上也有埋伏,那可怎么办?”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是福不是祸,不管有没有伏兵,只能硬闯了,午时之前,我们一定要赶到江乘,罗落桥的大旗之下!”

正说话间,刘敬宣突然一下子摔倒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京口三人亡命行

刘裕和刘毅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谁也没有料到,壮得跟头牛一样的刘敬宣,居然就会这样突然倒下,连一点征兆也没有。

刘裕一下子扶住了刘敬宣,伸手探向了他的鼻孔,而一只手则按上了刘敬宣的心口,刘毅也在一边急道:“阿寿,你怎么了?”

刘敬宣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这双刚才还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这会儿神光已经涣散,他轻轻地摇着脑袋:“我,我在游过江的,的时候,好像,好像给什么东西,东西蜇了一下,奶奶的,一点,一点劲也使不出了。”

刘裕的心中一动,急道:“蜇哪里了?”

刘敬宣吃力地把眼睛移向了右脚那里,哆嗦着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刘裕看向了刘敬宣的右腿,这才现,他这条右腿已经肿得几乎粗了一辈,在右脚跟那里,却是有一条黑色的伤口,上面还有一些细细的齿痕。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是给水蛇咬了,怎么当时没说?”

刘敬宣叹了口气:“果然,果然是水蛇吗?奶奶的,真他娘的,他娘的背!”

刘裕也不用多问,他心里清楚,刘敬宣一定是不想拖累自己和刘毅,这才忍着不说话,这会儿他伤得很重,肯定需要医治,江里的水蛇毒性很大,即使是强壮如刘敬宣,这拖了快半天的时间,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阿寿,不要硬撑,命要紧,不行的话就拉烟棒吧,会有人来救你的!”

刘敬宣的眼皮猛地一张,精光闪闪,一下子来了劲,大声道:“不,我不走,我就是,就是死,也要,也要倒在终点,终点线上!”

刘裕跟刘敬宣相处了近一年,深知他这要强的个性,是无法被劝服的,他摇了摇头:“阿寿,咱们是一组的同伴,就是背,我们也会把你背到终点线的!”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的神色,一闪而没,他的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刘裕心里清楚,刘毅还是不完全赞同自己的决定,毕竟带着一个几乎不能行动的刘敬宣,很可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这是刘毅所不愿意的。

于是刘裕看向了刘毅,平静地说道:“希乐,你先走吧,我背阿寿到终点,现在离最后的终点线不过三里路了,你现在跑过去,一定还来得及的。“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红,沉声道:“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为了阿寿的性命着想才会这么说的。既然我在江里分组的时候就说了说了三个京口老乡一起到最后,就不会有任何的变故!三个京口佬,一起当老虎!”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里是京口,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地盘,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希乐,你肯这样想,我太高兴了,那我们就一起架着阿寿,一起到终点吧!”

刘毅哈哈一笑,上前架起了刘敬宣的左臂,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走,我们一起去终点线!”

刘裕也架起了刘敬宣的右臂,三人就这样,一起冲向了终点。

刘裕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咬着牙,他的肚子里开始叫唤,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只吃了半个馒头,却是跑了几百里路,尤其是在冰冷的江水里足足游了十余里,这个运动量和消耗,远远大于后世的铁人三项赛,即使是他这样的体力王,也是承受不住了,完全是靠着一股气在硬撑,刚才刘敬宣倒地的时候,这么一停顿,这股气都快要没了,只觉得越往前走,腿越象灌了铅一样地沉重,而刘敬宣的重量,也变得越来越大。

刘敬宣显然也感觉到了刘裕和刘毅的步子越来越沉,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将近两百斤的大汉,压在这两个已经辛苦了一天一夜的人身上,如同千斤,他咬着牙,沉声道:“你们,你们别,别管我了,快,快去终点,我,我自己,自己爬过去!”

刘裕沉声道:“胡说什么,我们,我们说好了,说好了要,要一起到终点的,三个,三个京口佬,要,要一起,一起当老虎!”

刘毅跟着应道:“对,三个,三个京,京口佬,一,一起当,当老,老虎!”

三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艰难地前行,穿过了一道小林子,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终点线,就在前方不到三百步的地方了,而全副武装的刘牢之,已经站到了终点线前,一架榆木战车,正在那“刘”字大将旗下,高高飘扬着!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之色:“阿寿,你,你看到了吗,终点,终点就在,就在前面。你爹,你爹就在,就在前面!”

刘敬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皮沉如千斤,随时都可能合上,刘裕的心中一急,狠狠地在刘敬宣的大腿上拧了一把,他痛得“哎呦”一声,睁开了眼,只听到刘裕厉声道:“不能闭眼,想事,想事,别睡过去!”

刘敬宣这一睁眼,正好看到了三百多步外,自己的父亲正面沉如水,看着自己,那威严的表情之中,偶尔会有一丝期待与焦虑,作为一个父亲的天性,居然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流露了出来。

在三人的身前,地上还有两个参赛的选手,正在咬着牙,向前爬行着,雪地之上,已经留下了两条长长的印子,直奔向另一边的渡口方向,显然,这两人是从渡口上岸的,也是耗尽了体力,只靠着一口气,想要爬过终点线。

终点线后,何无忌、檀凭之等人已经全都站起身,围了过来,他们已经顾不得再去吃手中的馒头,喝那热气腾腾的羊汤,一个个脸上尽是又急又喜的神色:“快啊,快过线啊,只剩三个名额了,寄奴,快啊!”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如此地凑巧,一百人的名额,刚刚好还剩下三个,也难怪这两人还在地上这样爬行,就是不甘心放弃。一想到这里,连刘敬宣都挣扎着单腿开始蹦起来,尽一切地可能想要加快度,胜利,就在眼前!

第二百四十七章 患难之中见真情

一  刘牢之显然也没有料到儿子居然会成了这样,他的目光已经不加掩饰地落在了刘敬宣的那条伤腿之上,甚至不再去看刘裕了,他沉声喝道:“敬宣,怎么回事?你的腿要不要紧?”

刘敬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没事,爹,我,我一定要过线!”

他这会儿已经把那条伤腿给拐了起来,呈现一个金鸡独立的状态,在刘裕和刘毅两人的帮忙之下,一跳一跳地向前进,这度比起刚才稍稍要快了那么一点,三人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渐渐地,过了那两个还在地上向前爬的选手。

刘毅的嘴里象念经一样,不停地在喃喃自语道:“我要赢,我一定要赢,三个,三个京口佬,结伴,结伴入老虎。”

刘裕已经不说话了,他鼓着腮帮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前面的终点线已经越来越近,一百步,九十步,而身后的那两个参赛军士在雪地中爬行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靠后的一个家伙,眼见希望破灭,干脆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刘牢之的眉头一皱,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亲卫马上跑了过去,把那人给抬到一边,而另一个在爬的人显然还不甘心放弃,他的嘴边不停地在吐白沫,神志已经渐渐地不清,几乎是凭着本能,还在向前一寸一寸地爬着。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劲风,刘裕的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自已的身边风驰电掣般地冲过,很快就过了自己这三人,直接冲过了终点线,整个人都撞到了那辆榆木战车之上,“彭”地一声,他的脑袋上给撞得起了个包,人也瘫到了战车之下。

刘裕这才看清楚了这个人,可不正是那临江仙的高掌柜的儿子高雅之?高雅之那张黄脸,这会儿已经惨白一片,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紫,他的身上已经结满了白色的粉末,不知道是雪还是汗珠凝结成了霜,刚才这段冲刺,消耗掉了他最后的一点体力,但冲线之后,他整个人都虚脱了,只是看着刘裕的眼中,却是一副胜利者的微笑,嘴角边刚刚勾起一抹笑容,就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事出突然,当刘裕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半个身子一沉,却是刘敬宣直接倒到了地上,刘毅也跟着倒地,给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倒地,刘裕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都扑在了雪地之中,冰冷的雪一下子把他的脑袋给埋了进去,让他的思路变得格外地清楚:名额,只剩下两个了!无论如何,我们这三人,不可能同时加入老虎部队啦!

当刘裕再次抬起头时,刘毅和刘敬宣已经呆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高雅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后面那个在雪地里爬的家伙,还在一点一点地向着前面蠕动着,就三人这一摔的功夫,他向起起码爬出了七八步,和这三人倒是只差十步左右了。

刘毅没有说话,看着刘裕,眼神中分明在问:“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吼了起来:“我们三个京口佬,要么一起进老虎部队,要么一个也不进,希乐,我们不能扔下阿寿,一起走!”

他说着,就要拉地上的刘敬宣。

刘毅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终点线,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刚才的高雅之慢。

刘裕气得重重一拳击在雪地之中,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刘毅还是扔下了兄弟,自己跑了,他狠狠地抄起一把雪,砸向了刘毅的方向,只是这一蓬雪,扔出不到五步,就无力地落下,就在这下落的雪雾之中,刘裕隐约可以看到刘毅冲到了战车边上,重重地一把拍上了战车的边沿,留下了两个清晰的手印,然后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倒在车边。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看也不看刘毅一眼,仍然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哦,不,应该是连着在雪地上爬的那个家伙,一共是三人。

刘裕咬了咬牙,回头开始拉扯起在地上的刘敬宣,这时候的刘敬宣,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刘裕甚至也没有劲再把他扶起来,背到背上,只能拉着他的衣服,象是拖沙包一样地往前拖行。

但这两百斤重的汉子,岂是现在已经几乎耗光力量的刘裕能拖得动的?刘裕使出了吃奶的力量,也才向前拖了不到三步,反倒是一边还在爬的那个兄弟,这会儿象条蛇一样地在地上游动起来,居然渐渐地要过刘裕了。

刘敬宣双眼圆睁,大叫道:“寄奴,别管我,快冲线,我,我不成了,你还有机会!”

刘裕厉声道:“闭嘴,我,我永远不会扔下自己的兄弟。还记得吗,阿寿,我们相约要,要比个高下,你,你怎么可以不跟我一起!”

刘敬宣闭上了眼睛,泪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这个铁一样的汉子,这会儿也是真情流露,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患难见真情!刘寄奴,我今天算是真的见识到你了,从今以后,我刘敬宣再也不跟你争啦!”

他说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了那根烟棒,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地一拉线,只听“哧”地一声,一股黄色的狼烟,冲天而起,刘牢之的脸上肌肉跳了跳,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瞬间又停住了。

刘裕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没有想到,这个视荣誉高于生命,一再强调死也不会拉信号棒求援的刘敬宣,居然为了不连累自己,选择了主动拉棒退赛,他知道,这个蛮牛一样的壮汉子是为了成全自己,不想再拖累自己,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刘敬宣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刘裕,厉声道:“我他娘的都拉烟棒了,你还等什么,跑啊!”

刘裕狂吼一声,一屁股从地上弹起,转身就冲过了终点线,当他撞上战车的那一瞬间,只觉得两眼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美人素手调羊羹

当刘裕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气,混合着一阵羊肉汤的味道,他睁开了眼,只见王妙音浅笑盈盈,两眼之中柔情似水,正托着香腮,看着自己呢。

刘裕一下子坐起了身,举目四顾,却现这并不是在熟悉的军营,而是一间厢房之中,王妙音坐在一个绣墩之上,正在自己的床头,而一边的小几之上,则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王妙音微笑着伸出了素手,端起汤碗,轻启朱唇,吹了吹那热气,一边用汤勺调了几下,一边柔声道:“刘大哥,你醒了呀,是这碗羊肉汤让你醒过来的吗?”

刘裕的心中一阵温暖:“我这是在哪里,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妙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妙音微微一笑,舀了一勺带肉的羊汤,递向了刘裕的嘴边:“这是在广陵城里,镇北将军府,这里有的是空厢房,你这回消耗太大,晕了有两天了,我正好这次随外公大人一起来广陵城,就来照顾你啦。”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给人这样喂过饭,更不用说自己虽然和王妙音已经定情,但还没成亲呢,面对美人伸出的汤勺,那皓白如月,晶莹似玉的香腕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却是迟疑着不敢张口。

王妙音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了刘裕的顾虑,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了,叱咤风云的大英雄刘裕,也会有忸捏作态,不好意思的时候么?喝我的一碗羊肉汤,难道就是非礼了?”

刘裕咬了咬牙,暗道王妙音一个女子都如此放得开,自己再拒绝,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于是他坐直了身子,一口就喝下了这碗汤,只觉得味道甘美,羊肉膻味全无,入腹之后却如同火烧,本来有些虚的身子,一下子就有了力量。

这一下让刘裕的食欲大振,他干脆坐起了身,接过王妙音手中的汤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王妙音笑着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喝完了整完汤,还意犹未尽地把碗底舔了个干净,才放下了汤碗。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这羊肉汤真好喝,想不到镇北将军府里,居然有这样手艺的厨子,死胖子应该是过足嘴瘾了。”

王妙音轻轻地“哦”了一声:“你说的死胖子,是刘穆之吗?”

刘裕点了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这家伙肚子里除了才学,就是馋虫,难怪他不肯回铁匠营,原来是在这里有好厨师啊。”

王妙音摇了摇头:“不,这羊肉汤是我亲手烹制的,刘大哥,你可觉得满意吗?”

刘裕讶道:“什么,居然是妙音你亲手做的?”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儿时曾经机缘巧合,得到过一本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所写的养生方,里面有不少烹饪秘法,这羊肉羹,只不过是其中入门菜式罢了,刘大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今后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刘裕的心花一阵怒放,在经历了这艰苦的比赛之后,与王妙音的重逢,让他觉得如在梦中,若不是在这镇北将军府中,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拥伊人入怀的冲动了。

但刘裕还是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看着王妙音的双眼,他正色道:“妙音,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比赛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她点了点头:“我是今天早晨才来的,没有看到你昨天的比赛,但是全军上下早已经传遍了,你是第一百个冲过终点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恭喜你,刘大哥,你终于可以加入老虎部队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丝忧伤的神色:“我是最后一个,那阿寿最后还是没有通过吗?”

王妙音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阿寿?就是刘将军的公子吧,我记得你晕过去之前,他就拉了烟棒自动退出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成为最后一个过线的人呢?他的腿给水蛇咬了,又奔了这么久的路,毒气作,差点就没命了,昨天那李神医连夜抢救,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我真的是不理解,就一个加入老虎部队的资格而已,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吗?”

刘裕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妙音,有的事情,你不明白,这不是什么一个加入老虎部队的资格的问题,这关系到男子汉的荣誉和军人的尊严,这些是值得拿命去拼的。”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我毕竟是女流之身,真的是无法理解,但是你们那种患难之中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的真情,我听到的时候都要落泪,这也许才是你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同袍战友,在战场上可以为别人作出牺牲的真正原因吧。”

刘裕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阿寿现在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王妙音摇了摇头:“只怕一时半会儿你看不到他了,他虽然昨天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然是昏迷不醒,现在已经被送回建康找名医治疗了,听说,这回伤得很厉害,腿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

刘裕一下子紧张地坐起了身:“当真这么严重?”

王妙音微微一笑:“其实也没到那程度,李神医毕竟只是个军中医官,建康城中有许多名医,可以起死回生,比这李神医要强得多了,还有,实在不行的时候,你不是还有那种灵药么,也可以试试嘛。”

刘裕勾了勾嘴角:“最后的一点药上次已经给阿寿用掉了,要想再有,得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回京口进山采取才可能,这回,阿寿真的只有自求多福啦。”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相信刘公子一定能吉人天相的,就象上次一样。刘大哥,你这回的伤也很重,需要好好调养几天,虽然你的身体强壮,但这回受的是内伤,如果不注意的话,会落下病根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乌衣之会的邀请

刘裕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哪会有什么病根?看我这身体,以前打架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都没事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知道你是铜皮铁骨,但是这回你受的是内伤,损失的是气,而不是单纯的皮外伤。所以,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调理和休息,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不觉得有事,但老来百病缠身,生不如死的,史书上比比皆是。刘大哥,就算是为了我,也珍惜好自已,行吗?”

王妙音说得情真意切,素手轻轻地搭上了刘裕的臂膀,正是当日她系着那续命缕的地方,刘裕每天更衣之时,都会把这续命缕给系上,看到这条红线,就仿佛看到了王妙音那绝世的容颜,这一下伊人动情,又如何不让他内心感动万分呢。

刘裕正色道:“好,那我听你的,好好调理几天。大战在即,老虎部队估计也要面临很繁重的训练,我得先把伤养好了,然后再去建功立业!”

王妙音笑道:“这样最好,你这两天的饮食,都由我来负责,我会根据你身体的情况,加以调理,我知道刘大哥你讨厌服药,所以,一些药材我会加在食材之中,就象这碗羊肉汤,其实也加了一些药膳,壮阳补气的,只不过,你吃不出来而已。”

刘裕微微一愣,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回味起刚才的这碗汤的味道,喃喃地说道:“真有药材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王妙音摇了摇头:“羊肉本身都是一味药材呢,并不是只有药铺里开的那些方子,煎出来的才叫药材。总之你放心吧,我的这些食物是给你补气调理的,绝不会难吃难喝。”

刘裕哈哈一笑:“那我就来者不拒了。对了,妙音,你还没说,你这回又是怎么来的呢,你刚才说是跟着外公大人,难道是谢相公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外公大人,大战在即,他特地把今年的乌衣之游,放到了广陵城。”

刘裕奇道:“乌衣之游?这是什么意思?”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们谢家在建康城的宅邸,是叫乌衣巷,谢氏一门,多是举族聚集,如果是在农村,乡间,则是聚成乡村,在城中,则是这一条乌衣巷,所以同辈的兄弟姐妹们,每年的二月十七,都要在乌衣巷里,族中大人之家聚会,由大人出题考查,督促后辈的学问进展。”

刘裕有点明白了,眯起了睡觉,说道:“就跟我们那个京口打架大赛一样,每年要通过这种比赛的形式,来促进大家上进。跟同辈之人也能直接比试,少年人争强好胜,有了目标,才会有奋的动力。只不过我们那个是比武,你们这个是比文,对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是,谢家是后起家族,虽然现在掌握了朝中的大权,但深知如果子弟不出贤才,那很快就会失掉现在的权势,所以对于子弟后进的学业抓得很重,各支的子孙也要每年通过这种形式,来看看谁才是谢家最出色的后辈。谢家的家主,未必是嫡长子,象现在的相公大人,就并非长子,但因为其才学出色,年年的这个乌衣大会都是逸群绝伦,所以天下皆知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世家高门间也是有激烈的竞争的,人才才是最主要的,这个道理,我也是渐渐地才开始明白,就象谢相公,他亲生儿子是谢琰,但是因为其才学不如玄帅,所以他宁可让侄子出来挂帅,也是同样的道理,惟才是举耳!”

王妙音微微一笑:“刘大哥,这次的乌衣之会,相公大人特意要你也去参加,不知你是否肯去?”

刘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才长舒一口气:“我刘裕并不是谢家的人啊,为什么谢家的这个乌衣之会,要我参加呢?”

王妙音笑道:“你先别管这个资格问题,只说你想不想参会。”

刘裕苦笑着摇了摇头:“妙音,我大字不识几个,吟诗作赋更是半点不会,你要我去参加这个文人之会,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嘛。”

王妙音红袖轻掩樱口,格格娇笑起来:“想不到刘大哥不肯参会,是因为怕丢人啊。”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怎么,看我五大三粗的,难道就以为我没心没肺?我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自己长处在哪里,短处在哪里。谢家子侄都是名士风流人物,出口成章的那种,你要我这个粗野军汉去参加,我丢人不丢人另说,你就不怕降低了你们谢家的乌衣大会的档次,让人笑话吗?”

王妙音笑道:“谁会笑话你?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了,以后,以后可能也会是谢家之人,参加这个乌衣会,不过是为了结识谢家中人罢了,放心,刘大哥,这回没人会真正出题考你的。你的才能在战场之上,而不是舞文弄墨,就象玄帅也不可能下场跟你比武吧。”

刘裕心念一转,这话也有道理,也许自己真的是多虑了,看来谢家确实有意以后把自己招进家里为婿,这次只怕多半是为了把自己正式介绍给谢氏一族,也向其他家族表明,刘裕以后会为谢家效力。

刘穆之的话在刘裕的耳边回荡着,他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如果以后自己想真正地建立功业,那只怕早晚还是得独立,至于现在,要不要借助谢家的力量,已经成为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

刘裕一时间陷入了沉吟,王妙音见他久未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刘大哥,你是不是不太想借助谢家的力量,作为军中升迁的便途呢?”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恢复了平静,笑道:“还是妙音你了解我,玄帅,还有相公大人对我有大恩,我这条命都是他们救的,以死回报都是应该。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事业,我的人生,能由我自己打拼,掌握,我不想历史上留下的,是谢家外孙女婿刘裕!”

第二百五十章 穆之亦与乌衣会

王妙音凝眸于刘裕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刘大哥,我觉得有件事情你必须要弄清楚,这次乌衣之会,并不是让你加入谢家。就算我们以后能成为夫妻,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爱情,而不是谢家用一个女儿来拉拢你。再说了,我只是谢家的外孙女,严格来说,并不算谢家的人,你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刘裕正色道:“我没有说我是入赘谢家,但是我一个外人加入了谢家子弟才能参加的这个乌衣之会,那别人只会说我刘裕是要攀附谢家的权势,我这一生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原来刘大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想的,这次受到邀请的外姓人,除了你以外,还有你说的那个死胖子。”

刘裕的双眼一亮,闪过一丝惊异:“什么?死胖子也要去?”

刘穆之的笑声从门外响起:“是啊,你能去,我为啥不能去呢?”

随着这声大笑,刘穆之那宽肥的身影从门口出现,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这死胖子又偷听!”其实他刚才就知道有人在门外,所以跟王妙音说话时也是有所保留,更是不敢有半点亲昵的举动。

刘穆之走到了刘裕的面前,先是对着王妙音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拉过了一个坐墩,就这样坐在了刘裕的面前,正色道:“这里现在没有外人了,咱们可以放开来说。谢家的乌衣之会,并不只是谢家子侄的事,他们所看中的人,也会邀请与会,不止你我,象刘牢之已经参加了多次。这次如果刘敬宣不受伤的话,也会参加此次乌衣之游。”

刘裕叹了口气:“说来说去,不都是谢家看中的人才会邀请与会么。参加了这个会,就是谢家的人了,以后谢家会一路扶持,对不对?”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寄奴你觉得你这回从军,得到了玄帅的什么特别关照吗?”

刘裕沉吟了一下,仔细想了想,除了接到去北方接头的任务外,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他勾了勾嘴角:“这倒是没有。”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就是了,谢家虽然看重你,但不会给你特意地破格提拔,因为这不符合军中的规矩,你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而且,你的未来是在军旅之中,这就决定了你每天交往和相处的,是军中的这些汉子,而不是那些高门世家。谢家能给你提供的,无非也只是你立了功后的正常提升罢了,至少,能保证你不会立了功后还给刁氏兄弟这样的人打压。”

刘裕心下释然,看向了王妙音:“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王妙音笑道:“胖大哥所言极是。谢家还不至于现在就如此关照一个军汉。象刘牢之将军,投靠谢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不也只有趁了这次的机会,才得以升为军将吗,以后的路,也要靠他自己打拼呢,也没人说刘将军是攀附谢家吧。”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刘穆之:“那你这死胖子又为何去参加这乌衣之会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因为我这里有货嘛。谢家子侄在才学上未必能比得过我,也许,相公大人需要我这个外人来给他们的子侄一点上进的动力吧。”

言罢,三人都相视大笑,这厢房之中,洋溢着一派欢迎轻松的气氛,前一阵的阴云与凝重,烟消云散。

建康城,百官坊,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匾额上挂着白色的挽布,显然,这一家人正在经历丧事,府中时不时地传来哭声,门前只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而“殷府”二字,有气无力地表明着这一家人的身份,与这冬天肃杀的气氛,相得益彰。

府内的灵堂之上,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瘦得不成人形的人,身着重孝,涕泪横流,正向着火盆里烧着黄纸,他三缕长须,但一只眼睛已经缈了,用一块布帛蒙住,即使是因为丧事而形销骨立,依然可以看出此人一股自内而外的名士气度,此人正是曾担任过太常的殷融之孙,晋陵太守殷师之子,曾经执掌过东晋相权的大名士殷浩之侄,殷仲堪是也!

桓玄同样一身素服,头上扎着黑色的纶巾,坐在殷仲堪的对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殷兄,节哀顺便,令尊已然往生,而你还要好好活着,这样伤了一目,实在让人痛心啊。”

殷仲堪抬起了头,还剩下的那只眼睛里,也是红丝密布,盈满了泪水:“桓兄,我宁可用这一只剩下的眼睛,换取先父大人的回魂。都怪我在侍奉大人的时候,没有做好,让大人最后还是去了,皆是我的罪过啊!”

他说着,一阵悲从心来,再次流下了泪水。

桓玄摇了摇头:“殷兄孝行,天下皆知,令尊卧床不起的时候,你是衣不解带地为他侍奉汤药,甚至自己亲自去煎,你这只眼睛,也是被那药烟所熏坏的。做到你这一步,令尊大人走的也可无遗憾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往者已矣,生者还必须要在这个世上做应该做的事,殷兄,你我两家可是世交,我们也是同窗好友,现在国家有难,你虽然还在丧服期,但也应该先国后家才是。”

殷仲堪抬起了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我确实是接到了谢镇军的邀请,但是先父大人刚刚过世,三年的丧期之中,我不适宜出来做任何事情。”

桓玄正色道:“你出来是为国效力,不是普通的做官。要是那秦虏灭我大晋,咱们汉人这套三年服丧的风气,他们只怕未必会保留啊。”

殷仲堪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没有说话。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殷兄有大才,清名世人皆知。现在国家有难,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不带头为国效力,只怕那些身份低下的底层士人,还有寒门泥腿子,就会借此机会,夺我世家之权了。君岂不闻,这回谢家的乌衣之会,居然邀请了一些京口泥腿子与会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桓殷两家恩怨久

殷仲堪这下坐不住了,把手里剩下的一把黄纸往火盆里一丢,顿时腾起一阵火焰,照亮着他那张阴沉的脸,他的独眼中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沉声道:“什么,此事当真?”

桓玄微微一笑:“千真万确,今年的谢家乌衣之会的请柬已经出,世家子弟几乎没请几个,但是现在北府军中的刘裕和刘穆之,却是接到了邀请。殷兄,你这里也没有接到请柬吧。”

殷仲堪咬了咬牙:“谢家这做得太过分了,士庶之分,天壤之隔,京口那帮泥腿子,就算是士人,也没有显赫的家事,那个刘穆之好歹还是江家的女婿,也有些才学,混进去也就算了。可刘裕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也配去参加这个乌衣之游,诗词大会?”

桓玄叹了口气:“殷兄啊,世道已经变了,现在寒人开始出头,因为他们渐渐地开始掌握军队,谢家作为现在的顶级门阀,也不得不顺应形势,开始笼络这些寒人啊。毕竟打仗要靠他们的。”

殷仲堪冷笑道:“哼,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寒人终归不得进入我们上流的世家门阀行列,大敌当前之时要加以笼络,可是一旦解除外患,这些武夫就随着军队的解散,重归家乡务农了,守着个虚爵,又有什么前程?这不正是我大晋开国近百年来不断重复的历史吗?”

桓玄冷笑道:“这次可能不一样了,殷兄,可能你也听说过了吧,这个刘裕,可不止是一次受邀参会啊,谢家似乎有意把跟王会稽(王凝之,官职为会稽内史,古人称呼某人一般是加官职,无官则加字号,以示尊敬)联姻的外孙女王妙音,嫁给刘裕呢。”

殷仲堪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世道!这阿猫阿狗也能攀龙附凤!前一阵听说北府兵演武时,那个刘裕演习输了后,王妙音竟然当众跟他卿卿我我的,形同夫妇,气得王会稽直接从会稽任上赶到了广陵城,把此女带走。真是把我们世家贵族的脸都丢光了!”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一闪而没,他咬着嘴唇,跟着附和道:“就是,太丢人了。不过殷兄,此事不寻常,你看谢家宁可这样丢人现眼,也要通过招婿的方式来拉拢刘裕,只怕是真的想把刘裕弄成谢家人了。如果以后打完了仗,军队解散,这刘裕怕是也要通过这层关系,步入上层豪门了呀。”

殷仲堪不说话了,他的眼中光芒闪闪,陷入了沉吟。

桓玄一看殷仲堪差不多已经给自己说动了,心中一阵得意,这正是他今天前来的目的,他向前移了两步,直坐到殷仲堪面前的一个蒲团之上,正色道:“如果谢家一意孤行,想做这样的事,宁可跟这些底层泥腿子联手,也不愿意与我们为伍,那说明什么?”

殷仲堪冷冷地说道:“说明谢家想要永远地占有权力,不给其他家族执政的机会了!”

桓玄哈哈一笑:“殷兄果然是明白人,正是如此。这就坏了我大晋几十年来的世家轮替的规矩,是我们万万不能答应的。殷兄,咱们可都是高门世家,又是世交,这回应该重拾起我们父辈的友谊,联手维护我们的利益啊!”

殷仲堪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是新拿起了一堆黄纸,一张张地送进了火盆。

桓玄看到殷仲堪的这个表现,知道他还是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轻轻地叹了口气:“殷兄,你我相交多年,但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深入地沟通过,是不是你还是对于先父与令叔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能释怀呢?”

殷仲堪的手一下子定在了空中,也不再往火盆里递,他缓缓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桓玄:“你说我们两家是世交,很好,请问为什么你们桓家现在坐拥荆州,而我殷某人现在只能在这里烧纸?”

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只怕是我们两家长辈当年的一点误会吧。”

桓玄的父亲桓温,当年和殷仲堪的叔父,著名的名士,陈郡殷氏的代表人物殷浩,是自幼相交的好友,甚至从小的时候在一起玩一个玩具。传说桓温玩过的木马扔到一边,给殷浩捡起来继续玩,从此桓温就内心里看不起殷浩,而两人也开始从幼年时期就有了一些难言的芥蒂。

但这并不妨碍二人成年后的友谊,桓温因为为父报仇,手刃杀父仇人而被皇帝嘉许,把郡主下嫁,从此走上了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路子,而殷浩则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道路,隐居山中,成为名士,其清谈之能,名震天下,时人看这一对儿时好友,一文一武,俱是安邦定国之才,最后桓温掌天下兵权之时,殷浩亦出山为朝中宰执,看起来两人会精诚合作,共扶大晋。

只是谁也没料到,不知是出于儿时桓温对自己的讥笑的仇恨,还是出于一颗对晋室江山的忠诚,在桓温准备北伐,以此捞足篡位的功业资本之时,殷浩却是极力反对,甚至为了阻止桓温的这次北伐,抢先自己挂帅出兵,以那羌族大酋长,也是姚苌之兄的姚襄为先锋,想要在冉闵灭赵,北方大乱的时候收复失地。

只是这次时机最好的北伐,却因为殷浩本人缺乏军事才能,又自视清高,看不起姚襄,最后用人失当,逼反了姚襄,还没出师就失败了。晋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北伐机会,也就此错过。以至于几年后桓温再次北伐时,面对的是已经消灭了冉闵政权,巩固了北方的燕国慕容氏,这才有了枋头之败,可以说,这对儿时的好友,却因为这意气之争,落得了个双输的下场。

事后朝廷追究责任,殷浩被解职,除名,废为庶人回家。但这会儿的他,又念起权倾天下的桓温,希望老友能帮自己一个忙,重新起用自己,于是不停地给桓温写信,希望能看在儿时友情的份上,拉自己一把,这对当时的桓温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第二百五十二章 桓殷密谋阴风起

不过桓温本来念在儿时的交情,此外也有利用殷浩这个老熟人,以殷家的势力来牵制当时坚决反对自己篡权夺位的王家,谢家等门阀家族的考虑,一开始是答应重新起用殷浩为侍中的。为此两人还书信联络不断,甚至商议起朝中的人事安排了。

但殷浩在大喜之余,却又犯了低级错误,居然把最重要的一封回信,也是答复桓温应该如何安排朝中官职的回信给弄出了岔子。也许是因为这封信太过于重要,所以殷浩在装好信封后又反复地拆开观看,如此十余遍,这才满意地放了回去,却是出了差错,把一封白纸给放进了信封之中,寄给桓温。

桓温本来满怀希望地想要看殷浩安排的朝中官职名单,也能从此看出殷浩是否真心地臣服于自己,却看到了一张白纸,于是勃然大怒,以为殷浩是在羞辱自己,以白信绝交。从此桓温就再也不理会殷浩。

身为文坛领袖的殷浩,就此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家患上了怪病,时不时地会嘴里念念有词,拿起一支笔在空中虚画,却不知在写些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家中子侄才明白,他写的是“咄咄怪事”这四个字,大概是一直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写好的信,就成了一张白纸呢。

两年之后,殷浩积怨成病,最后活活气死了,而桓温没当上皇帝,却保住了桓家在荆州的世袭藩镇,也难怪殷仲堪愤愤不平,毕竟当年长辈的恩怨还在,自己现在也跟桓玄有了高下之分。

桓玄叹了口气:“我们两家长辈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当年那封白信,可能是个误会,先父临终之时,言及生平悔事之时,还特地提到了这件事,说这只怕是信件给某些想要离间我们两家关系的人掉了包,这才让两位大人生出了误会。只是后来他意识到这点时,令叔已经仙去,也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殷仲堪冷冷地说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你们桓家起码还有荆州,而我们殷家子弟,除了有几个虚职之外,又得到了什么?这回若不是你们在荆州面临了很大的压力,要四处求援,又怎么会来找上我殷仲堪呢?”

桓玄微微一笑:“殷兄果然一语中的,不错,话说白了吧,之前我没来找你,确实是因为你们殷家现在并非居于要职,不过,这不正是你家的传统吗?陈郡殷氏,向来是文坛领袖,就算没有官职在身,也在世家士族间有巨大的影响力,可谓黑衣宰相,山中执政。这可不是小弟要吹捧殷兄啊。”

殷仲堪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点了点头:“这点愚兄倒是可以当仁不让,这也是我们殷家的传统了。不过,就算有些虚名,现在我们并无权势,你想要调兵支援,只怕这个忙,我是帮不上的。”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不,殷兄,你误会我了,这次我来找你,可不是要你出面帮我调兵,秦军南下,看起来真正的突破方向,不在荆州,而是淮扬。”

殷仲堪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什么?秦军不是大军攻破襄阳了吗,怎么可能就此停手?荆州才是他们要拿下的,至于江淮这里,不过是偏师吧。”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殷兄,你不在前线,这军事非你所长。兵者,诡道也,秦国大举进攻荆湘,如果真的有意从荆州一带突破,那一定会在攻克襄阳之后,派出大量援军,继续攻击的。”

“但他们现在却是停止了攻击,驻守襄阳一线,与我叔父的十万大军对峙,反倒是在淮北,攻势非常凶猛,甚至从荆州战场上调去了两万兵马作为援军,种种迹象表明,秦虏知道我们荆州一带的防守严密,想要再突破很困难,于是,挑选了淮扬一带作为突破口。”

殷仲堪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你现在不需要求援了?”

桓玄点了点头:“谢家所练的北府兵我见过,很能打,现在秦虏看起来在淮北占了点便宜,但在我看来,只怕是中了谢家的诱敌深入之计,一旦秦军主力长驱而入,到达水网纵横的淮南地带,只怕会给北府军大败,若能一战击破秦军主力,则这次大晋的危机,就可以安然渡过了。”

殷仲堪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并不是很懂军事的他,其实这些天也挺忧心这些事,他点了点头:“若是如此,是国家之幸,也是我们这些世家之幸,毕竟,有国才有我们的世代荣华富贵嘛。”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神芒一闪:“这么说来,桓兄此次来找我,可是为了这谢家乌衣之会的事情?”

桓玄摇了摇头:“我并不怀疑谢家能打败秦军,但是如此一来,谢家的权势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他们现在已经有扶植刘穆之,刘裕这样的低等士人,以代替我们这些高门世家的打算。若是再让他们战场建功,那就更不得了。”

说到这里,桓玄叹了口气:“当年先父大人,不就是走了这条路,通过历次北伐建功,一边提拔了大批起于行伍的忠心部下,一边想要改天换日,自立为君吗?谢家看起来也有走这条路的意思,到时候,非你我之福啊!”

桓玄抬起头,紧盯着沉吟不语的殷仲堪:“我这不止是为了我们桓家,更是为老兄你着想啊,要知道,我们桓家再怎么也有个荆州的地盘,可是殷兄你呢,只怕谢家一旦得势,你现在的官职也未必能再保有了。”

殷仲堪突然一抬手,阻止了桓玄继续说下去:“够了,不要再说了。桓玄,你的意思我很清楚,但是现在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做相互牵制,影响前线战事的事情,不管怎么说,现在秦虏才是我们的大敌,别的事情,等打完仗再说。”

桓玄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这次来,不是要殷兄现在就做什么,不过,我希望殷兄能利用您这名士地位,在这段时间多跟建康城中的世家贵族们走动走动,把我刚才说的这个道理,让更多的人知道。起码,不能让谢家战胜之后,就把我们这些高门世家一脚踢开了!”

殷仲堪的独眼中冷芒一闪:“那我做了这件事,得罪了谢家,我殷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桓玄伸出了手:“兄之大恩,不敢或忘,你我可以成为一世的盟友,永不相背!只要我桓家渡过此关,荆州的南蛮校尉(荆州最高武官,仅次于刺史)之职,非老兄莫属!”

殷仲堪咬了咬牙,伸手一击掌:“一言为定!”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狗面王忱看人低

广陵,北府军帅府。

往日里人来人往,一派军府气息的这个帅府,今天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前几天纷飞的大雪已经停了,雪后的广陵城,一片银装素裹,这更让挂满了府内外的绫罗绸缎,平添了几分颜色,今天来回奔走的,不再是那些身着盔甲的军士,或者是青衣小帽的文吏,而换成了一身绿衣的谢家僮仆,还有穿红着绿的谢家婢女,他们的手上持着各色果盘,里面放着蜜饯果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空,那大敌压境的紧张气氛,在今天是半点也看不见的。

刘裕与刘穆之换了一身缮丝便装,这是军需官特批的,虽然说二人不是上等士族,也没有绫罗绸缎可以穿,但今天毕竟是谢家的乌衣之会,穿得太寒酸,显然不合时宜,刘裕这个五大三粗的威猛汉子,这辈子还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服,乍一看,如同张飞穿官袍一样,显得是那么地不和谐。

而一身蓝色缮衣的刘穆之可就不一样了,人靠衣妆,尽管他身着并非绸缎,但那种满腹经纶的文人气质,却是尽显无疑,今天刘穆之还特地往脸上施了些粉,巾也用了还是娶亲时老丈人送的那一条紫色绸布纶巾,手里拿着把羽毛小窗,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诸葛亮的风范呢。

刘裕站在刘穆之的身边,看着门口那流水价似地登门签到的贵客,而谢玄和谢琰等人则带着几个子侄,在不停地迎官的人,刘裕一脸的苦笑:“胖子,你说今天这样的盛会,来的都是高门世家的子弟,象郗家,庾家,温家,刘家的子侄都来了,我们这样的家世,来这里真的合适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有何不合适的?是谢相公请的我们,要是连他老人家都没觉得有何不可,我们又何必自觉低人一等呢。寄奴啊,你要知道,这高下之分,先就是人心的高下,你自己都不看重你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看重呢?他们有的,你终究会有,而你有的,他们却不会有!”

刘裕心中一下子变得畅快舒服了许多,哈哈一笑:“还是你这死胖子会说话,我爱听!”

正说话间,只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刘裕,好久不见!”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来声,只见那“杨林子”一身白色襦衫,宽袍大袖,头戴高高的白玉冠巾,一如初见时那副神仙也似的模样,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呢。

刘裕连忙上前拱手行礼:“晚辈见过杨前辈。”

“杨林子”笑着摆了摆手:“你还叫我杨前辈啊,看来我的老友并没有把我的身份公开,幼度啊,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站在一边的谢玄微微一笑:“你的身份,自己说出来比较好吧。”

“杨林子”点了点头,看向了刘裕,正色道:“我姓王,名恭,字孝伯,小字阿宁,乃是太原王氏之后,司徒左长史,王公讳蒙是我大父,会稽内史,王公讳蕴是家父,而我妹妹王法慧,则是当今皇后。我现居秘书丞,即将转中书侍郎,你以后叫我王中书即可。”

刘裕心中早有准备,虽然不知王恭的具体身份,但其与谢玄的关系,早就证明了他是一流的世家子弟,这一听也并不太意外,只是他这个当朝国舅身份,还是大过他的那些家世的,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见过王中书。”

一边的刘穆之也正色行礼,他们都是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完全是平等结交的士人礼节,这是刘穆之之前和刘裕商定好的,无论见到多尊贵的豪门世家,今天来参加这乌衣之会,都要平等结交,绝不能矮人三分。

王恭正要笑着回礼,一边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孝伯,你是太原王氏的尊贵后人,怎么能在下人面前失了世家的气度?”

此言一出,周围正在欢笑的人们都停止了交谈,看向了这里,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地紧张,一如当天在江家的婚宴之上。

刘裕和刘穆之倒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生,神色平静,看向了声之人,只见一个四十二三岁的青衣文士,长相丑陋,大小眼,高低眉,脸上遍是皱纹,鼻子却是不合比例地大,活象一只后世的癞皮狗,这一身上好的行头,穿在他的身上,刘裕顿时就想到了一个以前从刘穆之那里学到的成语:沐猴而冠。

刘穆之的神色镇定,看向了来人,也不行礼,淡然道:“不知阁下是太原王氏的哪一支呢?难道是当今尚书左仆射王国宝的兄弟吗?”

来人看都不看刘穆之一眼,而他的身的一个随从则高声道:“大胆,瞎了你的狗眼,连我家老爷,太原王氏之后,骠骑长史大人都不认识了吗?”

王恭的眉头一皱,上前两步,走到来人身边,轻声道:“元达,今天是谢家的乌衣之会,这样不太好吧。”

来人正是当下权倾朝野的大贪官,太原王氏的嫡流王国宝之弟,现任骠骑长史王忱是也。此人与王恭向来交好,形同兄弟,今天也应邀代表王氏一族参加谢家的乌衣之会,但他向来看不起刘裕这样的次等士人,今天一看到王恭与之平辈论交,立即就勃然大怒,甚至当众出言羞辱了。

王忱冷冷地说道:“幼度,今天是高门世家的内部聚会,怎么这两人也能混进来了?就算谢相公邀请了他们,但我们这些上层世家子也应该自重身份,这两人全无礼仪,对你居然都以这种平辈之礼论交,如果这是在我们王家,只冲这一点,就可以把他们赶出去了!”

刘裕淡然道:“王长史,我和王中书有旧,他当日微服私访京口之时,早就有过与我做忘年交,平辈相称之语,我若不遵从他的心意,那才是对他的不尊重。倒是您,身为高等世家子,在别人家的聚会上,却对参会的宾客公然羞辱,要说不合礼法,您这才是不合礼吧。至少我这个京口村夫也知道,尊重宾客,就是尊重主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谢相一出震全场

王忱的脸色一变,自他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当众给人这样折辱过,谁不知道太原王氏的子弟是何等尊贵,更不用说其父亲王坦之是与谢安齐名的当世名士,级世家了,就连同为名门之后的王恭对他都是礼敬有加,称兄在先,想不到今天在这谢府之上,居然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士族,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臭当兵的这样当面反击,岂不能火冒三丈呢?

王忱双眼圆睁,脖子变得一片通红,厉声道:“混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是古训,就你这个京口村夫,也妄想跟我们这些上层世家平起平坐?”

刘裕微微一笑:“所有的世家都是从平民百姓变的,世上哪有千年不变,长盛不衰的家族?太原王氏固然家世显赫,但连皇帝都没有当过,就敢确定这天下的权势,永远会给你们家所把持吗?当年刘邦也不过是一个亭长,最后斩白蛇而得天下,请问当时贵家何在?”

王忱气得浑身抖,直指刘裕,声音也在微微地抖:“反了,反了,幼度,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带出来的好兵?!如此狂妄无礼,看不起我们世家子弟,还不把他现在就轰出去?”

谢玄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这时候他才微微一笑,上前向着王忱一作揖:“元达,很抱歉,刘裕出身行伍,说话比较直,如果顶撞了你,我作为他的长官,他的主帅向你道歉。但是也请你尊重一下我们谢家,今天是谢家的乌衣之会,邀请的宾客,都是我谢家的朋友,刘裕也同样得到了邀请,今天在这里,没有官职尊卑高下,都是我谢家朋友。也请元达你给我们谢家一个面子,不要对刘裕苦苦相逼。”

王忱紧紧地咬着嘴唇,看着谢玄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当刘裕从哪里借了胆子,敢这样公然顶撞世家豪门子弟,原来后台在这里啊。谢玄,你是不是今天故意用刘裕这样羞辱我们太原王家,来突出你谢家的地位?”

谢玄仍然是神色平静,淡然道:“今天好像主动出言侮辱我谢家请来客人的,是你王元达吧,难道是刘裕主动地挑衅你了吗?于公来说,刘裕是我的部下,于私来说,这是我谢家的宴会,我不保护自己的部下,不保护自己请来的客人,还算什么主帅,还算什么主人?”

王忱恨恨地一跺脚:“好,很好,太好了,谢家果然是权倾天下,连我王家都不放在眼里,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既然谢镇军要保护你的部下,要认这个京口村夫当宾客,也不愿意维系我们王谢两家的世交,那我王忱也无话可说,但愿你以后不要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说到这里,王忱环视四周,沉声道:“各位,谢家有了新朋友,大概我们这些老世家,已经不入人家法眼了,今天这乌衣之会,是谢家的私会,不再象以前那样,是世家间的联谊之举,我王忱代表太原王氏嫡流,宣布退出这次的乌衣之会,愿意和我们王家当朋友的,请跟我走!”

他说着,掉头就向门口走去,有四五个华服贵公子,马上响应,跟着他就走,而更多的人则是面露难色,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谢玄,一会儿看看王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裕与刘穆之对视一眼,只见刘穆之的表情也很凝重,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展到这个地步,谢家居然为了刘裕,不惜公然和王忱撕破脸,这下等于是让这些来参与乌衣之会的世家子们强行选边站,让他在太原王氏和陈郡谢氏之间,作出一个选择。

王恭的嘴角一直勾着,看着王忱一步步地走向门口,却是一言不,终于,当王忱走到门边的时候,猛地一扭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王恭,冷冷地说道:“孝伯,你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了吗?”

王恭轻轻地叹了口气:“元达,何至于此,今天这事本就是你有些过分…………”

王恭的话音未落,王忱冷笑道:“我过分?只怕是你们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是不是你们以为现在寒人从军,以后就可以靠着他们来控制军队,进而控制朝政?是不是你们都想做桓温?也许谢家有这打算,可是你王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桓家的位子只有一个,当年姓殷的是啥下场,不用我提醒你!”

他说着,一拂大袖,转身就走,而十余个世家子弟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原本人满为患的庭院里,顿时就少掉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显得不那么拥挤了。

刘裕咬了咬牙,上前对着谢玄一作揖:“抱歉,玄帅,属下出言唐突,顶撞了您的贵客,闹成现在这样的结果,请您责罚。”

谢玄勾了勾嘴角,正待开口,却听到一个苍老,亲切的,却透出一股子威严和气势的声音,从内院的门口响起:“刘裕,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向任何人道歉!”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王恭和所有世家子的反应一样,对着声音的方向,一个深深的长揖及腰:“见过谢相公!”

刘裕顺眼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六旬上下,须皆白,却是双目如电的老者,在一身劲装的刘牢之和孙无终的左右陪同之下,从内宅之中缓步而出,他的衣服不算华丽,起码比不上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但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手中一把羽扇轻拂,头顶上的步摇冠,随其行走而微微地晃动着,透出一股子由内而外的镇定与从容,若说王恭的那种气度如同散仙,而这位的气质,则是举手投足间,都象那位例仙班的天庭神明了。

刘裕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位就是刚刚归隐祖宅的前任侍中,把持大晋相位多年的名相谢安了,所谓安石(谢安的字)不出,苍生奈何的传说,更是刘裕从小就听得耳朵起茧,这位神仙也似的人物,今天居然亲眼得见,还跟自己说话了,这巨大的惊喜让刘裕直接愣在了原处,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马革裹尸非我欲

刘穆之一边行礼,一边偷偷地踩了刘裕一脚,小声道:“寄奴,别失了礼数,想什么呢?”

刘裕听到这话才如梦初醒,连忙深深一作揖:“见过谢相公!”而这时候的刘裕,已经是满头大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那混乱而快的心跳声,来之前他无数次地设想过如何与谢安见面,以至夜不能眠,可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见过这位帝国相。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谢玄的声音在刘裕的耳边响起:“相公大人,这…………”

谢安的声音慈祥而平静地响起:“老夫都看到了,幼度,你做得很好。这是我谢家的宴会,没有人可以在这里羞辱我们请来的客人。”

说到这里,谢安的声音突然更近了一些,而一直长揖不起的刘裕,只感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伸向前方的揖拳,轻轻地扶起,而传进耳中的声音是如此地亲切与温暖:“你就是刘裕吧,我听幼度和道韫,还有妙音提起你很多次了,也一直很想见你,今天你能来参加我们谢家的家会,老夫很高兴,不用这样拘礼。”

刘裕只觉得一股沉稳的力量,把自己整个人慢慢地托起,他抬起了头,看到了对面的那张鹤童颜,这张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让人看了以后会觉得如沐春风,一切的不安和惶恐,都会在这样的微笑之中,烟消云散。

谢道韫就一袭天青色的素袍,站在谢安的身后,微笑着对刘裕说道:“小裕,相公大人可是念叨你很多次了,今天能见到你,他老人家很高兴。”

刘裕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相公大人,晚辈,晚辈不知道该如何说,今天,今天是您谢家大喜的日子,晚辈却是坏了您的好事,罪过大了,请您责罚。”

谢安摇了摇头,淡然道:“老夫说过,这不是你的错,人都有自尊,不管是多卑贱的人,都有自己的尊严,都不喜欢给人羞辱,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你和王孝伯以前有过微服之交,今天在我家重逢,不需要遵守官场上的那些礼仪,是王元达拘泥于门户之见,所做有些失礼。”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敌当前,我大晋上下应该同心协力,不分高门平民,共抗强敌才是,到现在还搞这些高低贵贱的把戏,只会是亲痛仇快的事情。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明白的啊。”

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世家子弟们齐声行礼道:“相公大人金口玉言,我等谨受教。”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老夫已经辞官致仕,归隐林泉,早不是什么相公了,现在有会稽王总理朝政,象太原王氏这样的家族鼎力辅佐,老夫正好可以松一口气,今天,也借这北府军营,召开今年的乌衣之游,希望向世人表明,我们大晋,我们这些世家,是外力所压不垮的,胡虏休想让我等屈服!”

谢安说的话虽然开始平淡,但到后面几句,却是字字掷地有声,尽管话音不高,但透出一股不屈的气势和无畏的决心,配合着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以及最后猛地一挥手时的那种决然慷慨,就连刘裕都听得心驰神往,不由自主地拍起掌来。

谢安微微一笑,上前拉起了刘裕的手,刘裕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流,似乎从他的掌心传来,自己本来有些惊慌的心,一下子变得无比地安宁了,只听谢安微笑着说道:“治国理政,你不行,喋血沙场,我不行,淮河防线,就靠你刘裕啦。”

刘裕的眼中热泪盈眶,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如此位居高位的人如此推崇与看重,这一刻,哪怕谢安让他马上去死,他也会头也不回地去做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地点着头:“刘裕一定奋勇杀敌,就是马革裹尸,也是万死不辞!”

谢安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眼神一寒,冷点般的精芒暴闪,刺得刘裕都微微一抖,刚才还如沐春风的他,却听到了接下来有力而坚定的话,透出一股子不可阻挡的杀意:“不,刘裕,一个优秀的军人,应该让敌国的小伙子们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我要的,是这样的你,而不是躺在马革中回来的你,明白吗?”

刘裕一下子恍然大悟,马上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道:“谨遵相公大人的教诲,刘裕一定全力争胜。”

谢安很满意刘裕的这股子气势,不停地微微点头,笑着对身后的谢道韫说道:“看来我们这些人还能在今天这地方开这乌衣之会,不就是靠了刘裕,牢之,无终这些将士们的辛苦与努力吗?各位,大家要牢牢地记住,我们今天所有的这一切,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是谁在保卫着我们,想到这里,大家还会象某些人一样,自居高门,却轻视国之栋梁吗?”

不少人面露惭色,低头不语,王恭轻轻地叹了口气,拱手道:“相公大人所言,震聋聩,直到现在,我等才明白,为何这回大人会邀请刘裕和刘穆之这些新锐军人与会了。”

谢安微微一笑:“你们想错了,这回老夫不是因为大敌当前,才会突然对军人示好,三十年前,老夫随家兄北伐之时,就从不认为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有哪点比不上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自古以来,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不执刀兵,不事军事,又何谈治国?现在的世家子弟,很多人已经不明白这个道理了,如果各位都是这样的想法,老夫实在是为大晋的未来担忧啊。”

说到这里,谢安的眼眶有些湿润:“各位,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的祖坟,故居还都陷在北方的胡虏手中,身为子孙,无力收复祖辈的故居,每思于此,都让我谢安夜不能眠,要收复失地,荡清中原,难道只靠清谈论玄就可以了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玄正色道:“我等必不负相公大人所托,不仅要击败秦虏,更要趁机恢复中原,建立不世功勋!”

谢安点了点头:“幼度,需要这样的气势,更需要周密的计划和正确的用人。北府兵是国之精锐,朝廷花了巨额的人力和物资才得以组建,你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谢玄神色严肃,朗声道:“不破秦虏,势不回见相公大人!”

谢安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刘裕:“好了,小裕,谈点轻松的吧,今天是乌衣之会,你可准备了什么豪情壮志的诗句,来表明你的心迹呢?”

刘裕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大窘,只是粗通文字的他,哪有什么吟诗作赋的天赋?他也没有想到,谢安居然会这样直接对他出题,一时间在那里不知所措,满脸通红,恨不得能直接找个地缝钻下去。

谢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是老夫唐突了,今天这乌衣之会,只是我谢家子侄们作诗论对的地方,小裕你是尊贵的宾客,无需如此的。”

刘裕咬了咬牙,干脆抬起头来,朗声道:“晚辈才疏学浅,诗词歌赋非晚辈所长,让相公大人见笑了。”

谢安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听到边上传来一个声音:“卑职为参与盛会,倒是准备了一句诗,不知是否能吟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分明是刘毅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只见刘毅一身军吏的打扮,跟在刘牢之后面的护卫人群之中,他刚才注意力全在谢安的身上,竟然没有看到刘毅和何无忌居然也是随行者。

谢安的神色平静,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刘毅:“这位是…………”

谢玄连忙说道:“此人名叫刘毅,京口人氏,现任我军中的参军,这回作为牢之的随从护卫而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沉,对刘毅沉声道:“刘参军,请注意场合,相公大人可没有…………”

刘牢之也跟着拱手道:“属下御下无方,请相公大人责罚。”他转头对着刘毅沉声道,“还不退下!”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幼度,今天既是乌衣之游,那与会之人都有吟诗的权力,这位刘参军,看起来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为何要拂人之兴呢?刘参军,你有什么豪言壮诗,但请一吟。”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微变,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参军,居然口气如此之大,居然要跟刘邦项羽这样的人杰争天下,在这公开场合如此放言,那不臣之心,更是昭然若揭。

王恭冷冷地说道:“刘参军,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

刘毅微微一笑:“大丈夫不能澄清宇内,驱逐胡虏,收复中原,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诗以咏志,这正是卑职表明心迹之举!”

刘裕刚才乍听也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刘毅还真的是有备而来,现在的中原在胡人手中,即使刘毅真的去争夺,也是北伐义士之举,谈不上犯上作乱,反行毕露,反而倒是表现出了他的勇武豪迈之气。

谢安微微一笑:“刘参军的这两句诗,真的是豪气干云,我大晋北府将士,如果个个都有此等豪情,那击败秦虏,甚至恢复中原,又有何难事?”

刘毅面带得色,欠身一行礼:“多谢相公大人的抬爱。”

谢安点了点头:“不过,刚才老夫还是有些疏忽了,凡是这种诗会,都当有一些主题,好让大家挥,不然的话,你说东,他说西,也难分高下,今天群贤毕至,我谢家子侄也有以诗吟志的传统,那老夫就出一主旨,还请各位子侄们吟上几句,以贻众人。”

所有的谢家子侄全都齐齐作揖行礼:“谨遵大人钧命。”

刘裕这下心中感叹,这谢安实在是太厉害了,刘毅明明是想作惊人之语以出头,又拿了北伐的大义名分让人无话可说,谢安如果接了他的话碴,那今天这事泄露出去,可能会给王忱等人借机挥,说谢家有不臣之心,但如果不接这碴,又怕是会寒了北伐将士的军心士气,所以借这指定主题让子侄吟诗,就不声不响地把话题转移,那一心想要出头的刘毅,也就这样给晾在了一边,实在是高啊。

想到这里,刘裕看了刘毅一眼,只见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叹气退下,而刘牢之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刘毅一个机灵,缩到了后面,再不敢说话。

谢安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堆满屋顶和庭院的积雪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北风再次呼啸,鹅毛大雪再次被大风席卷,从天而降,谢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指着这满天的霜雪,说道:“各位不妨以这大雪为主题,吟上两句诗。老夫出前句,白雪纷纷何所拟!”

谢安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投向了谢玄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此人一身紫袍,神清气朗,一把漂亮的三绺长须,几及胸处,可不正是以文才飞扬著称的谢安长兄谢据的长子,时任东阳太守的谢朗吗?

谢朗微微一笑,负手背后,一边在走廊里缓行,一边看着这漫天的飞雪,就这样走了两个来回之后,驻步捻须,略一沉吟,便开口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在场的宾客们纷纷点头称是,这漫天的霜雪,一片一片,还真象是那能洁净大地的盐巴一样。晋时清谈论道,很多时候要先用盐巴洁净坐具,以示高洁,这谢朗和的诗,志趣高洁,非名士不可为。

谢安的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一闪而没,转而点了点头:“阿胡(谢郎小名胡儿)此对,亦是佳句,不错,不错。”

谢朗而带得色,正欲回礼,却听到一个清扬宛转的声音,轻吐玉言:“侄女倒是有一句相和,不知相公大人是否允许。”

谢安一转头,看到正是谢道韫向自己行礼,他点了点头:“道韫亦是我家子侄,当然可以和诗,你说吧。”

谢道韫微微一笑,轻移莲步,走到了庭院之中,漫天的霜雪洒在了她的身上,出晶莹的光芒,而她轻启朱唇,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园踏雪吐心声

刘裕还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来,身边的刘穆之却是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好诗,绝句!”

不仅是刘穆之这样,所有在场的宾客们全都是赞叹不已,谢安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点了点头:“果然是好诗,道韫,你没有让老夫失望。”

谢道韫微微一笑:“让相公大人见笑了,不过是侄女一时感悟而已。”

王恭笑着一拱手:“久闻王夫人才情卓绝,今天算是见识了,此佳句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一如当年王右军的兰亭集序一样,此句一出,今天这诗会的魁,也没有任何疑义了。明天,这句佳句一定会跟夫人之名,一起传遍大江南北,流芳百世的。”

在场众人全都连声相和,借这个当口,刘裕轻轻地对刘穆之说道:“这诗确实挺好的,但有这么好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当然,无论是韵脚还是平仄,都是无可挑剔,更绝的是,这个意境美极了,满天的飞雪,本来是冬天的一片肃杀之气,那谢朗想到的是化雪为盐,洁净大地,算是一种强行的扭转,而这飘飘柳絮,则更是春天的象征,万物生长,一派新兴气象,这冬天的肃杀之气,也给一扫而空了。”

说到这里,刘穆之叹了口气:“刚才那王忱负气而走,形同决裂,谢相公虽然嘴上不说,但这气氛已经不对了,加上北风突然呼啸,本来雪停的天气一下子变得大雪纷飞,这更是让人心中郁闷。王夫人这样一句,直接就是说明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给人信心和力量,还有比这更好的应景佳句吗?”

刘裕这下子才听明白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受教了。”

刘穆之看向了面有得色,轻轻点头的谢安,说道:“今天这谢家的乌衣之会,也真是一波三折,但从王夫人和谢东阳的应对来看,谢家二代人物之中,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加上玄帅这样可以运筹帷幄的儒帅,谢家还是尽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大才的。大概这也是他们敢于公然与太原王氏翻脸的原因。”

正说话间,却听到谢安的声音在二人的耳边响起:“小裕,刘参军,不知你们能不能陪老夫,在这内院走走呢?”

刘穆之和刘裕一下子愣住了,一如这满院的宾客,就连谢玄也是脸色一变,谁也没有想到,谢安居然直接指定这两个无名小辈作陪,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刘毅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二人,刘裕先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晚辈诚惶诚恐,谨遵大人之命。”

刘穆之也正色作揖回礼道:“敢不从命!”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一个四十左右的俊朗儒雅的贵公子,正是他的次子谢琰,说道:“瑗度(谢琰的字,在公开场合谢安对子侄也是表字相称),你招呼一下客人。幼度,你和二位小友随老夫一行。”

谢琰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闪而没,欠身行礼道:“谨遵大人吩咐。”

谢安笑着看了一眼众多宾客,他们的眼中都闪着羡慕与惊讶相交的光芒,与谢安的眼神相对,一个个都纷纷笑脸相揖,却听到谢安淡然道:“各位,老夫暂且失陪,诸位尽兴吧。”

一刻钟之后,北府军帅府,内院。

这本来是谢玄与部曲亲兵们居住的地方,这会儿也如同谢家的后花园一样,几枝腊梅正盛放着红色的花朵,香气溢满整个园子,谢安负手背后,宽袍大袖,信步而行,谢玄跟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地为他撩开前方的树枝,而刘裕和刘穆之二人则跟在他身后三四步的地方,亦步亦趋。

在一处冰封了的小泊边,谢安停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度啊,今天这乌衣之会,可真的跟以往大为不同。”

谢玄正色道:“侄儿思虑不周,让大人费心了。”

谢安微微一笑,转过了身:“该来的躲不了,要走的也去不掉,王家既然跟定了会稽王,那早晚会跟我们起了冲突,老夫已经让了相位,他们仍然不肯罢休,借这机会想要继续打压我谢家,今天你做的很好,无论何时,我们谢家的骄傲和气节也不能丢!”

刘裕脸色一红,拱手道:“都是晚辈惹的事,让大人为难了。”

谢安摆了摆手:“无妨,刚才老夫已经说得清楚,这是王家主动借题挥来惹事的,即使没有你的因素,他们也会找别的原因,这样也好,起码今天的情况可以看清楚,现在站在我们谢家一边的,还是比跟他王家走的人多。”

说到这里,谢安突然微微一笑:“小裕啊,你会一直站在我们谢家这边吗?”

刘裕不假思索地大声道:“我这条命都是谢家救的,无论何时,我刘裕绝不负谢家!”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刘穆之:“刘参军,你和小裕一文一武,都有大才,你家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过几天,你的岳父肯出来做幼度的中兵参军,到时候你们翁婿二人可以见面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还是相公大人的面子大,家翁不过是一个文人,居然也肯这回出来投军报国,晚辈谢谢您让我们团圆。”

谢安看着刘穆之,平静地说道:“你在来这里之前,江家婚宴上的事情,老夫也听说了,老夫知道你想要什么,就象老夫很清楚小裕要什么,老夫要说的是,你们想要的,老夫可以给你们,也只有老夫可以给你们。”

谢安的声音不大,但是话声中却透出一股难言的威严,让刘穆之和刘裕都感觉耳边似有大钟在鸣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刘穆之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听到谢安笑道:“好了,放松一点,这不是什么交易,你们有大才,可以为国效力,而老夫能做的,只是能给有才能的年轻人一个上升的通道,唉,也许以后我谢家的子侄,还要有赖二位加以保全和提携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芝兰玉树自生阶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大人,您这话,您这话有些过重了吧,我们二人何德何能,还要保全您谢家的…………”

谢安摇了摇头,一抬手,制止了刘裕继续说下去:“老夫并不是虚言,请二位来后园,也是想吐露心声。就象刚才这乌衣之会,能出诗应合的,只有胡儿,道韫这样的二代子侄,他们都已经年过四旬,并不年轻了,而三代的孙子辈,却无一人能作诗相应,我谢家过江已历数代,从祖,父辈的艰难打拼起,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但看起来接下来的第三代子侄,只怕是难保我家门繁荣了。”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相公大人不必这样说,谢家的三代子侄里,还是有不少人才的,据晚辈所知,象…………”

谢安摆了摆手:“好了,刘参军,不用说了,比文的,我谢家三代后辈,没一个能及得上你的一半,这点老夫很清楚,至于行军作战,浴血沙场,更是没有任何一个三代后辈能跟小裕相比,我谢家荣华富贵了太久,后辈不可避免地会失去进取心,继而失去前人的能力,倒是你们这些起于微末的豪杰,才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我刘裕没什么说的,谢家有事,但请吩咐,只要不违国法,定当鼎力相助。”

刘穆之微微一笑:“若是晚辈真象大人所说的那样,自当从命。”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他的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谢玄,轻轻地说道:“谢家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谢玄的神色平静,正色道:“譬若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谢安的眉头微微挑了挑,转而会心一笑,微微地点头不语。而谢玄则是神色平静,在那里纹丝不动。

刘裕听得一头雾水,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许,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清谈论玄吧。

而刘穆之却是面带微笑,站在那里不说话,谢安看了一眼刘穆之,笑道:“刘参军,我谢家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了吧。”

刘穆之欠身一揖:“谢家高风亮节,晚辈佩服,若谢家始终如此,必得天下士人和贤士的倾心相助,至少我刘穆之,定竭尽所能。”

谢安笑着点了点头:“很好,今天当着二位说这些,也希望能表明我谢家的心意。幼度啊,去年的乌衣之会,老夫曾经问过你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谢玄正色道:“大人教诲,不敢一日或忘,您要侄儿说出诗经里最喜欢的一句。”

谢安正色道:“诗以咏志,当时你刚接手五州都督,并未行事,所以老夫也不直接要你回答,这一年来,北府军已经建立,天下局势亦有变化,现在,老夫相听听你的回答。”

谢玄点了点头,抬头挺胸,朗声道:“侄儿最喜欢的诗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安看着谢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样盯了足有半刻钟,才微微一笑:“老夫最喜欢的一句是,訏谟定命,远猷辰告。”

刘穆之和谢玄的脸色同时微微一变,转而同时向着谢安深深一揖,异口同声地说道:“大人心迹,我等明了,自当遵从。”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看着一脸茫然的刘裕:“小裕啊,今天老夫还要连夜赶回建康,就不跟你们一起用膳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多跟刘参军讨论一下,希望明年的乌衣之会上,能听到你的豪言诗。“

他说着,潇洒地一转身,大袖挥挥,而那高亢有力的声音,则渐行渐远:“訏谟定命,远猷辰告。”

三个时辰之后,广陵城郊,瘦西湖。

刘裕与刘穆之站在这平静的湖边,湖面之上,已经渐渐地结起了一层浮冰,几只野鸭,悠闲地在湖上游来游去,天地间一片萧瑟之气,连飞鸟也看不见,放眼望处,一片苍茫。

刘裕一路之上就想问刘穆之那些话的意思,这些玄言清谈对他来言,如同天书,但刘穆之却是始终心事重重,一言不,就连那午宴之上,这个一向嗜吃如命的家伙,也是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了事,这怪异的行为,更是让刘裕心中充满了问号,一直到了这湖边,才随着刘穆之站定。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太低估了谢家了,寄奴啊,恭喜你,找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家族。”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此话又是何意?”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今天最后的那两句问答,是相公和玄帅在我们面前表明心迹的话,也是打消你我疑虑的话,你没有听出来吗?”

刘裕摇了摇头:“完全听不出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先说第一句,相公大人突然问,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相公之后,玄帅这些二代子弟,以后如何处理跟皇室,跟朝廷的关系?这个人事,是指的国事,也指的是皇帝的家事,谢家理政多年,连皇帝的婚姻都是他们安排的,大概也正是因为给谢家管得太宽,所以年轻的当今圣上迫不及待地要另起炉灶,让自己的弟弟出来分相公大人之权。”

刘裕明白了,点了点头:“所以,相公大人觉得自己这样干涉圣上的家事,也就是所说的人事,有点过了,于是想问问玄帅的态度?”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是,圣上想要摆脱谢家的影响力,但是大晋的皇权不振已经有近百年,宗室之中亦无人才,只能借别的世家的力量,这就是今天太原王氏上门挑衅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现在看中了这一点,抱上了会稽王的大腿,就是想为了圣上兄弟,尽快地清除谢家的痕迹。而今天王忱的行动,就是要逼这些高门世家站队,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王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悲惨婚姻帝王怨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就是了,王恭是当今皇后的哥哥,贵为国舅,又是当今名士,更是太原王氏的重要一支。那王忱这一支与他是同族,又是自**好,按说如果拉来了王恭,就可以全面对抗谢家,到时候只怕今天留下来的一半宾客,都会随之而去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但王恭毕竟有几分傲气的,我觉得京口那次微服之行,是让他作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毕竟,王忱一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连刁逵这样的人都能放在京口这样的要地,这种人为了夺权,必将大坏国事,是王恭这样本性正直的世家子弟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今天他站在了谢家这边。”

刘裕叹了口气:“今天站在谢家这边,不代表永远站,毕竟圣上对于谢家的猜忌,以及想要找别的家族取代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北府兵的组建和这次的抗秦,也是谢家最后的机会,一旦战事不利,那必然会倒台,就是打赢了,也未必能保家族的地位。”

刘穆之点了点头:“所以这就是这个问答的精要所在了,何预人事,正欲使其佳?这意思就是说,圣上的家事和国事其实是密不可分的,当年相公大人强行为圣上安排了这桩婚事,看起来是完美无缺,但实际上,却是让圣上生不如死,也难怪圣上这样恨相公大人了。”

刘裕微微一愣:“这又是何原因?皇后娘娘很丑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太原王氏在王恭这一支,无论男女,都是丰神俊朗,若说王忱那一支以大鼻子出名,那么王恭家就是以肤白,大眼,唇红齿白而著称了,王恭与皇后娘娘王法慧是一母同胞,当年未出阁时就是名满天下的美女,相公大人这才安排她入宫为后的。”

刘裕笑道:“既然是如此美女,陛下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这还是从老丈人那里听来的,也是他引以为戒,训导我夫人的反面例子。那王法慧自幼被其父视为掌上明珠,极为娇惯,所以脾气不是一般地大,又极好嗜酒,嫁入皇宫之中,因为她比圣上大了一岁,所以视圣上为小弟,毫无恭敬可言,性又极妒,不允许圣上接近别的女人,每天圣上下朝之后,还要伺候她洗脚,为她按摩捶背,可以说,王法慧不是要当大姐,而是要当大姐大!”

刘裕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笑出声来:“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就是我们京口乡下,也不会出这样的悍妇吧。”

刘穆之笑道:“圣上当年也反抗过几次,却是打不过这王法慧,还有几次直接在脸上挠出了血印子,几天都不能上朝,这河东狮吼,家有悍妻,对于任何男人都是抬不起头的事,更别说一国之君了。”

“但陛下的这个皇位,以前完全是靠了谢家和王家的大力相助才保下的,再说前几年陛下年幼,不能亲政,朝中大事一切由谢相公打理,所以他就是受了这些气,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忍受着王法慧的骄横。一如当年的汉武帝刘彻,也忍受了陈阿娇多年,这才接掌了权力。”

刘裕叹了口气:“这就是了,圣上会把自己的婚姻不幸,怪到谢相公头上,毕竟,这是他为自己选的皇后。也难怪他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抢回谢家把持了多年的权力。”

刘穆之叹了口气:“谢相公一世英明,但偏偏是在这做媒之事上三次犯了大错,先是把你未来的岳母嫁给了王会稽,再是把谢家的女儿嫁给了王国宝,从此给自己惹上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可以说这个仇家,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再就是这桩皇家的婚事。也难怪他会感慨,问玄帅何豫人事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那听相公大人的意思,是准备在战后放权给玄帅,让玄帅接替自己的相位,成为朝中执政?”

刘穆之微微一笑:“如果这样想,那就不是相公大人了。往者已逝,追悔莫及,以前犯的错没法弥补,只能着眼于将来,皇家对谢家现在是这样的态度,再把持着朝中相权不放,只会给家族惹祸,所以相公大人自辞相位,却让玄帅建军于外,出镇广陵,无论胜负,谢家都会成为拥兵一方的强大藩镇,进可待机重新入朝,退亦可象桓家那样手握重兵,自立一方,是朝廷根本无法打压和绕过的,最后仍然是只能妥协。”

刘裕点了点头:“可是这样一来,王忱王国宝兄弟,难道不会借机把握相权,再来打击谢家吗?今天他们可是公开翻脸了吧。”

刘穆之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就凭他们这几块料,还想跟谢家斗?那王忱还有几分才能,可是王国宝完全就是个大草包,他如果能懂得隐忍,明面上尊重相公大人,再靠着谢家女婿,王家嫡子的身份展,这相位早晚会是他的,就是因为他太急太吼,不顾国家大事,一头抱了会稽王的大腿,他以为这样可以让他王家代替谢家执掌大权,可这种举动只会让人看不起,天下的贤士,有谁会看上他呢?也只有刁逵之流的小人,才会去攀附啊。”

刘裕笑道:“这倒是的,要想长久地拥有权力,最关键的还是要有人才,不然没有人才,只有小人,这权力终不能长久。而且,对圣上来说,摆脱了谢家,又来了王家,谢家好歹还能把国家治得不错,这王国宝可真是个亡国的活宝,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圣上还是分得清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如此,所以谢家领兵在外,就不再威胁到皇权了,接下来,皇室内部可能会有激烈的夺权斗争,那会稽王接触了权力,也会变得骄纵,加上王国宝这样的小人在身边,迟早会跟圣上起了冲突,谢家在这时候抽身退出,避免这权力之争的漩涡,是明智之举。所以玄帅的回答,非常得体!连我都忍不住要叫好了。”

第二百六十章 穆之妙言释玄诗

刘裕眨了眨眼睛:“玄帅说的那个什么譬若芝兰玉树,而自生于庭阶耳。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说道:“这芝兰玉树,是玄帅对自己,或者说对谢家子侄的称呼,这里有个典故,孔子曾经说过,夫芷兰生于深林,非无人而不芳,这个芷通芝,芝兰玉树就是这么来的。”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孔子的意思是,芷兰草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即使没有人经过,也仍然芬芳,而谢家这些优秀的子侄,也并不需要依靠皇帝才得到权势,他们本就有才,应该是皇帝来主动求贤,反倒是象王国宝之流,趋炎附势,本身又无才能,谢家是不会做这种人的。”

刘穆之笑道:“寄奴你很有长进啊。一点就透。不错,玄帅的回答就是这个意思,只要谢家子侄能一直上进,代代出人才,那权势就算一时失去,早晚也能回来,他是要相公大人放心,子侄辈并不是因为靠了他的权力庇护而生存于世,而是要靠自身的本事,建功立业,只要做到这点,就不怕象别的家族一样没落。”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所以这个表明心迹,就是说谢家子侄会奋上进,做对国家的益的事,无论是北伐还是治国,玄帅都不会让谢相公失望。而且,即使是皇帝不待见谢家,他们也在世家间,在民间有巨大的声望,又有人才,是皇帝不能完全抛弃的。”

刘穆之正色道:“是的,这话也是说给我们听,谢家可进可退,朝可为田舍郎,暮就能登天子堂,靠的还是家族的底蕴和本事,一时间就算失势,早晚也能回来。玄帅是要安慰我们,千万别以为谢家失势,我们就会跟着受影响,只要有本事,就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裕微微一笑:“怪不得胖子你都要拍手叫好,我现在听明白了恨不得要仰天大笑三声呢,跟着这样的谢家一直建功立业,岂非人生快事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也许以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谢家也不过是普通的世家门阀而已,追求的跟我们不一样,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有很强烈的进取心的,这点上与我们这些渴望出头的草根并无区别。”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你就是对妙音,对谢家有偏见,其实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世家里有谢家这样的,也有刁逵这样的,并不能一概而论吧,就算谢家想要把握权力,但只要对国有利,那我就没理由不帮他们。”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寄奴你知道最后两人的对诗,又是何意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应该是诗以咏志,表明心意吧。但我完全听不懂,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刘穆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玄帅所说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篇,说的是北方的胡人戎狄入侵,周朝的将士出征抵抗,出的时候杨柳依依,等到回来的时候,却是雨雪扉扉,也就是说,春天出征,冬天才回来,打得很辛苦,但终于还是胜利了。”

“这诗正和今天的情景一样,现在是冬天,马上开春了,也是我军出征的时候,玄帅这是以诗明志,立下了不破胡虏不归家的宏愿,也有长期出征在外,希望家人族人能好好保证,等他胜利捷报的意思。”

刘裕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读书多就是好,看来玄帅是下定了决心,就要象古代的出征将士一样,不破胡虏不还家。那后面相公大人说的那句,又是何用意呢?”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这是诗经,大雅,抑里的一句名诗,訏谟,大计,宏谋也,定命是指审定法命,远猷是指长远地打算,而辰告,则是指通告天下,让所有普通百姓都清楚。”

刘裕叹了口气:“那这句诗的意思就是说,相公大人要经过周密的计划,制订出国家大政方针,然后向全天下通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并不通过什么私下的交易,阴谋和见不得人的手段,是这样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大概正是相公大人一生的格言警句吧,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就算是给圣上安排婚事,当年也是召集世家,公开地商议,并非私下决定。也正是因为这样,各世家才对他心服口服,公推为领。他用了这诗,意思就是说这回北府兵的组建到出征,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并没有什么让人非议的地方,让玄帅尽管放心地在前方打,他会在后方坐镇,解决他的一切后顾之忧的。如果有人想要使手段,坏了前方的战事,他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到时候一定会以大义的名份来惩罚这些人。”

刘裕哈哈一笑:“玄帅要的就是这个,自古以来,从未有奸臣掌权于内,而大将建功于外的,玄帅前面的那句诗还多少有点伤感,隐约间能听出一些担心,大概也是怕自己在前方作战,后面却是有小人进谗言坏他大事。而相公大人这句话,是让他彻底定了心了,必要的时候,他会重新出山掌权,全力保证战事的顺利。”

刘穆之正色道:“是的,现在大敌当前,打仗是头等大事,世家和皇室间的明争暗斗,都暂时放在一边。所以就算圣上现在想要收回权力,也不能太得罪谢家,毕竟谢家的门生故吏满天下,又通过姻亲与诸多世家结好,同气连枝,不是这么容易能扳倒的。就连荆州的桓家,这回也是全力对抗外敌,听说,那桓冲还有意派军队入卫建康呢。”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是来入卫的还是来夺权的呢?连我都看出来的事,相公大人一定也能看出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是上层的事情了,寄奴,我们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争取战场上的胜利,只有做到这点了,才能上利国家,下利自己。”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的大刀,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老虎营中夜论兵

两个时辰之后,广陵城外,老虎部队大营。

这是一座威武的军营,营地之中非常安静,一些别的军营中那种夜间置酒高歌,以剑击盾的声音,在这里是半点也听不到,即使是巡逻的士兵,也是相见之时问一下口令,然后默默而过,营地之中最大的声音,就是那些军士们走动时身上甲片叶子相撞击时的声音了。

刘裕已经换掉了今天白天的那一身缮丝衣服,小心地包进了床头的包裹里,在这个大通铺上,足有五十人的一条长列,被子全部叠得整整齐齐,如同豆腐方块一样,尽管来了老虎部队还没几天,但是这支远比别的部队更加严格的军纪,已经让很多人吃到了皮肉苦头。

刘裕的目光落在了边上的一个空铺之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要是阿寿在这里就好了。明明有空额,为什么不能让他补上呢?”

坐在隔了一个位置的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寄奴哥,你说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吃了这么多苦,进了这老虎部队,真的好吗?本来说进来是可以当队正,幢主这样的军官的,但是我们这一百来人,就直接给编了两队,你连队正都没当上,只是个队副,这是不是刘将军对你有意见,故意要这样打压你?”

刘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如果刘将军有私心,直接就可以把阿寿弄进来当队正了。谁叫我这次是最后一名呢,没当小兵就不错了。”

魏咏之的几片兔唇翻了翻:“反正我就是有些不服气,要不瓶子,你跟上面说说,把你现在当的这个队正让给寄奴哥好了,咱们大伙儿都服他。”

刘裕摆了摆手:“不必如此,这既然是刘将军的安排,就不要轻易地改变。马上要出战了,咱们还是想想如何战场破敌吧。”

这话一出,一边的何无忌马上就坐起了身,两眼放光:“就是,明天就要开拔了,今天这谢家的乌衣之会,其实就是给玄帅出征的壮行宴,这回我们的目标,是盘踞淮北一带的秦军俱难,彭所部,寄奴,你说说要怎么打呢?”

刘裕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刚刚戴罪立了功的小兵,又哪懂这些大战略的事,这些事情,应该是大帅们谋划的。我们只要执行就可以了。”

躺在一边的刘毅微微地眯着眼睛,自从今天从乌衣之会回来后,他就一个人缩在自己角落里的铺位之上,摆着张臭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听到这话,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也是,寄奴的长处在于战场拼杀,这运筹帷幄嘛,非他所长,你们都问错人了。”

檀凭之没好气地嚷道:“希乐,寄奴哥不过是自谦罢了,上次演武时我们都见识过他的实力,他明明可以…………”

刘毅冷笑道:“实力?就是连旗语也不会,害得战友送命的实力吗?”

此话一出,刘裕的脸色都微微一变,身边的几个人更是直接站起了身,对着刘毅怒目而向,毕竟这样揭人伤疤,是极为伤人的行为,若换了半年前初入营的时候,只怕檀凭之,魏咏之,向靖这些人已经挥拳上去理论了。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连忙站起了身:“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希乐,你既然有破敌良策,何不说来让大家听听呢?”

檀凭之没好气地坐了下来,气鼓鼓地说道:“我才懒得听,我只信寄奴哥。这个刘毅,选拔赛的时候就扔下战友自己跑了,到战场上我是不会放心把后背和侧面交给他的!”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红,打了个哈哈:“这叫因时而动,你懂什么?二桃杀三士这种事情你也不知道,只剩两个名额了,我不先走,那只能谁也走不了,就是阿寿最后弃权,不也是为了保全我和寄奴吗?我做的没什么错。如果我真的是不顾战友,又怎么会落到最后呢,早就自己过江了吧。”

魏咏之冷笑道:“你还不是因为觉得跟着寄奴哥的把握最大才要跟他一队的,以为我们看不出吗?”

刘毅冷笑道:“跟着寄奴才是最危险的,对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兔子,你想的太简单了。”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一动一动,黄牙闪闪:“做人还是简单点好,象某些人一样一肚子花花肠子,自己活得累,别人也累。”

刘毅讨了个没趣,但是靠他近的几个同族兄弟,如刘粹,刘藩,赵毅等人,却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刘粹说道:“哥,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呀。”

刘毅的眉头一挑,笑道:“好,咱就说给你们听,这秦军的来路,我已经摸清楚了,他们总共有八万大军,步兵六万,骑兵两万,不过不是甲骑俱装的重骑兵,而是氐族轻骑,战斗力没有上次寄奴演习时碰到的鲜卑骑兵强,这回春晚花开,秦军已经出动,向着淮南重镇寿春前进,正好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檀凭之脱口而出:“什么大好机会了?”

刘毅哈哈一笑:“不是不想听吗,怎么又凑上来了?”

檀凭之恨恨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看我这张破嘴,算了,不跟你置气了,希乐,你继续说。”

刘毅脸上带了几分得意,这会儿全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让他一下子感觉自己成了全帐的焦点,他清了清嗓子,坐起了身子:“这冬去春来,雨雪消融,淮南地区的土地变得非常泥泞,而且此时正值春天,正是母马情配种之时,经过了整个冬天的消耗,马也普遍瘦弱,不复秋冬时的膘肥体壮,所以说,现在开打,天时,地利完全在我军这一边,胜负不成问题,问题是如何能把敌军全歼!”

虞丘进挠了挠头:“好家伙,全歼?这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那可是在淮北一带战无不胜,连毛将军的四万大军都被迅击溃的秦国精兵啊。”

刘裕的声音淡然响起:“希乐说的不错,敌军已是骄兵,疲兵而不自知,还主动轻犯险地,此战必败!”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二将失和是战机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射到了刘裕的身上,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冷冷地说道:“寄奴,现在是我在表军议,你这样插嘴不太好吧。”

刘裕微微一笑:“希乐,你的看法和我应该是不谋而合,我听的很赞同,所以一时开口,还请老兄见谅。”

刘毅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好了,既然你开了口,那你就先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是怎么看这战的。你说完了我再补充便是。”

刘裕点了点头,环视四周,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与兴奋的光芒,他缓缓地说道:“秦军不仅失了天时和地利,人和也失了,诸将争功,意见不一,指挥上会出问题,所以这一战,我们要利用秦军的这个弱点,一战将之消灭。”

刘毅的脸色一变:“秦军内部不和?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刘裕正色道:“这几天我跟刘穆之一直在商量前线的战事,他是参军,接触到的军报很多,所以知道一些上层敌军的动向,秦军的大将是彭和俱难,但这两个人也是各有分歧的,那彭一直是兖州刺史,多次上书要求夺我两淮之地,可以说,这次秦军出击两淮,就是准了彭多年的请求。”

“但是苻坚不放心彭,怕他一个人有失,所以派了匈奴大将俱难前来帮忙,彭带的是步兵,俱难带的是骑兵,两个人都想建功立业,所以各行其事,上次俱难扔下了彭的步兵,直接带着两万骑兵突袭毛安之将军,一战得手,此后更是居功自傲,完全不听彭的指挥,两边各打各的,这也是秦军在初战得手之后,却是久攻三阿和彭城不下的原因。”

“我军在几个月前的解围三阿作战,就是利用了秦军两将的不和,本来那彭把全军的粮草辎重置于三阿西边百余里的留城,让那俱难镇守,但俱难为了抢功,根本不去守留城,而是率军去打南边的重镇盱眙,所以本为犄角的两支敌军之间,出现了一个几十里的空当,玄帅正是看准了这个空当,让精兵突袭,直奔留城而去。”

何无忌哈哈一笑:“这就是了,当时解围的部队正是家父所部,他们先派人潜水入了三阿城,与守军田洛将军约定,然后全军大张旗鼓,向着留城方向而去,彭怕那辎重有失,赶快撤了三阿之围,回救留城,于是田将军和守彭城的戴禄将军都趁机带着百姓和将士们随我军南下,只留给了敌军几座空城。”

众人全都恍然大悟,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忙于老虎部队的选拔,对于这些战事不甚了了,直到听了何无忌的复盘之后,才算明白。

刘裕点了点头:“彭和俱难二将在战场上各行其事,导致淮北之战,没有消灭我军的主力,也没有掠夺到多少人口,秦主苻坚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于是从荆州战场派来了名将毛当所部两万余人,名为助阵,实则想要调解二将的矛盾。”

“这毛当果然是秦国名将,出手不凡,刚来淮北战场,就一下子攻破了坚固的盱眙城,生擒高密内史毛躁之,但彭和俱难一看此人要来抢功,连忙上表,说是毛当所部不熟悉地形,水土不服,军中有出现疫病的迹象,让苻坚又把毛当给调走了。”

刘毅冷笑道:“这么说来,秦军指挥是一团混乱,只是因为我们北府兵前一阵子要安心训练和整编,才让他们嚣张了一阵,现在,我们北府强军已经练成,各部队完成了重组,也是我们要报仇的时候了,对吗?”

刘裕微微一笑:“正是,可叹那彭和俱难根本对我们的情况一无所知,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所以在赶走了毛当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争相南下,攻我寿春。现在,我军的战略欺诈已经做出来,想必彭和俱难会更加轻视我军,以其疲惫的异族之师,到水网纵横的两淮,对上如下山猛虎般的我北府大军,岂能不败?”

刘毅的心中一动,连忙道:“战略欺诈?什么意思?”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就是要继续示敌以弱。我们北府兵现在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但我军已经在这里屯兵长达一年,根本没有跟敌军正面交手,即使丢了淮北,也只是掩护军民南下,彭在出兵的时候可能还对我们有几分畏惧,现在只怕把我们也跟毛将军的宿卫军视为一路了。”

何无忌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动如山,动如雷霆,这是兵法的真言,示敌以弱,向来就是欺骗敌军的最好办法。但只是我北府兵摆出一副畏惧的样子,怕还是不足吧。”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岂止如此?朝廷也紧急动员,让本来防守三吴地区的毛虎生毛将军,也就是毛安之将军的大哥,率精兵五万入援建康,水师战舰也全部出动,巡江防守,摆出一副京师戒严,如临大敌的样子。大家说,如果彭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会怎么想?!”

魏咏之哈哈一笑,三片兔唇开开合合:“彭肯定想,这些岛夷(北方胡人看南方晋国人就象是在海外大岛之上,长江就象大海一样,所以叫晋人为岛夷)肯定已经吓破胆了,我们离广陵城还有几百里,他们就沿江戒严,肯定是不指望能守住江北了。那还犹豫什么?所有部队扑上去抢淮南啊。”

檀凭之跟着笑道:“不仅要跟敌军抢,也要跟自己人抢,可千万不能让那俱难再抢了先啦!”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就是这样,两路秦军争先恐后,这个掩护,戒备,侧翼保护的根本就不用谈了,而且因为步骑的度不一,会拉开差距,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先破敌军前锋骑兵,然后趁势掩杀,敌军纵有八万之众,又有何可惧的?!”

刘毅哈哈一笑:“寄奴,你的想法和我完全一样!后天就要开拔了,明天,我作东,请大家玩个开心!”

何无忌讶道:“玩?什么意思?”

刘毅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希乐为众谋前程

第二天,上午,辰时。

老虎部队飞豹幢的弟兄们,早早地起了床,所有人昨天晚上都带了疑虑入睡的,刘毅越是搞得神秘,大家的好奇心就越大,就在吃早饭的时候,起码有十几个人变着法儿地想从刘毅嘴里套话了,但没有一个人如愿。

何无忌一边吃着手里的馍,一边看着在一边笑而不语的刘毅,勾了勾嘴角:“希乐,连我都要瞒吗?不至于吧。”

刘毅微微一笑,看着何无忌手里啃了大半个的馍,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这个馍给吃光了,一会儿可是有好吃好喝的,现在留点肚子的好。”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搞了半天,原来是要请大家吃饭啊,没意思,这广陵城的美食,我又不是没带大家尝过。至少我比你刘希乐知道哪里有好吃好喝的吧。”

檀凭之哈哈一笑,喝掉了碗里的最后一两口小米粥,一边抹着嘴,一边说道:“要是那瘦西湖的螃蟹能再吃一趟,我也不介意啊。明天就要出征开拔了,今天难得给了我们兄弟们一天放风的机会,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再看到这广陵城呢,可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啊。”

魏咏之的兔唇翻了翻,没好气的踢了檀凭之一脚:“就你这张破嘴,晦气不晦气啊。我们所有人都要好好地回来。”

刘裕平静地看着刘毅,缓缓地说道:“希乐,既然不是带大家去吃喝,那应该是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吧,刚才无忌说得不错,他久在广陵,对这地方比你熟,你又能带大家去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呢?”

刘毅微微一笑:“也快要出了,我也不想瞒大家啦,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卖个小小的关子,寄奴,你能猜到我会带大家去哪里呢?”

刘裕平静地回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大概是带大家去城中的帅府吧。”

刘毅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裕叹了口气:“你做过一阵子帅府参军,那大概是唯一在这广陵城中,你比无忌更熟的地方了,昨天咱们参加了乌衣之会,但弟兄们却没有机会过去,所以你今天想到了去帅府,用你当参军时的老关系放大家伙儿进去见识一下,对不对?”

刘毅勾了勾嘴角:“还是你厉害,这都给你猜到了。不过,见识就算了,大家都是当兵的,也没少去过中军,帅帐这些地方,一个小小的郡守府改成的帅府,也没啥稀奇的。准确地说,这回我是带大家去露脸的!”

刘裕的眉头一皱:“露脸?什么意思?”

刘毅面带得色:“昨天回来的时候,我就打听清楚了,谢相公直接回了建康,但是这谢家的乌衣之会,也是世家间一个走动,交往的机会,毕竟不是每家都在建康城里,即使是在建康城里,有时候公开走动也不是太方便,所以这谢家的乌衣之会,向来就是一个高门世家们结交,聚会的机会,一般来说,要持续两三天呢。”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你想带大家去帅府,这样有机会能结识一些高门世家?我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了,咱们是兵,他们是上品高门,看不上我们的。”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声调提高了一些:“那你刘寄奴怎么就给王中书和玄帅看上了?怎么就给相公大人看上了?寄奴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快要达了,也不能不管不顾兄弟们啊,总得给大家谋个好前程不是么?”

刘裕的眉头一皱,一边的檀凭之却是抢道:“希乐,不要乱说话,寄奴哥怎么可能会忘了兄弟们呢?就是水生,他现在还把每个月的军饷都寄给人家家里呢,寄奴哥说,要带我们共取富贵,我信这话!”

孙处,魏咏之,虞丘进,向靖等人也连声附和。何无忌叹了口气:“希乐啊,寄奴的人品大家都知道,你这样说确实不好。”

刘毅勾了勾嘴角:“我没有说寄奴不管兄弟,只是有这样的机会,总得把握才是。寄奴当时是给贵人看上了,那是他的命好。但现在有这么多贵人在城里,咱们过去露两手,让他们开开眼,知道咱们的厉害,也许会有别的贵人会看上咱们弟兄呢。连谢家都在找寄奴这样的英雄好汉,别的世家也多少会有这样的心思,大家说是不是?”

何无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这机会确实难得,平时在建康城里,这种乌衣之会就是想参加也没机会呢,更不用说结识贵人了。不过希乐啊,这些高门世家子弟最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出身微末的人了,更是看不起当兵的,我们这样过去,真能让他们看上?”

刘毅哈哈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他们看不起当兵的,但现在大敌当前,军事优先,如果是真正的勇士,将才,他们是绝不会视而不见的,咱们又不是没本事,到时候露两手,让他们开开眼,知道咱的厉害,说不定以后就会一路保举呢。”

孙处眨了眨眼睛:“难道,就是以后进这些高门大家里当家将护卫?这我可不干啊。”

刘毅没好气地一勾嘴角:“瞧你那点出息,这里的人没哪个想当人家的看家护院的,都是要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但是在大晋,就是在军中建了功,也未必会得到想要的爵位,毕竟升迁这种事,是这些高门世家说了算。如果立了功,又有人保举,那可就平步青云了,懂了吗?”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刘毅的铁杆跟班赵毅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还是希乐哥厉害,这都能想到,要是咱真的给贵人看上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刘毅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这一次,他可真的是找到了刘裕那种万众中心的感觉,连骨头都觉得有点飘了,他笑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都打扮得精神点,脸弄干净点,半个时辰后,希乐哥带你们见贵人去!噢,对了,衣服别穿太紧了,要拉弓射箭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贵人亦有扪蚤恼

一个时辰之后,打扮得风风光光的一伙北府军士,出现在了帅府的门口,正是刘毅所率的北府军老虎部队飞豹幢的弟兄们,他们每个人都穿着能穿到最好的衣服,头梳得整整齐齐,甚至魏咏之兄弟还往脸上抹了点白粉,让这帮成天臭哄哄的糙汉子们也多了几分香气,虽然看起来一个个仍然是五大三粗的壮士豪杰,但起码干净整齐得多了。

刘毅走在最前面,今天他仍然穿着前日里出席乌衣之会的那件漂亮的绸缎青衣,手里拿着一面折扇,看起来倒象是个儒雅文士,比起那刻意为之的魏咏之,那股子贵族文士范儿可谓由内而外,要强了许多。

铁塔一样的向靖看到帅府的门口停了一大排上好的马车,个个饰以美玉,雕有精美的花纹,而上下车的那些贵公子们,无不是仆役成群,前呼后拥,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这件打着补丁的布衣,一下子觉得有点自惭形秽,低头道:“希乐哥,这地方恐怕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来的,还是回去吧,根本不是一路人啊。”

刘毅勾了勾嘴角,不屑地摆了摆手:“瞧你这点出息,秦国的王猛知道吧,当年他去见桓温桓大将军的时候,打扮还不如咱们呢,而且谈天下大事的时候,一边谈一边还在抓跳蚤,又强到哪儿去了?还不如咱呢。”

何无忌“嘿嘿”一笑:“希乐,你这是欺负铁牛兄弟不懂五石散吗?王猛可一直是士人,长年服食五食散,吃这东西会全身火热,所以得穿宽袍大袖,而且因为经常出汗,毛之处容易滋生跳蚤,可不是因为脏和穷啊。”

说到这里,只见前面正好有一个一身蓝色绸缎宽袍,神采飞扬,面带傲色,年约二十上下的华服少年,从一辆精美大气的马车上走下,一个仆人连忙跑到车门前,跪在地上,这少年也不客气,直接踩着他的背,当成马凳一样,落地的时候,突然脸色微微一变,皱了皱眉头,左手伸进右边的袖子里,掏了两下,似乎捏到了什么东西,随手一弹,然后就当没事人似地走向了大门。

何无忌哈哈一笑,指着那贵公子说道:“看到没有,他刚才就是捉身上的跳蚤了,这些高门贵族啊,其实也不比咱干净,至少,身上的跳蚤说不定比咱们还多呢。”

虞丘进哈哈一笑:“就是就是,咱们好坏每天还要洗澡,旬日之间还得去泡那里混了雄黄和艾草的大塘,以前在老家种地的时候,有时候几巴毛里还能长跳蚤,从军之后,反而干净了。我看比这些高门贵族都要干净!”

孙处“嘿嘿”一笑:“那是那是,谁叫这些贵公子们没有咱北府兵的雄黄艾草澡可以泡呢。我说希乐哥啊,一会儿见了这人,要不咱们也别练武了,直接告诉他这个秘方,让他以后身上不长跳蚤,不至于走一路捉一路,丢人哪。”

众人全都哈哈大笑,刚才初见这些高门贵族时的自卑与不适,一扫而空,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太过得意了,你当这些家伙连泡药澡都不知道吗?不过是因为他们五石散吃得太多,这种外热的药澡,非但不能助他们除跳蚤,只怕会要了他们的命呢,要知道,这些服散之人,即使是严冬之时,也可以裸身卧冰呢。”

向靖吐了吐舌头:“我滴个乖乖隆里咚(扬州方言,这会儿向靖也学会了),这么厉害啊,难道是体内烈火焚身吗?我就是喝烧刀子也没这么带劲吧!”

刘毅冷笑道:“你懂个屁,哪是烈火焚身啊,明明是欲火焚身,要知道服了这五石散后,要么是与人交合来败火,要么是出去走上十几里,几十里,让冷风吹了败火,这叫行散,知道不?”

向靖睁大了眼睛:“这也行?”

何无忌笑道:“铁牛啊,你是不知道这些上层人的做派的,以后见多了也不奇怪了,想当初我还在扬州当从事的时候,这些可没少见。”

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诸葛长民连忙说道:“无忌兄啊,要是打完了仗,能不能给老弟我也求个一官半职,我的要求不高,当个从事就满足了。”

何无忌摇了摇头:“你这么贪,我怕举荐你这家伙当了官后,你犯了事会把我给连累了,还是你今天自己碰碰运气看哪个高官贵人赏识你吧。”

诸葛长民不服气地说道:“我诸葛长民就算贪了点,但好歹也是文武双全,一门三虎,我就不信没人看不上咱。”

一边的熊罴一样的两个壮汉弟弟诸葛黎民和诸葛幼民哈哈笑道:“大哥说的好,咱们今天来,肯定是有人识货的。希乐哥,我们这就走大门进吗?”

刘毅“嘿嘿”一笑:“急什么,现在那个贵人正在进门,咱们不知道人家的身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一会儿他们进去后,我再上去打听一下他的身份,看起来这个人的地位很高,是有名的家族出身,也许我们今天能碰到命中贵人呢。”

说到这里,刘毅看向了刘裕,傲然道:“寄奴啊,也许你今天就得看着咱们兄弟得遇良缘啦。”

刘裕微微一笑:“要是众家兄弟有个好前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我来这里就是想帮大家一些忙的,有时候哪怕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要不要我现在过去问问?”

刘毅摆了摆手:“你才来这儿几天啊,你可别忘了,我去参加幢主大赛前,可是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就是这里的一条狗都认得我,大家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刘毅打开折扇,一边微微摇着,一边迈步而行,倒是有几分洒脱不羁的名士风范呢。

他这样走到帅府门口,正好是那个贵公子已经递过了名贴,府中奔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满面堆笑,正向此人行礼作揖,作出向内延请的手势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刘毅求攀反受辱

刘毅这样晃晃悠悠,作士人状地上前,还没近到十步之内,就有几个壮实的护卫走上前来,张臂拦阻:“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犯我家公子?”

刘毅微微一笑,收起折扇,作出一副很潇洒的样子,对着那贵公子轻轻一揖:“在下姓刘名毅,京口人士,现任北府军中兵行参军,老虎部队幢主,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贵公子连看都不看刘裕一眼,直接把他视若无物,昂朝天,挥了挥手,大步向着帅府内走去:“都杵着做什么,我们走。”

刘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就连几十步外的刘裕都是脸色一变,一股愤怒之火从心中腾起,这人太狂傲了,好歹刘毅也是个军官,是个士人,主动行礼,就算是出于基本的礼节,也多少回应下才是,看此人不过二十上下,年纪还没自己这帮人大呢,倒是表现得比谢安这个当朝宰相还要狂,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

刘毅的两只手已经渐渐地握成了拳头,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怒火,刘裕等人互视一眼,想要走上前安慰几句,可是刘毅却是先迈开了脚步,走到门卫的几个士兵那里,这些人都跟他很熟,只见刘毅跟其中一个带队的低语几句后,点了点头,又转向折了回来。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刘毅,已经换了一副笑脸,神色看起来很轻松,刚才的事情好像没有生过一样,他笑道:“你们道那刚才进去的人是谁?”

檀凭之恨恨地说道:“管他是谁,也就一毛头小子,狂得没边了,我看就是玄帅也没这么嚣张啊。希乐,今天这地方我不想去了,咱们回去吧。”

魏咏之也在一边叹道:“就是,这些高门贵族看不上咱们的,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是谢家,我看还是算了吧。”

就连何无忌也跟着说道:“希乐啊,此人应该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咱们的,要不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过了午后再来,今天来帅府的高门子弟,应该也不止他一个人吧。”

刘毅冷笑道:“看看看看,你们就这点出息了,当年刘备去见诸葛亮的时候还三顾茅芦呢,这又算什么?也怪我,今天没有穿上铠甲,要比文才家世,咱们拍马也比不上这些世家子啊,不过,咱们有自己厉害的地方,那就是上阵厮杀的一身武艺,我相信,最后咱们还会靠这个让人开眼的!寄奴,你说吧。”

刘毅看向了刘裕,眼神中居然透出了一分期待的神色,刘裕的心中暗自叹息,这刘毅尽管很有才能,但一门心思想着往上爬,削尖了脑袋不说,竟然连这样的折辱都可以忍,还真不是一般人,今天是他主动提议带大家来碰运气找贵人,只这么一下就回去了,那自然是颜面无存,以后在众人面前也难抬起头了,自己在这时候,如果再拆他的台,只怕真的要跟他反目成仇啦。

刘裕想到这里,微微一笑,说道:“希乐说的有道理,起码要让人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也许,他们就会改变看法了呢。再说,现在里面应该也不止他一家。对了,希乐,你还没说这人是谁呢。”

刘毅哈哈一笑,拍了拍刘裕的肩膀:“还是寄奴你懂我。你们这些人啊,就要跟寄奴多学学,要有点眼界,懂吗?我之所以还不死心,就是因为这个人值得我们再去试试,因为,他姓庾,名悦!”

刘裕的心中一动:“大晋名门颖川庾家?”

刘毅的两眼开始放光:“舍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颖川庾家乃是东晋的著名世家大族,在汉魏时代就是著名的经学家族,出过不少名士。到了西晋末年,族中更是人才辈出,庾亮,庾翼,庾冰这三人,更是其中佼佼者。

尤其是庾亮,年少时就才名满天下,十六岁的时候就给当时掌天下之权的八王之乱中的最后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征为僚属,在永嘉之乱时,庾亮与王导等人一起拥立逃到江东的司马睿为帝,可谓东晋的开国重臣,以其大功,其妹妹嫁给了晋明帝司马绍,庾家又多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

不仅如此,庾亮又与王导一起,稳定了江南的局势,大力排斥司马氏宗室诸王,而加强门阀世家的权力,可以说,东晋开国百年来皇权不振,世家当道的局面,皆出于此人与王导的设计。

不过庾亮不仅削弱司马氏宗室诸王,也想夺北方南下的流民帅的兵权,从而引了苏峻的反叛,建康一度失守,他本人也只能与诸弟弟逃亡荆州与江州一带寻求军阀藩镇温峤与陶侃的保全,并促使二人率军反攻建康。

经过了苦战之后,苏峻之乱被平定,而庾亮自请引叛乱的罪责,交出了中央的宰相之职,出镇豫州,以平衡上游的荆州藩镇陶侃,作为建康的屏障。最终陶侃病死之后,他便接任了荆州刺史之职,并让自己的两个弟弟分别接掌江州和豫州,完全控制了建康的上游,几乎拥有东晋一半的版图的兵力,可谓兵强马壮,权势冲天。

一时之间,就连以后的大枭雄桓温,都只能在庾亮的手下当参军,至于毛球的爷爷毛宝这位东晋开国名将,更是他的头号先锋,为其效死。

可惜花无百日红,庾亮掌权之后不久便因病身故,荆州刺史由其弟弟庾冰接任,他本想继其兄的大志,北伐建功之后,进一步地控制朝政,当建功立业,大权在手之后,亦或别有他图。

却不料出师未捷,派往江北拓地的大将毛宝,被石赵帝国的冉闵等军击败,毛宝战死,北伐失败,庾冰壮志未酬,郁郁而终,子侄中又缺乏象他们三兄弟这样的人才,无力继续控制荆州这些地方,只能把荆州、江州、豫州等地的兵权政权交出,让给桓温,希望这位昔日的老部下能对子弟关照一二。

第二百六十六章 颖川庾氏浮沉史

可是没有想到,桓温上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原来的恩公庾家,几年时间,就大肆诛灭或者是驱逐了庾家留在荆州一带的诸多子侄,把庾家的势力彻底挤出了经营多年的地方,现在的庾家,威势已经远远不能和三四十年前相比,但也仍然可称大晋的一流门阀。

庾亮的孙子庾准,庾楷等,现在仍然身居要职,或领兵镇守一方,或在朝中出任高官,是并不次于琅玡王氏,高平郗氏的一流世家,也就只有陈郡谢氏或者太原王氏,现在才敢说在这庾家之上。

刘裕也是听了刘穆之说过不少东晋的一流世家的分布之后,才对此有所了解的,他点了点头:“庾准和庾楷我知道,可这位庾悦,又是何人呢?”

刘毅得意地笑了起来,终于又有让他压刘裕一头的感觉了,他点头道:“寄奴啊,你知道西中郎将庾准和现任侍中的庾楷,也算不容易了。这个庾悦,可正是庾侍中的公子啊。”

刘裕的眉头皱了起来:“是庾侍中的儿子?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庾楷一向跟会稽王司马道子交好,更是跟王国宝一家世交,庾楷和庾准两兄弟的父亲庾羲,乃是庾亮之子,官至吴国内史,掌控过三吴地区,而到了庾楷兄弟这代,却是没有什么权势了,反倒是王国宝家因为搭上了会稽王这条船,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王国宝主政之后,为了对抗谢家,也拉拢了庾家这些友好家族,一上来就把庾楷给提拔到了侍中之职,又给庾准加了西中郎将,豫州刺史的职务,只可惜与秦国相交,处于最前线的豫州,这十年来都是由桓家的远亲桓伊镇守,庾准无法取代,只能遥领此职,而这个贵公子庾悦,则正是庾准的儿子。

刘毅笑道:“寄奴啊,这个庾悦庾公子,可不仅仅是个世家少爷,他现在还有个身份,是司徒右长史,知道吗?”

刘裕没有说话,何无忌却讶道:“好家伙,司徒右长史,这可是不小的官了啊,这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的威权,怪不得这么目中无人呢。”

刘裕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这么说来,这庾公子是王国宝的人,昨天王忱跟谢家公开翻了脸,今天这庾悦上门,看来是想作说客调解的吗?”

刘毅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这些世家高门,一直也是有矛盾冲突,但始终是斗而不破,昨天王谢这两家公然翻脸,这让分别跟着两家的诸多家族也无所适从,现在大敌当前,这面子上的和气还是要的,所以庾公子这次来,应该是有他的使命,我们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结识一下世家贵人,也许,有能给他们看得上的地方。”

檀凭之冷笑道:“希乐哥,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这小子也许会对高门世家客气,但以刚才的表现,根本看不上你我这种出身的人,你再想贴上去,非但不会让人挑选中,只能是自取其辱。”

刘毅胀红了脖子,沉声道:“檀凭之,今天我好心给众兄弟们谋个好前程,你什么意思?”

檀凭之冷冷地说道:“我檀凭之从北方一路南下,后来又放弃京口侨民的身份来从军,不是想向人低三下四的,也许你刘希乐可以向人低三下四地求个一官半职,但我不是这种人。我相信只要自己有本事,到哪里都能吃得开,用不着什么贵人提拔。告辞了!”

他说着,对着刘毅一拱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魏咏之皱了皱眉头,高声道:“瓶子,瓶子。”一边说,一边跟他的弟弟魏顺之一起追了出去,三人快步如飞,很快就转过了拐角,不见人影。

刘毅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不能忍得一时,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今天是我刘毅给大家谋个前程,要是自己都不愿意,那我又何必费这劲?想走的现在就走,想留的跟我一起进。”

他说着,径直就向着帅府那里走去,赵毅,刘粹,刘藩等铁杆紧紧地跟了过去,何无忌摇了摇头,也跟了过去,只剩下向靖,孙处,虞丘进等人在原地巴巴地看着刘裕,犹豫不决。

刘裕心下默然,连檀凭之都看出来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庾悦年少轻狂,家风又与谢家完全不一样,刘毅过去碰壁吃亏是一定的事,只是他为了自己的面子还不死心罢了,这个时候,若是自己离他而去,恐怕会让心胸狭窄的刘毅恨上一辈子。

刘裕环视身边的十几个兄弟,沉声道:“希乐也是为了大家好,这个时候,无论生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对,咱们过去吧,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有个照应。”

他说着,迈步就向着帅府走去,众人全都点了点头,紧随其后。

向靖一边走,一边说道:“寄奴哥,你说,希乐哥真的能带大家谋个前程吗?”

刘裕微微一笑:“希乐在这里也很久了,跟上下的关系都很熟,再说,他本就是个文武双全的士人,跟咱们不太一样,就算是吟诗作对,引经据典,也不算太差,我想,那个庾公子如果见识了他的本事,应该不至于再这么傲慢吧。”

虞丘进哈哈一笑:“就是,当年汉高祖刘邦,也曾经有眼不识韩信呢,但后来知道了韩信的本事之后,马上就拜他为大将。那个庾公子既然来了我们北府军,不至于一点面子也不给,就算不给我们面子,也应该给玄帅面子才是。”

刘裕点了点头:“正当如此,好了,咱们快点过去吧,别辜负了希乐的一番美意,如果人家要看咱们的本事,可都得露上了一手,别丢了咱们北府军老虎部队的脸啊。”

所有的人都开始摩拳擦掌起来,边走边活动着筋骨:“你就看好吧,保管不会让寄奴哥和希乐哥失望。”

守门的军士一看是刘裕,直接挥手放行,众人鱼贯而入,刘毅等人的身影已经在前面若隐若现,走不了几步,突然听到那贵公子的声音响起:“什么意思,谢镇军今天不回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穆之巧言退庾悦

刘穆之的声音在淡然响起:“庾长史,抱歉了,谢镇军今天出去视察军营了,走时说了,不会回来,让我等在这里处理军务,如果您有急事,可以留书于此,我们会禀报谢镇军的。”

刘裕的心中一动,快走了两步,只见在帅府,也就是原来的郡守府之前,刘穆之带着四五个皂衣小吏,正站在那一行人之前,而刘毅则带着他的兄弟们站在这庭院的一角,双目炯炯,看着双方。

刘裕勾了勾嘴角,走到了刘毅等人的身边,刘毅投来一丝感激的眼光,低声道:“寄奴,谢谢你。”

刘裕点了点头,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玄帅人呢?”

刘毅回道:“不在这里,听胖子说是出去视察了,不仅是玄帅,所有军将以上的人都不在此,有点奇怪啊。”

刘裕心下雪亮,想必是谢玄早早地知道庾悦要来当说客,所以故意避而不见,昨天的乌衣之会上,王忱当众得罪了谢家,这庾悦既是已经站到了王家这一边,这时候不是来提条件的就是当说客,无论哪种情况,都会牵扯他的精力,于是干脆来个避而不见,以刘穆之这样的身份低下的参军来打,形同闭门羹。

庾悦上下打量了刘穆之两眼,沉声道:“敢问足下官居何职?姓甚名谁?”

刘穆之微微一笑:“卑职姓刘名穆之,京口人士,现任北府军中兵行参军。”

庾悦先是一愣,转而怒容上脸,厉声道:“放肆,一个小小的行参军,连长史,司马都不是,居然就在这里接待本官?去,唤管事人的出来!”

刘穆之淡然道:“抱歉,庾长史,今天谢镇军出行,长史,司马和主薄全都随行,只有卑职在此留守,如果您有什么吩咐的话,卑职可以纪录下来,转告给谢镇军!”

庾悦咬牙切齿地恨声道:“那你现在就去通报谢镇军,就说司徒右长史庾悦到了,请他回来一见!”

刘穆之摇了摇头:“谢镇军临走时说了,明天大军就要开拔,今天他要好好视察各营,所有事务都让位于军事,除非有紧急军报,可以在这里点狼烟相告,不然哪怕是相公大人亲临,都不许通报。”

说到这里,刘穆之微微一笑:“请问庾长史,今天来是为公务,有紧急军情,需要卑职去点狼烟吗?”

庾悦一下子给噎得说不出话,就算嚣张狂妄如他,也知道这是在军营之中,谁真的拿军令当儿戏,说不定谢玄真的会借题挥来个军法从事,自己今天不过是来当个说客的,可没必要把小命给赌上。

一想到这里,庾悦的气势就弱了许多,额头也开始冒起汗来,刘穆之看到他这样,欠身一行礼:“如果庾长史没有别的公务,那卑职这就告辞了,谢镇军出门前说过,若有访客,可以自便。”

他说着,也不答理庾悦,直接行礼而退,偌大的庭院,就只剩下了庾悦一人。

庾悦的身子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地抖,身边的一个护卫悄悄地上前,低声道:“公子,咱们是不是?”

庾悦二话不说,一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声音清脆响亮,“啪”地一声,这人的脸上就多了五道手指印,捂脸而退,却听到庾悦厉声道:“是什么是?难道要本公子白来一趟吗?谢镇军出去视察了,咱们就在这里等,哼,这里不是有箭靶吗,正好射箭,我就不信了,谢镇军会一走一天!”

那个按了一耳光的护卫应该是随从的头儿,一边捂着脸,一边对着身边的人大声道:“都聋了吗,还不快给公子清场射箭?还有,今天咱们带来的吃的喝的,都去厨房里准备,想饿着公子吗?”

这帮人如梦初醒,纷纷动了起来,几个仆役赶紧去把那靠在墙边的箭靶树了起来,而十余个厨子模样的人则拎着一筐筐的活鸭和蔬果,肉食等奔向了走廊拐角后的厨房方向,这些大户公子们去这些府衙,往往都是会使用厨房的,也算是个世家间不成文的惯例,再怎么说,也不能饿着这些高门贵胄。

那庾悦扫了角落里的刘毅等人一眼,嘴角不屑地勾了勾,一边的一个随从上前,递给了他一张两石左右的软弓,庾悦拿起这张弓,放手里拉了拉,一边正在放箭靶的几个随从,悄悄地把这些箭靶向前移了七八步,本来是标准放在五十步外的箭靶,顿时变得近了不少。

刘裕心下雪亮,从那庾悦刚才开弓时的样子,他就知道,此人最多拉动两石弓,射个三四十步,这五十步的箭靶,怕是力所不及。只怕就连那个两石弓,都是手下作了些手脚,拿个一石四五斗的软弓充数呢。

庾悦却是浑然不知,他一拉弓,弓弦很轻松地就开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对左右说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公子的箭术,学着点!”

众人全都轰然叫好,大拍马屁,那个给打了一巴掌的护卫头子,毕恭毕敬地献上了一枝长杆狼牙箭,庾悦搭箭上弦,屏气凝神,拉开弓箭步,腰往下一沉,他的手在微微地晃动着,显然,这一下开弓,已经差不多是他的最大力量,瞄着三十多步外的那个箭靶,手一松,只听“呜”地一声,箭矢飞出,“啪”地一下,就盯在了箭靶中心偏右三寸左右的地方,如果换了后世的奥运会,大约是个五环吧。

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伴随着“公子神射”的欢呼声,在这些护卫仆从们的嘴里响起,显然,这些人早就习惯了拍庾悦的马屁:“公子厉害,神射无双,我等开眼啦!”

向靖小声地嘟囔道:“神射个屁,就这水平,老子一只手都比他射得好。”

刘毅的脸色一变,向着向靖一瞪眼,让向靖把后面的话生生给吞下了肚,不敢再说。

刘裕微微一笑,低声道:“希乐啊,这庾公子看来技艺一般,你是要去露一手吗?”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自有妙计!”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刘毅神射显功夫

刘毅说到这里,径直走向了庾悦那里,那个脸上挨了一巴掌的护卫头子脸色一变,带着几个手下,走到了庾悦十余步外,拦住了刘毅,沉声道:“站住,不许接近我家公子。”

刘毅微微一笑,说道:“卑职也是这北府军中的中兵行参军,刚才那人是卑职的同僚,对庾长史态度不佳,卑职特来向庾公子致歉。”

庾悦看都不看刘毅一眼,自顾自地在一边继续搭弓射箭,只听“嗖”地一声,这一箭飞了出去,比起刚才那一箭,偏得更远了两寸,几乎要脱靶,但周围的众人仍然是一阵欢呼喝彩,仿佛是这一箭直中了红心。

那个护卫队长沉声道:“我家公子在这里射射箭,等等谢镇军,尔等休要过来打扰,既然谢镇军说了,让我们自便,那这里就没你们的事了。”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仍然挂着笑脸,他也不看这个护卫队长,而是看向了庾悦的方向:“庾长史的箭术出色,我等从军,也会几手箭术,想跟庾公子切磋一二,不知公子是否赏脸?”

庾悦本来已经搭箭上弦,准备射出第三箭,听到这话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但仍然不看刘毅,在那里冷笑道:“就凭你,也配跟本公子切磋箭术?搞清楚你的地位好吧。”

刘毅就是泥人,也有几分土性,他的脖子变得通红,几乎要作起来,那个护卫领一看他这模样,脸色一沉,向后退了半步,手也按到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之上,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刘裕一看情况有些不对,连忙上前,笑道:“刘参军啊,既然人家庾公子不想跟咱们比试箭术,那咱们也别勉强了,回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去拉刘毅的手,但刘毅突然重重地一甩刘裕伸过来的手,大声道:“这里既然是公堂,那人人都可以射箭,弟兄们,明天咱们就要上战场了,何不在此也试试箭术呢?!”

向靖等人也早已经存了一肚子的气,不管怎么说,这庾悦自恃身世,完全视这些北府军人为无物,打的不是刘毅一个人的脸,一听刘毅这样说,他们全都轰然叫好,刘粹和赵毅等人直接就奔向了另一边,搬起了墙边的几个箭靶,直接摆到了百步之外,院墙的另一边,比起那庾悦的箭靶,足足远了一倍不止了。

庾悦似乎也有些意外,停下了手中的弓箭,看向了这里,刘毅的脸色阴沉,走向了与一边的庾悦几乎齐平的地方,何无忌递过了一张足有四石的紫檀木大弓,刘毅炫耀式地把这弓拿在手上,连弓箭步也不做,直接就是提气而拉,瞬间,就把弓弦拉得如同满月,手一松,“叭”地一声,双股兽筋绷在一起的弓弦,猛地弹了出去,震动不已,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一拉之力有多么强大。

庾悦就是再不懂军事,也能看出这刘毅的开弓之力远在自己之上,他的嘴不自觉地张了开来,紧盯着刘毅,似乎要重新审视起这个参军了。

刘毅一下得手,成功地吸引了庾悦的注意力,心下得意,这会儿他接过了一杆长箭,对左右笑道:“这一箭,我要正中左面的靶子靶心。”

他的话音刚落,就搭箭上弦,弓步,沉腰,箭弦这回缓缓地张开,一直绷到他的右脸之上,他的右眼微眯,左眼圆睁,箭头指向了左边的箭靶的红心,微微向上高了一点点,猛地一松手指,只听“叭”地一声,长箭离弦而出,带着强烈的破空之声,先是向上微微划出了一道弧线,然后平滑而落,“叮”地一声,稳稳地射中了那百步之外,左边第一个箭靶的红心,力道十足,箭头透靶而出,只有那箭身,还在微微地摇晃不已。

刘裕等人轰然叫了一声“好”,刘毅的箭术在这帮兄弟中算是上乘,也只有檀凭之能明显胜过他一筹,而今天这一手,甚至胜过了他平时的水平,显然,为了今天的这一次露脸,他也经过了不少准备和苦练。

即使是庾悦身边的护卫们,也有不少人不自觉地喝起彩来,毕竟这些人成天习武,也是识货之人,百步之外能一箭透靶,足以称得上是一流箭士了,起码这些人是没这个本事的。但他们刚一喝彩,马上就看到了那个护卫领阴沉的目光,剩下的叫好声直接就生生地吞了回去,哪还敢再半个字?

刘毅一箭得手,更加信心满满,大声道:“这一箭不算什么,接下来,我要你们看到更厉害的,我这一箭,要射中前一箭!”

刘裕的脸色一变,百步距离,后箭击中前一箭,大概也只有檀凭之能做得到,他笑了起来:“希乐你还真的是苦练箭术啊,居然到了这种地步,来,今天让弟兄们开开眼!”

刘毅笑着把弓箭递给了刘裕:“要不寄奴你也来试试。”

刘裕以前曾经也和檀凭之比过箭术,十箭之中有六七箭可以做到,但他知道,刘毅今天绝不是为了让自己抢他风头的,于是笑着摆了摆手:“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希乐,你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厉害吧。”

刘毅心下得意,环视左右:“想不到寄奴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也罢,今天我就给你们露一手吧。”

他抄起另一杆长箭,凝神屏气,搭上了弓弦,这一下他与刚才那种缓缓开弓不一样,而是非常迅地拉开了弓弦,箭头直指前一箭的方向,几乎还是和刚才同样的角度,也不见他如何瞄准,稍一到位,就猛地一松弓弦。

只听到“呜”地一声,这一箭离弦而出,划出和前面一箭几乎一模一样的弧度,直接就射中了前一箭的箭尾,只听“叭”地一声,这一箭居然把前一箭的箭杆从中剖开,射成了两半,而箭头则不偏不倚地钉在了箭靶之上,纹丝不动!

第二百六十九章 蜜汁烧鹅香满院

这一下,就连那个护卫领也不自觉地叫起好来,而庾悦则是睁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刘毅在这一刻,养由基的灵魂附体,简直就是箭神再世了。

但刘裕的心下却是雪亮,这射箭之道,一是力度,二是准度,三是技巧,而技巧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对于风力的判断,因为空气是不停地在流动,这就会有风,风会忽大忽小,影响飞箭在空中的轨迹,即使是两个不同的时刻,一样的距离,风力不同,也会影响这风力的。

刚才刘毅给自己递箭的时候,正好刮了一阵风,他大约是无法掌握那个风向,所以谦让给自己,而自己推辞之后,又变得跟他射第一箭时那样无风了,于是刘毅根本不征询其他人的意见,直接按着第一箭的角度的力量击,果然这一箭在空中与原来的一模一样,也是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前一箭的末端。

如果是换了檀凭之来,那就算起风,以他的箭术,也能做到射中前一箭,刘毅做到了这点,但等于是取了巧,因为他是用前一箭同样的力量和角度,而省去了瞄准和调整之举,看似神技,但实际上多少是打了点折扣的。

不过刘裕还是跟着其他众人一起高声喝彩,鼓掌。毕竟那庾悦是根本不可能看出这些的,只这两箭,刘毅就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了。

刘毅也是心中一阵得意,放下了大弓,顾左右而笑道:“怎么样,这一箭还不赖吧。”

向靖哈哈一笑:“希乐哥,你什么时候射箭也这么厉害了,教教我们啊。

何无忌摇了摇头:“幸亏这回没跟你打赌,不然估计又要欠新债了,我道这阵子你天天半夜跑出去做什么,原来是练箭了啊。”

刘毅笑道:“要上战场了嘛,总得练点绝活儿才是。各位兄弟,要是你们有意的话,回去后我就把这些射箭的心得跟你们传授一二。”

虞丘进一脸兴奋地点了点头:“好啊好啊,瓶子的那些招数太繁琐,我总是学不会,看你刚才的这几下,好像没太复杂的运气法门,我觉得还是跟你学的好。”

刘毅一边得意地笑,一边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去扫站在一边的庾悦,只见他的脸上阴云密布,这会儿手也握成了拳头,正在微微抖呢。

刘毅一看到庾悦的这副表情,心中更为得意,转向了他,一欠身,拱手行礼:“卑职微末技艺,不值一提,还请庾长史指正一二。”

庾悦咬了咬牙,把手中的弓箭往边上一扔,大声道:“今天不射了,咱们走!”

那护卫领正待下令,突然眉头一皱,上前低声道:“公子,已近午时,快到了饭点,您看是不是…………”

庾悦的眼珠子一转,只觉得肚子也有点饿,这个贵公子一向不怎么从事体力运动,上午在这射箭场上折腾了一会儿,也消耗了不少力气,正好一阵混合了果木香味和蜂蜜的味道传来,他的食指动了动,点了点头:“也罢,用了膳再走,叫厨房的人快点,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护卫领三步并两步地跑向了厨房的方向,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他就带着七八个仆役,端着紫檀木食盘,上面放着一道道精美的佳肴,鱼贯而来,最前面的四五个盘子上,都放着那种蜜汁烧鹅,周身上下都涂满了蜂蜜,在壁炉里烘烤,这会儿皮色全都呈现金黄,又抹上了各种名贵的香料,即使跟刘裕等人隔了几十步远,也能闻到那诱人的香气,让一上午没吃过一点东西的刘裕等人,肚子都开始叫了。

庾悦这会儿已经坐到了角落里,早有仆役给他支起了一顶临时性的凉棚,他刚才没有看刘毅的方向,这会儿烤鹅放到了面前,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几个仆役在他的面前用刀叉把这烧鹅切成了一块一块,放到了他面前的小碗之中,其他的几样蒸菜则放在了一边,一碗莼菜羹和一小坛洋河酒置于其面前,庾悦一手持起了一个鹅腿,一手拿起酒盏,啃了一口烧鹅,又呷了一小口酒,哈哈一笑:“不错,真不错,孙厨子的技艺有长进,传我的令,赏五百钱!”

护卫领连忙点头称是,但他身后的几个人却是巴巴地看着这食盒里的佳肴,一边不自觉地开始咽起口水了。

庾悦一边说,一边用鹅腿指向了其他的几个食盘:“这些烧鹅你们也吃,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就当是犒劳你们了。”

那护卫领面露喜色,比起那五百钱,眼前的这些美食诱惑才是更吸引人的,他向着庾悦拱手称谢道:“小的代弟兄们感谢公子大恩。”随即一挥手,其他众仆役纷纷上前,把那多出来的五六个烧鹅撕了,一人捧着一块,到一边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刘毅恨恨地看着这帮人在自己面前大吃特吃,那烤鹅的香气,远远飘来,让这些饿了半天的汉子们都肚子直叫了,刘毅一咬牙:“咱们继续射箭!”于是对着远处箭靶就是一箭射出,直中红心。

其他众人也都纷纷上前击射,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远处的庾悦一行人已经把这些东西吃了干干净净,一个个打着饱嗝,庾悦面带微笑,用一根上好的象牙牙签剔着自己的齿缝,看着几十步外的刘毅等人,一边肚子咕咕叫,一边泄愤式地向远处射箭呢。

厨房那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四五个仆役端着四只烤鹅,快步而来,为的那人对着庾悦一拱手:“少爷,还多了四只,您看?”

刘毅的精神一振,他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走向了庾悦,离他十余步的地方,欠身拱手道:“庾长史,我等半日未食,您这烤鹅做得极好,不知能否将这几只剩下的犒赏我等呢?”

庾悦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他伸了个懒腰,长身而起,也不看刘裕一眼,上前拾起一只烤鹅,往墙根那里一堆由树叶和尘土,污泥所组成的垃圾堆一丢,沉声道:“全都给我丢了,咱们走!”

第二百七十章 他日相逢为君下

刘毅一下子傻眼了,楞在原地,看着三四个香喷喷的烧鹅,就这样给丢到了这些尘土之中,而那个护卫领,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把这些人吃剩下来的骨头和残渣,也跟着那几个烧鹅扔到了一起,这下子,就是刘毅想捡回来吃,都不可能了。

庾悦的脸上挂着一副胜利者的微笑,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对左右的人说道:“好了,看起来今天谢镇军也不会来了,咱们走。”

他一挥手,径直就向前走去,身后的随从们前呼后拥,纷纷跟着他走了出去,只剩下那蜜汁烧鹅的味道,还残存在每个人的鼻尖。

当庾悦的马车上风铃的声音渐渐消散之后,刘毅终于忍不住了,仰天长啸,双眼通红,丢人,他这辈子还没有这样丢过人,本来是想在小兄弟们面前露上一手,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怎么能不让他悲愤莫名呢?

刘裕的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怒火腾起,尽管他不喜欢刘毅,但是现在,毕竟是同一阵线的兄弟,给这个庾悦如此公然侮辱,丢的不止是刘毅一个人的脸,一如他身边的众人,一个个也是满脸的怒容,拳头上的骨节捏得噼啪作响,若不是有这身军服,以他们的性子,只怕管他什么世家公子,早就上去打他个千朵万朵桃花开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府堂之上响起,却是来自于刘穆之,只见他那宽大的身影,倚在正堂的门口,两手抱着臂,看着众人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几分不屑,几分同情,几分哀怨。

刘毅咬了咬牙,对着刘穆之恨声道:“死胖子,看到热闹了是吧,满意了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正色道:“咱们可是同袍兄弟,你们受了委屈,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那庾公子羞辱的是咱们整个北府兵,可不是你刘毅一个人。”

刘裕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拍了拍刘裕的肩头:“好了,希乐,你也是一番好意,但这庾悦实在是欺人太甚,现在咱们不跟他计较,以后建功立业了,会让他好看的。”

刘穆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幽怨的神色:“没迹的时候,总是会很痛苦的,希乐啊,你现在能理解我当时在江家婚宴之上的心情了吗?”

众人都知道刘穆之当时的槟榔之辱,这下子心情好了不少,平时众人只见这刘穆之贪吃,可是却总是乐呵呵的,几乎没见他悲伤过,直到这两句的时候,看到他的眼中泪光闪闪,须眉皆张,才想起了这死胖子还有如此沉重的过去。

刘穆之环视众人,从门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了台阶,正色道:“所以从那天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咱们和大多数的高门世家子,并不是一路人,他们从内心里是看不起我们的,最多是敌军来袭时,一时地利用,所以与其求人,不如求已。”

刘裕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说得好!”

刘毅叹了口气:“寄奴,不要说这种风凉话,其实大家都知道,你现在是给谢家看上了,但没有人看上我们这些人,今天我带大家来,也是希望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只可惜,庾悦不是这种人。”

刘穆之摇了摇头,正色道:“谢家是谢家,在世家里有他们这样的见识和胸怀的又能有几个?象庾家这样的才是大多数。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跟咱们就根本不一样,清谈论玄,坐而论道,才是这些公子哥儿们所追求的,我们这种又臭又脏的军汉,就是站在他们边上,他们还会嫌臭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这些军汉战场得了功,受了赏,封了爵,升了官,那就会对他们的官位产生威胁,毕竟朝中的官职就那么多,给了我们就是少了他们的,所以,大多数的世家,是根本不会助我们出头的!”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样的道理,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们提,何无忌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以后不会有别人来提拔我们了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世家子弟们不会分出他们的权力和好处给我们,我们想要上升,只有自己努力,自己抱团,这次的大战就是机会,自古以来,兵强马壮方为天子,谁控制了军队,谁就会真正地控制权力,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求庾家这些世家子来谋前程的事,而是这些世家子弟需要靠我们来保他们家族的地位了!”

除了刘裕以外,谁也没听过刘穆之这样的高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刘裕叹了口气:“胖子,在这北府军帅府你这样公开地说,真的没有问题吗?”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我早就把闲杂人等打地远远的,现在这个院子里,只有我们这些人,可以放心说话。大家记住今天受的委屈和羞辱,咱们江南的越人歌不是唱得很好吗,他日相逢为君下,咱们的本事,不需要这些世家子弟来肯定,以后战场上用实打实的功绩来说话!”

何无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双眼一亮:“不对啊,就是咱们立了功,打完仗后军队一解散,又有什么势力呢?按今天这个架式,恐怕只能拿点赏钱回家了吧。”

刘穆之笑着看向了刘裕:“寄奴,你觉得谢家会在打完这仗后就解散北府军吗?”

刘裕微微一笑,朗声道:“不会的,这支军队是谢家一手组建,也是以后谢家在朝中地位的根本保证,就象荆州的桓家一样,是绝对不会解散和放手的,大家要有信心,在战场上好好建功,只要立了功,会得到我们该得到的!”

说到这里,刘裕上前拍了拍刘毅的肩膀,正色道:“只有我们这些生死兄弟,才是可以依靠的,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过命的同袍。希乐,记住这点!”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很好,以后大家就一起抱团取暖,建功立业,总有一天,他日相逢为君下!”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齐声道:“他日相逢为君下!”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谢家压力如山大

傍晚,广陵城郊,一处无名小丘。

刘裕与刘穆之并肩而立,看着正在下沉的日头,二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各怀心事。

自从刘穆之在帅府开导众人之后,已是下午申时,刘毅的心情还是不太好,先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何无忌紧跟着他,估计是到哪个小酒馆借酒浇愁去,而其他的众人,也各自解散,两三人一组地在城中闲逛,毕竟明天就要大军开拔了,这一次的出征,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喝酒,狎妓,樗蒲,这些军汉们也需要抓紧最后的这点时间彻底地放松一下自己。

而刘裕则是和刘穆之一起散步而出,这一路之上二人都不言不语,直到这里,确定四下无人,刘裕知道,胖子今天对自己有话说。

果然,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也应该在出击的路上了,寄奴,你在老虎部队,我在中军,只怕咱们难有机会再见了,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

刘裕勾了勾嘴角:“有这个必要吗?我们昨天才说过。你对谢家难道又有什么新的认识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今天说的不是谢家和玄帅,而是刘毅和别的世家。”

刘裕的眉头一皱:“愿闻其详。”

刘穆之正色道:“先说别的世家吧,情况你也看到了,谢家和王家的翻脸成仇已经不可避免,从京口刁氏兄弟开始,不,应该说是从圣上想要亲政,收回权力开始,这个冲突就存在了。会稽王要利用王家来对付谢家,而王家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把谢家手中的大权拿回来。这是两边相争的核心。”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王家有这个能力吗?一无人才二无为国分忧的心思,我想就是圣上也不至于为了取回权力而看着国家垮掉吧,尤其是在这个大敌当前的时候。”

刘穆之叹了口气:“王家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你当那王忱真的是贵族习气才会作吗?其实他也看出谢家的用意了,所以当众揭穿而已。”

刘裕的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王忱就是要把谢家想要在军中建立势力,把北府兵作为自己家族私兵的这个打算公之于世?”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王忱还是很有才的,他在乌衣之会上这样难,其实就是逼着谢家表态,是要继续保持自己的世家身份,跟这些高门贵族为伍,还是想另起炉灶,扶持你我这样的低等士人出头。其实这话已经点醒了不少世家,他们意识到,王家才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高门家族,而谢家,已经有意从低等士人中挑选你这样的人来上升为新的世家了。这是他们不能忍的。”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么说,谢家现在面临很大的压力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其实昨天晚上的时候,就有人来过了,不过不是庾悦,而是桓伊,他直接去见了玄帅,向他表明了态度,那就是大晋的上层权力,仍然不能出他们这些老牌家族。”

刘裕眉头一皱:“这桓伊虽然和桓玄的家族出了五服,是那谯国桓氏的远支,但位高权重,领豫州刺史,西中郎将,辖河南和淮南地区十二郡,有精兵数万,可以说是大晋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因为他这身份特殊,被荆州的桓冲和中央的谢相公同时接受,相当于中和荆扬两大藩镇矛盾的一个关键人物。要是他都特地过来表态的话,说明事情很严重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昨天的事情,已经在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里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千层浪,听说那桓玄也在建康四处走动,串联对谢家不满的各大高门,准备站在王家一边,与谢家对抗,桓伊就是为此事而来,希望在北伐期间,以国事为重,不要让这种内耗,误了大战。”

刘裕叹了口气:“怪不得今天玄帅不在,原来不是故意不见那庾悦,而是想躲避这些上门施压的各大家族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现在相公大人已经把这些压力全部扛下来了,这些人还不敢去跟相公大人叫板,而玄帅只要避而不见,他们也没有办法。不过,你的妙音却是被他母亲给带了回去,估计你的这门婚事,可能要有些变数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怎么能这样?我跟妙音明明相爱,为什么这些世家间的争斗,要影响到我们的感情?!”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世家间的联姻,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手段,谢家如果要提拔你,笼络你,以妙音相嫁,以后就会把你刘裕提成高门世家,这是这些老世家所坚决反对的,毕竟你现在寸功未立,别人会说谢家是硬要拔你。”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来,我只有北伐中建功立业,才能堵住别人的嘴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近期看是这样。但是寄奴,就象我刚才跟刘毅他们说的,一个人能不能出人头地,归根到底是看自己的。谢家对你,也只是暂时的助力。等你能在军中威名无人不知,北府军上下从帅到兵都对你敬畏不已的时候,你就根本不需要借谢家的力量了,到时候,反而是你来决定谢家和别的家族的命运!”

刘裕沉声道:“可这起码要几十年的奋斗,我的妙音等得起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和妙音的未来,取决于你所取得的功绩,也取决于谢家跟别的世家间的关系,现在说这个有点早,好好打这仗,立功,立大功。只有这样,才可能迎娶你心爱的姑娘。”

刘裕叹了口气:“不想这些了,越想越烦。这次我们出征,这些世家不会在后面捣鬼吧。万一他们在后方作乱,克扣军粮之类的,那前方还怎么打仗?”

刘穆之正色道:“相公大人已经复出,重新回建康主政,就是为了稳住后方大局,不给人捣乱的可能。不过,如果我们前线战事不顺,他的压力可就大了。所以寄奴,这一仗一定要打好,还要决,迟了可能会生变数。”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是将帅们决定的事,我只能做到在战场上尽力而为。对了,刘毅的事情,你想说什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军汉连接成集团

刘穆之叹了口气:“寄奴啊,你觉得你和刘毅是一路人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我们不是,他求的是权势富贵,为了这个,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攀附权贵往上爬。而我求的,是建功立业本身。一个是目的,一个是手段,所以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刘穆之点了点头:“就象上次的入选竞赛,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可以扔下你和刘敬宣,自己去占那名额,从这点上就可以看出本性,一旦他的利益和你的有了根本冲突,那此人跟你反目成仇,是早晚的事。寄奴,对于这点,你必须心里有个数。”

刘裕微微一笑:“我不是傻瓜,这点当然清楚,只不过现在的刘毅,是我的战友,同袍,跟我没有本质的冲突,相反,我也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去建功立业。”

说到这里,刘裕正色道:“刘毅的人脉很广,也有那种带头大哥的气质,他这回从参军跑来战斗部队当军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你难道没有现,他的身边比起刚来投军时,一下子多了很多小兄弟吗?”

刘穆之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啊,那赵毅,孟源等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士,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刘裕冷笑道:“胖子,难道你忘了当日我们去杀刁逵兄弟的时候,刘毅和孟昶带了很多江湖高手来趁火打劫吗?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赵毅,孟源等人就是刘毅的那些江湖黑道朋友。”

刘穆之笑道:“应该就是这样。当天的事情之后,这些人四散避风头去了,所以刘毅投军的时候只跟着孟昶而来,但在北府军中近一年后,风头已经过去,刘毅又让这些人分散前来投军,等他们这些壮士都加入北府军各部队之后,刘毅觉得时机成熟,这才从中军的一个行参军,主动地下到战斗部队,因为,要建功立业,只能在一线作战。”

刘裕叹了口气:“而且他来争幢主的时候,已经把这些江湖兄弟给聚到了一起,表面上看他身边只有刘粹,刘藩这些族中兄弟,但象孟昶,诸葛长民等人都是他的人,为他在各部队里召集这些壮士,其实上次进老虎部队选拔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几十号人了,这些就是他的班底。”

“不仅如此,何无忌肯来战斗部队,也应该是他的鼓动,何无忌的父亲东海何谦,乃是一军主将,何无忌却不投其父亲麾下,反倒是跟刘毅一起进了老虎部队,这正是因为刘毅看准了何无忌跟刘敬宣一样,内心高傲,这种将门之子想要的是靠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地,而不是靠老爹的提携关照。”

“但另一方面,刘毅拉上了何无忌,也就是在军中有了自己的人脉,这点跟我和毛球当了朋友是一样的道理。所以现在的刘毅,也是我需要借助的力量,胖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刘毅并不是我现在想不理睬就可以不理睬的。”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也想反过来借助刘毅的力量,在军中扩大自己的势力,但你就不担心将来跟他起冲突吗?”

刘裕微微一笑:“即使起冲突,也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我们的地位职务都低,又无外援,刘毅以为我得到了谢家的全力相助,但实际上我倒是更希望靠着军中的力量自己上升,而不至于一辈子受制于人,所以他现在有求于我,而对于掌军之前的我来说,刘毅这个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家伙,远远比谢家能提供的官职更有用,所以,我们现在是需要抱团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就不明白,刘毅能给你什么?谢家好歹可以给你展的机会,而刘毅以后只会跟你抢功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谢家是可以给我刘裕一个人好处,给我立功的机会,立了功以后可以得到封赏,甚至还可以把妙音嫁给我,但是胖子,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这些好处只有我刘裕一个人得,越是这样,我跟兄弟们就会越疏远,到最后我一个人上去了,弟兄们却仍然是缓慢升迁或者是解甲归田,到了那时候,我就真的一辈子成了谢家的僮仆了。”

刘穆之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久久,才长叹一声:“这样高明的见识,你是怎么会有的?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因为我最近一直试图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上次演习失败,就是因为我以前想事情只从自己的角度来看,没想过他人的感受。现在,我事事都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着换了自己会怎么办,这样一想,很多事情都变得好解释了。”

“谢家需要通过我以后来控制北府军,但不能让我在军中广结势力,根深蒂固,以免将来尾大不掉,所以会拉开我跟别的同袍战友的差距,让我们的升迁度和立功封赏都有区别,如此一来,我在军中孤立无援,只能作为将官来指挥和训练新招募的新兵,却没有地位相当的同伴作为援手,哪天谢家想要换掉我,一纸调令即可。”

“所以只有我拉着胖子你,刘毅,何无忌,刘敬宣这些人,抱成一个团体,大家都以后能升到掌军的军将之职,互相呼应,形成一个武人集团,这才能真正地摆脱世家的控制和操纵,拥有自己的未来。”

刘穆之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大家的地位同时提升之前,你跟刘毅会一直是合作的关系了?问题是你这样想,他会这样想吗?万一他抢你的功怎么办?”

刘裕自信地笑了笑:“该我的他抢不走,不该我的他自然也能得到,上了战场,靠的是真刀实枪的本事,要是能比着立功杀敌,反倒是利国利军的好事了,刘毅也是有本事的人,他有这个争心,是好事。”

刘穆之点了点头:“寄奴啊,看来你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努力吧,希望这次的战斗,你能建功立业。”

刘裕的眼中精光一闪:“我不会空手而回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鲜卑骑兵入老虎

与刘穆之分开之后,刘裕的心情很好,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见识上胜过了腹中自有千卷书的刘穆之,这让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他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吹着口哨,就这样走到了老虎部队的大营门口。

突然,一阵牲畜的味道,带着腥膻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自投军以来,他闻多了男人身上的汗味和脚味,但这种马匹的味道,倒还真的是少见,若不是与慕容南练了几天马,他都快要忘掉马儿身上的味道了。

放眼看去,只见几百匹战马,正给一些明显长相有异于汉人的鲜卑士兵们牵着,从偏门走进大营之中,有几个人他还认识,可不正是曾经在演习中与自己交过手的那些鲜卑骑士?

刘裕瞪大了眼睛,心中暗道,这些鲜卑人不是早就给打走了吗,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难道是…………

他的思维还正在运转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寄奴,很奇怪吗?嘿嘿。”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过了头,却只见慕容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睛倒象是眯成了月牙缝一样,这个本来不苟言笑,甚至让刘裕总是怀疑是不是面瘫的家伙,居然笑成了这样,这还是刘裕第一次见到。

刘裕的眉头皱了皱,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下怎么又回来了?还进了老虎部队的大营?”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刘裕,我本以为你会为此而高兴呢,老虎部队加强了骑兵,难道对你们不是好事吗?”

刘裕看着慕容南,叹了口气:“玄帅不是为了避嫌把你的手下都解散,放回北方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慕容南笑道:“本来是放走了,但是现在淮北那里在打仗,方圆几百里已经是战区,不象平时可以自由穿越,我的手下无法象来时那样自由出入,没办法只好折回来了。本来玄帅让他们离开,主要是不想给桓玄抓什么把柄,现在嘛,嘿嘿,反正桓玄也不在了,自然也不再需要。”

说到这里,慕容南一指那些战马:“你们南方人骑术不行,上次运回来的这两千匹战马,除了一些大将的子侄部曲外,几乎无人能骑,现在打仗是为了胜利,别的不要多管,所以最好的装备给最好的人来用,除了我的手下,还有谁更适合呢?”

刘裕看着这些一身北府军衣甲,连头也梳成汉人式的鲜卑人,叹了口气:“就算你们穿了汉人的衣服,但看起来仍然是鲜卑模样,就从你们走路时的那八字腿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了一眼慕容南的腿,眉头一皱:“倒是你,很奇怪啊,你的骑术这么好,为什么腿却是这样的笔直,一点不内八字呢?”

慕容南笑着摆了摆手:“你不如问为什么他们不会说汉话,而我会说了。告诉你吧,我跟这些普通的部曲可不一样,从小我就被作为最优秀的人才来培养的,我三哥一直教我学汉话,象汉人那样走路,甚至还教了我邯郸学步这个成语呢,我不想象那个燕国人一样最后不会走路,爬回祖国,所以就硬生生地每天练两个时辰的步行和站立,把这腿给直过来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重新上下打量起这个鲜卑人来:“这么厉害啊,难怪你倒是可以跟一般的汉人别无二致,除了这张脸。”

慕容南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爹娘生的,我也改不了,不过,长得不象汉人,可以学会汉人的一切。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刘裕,你不是也学会了我们的骑术和骑兵战法吗?”

刘裕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的马还是太少,不能大规模地培训将士们骑兵作战,要是我们有个十万铁骑,那北伐秦虏,收复失地也不在话下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只有十万骑兵,还不足以横扫天下。先解决眼前的事吧。好了,多的话不说了,这回我们这一千骑兵,作为特别部队,配属给你们老虎部队,作为全军的前锋,因为玄帅的情报显示,敌军俱难,彭所部,已经南下,而且他们分了兵,俱难急着抢功,派骑将都颜率五千铁骑,昼夜奔行,现在已经到了离广陵不到二百里的地方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二百里?来的好快。不过这么说来,他们的骑兵已经完全跟步兵大队脱节了?”

慕容南微微一笑:“正是,俱难这回想要重现几个月前毛当所部奇袭毛安之的战例,一战击溃我们广陵城的北府兵大营,如果不能得手,则略微后退,等待后续步兵的到来再行决战,他们的胃口很大,想着一战而饮马长江。但这正好给了我们机会。”

刘裕点了点头:“有骑无步,如果达不成突然性,那就后果严重了,而且我们北府兵不是毛将军的宿卫兵,这广陵一带,我们早已经遍布斥候,他们是无法偷袭得手的。这回玄帅把骑兵配给了老虎部队,就是要我们出,击破这股骑兵吗?”

谢玄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营门方向响起:“我要的不是击破,而是全歼!”

刘裕和慕容南同时转过了身,只见谢玄一身将袍大铠,在刘牢之和十余名精悍护卫的跟随下,缓步而至,刘裕连忙行了个军礼:“见过玄帅!”

谢玄微微一笑:“好你个寄奴,今天本帅过来找你想要商议军机,你倒是好,拉上同袍兄弟跑到我帅府那里去了,怎么,还指望着我今天再请你吃顿好的?”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红,歉道:“卑职昨天吃的很好,寻道着这种好事不能独享,应该带兄弟们也尝尝,所以厚着脸皮今天带着大家上门讨点美食。只是…………”

谢玄叹了口气:“只是碰到了庾悦,是吧。”

刘裕一愣:“您知道了?”

谢玄点了点头:“作为主帅,要是连当天帅府里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那怎么可以,要是敌军突袭,还不崩溃啊。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出来就是躲他的,因为,我不想再跟别的世家作什么交易。”

第二百七十四章 刘裕论兵稳准狠

刘裕睁大了眼睛:“玄帅,您这是?”

谢玄没有说话,转头看了一眼慕容南,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你们谈事,我先去安置我的手下了。”他说着,以手按胸,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刘裕知道谢玄是不想让本朝的内部纷争之事让慕容南听到,毕竟,他是异族人,以后也许还会成为敌人。

当慕容南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之后,谢玄转身对着刘牢之说道:“牢之,你暂且回避,我有话要跟小裕说。”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行了个军礼,一挥手,带着那些护卫离开,谢玄负手背后,径直走上了边上的一座哨楼,刘裕紧跟而上,方圆几十步内,空无一人。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小裕啊,这回你参加乌衣之会,应该也对我们大晋上层的高门世家间的关系,有所了解了吧。也许在你们以前的意识里,世家大族,同气连枝,连手控制这天下的权力与财富,可是你现在还会这样认为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现在我不会这样想了,世家中有好的世家,如谢家这样,也有坏的世家,如王国宝,庾悦等家族,相公大人和玄帅要一边跟这些家伙斗,一边跟胡虏对抗,真是太不容易了。”

谢玄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天下的人心是最难掌握的,岂可简单地以一个好坏来区分?王家和庾家只不过是想趁机拿到更多的权力罢了,而我们谢家,老实说,也是希望能让权势更久地保持,从这点上来说,我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刘裕笑道:“不一样的,谢家为了保权势,起码积极北伐,对抗强敌,这是利国利民之举,而他们只图自己家族的私利,并不是为国分忧,为民请命,如果让我选择的话,即使没有妙音这个因素,我都会站在谢家这一边。”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你会一直为我们家这样效力吗?”

刘裕正色道:“上次我就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谢家能一心为国为民,我刘裕永远会为你们分忧的,不管我是何地位,不管我身在何处。”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小裕啊,你可知道我今天特意来找你,所为何事?”

刘裕的眉头一皱,说道:“是为了妙音的事吗?从昨天的乌衣之会,我就没有见到她了,出了什么变故?”

谢玄叹了口气:“因为她爹把妙音给带了回去。王凝之虽然一心向道,但毕竟是现在琅玡王氏中王右军这一支的家主,地位非同小可,前些日子大概是有人也向他施加了压力,所以他没有参加乌衣之会,还带走了妙音。但是让我大姐留了下来,这算是两边不得罪。”

刘裕咬了咬牙:“我虽然还没有见过这位未来的岳父大人,但是从他一向的所为来看,他应该更象是王国宝,王忱,庾悦这样的人,可能我以后会很难跟他相处。”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只要我们谢家仍然控制着朝中大权,他就不会在这桩婚事上变卦,小裕,你要记住,我们谢家的权势,取决于这次的战事,如果顺利,我们则可以渡过眼前的危机,而你的婚事,也终将水到渠成,但万一我们战事不利,那相公大人的相位不保,你和妙音的事情,也会生出变数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打得不好难道这婚事还会有变?王夫人不是已经点头了吗?难道王太守还能违背谢家的意志?”

谢玄叹了口气:“别说你们还没结婚,就算是结了婚的,也会迫于长辈的压力而离婚,就象我谢家的几个姐妹,本来嫁给了琅玡王氏的王旬兄弟,但后来因为世家间的关系,相公大人强迫她们离婚。所以小裕啊,千万不要以为,这婚姻之事,只是简单的两情相悦。”

刘裕咬了咬牙:“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能做的,只有在战场上挥出全部的本事,为谢家的地位巩固,尽自己的一份力。”

谢玄笑了笑:“很好,要的就是你的这股气势,想必你也知道,秦军的骑兵已经先行南下了,如果你是军主,让你来指挥,你准备怎么打?”

刘裕微微一愣,奇道:“玄帅,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来回答吧,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士,连幢主都不是,只能听命行事。应该是刘牢之将军来回答这个问题的。”

谢玄摆了摆手:“刘将军是刘将军的打法,我现在是想听听你的。我们谢家这样看重你,可不是让你真的只把自己放在一个小兵的位置上。以后你终将会统领千军万马,你以前也表现出了这种才能,说吧,小裕,不要客气。”

刘裕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敌军现在步骑脱节,骑兵又是从彭城,盱眙一路抢攻而来,想要偷袭我北府大营,这正好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如果原来他们稳扎稳打的话,那我们应该水6并进,以舟师运送精兵,从淮河而走,以寿春为诱饵,引敌来攻,等他们攻城不克之时,我军精锐再突然杀出,这样一战可得全胜。”

谢玄微微一笑:“可他们现在不是稳扎稳打了,那现在你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一战,我军的目的是全歼这六到八万秦军,而不是简单地击败,所以,关键在于两点,一个是正面迅击破,一个是后路神兵天降,全面包抄!”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说具体点,怎么打?!”

刘裕笑道:“秦军的前锋骑兵不过五千人,我军如果大军开拔,需要时间,而且他们要是看到我军大队人马行动,那一定会退而与本方主力靠拢,现在他们的前锋已经与我们相距不到两百里,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晚上会派斥候来侦察,如果我们不设防备,他们就会象当日突袭毛将军那样,偷袭大营。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将计就计,主动示弱。”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连环杀招全灭敌

谢玄笑道:“就是说故意装着没有防备,引他们来攻,是不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正是如此,诱敌偷营,然后在营中设下伏兵,将之一举消灭!”

谢玄点了点头:“可是我们这里连营几十里,真要在一夜之间设空营,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不,玄帅,我并不是要在这里设伏,而是前出五十里,在三阿一带设一个空营,只有这样,才能让秦军上当。”

谢玄的眉头一皱:“你是说,三阿城外的那个废弃军营?”

刘裕正色道:“是的,就是原来田将军的大营,我这次去北方接头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个营地,是扼守广陵北方,阻敌南下的一个要点,敌军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这次田将军撤回广陵,但是在这个营地中也留了几百人防守,敌军如果要来偷袭北府军大营,绕不过去。”

谢玄笑道:“所以,你就想着提前占了这个大营,前去设伏?但是敌军可是骑兵,而且要偷袭我军的大营,如果看你们有了防备,岂不会早早地绕过去吗?”

刘裕摇了摇头:“我们要作出一副很松懈的样子,可以先派小队人马在外面巡逻,被敌军击溃,然后他们一路追杀入大营,从敌军的将军角度来说,直接偷袭北府军大营的风险太大,但如此打下这个要塞营地,为大军前来占个前沿基地,也算是能交代过去了。”

谢玄勾了勾嘴角:“放着北府军大营不打,却打一个三阿城外的空营,那敌军骑将都颜也算是个悍将了,他真的会这样选择吗?”

刘裕正色道:“正是因为敌将是宿将,所以不会冒失到真以为这五千人可以击溃整个北府军。而且如果敌军真的是有这个意图的话,那带队的绝不会是都颜,而是俱难本人!”

谢玄的双眼一亮:“为何这样说?”

刘裕微微一笑:“那都颜并非俱难的部下,而是上次从荆州战场调来的毛当的手下,彭和俱难为了争功,把毛当赶回了荆州一带,却把都颜给留了下来,这五千人马并非俱难的嫡系部队,所以他让这些人打先锋,因为就是连俱难也不相信这支部队真的可以打垮北府大军,但是如果能抢一些战果,至少侦察到我军的动向,还是可以的。”

谢玄笑道:“所以你就要利用他们的这个矛盾,给都颜设个套,对吗?”

刘裕正色道:“不错,都颜作为先锋来袭,总不可能空手而回,但也不敢贸然攻我广陵大营,所以拿下三阿的营地,对上下都有交代,那个营地他会全力拿下,现在我们如果老虎部队出动的话,五十里路,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正好可以在他的骑兵到来之前,进行布置!”

谢玄轻轻地“哦”了一声:“如此打法,为何不提前去准备,要这么匆忙呢?你也没向我说过这个打法吧。”

刘裕微微一笑:“敌军的骑兵斥候哨骑多,肯定早就在观察那个营地了,我们如果大军早早地过去,只怕他们不会上勾,就是要让他们看到那里只有几百老弱残兵在防守,才会放心大胆地进攻。”

谢玄点了点头:“好,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一会儿我会向牢之下令。你继续说,如果吃掉了都颜的部队后,接下来怎么打?”

刘裕看着营中的那些鲜卑骑兵,这会儿已经三五成群地围在了火堆边,开始喝酒吃肉了,烤羊肉的香味,在营地中间弥漫,刘裕微微一笑:“吃掉都颜之后,敌军势必惊恐,那俱难一定不敢再突进,而是会向后想办法和彭的大队步兵靠拢,而我们这时候就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要挥师直进,追着他们的步骑兵,不给他们重整的机会。”

谢玄笑道:“这正是用兵的精髓,趁着士气高涨,以得胜之师突击。此所谓掩袭是也。不过,俱难可是骑兵啊,我们的步兵真能追上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大部分的部队怕是追不上,但老虎部队可以。这支部队,给刘将军一直训练,攻击的度远远快于别的部队,追击的时候,可以不带辎重,不带粮草,轻兵直进,刘将军每天练我们强行军的时候,都反复地说,跑不过战马,还当什么老虎步兵?!”

谢玄哈哈一笑:“这倒是的,老虎部队不仅装备精良,更是个个飞毛腿,一日一夜可行二百多里,敌军骑兵在两淮地区还真不一定跑得过你们。那么,你们是要趁胜掩杀,再败敌军?”

刘裕点了点头:“嗯,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敌军步骑刚相遇,两边主将互有怨气的时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我们这时候如果突然出现,敌军必不能抵挡,这一战,我们定可大败敌军,而此时的秦军,一定是溃不成军,连彭城也不会守,会向着兖州和青州的方向撤离了。”

谢玄点了点头:“如果打到这样,已经算是非常大的战果了,你这个打法要从三阿突击到彭城,即使是老虎部队,也成疲兵,想要再追击,怕是没这么容易。”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不,玄帅,我们还有一个杀招没用呢。用这一招,必可全歼敌军的溃兵!”

谢玄睁大了眼睛:“有什么杀招,快快说来!”

刘裕笑着一指营中的那些鲜卑人,说道:“这些影子部队的鲜卑骑士,还有那两千匹战马,这回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让他们提前出动,迂回到淮河一带,焚烧敌军渡河的浮桥,如此一来,必可断敌退路,敌军到时候前临大河,后被追击,已是兵法中的死地,全军覆没,不可避免!”

谢玄猛地一掌击在了护栏之上,笑道:“好,太好了,看来这个打法,你已经思索良久,那么,最后围歼敌军的地点,你想选在哪里?!”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神光:“淮河,君川!”

第二百七十六章 匈奴亦有小九九

三阿城外,秦军大将邵保眉头紧锁,看着南边大营处的一举一动,一边的匈奴族大领,也是最先归附苻坚的卢水胡人酋长都颜说道:“大王,那一队潜出后营的晋军骑兵,感觉很可疑啊,他们不象是有准备,要应战的样子。”

邵保摇了摇头:“难道不是想防备我军吗?”

都颜笑道:“就几百老弱残兵,怎么可能从五十里以上的距离突击我军的大队骑兵呢?不可能的事啊。而且这些残兵是从淮北撤退的残兵败将,早就吓破了胆,哪还能打仗呢。”

邵保摇了摇头:“小心使得万年船,都将军,麻烦你带五千人马出战,绕过晋军营地,突袭广陵城的北府军大营,这里只要留少量部队监视就行,不要给晋军钻了空子。”

都颜的眉头一皱:“我以为,这时候趁机攻击这个营地,会更好些。他们主力在广陵,此营空虚,我们若是劫了粮草,只怕是…………”

邵保摆了摆手,脸色一沉:“都将军,这是军令,请你执行!我回去带兵来接应你,等你的好消息。”他说着,一拨马头,带着一群护卫就奔向了北方。

都颜看着邵保离去的影子,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一个獐头鼠目的亲随,正是他的狗头军师赛巴达,上前低声道:“大酋长,咱们真的要听邵将军的话,去奔袭广陵吗?”

都颜狠狠地啐了一口:“去他奶奶个熊,就他也想来指挥老子,做梦。当初老子归顺的可是天王,就算天王不在,俱将军也算得是豪强,值得老子效忠,可这邵保是什么东西,当初在漠北中了埋伏,跟个娘们一样地只会哭,还是老子救的他,凭什么跟老子吆五喝六的,他也配?!”

赛巴达摇了摇头:“可他毕竟是邵将军啊,咱们部落已经归顺了大秦,总得听令才是啊。”

都颜冷笑道:“这一仗十有**胜不了,我看这回大秦要败!”

赛巴达睁大了眼睛:“这是何意啊,大酋长?”

都颜皱了皱眉头:“兵法有云,不动如山,那北府兵多是流民帅的兵马所组建,战斗力不是一般地强,怎么会我军南下,一点防备也没有?广陵那里的大营,怕是严阵以待呢。”

赛巴达紧张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要不要通知邵将军他们,让他们大队人马快来?”

都颜恨恨地说道:“通知个屁,他们跟彭关系好,老子就是后娘养的,天王在的时候,分东西是一视同仁,等彭上来后,只知道严刑峻法,分东西就只分他们这几条狗,上次老子的部众抢几个女人,都给他斩了,哼,老子来归附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听他号令,合则来,不合则走,有什么!”

赛巴达勾了勾嘴角:“所以大酋长想抢一把就跑?”

都颜哈哈一笑,拍了拍赛巴达的肩膀:“还是你懂我,这个三阿大营空虚,我们就去抢一把,足够吃用几年了,若是姓彭的追查下来,我们就说是劫了敌营,把这些战利品献一半给姓彭的,他也不会说啥。”

赛巴达的脸上尽是谄笑:“大酋长,你太有才了。”

都颜高声吼道:“兄弟们,随我劫晋军三阿大营去,我们的口号是…………”

五千匈奴骑兵同声高吼:“抢啊抢啊抢啊抢!”

天已经亮了,刘裕一身戎装,骑着黄骠马,立在大营的北侧,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河,就是三阿城,只见乱哄哄的都颜部落匈奴兵们正在抢着渡过这条浅河,营外荒原上的河水极浅,不用搭桥就可以过来,北风呼啸,把这些匈奴人从来不洗澡的味道,混合着身上羊皮褥子的那股子臊味混在一起,传了过来,就连刘裕闻到后,也厌恶地皱了皱眉。

自从昨天与谢玄交谈过之后,刘裕就被谢玄临时提拔为幢主,指挥着一千人出了营地,连夜袭到这三阿大营,由于他们人数不多,又是趁夜而来,就连敌军的斥候,也没有现呢。

檀凭之说道:“寄奴哥,大军还没有到来,咱们这北营只有一千多士兵,还有几百老弱辅兵,现在胡虏来了,该当如何是好?”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平时训练你们的兵法战术,现在正好到使用的时候了。瓶子,你也是杀过人,打仗过的老兵了,怎么连这种问题都要问?”

檀凭之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些匈奴贼听说是极为凶残,我们的人太少,万一落到他们手中,只怕是…………”

刘裕冷冷地说道:“若怕人少,就要好好力战,不要落到敌人手中,再说我们兄弟们很团结,都在这里,又要害怕什么呢?”

檀凭之用力地点了点头:“是。”

刘裕抬头看了看一直在向南飘的大旗,喃喃地说道:“我们这里只要守住了营寨,就挡住了南下敌军,这一战,就算只有千余军士,我们也要顶住,传令,不许放箭,等我号令再说!”

都颜横刀立马,立于寨外三百步处,在他的身前,乱哄哄,臭气冲天的匈奴兵们正在列阵,游骑居于两侧,而持着长枪的轻装步兵则列成了松散的阵列,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冲击大营。

赛巴达奇道:“大酋长,这有点不对劲啊,刚才我们出来时还有斥候看到这里有千余晋军,其怎么现在过来之后,就静悄悄的没人了呢?我们过河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弓箭和投石车攻击,他们是逃了吗?”

都颜摇了摇头,沉声道:“久闻北府兵中的淮南流民,久经战阵,被称为强兵,打起仗来不输给咱们北方铁骑,我们可不能大意,这些南蛮子,也是有强弓硬弩的,他们的箭可不是吃素的!”

“我们是来打仗的,这三阿营寨里有的是好东西,先破了这寨,再抢东西,晋军不知在搞什么鬼,传令,先调一千人下马步战,上去推倒栅栏,要是有埋伏,赶紧给我撤!”

第二百七十八章 地坑乍现葬匈奴

大多数的箭枝身中了熟牛皮后,就自然熄灭了,可是随着射上去的箭枝越来越多,尤其是一些火箭射倒了牛皮所覆盖不到的地方,击中木栏,渐渐地,就把这座箭塔给点燃了起来。

一刻钟的功夫不到,箭塔之上就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隐约间,还可以看到塔上有几个披了甲的人体伏在塔栏上,燃烧着,象是没有逃掉,生生地射死在箭塔上一样。

都颜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们没看到有人逃下来吧。”

赛巴达笑道:“没有,绝对没有,奴才可是睁大眼睛在看的,没有一个人从塔楼上跳下来,有几个想要转身跳楼的,全给射得趴在楼上,一起烧死了。喏,就是这几个!”

都颜哈哈一笑:“可惜,可惜,本来如果能得到敌将,哪怕是尸体,也可以给俱将军领赏的,只是现在烧成这模样了,也只能作罢,叫骑兵们再加快一点度,别躲在后面,全都给我冲上去,只要拉倒了栅,里面我们随便杀!”

这会儿,栅栏一线已经陷入了一片苦战,烟尘四起,不少箭塔都已经起火,而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已经骑到了离栅栏十步以内的地方,栅栏内的晋军士兵们拼命地刺击,却是捅不到人,而轻装弓箭手们则以最快的度向着对面放箭,但由于栅栏的阻挡效果,却是射不倒几个匈奴军骑兵,不少栅栏上,已经套上了那些套马圈,紧紧地缠住了栏杆的尖头,很多匈奴骑已经一边在回撤,一边用马拼命地拖起这些套马圈,想要把整排的栅栏拉倒。

不少晋军士兵眼看栅栏已经摇摇晃晃,反正也刺不到敌人,心一横,干脆弃了枪,上前紧紧地拉住或者是抱住栅栏,两边的样子象极了拔河,只是晋军士兵人少,远远比不起这些骑马的匈奴军,加上匈奴兵的弓箭不停地在射,越来越多的晋军士兵们倒在了血泊之中,三里多宽的栅栏一线,不少栏杆已经出现了松动,连人带栅地就要向外动了。

终于,“叭”地一声,一段五六米长的栅栏,给整体地拖了出去,三四个抱着栅栏的士兵,摔倒在地,手臂都已经给磨得血肉模糊,口吐鲜血,人事不省,匈奴兵们出了一阵阵地欢呼之声,这种给拉倒,拉断栅栏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几乎整排的栅栏,都要倒地了。

晋军的营地内突然竖起了一面黑旗,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铜锣声,这回所有栅栏一带的士兵们,纷纷转身向后逃,而箭塔之上,也象下饺子一样,不停地有披了衣甲的人下落,看起来显然是总退却的信号,以至于这些射手们都顾不得在这个高度跳下会摔伤,直接就这样落地了。

果然,大多数的晋军士兵落到了地上,就一动不动,打了几个滚也站不起来了,都颜哈哈一笑,马鞭一指前方:“兄弟们,晋军顶不住了,冲进去,杀啊,咱们的口号是…………”

他的话音未落,三千多的匈奴兵步骑,就潮水一样地向前涌了,几乎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吼着同样的一句话:“抢啊抢啊抢啊抢!”

刘裕已经换回了一身精铁札甲,蹲在阵后的一排辎重车之后,那个箭塔之上早就留了一个逃生通道,是把一根立柱给特意中间凿空,在第二次竖旗之后,刘裕看到对方弓箭手上前,就迅地从这中空柱子里滑下,而那些伏在栏杆之上的所谓尸体,则是早就准备好的稻草人,特意迷惑敌军的。

不仅如此,其他的箭楼之上的射手们,也都是用这种方式早早地滑下,只留一两人留在塔上监视,等到敌军采用火箭攻击时,这些留守的弓箭手们才最后撤离,临行前不忘向着外面扔出一些草人,作出一副有人跳塔的样子。

而在这些箭塔之下,则早就挖好了地道,滑进地下坑洞里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从坑道里撤回到五十步外的辎车这里,一起埋伏在此处的,还有一千余名战士,他们多半手持弓箭,紧张地盯着栅栏一线的敌军,心跳声能让周围的同伴听得一清二楚。

刘裕的神色却是非常轻松,他的眉头微微一挑:“很好,匈奴贼果然上当,稳住,稳住!”

烟尘开始大片地冲进了营寨之中,而匈奴兵的战吼声伴随着他们身上的恶臭,越来越近,也就几分钟的功夫,足有一两千的步骑狂奔而入,“抢啊抢啊抢啊抢”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是匈奴语,绝大多数晋军士兵听不懂,只怕很多士兵会给气得忍不住要出去拼命了。

刘裕的手里握着一根粗麻绳,足有他的小臂这么粗,而在这一片的二百多名士兵,个个手上都拿着这么一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刘裕这里,他的铁拳高高地举着,随着匈奴兵的一片片涌入,一动不动,是那么地坚定。

终于,当都颜那格外惹眼的羽毛头盔也在烟尘之中冲进营寨之时,刘裕的虎目圆睁,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吼道:“拉!”

话音未落,他的手猛地一力,这一下用力过猛,甚至把那玄色的臂甲都直接甩了出去,而随着这一下猛的拉绳,五十步外的原来栅栏那里,突然一块巨大木板被抽出,一个方圆十余步宽的大洞,顿时显露了出来,足有百余名匈奴兵步骑,就这么陷进了洞里,惨叫声和马嘶声响成一片,伴随着碾压人体骨骼的声音,瞬间就盖过了匈奴兵们的吼声。

二百多名士兵们同时拉起了手中的绳索,有几人甚至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把这绳子给扯断了,但栅栏一带的地面上,仍然出现了二百多个巨大的坑洞,几乎连在一起,生生地把这两里多宽的栅栏一线,拉出了一道十步宽的深沟,而在这个大沟出现的同时,匈奴骑兵们几乎是象下饺子似地,被这深沟所吞没。

第二百七十九章 匈奴遁逃寄奴追

至少两千多名匈奴兵,在一瞬间落到了深沟里,沟底尽是那种削尖了的木桩,第一批落下去的几百人直接给串成了刺猬,而后面落进去的人,也是人挤人,人压人,马匹压着人体,到处翻来滚去,四蹄纷飞着想要冲出去,可是除了几十匹马,因为落的比较浅,又是马上的骑手骑术高明,得以跳出大坑外,绝大多数的匈奴兵,哪还有可能逃出来呢?

都颜就是这个运气好又骑术高的人,得益于身边拥着自己的大批护卫,这些人不幸地先填了坑,而多年作战,遇伏经验丰富的他,在第一时间就一勒马缰,这匹坐骑一声长嘶,直接向后跃去,踩着两个倒霉鬼的背心,居然就这样飞出了陷阱。

只是都颜再看眼前的情况时,却是吓得差点魂都飞了,足有近三千手下,就几乎在一瞬间集体填了沟,惨叫之声几乎都听不到多少,坑里人压人,人挤人,埋在下面的人显然没了活路,而上面一两层的人,也多半是骨断筋折,拼命地想要向上爬出来,却是没几个有这么好的运气。

坑前还有四五百没有落入坑中的匈奴军步骑,他们这会儿已经完全给惊呆了,直愣愣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大坑,如同给施了定身法一样,只听一阵紧锣密鼓响起,辎车之后的千余名晋军士兵,同时跳了起来,手中的弓箭连,一阵阵的箭雨,以狂风暴雨般的度,直接清扫着这四五百名匈奴兵。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倒下了两百多人,不少战马浑身上下中了箭矢,这些匈奴骑是不可能做到甲骑俱装的,中了箭的马儿悲嘶狂跳,狂奔乱跑,把马上的骑手和路上所遇到的所有匈奴兵,都扔到了身后的壕沟之中。

赛巴达好不容易从沟里爬了出来,他的浑身都是血,甚至已经糊住了他的眼睛,终于,他还是从那个充满了死亡和鲜血的陷阱里脱身了,他的手已经搭到了沟边的土地上,再使一把劲,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可是还没等赛巴达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手背一痛,紧接着“喀喇”一声,一匹马的铁蹄,重重地踏在了他的手上,而天空一黑,马上的骑手整个人都给掀了下来,对着赛巴达就是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赛巴达出了半声恐怖的咆哮,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给那个骑手重重砸到,两个人一起滚起了那个深沟之中,躯体正好被一个尖木桩所贯穿,便再也不动了。

刘裕以最快的度把手中的弓箭全部射完,他把大弓一丢,抽出背上的厚背开山刀,大吼道:“兄弟,随我杀贼啊!”当他的这句话吼完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冲到了沟边,一刀挥出,当面的一个匈奴兵的脑袋象西瓜一样地落到了地上,而无头的尸身则径直落进了沟中。

晋军士兵们出一阵欢呼之声,各自抄起长枪与大刀,扑了上前,经过陷阱加箭雨的打击,还站在陷阱前的匈奴兵已经不到两百人了,他们如梦初醒,也抽出兵刃想要反击,但是已经根本不可能列阵了。

每一个匈奴兵都几乎要应对七八枝长枪的攒刺,无论是在马上还是在步行的,几乎都是瞬间给刺倒,一百多人惨叫着倒下,剩余的几十人步步后退,终于都给逼得掉进了身后的陷阱之中,晋军冲到陷阱边,一阵刀砍枪刺,把百余名想要爬出生天的匈奴兵们,刺死杀尽,很快,战线之上连惨叫声都听不到了。

刘裕跨上了黄骠马,一挥血染的大刀,直指营寨外面,带着四五百手下在仓皇逃蹿的都颜,豪气干云地叫道:“随我追杀逃敌,冲啊!”

刘裕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而檀凭之,魏咏之等人,也纷纷跳上了各自的战马,在刘裕学会骑术之后,有事没事的也会教两手给这些同伴们,而檀凭之和魏咏之等出身北方的人,更是驾轻就熟,这回刘裕率一千多人前来,战马不过百余匹,他这一声令下,所有会骑乘的同伴们全都紧随其后,向着远处正在逃散的都颜等人追了过去。

向靖抹了抹脸上的血珠子,一刀就剁下了身边一个还没有断气的匈奴兵的脑袋,往腰上一别,这会儿的功夫,他的腰上已经挂了七八个级了,身边的刘粹勾了勾嘴角:“铁牛,你真行,今天砍了多少个了?”

向靖哈哈一笑:“起码砍了二十多个了,奶奶的,杀第一个的时候我心里还有点虚,后面杀多了也就那样,跟平时训练时砍的木头也没啥区别,可惜了,栅栏外的那些敌尸来不及捡级,这大沟里也有不少给我砍下去的,我这腰上的八个脑袋,只是倒在沟边的那些。”

刘粹笑道:“这战我们是大胜了,痛快,太痛快啦?”

刘毅的声音冷冷地从一边响起:“痛快个屁,你们这些笨蛋,就知道在这里收人头,也不想着去追杀敌军大将!”

二人的脸色一变,回头看向了一手提着百炼宿铁刀,上面血滴子成串流下的刘毅,只见他面色铁青,表情狰狞。

向靖这才反应了过来,一指着远处:“希乐哥啊,寄奴哥好像带着骑马的弟兄们去追击敌将了,你刚才在另一边战斗没有看到吧。”

刘毅咬了咬牙:“只恨我不会骑马,这回的陷阱又没直接坑死那个敌将。都给我听好了,以后想要立大功,先得学会骑马,不然的话…………”他恨恨地一刀砍下了身边的一具本方尸体的脑袋:“只能这样收小兵的人头了!”

刘粹张大了嘴,讶道:“哥,这是咱们的弟兄,你砍错了!”

刘毅冷笑道:“谁的脑袋不是脑袋?把头散了,结成辫,不就跟胡蛮子一样吗?大功立不了,还不得想办法立点小功啊。咱们的兄弟是自己人,死后再助咱们混点功劳,有啥不可以的?”

向靖等人如梦初醒,转身开始去寻找满地的尸体了,刘毅转头看向了刘裕远去的方向,喃喃地说道:“都颜,你可千万别落在刘裕手上啊。”

第二百八十章 阵斩都颜得胜归

都颜的耳朵里,不停地灌进那凄厉的风声,鬼哭狼嚎一般,在现在的他听来,这不是风声,而是刚才战死的手下们的哀号,他甚至能听到赛巴达在哭喊着:“大酋长,救我,救我!”

都颜的心烦意乱,手中的大刀开始胡乱挥舞起来,仿佛在砍那些不停地缠着他的冤魂厉鬼:“滚开,都给老子滚开,离老子远点!”

“啊”地一声惨叫,都颜的心中一动,却是在他身边紧跟着的一个亲卫,给他这一刀砍中,顿时身子成了两截,五脏六腑哗啦啦地从躯体上流出,染得整个马背都是,而那已经惊魂半天的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口吐白沫,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再也无法起身。

现在跟着都颜逃跑的还有二十多个亲随,从那大营溃逃时,最开始有百余骑,可是跑着跑着就有人掉队,也有人寻思着跟着大将逃跑目标太大,干脆偷偷地溜号,只有这二十余个一直跟着他的,才是最忠心的部曲,但是都颜这一刀直接杀了跟着他最紧的一个家伙,余者全都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了其他,纷纷四散而逃,这一片空地之上,居然就只剩下都颜一个人了。

都颜气得大吼道:“回来,都给老子回来!”可是没一个人回头,他抄起马鞍上的弓箭,对着一个逃兵就是一箭射去,那小兵一声惨叫,给这一箭从后背穿到前胸,直接从马上栽倒下来,而其他人则纷纷伏在了马背之上,转眼之间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都颜长叹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身大将的铠甲,尤其是那被五彩六色的羽毛所装饰的那个象征了部落头人尊贵身份的头盔,有点太拉风显眼了,在草原仇杀的时候,他是不会穿成这样的,今天若不是认定了这一战毫无难度,他又怎么会摆出如此拉风的造型呢,而现在,逃亡路上,这身拉风打扮反而成了最要命的东西了。

都颜咬了咬牙,跳下马来,向一边的草丛中跑去,在这个时候,只有先换了装,才谈得上安全!

可是都颜刚刚脱下自己的头盔时,就听到一声凄厉的破空之声,从自己的身后响起,他的脸色一变,刚要准备伏身,脑袋却是一凉,感觉后脑壳给狠狠地砸了一家伙,紧接着,就是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八十步外,两骑飞而至,檀凭之跃马挥弓,弓弦还在微微地震动着,他哈哈一笑,指着草丛边上倒在一边的都颜的尸体,笑道:“寄奴哥,又射死了一个,太爽了,这是第九个啦!”

在他身边的刘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这一箭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叫你停下,难道你没现,这个人就是都颜吗?”

檀凭之刚才没看到都颜手里拿着的头盔,直接就是一箭出了,这会儿听到刘裕的话,才脸色一变,连忙策马上前,看着倒在地上的都颜的尸体,左手之上,那个羽毛头盔已经浸泡在了白色脑浆和红色血水混合着的液体之中,他恨恨一拍马鞍:“奶奶的,果然是都颜这小子啊。亏了,亏大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何无忌,魏咏之等人也纷纷骑马而来,何无忌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都颜尸体,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射杀敌军大将,没让他跑了,是都颜本人,不是什么替身吧。”

刘裕摇了摇头:“都颜太狂妄了,连替身都不带,从头到尾我都在盯着他,只有他一个人穿成这样,刚才他下马大概是想换装,这才给瓶子一箭放翻。可惜了,没有生擒,要不然也许可以问出一些秦军的军情呢。”

何无忌笑着跑下了战马,一刀砍下了都颜的级,递给了檀凭之:“瓶子,这是你应得的,可得收好了!”

而何无忌身后的几个跟班则笑着下马,去脱起都颜身上的盔甲,与那些只着皮甲,甚至干脆裹了些兽皮的普通匈奴士兵相比,这个大酋长身上的装备,可要值钱许多了。

刘裕环视四周,不停地有飞箭破空时的那种呼啸声响起,间或有一两声惨叫,那是分散追击的晋军骑兵们,在格杀那些落单逃跑的匈奴溃兵,刘裕点了点头,对何无忌说道:“好了,敌将已被斩杀,敌军基本上被全歼,余者溃散,我们今天大获全胜,也可以收兵回营了。”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不再杀一会儿吗?还能再射杀几十人吧。”

刘裕摇了摇头:“没这个必要了,就让那些个逃兵,把这失败的惨状传回去吧,让恐惧象瘟疫一样,在敌军的军营里传播,动摇他们的军心,打击他们的士气,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回去休整一下,饱餐一顿,然后马不停蹄地继续进攻!”

半个时辰之后,三阿空营,刘毅睁大了眼睛,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什么,继续进攻?寄奴你疯了吗?我们就一千多人,侥幸伏击消灭了敌军这五千骑兵,已经是大胜了,就靠我们这点人,如何能继续攻击敌军的大队人马?”

刘裕微微一笑:“可是敌军知道我们只有一千多人吗?那些逃回去,侥幸不死的敌军溃兵,一定会说我们大营里有千军万马,而他们是苦战不敌,将军才会命令他们突围的。连都颜都战死,你觉得敌将会觉得我们有多少人?”

刘毅咬了咬牙:“不可能每个敌军逃兵都会这么说的。”

刘裕点了点头:“以秦军军制,主将战死,逃跑的士兵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想要逃过军法,只有夸大敌军的力量,再说了,有哪个秦军士兵看到我们的人数的?他们只知道自己全军覆没了。而作为敌军主帅,在前军尽墨的情况下,决不会再动攻击,这时候一有点风吹草动,一定会没命地逃跑!”

何无忌叹服地点了点头:“寄奴所说的,深合兵法,这时候确实是乘胜掩杀的好机会,只是刘将军说了,要我们打完这仗后等他的大军来援,我们这时候私自出兵,是不是有违军令?”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我们绝不能错过,现在我以幢主的身份下令,全军集合,饱餐一顿后,留原大营守军在这里接应刘将军,其他人除了伤兵外,全部随我继续追击!”

刘毅勾了勾嘴角:“寄奴,你再考虑一下吧,万一刘将军来了后怪罪下来…………”

刘裕摇了摇头,直接制止了刘毅的话:“兵贵神,现在是为了打赢,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管。希乐,你如果不愿担这干系,可以留守这里,向刘将军报告我的决定。”

刘毅叹了口气:“也好,这里毕竟也是要冲,万一秦军去而复返,强袭此处,也不能无人抵抗,这样吧,我带二百兄弟留守,配合原来的守军和伤兵,你带一千精锐追击敌军,也不会嫌人少吧。”

刘裕微微一笑:“足够了,那就一言为定!”

从大营里出之后,刘裕没有骑马,所有的战马,都驮着将士们的盔甲与军械,刘裕跟檀凭之等人一起,在前面牵马而行,轻装出动的老虎部队将士们,以急行军的度,向前一路急奔,树木与河流在飞快地向他们的身后倒去,荒原之上随处可见白天里被击杀的敌军尸体,偶尔还会碰到一些无主的战马,被这些奔行的北府将士们直接拿来当了驮马,跟着一路前行。

檀凭之一边跑,一边嘟囔道:“寄奴哥啊,不是我说,刚才希乐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已经大胜了,这时候再违令出击,是不是不太好?”

刘裕一边跑,一边摇头道:“现在我考虑的不是个人的祸福,我们这场胜利只是消灭了敌军的前军骑兵,现在他们正是慌乱的时候,我们一鼓作气地追击,能打垮他们的士气,如果成了,那敌军的这几万大军,就会给我们赶鸭子一样地追。我相信如果是刘将军看到了,也会作同样的选择的。”

何无忌叹了口气:“就算刘将军会做同样选择,但你违令行事,立的功越大,他就会越恨你,寄奴啊,你为大军谋胜负不错,但是也得考虑自身啊。”

刘裕笑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成了世家子弟了?咱们是纯粹的军人,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打仗,打胜仗,别的事情,不要考虑太多。”

他们边跑边说,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魏咏之皱了皱眉头:“寄奴哥,天黑了,咱们是不是停下来宿个营?黑夜中行军,很容易给伏击啊。就算要走,也应该打起火把,不过这样会让敌军一下子就看得清楚啊。”

刘裕的眉头一挑,笑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传令,每个军士拿四根火把在手,全部点燃,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急行。”

向靖睁大了眼睛,讶道:“寄奴哥你这是疯了吗?大黑夜里点火把急行,这不是告诉敌军我们的方位吗?万一敌军来袭怎么办?!”

刘裕正色道:“一人打四个火把,敌军在黑夜之中就会以为我们有四五千人,还只是先头部队,咱们这一路狂奔,度可不比战马慢,秦军新败,军无战心,还以为我们会以轻骑突袭,哪敢战斗?”

“至于伏击,更不用担心了,他们现在不是列堂堂之阵稳扎稳打,本身都颜的那五千兵马就是来突袭的,现在前锋尽没,他们这时候要考虑的是赶快收缩,而不是继续进攻,怎么可能在这一路上设下伏兵呢?要真有这个见识和眼光,也不会把前锋全送光了。听我没错的,就这样一个人四支火把,全急行,目标,彭城!”

彭城南部,秦军大营。

一面“俱”字大旗飘扬之处,临时军帐之中,面黑如锅底的匈奴大将俱难,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塘报,在他的面前,跪着三四个丢盔弃甲,满头大汗的军士,正是侥幸逃出前方的那场浩劫的都颜部下。

俱难的手有些抖,从军这么多年来,这种整部队地溃灭,还是第一次碰到,他咬了咬牙,沉声喝道:“步录骨,你可看清楚了,敌军有多少人马?”

那个名唤步录骨的,是都颜手下的一个渠帅,胡人军制往往是以部落为单位征兵力,都颜就是卢水胡的一个大酋长,统领了几十个小部落,而这个步录骨正是其中一个部落的小酋长,战时受征召时则带领本部落的族人从军,比起都颜运气好的是,在攻打大寨时他留守后方大旗,所以也能在逃亡时捡回一命。

步录骨抬起头,哭丧着脸:“大营中的晋军多得不可计数,那锣鼓一响,就铺天盖地地杀了出来,不仅有数不清的步兵,还有起码几千铁骑,跑得烟尘满天,我们冲进去的三千多兄弟,一下子就给淹没了。”

俱难睁大了眼睛,厉声道:“混蛋,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是那个营地里只有几百敌军老弱吗?怎么一下子多出千军万马出来?!还有,岛夷向来缺马,哪来的几千铁骑?定是你们战败而逃,为了逃避失利的责任,故意夸大敌军的战力!还不从实招来!”

步录骨吓得直接趴到了地上,磕头如倒蒜:“副帅明鉴,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啊,若不是营中有千军万马,我们的五千精锐怎么会全军覆没?若不是敌军有大队骑兵追杀,都将军又怎么会给追上斩?这些都是小的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啊!”

其他的几个逃兵也都纷纷磕头誓,绝无虚言。

俱难的额头开始沁出大颗的汗珠,喃喃道:“难道,难道这些岛夷真有这么强的战斗力吗?”

一边的邵保眉头深锁:“副帅,只怕我们上了晋军的当了,他们怕是早有准备,在那大营中设了精兵埋伏,故意示我们只有几百老弱残兵,然后引我们入营后伏击的,能一口吃掉我们五千铁骑,只怕他们至少有五万之众,能追杀都***兵不少于数千,只怕是北府兵全军出动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秦军骑兵夜遁逃

俱难咬了咬牙:“奶奶的,这帮岛夷还真的想跟咱们决战了!邵将军,咱们火通知彭帅,让他迅向咱们靠拢,合兵一处,在这里跟晋军拼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俱难的眉头一皱,厉声道:“混蛋,这儿正军议呢,没看到吗!”

一个背插靠旗的斥候奔了起来,单膝下跪:“将军,南方百里左右,有大队敌骑向我军迅接近,看火光起码有五六千骑,离我们这里也就两个时辰左右了,请您决!”

俱难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久久,才嚷道:“什么?!五六千骑?这怎么可能呢!”

邵保咬了咬牙,沉声道:“副帅,看起来晋国一直在隐瞒实力,他们能一口吃掉都将军,那有几千骑兵也不奇怪,大概他们是趁胜追击,想要直接攻打我们了!”

俱难一拳击在帅案之上,打得那插满了令箭的木盒都跳了两跳,他的双眼圆睁,厉声道:“晋军欺人太甚,我就不信了,我们大秦铁骑,会怕了他这几千人马!传令,全军集合,列阵,随我出战!”

邵保连忙拱手急道:“副帅,万万不可。现在是黑夜,我们不清楚敌军虚实,而前军覆没,军心已经不稳,这时候要是作战,输的可能很大啊!”

俱难如同给一盆凉水浇了下来,久久才长叹一声:“你说的对,于兵法上,现在强打的风险太大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邵保的眉头一皱:“惟今之计,不如在这里明火执仗,遍布疑兵,而我军则迅向北撤退,与彭大将军的主力会合,晋军最多占我们一座空营,我们是骑兵,没有太多的粮草辎重,也不会给敌军留下什么!”

俱难的脸色一变:“什么,要我不战而逃吗?邵将军,你怎么可以如此涨敌军的志气,灭我们的威风呢?”

邵保咬了咬牙:“为将者,需要知进退,现在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强打很可能会失败,退保才是上策,晋军这五六千骑只是先头部队,后面有多少还不好说,万一在黑夜之中我军跟敌军骑兵粘上,而后面敌军大队步兵赶到,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啦!”

俱难的额上开始冒汗,喃喃地说道:“难道,我们就不能依托这营寨死守吗?”

邵保叹了口气:“副帅啊,我们是骑兵,这个临时的营地根本没有良好的防护,我们只有一些简单的栅栏,营帐,连箭楼和哨塔都没有,想要在这里跟人家作战,还不如拉出去靠骑兵的机动性野战了。但是都颜将军的五千骑兵连两个时辰都没撑过去,我们这一万人就是出战,又能撑多久?!”

俱难长叹一声,颓然地坐回了帅椅之上,闭上眼睛,摇着头:“我擅自率本部骑兵出战,本想着建功立业,居于彭之上,可现在弄成这样,还要反过去投奔人,这让我以后还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邵保勾了勾嘴角,上前一步,低声道:“副帅啊,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强敌当前,来势汹汹,整个攻略淮南的计划恐怕都要变更了,我们能把这支军队平安地带回去,守住彭城都是万幸,先回去吧,彭刺史那里,我帮你去说话,就是到了天王面前,我也会说,是都颜自己大意中了埋伏,我们这种收缩和主力靠拢的选择,是不会有问题的。”

俱难咬了咬牙,站起身,一万个不情愿写在他的脸上,可他还是沉声道:“传令,火集合,营中遍布明火执仗,以草人置于栅后,虚张声势,而大军则分三路从后营营门撤出,迅向彭城靠拢!”

他说着,就向帐外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转头对着邵保微微一笑:“邵将军,你所部两千人马是我军骑兵的精锐,就麻烦你断个后了。”

两个时辰之后,刘裕站在俱难的帅帐之中,那些胡人身上的羊骚味道还残留在这里,而他的身边则站满了兴高采烈的兄弟们,檀凭之坐在俱难留下的那张帅椅上,哈哈笑道:“想必这就是俱难坐过的椅子吧,奶奶的,还是温的呢。”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动了动:“这帮蛮子跑的倒是很快,两个时辰,一万多人的大营就撤了个精光,那些军士也是倒了霉,连个好觉都没睡上,就得起身赶夜路逃跑啦。”

何无忌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倒是知道撒尿把那些火堆给浇灭了,就是走了还要恶心我们一把,寄奴,这个大营现在全是这些胡尿的味道,太臭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呢?”

向靖勾了勾嘴角:“寄奴哥,胡人打仗没有粮食辎重吗?为什么我们进了大营,什么粮草也没有呢?难道他们这样匆匆而逃也能带着辎重?”

刘裕笑道:“这些胡骑的机动性很强,不象我们中原步兵,打仗要用辎重大车运着粮草和军械,他们骑兵往往是带上五到十天的干粮,以肉脯为主,前出两三百里,而牛羊和粮草,则在后方大营之中。听那些俘虏所说,秦军的后勤辎重大将名叫邵保,这回跟俱难一起行动,那粮草是在后方屯积,前方部队只管作战,所以这回他们丢了这个前进营地,只要撤兵,无需撤粮。”

何无忌点了点头:“其实我们军队也是这样,粮道对于军队就是生命,往往屯粮之地是在离前方上百里的地方,每天需要运粮民夫向前方营地运送。只不过这回我们一路前出,吓退了秦军,也不用考虑后方粮草的事情。”

说到这里,何无忌看向了刘裕:“寄奴啊,我们从广陵打到这里,也已经有二百多里地了,离大营有点远,现在我们成功地吓退了敌军,要不就在这里驻守,以待后援,如何?”

刘裕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不,现在我们不能停留,继续前进,继续进攻,相信我,这样赶着敌人一路打,他们会越来越胆寒,玄帅和刘将军一定会知道我的用意,援军和补给,就在前方!”

第二百八十二章 意外援军来者谁?

刘裕的话音未落,帐外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个刘寄奴,还真的是厉害啊,这样不眠不休地孤军直入,也只有你会做到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帐门那里,只见一阵风传来,几个魁梧的身影直入帐中,为一人,长须飘飘,却是一身蓝白色的劲袍,并非盔甲,可不正是那天师道的大师兄孙恩?

檀凭之恨恨地说道:“怎么会是你们?”

孙恩身后,面带微笑的卢循笑道:“檀道友,我们又见面了。怎么,难道刘幢主没有跟你们说过,我们神教弟子共赴国难,从军报国的事吗?”

魏咏之一脸鄙夷地看着这几个,三片兔唇不停地翻着:“你们不趁机作乱就是烧了高香了,还赴国难?!”

巨汉徐道覆的脸色一变,铜铃般的大眼一翻:“喂,魏咏之,说话不要太放肆了,咱们可是你教中的师兄呢。”

魏咏之冷笑道:“神教不幸,出了你们这种奸邪,把持了神教的权力,我魏咏之的眼睛没瞎,好歹还分得清好人坏人,现在只有寄奴哥才是我所心服的,至于你们,对不起,我就当没认识了!”

孙恩的眉头皱了皱,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多说了,刘裕,这回我们是奉命而来,并非私事。请你配合一点。”

刘裕微微一愣,奇道:“什么意思,你们现在是在何人部下,有正式兵符和公文没有?”

孙恩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递向了刘裕:“看看吧,这是玄帅的军令!”

刘裕仔细看了看这块令牌,确实是谢玄的帅令,他点了点头:“你们现在在玄帅麾下当亲卫了?”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不太相信,谢玄明知这帮道爷的狼子野心,应该不至于真的用他们吧。

孙恩笑道:“非也非也,我们这回拿的是玄帅的军令,就是因为怕你不相信,其实我们现在是在小谢将军手下听令。”

刘裕一下子心下雪亮,原来他们现在是在谢琰手下任职,这次北府军正式出击,谢玄自领中军,而谢琰则统领左军,谢玄的堂叔谢石则统领右军,难怪上次老虎部队选拔赛后就不见了这帮道爷,原来是另有高就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们既然在小谢将军手下,为何有此令牌呢?这回你们的任务又是什么,要我们服从什么命令?”

卢循正色道:“刘裕,你出击之后,全歼了都颜所部,这个消息传回大营之后,正好我家小谢将军与玄帅在军议,他听到这消息后,非常高兴,小谢将军要我们来接应你们,毕竟你只有一千人马,孤军直入,会有风险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么说,你们是来接应我们的,那你这回带来了多少人呢,能跟上我们的行军度吗?”

徐道覆哈哈一笑:“刘裕,你也太看不起我们神教道友了吧,咱们可是轻装前来,不比你们跑得慢,你看,你才到这大营,咱们后脚就到,我们还比你们多跑了几十路,从广陵到三阿大营呢。”

刘裕点了点头,暗道这些道爷们跑起路来还真不是盖的,在这火光之下,三个领头家伙的脸上,都是有点红晕,甚至身上还隐隐会腾起些红气,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汗雾,但刘裕见识过两次徐道覆磕药,知道这恐怕是食用那五食散的副作用了,也难怪这些人能跑得这么快。

刘裕正色道:“你们这样一路狂奔而来,是不是有些累了,如果是服药的话,只怕不宜久服,现在我们准备向前继续追击敌军,这里正好交给你们看守。”

孙恩的脸色一变:“你还想继续追击?敌人可是骑兵,你这步兵已经跑了这么久,追得上吗?”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追得上追不上倒在其次,只是我们必须要继续给敌军压力,让他们知道,我们还在继续追击。现在敌军已经害怕,在这里都不战而逃,只要我们继续保持压力,那他们一定会更害怕的。”

孙恩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应该在此停留了,小谢将军说了,我们是来战斗的,不是给人看守大营的,刘裕,这回不要想扔下我们。”

何无忌在一边奇道:“你们这样一身短打扮,无盾牌,无铠甲,甚至连长槊也没有,如何迎敌?难道就靠这些刀剑去跟骑兵作战吗?”

孙恩笑着摆了摆手:“不是还有你们老虎部队吗,你们有长槊,有盔甲,有拒马,可以跟骑兵混战,等他们骑兵突不起来的时候,我们再上,这种乱军之中的混战,咱们道友可是最拿手了,檀道友,你说是不是啊?”

檀道济没好气地嚷了起来:“想来抢功就抢功嘛,说这么多做什么。不过,寄奴哥,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这时候咱们缺人手,这些家伙打起来还是有两下子的,要不就带上他们吧。”

刘裕看着孙恩的脸,平静地说道:“既然有玄帅的军令在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我有言在先,这回你们是配属我军作战,当听我指挥,如果有违军令的行为,我有权在战场上执行军纪,这点还希望你们有心理准备。”

孙恩的脸上肌肉跳了跳,转而笑道:“这是自然,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咱们既然从军,自当守军法,你是幢主,是先头部队的主将,咱们是来帮忙的,自然也听你调遣,只是现在咱们是在同一辆战车上,希望刘幢主能尽释前嫌,咱们联手杀敌。”

刘裕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孙恩的肩膀:“当然,既然是战友了,就要同生共死,我们现在就要出了,孙道长,不知道你的道友们有没有作好准备,现在就出呢?”

徐道覆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药包,打开黄纸,里面的一些粉末给他一口就吞了下去,一阵红雾顿时从他的身上腾起:“早就准备好了,追上三天三夜都可以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麻烦三位先行,兄弟我随后就到!”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诱敌道爷藏祸心

孙恩的眼睛眨了眨:“我们先行?我们是轻装步兵,可没有你们的铠甲盾牌长槊,如果敌军现了我们怎么办?要知道,我们可是不能结阵相抗的。”

刘裕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敌军现你们,不然的话他们逃得太快了,我还没办法让他们回头呢。记住,如果敌军现了你们,返身回来想追击你们,不要硬抗,往密林和河边撤,他们如果是骑兵,奈何不了你们的。”

卢循点了点头:“这里倒是邗沟一直通向山***网不少,我们要跑是能跑得掉,但你不是要跟他们打吗,我们只跑不打算什么?”

刘裕正色道:“敌军如果现你们就这五百多人,那会派一两千骑前来追击,他们也会怕中了埋伏,不敢轻易出动大军,你们只需要将之诱出十里之外,我自然会列阵相待,到时候我们合兵一处,将这股敌军消灭!”

孙恩的眉头一皱:“你就这么确信他们一定会按你的设想打?”

刘裕微微一笑:“为将者要料敌于先,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对敌军的判断没错,俱难虽然撤退,但并不甘心,他留下了精锐骑兵断后,且行且走,并不是慌乱地一溃千里,这说明他们的军队还没有散乱,撤退主要是因为黑夜之中不知我军虚实。要知道,如果真的这么撤了,俱难就只能以后受制于彭,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孙恩点了点头:“这我也有所耳闻,出来时玄帅说了,敌军两个主帅不合,步骑分离,是我们的机会。按你这意思,敌军骑兵还是想跟我们打一场的?”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天亮之后,俱难能看到我军的虚实了,只你们这五百多人,是最好的诱饵,这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不至于让他用几百骑兵就可以消灭,也不够追他万余大军的,他会以为这是我军的先头部队,所以出于谨慎,只派一两千骑进行试探攻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徐道覆哈哈一笑:“刘裕,你这分析的头头是道啊,不过就算他只派两千骑兵来追击,你这千余人,加我们五百人,就真的能吃掉他的这两千骑兵吗?那可是骑兵啊。在平原之上,无险可恃,按上次演习,一千五百人打一千都吃力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匈奴骑兵的战斗力,我已经在上次的大营伏击战中见识过了,他们不是慕容家的甲骑俱装,没那么强的实力,一千五百人对二千骑,足矣!我要的就是吃掉这支骑兵,然后让俱难恼羞成怒,率万余骑兵返回,与我们一战!”

这回轮到何无忌脸色一变了:“寄奴,我军大战之后,再去面对敌军上万骑兵,这可如何是好?这回我们不能伏击,也没有地形可以利用,平原之上没有胜算啊。”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玄帅既然让孙道长他们来了,那一定有大军为后援,相信我,不出半天时间,我北府大军的主力部队就会赶到,到那时候,就是俱难的这万余骑兵,也休想走了!”

众人全都向着刘裕投来了叹服的目光,孙恩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出的时候,玄帅说过,大军已经出,刘牢之将军的四千兵马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大营,半日之内就可以跟你们汇合。所以我们如果能拖住敌军,将他们的骑兵一口吃掉,自是最好不过。”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好,就这样办,孙道长,请你先行一步,我会在离这里北边七里处的君川,与你会合。”

孙恩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他的话远远地飘了过来:“我现在也是幢主,刘幢主,下次别叫我道长了。”

当三人走出大帐之时,卢循凑到了孙恩的身边,低声道:“大师兄,你说这刘裕会不会使诈害我们,想借胡虏之手消灭咱们呢?”

徐道覆瞪大了眼睛:“应该不至于吧,姓刘的起码光明磊落,是条汉子。”

卢循摇了摇头:“你可别给刘裕的外表给骗了,这家伙精着呢,这回师父密令我们要在此战中建功立业,尤其是要观察北府兵诸将的指挥风格,以图后事。这一段来,看别的将军用兵,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出兵法,但这刘裕尽管只是个幢主,手下不过千人,用兵却是如此了得,如果只是个忠厚老实的乡野村夫,安能如此?”

孙恩的眉头一皱:“会不会是刘穆之这个死胖子教他的?”

卢循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不会,死胖子虽然精明圆滑,但是做事稳重,凡事都是先留退路,这种兵行险招,拿命去拼的事情,他不会做的,倒是刘裕,从赌博就能看出,他是那种一下子押上所有,用命去拼富贵的人,这样的打法,只有他才会做。”

孙恩点了点头:“你的分析有道理,但是刘裕应该不至于借刀杀人,用胡人之手来消灭我们,再说了,我们有神药,又是轻装,实在遇敌之时,可以迅往林中退隐,君川一带我来过几次,地形很熟,可以藏身的地方不少,就算刘裕有此意,我们也能保护好自己的。”

徐道覆低声道:“秦军会不会留下伏兵来监视我们呢?”

孙恩摇了摇头:“他们大部队已经撤了,即使有小股断后部队,也不足为奇,你们听好了,这回我们是诱敌的,到时候按刘裕交代的办,把秦军引过来,不过,我们不要马上就逃,而是要跟他们缠斗一阵,再假装败退。”

卢循的脸色一变:“大师兄,你的意思是?”

孙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刘裕不想害我们,但我们不能留他啊,这可是恩师当时就说过的,难道你们两个忘了?”

徐道覆有些迟疑,勾了勾嘴角:“这样,这样不太好吧。我们现在毕竟是…………”

孙恩冷笑道:“毕竟是这辈子不死不休的死敌。所以,引秦军大队骑兵消灭他,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处变不惊大将风

刘裕安排好了手下的行动之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帐中的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何无忌还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刘裕看向了何无忌,笑道:“怎么了,无忌,在想什么哪?自从孙恩他们三个来了之后,你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为什么?”

何无忌勾了勾嘴角:“我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这三个家伙来的有点突然,他们说是小谢将军派来帮忙的,但是连刘将军的后续部队都没来,这些只能算编外人士的家伙却来了,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对于这些道爷们的底细,我比谁都清楚,虽然我从军之后不再找他们寻仇,但不代表着我真的把他们当成朋友和自己人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必须除我而后快的。”

何无忌双眼一亮:“那你也同意,这些妖道是来害我们的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担任诱敌的重任?万一他们故意使坏,把敌军大部队引来怎么办?”

刘裕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这样。我要的就是敌军大队人马前来!”

何无忌愣在了原地:“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打算用这一千多人,来对付敌军上万骑兵吧。”

刘裕笑着拍了拍何无忌的肩膀:“无忌,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放心吧,如何道爷们没安坏心,诱小股敌骑前来,我自会按今天的布置打,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害人,嘿嘿,我也绝不至于让大家吃苦的!”

半天之后,君川,长草原。

已是初春,白雪消融,把这块干草原上润得一片泥泞,在一处小高坡之上,高高地飘扬着一面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的战旗,而千余名战士,多数伏身于半人高的长草丛之中,旌旗招展,风声猎猎,而刘裕本人则带着檀凭之等一应兄弟,站在这大旗之下,今天所有人都穿上了那种双层精钢札甲,手持清一色的加长步槊,身边则插着人手一柄的百炼宿铁大刀,背上背着弓弩,一千多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经望向了北方。

五六里之外,一片尘土腾空而走,胡骑的凄厉啸声与杀声震天,马蹄踏地的声音,如响鼓重锤,一下下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得他们的耳朵一阵阵地轰鸣。只有刘裕仍然神色轻松,表情平静,看着远处的那道烟尘,越来越近。

檀凭之咬牙切齿地说道:“寄奴,咱们怕是上了这帮妖道的当了,他们招来的恐怕不止是一两千敌骑,看这架式,敌军象是上万骑兵全来了,现在撤还来得及,我们打一两千敌骑还可以,但打这么多,寡不敌众啊。”

魏咏之叹了口气:“寄奴哥,我昨天就说过,不能信这帮妖道,他们果然没安好心,好在这里的草很长,咱们只需要多布旌旗,大声鼓噪,敌军不知道我们的虚实,大概也不敢贸然攻击,只要我们能拖上两个时辰,援军应该就能来了吧。”

向靖眨了眨眼睛:“我看,要不咱们干脆现在快跑,分散向河道与树林转移,敌军骑兵也不敢进这些地方。在这里打,没有营寨,没有大车,怕是要吃亏啊。”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怎么,你们都害怕了吗?敌军数量一多,就不敢打了吗?这可不象我认识的英雄好汉啊。”

檀凭之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红,低下了头,何无忌勾了勾嘴角:“寄奴啊,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昨天我就跟你说了这个事了,你说有办法,现在敌军大队骑兵都来了,你也应该拿出办法了吧。总不能真的这样正面硬拼吧!”

刘裕笑道:“办法?诸位,我们天天练兵,天天吃苦,为的是什么?”

众人全都大声道:“灭胡,灭胡!”

刘裕的眼中神芒一闪:“胡在哪里?就在眼前!”他手中的百炼宿铁刀向着远处已经开始渐渐地从烟尘之中现身的敌军骑兵一指:“这些胡虏自己送上门来,如此好的机会,你们难道不想把握吗?”

何无忌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我们人太少,敌军数量如此之多,总不能送羊入虎口吧!”

刘裕哈哈一笑,豪气干云:“谁是虎,谁是羊?你们说,你们是什么?”

这下连草丛中的伏兵们都激动地放声大叫:“我们是老虎,老虎,老虎!”

刘裕笑着抄起了手中的长槊,走向了前方:“不错,是男人就不要退缩,是老虎就要把敌人撕碎,兄弟们,前方不是一万多劲敌,是一万多个可以给我们建功立业的脑袋,随我列阵而前!”

何无忌咬了咬牙,走到了刘裕身边,小声道:“寄奴,别勉强,真要打的话,利用我们的这个地形,稳守不攻,还可以拖点时间,要是主动出击,以步对骑,那是找死啊!”

刘裕笑着推开了何无忌:“无妨,咱们打的就是主动进攻,无忌,你在这里指挥,鸣鼓,老虎部队,随我列阵而前!”

檀凭之等人全都迅地戴上了头盔,抄起了长槊,纷纷赶向了各自指挥的小队,一面面的队旗开始迅地树立起来,而伏身于长草之中的战士也全都挺身而起,扔掉了身上挂着的枯草伪装,顿时,阳光照在了他们的精甲之下,如同上千个光体,照得几里之外的敌军骑兵,都是一阵亮瞎眼睛,纷纷停马驻足,眯起了眼睛,无法直视。

五里之外,一处小树林中,孙恩趴在一颗大树的树梢之上,身上披满了树叶,一只鸟儿在他的眼前树枝之上跳来跳去,他却是浑然不动,直到一阵劲风响起,一个蓝色的身影飞上了树梢,那鸟儿受了惊,震翅而走,转眼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孙恩勾了勾嘴角,看着爬到身边的卢循:“你的动作太大了点,若不是离敌骑远了,只怕会让人看出来林中有人。”

卢循微微一笑:“秦军骑兵全都冲着刘裕过去了,哪会管这里呢,离得这么远呢。道友们已经撤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师兄,你准备在这里看完这一战吗?”

孙恩的眉头一皱:“刘裕在搞什么鬼?他脑子没坏掉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列阵荒原一触发

与此同时,刘裕阵前对面的匈奴骑阵之中,一面高高飘扬的“俱”字大旗之下,俱难的眉头紧锁,提着马鞭,指着正列着五列阵型,持槊向本方行进的刘裕部队,对一边的邵保说道:“邵将军,这些晋军是什么意思?找死吗?”

邵保勾了勾嘴角:“之前那几百穿着蓝衣,轻快剽捷的晋军前来诱我们,本来末将是想要持重观望,但是副帅却坚持要大兵回击,这才让我们来此,现在这千余晋军,看起来军容严整,士气高昂,但其中想必有诈!”

俱难点了点头:“是啊,这光天化日之下,不过千余步兵,却主动向我们这万余骑兵进攻,如果不是勇敢莽撞,蠢到极点,就是有伏兵,有诈!依你看,这附近有什么可以设伏的地方呢?”

邵保左顾右盼,还是摇了摇头:“看不出来,这片战场很诡异,到处是这种半人高的长草,极易埋伏下大队人马,我看,敌军是有备而来的,就连那些个蓝衣的轻装士兵,也不见了踪影,只怕敌军就是要引我们前来,以伏兵消灭!”

俱难勃然大怒道:“我这可是一万多铁骑,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消灭的?!这里没有什么大营,我不会象都颜这样给他们钻了空子!不过…………”

说到这里,俱难冷笑道:“这战场情况确实不明,这样吧,邵将军,你的两千本部人马一直是断后的精锐,这次正好作为前军,打他一下,试试虚实,如果只有这千余人马,那就消灭掉他们,如果有伏兵,就迅地退回,咱们还是按原计划,精兵断后,大军先行,我们有马,他们留不住我们的!”

邵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心中嘟囔道:“怎么又是我。”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有应了声诺,就策马而前,两千左右的轻骑兵,随着他的动作,开始迅地在前方列起骑阵了。

刘裕神色轻松,持着长槊,迈着坚定而标准的步伐,一步步地向前,站在他身边的向靖眨了眨眼睛,说道:“寄奴哥啊,咱们,咱们真的就这样跟敌骑兵开打了吗?再走两百步,可要走出长草区了啊,到时候咱们的底细,胡虏一眼就能看清楚了!”

刘裕的脚步没停,微笑道:“难道他们现在就看不清我们的人数吗?”

向靖急得一跺脚,这让他停了半步,差点给后面的人撞上,连忙向前赶了两步,边走边低声道:“寄奴哥,咱们现在好歹还是在草丛里,敌骑还会怕我们有伏兵,不敢全力冲锋,要是出了这草丛,一片平原之上,敌骑冲杀,我们还有活路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铁牛啊,今天我就跟你说说兵法,所谓兵法,无非就是跟敌人在打心理战,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我们越是这样人数少,又主动攻,敌人就越是心慌,这草丛之处能伏多少兵他们不知道,要是主动进攻的话,刚才就直接冲过来了,哪会等到现在呢?”

向靖的神色稍安,走路也变得平稳了不少:“可是,可是我们出去之后,不是不能让他们迷惑了吗,到时候有多少人一眼就看清楚了吧。”

刘裕笑道:“可我们后面的草丛还在,风吹草低,看不清楚有多少伏兵的,他们还是不敢进攻。我们这千余人,他们会以为是诱敌的,只会更起疑心。看到没,现在他们分兵了,只留了两千骑在前面列阵,一定就是用这两千骑来攻我们了。”

向靖定晴一看,笑道:“还真是跟你说的一样呢,不过,就算只有两千骑,在这平原之上对我们也是有优势,我们要不要把拒马和鹿角放下,置于阵前,作好防冲击的准备呢?”

刘裕哈哈一笑,突然站在了原地,他的长槊上指,在空中摇了几摇,这个信号很快让全军都看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前排战士的长槊全部端平,放下,指向了前方。

向靖一边放着槊,一边低声道:“寄奴哥,咱们刚出草丛,就在这里列阵,是要等敌军冲击吗?”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要的就是这样,我们就在这交界之处列阵,敌军更不知虚实,即使是这两千骑,也不敢全冲击,我们的槊阵和弓弩足以制敌。后排的战士们,截槊,准备飞槊射敌!”

向靖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道:“对啊,咱们还有这招,正好用上呢,这些匈奴骑兵一定不知道咱们这飞槊的厉害,弟兄们,截槊啊!”

就在刘裕下令的同时,对面的邵保也已经排好了阵形,彪悍的匈奴轻骑,或百人一队,或六七十人一队,都是按部落划分,一个部落的男丁组成一个小队,由各自的渠帅所统领,乱哄哄的,但总归是在晋军的面前,排出了一队队或是楔形,或是梯形的小骑阵,各自的渠帅们正在阵前拼命地鼓舞着部下的士气,时不时地鞭打着几个有点畏缩不前的士兵,来自不同部落的不同语言,五花八门,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与怒骂之声,成了这一边的主旋律。

邵保的眉头越来越深地皱了起来,他身边的一个副将,名叫述也可的,悄悄地凑了上来:“将军,那俱难自己的兵马不动,让咱们来先冲,摆明了是想消耗咱们的,我们可不能完全听他的啊。”

邵保叹了口气:“这道理我当然知道,但他是主将,我在这里得听他的,再说了,打仗总得有人先冲锋吧。我看这晋军恐怕有埋伏,后面的草丛里十有**是有伏兵的,你带八百骑先冲,记住,不要直接冲阵,按我们匈奴的骑射之法,掠过敌阵,环阵射击,这样能试出敌军虚实!”

述也可点了点头:“那我们要冲到敌军阵前多远的地方?”

邵保勾了勾嘴角:“看起来晋军严阵以待,一会儿可能会放出拒马,硬冲亦是无用,冲到敌阵前五十步处变斜线掠过即可!”

述也可哈哈一笑:“我会让晋军知道我们骑射厉害的,兄弟们,随我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匈奴骑射掠晋阵

这时对面的匈奴骑兵们离开晋军前军约有三百步左右,处于弓箭射程之外,也停了下来,那道匈奴骑兵来时奔腾的黑气渐渐消散,原来是马奔跑时卷起的尘土,刘裕粗略估计了一下数量,所有的匈奴骑士都骑在战马之上,足有两千之众。

匈奴的马都没有甲,甚至马上的骑兵也多是着棉袍而不是铁甲。

但敌军人人配着一张硕大的弓,一看皆知是强弓,至于他们手持的兵器,则是五花八门:长矛、狼牙棒、战斧、马刀、铜锤,应有尽有。

刘裕看到对方阵前,一员白甲将军在阵前来回地策马横驰,不住地向已方窥探。视线里的数千敌骑中,只有他一人是全副盔甲,这会儿离着本方一里左右。

趁着他没看着自己的功夫,刘裕拿起铁胎弓,搭上最长的一枝长杆狼牙箭,算好角度,风向,仰天一箭射向空中。

只见那白甲敌将还在看着别处,突然觉得劲风袭来,一抬头,只见一枝羽箭顺着阳光,带着凄厉的啸声向自己飞来,再想闪躲已是来不及,羽箭带着从空中落下的巨大势能,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弹道,一下子射穿了他的脖子。

白甲将大叫一声,翻身落马而亡,喧嚣的匈奴铁骑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而晋军前排的壮士们则暴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一般的弓箭射程不过六七十步,即使臂力惊人的长弓手,采取这种向空中弧线式吊射的方式,也只能射到一百多步,那白袍将虽是在阵前来回奔驰,距离刘裕也起码有一百五十步以上,居然被一箭毙命,这准头,力度实在是骇人听闻,饶是匈奴阵中多神射手,见此神技也都相顾失色。

刘裕一击得手,洋洋得意,他很享受这种在万军阵前,被已方甚至敌方山呼海啸般地膜拜的感觉。他回头对着正在对着自己拍手叫好的向靖等人笑道:“看到没有,敌骑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也是人,也会死,今天,吾当与诸君共破之!”

所有的北府将士们齐声大叫道:“灭胡,灭胡,灭胡!”一边嚷着,一边使劲地踏地,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

对面的述也可咬牙切齿地看着刘裕,刚才出去给一箭射杀的,正是他的族弟,本想在晋军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却没想到直接给对方一箭毙命,他厉声吼道:“冲锋,射死他们!”

一阵沉闷的号角声响起,立于匈奴军阵最前方的述也可,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狼牙棒,在他的身后,八百骑兵开始缓缓地行走,慢慢加,加,再加,疾驰,奔跑,冲刺!

训练有素的匈奴骑兵们,出一阵慑人心魄的吼叫声,把度从静止加到了最大,四蹄狂奔,如奔雷追月,八百骑兵,卷起漫天的尘埃,如同一道黄龙一般,卷向了二里之外的晋军排攒方阵。

刘裕厉声吼道:“弟兄们,落槊!”

本来晋军们都是一手扶着长达二丈的长步槊,立在原地,听到刘裕的命令,被数不清的军号下达之后,阵阵号角之声在一线的五百方阵士兵中传达,军士们出齐声的怒吼,把长槊改为双手所持,举与腰齐,而槊杆的尾端,则挂着一个个的小铜块,以平衡这长约二丈的长步槊。

第一排的军士下蹲,长槊呈三十度斜向上举,而第二排的军士则把长槊架到了前排同伴们的肩头,前方的军官们粗野的吼声传遍整个战场:“顶住,顶住!”

铁蹄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如晋军的前方一线战士们的心跳声,在不停地加着,烟尘已经随着狂风,把一线的晋军士兵们包裹在了片片烟雾之中,让他们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但是,随着第一波铁蹄声直接冲过来的,不是真正的胡骑战马,而是一阵暴风雨般的弓箭!

站在一线的两百余名晋军长槊手们,顿时身上就成了箭垛一样,这些身着重甲的槊手们,都是些天生勇力的壮汉,身上也披着两重精钢铠甲,几乎是整块大铁板挡在了胸前,密密麻麻的甲片套在皮甲之上,这样的防护力,足以挡住当面搏杀时所挨的刀剑。

可是面对这些几十步距离内,匈奴军铁骑所射出的弓箭,这些三石以上的骑弓或者是二石以上的骑弩所的弓矢,足以在这个距离上打穿大木盾牌,那些套了皮甲的精钢铠片,也有不少给射穿,而没有重甲护卫的地方,尤其是面门这块,更是中箭即穿颅,时不时地有人直挺挺地轰然倒下,而后排的同伴则迅补上,一阵箭雨洗过,前线的地上倒了十余具尸体,阵型却仍然是不动如山。

从晋军方阵的空隙之中,冲出了百余名手持步兵弩的弩手,对着烟尘之中,也不用瞄准,就是一阵连弩射,如飞蝗般的弩矢钻进烟尘之中,矢尖透甲,入肉之声不绝于耳,而不时地也有马匹倒地的声音和嘶鸣惨叫,响作一团。

晋军的长槊手们出一阵欢呼,前排的军士们挺起了身子,站直了,就要向前方冲击,可是烟尘之中再次飞出一阵弩矢,刚刚起身的排攒手们,这一下又给射倒二十余人,阵型也是出现了小小的混乱与不整。

就在这时,排攒方阵的右侧面,再次飞来一阵密集的弩矢,那是匈奴军的骑兵在用弧线掠过敌军的正面后,没有象普通的骑射圆环一样退回后方,而是继续斜着向前,冲向了敌军的侧翼。

由于这时候烟尘大作,四面不辩东西,晋军的长槊方阵,侧面受到了一阵弓矢打击,相对于其高度防护的正面,其侧翼的盔甲明显要薄弱了不少,尤其是脖子这里,有些人是给一箭射穿,惨叫着丢掉了手中的排攒,拼命地抓向了自己脖子上的血洞。

刘裕的神色冷峻,大吼道:“不许乱,侧翼转向迎敌!”

第二百八十七章 阵前辱尸诱敌攻

一阵军号声响起,侧翼的三个长槊方阵,齐齐地旋踵向右,本来迎向前方的槊尖,这回除了前面的三排军士外,齐齐地指向了侧翼,而二百余名弓弩手们也纷纷奔到阵外,对着外面的烟尘中就是一阵乱射,檀凭之一人当先,站在阵前,大弓连珠炮似地不停射,不时地有箭矢从他的身边飞过,可他却是纹丝不动,手中扣了一把箭枝,例无虚,几乎每一箭射出,都会有一声惨叫声传来。

受他的影响,晋军的弓箭手们个个都是射,雨点一样的弓箭射进了烟尘之中,而烟尘之中,匈奴骑兵再次出一阵阵惨叫之声,随之而来的,那些回击的箭矢也少了许多,含糊不清的叫骂之声与战马的悲鸣之声此起彼伏,而马蹄之声则渐行渐远。

当风尘慢慢散去之时,晋军正面的战场之上,可以看到已经东一堆,西一片地躺满了敌军人马的尸体,粗粗一看,足有四百多具,而将伤未死的士兵们,则倒在血泊之中来回翻滚,哀号。看到这里,刘裕哈哈一笑,大声道:“兄弟们,敌骑被逼退,打得好!”

晋军的将士们齐齐地出一阵欢呼之声:“威武,威武,威武!”

刘裕把脸上的铁面当掀了起来,他的脸上神色平静,没有多少汗水,这一战对他来说,可谓轻松愉快,他扭头四顾,迅地根据地面上的尸体和伤员的情况判断起这一次交锋的得失来,本方因为身着重甲,加上步弩犀利,在这一波对射中占了绝对的优势,匈奴骑兵没有上前冲阵,而是在五十步外对射,尽管是驰射,但是仍然吃了大亏,只这一阵,就损失了四百多骑,回去的不到半数,而本方的损失,不过十五人,伤者大约二十余人,可谓微乎其微。

刘裕远远地看向了侧面的檀凭之,刚才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檀凭之牢牢地守住了侧面,只见挺立在阵前的他,威风凛凛,手持大弓,身上插了十几枝羽箭,但所中皆非要害,甚至没有血从这些中箭处落出。刘裕的眉头一皱,大声道:“瓶子,还撑得住吗?”

檀凭之的声音隔了一百多步随风传来:“无妨,连血都没流,不影响作战。”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把尸体和伤员搬走,轻装士兵上前收取敌方级,度要快,槊手准备上前顶,迎击敌军下一波冲击!”

一边的向靖眉头一皱:“寄奴哥,敌军虽退未败,很快就会回来冲击,这时候收级,不太好吧!”

刘裕哈哈一笑:“不收级,怎么能逼得他们全线冲击呢?!铁牛,你亲自带人去,记住要快,对了,可以放肆一点,激怒对手才是要之事!”

向靖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邵保的脸色阴沉,看着前方的战场,几十匹死了主人的马儿,在战场之上低头逡巡着,有几匹还在舔着自己已经战死的主人,似乎想让他站起来,而百余匹身上中了许多箭枝,倒在血泊之中还没有断气的马儿,则着临死前的哀鸣,混合着一些伤兵们垂死的哀号,让这里剩下的千余骑士们,个个沉默不语。

一阵散乱的马蹄声响过,三骑东倒西歪的跑了过来,为一人,正是术也可,跟刚开始冲击时那意气风相比,这会儿的他已经是狼狈不堪,头盔已经不翼而飞,满脸尽是血污与汗水,辫也完全散乱,一头的乱在空中飞舞,身上插了七八箭,不停地能看到血水从几处插得比较深的箭矢处透出,若不是他有远远好过普通士兵的铠甲和内衬丝绸内衣,只怕早已经跟那些回不来的同伴一样,一命呜呼了。

邵保的嘴角勾了勾:“术将军,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术也可的眼中泪光闪闪,大叫道:“不,将军,这仗打得窝囊啊,咱们只是骑射,却不冲阵,这才会吃了大亏,请你再给我五百士兵,这回允许我当先突击,我一定踏平这些晋军的防线,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邵保咬了咬牙:“不行,敌军的阵中暗藏杀机,我们冲到他们五十步的面前都是岿然不动,一定有所准备,现在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强冲敌阵,还是请俱副帅兵相助吧。”

他的话音未落,一边的一个传令兵突然叫道:“将军,你快看,晋军有变!”

邵保和术也可同时看向了对面的战场之上,只见晋军阵中,跑出了近百名轻装军士,没有着甲,而是身着单衣,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前方的那片匈奴骑兵的尸体处,一个个手起刀落,也不管那些在地上的匈奴人是死是活,纷纷砍下了脑袋。

他们的度很快,出刀干净利落,绝不多话,如同一帮屠夫在杀牛宰羊一般,很快,一百多个脑袋就成了别在他们腰上的战利品。

术也可哭出了声:“八哈儿,八哈儿!”他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八哈儿的尸体,被一个壮如熊罴般的赤膊大汉直接剁了下来,提在了手上。

似乎是心灵感应,那个大汉正是向靖,他一刀砍下了在地上的一个衣饰华丽,显然并非普通士兵的匈奴人的级,心中一动,看向了对面,只见两里之外的匈奴阵营中,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正在捶胸顿足。他哈哈一笑,提起了这个级:“胡狗们,你们是想要这个吗?过来拿啊!”

所有的晋军轻装士兵们同时哄堂大笑:“就是,来拿啊,不来是孬种啊!”

术也可大叫一声,几乎要吐出血来,他扭头看着邵保,几乎是在哀求:“邵将军,求你让我再冲一次吧,不为八哈儿报仇,我,我死不瞑目啊!”

邵保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死死地握着马鞭,却是一言不。

向靖眼珠子一转,笑道:“不敢来拿是吧,好啊,弟兄们,咱们自己玩!”

第二百八十八章 飞槊漫天大杀器

向靖说着,把那八哈儿的脑袋一把扔在了地上,飞起一脚,就象踢球一样,一下子踢出了八尺远,这个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活象个西瓜。

其他的士兵也纷纷上前,笑着对这个脑袋又踢又踩!

术也可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也不看邵保了,一马就奔了出去,大吼道:“不怕死的,跟我来!”

不等他的话飞出舌尖,早有三百多骑跟在他的身后,呼啸而出,邵保咬了咬牙,一挥手:“全军出击,直冲敌阵,不用弓箭,直接突阵!”

另一边的一个副将脸色微变,上前一把拉住了邵保的缰绳,大声道:“将军,不能轻动啊,还是等等俱副帅的援军吧。”

邵保狠狠地一马鞭抽在了这个副将的手上,疼得他瞬间就松开了马缰,只听邵保大吼道:“笨蛋,现在士气如虹,群情激愤,正是可用之时,怎么可以言退?就趁着这股子气,冲过去,碾碎他们!”

邵保吼完之后,也不顾这个副将,鞭子对着马臀一抽,战马长嘶一声,四蹄奋飞,就向着对面的阵营冲了过去,而所有的骑兵都抽出了手中的马刀,长槊,狼牙棒这些格斗兵器,还是有人掏出了套马索,没有人再拿弓箭,直冲着对面那些还在把级当球踢的晋军冲了过去。

邵保身边的那个副将恨恨地一拍马鞍,转身跑向了后面,那是俱难所在的本阵,很快,他就冲到了阵前,俱难的眉头紧锁,倒提着一把长槊,在阵前正来回逡巡着。

副将对着俱难一行军礼:“副帅,邵将军他…………”

俱难摆了摆手:“我已经看到了,不用多说。”

副将点了点头:“末将以为,邵将军孤军冲锋,怕是要吃亏,我们是不是应该派军支援,以为后继?”

俱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声道:“不,按兵不动,我就是要邵保给我试出对面的虚实!”

向靖一边踢着那个脑袋,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两里外的敌军,当那术也可刚动的时候,他就已经直起了身子,捧起了那个级,而当邵保也冲出来时,他哈哈一笑,提着那个已经被尘土染得看不出五官形状的级,笑道:“来啊,来拿这脑袋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挥手指挥着手下,迅地退入了阵中,刘裕站在阵前,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拉下了自己的面当。

在刘裕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骑兵,如狂龙一般,全向着自己冲击,优良的匈奴战马,在百步之内就把度加到了最大,马上的骑士们踩着马镫,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一个个状如恶鬼,直向自己这里冲来。

刘裕缓缓地举起了手,而测距兵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敌距二百步!”

“稳住,不动!”

“敌距一百五十步!”

“稳住,不动!”

“敌距一百步!”

“落槊!”

所有的北府将士们齐声吼叫,刚才还向天举的几百根长槊,同时放下,斜向上举,如同一片尖锐的长矛森林,直指对面直冲而来,已到百步的敌骑。

术也可已经血贯瞳仁了,他的身子直了起来,夹着一杆足有一丈长的骑槊,忘乎所以地大吼道:“就凭你们也想挡我们骑兵冲击!去死吧!”

而随着他的这声大吼,所有的匈奴骑士们全都出了恐怖而凄厉的战嚎声,在他们的眼里,对面的晋军步兵,就是他们铁蹄之下的亡魂,不少人甚至已经伸出了舌头,开始舔起嘴唇,一如狼在扑向自己的食物时的那种动作!

刘裕的手已经举到了半空之中,他的眼中冷冷地放着光芒,直刺对面冲来的敌骑,甚至每张匈奴人的脸,都能在他的眼中看得清清楚楚,测距兵的吼叫声已经在微微地抖:“敌距八十步!”

刘裕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阵冲天的杀气,他猛地把手中的长槊向下一放,抄起了插在身后的一枚断槊,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掷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的吼叫声让身后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丢他老母!”

所有的北府军士们全都吼道:“丢他老母!”

除了在第一排持槊列阵的三百名军士外,后排的所有人,都飞快地抄起了这些插在身边的断槊,也不用瞄准,狠狠地就向着前方扔了出去!

术也可只觉得刚才还因为阳光的照射,而闪闪光的前方晋军步阵,一下子黑了下来,好像是乌云盖住了太阳的光芒,他抬头一看,却只见到了一片腾空而起,黑压压的,如乌云一般的东西,正在急地向着自己这里接近,带着凄厉而恐怖的呼啸之声,瞬间即至。

术也可张大了嘴巴,因为,他这一下分明看到了,那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闪着寒光的,大约两三尺长的槊杆,而那足有半尺多长,开着血槽,三棱尖头的槊尖,则无情地向着自己扫来。

术也可本能地抬起了手中的长槊,想要拨掉离自己最近的一杆飞槊,可是他的骑槊刚抬到一半,就足有三根断槊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刚才救了他几命的连环锁甲,在这飞槊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而这一杆飞槊不仅狠狠地扎入了他的身体,还去势未尽,直接就在他的胸口开了一个碗口粗的血洞,然后又飞出七八步远,带着术也可心肺的碎片,残肉,稳稳地插在了后面的地上。

术也可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只见内脏混合着鲜血,哗啦啦地往外流,他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双眼一黑,栽到了地下。

就在术也可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看到的,是自己身后的同伴们,在成片地被这些飞槊所贯穿,甚至直接撕成了碎片!战场之上,甚至连受伤后的惨叫声也听不到,血腥的雾气混合着地上的尘土,腾空而起,三百多名率先突击的匈奴骑兵,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全部给打倒在地,连一匹活马也没留下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长刀破敌割麦师

就在术也可身后突击的千余名匈奴骑兵,这下子全傻眼了,他们离前方的同伴距离不过百步,甚至来不及减,邵保本人一马当先,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前方百余步的先头部队,就这样给一片漫天的飞槊给串成了人肉串,满地都是残缺不体的人马尸体,甚至还有些人直接给击出马背,一槊贯穿胸背,生生地给钉在了地上,那场面,不是一般地血腥残忍,即使是杀人如麻的这些匈奴骑士们,也都个个色变,甚至连减也忘记了。

只这一瞬间愣神的功夫,这第二阵的匈奴骑兵就冲出去了六十多步,只是这会儿连战马都害怕了,开始自动地收起了步伐,逡巡不前,任由那些马上回过神来的骑士们如何鞭打脚踢,都难向前或者是向后迈出半步了。

刘裕冷冷地看着前方的战况,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正在拼命地打马,企图恢复对战马控制的邵保,那一身大铠在众多穿着皮甲的骑兵中格外地明显。一边的向靖兴奋地说道:“寄奴哥,继续飞槊攻击第二阵的敌骑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槊宝贵,后面还有上万敌骑,要留着再打敌军的前锋,现在敌军后队骑兵已经混乱,我们持刀上前即可,传令,向前迅冲击,散阵杀贼!”

他说着,把手中的长槊往地上一插,从背上插出了百炼宿铁刀,双手持着,顺势一舞,舞出一个斗大的刀花,厉声道:“北府军,上前杀贼!”

刘裕第一个冲了出去,而身后的战士们,也全都和他一样,双手持着百炼宿铁大刀,飞奔上前,千余名重甲大刀战士,如同上千头奔腾的猛虎一样,直扑向几十步外的敌军骑兵。

邵保大吼道:“整队,反击,不要慌,不要乱!”

但是对方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叫声,伴随着冲天的杀气,滚滚而来:“灭胡,灭胡,灭胡!”

而在后方的小岗之上,何无忌干脆脱掉了身上的甲胄,赤着上身,抄着两面鼓槌,拼命地摆着,四十多面牛皮大鼓,出地动山摇的声浪,配合着前方战士们冲击时的战吼之声,风云为之变色,一边的河水也为之沸腾,即使是千余人的这种冲击,也有千军万马的那种气势,平时的所有训练在这一时刻起到了效果,哪怕是散阵冲击的老虎战士们,也是一可当十,甚至当百,势破敌胆!

不仅是邵保,就是在邵保阵后的俱难,这会儿也是目瞪口呆,刚才不动如山的晋军军阵,这会儿冲击的时候,那气势实在是太过震撼了,他的耳膜被晋军士兵冲击时的声浪,以及被战鼓所加强的那种气势震得嗡嗡直响,连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了。

而他身边的众多战士,这会儿个个面无人色,哪还顾得上上前支援,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离这些杀神远点,再远点!

邵保好不容易控制了一下的战马,这会儿随着晋军冲击时的那种气势,变得再次失控了,直接是癫似地跳个不停,邵保咬了咬牙,干脆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大吼道:“传令,下马步战,结阵,快结阵啊!”

而他身边的百余名护卫部曲,如梦初醒,纷纷跳下了马,传令兵在用手中的胡哨飞快地吹奏着,把邵保的命令传达给每个战士。

可是,这千余名匈奴骑兵已经胆寒,不少人根本不等邵保的命令,就开始打马回逃了,而那些不能控制自己战马的士兵,很多人干脆跳下战马,扔掉身上的甲胄与兵器,头也不回地向后逃跑,连身后的同伴都不管不顾了。

邵保气得跳脚大骂:“回来,你们这些懦夫,快回来!”

但是他越是这样说,身后的人跑得越快,就连他的亲兵护卫,也有不少人扭头加入了逃跑者的行例了,这千余匈奴骑兵,居然就这样直接溃散,不复成军。

邵保正不知所措之机,突然只听到一声厉吼:“拿命来!”

他一扭头,只见一员身长八尺,壮如熊罴的大汉,手里抄着明晃晃的双手大刀,已经冲到自己面前十步之内,邵保的心猛地一跳,这才意识到敌军已经杀到面前,自己退无可退了,这一下索性血气上升,大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他抄起手中的狼牙棒,双手举过头顶,猛地向来人砸下。

来者正是刘裕,面对这一下泰山压顶般的重击,他根本不闪不避,也不架刀硬格,直接脚下一个加,如闪电一般地掠过了邵保的身边,而本来举过头顶的百炼宿铁大刀,直接横过身侧,与他人一起,飞快过划过了邵保的身体。

邵保只觉得腰间一凉,他手中的狼牙棒重重地砸到了地上,离刘裕的身体不到三寸,“呯”地一声,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大坑,而他的身体,则猛地向前一冲,就这样摔到了地上。

当邵保落到地上时,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轻了许多,他扭头一看,却看到自己的两条腿还站在原地之上,腰以上的部分,已经不见了,血如喷泉一样地往下涌,而地上如红色面条一样,稀稀拉拉地挂着红色的肠子。

这下邵保终于意识到,自己给一刀两断了,这会儿他突然觉得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汹涌地向外流,他的嘴里喃喃地说道:“好快的刀!”然后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裕这如电光火石般的一突一斩,直接就把身着铁甲的邵保给一刀两断了,这邵保在秦军之中也号称勇将,谁也没想到,居然就这样一下子完蛋了,以至于秦军的士兵们,很多都直接楞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刘裕一刀斩了邵保之后,哈哈一笑,豪气干云,手中的大刀左劈右砍,又是两颗人头如西瓜般地落地。而就在这时,刘裕身后的大队战士也纷纷杀到,吼叫着冲进了匈奴兵的阵营之中,刀光闪闪,血光四射。

第二百九十章 张驰有度徐收兵

这些下马步战的匈奴士兵们,如同被砍瓜切菜一样,往往刚刚想要举起兵刃架格,就给这些百炼宿铁刀一刀把兵器砍断,继之则是给砍了脑袋。

向靖没有跟着大队人马冲击,他一个箭步跳到了邵保的半截尸体身边,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他那个戴着雉尾头盔的级给切下,往自己的腰上一系,然后大叫道:“杀啊,杀贼啊!”

刘裕回头看了向靖一眼,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渍,继续提刀向前,左劈右砍,又斩倒了两个不知所措的敌军士兵,大吼道:“杀贼,杀贼立功啊!”

北府军的这千余名将士,如同千余只下山猛虎一样,杀得敌军是人仰马翻,鬼哭狼嚎,那些跟着邵保下马死战的中军护卫们,百余人只不过片刻功夫,就给砍死了大半,剩下的人想要回头逃跑,可心胆俱裂之下,哪还迈得动腿,往往奔不出两三步,就给追上的北府军将士们追上,从后面一刀砍死,或者是直接一刀刺进后背,捅了个透心凉。

而前面没有下马步战的匈奴骑兵们,则直接漫无目标地在战场上落荒而逃,甚至连本方的后阵也不敢入,直接向着战场的两侧跑去,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战场边缘的荒野之战。

刘裕一刀斩出,前方一个逃命的敌军士兵的背上顿时开了一条足有两尺长的血口子,连白花花的急梁骨都露了出来,黄色的筋膜和白色的脂肪混合着鲜血,流得满地都是,这个倒霉的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就倒到了地上,刘裕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跨过了他的尸体,而身后的一个军士趁机上前一刀砍下了此人的级,挂到了腰上。

刘裕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迅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两里之外,敌军的后阵仍然在那里不动,而眼前的这片空地之上,已经是尸横遍野,敌军的这一千多骑兵,加上第一波冲阵时死的几百人,加起来已经被斩杀一千二百以上,这片方圆三里左右的战场,已经被鲜血所浇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而北府军的将士们,这会儿多半已经在收割起敌军尸体的级,有些人的腰带上已经挂了五六个,手里还提着一两个呢,尤其是向靖,就连刀柄上都跟挂西瓜似地挂了三个,粗粗一看,起码已经有十几个脑袋了,而最显眼的,还是邵保的那个人头。

刘裕勾了勾嘴角,迅地判断出了形势,沉声道:“传令,迅收兵后撤,退回原阵。”

一直跟在刘裕身边的孙处这回是他的传令兵,这回他不仅手里有着号角,还是扛着信号旗,自从水生上次演习死后,孙处就一直作为刘裕的传令兵了,这些天练的最多的就是号角与旗语,听到刘裕的命令后,他微微一愣:“寄奴哥,不杀了吗?现在杀的正痛快啊。”

刘裕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敌军前军虽然崩溃,但本阵未动,我们人只有千余,杀得太凶,脱离了长草区,敌军如果骑兵反击,胜负难料,现在全都撤回原地,重新整队列阵,有再收割敌军级者,斩!”

孙处正色道:“遵命!”他迅地吹了两遍号角,又摇起了旗帜,后面小岗之上的何无忌,也与之相应地猛敲起了铜锣,鸣金之声响彻了战场。

所有正在追杀或者是收集敌军级的北府军战士们,全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三五人一组,以最基本的小队战术单位向后撤,他们的武器前指,两人持刀,一两人引弓,就这样缓缓而退,很快,就撤回了原来出的地方,又开始重组起刚才冲击前的阵型了。

向靖一脸兴奋地站到了刘裕的身后,笑道:“寄奴哥,这回可真的是赚大了啊,敌军前军几乎给我们杀得片甲不留,连那个敌将邵保的脑袋,都给我收了呢!”

刘裕面无表情,连头也不回:“邵保是谁杀的?”

向靖的脸色微微一变:“是寄奴哥你杀的啊!寄奴哥,你是怪我收了他的级吗?怪我一时兴奋,看那级你没取,我就取了下来,我这就还给你!”

刘裕摆了摆手:“不用了,这次你拿了这个级,我好说话不跟你计较,但要是别人,也许就会跟你抢了。当年霸王项羽战死之后,汉军士兵争夺他的级,以至自相残杀,死者数十人,还有自古以来,在战场上乱抢人头导致被敌军反击,由胜转败的例子太多了。我不希望以后你们也犯这样的错,这次就算了,今后只要是我指挥的战斗,就不许在胜负未定的时候争取级!”

刘裕这话说得很重,声音中也带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配合着他的刀头不断下滴的鲜血,让人看了听了心里毛,即使是强悍如向靖这样的铁塔样的汉子,也不自觉地有些抖,咽了口口水,说道:“是,寄奴哥,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裕突然回过了头,咧嘴一笑:“铁牛,抢级不对,但杀敌勇猛是不错的,今天我看到你杀了九个人,很好,以后只要继续这样放手大杀,什么好处都是跑不了的!”

向靖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这才九个胡虏,不算什么,一会儿敌军大部队杀过来,我要杀上一百个!”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气势,不过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冷静,敌军前军尽墨,后面也不敢上来支援,你们觉得是为了什么?”

向靖不假思索地说道:“肯定是给吓破胆了呗,还有什么?”

刘裕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真是吓破胆了就早跑了,不会留在这里。他们还是在犹豫,在观察。对方的主将俱难,让邵保的两千人先攻,就是为了试出我们的虚实,但这两千人全军覆没了,仍然无法判断我们是不是只有这千余人马。所以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天师妖道树林谋

檀凭之在一边哈哈笑道:“难道他因为犹豫就不来了吗,要不要我们再拿邵保的脑袋当球踢,来刺激他呢?”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这招现在已经不灵了,刚才敌军只有千余,可以诱过来一举消灭,故要辱尸,可现在敌军上万,我军援兵还没到,这会儿需要的是粘住他们,又不能让他们一下子全攻过来,你们说,有啥好办法呢?!”

战场西侧,小树林上的树梢之上,几十个一身灰色的劲装,看起来与这松树一色的天师道教众,各个眉头深锁,刚才上树时那种兴灾乐祸的兴奋劲儿,已经荡然无存,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充满了问号,而这些疑问的情绪,已经变成了那种无助的眼神,齐齐地射向了孙恩。

徐道覆恨恨地说道:“怎么搞的,不是说北方骑兵所向无敌吗,为什么在这平原之上,打刘裕的千余步兵,会打成这样?两千骑兵啊,正面冲击没有车阵,没有拒马的步兵阵线,居然打出了个全军覆没,这太不可思议了吧。卢师兄,你说是不是?”

卢循的眉头同样深锁,若有所思地说道:“匈奴骑兵毕竟并不是以突击陷阵擅长,所以刘裕抓住了这点,大胆地诱敌,敌骑攻过来时就与之对射,而他们真的冲锋时,就用飞槊对之,这个飞槊确实厉害,上次演习的时候,听说就连鲜卑骑兵都给打得很惨呢,匈奴人没见过这东西,一下子吃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不过,刘裕实在是厉害,他有秘密武器不稀奇,但是对匈奴人的心理却是掌握得一清二楚,敌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算计之内,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刘寄奴,他那粗犷的外表之下,却是极为精明,也许,我们也是反过来给他利用了。”

孙恩的脸色一变,转过头来:“卢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裕一时得逞,用点手段打赢了匈奴骑兵的先头前军,这可以理解,但他总不可能托大到真以为这千余人马,能打赢这万余敌骑吧。现在就算敌军前军尽没,后面还有上万骑兵,刘裕已经没了秘密武器,他还能打出什么花样?”

卢循叹了口气:“为将者,需要有料敌于先的本事,刘裕在这里有如此周密的布置,显然是作好了我们会把敌军大队人马引过来的准备,绝不是仅仅要对付千余敌军的游骑,大师兄,如果换成你我,处在刘裕的位置,会怎么办?”

孙恩黯然道:“也许,会一边骂神教中人不安好心,故意害我,一边要布置疑兵,准备敌前撤退了吧,至少,这样漂亮的攻防战,我是打不出来的,就算我故作镇定,也不可能平复部下紧张的情绪。”

卢循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刘裕并没有作什么特别的战前布置和演讲,不仅是他,就连他的部下们,都是个个镇定自若,显然是事前就有准备,他们料到了我们会把匈奴大队人马引来,却还在这里如此布阵,说明已经有了后手,也许,刘裕早就有别的援军了,他在这里,是要引诱匈奴人继续进攻,然后全歼掉这支骑兵。”

徐道覆倒吸一口冷气:“还有援军?这怎么可能!我们来的时候,后面可没有派援军啊。”

卢循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也许,是我们大意了,谢玄不可能对我们没有防备的,在让我们出后,可能会有后手,老虎部队在组建之后,听说得到了那些鲜卑骑兵的加强,但这次突击却是刘裕的步兵在打先锋,这些骑兵却是不见踪影,我想,这就是刘裕的后手吧。”

孙恩恨恨地一拳击出,打在身后的树干之上,一阵枝摇叶晃,几只停在树冠上的鸟儿惊鸣着腾起,直上云宵。

卢循看向了孙恩:“大师兄,刘裕一定有后援,现在我们怎么办?这当面的匈奴万余骑兵,只怕并非他的对手,如果现在不撤,会全军覆没的。”

孙恩咬了咬牙:“有没有办法能通知俱难,告诉他刘裕这里有埋伏,让他撤呢?”

徐道覆灵机一动:“要不我们现在杀出去,匈奴人不知道虚实,以为我们是伏兵,也许就会撤走了。”

卢循摇了摇头:“不可,如此一来,也许可以吓退匈奴骑兵,但我们就暴露了,到时候要是谢玄和刘裕追问起我们为什么把大队匈奴人引了过来,然后又突然杀出去时,无法解释。”

孙恩点了点头:“确实,这样做行不通,卢师弟,你有什么好办法?”

卢循正色道:“这次我们害不了刘裕了,既然害不了他,就退而求其次,想办法给我们自己捞些功劳,如今之计,我们不如去主动投奔刘裕,就说我们诱敌时,敌军伏骑四起,大军全冲过来了,我们没办法只好走河道逃跑,转了一圈后挂念着刘裕,才回来帮忙,这样也许还能沾点光,混点军功。”

孙恩的眼中光芒闪闪,开始权衡起得失起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嘴,等待着他的命令。

当孙恩脸上的表情变得坚毅和镇定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只见孙恩环视四周,看着跟他一样骑在树梢之上的几个师弟,缓缓地说道:“我意已决,不出击,也不去找刘裕,继续在这里,静观其变!”

卢循的脸色一变:“大师兄,不可意气用事啊。这时候不去找刘裕,以后很难解释得清楚!”

孙恩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好解释的,我们给敌军大队骑兵追击,给逼入河道,想把敌骑给引开,所以走得越远越河,但敌军的骑兵斥候现了刘裕的兵马,所以全压向了这里,我们也没办法过来帮忙,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吧,就算是谢玄,也挑不出什么出来。”

徐道覆哈哈一笑:“大师兄实在是高,这个回复可是绝了!”

孙恩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不想回去继续听刘裕的令,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刘裕的后手是什么,也许,观察此人的用兵之法,以后才有破解之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俱难不甘再冲击

荒原之上,俱难的眼中光芒闪闪,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尸横遍野的战场,在大批的无头尸体之后,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北府军步兵的方阵已经重新列出,沾着血光的锋刃重新对向了这里,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道,被风吹来,飘向了这万余匈奴骑兵这里。

不时地有马儿在惊慌和不安地嘶鸣着,以蹄刨地,对于这些马背上的民族来说,马儿的情绪就是马上骑士们的情绪的反映,在目睹了本方前军是如何被敌军这样屠杀的时候,即使是以凶残野蛮闻名的这些匈奴铁骑,也开始有些胆战心惊了。

俱难的身边,一个副将包尔吉凑了上来,此人是俱难的部曲,管家,也掌管着俱难核心三百人卫队,跟着俱难出生入死征战多年,也是他最倚重和信任的左右手,他倒提着铁骨朵,低声道:“将军,看起来敌军有所防范,而且那些飞槊实在是太厉害了,邵将军已经战死,我们现在最好还是收兵撤退的好。”

俱难咬了咬牙,一指对面的军阵:“你说,敌军有多少人?”

包尔吉眨了眨眼睛,再次看了一遍对面:“大概,一千二百多人吧,后面的岗上还有三四百人的后备部队,出战的就是这些。”

俱难摇了摇头:“两千人不到,就敢在平原上这样跟我们对峙,你说,他们哪来的胆子?”

包尔吉点了点头:“那个飞槊很厉害,可以打掉我们骑兵的冲击,而且这些步兵看起来装备精良,是重装部队,我看,他们也没法撤退,只有在这里跟我们硬打了。不过,在我看来,敌军应该还有伏兵的。”

俱难叹了口气:“我现在吃不准的就是这点,如果他们就只有这千余人,我们前军尽没,再给吓走,那实在太丢人了,以后要是天王怪罪下来,只怕我再也不可能领兵打仗了。但是如果他们有伏兵,我们这样攻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包尔吉低声道:“我觉得这些北府兵透着一股子邪门,从一开始那些道人打扮的轻步兵来诱我们,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让我们往里面跳呢。从昨夜的奔袭开始,咱们好像就是处处给这些岛夷算计,他们的胃口很大,看起来不止是要击退我们的前军,好像还想消灭我们呢。”

俱难勃然大怒,厉声道:“他敢!不说我们这里还有一万多铁骑,后面彭的大军一到,就算是北府军全军过来,也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怎么可能全歼我们!再说了,敌军没有骑兵,只靠步兵,就算打赢了也不可能留住我们。”

包尔吉点了点头:“主人说的是,是奴才一时失言了。请主人不要给干扰了思路。”这个包尔吉是俱难以前的俘虏,收为部曲,按草原上的习惯,就是主人和奴才的区别,还是非常明显的。

俱难的情绪稍好了一些,语气也有所缓和:“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看起来这些南蛮子在使诈,不过,邵将军就这样战死了,我们如果直接退却,只怕会给姓彭的拿去作文章,我想,再攻他一次,这次一定要试出敌军的虚实出来,如果真有埋伏,咱们就撤,要是敌军真的就这点实力,咱们就所有大军全部压上,一举蹂烂敌军,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包尔吉一脸的谄笑:“主人说的好,奴才愿意领兵先攻!”

俱难点了点头:“好,这次我给你三千铁骑,你不要强冲正面,我们的弓箭射程比那些飞槊要远,试着从两侧包抄,找出他们的弱点,不过记住,不要追击草丛里,一旦出现埋伏,马上就抄退!”

包尔吉大声道:“得令!”

刘裕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部队在一阵阵地调动,大批的骑兵已经渐渐地列向了前方,摆开了一字骑阵,与刚才邵保的那阵三角形骑兵小阵突击不同,这回的敌骑摆的是一字线列的骑阵,看起来正面很宽,足有三里之多,马与马之间的间隔大约是十步左右,一线的骑手,个个挽弓搭箭,开始了冲击前振奋士气的嚎叫,此起彼伏,如同上万头野狼在同时怒吼。

向靖的眉头一皱:“看起来,这些匈奴人士气还可以啊,寄奴哥,你说他们会继续打吗?”

刘裕微微一笑,回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在临时集结准备一个小型军事会议的同伴们:“大家都这样看吗?”

何无忌已经从小岗之后跑到了这里,眉头一皱:“看起来这万余敌骑准备强攻我们了,是要为前一阵战败的同伴们报仇,寄奴,不可大意啊。”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真要是强攻就不会摆这样的线阵了,一定会象邵保那样以楔形尖阵强突的,他们的一线骑兵是骑射手,并非冲阵马槊,这就说明他们现在声势虽然不小,但还是想要试探我们的虚实!”

虞丘进睁大了眼睛,又看了对面几眼,点头道:“寄奴哥说的是,还真是这样。那我们要如何应对呢?如果是对射,咱们可是一点也不怕他们,就这三千人,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把他们给射退!”

刘裕笑道:“如果射退了,敌军会怎么样?”

孙处若有所思地说道:“敌军不知我军虚实,以我们老虎部队壮士的强弓硬弩,一千多人可以射出五千人的弓箭出来,这一打,他们会以为我们有大批伏兵,所以应该会撤。”

刘裕微微一笑:“这就是了,我们的目的是全歼敌军,而不是把他们打退,所以,弓箭对射,不能赢,也不能输。”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奇道:“这是何意?”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要让敌军全部杀过来,就得让他们相信,我们只有这点人马,没有别的伏兵。这就叫示弱于敌。但是如果我们连这前军三千人都射不过,那他们前军就可以追击我们,所以又不能输。”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弩兵雁行矢破骑

刘裕的虎目之中精芒一闪,语调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最好的结果,就是跟他们射得有来有回,僵持住,让他们觉得我们也就这点实力,只不过是无处可退,只能苦苦支撑。所以此役的关键,就在于让俱难相信我们已经用了全力,只要他再一个冲击,就可以全歼我们了!”

何无忌抢道:“那如何才能让他相信这点?”

刘裕微微一笑:“我要让他看到,你在后面擂鼓的人也要加入战斗了,这才能让他相信!”

何无忌恍然大悟,笑道:“明白了,如果敌军见到我们连擂鼓的人都上阵,那一定会觉得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这时候俱难一定会来攻的,而在这之前,就是要你们前军拖住对方的试探部队,作出略微不支的样子,是吗?”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檀凭之突然开口道:“不过,就算如此,把敌军全引过来,我们就能吃掉这万余骑兵吗?要知道我们只有千余人马啊,就算杀一万多头猪,也没这么容易吧。”

刘裕微微一笑:“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只要匈奴骑兵进了这片荒草地,就别想再出去了,各位,请回去布置吧,一切按我的旗号行事!”

所有军校全都齐齐地行了个军礼:“得令!”

包尔吉的演说也已经渐渐地停止了,而匈奴骑兵的狼嚎之声却是此起彼伏,随着几声凄厉的胡哨之声,列成一线宽的匈奴骑兵开始缓缓地加,从走马开始,渐渐地变到小跑,提,以至于冲刺,在离北府军步兵方阵前不到三百步的地方,那些遍是尸体的屠场处,他们的度也已经加到了最大,铁蹄奋起,把那些躺在地上的无头尸身,一个个踏得血肉模糊,与那黑色的土地混成了一起。

而奔跑的匈奴战马,以及马上的那些个骑士们,被这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道所刺激,双眼变得一片血红,嚎叫之声伴随起了凄厉的风声,直向北府军的步兵方阵袭来,看起来,倒是气势如虹。

北府军的老虎步兵们,一个个全都眼中闪着冷芒,步兵持着长槊,斜向上举,第一排的步兵更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四米多长的槊杆,坚定不移地指向了前方,如同钢铁的森林一样,密密麻麻,即使是甲骑俱装,碰到这样坚定而密集的槊阵,只怕也不敢强行冲击。

而站在队伍前列的各队队正,幢主们,则大声地下着命令:“稳住,稳住!”

这些坚定的命令声,使得测距兵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声:“敌距xx步!”也变得没有那么让人胆战心惊了。

刘裕站在五百名一线长槊手的身后,他的这个位置是一个小土包,大约一人多高,正好让他可以看清楚前面的一举一动,匈奴骑兵们已经纷纷弯起了弓,一线的骑手们站在了马镫之上,挺起身子,而千余支冰冷的箭头,在阳光之下闪闪光,直指二百多步外的北府军方阵。

刘裕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弩手,雁行!”

孙处迅地竖起了一面黄旗,北府兵前面五百人的十个步兵方队,按着标准的步兵战锋队与驻队相间的模式在驻守,他们不是一线排开,而是队与队之间交错,两队之间相隔约五十步,正好是一个队的宽度,前面五个是战锋队,支起长槊,而后面的五个驻队则抄着百炼宿铁刀,随时准备上前肉搏。

随着刘裕这道命令的下达,战锋队的槊手之后,突然每队都奔出六七名弩手,他们手里持着连步兵弩,每三四人向一侧张去,在匈奴骑兵的战马奔出四五十步的时间里,每队的这六七名弩手,就正好斜向前地伸出,在本方槊阵的侧面张开,形同天上飞过的两列大雁,成了一个人字,整个驻队之前,皆是这些弩兵。

檀凭之自己抄着一把连步兵弩,站在战锋队前,他的两侧已经展开了十余名弩手,他的声音如雷鸣一样,即使在这匈奴骑兵的狂嚎与战马的嘶鸣之中,仍然会让每个身后的战士听得清清楚楚:“迅瞄准,三人一组,射马,预备!”

测距兵的吼声在阵前回荡着:“敌距一百五十步!”

檀凭之的吼声也几乎同时响起:“射!三连!”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机簧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弩矢破空的凄厉啸声,顿时就压过了那呼啸的风声,两百多支弩矢,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转瞬即至,甚至让匈奴骑兵连躲闪的时间也没有。

一阵马儿的悲嘶之声响起,前方的四十多匹战马,顿时在马颈和马头上,钉上了多则十余支,少则两三支的弩矢,不少战马直接扑地,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剧痛而乱蹦乱跳,把马上的骑手直接就掀了出去。

倒地的战马,就成了天然的障碍物,匈奴骑兵是以线列状态冲击,后列与前列之间的间隔不过二十步,这个距离几乎是转眼即至,即使是骑术高的匈奴人,也难免有些人会撞上前面扑地的战马与骑兵,把后面的骑兵也直接给连人带马地绊倒。

由于匈奴骑兵是在以全进行冲击,在高运动的马背上给摔出,人直接就摔得七晕八素,很多人直接就折断了脖子,摔裂了内脏,一命呜呼,而活着的人也往往是晕了过去,再也爬不起来。

三连的弩矢飞过之后,匈奴骑兵已经冲近了百步之内,给射倒了一百多骑在地上趴着,而后面的骑兵或跨过,或绕过这些倒霉鬼,继续向前冲击,前方阵没有中箭的骑手们,更是齐齐地搭箭上弦,眼中凶光毕露,对准了对面那些身着重甲的弩兵们。

檀凭之哈哈一笑,大叫道:“弩手,后退!”

打完三矢的弩兵们,纷纷把手中的弩往地上一丢,掉头就向后奔去,身后的驻队那里,奔上前十余名手持盾牌的军士,张开这足有大半人高的大盾,向上就为这些后撤的弩手提供防护。

包尔吉的声音在阵线前粗野地响起:“放箭,射死他们!”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中箭装死诱敌策

随着包尔吉的这声令下,复合弓的弓弦击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各种匈奴语的咒骂之声,一波波黑压压的箭雨,腾空而起,直奔北府军的军阵而来。

百余名北府军的弩手的背后,在他们冲入盾牌的护卫之前,纷纷被这些弓箭所射中,“扑扑”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名叫三柱子的小兵,“哎哟”一声,本能地就想要伸手去摸背后的箭羽,却听到在地上的一个声音:“什么愣啊,快倒下装死!”

三柱子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扑倒在了地上,只见他的队正虞丘进,正倒在他的身边,歪着头看着他:“怎么样,这下伤到了没?”

三柱子勾了勾嘴角,说道:“没有,只感觉后背是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好像连第一层的甲都没有穿透呢。”

虞丘进微微一笑,摸出了一根羽箭,在地上的几个装死的士兵们的目光马上就都吸引了过来,只见这个箭头并非铁制,而是骨头所打磨的,看起来粗糙,甚至给嘣掉了一小块,连在木头箭杆上的那大半截剩余的箭头,也是摇摇欲坠,随时都象要脱落。

另一个名叫葛二蛋的小兵则眨着眼睛,奇道:“这箭头,怎么会是骨头做的呀,虞队,这是怎么回事?”

虞丘进得意地笑道:“不懂了吧,寄奴哥说过,这些匈奴骑兵啊,是草原上的奴隶和仆从部落,并非霸主部落,现在的秦国天王怕这些匈奴人造反,所以给他们的箭头,都是用骨制打磨的,并不允许他们有生铁,来做铁箭头。要不然,这些匈奴人说不定就会先对秦国造反啦。”

三柱子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只是这骨制箭头,怎么能破甲打仗呢?这不是让人送死嘛。”

虞丘进摇了摇头:“不,骨头也可以磨得很锋利的,你看看这个骨箭头,就很硬,即使是我们的精钢札甲,也给射透了呢,匈奴人的弓是用上等兽筋做的弓弦,加上在马上击,度很快,即使是骨箭头,穿透皮甲,五十步的距离射死人,也是足够的呢。”

说到这里,虞丘进摸了摸自己身后的铠甲,眉头一皱,手上多了一片已经给射出一个洞的小甲片叶子,说道:“看到没,就算是那精钢甲片,给这一箭也射了个孔,要不是咱们都身着重甲,只怕这会儿就不是装死,而是真死啦!”

三柱子信服地叹道:“多亏了寄奴哥在铁匠营的时候给咱们弄出的这些个精钢札甲,要不然今天可真的要死了啊。”

虞丘进“嘿嘿”一笑:“平时跟你们说寄奴哥有多神,你们都不信,现在知道了吧。别的不说,就是今天这一战,见识到人家的用兵如神了吧。”

葛二蛋不停地点头道:“虞队说得是,今天咱们可是真服了。不过,咱们要在地上装死装多久啊,要是匈奴人的战马冲过来,咱们不是要给踩死啊!”

虞丘进没好气地向葛二蛋那里吐了口唾沫:“我呸,尽他奶奶的乌鸦嘴,装死不懂吗?咱们现在是在本阵之中,又不是在外面的荒原上让马踩,寄奴哥说的不会有错,咱们现在装死诱敌,敌军是不敢冲过来的,前面有战锋队的长槊顶着呢。”

三柱子的双眼一亮:“那,那咱们还能起来砍人吗?上次我只收了一个脑袋,这回射弩,我看到射倒了二个,但不让我上去收啊。”

虞丘进摇了摇头:“就这点出息了,寄奴哥说了,战场上抢人头会搞乱阵型的,这仗打完后,会按各人的表现来分配战功,级,不要怕两手空空!”

众人全都脸上阴转晴,笑了起来:“虞队,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我们没有级,就找你要!”

虞丘进把头埋到了地里,沉声道:“信我就是信寄奴哥,懂么。全都老实趴着,装死也得装得象点,不然,怎么让贼人上当呢!”

匈奴骑阵那里,第一线的骑兵在射了两到三箭之后,齐齐地向着左右两侧拉开,就在离着晋军步兵方阵前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以两道鞭子一样的斜线掠过,在这轮箭雨的清洗之下,对面的驻队之前,看起来倒下了四五十名弩兵的尸体,全都是背上中箭,在地上动了几下之后,就再也站不起身,而剩下的弩手们,看起来失魂落魄地钻进了那些盾牌手的盾牌之后,逃向了驻队之中,而那些盾牌之上,也很快就插上了十几枝羽箭,微微地摇晃着。

包尔吉就驻马在离着晋军步阵前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在他的前方百步左右,三四道骑兵线,正在如波浪一般地层层推进,前一排的骑射手们,在迅地击出手中的几枝弓箭之后,就拉向了两边,绕出了一个圈子之后,回到了后方二百步左右的地方,再重新整队,然后继续向前。

而后续的骑阵线,则是继续向前冲击,从五十步到二十步的距离,三到四箭连,然后再次横着掠过晋军的方阵,绕行之时,从侧面再次开弓放箭,又是一阵箭矢射进如林般的矛槊阵中,很快,就连顶在前面的晋军战锋队的长槊手们的身上,都已经是钉满了羽箭,时不时地还会有些人中箭倒下,很快就会给身后的同伴拖进阵中,然后迅地就有人顶上。

包尔吉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微笑,身边的一个副将兴奋地说道:“将军,我们是不是要全力冲击,一下子击破敌军的方阵呢?”

包尔吉摆了摆手:“不,现在不要急,敌军弩手的一波攻击给我们打退后,弓箭手一直没敢跟我们出来对射,就是这样只挨打不反击,看起来是想诱我们攻,哼,我偏不上当,前面邵保怎么死的不知道吗,一密集攻击,他们就会有飞槊,死的可是咱们的弟兄啊,就这样一直射,反正咱们有的是箭!”

突然,对面的北府军帅岗之上,腾起了一面红旗,包尔吉的脸色一变:“不好,敌军要换阵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步阵出击欲何为

小岗之上,刘裕的神色平静,看着面前的战阵之上,匈奴的骑兵正在疯狂地驰射着,而本方几乎是只挨打不反击,偶尔有几个身着重甲的弓箭手从驻队的盾牌后冲出,还来不及射上两箭,就给射中正面,然后惨叫一声,倒到盾牌之后,被人拖到阵后,才往往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准备再出去进行新的诈死表演。

一边的孙处忍不住道:“寄奴哥,总给人这样射也不是办法,战锋队的前方没有盾牌,完全是靠长槊和战甲在硬扛,若是给射中面门这些无甲的地方,还是要送命的啊!”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两声闷哼声,两个倒霉的长槊步兵,被一箭直接穿面门而过,这回可不是装死,直接把长槊一丢,就扑倒在地,后面的人连尸体都懒得拖回,直接补上前面的空当了。

孙处的嘴角勾了勾:“寄奴哥啊,就算是要诈败,也可以跟他们对射一下啊,起码,不至于这样只挨打不还手吧。”

刘裕摇了摇头:“不,继续让匈奴人射,只有这样,才能显得逼真,我们如果跟他们这样全面对射,是装不出输的,弟兄们手劲都大,在这五十步的距离之上,箭出则毙敌,最后一定是匈奴骑兵给射退,那样后阵的万余敌军主力骑兵,就不敢上前了。现在,我需要的是忍,再忍!”

说到这里,刘裕微微一笑:“按计划行事,竖红旗,让战锋队上前!”

北府军后队,高坡之上,几十面牛皮战鼓正擂得震天价地响,何无忌赤了上身,抄着两只鼓槌,拼命地擂着,似乎在把不能上前杀敌的怨气,全部泄在这牛皮鼓面之上。

一个文士打扮,与周围那些五大三粗的壮士们相比,看起来有些瘦弱,年约二十五六的青衣年轻人,正是这次随老虎部队先头军士行动的尚书郎邓玄之子,名唤邓潜之,时任北府军的铠曹参军,其人与何无忌自幼同学,所以这回也自告奋勇地跟着何无忌一起行动,他的眉头深锁,看着前方的战事,说道:“无忌,你说刘裕真的能打退这些匈奴骑兵吗?”

何无忌的双手可一直没有停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没有问题的,我相信寄奴,在赌场上我就见识过他的手段,不是非常有把握的时候,他是不会这样下重注的。”

邓潜之摇了摇头:“可是我听说,刘裕曾经输给刁逵过,甚至因为输得太多,还不起赌债,给吊起来打,差点连命都没了,这回不会又是玩脱了吧。”

何无忌的鼓声稍停了片刻,继而再次响起:“不会的,这次不一样,上次是姓刁的找了个什么北方赌王的女人来出老千,而且后面还控制了刘裕的家人,这才逼他就范,不是真本事。这回刘裕跟我们军议的时候,可是很有把握,一切都在算计之内的。前面不是全按他的计划展吗?”

邓潜之叹了口气:“但这样只挨打不进攻,可不是个事啊,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哪经得起这样射,万一…………”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前方的刘裕帅位那里,树起了一面红旗,邓潜之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红旗大叫道:“红旗?什么意思,这是要进攻吗?”

鼓声乍停,何无忌也张大了嘴巴,看着前方的步兵槊阵,前排的战士已经从地上站起,后方的将士们把长槊架在前方同伴的肩头,一连喊着号子,一边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对着前面几十步外的匈奴骑兵,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向前逼近,何无忌喃喃地自语道:“这是在搞什么?送人头吗?!”

小树林中,卢循同样眉头深锁,孙恩看向了他,沉声道:“师弟,刘裕这是在做什么,是箭矢用光了吗?还是给匈奴骑兵逼得只能主动出击了?”

徐道覆哈哈一笑:“我看,我们可能是高估了刘裕了,他哪有这个本事!包括那些飞槊,只怕也是因为箭矢用光后,只能截槊扔出,现在他的部队,已经无飞槊,也无箭矢,本来他摆出这个阵势,就是要匈奴人跟着面的邵保一样,昏了头自己撞上去呢,可是这些匈奴人学精了,不上前,只射不冲。这就让刘裕傻眼了,与其全给射死,不如死中求生,搏上一搏!”

说到这里,徐道覆看向了卢循:“二师兄,你是把刘裕看得太神了,其实他也是凡人,就象上次赌钱那样,他也会输,很多时候,他只不过是装着镇定罢了,真要是急眼了,就跟赌钱一样,一骨脑全上了。”

卢循摇了摇头:“不,我觉得刘裕不是这样的人,那次赌博输了是因为那个叫吉力万的女人出老千,刘裕没有见过这样高明的赌者,以为靠了自己吼色子的功夫就能稳赢,所以才会吃了亏。但这次不一样,对面的匈奴骑兵没什么高招,无非是那种骑射罢了,刘裕不会连这个都对付不了吧。”

孙恩微微一笑:“也许是前面把箭射光了,这会儿没办法了呢。徐师弟说的有道理,或许刘裕只是想骗敌军冲阵罢了。”

卢循的眉头紧锁:“不对,就算真的缺箭,前面消灭了邵保的两千手下,尸体上有的是箭袋,完全可以带回去,何至于无矢呢。我想,刘裕一定是有后招的,大家沉住气,继续看,很快就要见分晓啦!”

匈奴前军,包尔吉的脸色阴沉,看着北府军的步兵方阵正在向前推进,这回前排的士兵们顶着盾牌,盾牌后支起如林的矛槊,匈奴骑兵的箭矢,如雨点般地射击着他们的正面,很快就让一线顶着的两百多面盾牌上,如箭靶似地插满了箭枝,但是靠了这样的防护,对方的步阵却不再有什么人倒下,仍然坚定而有力地向着本方推进。

身边的副将再次打马上前,大声道:“包将军,敌军步兵离开长草区出击了,我们的战士在边射边撤,现在怎么办,是包抄他们,还是继续撤?”

包尔吉冷笑道:“他们两条腿还能跑得过我们四条腿吗?传令,保持与敌五十步的距离,缓缓后撤,撤到五十步后就继续用箭射,我倒要看看…………”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对面的步阵之后腾起了一片乌云般的箭雨,包尔吉突然一声大叫:“不好,步弓推进!”

第二百九十六章 强弓推进箭遮天

随着包尔吉的这惊声尖叫,在北府军步兵前排盾阵的后面,腾起了一阵阵乌云般的箭雨,成百上千,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划过天空,绕过一道道又长又远的弧线,狠狠地砸向了五六十步外,那一阵一阵密集的匈奴骑兵。

马嘶之声,伴随着中箭者的惨叫声,此起片段,这一阵阵的箭雨来得是如此之狠,如此之快,让天空中的太阳都为之变色,刚才还日光明媚的战场,顿时就变得乌云密布,那是遮天蔽日的箭云,化为阵阵夺命的死亡之雨,向着对方的骑阵倾泻着,所过之处,几乎是寸草不生!

只这一个箭雨袭,刚才还撒着欢,绕着一个个的大圈进行驰射的匈奴轻骑,就倒了血霉,晋军的箭头,可不是他们的那些骨制箭镞,而是锋锐无匹的三棱铁箭头,加上匈奴骑兵们多半身着皮袍布袄,多数人连皮甲都没有,甚至有不少人为了射得更痛快,几乎是赤膊上阵,在让自己能更快地开弓放箭的同时,也让自己的防护力接近于零,在这些箭雨的打击之下,如同待宰的羔羊,成片地倒下。

这一阵的箭雨,让冲击在前,百步之内的一千多匈奴骑兵,几乎人人中箭,同样没有防护的战马,在中箭后的悲鸣惨嘶之中,不停地狂跳着,把马上的骑手生生地掀下,而更多的情况则是人马同时中箭,身上背上插满了箭枝,直接连人带马地扑地,刚才还被战马的铁蹄踏得烟尘四起的战场,顿时就变得尸横遍野,到处是中箭者垂死的哀号之声,场面之血腥悲惨,一如那修罗地狱。

匈奴骑兵们惊魂未定之时,刚才还在五十多步外的晋军步阵,已经坚定地推进到了离自己不到二十步的地方,这会儿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前两排的晋军士兵们手持长槊大盾,如墙般推进。

可是后面跟着的,则是足有三排的步行弓箭手,他们同样身着重甲,背上插着双手大刀,可是手里却是挽着强弓,指缝之间,扣着一把长杆狼牙箭,不停地搭箭上弦,边走边向着四十五度的天空吊射,不求精度,只求数量。

但是这几百弓箭手同时开弓,就能形成一片片的箭雨,把面前五十到八十步的这个距离,完全覆盖,刚才因为冲得太凶,队列过密的匈奴骑射手们,如同一片片给风刮倒的麦田一般,成片地给射倒,侥幸存活的人哪还敢再射击,纷纷掉转马头,向后逃去,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啊,逃得再快点!

晋军的步阵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促而急的小号,本来如墙推进的那两排长槊手,突然一声吼,散开了阵形,顿时结成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队的小散阵,一人持盾在前护卫,数人在后,手中的长槊,对着躺在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着的敌军落马骑兵,就是一阵穿刺。

雪亮的锋锐闪闪,到抽出之时,已是一片血色,空气中顿时充满了那刺鼻的血腥味道,而刚才还布满战场的惨叫哀号之声,随着这些槊刺入体,又无情抽出的那种有节奏,有韵律的声音之后,渐渐地听不到了。

包尔吉看得目睚欲裂,身边的副将哭丧着脸,哀求道:“将军,我们中计了,敌军有大批的弓箭手,就是示弱等我们冲锋呢,我们不冲,他们就攻出来了,现在前面冲击的一千多兄弟几乎全折了,撤吧,再不撤,全要交代在这里了!”

包尔吉咬了咬牙,回头看向了身后,他的眼中满是期待,只要在俱难身边,一面绿色的大旗竖起,那就是允许撤退的命令,跟着主人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无令而退,必死无疑!

可是当包尔吉看到身后的那个巨大骑阵时,他一眼就看到了主人俱难,正提着狼牙棒,在阵前来回地逡巡着,可是他的身后,仍然是让自己进攻的那面黄旗,期望的那面绿旗,却是半个影子也不见。

包尔吉的头上如同给浇了盆凉水,身边的副将也在难以置信地嘟囔着:“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们退兵?俱帅他这是…………”

包尔吉突然大吼了起来:“不退就不退,奶奶的,不就是千余晋军吗,传令,重整,给老子冲,跟他们拼了!”

俱难的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微笑,看着前方近两千名匈奴骑兵,在包尔吉声嘶力竭的吼叫下,开始在将旗之后重整,这回,他们列起了三角形的冲锋阵形,而不再是前面的线性骑阵。

俱难身边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匈奴少年,正是他的儿子俱伏利都,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说道:“父帅,您这是做什么,前军中了埋伏,士气已衰,兵法之上,不应该是撤回重整吗?难道,您真的不要包叔叔了吗?”

俱难的嘴角勾了勾:“你忘了父帅平时怎么教你的吗?在战场之上,没什么情份可讲,在这个位置上,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为了争取胜利,没有不可以舍弃和牺牲的。包尔吉和他的三千手下,本就是我要扔出去试出敌军虚实的棋子,要是试不出敌军的底细,那前面的人才叫白死了!”

俱伏利都奇道:“难道让他们这样冲锋,就能试出了?”

俱难冷笑道:“当然不行,所以接下来,你带两千精骑出动,等到两边混战的时候,就给我往死里射,一刻钟之内,每个人要射出二十箭!”

俱伏利都倒吸一口冷气:“连自己人也射?!”

俱难点了点头:“非如此不可,晋军甲兵犀利,防护厉害,刚才包尔吉那样驰射都没什么损失,但这样两军相接时,盾牌已是无用了,我们最多再死个两千人,但这些晋军,就别指望能活下来几个了,消灭了这千余人马,我看他有没有伏兵!”

俱伏利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那包叔叔他…………”

俱难的脸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神色:“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我会照顾好他的家人和孩子的,给我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战场之上论人性

刘裕的双眼之中光芒闪闪,看着前方的战斗,回身重整的匈奴骑兵,已经再次在包尔吉的率领之下杀了上来,而眼见着敌军重整的北府军步兵,也纷纷重新列阵,弓箭手退回了阵中,而盾牌手和长槊士则如墙壁一样地挡在前方,作好了防冲击的准备。

但是刘裕的目光,却已经眺向了后方那近万骑的匈奴骑兵本阵,那里同样是在调兵遣将,令旗飘飘,胡哨响成一片,大批的骑兵在纷纷地重整,看起来,将要有所动作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冷笑道:“原来如此,传令,吹撤退号,让步阵缓缓回退,以强弓射住阵脚,徐徐退回长草区。”

孙处迅地举起了军号,吹出了三短一长,急促的号角之声,而在他身边的掌旗兵,则迅地打起了两白一黑的旗帜,这是整队后撤的信号,战场之上,对于撤退是有各种不同的要求,所谓鸣金而退,往往是强行撤退,不复成阵列的紧急号角,而这种两白一黑的旗语,则是列阵而退,不必急行的意思。

当孙处的三短一长的号角声吹出后,前方的驻队和战锋队里的军号也跟着响起,十几个军号吹奏出同样的命令,而前方刚才还列起阵列的各个方队,则是弓箭手飞奔出阵,引强弓而不,直指对面的骑兵,一旦进入五十到七十步的有效杀伤区,则会是万箭齐。

而其他的步兵,则收起了长槊,直指向天,盾牌手站在这些出阵掩护的弓箭手身边,大盾挡住了他们的正面,所有人都是倒退而行,千人左右的步阵,即使是这样撤退,也是有条不紊,极有纪律与节奏,后面的轻装士兵搀扶着轻伤的军士先行,而其他的战士则迈着整齐的步伐,随着各自队正们的口令,徐徐倒退。

孙处吹完了这几声号角后,咽了一泡口水,看向了刘裕,奇道:“寄奴哥,我们的出击刚刚大胜,为什么要退呢?”

刘裕微微一笑:“因为敌军后面的大阵在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有所行动。”

孙处的脸色一变,极目远眺,信服地点了点头:“还真是跟寄奴哥说的一样,敌军在动,你看,他们准备做什么呢?”

刘裕哈哈一笑:“你还记得上次演习的时候,那个慕容南是怎么打的呢?”

孙处若有所思地说道:“怎么会记不得呢,印象太深了啊,当时他是伏兵尽出,与我们缠斗在一起,然后不分敌我地一通乱射,等我们稍稍有些混乱的时候,再出动甲骑俱装,直接突击你的帅位而来。你是说,这回匈奴人也要用同样的招数?可这不是演习呢,真不管自己人死活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对于这些游牧骑兵来说,是无所谓生死的,让这三千骑兵先攻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我们的虚实,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但现在我们的千余步兵攻出去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驻队在后面押阵,要知道草丛中有没有伏兵,就得在外面的平原上,以骑兵直接攻过来,混战在一起,就知道虚实了。”

孙处点了点头:“但是敌军的前阵骑兵已经伤亡近半,就算冲过来也未必打得过我们的这些步兵,所以…………”

刘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所以只有在两边混战的时候,后面再出动几千骑兵,不分敌我地一阵乱射,才能试出我军是否有伏兵,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现在提前就撤!”

孙处勾了勾嘴角:“可是,这样敌军的骑兵要是直接冲过来,怎么办呢?他们可是还有千余人马呢,直是不要命地强攻,只怕我们会有点危险呢。”

刘裕哈哈一笑,一指前方的敌军骑兵:“你看,他们还能再拼命吗?”

孙处定睛一看,只见包尔吉手下的骑兵们,正在大声地吼叫着,纷纷冲上前,但是往往冲到本方步兵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就是一阵弓箭射,连盾牌都很难射到,便纷纷下落,然后这些骑兵就向两翼分开,换后面的同伴上前,只是不管他们如何看起来气势汹汹地进攻,总归是不敢杀进北府兵的百步之内。

孙处奇道:“敌骑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一下子失了气势呀。”

刘裕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因为敌军的前军骑兵也不是傻瓜,本来作为试探攻击,他损失过半,应该是撤下去休整了,可是敌军主将却是不让他们退却,逼着他们继续进攻,而在后面调兵遣将,明显是想在这些前军的残军与我军混战的时候,有所动作,也就是说,他已经不管这些前军残军的死活了。他可以把这些人当弃子,但这些人自己会不要命吗?”

孙处恍然大悟,笑道:“所以,他们只是在这里远远地上前射击,做做样子,却是不肯上前搏命冲锋了。因为,他们也知道,只要冲,就是死!”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三蛋子啊(孙处的小名,外号),你要记住,再严的军纪,也不可能无视人性的,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在战场上要让人悍不畏死,得拿出足够让人拼命的东西出来,要么是作为主将可以让手下盲从,明知送死也上,但更多的,还得是要让人看到希望,可以拼命,但不是一定会去死,如果不死,会有巨大的好处,这样才能让人舍命相拼。如果必死无疑,那你给人再多的好处,也不可能让人按你的意愿行事的!”

说到这里,刘裕戴上了面当,眼中的冷芒一闪:“俱难这个蠢材,自以为可以让人为他卖命,却连最基本的人性也不懂。这下好玩了,前军的残兵现在出工不出力,反而会挡住他后面骑兵的冲击路线,等着看吧,我是怎么虐他的!传令,丢弃级与部分盔甲,作出溃散的样子,加退进草丛之中,记住,一定要装得惊慌和逼真!”

第二百九十八章 包大人的激将法

包尔吉正在指挥着部下,一轮轮地向着徐徐而退的晋军步阵追击放箭,但是他一直在吆喝着身边的传令兵,控制起冲击的距离,只到晋军步阵百步之内,就是一通乱射,然后迅地撤回,绝不多冲进一步。即使是看到晋军有些士兵中箭倒地,给同伴们迅地拖回,也是不为所动,眼看着对面的步阵缓缓而退,快要进入那片长草区了。

一阵马蹄之声从后响起,包尔吉也不回头,继续吆喝着指挥部下轮番冲击,却听到俱伏利都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包尔吉,你在搞什么鬼,父帅命令你全力冲击,你却在这里保存实力,做什么?”

包尔吉咬了咬牙,换了一副笑脸,回头道:“少主啊,您看,我们前面一次冲击,死了太多兄弟,不是我包尔吉不想冲锋,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前面的邵保将军不是没有因怒而冲过,但是结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啊。晋军这些岛夷很狡猾,说不定又有什么厉害的埋伏,我可不能上当啊。”

俱伏利都气得一拳击在马鞍之上:“胡说八道,有没有埋伏是父帅定夺的事,你的任务就是冲锋,试出敌军的埋伏出来,你不是在出击前信誓旦旦,说一定能试出敌军的虚实吗?”

包尔吉眼珠子一转,他知道俱伏利都勇悍过人,但是脑子却是远不如其父好使,现在过来兴师问罪,多半是俱难下达了让他趁两军混战时加以攻击的命令,自己不上前攻击,他无法执行这个命令,所以才会急躁。

包尔吉的心中暗骂:他奶奶的,俱难你个混蛋,老子给你忠心卖命几十年,你嘴上跟老子称兄道弟,真到关键时候就要拿老子的命来试敌军虚实,还好俱伏利都这小子冲动无脑,不然老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哼,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啦!

包尔吉主意打定,换了一副笑脸:“少主人啊,你打这种硬仗打的少,并不知军心士气,非是我老包不想进攻,实在是前面的那次冲击,给敌军生生逼退了回来,那种长槊直冲,步弓推进的气势太厉害了,我们的勇士都是轻装骑射手,跟他们这样正面对决,实在是吃亏,你父帅又没有给我们下达全线冲击的命令,只是不允许我们后退罢了,你说,要换了你是普通的军士,这次还会上前送死吗?”

俱伏利都微微一愣,转而勃然作色:“混蛋,我们草原男儿,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就算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皱一下眉头,老包,你也跟了父帅多年了,怎么能说这种话!”

包尔吉哭丧着脸:“少主人啊,对于你们这些贵族,头人来说,自然是视死如归,可是奴才带的士兵,都不过是仆从部落的那些下贱奴隶,他们哪懂得什么荣誉,尊严啊,要调动他们的士气,斗志,只有用好处来引诱,让他们相信对面不堪一击,随便打打就能赢,你看,主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在真拼命的时候,哪次不是用自己本族本部的精兵锐骑,哪次能指望奴才带的这些仆从呢?”

俱伏利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也是这样的道理。哼,贱种就是贱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也不去把握,难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都不懂吗?”

包尔吉叹道:“本来还想搏一下,但看到对面阵形严密,加上前面邵保的两千人马有去无回,这些奴隶娃子也就有点怕了,这会儿我几次督促他们上前,他们都是打死不肯,你看,我这里都斩了三个军校了,都无法让他们冲阵呢。”

说到这里,包尔吉对着一边草丛中的几具无头尸体一指,心中却是暗自得意:嘿嘿,幸亏老子这地方是前面的战场,到处是死人,还是没头尸体,总不可能起来跟这小子说老子在说谎吧。

俱伏利都咬了咬牙:“既然如此,老包,你且闪开,由我来冲击敌阵!”

包尔吉心中暗道:嘿嘿,这愣头青果然上当了,俱难,是你不仁,绝了后可别怪我心狠啊。不过他嘴上却是说道:“少主人,万万不可啊,敌军这阵势透着古怪,恐怕有诈,我看,还是让主人定夺的好。”

俱伏利都不屑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请示父帅的,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老包,你也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了,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现在敌军看到我军后援杀到,开始后退了,正好是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的时候呢!怎么能言退?要是让他们退进长草区,那就完蛋了。”

包尔吉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一闪而没,转而变得愁眉深锁:“可是少主人,你这样冲击,万一有个闪失,让奴才怎么跟主人交代呢?”

俱伏利都哈哈一笑:“没事,我们的谈话,我身边的随从都听到了,巴尔善,你听明白了吗?”

一个剽悍的大胡子护卫大声道:“巴尔善听清楚了,是少主人要进攻的,与包尔吉无关。”

俱伏利都的眼中冷芒一闪:“好,你去报告父帅,让他率军为后援,包尔吉,把你的人撤到一边,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们匈奴骑兵,天之骄子,是怎么打仗的!”

包尔吉忙不迭地点着头:“是是是,少主人英明神武,一定能大神武,踩平这些岛夷,为奴才的部下报仇雪恨,传令,前军迅撤向两边,让开正面,所有的号角全部鸣响,为少主人助威!”

片刻之后,匈奴本阵,俱难看着前方的变阵,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耳边则传来那个巴尔善的汇报:“副帅,少主他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与包尔吉大人无关。”

俱难二话不说,一鞭子飞出,就在巴尔善的脸上开了一条血印子,他惨叫一声,捂脸滚落马下,疼得打起滚来,只听到俱难厉声吼道:“无脑的废物,狡猾的奴才,老子要给你们两个东西坑死了!传令,全军准备冲击,接应少主!还有,派人给我去把包尔吉捉来,万一我儿有个闪失,老子要挖他的心!”

第二百九十九章 狡猾胡虏悄遁逃

小树林之中,孙恩的双目炯炯,看着匈奴骑兵的前阵,乱哄哄的一片,包尔吉的手下在向两边和侧后拉开,而装备着皮甲,骑槊的俱伏利都的本部精骑,则斗志高昂地进入阵列的前方,一身银甲的俱伏利都,很拉风地在阵前来回驰骋,慷慨激昂地表着战斗的演说,所过之处,群情激昂,叫喊之声直冲云宵。

徐道覆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看这回,秦军还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刘裕明显是在诱敌,就连秦军前军的主将都知道敌军有诈,不再主动进攻了,那个银甲小子反倒是看不出来,他的部队装备虽好,但只怕要吃大亏呢。”

卢循微微一笑:“徐师弟的眼光不错,确实,刘裕刚才的出击,那种盾槊在前,步弓推进的气势实在是太好了,一下子把骑射为主的匈奴前军骑兵打垮,但是在现了敌军后续援军跟上时,却果断地选择了撤退,这明显是在诱敌,这些匈奴人啊,就是缺点果断,要么是把全军压上狂攻,要么是直接撤退,这样添油式地上兵,只会给刘裕一口一口地吃掉。”

孙恩摇了摇头:“不,我看这回俱难是有点急了,他应该是真的想出动全军冲击啦。那个银甲小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的子侄,带的也是俱家的部曲骑兵,他可以把前军的仆从骑兵送掉,却不能接受本部精锐尽折的损失。”

卢循叹了口气:“这些蛮子,有不同的部落,有主部落,也有仆从,所以各怀鬼胎,顺风之时是一涌而上,失利之时则是各怀鬼胎,缺乏严明的纪律和齐心协力的精神,这就是他们今天输给刘裕的原因,这一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唯一的变数嘛…………”

孙恩微微一笑:“是刘裕能不能把他们全歼?”

卢循摇了摇头:“不,刘裕一定有全歼这支骑兵的把握和布置,我说的变数,不在现在的这个战场,而在于秦军的后续。”

孙恩的脸色一变:“后续?你是说?”

卢循的眼中冷芒一闪:“彭还有六万步骑,这会儿应该也快接近这里了,如果不输得丢盔弃甲,以俱难的高傲,是不会向彭靠拢的,但是如果彭知道俱难快要完蛋了,无论于公于私,都会赶来救他一把,刘裕毕竟不过只是个幢主,还不是军主,让他指挥一两千人大概可以,但要是吃掉彭的六万大军,除非是谢玄亲至不可。到时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孙恩的眼中光芒闪闪:“这跟我们有什么机会呢?”

卢循微微一笑:“也许,我们抢先把彭加入战场的事情告诉谢玄,这难道不是此战的大功吗?”

孙恩哈哈一笑:“这倒是不错,不过也得彭加赶往这里才行,刘师弟刚刚打探的情报,他的部队,还在百里之外呢,而且也没有强行军,只怕一天时间内赶不过来的。”

卢循笑着一指秦军的前军骑兵,那个正在一群护卫的跟随下,闪到一边的包尔吉:“也许,有人会去通风报信的!”

包尔吉带着几十个心腹手下,默不作声地向着战场边的一个角落里骑行,他们没有打出将旗帅旗,甚至没有集合那千余手下。

巴尔善的叫声从远处传来:“包大人,包大人,等等我!”

包尔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停下了马,转头看着巴尔善,他从主阵的方向一骑奔来,脸上一道长长的血印子,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随着他面部肌肉的抽搐,一动一动,活象条蜈蚣。

包尔吉冷冷地说道:“巴护卫,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巴尔善恨恨地说道:“俱副帅不知道怎么了,我向他汇报少将军的话,他直接就给了我一鞭子,还要我来传令,让你去见他呢。包大人,你这是怎么了,离开了自己的部队,也不打旗号,让我好找!”

包尔吉咬了咬牙:“巴护卫啊,我看你这一鞭子是白挨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俱难已经起了杀心,想要我们的命呢!”

巴尔善吃惊地张大了嘴:“包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包尔吉冷笑道:“这回南下根本就是个死路,俱难为了跟彭刺史抢功,也不打探敌军虚实,就是轻兵冒进,甚至连对方的情况都一无所知,结果呢,都颜先被伏击,全军覆没,然后就是邵保为他试阵,结果战死,接下来他又要我跟邵保一样,拿命去试敌军的伏兵。哼,真当我们奴才的命不是命啊!”

巴尔善叹了口气:“包大人,他是主帅,我们都是部下,就算他要我们拿命去拼,也是军法啊,违了军法,一样没命的!”

包尔吉哈哈一笑:“军法?屁的军法。全军的主帅是彭刺史,不是他姓俱的,他自己违了主帅的命令,为了抢功先行,现在又为了面子,不去向彭刺史求援,明知对面有埋伏,还要拿弟兄们的命往里填,这是哪门子的军法?真要追究下来,也应该先斩他姓俱的才是!”

巴尔善的脸色一变:“包尔吉,你说话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俱副帅不止是你的主帅,也是你的主人,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包尔吉冷笑道:“当年我们的部落给俱难击破,男丁全成了他部落的奴隶,而我也成了他的部曲,这几十年,我为俱难东征西战,立功无数,早就还清了他的这主仆之情了。现在,我可是秦国的校尉,并不是他俱难的家奴,搞清楚这点。”

巴尔善咬了咬牙:“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你还是他的部下,他的话就是军令,包尔吉,你最好还是跟我回去复命。不然我也无法交差啊!”

包尔吉叹了口气:“巴护卫啊,我跟你说了,回去就是必死,你觉得以俱伏利都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这样贸然冲击,还有活路吗?这小子一死,你我都得给他陪葬,现在咱们的生路只有一条,就是马上去找彭刺史,告诉他这里的一切,请他兵接应俱难的败军!”

第三百章 匈奴铁骑突阵烈

巴尔善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行?我是来传令让你回去的,要是你现在不跟我回去,那是违反军令啊!”

包尔吉冷笑道:“俱难自己早就违反军令了,我们又何必听一个违令者的命令呢?再说了,你自己回去报个情况就脸上挨了一鞭子,要是小俱将军死了,你还有命在?”

巴尔善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已经整队完毕,开始缓缓向前走马,提,准备冲击的俱伏利都,和他的两千多部下,不信地摇着头:“少主的部队可都是精锐啊,怎么会说完就完?我不信!”

包尔吉叹了口气:“今天之前我也不信,但这些岛夷实在是太厉害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今天无论我们用什么战法来打,无论是骑射还是冲阵,都是惨败,连捡条命回来都不容易。这可是你也亲眼看到的吧。”

巴尔善咬了咬牙:“那是因为他们在故弄玄虚,俱副帅一直拿不定主意,怕他们有伏兵,所以打起来才缩手缩脚,不是我们真正的实力!”

包尔吉冷笑道:“行了,这样自欺欺人没有意义的。就算我们一直在试探,但每次冲击都是数倍于这些晋军,可是结果呢?人家就用这千余步兵,打得咱们惨败,这总不是靠了什么伏兵吧,都是实打实的结果!”

说到这里,包尔吉的嘴角勾了勾:“听说晋人为了对抗大秦的南征,以重金在两淮地区招了大量的流民从军,号为北府兵,想必这些晋军,就是北府军了。果然是厉害,跟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一触即溃的晋军,根本不是一回事。”

巴尔善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我这里都是奉命而来,要让你回去,包大人,你从军多年,应该知道违令的后果。”

包尔吉哈哈一笑:“巴护卫,这些事情我比你更懂,但是在生死面前,就不要谈什么军令了吧。不如这样好了,你我暂且在这里看看战局的变化,如果俱伏利都真的跟我说的那样,兵败身死,那咱们就赶快跑去向彭大帅报信吧,那个时候你就算回去了,也肯定会给俱难迁怒杀死的。”

巴尔善迟疑了一下,疑道:“可是,我是奉了命令…………”

包尔吉摆了摆手:“上有命令,下有对策嘛,俱难只叫你来召我回去,可没说什么时候回去吧。我反正离开了军队,你就说找不到,不就结了。放心,有什么事情,由我来负责。”

巴尔善点了点头:“好,那我就跟你一起看看前方的胜负吧。”

包尔吉微微一笑,转马向后,一个贴身亲卫凑了过来,包尔吉的眼中杀机一眼,看了一眼十余步外的巴尔善,低声道:“万一俱伏利都胜了,你找个机会趁这姓巴的不提防,把他给弄死,不管怎么说,俱难那里我都不能回去了。”

这个一脸凶悍的护卫点了点头:“如主人所愿!”

包尔吉交代完了这条任务之后,扭头看向了前方的战阵,冷笑道:“俱伏利都,我就不信你能活过今天!”

匈奴骑兵的冲击已经加到了最大,铁蹄纷飞,不时地踩着地上的尸体,而不少原来还散布在战场之上,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也有许多情不自禁地跟着这些冲阵的骑兵一起,冲向了几百步外的晋军阵列,面对着斜向外伸出,如森林般的矛槊,这些匈奴骑兵们一个个仍然面无惧色,挥舞着狼牙棒和套马索,眼中腾起杀气,气势如虹!

刘裕的眼中冷芒闪闪,一边的孙处的声音有些紧张:“寄奴哥,这些匈奴骑兵是来拼命的,怎么办,要不要放拒马?”

刘裕摇了摇头:“他们确实是来拼命的,但是他们不是甲骑俱装,三蛋子,咱们平时天天的训练,训练如何对付骑兵的冲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你说,我们能不能顶住这波冲击?”

孙处哈哈一笑:“要是他们不放箭,就这么冲,咱们能顶住!”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战场之上有大量的人马尸体,他们的骑兵已经不可能全冲起来,最多也就是步兵跑步时冲锋的那种冲击力,我们不用拒马也能挡住。只要把先头的骑兵突击给挡住,后面的骑兵更是无法力了,陷入混战之中,是我们的优势!”

说到这里,刘裕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在这两千冲击的匈奴骑兵之后,已经渐渐开始动的近万匈奴骑阵,笑道:“你看,他们的本阵动了,说明俱难舍不得这两千精骑,要来接应了,也省得我们诈败诱敌。传令,山阵动,牢牢守住,不许放箭,不许后退!”

北府军阵后,小岗,何无忌看着前方升起了三面蓝旗,喃喃地说道:“山字旗打出,我军是要稳守了,面对铁骑冲锋,步兵这样结阵硬顶,真的能守住吗?”

邓潜之的声音有些抖:“我们,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何无忌摇了摇头:“不,寄奴没有信号旗,我们也得坚持不动。”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兄弟们,前面的兄弟在血战,我们能做什么?!”

所有的击鼓军士齐声大吼道:“灭胡,灭胡,灭胡!”

何无忌哈哈一笑,抄起两只鼓槌,狠狠地砸向了牛皮鼓面:“灭胡,灭胡,灭胡!”

北府军步阵,魏咏之抄着一杆长槊,立于阵前,身后是密集的槊尖,与他指向同一个方向,测距兵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粗野地响起,而每报一次,他都会沉声大吼道:“稳住,稳住,稳住!”

百步之外,银盔银甲的俱伏利都已经夹起了长槊,站在了马镫之上,嘴里出含糊不清的战吼之声,他的舌头伸出,双眼血红,如同一匹凶狠的野狼,眼中尽是战斗的渴望,而他浑身的银色甲片,闪闪光,银色的头盔之下,一头的小辫在风中飘舞着,伴随着他的吼叫声:“去死吧,去死吧!”

第三百零一章 寄奴神槊毙强敌

魏咏之的兔唇动了动,槊尖指向了俱伏利都,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个一马当先的匈奴将军,就是这些冲阵匈奴骑兵的领头者,一如头狼。

突然,一阵劲风从魏咏之的脑后传来,他的脸色一变,本能地一缩头,只觉得一道强烈的气流从头顶飞过,甚至连盔缨都被带得飞起,再看前方,那俱伏利都突然从马上飞了出去,他的胸前多出了一杆槊柄,眼中尽是惊惧之色,甚至当他连人带槊给打飞十余步,钉到地上的时候,才喃喃道:“好快的槊!”

北府军中响起了阵阵欢呼之声:“寄奴哥威武,寄奴哥威武。”

小岗之上,刘裕的嘴角边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抡了抡手臂:“这等武艺,也敢冲阵?!”

孙处在一边笑道:“寄奴哥,你太厉害了,这百余步的距离,一槊直接击中,是怎么做到的?!”

刘裕咧嘴一笑:“三蛋子,把你每天练石锁的时间象我一样去小林子里练飞槊,你也可以的。”

俱难在后面看得眼睚欲裂,大吼了一声:“伏利都!”几乎要跌下马来,身后的几个护卫连忙策马过来扶住了他,才让他没有落马。

俱难狠狠地一下甩开了身边的人,咬牙切齿地吼道:“给我冲,我看到了,那个站在小岗之上的,就是杀我儿的仇人,千万要生擒了他,我要活挖了他的心肝,祭奠我儿!”

随着俱伏利都给刘裕一槊毙命,前方正在冲锋的匈奴骑兵们,那种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有了一点小小的下降,地上因为遍布尸体,所以他们冲击的时候本就不能加到全,当俱伏利都落马之时,身后的不少人怕踩到他,都绕着他的尸体走,更是有十余骑奔到他的身边,下马想要扶起他,看看有没有救,这让正在冲锋的匈奴骑兵阵,有了一点小小的混乱,至于那种全,更是无从谈起了。

刘裕看得真切,大声道:“放箭,放箭,给我狠狠地射!”

他的命令很快就给孙处以旗语和号角的方式传到了一线,一阵响亮的军号响过,盾墙槊林之后的方阵之中,腾起了阵阵乌云般的箭雨,无情地倾泻在百步以内,无差别地覆盖射击,让那些骑马挥槊,正在试图加的匈奴骑兵们,纷纷中箭落马。

但是这些匈奴骑兵们都是俱难本部的精锐部曲,不是前面那些心中有小九九,怕死畏难的仆从骑兵,即使失去了自己的领头大将,即使遭受了惨重的伤亡,即使面前是一片盾墙槊林,仍然是绝不退缩,活着的人呼啸着就往北府军的前方阵列上冲,因为他们相信,只要冲上去,撞上去,就能铁蹄踏碎这些晋军!

北府军这里,后面的驻队已经顶上了前方,与战锋队一个层面,这让原来相错相间的阵列,变成了一条整齐的水平线,前面三排是盾牌与长槊手,与他们相隔五步左右的后方,两排弓箭手们正以最快的度向天空吊射,放箭,打击前方的敌军,而在盾墙之后,则是各队的队正们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顶住,顶住,准备防敌骑冲击!”

后排的战士们喊着整齐的口号:“顶住,顶住,顶住!”一边喊着,一边向子前倾,手使劲地顶在前方同伴的腰与背上,增加其防止冲击时的定力,而一线的步兵们,则从地上站了起来,扎起马步,下盘牢牢地撑在地上,身子向前稍倾,手中的长槊握得紧紧的,眼中闪出冷冷的光芒,直刺对面冲过来的匈奴骑兵。

“彭啪”,终于,几十骑匈奴骑兵,冲过了前方的箭雨阵,他们很多人的身上,已经插了不少箭杆,浑身是血,但仍然成功地撞上了北府军的步兵方阵,即使不是全力冲击,那时几十里的冲力,那边人带马四五百斤的重量,仍然是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冲得被撞上的北府军方阵上,顿时就出现了不少小的缺口,而那些顶在一起的士兵们,则是给生生地撞地腿下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整个三排人,都往后退去。

檀凭之的手中持着大盾,他没有持槊,双手都死死地扣住了盾背面的把手,一个面目狰狞的匈奴骑兵,直接撞向了他的正面,手中的狼牙棒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砸向了檀凭之面前的大盾。

“啪”地一声,一股巨大的冲力从檀凭之的手上传来,他感觉两臂象是给什么东西狠狠地绞了一下,顿时麻,紧接着,匈奴骑手连人带马,撞在了他的盾面之上,檀凭之连忙闭上了嘴,两只腮帮子鼓满了气,双眼圆睁,他的脚下本来稳稳地扎在地上,但给这巨大的冲力,冲得不由自主地往后,幸亏了身后的侄子檀韶,顶在他的腰上的手足够给力,这才让他不至于倒下。

那匈奴骑兵狰狞的脸清晰地展现在檀凭之的面前,遍是刀痕,檀凭之知道,这是匈奴人的习俗,当亲友死时,要在葬礼之上往脸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痕,以示哀思,这也让多数匈奴人看起来如同恶鬼一样,甚至都不用戴面具吓人。

檀凭之给这一撞,顶得生生退出去了七步之多,他的脏腑在剧烈地震动着,但是那巨大的冲力,却是渐渐地变小,当檀凭之感觉自己的双腿,给顶出第七步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一下是给顶住了。

檀凭之哈哈大笑起来:“胡狗,你就这点力气了吗?!不过如此!给我刺!”

那匈奴人在冲上盾牌的那一刻,因为冲击的度不是太快,没有直接给顶得从马上飞出来,他的双脚牢牢地绞在马镫之中,而手中的狼牙棒则是左右挥舞,想要去砸他周围一切能够得到的晋军士兵,当然,他最想砸的还是檀凭之,这个躲在盾牌之后的铁甲大汉,是他早就看上的目标,只是他的狼牙棒多次击出,打得这盾牌的表面木屑四飞,都不能如他所愿。

檀凭之双眼圆睁,一把抄起地上插着的一杆长槊,厉声吼道:“刺啊,刺啊!”

第三百零二章 俱难失智全军突

随着檀凭之的吼叫,从他的身侧刺出十余杆步槊,如毒龙出海一般,对着这个匈奴骑手就是一种攒刺,他的狼牙棒还没有来得及砸出,身上就多出了十几个血洞,而这些槊杆,则把他刺了个通透,他的嘴边流下两行鲜血,眼睛死死地盯着檀凭之,手中的狼牙棒无力地落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檀凭之哈哈一笑:“我道你多有本事,也就如此而已,弟兄们,撤槊!”

檀韶等人一声暴喝,齐齐地撤回了手中的长槊,随着这些槊杆撤出,这个匈奴骑手的脑袋一歪,身上的那些血洞里一阵血箭飚出,身子软软地瘫到了马背之上,无法再起来了。

檀凭之抽出背上的百炼宿铁刀,上前一步,一刀就砍下了这个脑袋,随手向后一丢:“弟兄们,顶住,继续战斗!”

檀凭之这样的情况,在无数这样的小缺口里重现着,失去了度的匈奴骑兵们,即使是冲上了这些盾墙,最多把晋军的士兵撞出去几步远,然后孤立无援的这些落单骑兵,就给周围的步槊刺下马来,随着战斗的继续,在盾墙外的人马尸体变得越来越多,晋军的步兵的那道长墙一般的防线,面对着匈奴骑兵们一波波的冲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堤坝,岿然不动。

刘裕的神色轻松,抱着胳膊,看着百余步外的战斗,有了越来越多的冲阵骑兵的尸体与马匹作阻碍,后面继续冲击的匈奴骑兵们,度越来越慢,更加难以形成规模和度了。

孙处笑道:“寄奴哥,你真是神了,刚才这些匈奴骑兵冲起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是担心呢,可你却一点不急,难道,这些你都早就预料好了?”

刘裕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站在这个指挥的位置上,一定要对敌我的战力有清楚的判断,匈奴骑兵是优秀的骑射手,轻骑兵,但并不擅长冲阵和肉搏,他们没有鲜卑铁骑的精良护甲,做不到陷阵。又因为在战场上有不少尸体,度冲不起来,所以正面来冲击我军的阵列,是冲不动的,我们的槊尖和盾阵,完全可以挡住他们的冲锋,不会散乱。”

孙处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不先射箭,降低他们度呢,毕竟给这样撞一下,也挺危险的啊。”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如果在他们冲锋的时候就射,对面也不是傻子,不会往箭雨里送命,即使有命令在下,普通的士卒也不会这样冲击,我们先不放箭,让他们冲锋,等冲到近前后再这样突然打击,他们第一阵的精锐会损失大半,冲过来的人也不复之前的气势,加上我一下打死了他们领头的将领,失去了指挥的他们,只能人自为战,队自为战,没有任何的配合与策应,也没有两翼的包抄,正是我们可以大规模箭雨杀伤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刘裕一指前面两三百步的地方,已经人马尸体遍地都是,有些骑兵想要回头撤后,可是给后面冲向前方的骑兵们堵住,挤在了一起,进退两难,无情的箭雨在向着他们的密集阵型中倾泻着,几乎箭无虚,惨叫声与咒骂声已经响成了一片,却是再难有几个骑兵还能继续冲阵了。

孙处笑道:“寄奴哥,你真的是太厉害了,这两千多匈奴骑兵,看起来又要给我们重创,甚至消灭了,我们要不要象上次那样,再度出击呢?”

刘裕摇了摇头:“不,还不是时候,这回我要消灭的,可不是这两千骑兵了,而是后面的敌方本阵大队,看着吧,俱难一定会采用包抄两翼的战法,到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

战场的一角,巴尔善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战况,嘴张大地合不拢了,一直不信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战斗,这,这是屠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包尔吉冷冷地说道:“这回你见识到了吧,晋军不是好惹的,这些北府兵,跟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草包豆腐完全不是一回事,别说俱难的骑兵了,就是彭刺史的得胜之师,恐怕也很难与之对敌,我们更要回去向彭刺史复命,告诉他这里生的一切了。巴护卫,你跟不跟我们走?!”

巴尔善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不行,我毕竟是受了俱副帅的军令,无论如何,都要回去通报一声才是。你们去通报彭大帅吧,告诉他们这里生的事。”

包尔吉的嘴角勾了勾:“我劝你最好别回去,俱伏利都死了,俱难这会儿怒火无从泄,只怕会迁怒于你的。”

巴尔善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着俱难的帅旗方向奔去:“那就不用你担心了。”

包尔吉摇了摇头,一挥手,带着手下转身就向西北的方向驰去,他的嘴里喃喃道:“为什么就这么急着找死呢,你跟俱伏利都还真是一对绝配啊。”

俱难的眼中已经要喷出火来,他已经不看前方的战况了,不停地下令,调整着队型,一个个传令兵走马灯似地从他的身边奔出,把他的命令传播到前线的各个骑队之中,因为他手下的骑兵五花八门,各族都有,甚至连语言都未必统一,所以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口头传达变阵的命令了。

巴尔善的声音从一边响起,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副帅,是我,是我巴尔善。”

俱难一扭头,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只有你?!包尔吉人呢?”

巴尔善骑到俱难的马前,正色道:“包大人说今天这仗很艰难了,他要向彭大帅汇报这里的战况,不能前来复命!”

俱难吼了起来:“什么!他这样临阵脱逃,形同背叛,你怎么不把他捉回来?!”

巴尔善咬了咬牙:“属下就一个人,他身边有几十个护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而且他托属下回来劝副帅一句,说敌军有诈,想要全歼我军,副帅万万不可上当,一定要迅撤兵,向彭大帅靠…………”

第三百零三章 草丛伏击如屠场

他的话音未落,俱难抽出腰刀,刀光一闪,划过了巴尔善的脖子,只一刀,就把巴尔善的脑袋砍了下来,无头的尸身在马背上仍然拱着手,晃了几下,才栽了下来。

俱难也不还刀入鞘,直接在马鞍上蹭了两下,算是抹掉了血迹,他向着左右怒吼道:“再有违令不从者,巴尔善就是下场!传令,全军展开,包抄两翼,中央骑兵随我突击,踏平敌阵!”

密林之中,卢循一声叹息:“将不可因愠而攻战,俱难毕竟难称名将啊。”

孙恩勾了勾嘴角:“可他毕竟十倍于刘裕的兵力,现在又是让两翼兵马包抄,这样可以更大限度地挥本方的数量优势,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徐道覆笑道:“就是,早该这么打了,我看刘裕就是故弄玄虚,他的重装步兵跑不过骑兵,所以只能在这里硬着头皮打罢了。哪有什么援军?”

卢循叹了口气:“徐师弟啊,我们可是去过刘裕的大营的,难道他没有辎车,没有拒马?连一个新兵都知道对付骑兵要靠这些,刘裕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会不带这些吗?”

徐道覆一下子张嘴说不出话了。孙恩的眉头一皱:“是啊,我也一直在奇怪这个问题,难道说,刘裕是故意示弱,诱敌攻击?”

卢循点了点头:“从始至终,刘裕一直就守在这长草区与平原之间,即使出击到平原上,也是浅尝辄止,很快撤回,如果说一次这样,还可能是弓箭不足,但连着两三次都是这样的套路,那只有一个解释了,就是诱敌来攻,而且不是这种一次一两千人的冲击,而是全军出动的全线进攻!”

孙恩正色道:“这么说,刘裕的伏兵就在这草丛之中?”

卢循叹了口气:“应该是了,草丛之中埋伏不了大批的骑兵,但是轻装步兵可以挥,骑兵在草区里看不到敌人,挥不了度优势,如果在这里有轻步兵出动,那是可以利用这地形,重创骑兵的。”

孙恩脸色一变,看向了向着两翼的草丛中远远包括过去的六七千侧翼骑兵,说道:“这可是有六七千骑兵啊,真的可以吃得下吗?”

卢循的神色凝重:“冲不起来的骑兵,还是匈奴骑兵这种轻装骑兵,在遇到伏击的时候,只怕不用三千人就能消灭了。而且俱难的大旗攻向刘裕的正面,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再去指挥两翼的包抄部队,撒出去就不管了,真要是遇到埋伏,只怕连反应都来不及作出呢!”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响箭划过了长空,卢循的脸色一变:“看,那埋伏要动了!”

只见已经全部冲入草区的几千名秦军骑兵,突然身边冒出了数不清的,身披茅草伪装的人,这些人的头上戴着草圈,手上持着特制的长槊与砍刀,与一般的长槊不同,这些槊并没有四米多长,不过一米多,与普通的长矛相当,但是在三棱槊头之后,还有两道小枝,向内弯区,内侧是锋利的刃口。

这些伏兵们一经动,就冲向了在草地里挤成一团的秦军骑兵,秦军的骑兵们纷纷抽出武器,想要与之格斗,但这些步兵们却根本不往马上的骑兵身上刺,而是伸出这些带有小勾的短槊,直接刺向了战马的马腿。

只听到战马的悲嘶之声此起彼伏,而原本在那些大半人高的长草里,还能看得到的马上骑士,顿时就不见了踪影,几乎是一排排地消失在草丛之中。

孙恩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战斗,他从来没有见过,声音都有些不正常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刘裕,刘裕他有妖法吗?那些秦军骑兵,怎么就,怎么就这样没了?!”

徐道覆咬了咬牙,他的眼神一向是三兄弟里最好的:“大师兄,我看清楚了,这些伏兵的手里,拿的不是一般的兵器,好像是为了对付骑兵而特制的。不象是槊,因为有倒勾,他们不是刺人,而是去勾马腿,只要马腿给这些锋刃一勾上,就给削断了,马上的骑兵自然也跌了下来。”

卢循的眉头一皱,指向了在草从之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怎么会是他?刘敬宣?!”

孙恩等人顺手看过去,只见身高近九尺的刘敬宣,手里正拿着一柄两边都开的百炼宿铁刀,在草丛中跳来跳去,几乎每跳到一处,都是一声惨叫声,伴随着一阵血箭腾起,不用看也知道,这一定是落马倒地的骑兵,给他赶到身边一刀毙命,落了马的骑手,在地上连起身都困难,哪还挡得了这些轻锐跳荡的猛士呢?转眼之间,刘敬宣就带着草丛中的伏兵,把绕到左侧的三千多名秦军骑兵,砍杀了一大半,剩下的千余骑见势不好,纷纷拼了命地左冲右突,想要逃出这片草地。

可是他们刚刚回马向着右边冲去,那里是唯一一个没有伏兵的区域,也是这些慌不择路的秦军骑兵们,逃出生天的唯一通道,奔了没多少步,只听到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大地象是陷了下去,足有六七百骑,就跟当日那都颜的手下一样,连人带马地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马坑之中,方圆百步之内,烟尘弥漫,带着浓烈的血腥味道,那场面如同修罗地狱,惨不可言。

晋军的伏兵步兵们,呐喊着冲到了这个陷阱边上,他们抄起背上的弓箭,对着陷阱之内,人仰马翻,惨叫哀号的敌军骑兵们,就是一通乱箭射,然后,在坑边的军士们,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个灌满了泥土的草包,沙袋直接扔进了坑里,形同坑杀,也就片刻的功夫,几千个沙袋就扔进了这个大坑之中,很快,连那些惨叫和哀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俱难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左翼的包抄部队,三千余骑,竟然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这样灰飞烟灭,甚至连逃出来的人都没有几个,这让他惊得都忘了指挥,突然,他意识到了危险,大叫道:“快令给右军,让他们撤回来!”

第三百零四章 下马受降秦军溃

只是俱难的命令还没有从他的嘴边飞出,余音仍然在他的舌尖滚动,而小岗之上,刘裕那里已经竖起了一面紫色的旗帜,而伴随着这一旗帜的飘起,右边的草丛之中,突然钻出了数不清的伏兵,有一千余人,手持跟左边的伏兵同样的那种倒勾矛槊,对着马腿就是一阵拉勾,马嘶人喝,马上的骑兵们直接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草丛之中。

而除了这些勾槊步兵外,更是有数百名几乎不着甲,只穿着一身皮袄子,看起来象是工匠模样的人,肩上扛着短柄铁锤,对着落马的敌军骑兵们,也不斩,直接就是一锤子抡过去,给砸到的家伙,脑袋就象给打烂的西瓜一样,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液迸飞,满地都是。

毛球身着皮甲,带着他的几个兄弟,高声呼喝着,他们今天为了追求杀人的迅,甚至连重甲都没有穿,这让他们可以在这草丛之中上蹿下跳,而这个位置,正好是一片泥泞的沼泽,马匹陷在这里,根本无从周转。

那些倒霉的秦军骑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要与这些伏兵战斗,也根本找不到人,那些勾槊的长度不是他们在马上所能及的,而有些回过神来,想要跳下马战斗的士卒,刚一落地,就给那些勾槊勾中了小腿,这下尝到了跟马腿同样被生生割断的滋味,惨叫着倒地,还来不及抱腿打滚,就会看到一个狞笑着的晋军大汉,站在自己的面前,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铁锤,有些家伙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嘴里的念念有词:“老子不要再打铁,老子不要再打铁!”

只消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左右两边侧翼的战场,已经渐渐地平静,除了几声垂死者在被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取下级时的最后惨叫声,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风声呼啸着,数百名侥幸逃出生天的秦军骑兵,也已经消失在了战场的远方,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大刀,勾槊与铁锤,从两侧草地列阵而出的晋军士兵,已经反过来从左右两个方向,包围了还在战场中央的四千余匈奴骑兵,而刘裕的正面晋军,也已经把阵前那些死去的秦军人马尸体拉开,清出了大片的空当,这会儿盾牌在前,矛槊于后,步弓手继之,唱着军歌,喊着口号,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迫向了俱难最后的这些骑兵。

俱难的嘴变得很干,他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身后,也有四五百骑兵,抄着弓箭,举着马槊,在后方来回逡巡着,而左边,右边和正面,则是大批的晋军步兵压来,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用匈奴语在高声呼吼着:“放仗,放仗,饶汝一命!”

俱难咬了咬牙,抽出了大刀,厉声道:“匈奴勇士们,我们是天之骄子,大秦的勇士,就是死,也不能退,不能降,晋军不过是用了点诈术,现在大家随我冲击,一定可以破敌!”

一个副将白兰克,跑到了俱难的身边,一脸忠义的说道:“大帅,末将愿领兵先攻!”

俱难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哈哈大笑道:“白将军,果然忠义,你先冲,我随后接应!”

那白兰克拱手回了个礼,转身就是一声呼哨:“白本部的兄弟,跟我冲啊!”

五百余骑,紧随其后,向着对面如林般压迫而来的晋军方阵就冲了过去,俱难大叫道:“快,吹号,吹号,给白将军助威!”

可是他身边的传令兵还没来得及把号角放到嘴边,就见冲出了二百多步的白兰克,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是头盔,从怀里扯出了一大块白布,迎风飘扬,一边高举着这块白布,一边用生硬的汉语大叫道:“别放箭,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俱难这一下两眼一摸黑,差点要晕倒,他隐约地听到了对面刘裕那镇定而威严的声音:“传令,让开侧面一个队的通道,让降骑通过。对面的秦军骑兵听着,扔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双手抱头,下马走过这条通道,违令者斩!”

白兰克马上跳下了马,这下他连身上的皮甲都直接脱掉了,只着单衣,双手抱头,也不管自己的坐骑,逃也似地冲过了那条通道。

而他身后的几百名骑兵,也是有样学样,跟着冲过了这条通道,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衣甲全部脱去,有些人几乎是光溜溜地冲过了这条通道。

刘裕站在阵前,冷冷地看着这些逃过来的降兵,一挥手,阵后的虞丘进带着几百名军士上前,抽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长索,把这些降兵五人一组地绑了,数百人很快就给捆成了一大圈,被数十名北府军士押着,坐到了阵后的一角。

俱难醒过了神来,气得大骂道:“叛徒,懦夫,你们不配当匈奴人,给我上,射死这些叛徒!”

不待他的命令,几百名前军的骑兵就抄着弓箭奔了上去,只是他们跑到离晋军阵前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就跟前面的那些同伴一样,弃了弓箭,直接跳下马背,高举双手奔向了那条通道了。

这种情绪如同传染病一样,感染了俱难的全部手下,几乎所有的骑兵都扔了武器,跳下战马,向着对面抱头走去,谁都知道,那恐怕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了。

俱难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恍惚之间,他听到对面的刘裕高声道:“俱难,今天我不杀你,也不捉你,放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彭,让他洗干净脖子,准备等死吧!”

俱难咬了咬牙,在几个身边护卫的搀扶之下,勉强地坐稳了身子,他的眼睛盯向了对面的阵形,一员高大魁梧的大汉,背上插着长柄大刀,立于阵前,他厉声对着这个大汉吼道:“你是何人,报上姓名,我俱难今天输也要输个明白!”

大汉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大晋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幢幢主,刘裕是也!刘邦的刘,富裕的裕,你可得记好了!”

第三百零五章 玄帅亲至召寄奴

俱难咬牙切齿地看着刘裕,良久,才点了点头:“刘裕,我记下你的名字了,下次战场相见,我一定会找你报仇,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我下次必取你性命!”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次能胜你,下次,再下次也是一样。回去吧,想想怎么跟彭和苻坚交代!”

俱难一勒马缰,转身便走,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阵的晋军欢呼与嘲讽的声音:“哦,秦军大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喽。”

“俱难,你不管你手下的尸体了吗?”

“想好回去怎么跟上司交代了吗?别哭哦!”

“你儿子的尸体还在这里呢,也不要了吗?”

在这一众嘲讽声中,刘裕神色平静,刘敬宣和毛球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过来,手里都提着血淋淋的兵器,毛球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柄大锤,上面沾着脑浆与鲜血,一如他全身上下的样子,人还没到,他的笑声就远远地传了过来:“寄奴,今天杀得可真爽啊。”

刘裕摘下了面当,淡然一笑:“多亏了众位兄弟的鼎力相助,才有这场胜利。”

何无忌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响起:“寄奴啊,原来你的援军,居然是阿寿和毛球,他们怎么会为你所用呢?”

说到这里,何无忌上下打量起刘敬宣:“你不是回建康养伤了吗,怎么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刘敬宣的腿上:“你的腿这么快就好了?”

刘敬宣哈哈一笑,把大刀收回了背上的鞘中,原地使劲地蹦了两下:“看到没有,我这腿已经全好了,多亏了玄帅的关照,在建康城里为我找到了名医治这条腿,本来都可能落下残疾,这下都能赶上这战啦!”

刘裕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的腿,所以一直不同意这次你来当伏兵,不过看起来你这次一口气奔袭了三百多里,应该是无碍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看向了何无忌:“其实这次的进军,是玄帅和寄奴,还有我爹早就定好的计划,你们先头部队出动的时候,我们伏击部队也从京口动身了。敌军有很多细作监视北府军大营,所以,我们这回没有出动老虎部队作伏击,而是出动了毛家的部曲私兵,还有铁匠营的工匠们。”

檀凭之的眉头一皱:“毛家的部曲私兵不是多数在上次的溃败中罚为仆役了吗?还有这些铁匠,是不能上战场的,用这些人来打伏击,也难怪不会给敌军察觉,寄奴,你想的可真是周到。”

刘裕点了点头:“自从天师道的人来到军中后,我就得多几个心眼,要不然给他们算计了都不知道。用这些二三线的人员作伏兵,不会引起注意,而且,我从铁匠营出来的时候说过,要为大家争一个功名前程。”

说到这里,站在毛球身边的冯迁的眼中泪光闪闪:“寄奴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掉我们这些人的,今天多谢你,我们加入了战斗,立了功,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当铁匠啦。”

刘裕哈哈一笑:“这是应该的,大家都是来投军想求个功名,因为一次考核失误就要在铁匠营里呆上三年,这不太公平,不过,我只是给你们提供了这个机会,还是你们自己把握住了机会,才能如此。”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上前捡起了一杆倒勾步槊,比划了两下,笑道:“这武器倒是新奇啊,内带倒勾,专门可以用来勾斩马腿,寄奴,这是你的明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我离开铁匠营后就没再管武器和铠甲的事了,不过这东西是胖子设计的,让老孔打造了三千杆,这次伏击的时候正好用上。还有铁匠营的兄弟们,砸那些落马的敌军士兵,正好用铁锤一砸一个准,配合这勾槊,比战斗部队杀敌的效率也不差呢。”

何无忌点了点头:“胖子真的是奇才。寄奴,今天的这个计划虽好,但你这样放走了俱难,不会有事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这也是玄帅交代的,如果是俱难被我们活捉,生擒,就要放走他。他的部下要全歼,但这个败军之将,还是要放回去。”

刘敬宣讶道:“寄奴,这是何意,为什么要放走他呢?”

刘牢之的声音从一侧缓缓响起:“因为,玄帅需要他去传播失败的恐慌,让彭的部队胆寒!”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齐齐地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后面的队列,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刘牢之骑着高头大马,在几十名剽悍护卫的跟随下,飘然而至,他的神色平静,紫色的脸膛之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没有看自己的儿子,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刘裕。

刘敬宣笑道:“爹,孩儿…………”

刘牢之一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刘敬宣,现在本将是在跟刘幢主说话,没有跟你说,你站一边去。”

刘敬宣嘟囔了两句,悻悻地站到了一边,刘牢之看着刚刚行完礼的刘裕:“刘裕,玄帅在后面,让我来传唤你。你去吧。”

刘裕的眉头一皱:“玄帅也来了?”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玄帅不放心你,你刚出后,就带着老虎部队剩下的人马从小路出来了,你这几仗他一直是派我观察的,如果你有不利之处,他自会出手。这次你的表现不错,没让他失望,去吧,他现在就在三阿大营,还有新的任务要交代给你。”

刘裕点了点头:“那我去了。哦,对了,天师道的那些人,你们碰到了没有?”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他们,不过这会儿也许他们先你一步去了玄帅那里,刘裕,我提醒你一句,他们现在是小谢将军的人,大敌当前,玄帅应该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或者是没有证据的事情,就对他们做出什么处罚的。”

刘裕叹了口气:“知道了,这里就有劳将军了,属下这就去见玄帅。”

早有一个护卫牵过一匹骏马,刘裕深吸一口气,跃身而上,向着三阿大营的方向奔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刘牢之的嘴角勾了勾,转头看向了周围的众人,沉声道:“现在打扫战场,收人头!”

第三百零六章 三阿营中论军势

半个时辰之后,三阿大营。

营地里已经一片忙碌的景象,原来的大营栅栏被来来去去的辅兵与民夫们拔除,整个营地的规模,起码扩大了十倍,新的营地正在建设着,一队队的士兵,打着北府兵的旗号,扛着各军标志性的旗号,飞虎,飞狮,飞熊,飞鹰各不相等,开起了不同的营地里,人喊马嘶,尽管只是先头部队,但谁都看得出这支军队的士气高昂,无论是从战士们坚定的脚步,还是眼中那兴奋的神色,都可见一斑。

主营前的一处箭楼之上,一身将袍大铠的谢玄,微笑着看着这不断入营,如同长龙一样的队伍,笑道:“小裕,我的这个进军度,你觉得如何?”

刘裕还是刚才的那身打扮,只是身上的血迹与汗渍已经经过了一些处理,变得整洁干净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拱手道:“玄帅兵贵神,属下始料未及,八万北府军居然在一天之间就能全部开动,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谢玄摇了摇头:“与你在一天之间,就几乎击溃和消灭了敌军的两万骑兵相比,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尽管当时计划的时候你说能消灭掉俱难的兵马,但是我当时是有所怀疑的,你能破敌五千,我这里就算完成任务了。”

刘裕哈哈一笑:“玄帅也太看不起我了吧,五千人,只要消灭都颜就可以了。既然这样计划和安排了,那就一定是要消灭敌军的两万骑兵的。”

谢玄正色道:“其实如果是我用兵,听说前锋五千人全军覆没时,就会迅地撤离了,俱难还是太贪心了一些,作为将帅,想的东西太多,尤其是争功诿过的话,那就会害了全军的将士,小裕,这个教训,你一定要吸取。”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是,玄帅,属下对此铭记于心。”

谢玄勾了勾嘴角,语气稍缓:“你过来的时候,牢之已经统计了战果了,这一战,除开消灭了都颜的五千人马外,君川一战,还斩八千七百级,生俘敌军五千二百人,只有俱难带着数十名随从给放了回去,另外逃掉的残兵还有千余人,可算是一场全胜了。小裕,这回你打的很好,我会向上为你报功的,不过,主将我不能提及你,而是要提刘牢之。”

刘裕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战名义上是刘将军率老虎部队打的,我只是先头部队的幢主,按说应该报他的功。”

谢玄微微一笑:“小裕啊,你是不是有所不满,要把你的功劳为他人作嫁衣?”

刘裕叹了口气:“我从军报国,为的是建功立业,可是这回明明得了功,却不能成为功之臣,要是换了玄帅您,会满意吗?”

谢玄点了点头:“当然不能满意,但是这涉及到利益的平衡,牢之并不喜欢你,这次的计划虽然是你提出,但他一再跟我请战,要率部先行,你可知道,我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你打这个头阵,而且他肯让刘敬宣和毛球配合你的行动,也是因为我作了让他得功的承诺。”

刘裕勾了勾嘴角:“早知如此,不如让他打这个先锋了。”

谢玄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膀:“看来你小裕的争功之心还是不小的。但我用你而不是用牢之,就在于这个计划是你提的,所以只有你,才会有最好的执行力,万一碰到问题,也能有应变之策。如果是换了牢之,也许他会重用敬宣,但是毛球和那些铁匠营的仆役,可能他就未必会用了,如此一来,我军难言全胜。”

刘裕舒了一口气:“我这里少点功劳没什么,但是能让铁匠营的兄弟们得到功劳,从此可以昂挺胸地进入战斗部队,也算是满足了。这点还请玄帅千万要成全。”

谢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仅是他们可以恢复战斗人员的身份,而且毛家兄弟都能得到战功,也算是洗涮之前的耻辱了。从此之后,他们会在北府兵的序列里,作为单独一军,配合老虎部队作战。”

刘裕微微一笑,行了个军礼:“属下代毛家兄弟谢过玄帅。”

谢玄摇了摇头:“毛家的当主毛虎生将军托我传话,说感谢你为毛家子侄做的事情,以后会有所回报的。小裕,你不简单啊,去了铁匠营居然可以结识毛家的人,这个人情,可是不小。”

刘裕突然想起了那天刘穆之说过的话,他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与毛家的接近,也许会引谢玄的不满,连忙说道:“属下的恩公可是谢家,是相公大人,是玄帅您,对毛家,我只是跟毛球兄弟相处,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他一把罢了,别的事情,可真没多想。”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小裕啊,我当然知道你的为人,刚才的话只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如果我们不信任你的话,也不会对你这样委以重任了。”

刘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多谢玄帅理解。”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岔道:“这回玄帅您让我放了俱难,又是何道理呢。不仅属下的一些兄弟不理解,就是属下自己,也还是没有弄明白啊。”

谢玄的脸色平静,看向了另一边的北方,缓缓说道:“俱难已经全军覆没,以他们胡人的兵制,他的部落男丁,部曲仆役已经损失殆尽,再也不可能翻身,所以他个人是否被我们俘或杀,已经不再重要。我考虑的,是以后的事。”

刘裕讶道:“以后的事?如果是打击敌军的士气,只要败报到了军营就行了啊,为什么要俱难呢?”

谢玄微微一笑:“因为,主帅彭有可能会隐瞒败报,甚至作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俱难如果给放回去,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会让全军上下去看到,那前面全军覆没的败报,再也无法隐瞒了,彭的部下如果知道有如此惨败,一定军心震动,我们这时候再全面出击,他一定会不战自溃的。”

第三百零七章 驱逐妖道出北府

说到这里,谢玄一指身后的大营,说道:“追上去,粘住他们,在他们军心动摇的时候,当我们的大军出现,而他们的后路断绝之时,敌军就会不攻自破,而这,就是俱难能帮我们做到的事情!想必现在,彭一定恨不得杀了他!”

刘裕微微一笑,深深一揖:“玄帅高明,属下叹服!还有一件事,属下觉得有必要向您报告。”

谢玄叹了口气:“你要说的,是天师道的事情吧。”

刘裕正色道:“不错,这次险些又给孙恩害了,亏得我留了个心眼,将计就计,反倒是用他们引诱了敌军的全军杀到,不过这些妖道包藏祸心,以后还会不断地来害我们,不能再对他们姑息养奸了。”

谢玄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小裕啊,你可知道,这回敬宣的腿,是何人治好的?”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说道:“不是说在京城遍寻名医,才治好他的腿吗?不知是哪位名医?”

谢玄叹了口气:“军中的李云起(李神医)已经是一流的医生了,他如果都治不好,那哪还可能有什么神医能这样迅地见效呢?不瞒你说,治好敬宣的,不是别人,而是孙泰的师父,天师道的太上教主,杜迥杜子恭!”

刘裕惊得睁大了眼睛:“什么,杜子恭?”

这个杜子恭在吴地一带,是大大的有名,曾经给王羲之和吴中大族6纳治过病,几乎把两个快要死的人给救了过来,更是传说他有秘术,以前在钱塘的时候,杜子恭向人借过了一把瓜刀,后来借刀者派儿子去索还,他说道:“那刀会回到你父亲手上的。”

就在这个儿子坐船回家之时,有一条鱼跳到了船帮之上,剖开鱼肚,却现那把瓜刀就在鱼肚子里,就是靠了这些传奇的故事,杜子恭之名,在三吴之地无人不知,就连孙泰拜入天师道,也多是受了这些事情的影响呢。

刘裕乍惊之下,还是恢复了平静,他对于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当然是不信,但是杜子恭治好过王羲之和6纳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他点了点头:“如果是此人出手救治,倒是可以把敬宣的腿给治好。不过,他为什么要治敬宣呢?”

谢玄正色道:“有几个原因,第一,杜子恭向来喜欢结交权贵,象王羲之,6纳都是高门贵族,治好这样的人,不仅可以结个善缘,而且名声会得到传播。”

“第二,刘牢之的名字就带一个之字,可能你不知道,他们家也是世代信奉天师道,这些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人,都希望能得到神鬼之力的保佑,刘敬宣虽然并不信这个,但是靠了父亲的因素,也算半个同道之人。”

“这第三嘛,自然是我的请托了,虽然我不喜欢天师道,但是天师道是我们现在不能贸然得罪,也不能随便打压的。这也是相公大人的意思,所以,相公大人出面亲自去请杜子恭,他也欣然应允。作为交换,我必须要同意孙恩等人以私兵的身份从军建功。”

刘裕恍然大悟,这会儿他才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孙恩等人从军,谢玄会松口了,他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小谢将军答应的。”

谢玄叹了口气:“其实这种事情,都是要相公大人点头的。当然,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上次我们跟王国宝家族闹翻之后,毕竟大敌当前,王谢两家都是朝廷重要世家,不能在这时候起了正面冲突,天师道的孙泰,毕竟是王国宝的门客,而且跟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仅如此,他们靠着为人炼制五石散,结交了都城中过半数的世家,并不是一股可以随便得罪的势力,这时候拒绝他们的从军请求,容易落人话柄,也不利于团结。”

刘裕正色道:“好吧,那让他们从军可以,但是从军之后,这些人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这次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几乎就给他们害了。换了别人,也许会给他们误了大事,这又如何是好?”

谢玄的眉头微皱:“我想,他们从军也是想要建功立业的,并不是真的想坏了抗秦大事,毕竟如果秦军南下,他们的野心也难以实现。但是你的存在,对他们是巨大的威胁,所以他们必欲除你而后快。”

刘裕恨声道:“我就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这帮妖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针对我?”

谢玄叹了口气:“因为,你挡了他们的上升出头之路了。对于天师道来说,你刘裕和他们是一路人,都是起于微末,有能力有本事,但没有人脉没有家世的那种草莽英雄,次等士人。现在朝中的权力给世家高门把持着,你们这些人想要崛起,就只有从军建功这一条路,错过这次的机会,也许就没有下次了。所以,你就是天师道最大的对手,有你无他,不死不休!”

刘裕也曾多次和刘穆之谈起过这个问题,与谢玄的分析一无二致,当然,他现在几乎已经给谢家招为女婿,可以说在与天师道的竞争中领先了一步,这更是让这帮妖道各种羡慕嫉妒恨了,想到了这点,他反而释然,勾了勾嘴角,说道:“那玄帅打算如何处理这些妖道呢?如果非要留在军中的话,以后我不想跟这些人有任何的来往,免得给他们再害了!”

谢玄微微一笑,拍了拍刘裕的肩膀:“放心,你小裕现在就是我们谢家的人了,我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害到你呢?这回我率军兼程前来,还不是怕你有闪失,所以前来接应嘛。你这次表现得很好,我也给了孙恩他们机会,他们自己害人不成,就不要怪我了。”

“这些天他们在军中到处传道施教,已经对军心士气有所动摇,这次战场上的事不能公开拿上台面说,我就用这个动摇军心的理由,把他们赶出北府军,打到后方去,他们既然没有了立功的机会,自然也会呆着无趣,转而离开军队了,这样处理,如何?”

刘裕哈哈一笑:“玄帅实在是高,属下叹服。”

谢玄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你现在回去吧,作好准备,休整半天之后,全军出动,追击彭!”

第三百零八章 俱难削职入牢狱

盱眙,秦军大营。

一身将袍大铠的彭,面沉如水,直勾勾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丢盔弃甲,一脸尘土的俱难,就在几天前还意气风的这对秦军大将,这会儿都是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帐中站着的两排将校,也一改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个个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低着头,不言不语。

还是彭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难言的沉默:“俱将军,你的两万铁骑,怎么就在这两天的时间,丢了个精光呢?到底这是怎么了?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俱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都颜是轻兵冒进,中了埋伏,这个暂且不说,而我在君川面对敌军的前锋,是真正地见识到了那传说中北府兵的厉害。彭大帅,非是我俱难要为战败脱罪,实在是这些晋军,是我们前所未遇之劲敌。你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彭冷冷地说道:“晋军有多少部队,主将是谁,你跟他们打了这么一仗,应该知道吧。”

俱难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半天之前,那恶梦一样的往事又重现心头,他长叹一声:“与我军对阵的晋军,正面部队不过一千余人,加上草丛中的伏兵,也不会过六千。至于领头的大将,是一个叫刘裕的人,只是一个幢主!”

这下惊得帐中众将一片哗然,就连彭也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什么?不到六千人?他们是天兵天将吗?六千兵马,能消灭你的两万铁骑?这怎么可能呢!”

俱难长叹一声:“若不是亲身经历此败,我也不敢相信。这些晋军,人人身着重甲,我军的强弓硬弩不能射透,而他们个个力大无比,即使身着重甲,在战场上仍然可以奔跑如飞,更难得的是,这些军士有严明的纪律,无论是进退之间,都极有章法,阵型丝毫不乱,闻鼓则进,鸣金则退,全无一般吴兵那种缺乏组织与纪律的情况。”

彭咬了咬牙,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这是传说中谢玄新练出的北府兵吗?要说这些两淮流民,个人武艺群,强悍善战,倒有几分可信,但要说这些山贼土匪能多有纪律,我是不信的。也就一年时间,怎么可能练出如此铁军?”

说到这里,彭突然眼中神芒一闪:“那个领头的什么刘裕,真的只是一个幢主?你没有骗我吗!”

俱难的脸色微微一红,他可没有向彭说出自己是在战场上给人放了一马的事情,这形同被俘,此事一旦走漏风声,那回去下狱都是轻的,很可能直接就会给天王苻坚斩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正是,这是那刘裕在与我通名报信的时候说的,应该不会有错。之前我也听说过江南有个壮士名叫刘裕,是什么京口几届讲武大会的武魁,可能就是此人!”

彭的双眼一亮:“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个叫刘裕的人,莫非真的就是这个北府军的幢主?但就算他没有说谎,一个幢主最多带五百人,又怎么可能指挥五六千的军队呢?”

俱难摇了摇头:“这点末将就不知道了。但这一战,确实是那刘裕从头到尾在指望,包括阵斩邵保,射杀犬子,都是此人所为,即使是作为敌人,我也必须要承认,此人武艺之高,世所罕见,指挥若定,部下人人愿意为之效死,虽然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也实在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了!”

彭默然无语,坐回了帅椅之中,良久,才叹了口气:“就算有草丛,有埋伏,但两万军马,被区区数千步兵消灭,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俱难,你丧我师旅,堕我军威,不是我彭跟你有什么私人恩怨,按军法,我现在就可以斩了你,只是你毕竟是大秦宿将,你的生死,应该由天王定夺,现在,我解除你所有的指挥职务,押入牢狱,明天一早,就把你解送长安,你就向天王亲自解释去吧!”

俱难的额上汗水涔涔,他咬了咬牙,行了个军礼:“罪将多谢彭帅不杀之恩。不过在罪将离开之前,必须提醒大帅一句,敌军士气如虹,军威极盛,这时候万不可撄其锋芒,火撤回大秦境内,方是上策!”

彭厉声道:“俱难,你不过一个败军之将,我不杀你,已经是对你法外开恩了,这里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划脚,还不快点退下!”

俱难叹了口气,转身欲走,突然,他看到了角落里的一个身影,躲在几个军士的身后,探头探脑的,可不正是包尔吉。

一看到包尔吉,俱难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吼道:“包尔吉,你这个逃兵,懦夫!这次全是毁在你的手上,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彭冷冷地说道:“俱难,这里轮不到你号施令,包将军是冒死从战场上赶回来报信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及时回来,我们这里还没法作好准备呢,你是罪人,他是功臣,是非曲直,到了天王面前,自有公论!”

俱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在几个军士的看管之下,走出了军帐,彭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满帐的将校如逢大赦,全都纷纷退下,很快,帐中除了几个亲信军士,就只剩下了彭与包尔吉二人。

包尔吉一脸谄笑地凑了上来:“主公,奴才在俱难那里卧底多年,今天终于可以向您复命了!”

彭摇了摇头:“这俱难跟我争了一辈子,最后却是这个结局,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现在大敌当前,你看应该如何是好?”

包尔吉勾了勾嘴角,说道:“俱难刚才说的并没有错,那晋军的战斗力之强,远远过我们的想象,这真的是前所未见的精兵锐士,尤其是冲击时的那股子气势,真的能威破敌胆,不可阻挡。俱难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问题,俱伏利都的那个突击也不能算大错,但是在他们面前,没有一点胜机。这一战,我们再打下去只会输得更惨,早点抽身而退,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三百零九章 神兵天降断归途

彭的双眼圆睁,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但他的身子有些微微地抖,即使到了现在,他仍然不太相信包尔吉的话,哪怕这个人是他多年前就在俱难身边收买的卧底,这些年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彭沉声道:“晋军真的有这么强?我还是不太相信,是不是你们被他们欺骗了?从你们说的情况来看,晋人还是利用地形打伏击,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包尔吉叹了口气:“即使是他们出了草丛的正面作战,也是非常的厉害,平时我们面对一般的晋军部队,两千骑兵足以破他们一万步卒,但是这次我们起码有三次以上是两千多骑兵打他们这千余步兵,就是实打实的正面较量,一点优势也占不了啊。”

彭咬了咬牙:“那是因为你们的突击不够坚决,都是跟他们在正面对射,又不包抄两翼,这样当然吃亏,如果换了是我打,是不会这样的。”

包尔吉摇了摇头:“邵保不是没有突击过,还有俱伏利都也突击了,但这些晋军的战法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他们可以用飞槊来打我们的骑兵,别说是我们的轻骑兵,恐怕就是连鲜卑人的甲骑俱装,也难以抵挡。这个战法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如何破解,主公,我们还是先退的好。”

彭心烦意乱,摆了摆手:“不行,我这六万大军,不打一战就这么退了,回去怎么跟天王交代?再说我们这一年来浴血苦战,好不容易得到的淮北之地,难道就此放弃不成?”

包尔吉肃然道:“主公,为将帅者需要知道进退。俱难就是因为不知进退,一味强打,才会输光所有啊。你如果现在撤退,起码可以保全部队,以后还能再来。再说了,退兵的责任可以推到俱难全军覆没之上,他的大队骑兵没了,我们以步兵为主的部队自然难以继续坚持下去,天王是不会怪罪你的。”

彭恨恨地摇了摇头:“不是天王怪不怪罪的问题,我向天王这几年多次献策,说是要平定两淮,饮马长江,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一半,难道就此放弃?那以后天王就算要灭晋,只怕也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包尔吉叹道:“这计划不如变化快啊。如果晋军都是以往的战斗力,那主公的计划没有问题,可现在是晋人已经练出了如此厉害的军队,我军又失了骑兵,想要正面对阵,实在是没有胜算。那一千多人就如此了得,若是后面的大队人马跟进,我军又如何能抵挡呢?”

彭的眼珠子一转,突然笑了起来:“也许,这千余人只是所谓北府兵中最精锐的部队呢,并不是说那几万北府兵都有这样的实力。你不是也说了么,后来他们伏击俱难的时候,那些伏兵有些都不过是铁匠,手里还拿着大锤呢。可见北府兵并不是能做到都象这千余人一样装备精良啊。”

包尔吉点了点头:“这倒是有可能。不过后面俱难给伏击的时候,奴才已经离开了战场,并未亲眼所见。但想来俱难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说谎吧。还有就是那些诱我们入战场的轻装部队,看起来不少人都留着道髻,装备是以刀剑这样的短兵器为主,并非重甲长槊。”

彭哈哈一笑:“这就是了,这些北府兵并不是个个都装备精良,战艺高,他们只是拼凑出千余人的精兵作作样子罢了,想要吓退我们,要真的是这么多部队都有这样的装备和战斗力,为什么不都拉出来呢?有五千这样的部队,也不用打什么埋伏了,直接就可以正面打败俱难了嘛,是不是?”

包尔吉一脸的谗笑:“主公说的极是。大约就是如此。不过,也可能是这次俱难抢功,我军去得太快,谢玄来不及大军跟进,只能让先头部队先行吧。主公还是不可大意。”

彭摆了摆手:“不会的,如果只是先头部队,那些拿锤子的铁匠又是怎么回事?北府兵怕是只有这千余人的好装备,你也说了,这些人身着的重甲,我军箭矢不能透,身上插满了箭枝还可以战斗,大概是他们的甲胄都供应这些人了,以至于别人只能穿皮甲,拿大锤。”

说到这里,彭冷笑道:“咱们差点就给谢玄骗了,他就这点实力,想要通过消灭俱难来吓退咱们,咱们不能上了他的当,还是计划不变。继续南下夺取广陵。不过,出于保险起见,我们先在这里扎下大营,静观敌变。”

包尔吉勾了勾嘴角,正色道:“大帅,还有一件事,只怕您得上心,就算我们想继续打,只怕士卒们的士气也不足以支持了,不管晋军是不是在故弄玄虚,我们最好还是先退回兖州再说。”

彭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意思?前军战败的消息我不是严令封锁了吗?你也是悄悄地打扮成传令兵回来的,谁会知道俱难兵败的事?”

包尔吉叹了口气:“您是下令封锁了消息,但那是俱难回来之前的事,俱难这样带着几十个护卫狼狈而回,又是走的大门进入,这消息就封锁不住了,全军上下人人都认识他,如果他这样惨败而回,那前军多半是败了,就在您召开军议之前,营中已经是流言四起,就连中军这里,都已经传开了!”

彭气得直接从帅椅上跳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在空中舞动着:“混蛋,快传令,有在军中散布谣言者,斩!让将军们在各营里宣讲,说前军无事,我军在此扎营,作为其后援。”

包尔吉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看到了俱难的样子,禁不住的。主公,您为将多年,应该知道军心士气不可违,带着这种人心惶惶的部队打仗,如驱羊入虎口啊。”

彭的额头上尽是豆大汗珠,久久才长叹一声:“俱难这个混蛋,不仅打仗无能,还动摇我军心士气,真该斩了他!”

包尔吉微微一笑:“主公,为今之计,我们应该迅地向淮水之上的浮桥靠拢,只要浮桥在,我军后路就有保障,然后,徐徐而退,如此方可全师,至于以后的事,来日方长嘛!”

彭点了点头,正待开口,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斥候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伏地哭报道:“大事不好了,大帅,晋军骑兵奇袭我淮水渡口,十余座浮桥,已经尽被焚毁,我军的退路,断了!”

第三百一十章 淮水屠俘善恶辩

两天之后,淮水边上。

三千多北府兵老虎部队方阵,大盾在前,长槊如林,步行弓箭手紧随其后,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在这片原野上挺立着。

而在他们面前两百多步的地方,则是一千多已经惊慌失措的秦军士兵,他们虽然身着皮甲,手中拿着武器,但从这些士兵们慌乱的眼神之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战斗的欲望。

在他们的背后,滔滔的淮水滚滚而过,而那奔腾的水面上,浮着一具具已经泡得涨的尸体,附近的视线所及之处,三座浮桥的断处,正冒着黑烟,谁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些秦军残兵的退路,已经不复存在了!

刘裕全身重甲,就站在大盾之后的第一排,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大声道:“弟兄们,你们口渴不口渴?”

檀凭之就站在刘裕身边的驻队面前,他哈哈一笑:“刚喝过水,怎么会渴?”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我们是刚刚喝过水,不过看起来,对面的这些秦军逃了这么远的路,挺渴的了,你看,他们的嘴唇都干得裂啦,人家远道而来不容易,大家说,对于这些北方客人,是不是应该好好招待一下呢?”

所有的军士都哈哈大笑起来,刘敬宣大声道:“让他们好好喝喝咱们的淮水,下辈子也不敢再来犯我大晋啦!”

刘裕的眼中杀机一现,沉声道:“弟兄们,列阵相迫,赶敌下河!”

所有的军士们全都暴喝一声,刚才还不动如山的军阵,缓缓向前,从三个方向压向了对面的秦军。

这些秦军看起来也都是一些散兵游勇了,甚至都没有什么旗鼓,也看不出什么指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地在吼道:“放箭,放箭!”

从秦军的阵列之中稀稀拉拉地射出了两百余箭,有气无力地,打在那些北府军军阵的盾牌之上,甚至都无法插上木制的盾面,就纷纷下落,而作为回应,北府军的阵列之中腾起了两波箭雨,密密麻麻,如同乌云一样地飞向了对面密集的人群,不少秦军士兵企图要举盾抵抗,可是给身边的人挤得很难把盾举过头,箭雨扫过,大批的士兵惨叫着倒地,伤者在血泊中打滚,而这些惨叫声让活着的人最后一点抵抗的勇气也失去了。

有几十个人不信邪,脱掉了盔甲,转身跳进了滚滚的淮水之中,一个大浪打来,很快这些人就不见了踪影。剩下的人全都扔掉了武器,脱掉盔甲,跪到了地上,拜伏于地,嘴里叫着:“我等愿降!”

刘裕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他微微一笑,摘下了面当,正待说话,身后却传来了刘牢之那冰冷的声音:“敬宣,你知道该怎么做!”

刘敬宣的嘴角勾了勾,一挥手,身后的两个方队的老虎士兵们从盾牌之后奔出,走到了那些俘虏们的面前,和这阵子其他人做的一样,每人都从腰上解下了一截长长的麻麻,把那些俘虏们十人一组地捆了,很快,这剩下的近千俘虏,就给捆成了一串串,坐在了河边。

刘裕走到了刘牢之的身边,面带微笑,正要行礼禀报,却只见刘牢之那紫脸之上,杀机一现,他一挥手,远处的刘敬宣举起了大刀,只一挥,面前的两个俘虏的脑袋就跟脖子分了家,倒在了血泊之中。

跟着他的那几百士兵们也都纷纷如此,坐在地上的俘虏顿时就给砍翻了六七百人,剩下的人全都跳了起来,哭喊着饶命,有几个硬气的家伙拼命地想要反抗,奈何双手给捆住,哪还施展得开来,很快,这些人就给如狼似虎的老虎军士们,砍瓜切菜一样地斩尽杀绝,而断头处流出的血水,如同一道道的血溪,汇入了那奔腾的淮水之中,水流击岸出的怒涛,一如这些死者最后的怒号,战场之上,陷入了一阵死样的沉寂。

刘裕咬了咬牙,事情生得太突然,又是刘牢之亲自下令,这让他根本都来不及阻止,他对着刘牢之沉声道:“将军,我们的军纪有明确的规定,不得斩杀俘虏的,为何您要…………”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刘裕,你进老虎部队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上司的命令,你只有执行,不可违背!”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作为下属,应该服从将军的命令,但这个命令本身就与军法不符合,所以属下斗胆问一句,将军为何要这样下令?”

刘牢之一指那河水中漂过的尸体,平静地说道:“你说,这些尸体是怎么来的?是投水而死的秦军士兵吗?”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脑袋没了无法投河的,应该是战死的敌军尸体,落入了河中吧。”他说到这里,忽然现不少尸体都是跟刚才的这些俘虏一样,给绳索捆在了一起,不少人的双手还是给捆着,他马上意识到,这些人也跟刚才的俘虏们一样,是给俘虏后再屠杀的。

刘牢之冷笑道:“看到没有,别的部队都是这样处置俘虏的。这次我们打得太快太顺,敌军大将彭和俱难几乎是匹马逃亡,扔下了军队,而六万秦军失去了指挥之后,一夜溃散,我们抓都来不及抓,冲到河边,也就这几千俘虏罢了,带回去也没什么用,就地斩杀,还可以充作级报功,作为将军,如果不给自己的部下谋取斩,如何能对得起自己的士兵呢?”

说到这里,刘牢之沉声道:“全军解散,上去领级,先到先得!”

他的命令迅地给传达了下去,刚才还不动如山的各个方队,顿时就散了开来,几千将士争先恐后地冲向了江边,去捡那些地上的级,生怕去晚了没自己的份,那热火朝天的劲头,就连每天吃饭时都比不过。

刘裕默默地看着这些军士们以百米冲刺的度奔了过去,摇了摇头:“自古杀降不祥,难道不这样做,就不能让将士们得到好处了吗?”

第三百一十一章 慕容翻脸绝尘去

刘牢之冷笑道:“当兵就是为了拼命搏富贵的,刘裕,你要记住,要得军心,不是靠平时当个大哥就可以的,真正能刺激士兵,让他们愿意为你效死的,还是实打实的斩数。要是以后仗打到秦国的境内,嘿嘿,有时候平民百姓的脑袋,也是可以用来充作军功的,小子,学着点吧。”

说到这里,他哈哈一笑,策马而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刘裕站在原地,整个人都被那马儿带起的风沙裹在里面,默然无语。

一阵轻风吹散了笼罩在刘裕身边的风沙与烟尘,慕容南的声音带了几分戏谑:“哟,我们的刘大英雄是怎么了,人家都在抢人头,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吃灰呢?这是要显示你的与众不同吗?”

刘裕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连你都要来取笑我么。还是说,你也觉得刘将军的做法是对的,为了争取军功,屠杀战俘也可以吗?”

慕容南跳下了马,站到了刘裕的身边:“起码你的兄弟们都更认可刘将军的做法,你看,就是檀凭之,魏咏之他们,抢人头不也是很积极嘛!”他说着,顺手一指远处的檀凭之,他的腰上已经挂了三个脑袋了,而他的一帮侄子们,更是在他的身边围了个圈,把别人给排开,以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去收割人头。

至于魏咏之,更是钻进了人堆,一刀一个脑袋,就象切西瓜一样,顺脚把无头的尸体踢到了淮水之中,很快,江边就除了一滩滩的血迹外,就没剩下什么了,取得了级的人欢天喜地,没有抢到人头的家伙垂头丧气。

刘裕勾了勾嘴角:“作为士兵,将军既然下了这令,执行当然没错,但我说的是刘将军的命令。作为战士,就应该跟拿着武器的敌人战斗,而不是对手无寸铁的俘虏大开杀戒,那样非英雄所为!”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也许你刘大英雄是不稀罕这些人头啊,毕竟你是谢家的女婿嘛,但是作为一个普通小兵,也许一个级就可以让他当上村长,里正这些乡吏了,所以显然刘牢之的做法,更符合一般士兵的利益。你的兄弟也许会跟你出生入死,但要说非要选一个跟随的话,还是会跟着刘牢之呢。”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鲜卑人也是这样吗,也会跟刘牢之一样,甚至会杀平民百姓来充数?”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不,我们需要的奴隶,不是死人,一般来说,只会征服,不会屠杀。这点跟你们汉人不一样。”

刘裕咬了咬牙:“算了,不跟你讨论这些了。这次还多亏了你们鲜卑骑兵,能出奇不意地绕到敌后,烧掉了这淮水上的浮桥,让秦军没了退路,军心大乱,才会一夜崩溃的,玄帅一定会好好记上你们这一功。”

慕容南看着刘裕,双眼中光芒闪闪:“其实,我们奇袭淮水浮桥,只不过是完成了应该做的事情,难度不大,倒是你刘裕,才让我惊讶,只靠两千步兵,就能消灭两万骑兵,也打掉了彭的作战勇气,如果没有你的战果,即使浮桥被烧,彭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全军崩溃的。”

刘裕心中微微一得意,但还是脸色平静:“这不过是玄帅原来的计划罢了,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说到这里,他看着慕容南,“这回仗打完了,你们这支部队,只怕要解散了吧,你也应该回到北方了吧。”

慕容南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久久,才叹了口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好像很希望我早点离开北府军,是吗?”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没这样想,只是…………”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每次打完仗后你都会问我什么时候走,怎么,我慕容南就这么讨厌吗?”

刘裕有些奇怪,今天的慕容南这是怎么了,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他摆了摆手:“没有,你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我们是战友,是兄弟嘛,我怎么会希望你离开呢,只是…………”

慕容南咬了咬牙,一指正在河边的檀凭之等人:“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说,什么时候回老家种地呢?为什么总是跟我说这句话?!”

刘裕正色道:“慕容兄弟,也许是我的表达有点问题,要是引起了你的什么误会,向你道歉了。我并不希望你离开,但是你跟瓶子他们并不一样,你毕竟是…………”

慕容南厉声道:“我毕竟是什么,毕竟是异邦胡虏是吗,毕竟跟你刘寄奴不是一路人,对吧。”

刘裕心中暗道苦也,真是越描越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慕容南的脸说翻就翻,脾气来得如此之大,他咬了咬牙,正色道:“不,我没这样想,我的意思是,你毕竟要向你的主公汇报,也不太可能长期留在这里吧。”

慕容南直勾勾地看着刘裕,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老是说这种奇怪的话,出什么事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也不说话,转身就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暴喝一声:“驾!”很快就绝尘而去,只把刘裕裹在了一阵腾起的烟尘之中,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刘毅的声音从一边响了起来:“怎么了,寄奴,又把这鲜卑人给得罪了?”

刘裕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转身看向了一边,只见刘毅与何无忌并肩而来,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刘裕叹了口气:“这些胡人的心思真的难以捉摸,算了,不谈他,你们是来找刘将军的吧,我带你们去。”

何无忌摇了摇头:“不,玄帅这回不找刘将军,他是特意要你过去的。”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河边,报完了军功实的军士们,已经重新开始列队了,淮水之中,秦军的无头尸身也渐渐地被浪花所吞没,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对着二人说道:“我们走吧,我想,我是该好好地跟玄帅聊聊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慈不将兵义利论

淮水的另一段,一处小堤坝上,谢玄一身上好的丝绸长衫,一如当年出现在京口时的模样,他的头梳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看着在他脚下呼啸而过的淮河河水,神色从容。

刘裕的身上染了不少尘土,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这处小堤之上只有二人,河风吹拂着他们的带与征衣,两个反差如此鲜明的人,就这样站在这里,看起来却又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和谐。

谢玄轻轻地舒了口气:“小裕,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今天没有穿铠甲,而是这样一副打扮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一仗打完了,玄帅也可以复得轻松一阵了。您还是这样一副打扮的好,显得儒雅,高洁。”

谢玄叹了口气,伸出了自己的那双洁白的大手,修长的手指如同玉柱一般,皮肤保养得极好,如同妇人一般,他看着刘裕:“这双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小裕你知道吗?一个杀人如麻的大将,你居然说他儒雅!”

刘裕本想出言,可是眼角的余光一瞟,却看到了几十具在河水中上下浮动的无头尸体,顿时就意识到,不管怎么说,谢玄毕竟是一军主帅,这一阵杀敌数万,即使他没有亲自杀一人,但是毕竟他一声令下,几万条生命就此消逝,要说双手血腥,还真是没有错。

想到这里,刘裕默然无语,谢玄平静地看着面前漂过的尸体:“小裕,你是不是想说,刘牢之等众将杀俘冒功,这样不好?”

刘裕点了点头:“如果是在战场之上杀敌,那杀多少都没有关系,但投降的敌军,已经放弃了抵抗,先骗人放仗投降,再加以斩杀,这种行为,属下是无法理解的。”

谢玄摇了摇头:“小裕啊,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慈不将兵,义不行贾,自古皆然。”

刘裕正色道:“但杀降不祥,也是自古皆然,古之白起,李广,一代名将,都是因为杀降而最后结局不佳啊。”

谢玄微微一笑:“你只看到了白起和李广的结局,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二人能成为古之名将,能让部下甘心效死力,不就是靠了这种手段吗?作为将帅,要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破敌,第二件事,就是如何给自己的手下谋取利益了。这两件事有一件做不到,那都很难在战场上取得胜利。”

刘裕不信地摇了摇头:“属下没有用这一招,不也是打赢了敌军吗?兄弟间的友情,不是这样冰冷的利益。”

谢玄叹了口气:“你可以跟檀凭之他们几十个人,几百个人,一两千人朝夕相处,但你不可能跟几万军士都这样同吃同住。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掌握的东西,尤其是军队,士卒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只有在战场上因功得爵,建功立业这点是共同的。你可以跟几十个人,几百个人讲义气,当大哥,但不可能跟几万个人都是如此,还得拿出足够值得他们为之效死的东西才行啊。”

刘裕微微一笑:“那就带着这几万兄弟们去建功立业,打胜仗,打大胜仗,在战场上一样可以斩获敌军的级,为什么非要通过杀降这种方式呢?”

谢玄似乎没有料到刘裕这样地回答,先是一愣,转而笑了起来:“小裕就是小裕啊,这豪气可真是厉害呢。你说的对,如果作为将帅,能指挥部下打大胜仗,那确实能给部下带来足够的利益。但是这次情况特殊,因为秦军不战而溃,我们无法在战场上斩杀大量的敌军,而这些人如果是被俘,按大晋的军制,不算斩获,那对普通的士卒来说,可就亏大了。”

说到这里,谢玄顿了顿,看着刘裕:“小裕啊,你前面带着几千士卒消灭了两万俱难的骑兵,这些是实打实的功劳,就算你不放在心上,但是跟着你的兄弟都得了不少好处,甚至那些铁匠们都可以因此直接摆脱工匠后勤的身份,转入战斗部队,所以他们当然高兴,但你要知道,还有近八万将士,没你这么好的运气,让人人都能得功,所以刘牢之他们给部下们用这种方式找点好处,军功,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裕这下算是明白了,叹了口气:“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作为将帅,要考虑的还不仅仅是战事胜负的事情,还得考虑到方方面面,真是麻烦啊。算了,玄帅,这件事我还是保留自己的观点,但我始终认为,今天可以杀战俘,明天说不定就可以杀良冒功,此风还是不可涨啊!”

谢玄的神色一变:“刘牢之说了要杀良冒功?”

刘裕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觉得这样下去,以后如果北伐到了敌军境内,只怕杀红了眼的军士是收不住手的,一旦在战场上得不到级,那去杀戮敌方的百姓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以后如果我大晋要北伐,那还是要得北方百姓之心,不可将他们视为敌人,更不可以随便屠杀,这点还请玄帅万万关注。”

谢玄正色道:“这点我一定会重视的,这次算是特事特办,我也需要在下次大战之前,让士卒们保持这种野兽的本能,但下次以后,就未必需要这样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奇道:“下次大战?玄帅的意思是秦军会很快卷土重来?没这么快吧。我军这次毕竟消灭了八万秦军呢,就算秦国强大,也不是这么容易能缓过劲的吧。”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小裕啊,你还是低估了秦国,低估了苻坚。你看着吧,这回苻坚在荆州大胜,夺取襄阳,却是在两淮惨败,八万大军全军覆没,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就此收手,一定会起倾国之兵与我们大战的,作好准备吧,接下来,风暴将至,而你,也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一天,我已经等不及了,放心吧玄帅,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第二卷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王一怒欲南征

秦都,长安,太极殿。

大殿之上,满满当当地都是身着朝服或者是甲胄的文臣武将,但是这时候,人人都低着头,默然无语,坐在主位之上的苻坚,面沉如水,一动不动地盯着殿上两个自带枷锁的人,仅仅一个月前,这两个人还是不可一世,坐拥近十万大军的大将,这会儿却如同一对斗败了的公鸡,跪在这里,身戴重枷,一副死囚的模样,可不正是两淮之战的两大败将,彭与俱难?!

苻坚勾了勾嘴角,沉声道:“彭,你可知罪!”

彭的头一直埋在地上,这会儿也不敢抬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臣低估了敌军,导致大军一夜丧尽,皆臣之罪也!”

苻坚咬了咬牙:“晋军真的有这么强吗,真的可以几万北府兵,就能消灭掉你的八万大军?孤还是不相信,你再给孤,再给这满朝文武说说,究竟是怎么输的!”

彭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俱难,恨声道:“晋军的战斗力确实强大,只用了三五千人,就消灭了前军的俱难两万铁骑,俱难几乎是匹马而回,而且那狼狈的模样,让全军将士都看得清楚。可以说,就是因为他这样从战场上逃回,罪将我连封锁消息都不可能了,这时候敌军焚毁我们淮水浮桥的消息再一传来,军心顿时就崩溃,不可收拾,一夜之间,大营中就逃散了几万将士,任何军令也无法阻止,这是罪将治军无能,但俱难才是始作俑者!”

苻坚的脸色铁青,他看着趴在地上的俱难,冷冷地说道:“彭所言,可是事实?!”

俱难的头上汗珠直冒,他咬了咬牙,抬起了头:“罪将确实在前方中了晋人的奸计,全军覆没,但是彭也没说实话,他是知道了浮桥给烧掉后就扔下了大军自己逃跑的,不是什么一夜之间大军溃散!”

苻坚厉声道:“够了,事到如今,你们两个不去好好地反思如何战败,还在这里争功诿过,孤念你二人是多年宿将,于国有功,这才没有把你们当即斩杀,目的就是要你们当着满朝文武去复盘如何战败的,可你们就是在这里都要互相攻击和指责,还有一点将帅的样子吗?怎么对得起此战死难的数万将士!”

二人全都战战兢兢,哪还敢反驳,在地上磕头不语,嘴里连声称罪。

苻坚骂完之后,心情好了一点,坐回到了龙椅之上,沉声道:“这么说来,这战我军并不是直接给敌军完全击溃,敌军也就是先在大营里设伏,打败了都颜的五千人马,然后又在君川设伏,消灭了你俱难的万余骑兵,然后出奇兵抄了淮水上的浮桥,导致彭的大军一夜崩溃,并不是正面堂堂打败的,对吗?”

二人抬起了头,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天王所言极是。”

苻坚松了口气,嘴角勾了勾:“这说明晋军还是没有正面与我军精锐一战的能力,还是只能靠这些虚虚实实的小把戏来作战。如果真的有实力的话,何至于此呢?我军打仗,就是用堂堂之阵,毫无悬念地正面攻过去,粉碎一切敌军的抵抗,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彭连忙说道:“天王神威,天下无人不知,无人可挡。罪将御下无术,但是只要天王开恩,能给罪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罪将一定重回兖州,收集散失的军士,为王前驱,一雪前耻!”

俱难本来也想说同样的话,但一想到自己这战是把部曲私兵在内的所有底子全输了个干净,想吹牛也不可能了,只能在那里呆若木鸡,无言以对。

苻坚看着俱难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道:“两万骑兵,打不过几千步兵,我大秦的国威军威,给你丢了个干净,留你何用!来人…………”

苻融一看情况不妙,这俱难以前曾经长年在他手下听命,也算是老部下了,他连忙站了出来,说道:“天王,俱难虽然丧军辱国,按罪当斩,但毕竟是多年宿将,这回我军出师不利,再斩杀大将,只怕会动摇军心士气,还请您法外开恩,留他一命吧。”

苻坚叹了口气:“也罢,大军既丧,杀他一人也于事无补,传旨,把俱难下狱论罪,彭解除一切职务,拘禁于家,等孤亲自南征归来后,再作定夺!”

苻融的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正要开口,却听到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微臣愿为天王前驱,祝大王旗开得胜,一统海内!”

苻坚的脸上绽放出了满意的笑容,而苻融却是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头对着身后的慕容垂和姚苌两人,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唆使天王大兵攻晋!”

说到这里,苻融回头对着苻坚道:“天王,请您千万要保持冷静,不要中了贼人的奸计,这回两淮惨败,足以证明晋军的那个新军,叫什么北府兵的有强大的战斗力,而江东君臣团结,未可轻图也,这时候千万不可以因怒而兴兵啊!”

慕容垂的脸上尽是恭敬之色,淡然一笑:“臣以为,阳平公此言差矣,这时候正是我们灭晋的大好时机!”

苻坚不动声色,看着慕容垂,轻轻地“哦”了一声:“慕容将军何出此言呢,请试为一言。”

苻融冷冷地说道:“天王,慕容垂不安好心,这事不要听他在这里蛊惑人心。”

苻坚的眉头一皱:“阳平公,请你注意,这是朝议,慕容将军身为大将,这次攻克襄阳的功臣,他当然有说话的权力,你就算有什么不满,等他说完再反驳也不迟。慕容将军,你说吧,孤听着!”

苻融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无奈之色,但也只能摇了摇头,行了个礼,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慕容垂的神色平静,向着苻坚行了个礼:“微臣以为,两淮之战,正好证明了晋军的虚弱,而不是强大,我们大秦一举灭晋的机会,到了!”8)

第三百一十四章 鲜羌双虏藏祸心

苻坚的精神一振,连忙说道:“为何这战能证明晋军的虚弱呢?就算彭的六万军队是给吓得溃散的,但毕竟俱难的两万铁骑是败给了不过数千晋军啊,这还不能证明晋军的厉害吗?”

慕容垂哈哈一笑:“天王,微臣虽然没有跟晋军对峙,但是他们这套把戏,当年就用过了,桓温当年率军北伐,打到枋头的时候,就曾经是这样,大军固守大营,每天派精干士兵出营挑战,企图伏击,占了小便宜后就派兵劫我粮道,想要让我军不战自溃。”

“当年末将还在燕国,对他这一招,也来个以不变应万变,任他如何叫嚣挑战,就是坚守不出,反过来派我军的骑兵挥优势,断他粮道,最后桓温粮尽而退时,被我军一路追杀,致有大败,差点本人都回不了江东了。所以这两天微臣一看这个战报,就知道谢玄不过是故伎重演罢了。”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当年晋军北伐,还是桓温带兵进关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扎营灞上,每天只派兵挑战,大军坚守不出。最后我军是在会战中打败了晋军,桓温就退走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象。莫非这谢玄也学会了桓温的打法?”

慕容垂点了点头:“桓温虽然败在大秦和燕国手中,但在南方,在晋国已经是屈一指的战将了,吴兵向来轻果,适合打顺风战,但不适合打这种持久战,到了北方,桓温没有在野战中与我铁骑对抗的把握,所以只能出动小股部队挑战,胜固可喜,输也不过损失几千人而已,不伤士气。对于这种情况,就是不能妄动,只要守好自己的粮道和后方,即可立于不败之地!”

苻融在一边冷笑道:“慕容将军,你大概没有听说过江东有句名言吧,士别三日,该当刮目相看!今天的晋军已经不是当年桓温北伐时的军队了,他们可是谢玄招两淮流民,重新组建的部队,这些南下流民多年入山为盗,入水为贼,又是从北方一路南下,打了无数的仗,战斗力很强,跟那些从农民中征召的普通晋军根本不好比,这回俱难的两万骑兵给他数千步兵消灭,就是证明!”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阳平公,你大概是忘了,俱难的两万人,可不是一涌而上给消灭的,敌军先是在大营里设伏,消灭了都颜的五千人马,然后又是虚张声势,逼俱难后撤,接着再派伏兵诱敌,引俱难剩下的一万多人上钩,俱难因为怕敌军有伏兵,没有一次冲击,全是两千人一波,三千人一波这样地上去挑战,而敌军在这种小部队的作战中,挥了其轻果凶悍的优势,最后俱难在儿子战死的情况下失去理智,全军压上之时,才中了埋伏,可以说他从来没有两万打几千过,一直是几千打几千,对不对?!”

苻融给呛得无话可说,只是在那里恨恨地看着慕容垂,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慕容将军毕竟是天下名将啊,给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这么回事呢。看来咱们都给这些晋人给骗了,他们没这么强!”

慕容垂摇了摇头,说道:“不,天王,阳平公说的也有道理,晋军这些以流民为主的军队,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这点一定要承认,兖州军是我大秦边军,战斗力虽然不及长安城外的羽林晋军,但以前对晋军也是胜多负少,这次却给敌军一战而破,可以说,起码这个什么北府军,在小规模,几千人的战斗中,是有很强战斗力的,这点天王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才是。”

苻坚的眉头一皱:“既然如此,这明明是劲敌啊,为何你还说现在是灭晋的好时机呢?”

慕容垂看了一眼姚苌,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也许姚将军(姚苌现在官居苻坚以前曾当过的龙骧将军)更有言权。”

苻坚看向了姚苌:“姚爱卿,你来说说吧。”

姚苌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晋军自己人的战斗力不行,只能靠外援打仗,这点他们开国以来几乎从没有变过,而末将当年的大哥,就是给他们这样找来的外援啊!”

姚苌的兄长姚襄,当年是羌人部落的领,为人英勇善战,深得人心,给人称为当世孙策,当年曾在石赵末年,北方帝国崩溃的时候无处可去,被晋国执政殷浩所收留,作为北伐先锋过,后来因为殷浩和其部下看不起这些羌人,克扣其军饷,还当众羞辱姚家兄弟,于是姚苌一怒而反,率部远去,直到关中时才中了秦国的伏击,兵败身死,而姚襄也在兵败后只能投降了秦国,被苻坚收留。

苻坚笑道:“这么说来,那些两淮流民跟当年爱卿的部落一样,都不被晋人看成自己人,是这个意思吗?”

姚苌“嘿嘿”一笑:“正是,这些流民帅,带的多是北方流民南下,从晋朝开国以来,就给视为异类,当年晋国开国那么困难的时候,象祖逖,苏峻这些流民帅,都直接不许率部过江,只能驻扎在两淮一带,以为屏障,这点就跟陛下把那些丁零人放在国境上,是一样的道理,并非视为可靠的子民啊。”

苻坚勾了勾嘴角,面露不满:“在孤的眼里,丁零翟部,也是我大秦子民,并不象你说的这样。”

姚苌一揖及腰:“末将失言,还请天王恕罪,不过,晋朝君臣没有天王这样的胸怀,他们不会把这些流民帅看成可靠的自己人。当年不会,现在也不会。若不是我军大兵压境,他们甚至不会去征召这些流民从军。”

“谢玄本人不过是个世家子弟,只会风花雪月,清谈论玄,跟当年的殷浩没有区别,实际的指挥权,是落在刘牢之,何谦,诸葛侃这些流民帅的身上,谢玄并不能指挥得动他们。”

“而这些流民帅,即使成了官军,仍然是土匪山贼习气不改,几千人或可轻快剽悍,但要说到几万大军,则全无配合,甚至会抢功诿过!五千北府军,也许所向无前,但八万人的话,只能是一堆乌合之众了!”8)

第三百一十五章 慕容姚苌相唱和

苻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震得这大殿之上,那些多年来不加修饰的屋梁上的灰尘,都是倏倏下落,就连苻坚的身上,都染上了几分陈年旧灰。

苻坚一边伸手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不满地说道:“阳平公,有何可笑?这是在大殿之上,你身为重臣,应该有重臣的样子。”

苻融收起了笑容,肃然一揖:“天王,非是臣弟在此放肆,而是姚将军的话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姚苌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阳平公,不知末将所言,有何可笑之处呢,还请垂示一二。”

苻融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不屑的神色:“我笑你虽然舌灿莲花,却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你们羌人,对于晋人来说,是异族胡虏,但是淮北流民,却是为了投奔晋朝,不惜抛家舍业,冒着生命危险南下的侨民,是忠于大晋的子民,他们虽然把这些人安置在两淮地区,但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看的,但对于你们羌人,却是完全利用,北伐只是个借口,无论是否成功,都是把你们给驱逐出境了,这能一样吗?”

姚苌的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却是无法辩驳,慕容垂在一边冷冷地说道:“阳平公这话有点过了吧,当年殷浩对姚氏部落也是礼敬有加的,可没当异族对待,还想跟姚襄结拜兄弟呢!”

苻融哈哈一笑,看向了群臣之中,对着一个年约四十多岁,个子中等,一脸精干的汉臣说道:“权仆射,你说,当时殷浩是怎么看姚氏兄弟的?”

这个汉臣姓权名翼,是东汉左辅都尉权忠的后代,天水略阳人,当年天下大乱时,曾经作为姚襄和姚苌的父亲姚弋仲的谋士,后来姚襄败死后,他也随姚苌归顺了前秦,在苻坚的手下得到重用,官至尚书左仆射,一向也被王猛和苻融所推重,这时候苻融指名道姓的找他,无疑是一种表态和站队。

权翼的眼珠子一转,站出了队列,沉声道:“阳平公说的对,当年东晋君臣,虽然表面上对姚氏部落客气,但内心里并不当成自己的子民,而是一种雇佣军,他们当年是让两淮一代的流民帅领兵在后面监视姚氏部落,这谁亲谁外,一目了然啊。”

姚苌咬了咬牙,暗骂权翼这家伙实在是白眼狼,现在有了新主子,就不顾旧主了,但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姚苌站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有外敌的时候,东晋君臣自然视我等羌人为外人,但是如果没有了羌人,那他们就会视两淮流民帅为外人,他们当年用流民帅来防备我们羌人,现在一样是用朝廷兵马来监视和防备流民军,以防当年苏峻祖约之乱的重演。微臣刚才所说的,并无问题。”

苻融没有料到姚苌居然能这样巧妙地化解自己的指责,也有些意外,他原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慕容垂的身上,多少有点忽视这姚苌,这会儿却开始上下打量起这个个子不高,看起来也不够威猛的老羌了。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姚将军所言极是,这些流民长期不给东晋朝廷允许过江,也就十几年前才允许他们居于京口,这还是桓温为了行废立之事而强行改变了以前的国策,对于那些个世家门阀来说,也许我们北方异族是远处的威胁,但这些南下的流民,却是可以马上夺他们权势和田地的。毕竟,他们当年自己过江,不也是夺了当地的朱吴6张这些土著家族的权势与田地嘛!”

权翼朗声道:“天王,微臣以为,现在我军势大,东晋居于东南一隅,形势危急,在这个时候,是顾不了太多的。那些两淮流民,多是南下的北方汉人,他们时时刻刻都想着收复失地,打回老家,我们汉人安土重迁,对于家乡,祖坟这些看得极重,您饱读诗书,精研汉学,应该清楚这点。”

苻坚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流民军毕竟是山贼土匪出身,在东晋朝廷眼里,并非良民,对于这些不安定,也不受控制的人,他们是不可能放手使用的。孤对晋朝人的心理很了解,那些高门世家是无意北伐的,他们只在乎自己在江南吴地的产业,哪还有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要有这心思,以前这么多年早就北伐成功了。也许两淮流民是想打回老家,可是他们势单力孤,如果高门世家不支持,也只能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剑而已,决定不了天下大势!”

苻融沉声道:“天王,谢安并非普通的高门子弟,他在朝中掌权多年,深孚人望,当年石赵帝国灭亡时,正是他的兄长谢尚北伐取回了玉玺,才让东晋皇帝不再成为白板天子,也有了谢家这些年的富贵。现在听说东晋皇帝司马曜有猜忌谢安的心思,试图让自己的弟弟司马道子分他的相权,所以谢安这个时候一定会效法桓温,派谢玄挂帅出征,建功立业,以保谢家权势。他们的北伐意愿,应该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招两淮流民,组织北府军这样的强兵了。”

姚苌微微一笑:“阳平公所言极是,但谢家越是这样加强权势,就越是会受皇帝的猜忌,如果我军大兵压境之时,他们面对外力,或可自保,但现在他们在淮北大败我军,彭俱难全军覆没,这危机暂时得到了解除,那他们的权力斗争一定会再起,东晋这么多年的北伐屡次不成,不就是因为这内部争斗,相互掣肘的原因吗?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姚将军说得太好了,正是如此,而且流民帅出身多是草莽,贪利好功,这次淮水一战,听说为了抢夺战功,甚至杀戮我军已经放下武器的战俘,而且为了避免诸军抢功,谢玄都只能把各军分开,让他们自行其事,他们打顺风仗时就是比着杀俘虏,一旦形势不利,会舍出性命掩护友军吗?”

苻坚笑道:“只怕会比彭俱难的内斗更厉害,扔下友军就逃之夭夭了吧。”

第三百一十六章 殿上激辩唇舌剑

苻融恨恨地说道:“不,天王,不会这样的,谢安和谢玄能镇得住这些个军汉。那刘牢之多年来都是谢家的家将,别人的话不听,谢玄的话,他不会不听的。谢玄允许他们杀俘得功,就是笼络人心之举,而不是控制不住!”

慕容垂哈哈一笑:“阳平公,你得知道,谢家在朝廷中并非一家独大,盯上他们家位置的人有的是。之所以出镇外藩,组建北府兵,就是因为皇帝对他们起了疑心,让会稽王司马道子出任为相,分他谢安的相权。听说这次北府兵出动之前,谢家特意在广陵城举办了乌衣之会,就是要拉着各大世家高门进行表态,站队,在这次会上,可是有大事生哦。”

苻坚的精神一振:“有什么大事?孤怎么不知道?”

慕容垂微微一笑:“微臣前一阵在荆州领兵作战之时,就想着可能一鼓作气,转战江淮的事,所以派出了大量的细作去江陵,广陵,建康这些地方打探,江陵那里是桓家的地盘,倒是防守严密,无懈可击,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人心惶惶,而广陵却是有意外的情况生,听说那太原王氏的嫡流,当今尚书左仆射王国宝的弟弟王忱,就到了谢家的乌衣会上,找碴闹事,几乎不可收拾!”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国宝?就是那个司马道子找来牵制谢家的家伙吗?他不是谢安的女婿?敢公然和老丈人作对?”

姚苌笑道:“谢安的相位只有一个,这人既然肯出山帮着司马家对付自己的老丈人,早就作好这个心理准备了,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一旦不要脸,那咬起人来会比谁都狠。末将的探子也打听到了同样的消息,那王忱借机难,借口谢玄偏袒那些江淮流民,直接拉走了近三分之一的高门世家子弟,谢家的这个乌衣之会,办得可是面上无光啊。”

“而且事后,听说连天师道的人都来插了一杠子,被硬塞进了北府军里,处处跟谢玄的人作对,几乎坏了大事,这回仗一打完,谢玄就找借口把这些道士赶出军队了,这已经足够说明,江东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内部失和,君臣猜忌,矛盾严重啊!”

苻融冷笑道:“这些不过是你们的胡思乱想罢了,至少外敌当前,江东君臣还是团结一至的,这回的君川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王国宝也没有给前方的将士克扣军粮,没有误了战事!”

慕容垂微微一笑:“那是因为谢安老贼亲自坐镇建康。总揽大权。本来前一阵他为了避嫌,直接辞官归隐,但为了保证他的侄子打赢此战,又跑回来重新掌了大权,由于他为相多年,朝中门生故吏遍及,所以司马曜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重新为相,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谢家大权独揽,连皇帝都无法掌控,想辞就辞,想回就回,视皇权如玩物,换了哪个皇帝不会忌惮?”

苻融冷冷地说道:“你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有谢安坐镇,江东就是君臣团结,就是万众一心,前方的流民帅也许互不统属,但都听谢玄的号令,他们并不是当年姚氏部落的异族,也没有叛晋归我大秦的可能,谢玄这回给足了他们军功,也会接下来给相应的赏赐,这些人只会更加死心踏地。我军新败,人心惶惶,这时候想要出征,那并非好时机。”

说到这里,苻融看向了苻坚:“天王,我知道您有意一统天下,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我军这回毕竟占了襄阳,如果以此为前进基地,徐图江陵,一旦占了荆州,再顺江而下,水6并进,方是灭晋之道啊!”

慕容垂摇了摇头:“荆州是桓家的私家地盘,他们的兵力很足,防范也严密,并非可以轻易攻取的,我们攻下襄阳之后不是不想趁势再进,但是桓冲的十万大军一直扼守当阳,马头这一线,我军几次攻击都不能得手,只能撤回,而且出了南阳盆地,向江陵进军,道路多泥泞,我军骑兵无法挥所长,并非用武之地!”

苻融不屑地眉头一扬:“在荆州不能用兵,难道到两淮就可以了?两淮就是北方的平原大地,可以骑兵纵横了?”

慕容垂微微一笑:“这回俱难彭虽败,但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两淮之地,骑兵一样可以来回冲杀,并不是江南水乡,而且我军打到三阿,也没有生什么疾疫,这水土不服也是可以克服的,历来北兵南下,所忌惮者无非是一来骑兵不能使用,二来疫病流行造成大军无法作战,既然这两样都不成问题,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苻融冷冷地说道:“可是当面还有几万能征善战的北府兵,他们消灭了俱难彭的八万大军,并不是好惹的,我军真要灭晋,非起大兵不可!”

慕容垂当即说道:“阳平公所言极是,天王,我们要灭晋,还真的要拿出决心,起大兵!”

苻融的双眼圆睁,厉声道:“慕容垂,你狼子野心,一再怂恿天王起大兵,是何用意?!”

慕容垂淡然道:“为国谋划而已,没什么用意。俱难的两万人马打不过这几万北府兵,那天王干脆就调二十万,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占这个便宜!”

苻融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二十万!一个两淮战场就要二十万,荆州那里起码还要二十万,我大秦是不是得每个男丁都上阵打仗?就是当年晋灭东吴,也要三四十万大军,现在的东晋实力远强于当年的东吴,难道让你慕容家打先锋?”

慕容垂微微一笑:“这是为国效力,是无上的荣誉,如果天王一声令下,我慕容垂愿意尽家中男丁,除了一个幼子守家外,全部效命沙场!”

姚苌也紧跟着说道:“末将也愿为国效力!”

苻坚看得出有点心动,他咬了咬牙,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苻融,沉声道:“今天就议到这里,先退朝,阳平公来两仪殿一下,咱们接着议!”

第三百一十七章 异族统治合法性

半个时辰之后,两仪殿,偌大的宫殿之中,空空荡荡,甚至连侍卫都没有两个,苻坚与苻融这对兄弟,席地坐在一部毛色灰败,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的波斯毛毯之上,苻融低头不语,而苻坚的双目炯炯,一直看着自己的这个幼弟,久久,才叹了口气:“阿融,你可知为何退朝后哥哥我单独见你呢?”

苻融抬起了头:“因为王兄要说服臣弟,要臣弟支持您大举南征的计划!”

苻坚摇了摇头:“你一直说慕容垂和姚苌狼子野心,好,现在哥哥不听他们的,反正他们要说的也都说完了,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这天下也是咱们联手打的,都有份,现在我只听你的意见,到底该不该倾国之兵南征!”

苻融不假思索地说道:“万万不可!”

苻坚的神色平静:“可是你如何反驳慕容垂和姚苌的话?你说实话,东晋现在的君臣是团结还是不和,他们的战斗力,尤其是两淮部队,就是那个什么北府兵的战斗力,到底是强还是弱?”

苻融叹了口气:“慕容垂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司马曜确实猜忌谢安,谢安让谢玄出镇北府,也确实有出藩避难的打算,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会牢牢地控制军权,更会尽全力打胜仗,如此保国就是保家族,当这两者的利益一致时,爆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惊人的!”

苻坚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你还是认为我们现在打不过东晋?”

苻融正色道:“如果是晋军北上,想要犯我大秦,那自然是自寻死路,陛下只需派一员上将,率兵十万,当面迎击,吴兵不可在北方平原与我铁骑争锋,必然大败。但若是我们深入荆扬,北方士兵水土不服,而东晋军队要保家卫国,战斗意志高涨,地形气候也有利于他们,我们想要胜利,就非常困难了。”

“王兄啊,现在我们大秦看起来强大无比,但是给我们征服过,打败过的各个异族,都在潜伏待机,积蓄力量呢,我们现在天下太平,他们不敢难,但一旦对外战事失利,或者是久拖不绝,那他们必然会在国内生事,当年晋朝的八王之乱后就导致了五胡乱华,我们氐族也才有机会入主中原,这前车之鉴,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呢?”

苻坚不满地勾了勾嘴角:“如果你怕这些异族胡人作乱,那可以当作前驱,让他们先跟晋军拼便是,这样就算战事不利,死的也是这些异族,与我们氐人又有什么关系?今天我就是特意试那慕容垂,他自己都愿意主动领兵出战,那就让他慕容家的鲜卑人打先锋好了。”

苻融摇了摇头:“不,如果让慕容垂当先锋,事情会更麻烦,他会在两淮一带打几个小胜仗,然后纵兵掳掠,既让自己的族人得了好处,又能刺激我军其他部队的战斗欲望,到时候不要王兄下令,各将帅都想要请命出征了。而那时候,他就会缩到后面去。面对真正的硬仗恶战,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不会出头的,就象他在荆州,面对拼死保卫家园的桓冲,他就是止步不前。”

苻坚叹了口气:“你总是把慕容垂和姚苌他们当成外人,奸人,坏人,当成处心积虑要谋夺我天下的异族,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咱们氐人入主中原,要的是那种胸怀天下的气度和心胸,我能容得下王猛,也能容得下慕容垂,到目前为止,人家对咱们很忠心,对大秦也很卖力。燕国已经亡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做我们的臣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苻融咬了咬牙:“王猛是汉人,是饱学宿儒,深知礼义,慕容垂是夷狄,人面兽心,忘恩负义,这哪是一路人呢?”

苻坚的脸色一沉:“我们氐人也是那些汉人嘴里的五胡,跟慕容垂也是一样的异族胡虏,难道我们也是狼子野心吗?”

苻融咬了咬牙:“王兄,咱们当年确实是大晋的子民,但也趁着晋朝八王混战时起兵夺了晋朝的天下,他们这样看咱们没错。虽然你心怀仁义,爱民如子,但是咱们氐人真的在他们眼中就是异族,这个差异,大概要几百年,上千年才能消除啊!”

苻坚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错,我们是异族,但我苻坚并不把汉人当成给征服的奴隶,相反,我宁可委屈了自己的族人,也不允许他们欺压汉人,自古至今,又有谁能做到这样?!”

苻融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王兄仁义,确实让人动容,但不是每个人都是知恩图报的。慕容垂跟你不仅有国仇,更有家恨,他越是恭顺,越是不对劲,王兄还是得明察啊!”

苻坚咬了咬牙:“好了,这些不要再多说了。当年周朝也是异族,是西来的部落,不也照样成了中原的真命天子吗?但如果他们只呆在关中一隅,而不是攻克朝歌,那永远不会给视为正统。阿融啊,你只想到我们是异族征服,为何就不想着,现在这个征服还没有完成,天下还没一统,哪怕是我国内的汉人,仍然视东晋政权为正溯,我们有实力的时候不去统一,到真的内部出乱的时候,就是国破家亡之时矣!”

苻融没有料到苻坚会说这话出来,一时间无言以对,愣在了原地。

苻坚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也盘膝在苻融面前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融啊,你道我是为了如大喜功才要征伐东晋吗?错!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我们氐人的千秋万代啊。我们是异族入中原,人数对于汉人和其他胡人来说,都是少的,现在靠了我们的武力强大,统治仁义,还没什么问题,但一旦出个苻生这样的暴君,那到时候就是亡国灭种之祸,连我们的族群能否保留,都很难了。看看羯族的石氏部落,现在还有活人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吕光一战定天山

苻融叹了口气:“我们苻氏家族久学汉学,跟那粗俗野蛮的石赵羯奴当然不一样,王兄过虑了。”

苻坚冷笑道:“可苻生不也是比石赵更凶残的暴君吗?我们这代人学习汉化,但能保证子孙后代都是如此吗?一旦出一个这样的人,到时候只要东晋还存在,还给汉人看成父母之邦,那就是亡国灭族之祸啊。我不能把这个祸患留到后世,一定要在自己手上解决!”

苻融点了点头:“我理解王兄的雄心壮志,但是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不可操之过急啊。现在我们氐族苻氏新为中原之主,不到二十年,仁义威德还不足以平定天下,就是我们苻氏宗室内部都是叛乱不断,给我们征服的异族又是蠢蠢欲动。并没有当年晋灭东吴的那种天下一心的情况。这时候要强行灭晋,并非正确的选择。”

苻坚咬了咬牙:“可是当年晋灭东吴的时候,也是群臣反对,只有羊祜等少数几个大将坚持,才让司马炎下了决心,最后功垂千古。我们现在是有诸多困难,但东晋的问题只会比我们更严重,君臣失和,荆扬两藩各行其事,可以说,我们的力量对比,比起当年晋国和东吴的对比,还要悬殊。”

苻融叹了口气:“不,臣弟不这样看,东晋有谢安这样的良相,司马曜不会在这时候夺他相权,有他在,起码东晋不会公开内乱,荆州和两淮的晋军,都有很强的实力,尤其是两淮的北府兵,这次表现出了惊人战斗力,足以成为我们的劲敌,现在他们刚刚全歼了彭的大军,士气正盛,我们这时候不能轻易地跟他们开战,万一再输,只怕我们的中原和齐鲁之地都会有危险啊!”

苻坚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正是这样,我们才不能让他气焰更加嚣张。如果我们大军战败之后都不作出任何回应,那晋军倒是真有可能一鼓作气,继续攻我边境了。”

苻融睁大了眼睛,使劲地摇着头:“不,王兄,北府兵在打败彭之后就撤军了,并没有进犯的迹象,您不要误判了!”

苻坚冷笑道:“走了还可以再来,这有什么?这些两淮流民出身的北府兵将官,都是土匪习气,为了争战功都可以屠杀战俘,之所以回军是畏惧我大兵前去报复,但如果我不出兵,他们胆气一壮,就会出动出击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无视,而是要起大军报复,让他们知道我们大秦的厉害才是!”

苻融心下雪亮,以他对这他王兄的了解,知道苻坚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兵了,看起来无法阻止,只好作最后的努力,劝他不要起大军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慢慢退兵,想到这里,他正色道:“如果王兄非要报复的话,也不需要起倾国之兵,让慕容垂领现在的人马,从荆州前线到两淮战场,进行一些战术性的牵制即可。那慕容垂既然是天下名将,攻克襄阳,威震天下,有他在,想必北府兵也不敢轻出。压回江东就可以了。”

“等到晋军一退,我们也跟着撤军,晋国的外部压力一解除,必然重新开始内斗,到时候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兄弟,一定会联合王国宝这些家族,跟谢安和他们身后的世家争权夺利的,甚至会演变成再次内战。一旦东晋上层内乱,那荆州的桓家也不会甘于人后,必会起兵入建康夺权,到那时候,才是我们起兵灭晋的好时机啊。”

苻坚的面沉如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同意我的计划。谢安是识大体的人,不会不知进退,真要是外部威胁解除,他会自解相权,但会让谢玄牢牢地控制住北府军,有这支军队在手,朝廷就奈何不了谢家。一旦有事,他可以随时出山,就跟这次一样,他卸了相位,还不是随时可以回来吗?王国宝之流,岂是这谢安的对手?他们只是为了占据权位后给自己捞点好处,这些谢安可以向他们让步。何至于内乱?!”

说到这里,苻坚激动地站了起来:“就象这次谢家出掌北府兵,居然可以把广州这样一个大州的刺史让给原来在京口的刁逵,以换取自己对京口侨民,也就是北府兵源的控制,这样的手段,王国宝这种废物如何会是对手?不要老是指望敌国内乱,只有主动出击,才可能让他们内部在压力下崩溃,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你熟读史书,怎么会不知道呢?!”

苻融叹了口气:“臣弟并不反对王兄的雄心壮志,臣弟只是不希望王兄起倾国之兵,现在确实不是一举灭晋的好时机,先丞相在世时,一再地劝谏王兄,您当时也流着泪答应了,现在的情况和当年并没有区别,为何您就这样一意孤行呢?”

苻坚的脸色胀得通红,大手一挥,厉声道:“王丞相在世时,也说过西域关山万里,大漠相隔,连强汉都无法控制,千万不要起兵征伐,可是结果呢?去岁西域龟兹国叛乱,杀我使臣,辱我大秦,我一怒之下,派吕光率十万大军征伐,不也是大获全胜了吗?”

苻融微微一愣,疑道:“吕光不是碰到了数十万来援的西域河中各国敌军吗,只能扎营死守,还一再地信求救兵,怎么就胜了?”

苻坚哈哈一笑,意气稍缓,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绢帛,递给了苻融:“今天早朝前刚到的消息,吕光示弱于敌,故意守营不出,让那些远道而来的敌军援兵骄横懈怠,然后趁敌不备,突然杀出大营,敌军措手不及,全线溃败,几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给打得山崩一般,龟兹王仓皇出逃,不知所踪,三十多个西域国王向我军投降,连西域圣僧鸠摩罗什都被俘虏了,我们大秦的国威,远扬于万里之外的西域,可谓一战定天山!”

苻融长舒一口气,一揖及腰:“臣弟恭喜王兄霸业得成。不过…………”

苻坚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算了,我不应该找你商量这事的,你回去再仔细想想,明天的大朝会上,孤要对出征之事有个定论!”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投鞭断流亦可为

长安,慕容垂府。

密室之中,慕容垂看着一张羊皮小卷,他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把这张小卷放到了蜡烛之上,顿时,就化成了一缕清烟。

站在一边的段秀容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夫君,有什么好消息吗?让你这么高兴?”

慕容垂长舒一口气:“清河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今天退朝之后,氐贼单独留下了苻融来商议,清河(慕容冲的姐姐,在宫中为侍嫔)的侍从太监正好当值,听得清楚,两人吵得是天昏地暗,差点没打起来。而氐贼真正的想法,我也知道了。”

段秀容一听到氐贼二字,眼中就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一想到自己在宫中受到的淫辱,她几乎就要落下眼泪来,紧紧地咬着嘴唇,恨声道:“他想要什么?”

慕容垂冷笑道:“他是怕自己现在强大的时候不消灭东晋政权,以后这氐秦政权势力衰弱,内部分裂之时,就更没可能了,毕竟汉人都心向东晋,现在没起来造反,是靠的他的假仁假义,但不是每个皇帝都能象他这样假仁假义的,要是当了皇帝不能享受,反是受罪,又有几个愿意呢?”

段秀容秀眉轻舒:“所以,他想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

慕容垂点了点头:“是的,这个是帝王功业,每个男人都想要,而且,吕光这厮居然平定了西域,也给了苻坚信心。明天的朝会之上,会决定是否伐晋之事,到时候,我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下定决心了!”

段秀容咬牙切齿地说道:“夫君,记得我们的仇,我们的恨,一定要让氐贼百倍千倍地偿还!不过,苻融应该还是会拉拢朝臣,极力反对吧,要是他明天再抬出王猛那个死鬼,怎么办?!”

慕容垂微微一笑:“不怕他抬,就怕他不抬!”

与此同时,阳平公府。

客厅之上,几个人相对而坐,个个神色严肃,外面的燕雀在不时地鸣叫着,而这客厅之上的众人,却是一声不吭,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久久,苻融才长叹一声:“天王的南征之心,看起来很难动摇了,今天我苦谏不止,也无法让他回头,甚至抬出先丞相都不行,大家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权翼的眼中光芒闪闪:“明天,我们据理力争,就算不成,也只有指望大师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僧的身上,这个看起来面如枯树皮般的老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一句:“阿弥陀佛!”

第二天,长安,太极殿。苻坚一身将袍大铠,仗剑直上大殿,自从当上天王以来,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戎装上殿了,所有殿上的文武百官看着这威风凛凛的秦国天王,全都默然无语,只有慕容垂和姚苌二人相视一眼,在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嘴角间勾起一丝微笑。

苻坚的目光落向了大殿上跪伏的众臣,耳边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天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头盔之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一抬手,沉声道:“众卿平身。”

当所有文武百官各自就位后,苻坚平静地拿出了一卷竹简,沉声道:“昨天孤回去以后,又看了一眼兵部呈报上来的奏章,说是若简天下之兵,可得精兵九十七万有余,以这样的实力,打东晋一个区区江东政权,是否可行?今天的朝议,孤需要各位臣工讨论出一个结果出来!”

站在靠着殿门口位置,站出来一个八品绿衣的小官,正是那秘书监朱彤,朗声道:“天王能让中国之民,回到他们的故乡,一统天下,封禅泰山,这正是千古都会纪录的伟大壮举啊,微臣愿为陛下先驱!”

苻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满意地点着头:“这正是孤所想的,其他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权翼站了出来,狠狠地瞪了朱彤一眼,吓得这个低级官员连忙站回了众官队列之中,只听权翼沉声道:“天王,当年商纣王无道,天下皆怨,即使是这样,只要三位仁臣在朝,武王仍然不能攻打他。今天晋国虽弱,但没有大恶,而且谢安,桓冲都是江表伟人,君臣如果受到强大外力,会很团结,内外一心。以臣观之,未可轻图也!”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冷冷地摆了摆手:“众位卿家可以各抒已见,畅所欲言。”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站在右边武将队列里第三个的一员大将身上,沉声道:“石越将军,你说,孤兴大兵伐晋,是否可行。”

此人正是秦国大将石越,时任太子东宫左卫率,听到这话后,直出班列,行了个军礼:“天王,天向所言,现在岁镇守斗,功在吴地,伐之,必有天殃!而且他们有长江天险,民亦可用,真的不是打的时候啊。”

众臣听得连连点头,今年秦国的幽州等地正遭遇了大规模的蝗灾,可以说灾地千里,苻坚前不久刚刚派了散骑常侍刘兰去组织民众讨蝗,一般来说,出现这种天灾之时,都会被认为是上天降下了旨意,而君王在德行之上有所亏欠所致,不得不说,石越虽然是大将,但居然能想出用天象来阻止征伐,也不容易了。

苻坚的眉头一扬,沉声道:“当年武王伐纣之时,各种灾害都有,什么水灾蝗灾旱灾一起来。而占卜也是显示大凶,要知道天道幽远,不是通过这些天象或者是占卜就能得出结论的,要是事事都靠占卜来决定,还要我们这些君臣做什么?放几个巫师治国就行了!吴国夫差,东吴孙皓,都是指望靠着大江天险以自保,结果还不是给灭了?可见这长江从来不是挡住北方大军的天险!”

“再说了,我百万大军,就算每个人把马鞭扔到江里,也足以断其江流了,他没了长江天险,还怎么能挡我百万大军呢?!”

第三百二十章 慕容慷慨显忠义

石越叹了口气,摇头道:“天王,您说的夫差,孙皓,都是荒淫无道之君,所以敌国可以轻易地消灭他们。今天晋国虽然弱,但并没有大罪,我们并没有出兵讨无道的理由,愿陛下整顿军队,广积粮草,等着晋国主动挑衅,我们再寻机出机,这样来的好。”

苻坚叹了口气,看向了站在左第一个的苻融,沉声道:“阳平公,你怎么看?”

苻坚看向苻融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殷切的期盼,这让苻融的心微微一软,现在的情况很清楚,满朝文武几乎都是反对这场征伐,有那么一刻,苻融甚至觉得这一眼让他回到了小时候,还是个小屁孩的自己在求苻坚这个哥哥扶自己上马练骑术的时候,好象就是这种目光。

但苻融的眼前马上又浮现起了王猛临终时的眼神,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是一横,站了出来,看着苻坚,沉声道:“天王,臣以为,东晋不可伐!”

苻坚的脸色顿时一沉,本来眼中的那些个温情与亲慈都消失不见,换来冷冷的声音:“有何不可伐?阳平公但为孤言之!”

苻融平静地说道:“今天伐晋有三难,天时不顺,幽州大蝗,千里赤地,此为天人感应,上天警示,一也!晋国独守江东,并未主动挑衅,我军出师无名,二也!前番我军征两淮,八万大军,一去不返,将士多死,士民皆有畏敌之心,而且我军起大兵征战江淮与荆州已有一年,士卒疲惫,粮草消耗也很大,这时候我国是疲国之兵,畏敌之民。今天在这里直言劝谏天王的,都是忠臣,为国进言,请您千万要认清楚这点!”

苻坚一下子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厉声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指望!我大秦强兵百万,辎重如山!孤虽不是那种千古明军,但也非暗弱之主!靠着现在屡战屡胜之势,以身经百战之师,打东晋这样一个区区江东小国,有何难处!怎么能把这个残寇,继续留成子孙后代的隐患呢!”

苻坚的咆哮之声如同龙吟虎啸,在大殿之上回荡着,这个以仁义闻名的天王,还是第一次表现地如此暴怒,即使是以前给人谋反之时,也没有见他这样暴跳如雷过,也可见这回苻融这个亲弟弟当众对他的反对,对他伤得有多深!

苻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他跪到了地上,泣道:“晋朝现在不可灭,这是一目了然的事!现在我们劳师大举,未必能一战成功,要是到时候战事拖延,天王恩宠给征服和打败的各族胡人,他们眼看前方战事不利,会起祸心,太子带数万羸弱之师独守京师,面对如狼似虎的异族军队,只怕是根基不稳!就算微臣顽愚,话不中听,但先丞相在时,常言晋不可伐。天王一直称他如诸葛武候,为何他的临终遗言就不听了呢?!”

苻坚的鼻孔都在喷着粗气:“阳平公啊阳平公,孤跟你说了多少次,慕容将军,姚将军他们都是忠心辅佐的忠臣,你为什么就一再地纠住他们不放?!王猛他自己也是汉人,对我们来说也是异族,为什么孤就要听他的话?!”

说到这里,苻坚看向了一边的太子苻宏,沉声道:“以我国的国力,击伐晋国,按两国的强弱对比,如劲风扫落叶,为什么群臣都言不可,你怎么看?!”

苻宏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站了出来,沉声道:“父王,刚才阳平公说得清楚,现在天时不利,岁在吴分,如果我们大举起兵,却不能一举灭晋,只怕会兵损财消,有损父王您的威名啊。这才是作为臣子的我们,有所疑虑的原因。”

苻宏这话说得还算得体,苻坚听后,怒气稍消了一些,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苻融,叹了口气:“算了,你们都退下吧。难道这满朝文武,都是这样的想法,不同意这场战争吗?”

慕容垂突然大声道:“不,天王,微臣支持您对东晋开战!”

苻坚一下子来了精神,看着慕容垂,笑道:“慕容爱卿,你快快言之!”

慕容垂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说道:“如果臣记得不错的话,当年天王兴兵灭伪燕的时候,也是天道不昌,灾荒不断,关中有大旱,陇右有水灾,如果按阳平公的说法,当年也不应该兴兵伐燕了?”

苻融看着慕容垂,眼中光芒闪闪,却是无法辩驳。慕容垂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而且当年战国时候,秦国能东出击灭六国,六国的国君,难道个个都是无道昏君吗?六国的国内,难道没有忠臣良将吗?最后还不是一个个给灭了?可见这天下的一统,靠的是强弱之分,大小之分,说穿了是认一个实力,而不是什么虚无的天象或者道义。这点难道王丞相在世时没说过吗?”

苻融厉声道:“王丞相在时就说你们鲜卑人不安好心,一定会怂恿天王出兵攻晋,然后再火中取栗,趁机复国。现在果然应了他老人家的话!”

慕容垂哈哈一笑:“哈哈哈哈,王丞相也说过他本人会设计来害我慕容垂,或者是说过他儿子会造反的事吗?”

这话一出,苻融的额头就是沁出豆大汗珠,无言以对了。

慕容垂转向了一脸阴沉的苻坚,行了一揖:“天王明鉴,王丞相的话,也不可全听,他是汉人,自然心向东晋,虽然不至叛秦,但也不希望秦国灭了他的父母之邦。这样说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微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王丞相,自投大秦以来,就给他处处针对,甚至设计陷害,就算临死之时,也不忘了这样反咬一口,诬臣有异心。天王若征晋,我慕容氏鲜卑部队子民,就是女人也愿意从军出征,为大军先锋,不留国内。以免有人再说我们会趁机起事自立!”

姚苌也跟着大声道:“我姚氏羌人不才,也愿举族从军,为王先驱!”

第三百二十一章 道安大师谏苻坚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用力地点着头,对着满朝沉默的文武百官大声道:“看到没有,这是什么?这是忠义!你们成天说人家鲜卑慕容和姚氏羌人心怀不轨,但是国家有事,人家第一个就能站出来,你们现在脸红不红,心慌不慌?若是你们这些文官武将给对面的晋人吓破了胆,不敢出征,那孤就自己带兵亲征,诸公在后面自己安坐便是!”

苻坚这话说得极重,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即使是苻融,也只能悄悄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开口话了。

慕容垂心中窃喜,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言,效果比他预料的都要好,他深知苻坚那仁义大度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了一颗给王猛压抑了几十年的帝王雄心,现在无人再制约他,终于不可阻止地暴了,从这点来说,他在后宫操女人操男人时有多狠,何不是一种不得志时的泄呢,这点无论对于普通人还是对于一个拥有大半天下的君王,都是一样的。

慕容垂清了清嗓子:“天王,弱并于强,小并于大,这是世上的不变天道,非人力所能抗拒,并不是难以明白的道理。以天王的英明神武,威加海内,大秦雄师百万,韩信,白起之类的名将满朝皆是,东晋不过蕞尔江南小小政权,独抗王命,不趁着现在局势大好,将之消灭,难道还要把它遗留给子孙后代,再为祸患吗?天王,不要犹豫,如果出兵,某愿为前部先锋!”

苻融咬了咬牙,他明知这时候苻坚已经很难再被说动了,仍然抱了最后的一点希望,站了出来,眼泪汪汪地说道:“天王,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者,岂有不亡之国?我国本是戎狄胡人,并非中华正朔,江东虽然国小兵弱,但是华夏正统,天意必不绝之,请您千万三思啊!”

苻坚冷冷地说道:“哼,说来说去,无非是这些正溯,天道,真是够无聊的。阳平公,孤告诉你,帝王历数,岂有定数?能拥有的天下的,不是靠什么正朔,而是靠仁德。要说正统,蜀汉刘禅才是汉室正统,又怎么会给曹魏灭了呢?你之所以不如我,就在于只死循古理,不知变通!这个正溯之论,不必再言!”

说到这里,他沉声道:“今天众位臣工都了言,很好,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孤也需要多听听你们的话。就先议到这里吧,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没有非常充足的理由,那孤就准备南征之事了。传旨,赏赐慕容垂五百匹绢帛,姚苌三百匹,以表彰他们今天的言!”

说到这里,苻坚也不多看朝臣们一眼,转身就向着殿后的偏门走去,所有臣子们都跑了下来,齐声道:“天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天之后,长安,宫城。

苻坚坐在一驾步辇之上,二十余个身强力壮的力士,抬着这座方圆五六尺的步辇,走的四平八稳,冠盖之下,除了苻坚外,还坐着一个身披袈裟,面如枯树皮的高僧,可不正是那天在苻融府上的北方佛教领袖,道安大师?

这道安一代高僧道安大师。本姓卫,常山扶柳(今河北冀县西南)人。幼聪敏,十二岁出家。后事曾经做过后赵国师的大和尚佛图澄为师,甚受赏识。

道安著述、译经很多,对佛教贡献很大。自汉以来,佛学有两大系,一为禅法,一为般若,道安实为二系之集大成者。他提倡「本无」(即性空)之学,为般若学六家之一;确立戒规,主张僧侣以「释」为姓,为后世所遵行。弟子甚多,遍布南北,慧远、慧持等名僧皆出其门下。

道安是当时译经的主持者,在他的监译下,译出了《四阿含》、《阿毗昙》等经共百余万言。他对以前的译本作了校订和整理工作,并编出目录。其提出的翻译文体问题和「五失本」、「三不易」的翻译原则,对后世影响颇大。他博学多识,以才辩文学著称,文章为当世文人所重。

道安重视般若学,一生研讲此系经典最力,同时重视戒律,搜求戒本至勤,又注意禅法,对安世高所译禅籍注释甚多。由于道安综合整理了前代般若、禅法、戒律等系佛学,遂使原本零散的佛学思想,得以较完整的面目呈现于世,因此,道安大师被视为汉晋间佛教思想的集大成者。又因道安大师出生时手臂多长一块皮肉(皮手钏),时人即称之为“印手菩萨“。

石赵国内乱之后,道安为避战乱南下襄阳,一住就是十五年,这次秦国攻克襄阳,将之俘获,苻坚为此喜出望外,公开逢人便说:“得襄阳不足喜,得一人半才是最让孤高兴的事。半个人是襄阳守将朱序,而一个人,则是这位道安大师了。”

自从被俘往长安之后,道安被尊为国师,苻坚多次与之同辇而游,而今天,则是道安大师为苻坚讲佛经禅理的时候,只是显然苻坚没有太多的心思,坐在辇上,低头沉默,一言不。

道安大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天王有心事?”

苻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到秋冬天,北方便是一片萧条,风景实在不怎么样。孤欲与大师共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岂不乐乎?”

道安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天王,您德行深厚,自比尧舜,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何必栉风沐雨,巡游四方呢?”

“而且东南之地,气候与这里完全不一样,湿润沉闷,北方之人,去了后很容易得病,当年唐虞东巡而得病,大禹至会稽而身死,又有什么必要冒风险南巡呢?”

苻坚不满地勾了勾嘴角,沉声道:“上天生出了亿万生民,而又设立了君王来代天巡牧,统治和管辖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活在这个世上,孤又岂敢贪图安逸,让一方子民感受不到上天的恩泽呢?如果都跟您说的这样,那自古至今,也不会有天子征伐之事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轮番进谏息刀兵

道安大师神色平静,淡然道:“如果天王真的要征伐东晋的话,不如驻节洛阳,遣使者奉书于前,而让大军继之于后,逼东晋投降,要是他们顽固不化,再起兵讨之,这样不用您亲涉江淮,而且也可以避免战乱,果能如此,老衲代江淮的百万生民谢您的大恩大德!”

苻坚摇了摇头:“这些是军国之事,大师悲天悯人,慈悲为怀,孤是知道的,但这军国之事,就不劳烦您表高见了。这几天孤很忙,还要准备南征之事,今天的释法,就暂且停一次,等下次孤南征回来,必然聆听大师的教诲!”

他说着,直接从步辇上站起了身,跳下了一边,对着道安大师行了个礼:“传旨,以此步辇送大师回寺,不得有误,孤自行回宫!”

半个时辰后,苻坚坐在张夫人的寝宫之内,神色黯然,坐在床边,低头不语。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搬过一只绣墩,坐在了苻坚的身边,朱唇轻启:“天王,您这是怎么了,今天本是您听道安大师释法论禅的时候,却来了臣妾这里,来了后又不说话,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

苻坚闭上眼睛,干脆整个人后仰躺到了床上:“这一定是阿融他们干的,他们居然会让道安一个出家人来进谏,过分,太过分了!”

张夫人心下雪亮,放下了手中的一碗银耳羹,看着苻坚:“又是为了南征之事吗?天王,您真的下决心了?”

苻坚睁开了眼睛,看着张夫人,平静地说道:“当年孤派兵灭了你哥哥的凉国,这才有了你进了孤的后宫,这回孤要再去灭另一个汉人国家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张夫人微微一笑:“有了天王的征伐,才有了臣妾这辈子的福气,可以侍奉天王,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苻坚本来脸上渐渐绽放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他的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孤下定决心前,所有人都可以说话,这是孤公开宣布过的,孤看看你又能说些什么出来。”

张夫人咬了咬牙,站起身,跪到了苻坚的面前,先是叩了个,继而直起身子,正色道:“臣妾听说,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都要顺其自然而因之,切不可强行违反天道,如果顺应天道,则功无不成,战无不克!”

“当年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大禹治水,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种百谷,让大地有了庄稼,因其时也;商汤,周武王率兵攻灭夏桀与商汤,因天下万民之心也!”

“所以有因而成,无因而败,这些都是历史上的经验与教训。今天朝上之人,绝大多数都说晋不可伐,连道安大师都这样说,臣妾不知陛下伐晋之因何在?!”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这个凉州的汉人才女,说起话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而道理是如此地自然与纯熟,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夫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书经》上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上天犹要因民之欲,何况是人间的君主呢?臣妾还听说,王者出师,必上应天时,下应民心,也会有各种吉利的兆头。反之,出师无名,倒行逆施,那是上天也不会保佑的。”

“若是您不信任人心,就请看看天时吧,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望天王明察!”

她说到这里,美目之中已经是泪光闪闪,几乎泣不成声了,哽咽着说道:“天王,请您,请您把这当成一个妻子,对于自己丈夫的忠告吧,臣妾真的,真的害怕您这回会,会…………”

苻坚缓缓地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张夫人:“你怕我会南征不返,失败是吗?这些天人感应的话,朝臣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孤要是信了这些,当年就不会伐燕,伐凉!就是攻灭你凉国的时候,这些臣子们也是各种理由来推脱,反驳。如果孤信了他们,现在你会在这里吗?”

张夫人默然无语,幽幽地叹了口气:“臣妾真的是,真的是不希望您有任何危险,这样在长安,不是好好的吗?”

苻坚冷冷地说道:“这军旅之事,从来是男人们所决定的,非妇人所知。孤很感激你对孤的关心,但是你没有说服孤,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他说着,也不看张夫人一眼,直接站起身就往外走,一个稚嫩的童声从一边传来:“父王,父王!”

苻坚的心中一动,看向了一边的柱子,后面冒出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的脸,正是他与张夫人所生的幼子苻诜。

苻坚哈哈一笑,上前几步,抱起了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诜儿啊,这些天父王国事繁忙,没顾得上来看你,等忙完这次,孤带你去建康游历,怎么样?!”

苻诜微微一笑:“孩儿这些天按父王的吩咐,学习诗书中的道理,有些疑问,想向父王求教,不知父王是不是能解疑呢?”

苻坚微微一愣,转而笑着放下了苻诜,盘膝坐在他的面前:“好啊,居然学会主动来问父王了,很好,你说吧,有什么问题?”

苻诜看了一眼张夫人,直视着苻坚的眼睛,正色道:“孩儿听说,治国要靠贤人,作为君主,也要多听贤人的意见。用了贤人,国家才会兴盛,不用贤人,国家就会衰亡,是这样的吗?”

苻坚点了点头:“不错,是这么个道理。”

苻诜继续问道:“那请问阳平公,还有东晋的谢安,桓冲,是贤人吗?”

苻坚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他们都是国之大臣,当然是贤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苻天王的逆反心

苻诜说到这里,也在苻坚面前跪了下来,叉手道:“阳平公是贤人,更是国之谋主,他劝父王不要征伐东晋,您不听。而谢安和桓冲是东晋的贤人,天王却要征伐他们,不听本国贤人的话,却要征伐有贤人的国家,又没有出兵的合适理由,这是孩儿所不能理解的,还请父王解惑!”

苻坚的脸色一变,站起了身,厉声道:“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苻诜咬了咬牙,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却是神色坚毅:“没有任何人教儿臣说这些,是儿臣自己读书时的疑惑,如果因此而冒犯了父王,还请父王责罚!”

苻坚的眉头紧锁,转头看了一眼张夫人,她也是伏身于地,长跪不起,苻坚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冲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火,他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却带着一丝坚定:“此事到此为止,国家大事,非孺子可知。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为何父王会这样了。”

他说完后,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这对母子一眼,径直就走向了大殿门口,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孤这些天要筹备南征的事情,没时间过来了,你们好自为之,有事的话让内侍来传话。”

长安,城外,汉朝皇陵。

昔日雄伟气派的汉朝皇陵,经历了改朝换代和兵祸战火之后,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只有那些零落的石马石俑,还诉说着这些伟大皇帝的事迹,慕容垂与姚苌策马游走在这些残垣之中,护卫从人们都远远地隔在几十步外,山林之中的走兽飞鸟的叫声时不时地传来,林风吹着二人的脸,却是神色平静,没有那想象之中的得意笑容。

姚苌“吁”了一声,停下了自己的坐骑,他抬头看着天,神色变得黯然:“吴王殿下,你可知道,为何今天在下要约你来这里呢?”

慕容垂的脸色微微一变,吴王还是他在燕国时的王爵,到秦国之后,多年来他当过侍郎,当过将军,当过京兆尹,也爵至国公,但就是没有再封为王。

慕容垂一下子就明白了姚苌的意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我吴王了,姚将军。”

姚苌微微一笑:“家门不幸,多年来一直流落中原,依附于各个政权,先父曾经是石赵帝国大将,先兄也曾经在东晋当过将军,至于在下,倒是入了前秦后才有官职,不过我想吴王也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并不希望再这样永远居于人下了,我们羌人也是优秀的民族,并不是生来就要给人统治的。”

慕容垂淡然道:“可是天下的共主只有一个,要么统治人,要么给人统治,没有别的路可走。今天将军来这里,是要跟我商量今后天下的瓜分吗?”

姚苌摇了摇头:“虽然我一直佩服吴王的文韬武略,但秦国毕竟是级大国,带甲百万,你就这么确信他们赢不了东晋?要是秦国真的灭东晋成功,那天下一统,只怕我们世世代代都要成为苻秦家奴了。”

慕容垂微微一笑:“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难道就看不出东晋军队的强悍战斗力吗?若说君川之战前,我还有点担心此事,但现在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秦军此战必败无疑!”

姚苌叹了口气:“就靠这几万新练的北府军?吴兵向来轻果,打顺风战时一往无前,但逆境之下却是很容易崩溃,你我多年将兵,深知此事,这些北府兵更是以江淮流民为基干所组建,流寇习气严重,若是苻坚亲率大兵,以苻融,梁成,石越,张蚝这些大将宿将统兵,只怕北府军并非对手啊。”

慕容垂摇了摇头:“谢玄是非常优秀的将领,他能放弃淮北一年之久,故意骄纵彭与俱难,如果苻坚倾国之兵来伐,他一定会把战线退到淮南一带,拉长秦军的补给线,北兵深入两淮,临近大江,时间一久必然因为水土不服而战斗力下降,当年石勒都做不到的事,苻坚又怎么可能做到?”

姚苌的眉头仍然紧紧地锁着:“若是他大军不去两淮,而是改从荆州方向突破怎么办?看起来桓冲的荆州兵虽然凶悍顽强,但战斗力并不如北府兵,如果给他攻克了江陵,顺江而下,那北府兵两面受敌,也不能支持吧。”

慕容垂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放心吧,荆州那里苻坚一直交给我来打,他是不会去的,而且以他的性格,外表宽厚,但内心却是非常要强,这回你可知他为何要逆满朝文武,妻妾儿子的进谏,一意孤行要打东晋呢?”

姚苌的双眼一亮:“你是说他是在赌一口气,不想给外力所左右?”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苻坚本身就是弑杀前任暴君苻生而得位,并非正统,而氐秦更是以戎狄身份,趁着中原一时内乱而得登大位,这点他清楚,谁都清楚,这回大殿激辩时,苻融一激动也直接挑明了此事。正溯在晋,这是天下人心所向,不是他靠假仁假义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就能改变的。”

“所以苻坚不得不用汉人王猛来治天下,以汉人的儒家经学那套来治国,也就是假仁假义那些,虽然让他的天下看起来平定,但这是在压抑他内心的本能,也压抑那些想来中原花花世界过好日子的氐族人的本能,要是不能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那氐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姚苌笑道:“所以苻氏自己的宗室都会造反,就是因为没有什么特权和优待。吴王,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你是说苻坚也给压得太凶太狠了,现在没了王猛的约束,就想回归本性了?”

慕容垂正色道:“是的,为了打天下,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顺着王猛,压抑着自己,但另一方面,王猛就象压在他头上的大山,让他感受不到为人君的那种爽快,好不容易王猛死了,苻融他们还一直提王猛的临终遗言什么的,用死人压活人,他们越是这样说,苻坚就越会愤怒,觉得自己永远给人压制,不是君王,就会象小孩子一样逆反,越是不顺他意,他越是要做到!”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十丁抽一倾国征

姚苌微微一笑:“吴王这个比喻太贴切也太象了。没错,苻坚就是这种人,他给压抑了太久,终于在王猛死后要亲政,要暴了。而且,他也对他以后的氐族是不是能继续执行他的国策,天下是不是能继续安定,没什么信心,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彻底一统天下。”

慕容垂点了点头:“是的,所以这两个原因让他排除了一切进谏,还是出兵了。今天兵部已经开始调集各路兵马,而十丁抽一的诏书也已经下达,旬月之内,苻坚真的可以组建一支百万大军呢。”

姚苌的脸色一变:“十丁抽一?”

慕容垂笑道:“是的,我在宫里有眼线,这诏书已经起草完了,大概这会儿正在下达,我们回去之后,也得在本族男丁之中这样征集丁壮出征了。”

姚苌的眉头紧锁:“即使在我们胡人部落里,十丁抽一也是非常重的兵役了,苻坚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吗?没人劝他?”

慕容垂哈哈一笑:“上次那么多人劝他不要出兵不也没用吗,他打定了主意,就会做到底,而且要么不做,要做做绝。其实苻融的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他也怕完全用他们氐族军队打仗,万一失败,氐人死得太多,国内会有动摇,所以干脆来个一视同仁,无论是氐人,汉人,鲜卑人,羌人,只要是男丁,通通都得十丁抽一,他指望这样万一输了,也不至于国内生乱。”

姚苌点了点头:“这样国内的负担就会非常重,尤其是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汉人,肯定是怨声载道。不过如此一来的话,我们羌人和你们鲜卑也得抽调大量的男丁从军,苻坚就是真败,我们也会损失惨重,那回来也不好起事了吧。”

慕容垂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我们回去当然要显得很忠义,动员族人从军,这样一个良好的给征和武装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呢?苻坚平时防着我们,不给我们的族人当兵的机会,也不分武器与战马,这回正好可以借机武装,他输了以后,我们正好可以用手上的兵力起事。”

“至于你所担心的,其实不足为虑,你去西川,我去荆州,这两处都不会是主攻方向,苻坚一定想报君川之仇,所以在两淮一带,才会安排他氐族的主力大军去对付北府军。还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小孩子的逆反之心,越是我们说北府军厉害,不好打,他就越是会亲自硬碰硬,非如此,不足以证明他自己的本事。”

姚苌笑道:“很好,那这样输也是损失他氐族军队,氐族人少,全国不过一两百万人,从军男子就是十丁抽一,也就十几万人,一战若是输个精光,那他苻坚的天下,可就真的不稳了。不过…………”

说到这里,姚苌的眉头微皱:“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这战就算苻坚最后输掉,那会输到什么程度,足以让天下大乱吗?若是北方真的乱了,那东晋会不会趁虚而入,收复天下呢?要是灭了苻秦,来了东晋,我们一样没好处啊。”

慕容垂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从苻坚的征兵令来看,各地都以中心城市为征兵的集结之处,荆州那里有上次征桓冲时留下的十万精兵,而我们鲜卑人和丁零人大量集结在中原洛阳一带,到时候想必苻坚会让此地的兵士向荆州进,由梁成来统帅,由我率本族士兵继之。”

“而邺城,齐鲁一带的北方士兵,则会向两淮一带集结,苻融应该会挂帅统领这支部队,苻坚本人会征关中陇右一带的氐族主力,渡黄河东进,以为后援,至于你,还是会去蜀中,带着上次造好的舰船与水军,顺流而下,支援荆州战线。”

“东晋的应对肯定是以荆州和上游的兵马来对抗来犯之敌,而北府军作为前锋去对付从两淮过来的秦军,朝廷会在三吴一带继续募兵以为后援,随时支援两个战场,这样一来,东晋的征也已经到了极限,他们毕竟国小力弱,咬牙可以拼出五六十万军队,但是粮草会成大问题。”

姚苌笑道:“是啊,我倒是忽略了这个,东晋就算临时可以大量征兵,但他们的农田粮税多数是在那些世家高门的手中,朝廷的存粮可并不多,这样起了大兵,就算打赢,粮草也会消耗殆尽,因为征了太多的兵,误了春耕,来年更会有粮食危机,这种情况下大举北伐是不可能了。”

慕容垂正色道:“所以,我们要让晋军大胜秦军,最好消灭掉苻坚的氐族主力,但也不能让他们赢得太轻松,更不能让他们得到太多的粮草辎重,以为进一步北伐的资本。所以,东晋那里,我们还得想办法让那些个高门世家,还有黑人皇帝,给谢安叔侄制造点麻烦才是。”

姚苌微微一笑:“吴王确定有这个本事吗?虽然我知道你在东晋那里有眼线,但要动摇谢家,这难度有点高啊。”

慕容垂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欲灭一国,最好的办法是挑起其上层内斗,毁其国之栋梁,当年老贼王猛灭我大燕,就是让慕容评这个奸贼害我,逼我有国难报,现在这一手,也同样可以用在东晋身上。”

姚苌的嘴角勾了勾:“但当年燕国是慕容评掌权,现在东晋的权力,可是在谢安手上啊。谁能动摇得了他呢?”

慕容垂微微一笑,嘴角边勾起一丝深意:“姚将军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慕容评固然是害我的奸贼,但若不是因为慕容纬这个笨蛋皇帝的猜忌之心,他又怎么可能得逞呢?我们如果要对苻坚行反间计要他杀了王猛或者苻融,可能吗?”

姚苌不假思索地笑道:“所以,司马曜,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就是东晋的慕容纬,慕容评?”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我已经布了线,大战之后,这条线也该动起来了,姚将军,我们回去好好准备吧,记住我们的约定,一旦动复国,以潼关为线,永为盟好!”

姚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一言为定!”

第三百二十五章 山中宰相气悠扬

东晋,会稽,始宁山居。

谢玄的眉头深锁,坐在王恭的对面,手里捻着一枚黑子,却是迟迟地无法落下,王恭抬起头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幼度,你这是怎么了?今天这样心神不宁,这可一点也不象你啊。”

谢玄抬起头,眉头深锁:“想不到苻坚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我们原以为他君川惨败,起码要休整个两三年才能起兵,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他居然就能在国内玩十丁抽一的这种把戏,更想不到的是,居然旬月之间,各地就征集了百万大军。”

“现在他让慕容垂为帅,指挥荆州一带的二十五万大军为先锋,而原荆州刺史梁成的五万虎狼之师,作为另一路的先锋,直奔两淮而来。苻融则作为两淮道的行军大总管,率三十万大军继之。苻坚本人则带着关中征的十余万氐族部队,鼓行出关,直奔项城而来。”

“据前线斥候所报,秦军行军队列,长达数千里,幽州云州的部队刚刚集结,陇右甘凉的人马也刚过潼关,各路大军所过之处,地动山摇,连河水中的鱼儿都为是惊惧,跳上河岸。”

“更可气的是,那苻坚居然还提前在朝中安排了官职,空出尚书令之职,说是要给圣上留的,而空出尚书左仆射之位,说是要给相公大人留的。嚣张狂妄至此,让人气愤!”

他说着,恨恨地把这枚黑子往棋盘上一拍,震得盘上诸子都为之轻轻一跳。

王恭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毕竟并非将帅,看不到这些前线塘报,看到谢玄之后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沉声道:“怪不得你要拉上我一起来这里,只不过相公大人在君川之战后,就请疾归了此处,你是谢家子侄,来这里求教正常,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谢玄看着王恭,平静地说道:“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相公大人的力量,更需要你在世家门阀间为我们走动,这回是真正的国难当头了,再也不能有任何的内斗,牵扯之举,要不然万一真的挡不住秦军这回,我们可就全完了,大晋若是亡了,我们这些世家又岂能独存呢?”

王恭叹了口气:“其实,从上次君川之战开始,建康城中就流传着许多对你们谢家不利的传言,在这中间,尤其是有一个人,在拼命地串联,散布这些谣言,你可知道是谁吗?”

谢玄点了点头:“是王国宝他们家吗?或者是庾家?”

王恭摇了摇头:“不,不是他们。京城中的高门世家,人人皆知你们王谢两大家族之间的恩怨,如果是他们出面,很多人是最多只会听听,不会选边站的。但是若是殷家出头,就不一样了。”

谢玄的脸色一变:“殷家?你说的是殷仲堪?”

王恭点了点头,正色道:“正是。殷家向来是文坛领袖,并非以权势压人,但在士族间的清议极高,殷仲堪的叔父殷浩,当年也是跟桓温齐名的人,也是当过执政的人,虽然在殷浩北伐失败,免官之后有些没落,但殷仲堪,殷仲文这对堂兄弟,还有他们的另一个堂弟殷峤,皆是以文才著名于世,任哪个家族,也不敢小看了他们。”

谢玄喃喃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君川大胜之后,相公大人反而要暂时称疾回家呢。我这回没有去京城,直接在京口找的你,就是不知京师的动向,他们怎么说我谢家坏话的?”

王恭叹了口气:“虽然殷家没有来找我,但是我听到了他们的流言,他们说你谢家现在准备扔下这些老牌世家,转而重用刘牢之,刘裕这样的寒人掌军,另起炉灶了,更是准备破坏世家间轮流执政,权力共享的不成文规矩。说你幼度出镇北府,就是为了在外形成荆州那样的藩镇,以便长期控制军权政权。”

谢玄激动地说道:“一派胡言!我们谢家一心为国,呕心沥血,怎么成了他们嘴里的有非份之想!姓殷的不过一价文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谁在教他这样说的!”

谢安的声音缓缓地,却是极有威严地从一边响起:“自然是桓家让他这样说的,幼度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镇定,你这个样子,怎么能领兵为帅,力抗强虏呢?!”

谢玄和王恭同时脸色一变,连忙向着从屏风后出现的谢安跪拜了下去:“参加相公大人!”

谢安的神色仍然镇定从容,看不出喜怒哀乐,在谢道韫的搀扶之下,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在棋盘边的一个榻上坐了下来,他看着王恭,微微一笑:“感谢王家在这次对我们的鼎力支持,希望这种友谊可以继续延续下去。”

王恭抬起了头,微微一笑:“晚辈跟幼度相交多年,知道谢家一心为国,所以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不过相公大人,建康的情况您也知道,一多半的高门世家现在已经给殷仲堪他们说动,现在强敌在这个时候来犯,您必须早作准备才是。”

谢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没什么可准备的,老夫来这始宁山居,也并非避什么流言蜚语,而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这场大战怎么打。幼度啊,你对这一战如何打,想好没有?”

谢玄咬了咬牙,挺直了身子,正色道:“这回苻坚是来拼命的,侄儿原以为他最多动员中原和齐鲁一带的军队,来个三四十万大军,以夺取两淮为目标,可没想到他居然十丁抽一,倾全国的百万之师,这是要彻底灭我东晋了。眼下敌军的气势极锐,苻坚更是御驾亲征,这种情况下不可力敌,我意,放弃两淮,死守长江一线,靠着大江天险来挡秦军百万大军,方为上策!”

谢安叹了口气,平静地看着谢玄:“幼度啊,若是按你说的办,我大晋必亡无疑!”

第三百二十六章 江南人心何所平

谢玄和王恭的脸色同时一变,相视一眼,看向了谢安,谢玄讶道:“侄儿此策为何会导致大晋的灭亡?还请相公大人垂示。”

谢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在一边的谢道韫,说道:“道韫,你说为何呢?”

谢道韫的嘴角勾了勾,对着谢玄说道:“因为两淮之地,是不可以不战而弃的,一旦失了两淮,让秦军轻易地兵临长江,那我们大晋的内部,就会有变化了,人心一散,不是靠着长江天险就能阻挡的。”

王恭奇道:“为什么不战而弃两淮,人心就会散呢?要是秦军到了江边,只会大家更加精诚团结才是。”

谢道韫摇了摇头:“王秘书,你和幼度都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并不是所有世家都会因为大晋的灭亡而灭亡的。当年永嘉之乱,神州6沉的时候,北方的不少大世家并没有南迁,而是选择在胡人朝廷里为官,照样过得不错。如果是苻坚这样的仁君为帝,更是有人会这样做了。”

谢玄倒吸一口冷气:“姐姐是说,我大晋会有些世家大族内通外贼?”

谢道韫平静地点了点头:“不错,任何一个家族都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我们谢家多年执政,家运即国运,大晋若亡,我们谢家必然没落,所以没有退路。但是别的家族就不一定了,尤其是本土的侨姓大族。”

王恭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你说的是,张,吴,朱,6,沈这些吴地豪强?”

谢道韫正色道:“是的,就是这些土著大姓,当年大晋建国,王丞相过江之时,靠了各种手段,以我们这些外来北方大族的部曲,加上朝廷的权力,压制了这些土著家族,占了他们的地,分了他们的权,就好比我们现在的这个始宁山居,以前就是沈家的地方呢。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跟我们并不一条心,甚至会多少恨我们这些外来家族呢。”

王恭冷笑道:“那又如何,他们无权无势,昔日的那些庄园,人口也多归于我们所有,还敢造反生事不成?”

谢玄有些听明白了,叹了口气:“不,阿宁,家姐说得有道理,这些家族当年给我们这些北方大族所压制,虽然土地,人口大大减少,但是作为回应,我们大晋一向不在三吴之地征兵,粮税收的也不多,所以这回我组建北府兵,只能考虑用两淮流民,根本不能指望在这里征兵。”

“但是两淮流民虽然不少人的家在京口,但更多的人,家族是在江北两淮地区的,如果我们不战而退,那这些人的妻子儿女只怕要落入秦军之手,军心势必有所动摇,这时候我们要是在吴地想征兵征粮,只要这些土著家族带头闹事,那后果就严重了。”

谢道韫叹了口气:“还有一点,就是天师道的问题,多年来,天师道一直在吴地传道,在这里深孚众望,象他们的太上教主杜子恭,就给此地父老视为神人,影响力远远大过圣上和我们这些大家族,从前一段的表现来看,从军的那些天师道众都是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在军中都四处传道,拉拢北府军士,他们若是觉得我们大晋没有抵抗秦军的能力,也许就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了,在三吴之地煽动民变,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恭勾了勾嘴角:“可是,如果我们退过大江,有大江为阻碍,他们也不可能跟秦军互通消息的。没有外援,光靠什么吴地土著或者是天师道的人,想要生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道韫微微一笑,朱唇轻启:“要知道江南的形式,未必一条大江就能阻挡的,如果这些土著家族有意里通,或者是天师道有意投敌,他们完全可以靠着对本地的熟悉,偷偷派人过江通信,千里江防,不可能完全堵住。再说了,真要起兵的话,就是北方秦军,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王恭叹了口气:“那有何良策可以应对?要不要提前把他们管制起来?”

谢安平静地摇了摇头:“不行,大敌当前,再分心来对付自己人,只会乱上加乱。这些土著士族不会一开始就投降秦军,他们会观望时局,如果觉得我们大晋能赢,自然不会铤而走险,这就是老夫说,不可以不战而弃两淮的原因。”

谢玄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侄儿明白了,如果不战而退,即使在军事上是可行的办法,但是这些人会以为我们是畏惧秦军,一溃千里,到时候人心惶惶,有些人就可以趁机散布流言,说我们在江北战败,立足不稳,只能退往江南,而因为我们要对抗秦军,必然要在吴地加税征粮,甚至抽夫征丁,更容易激起民变了。到时候强敌在江北,内乱起于江南,就是不可收拾之势!”

谢安点了点头:“是的,所以如果退到了江南,不战而弃两淮,我大晋必亡。你前面也说过这样一来,北府军家属也落于敌手,就是这支精兵也难以倚仗了。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在江北决战才是。”

谢玄的眉头深锁:“就算是这个道理,可是秦军势大,我们刚刚在君川大战,还未来得及休整,兵法上,我军是疲兵,粮草的调集与准备也没有到位,强行在江北决战,只怕凶多吉少啊。”

谢安正色道:“是的,困难是很大,谁也没有料到苻坚这回居然会了狠,真的倾百万大军压来,他们这些年给王猛治理得很好,各地的粮储仓城都是满的,并不缺粮,只要象这次这样十丁抽一,马上就可以组建出百万大军,是我们以前低估了王猛。幸亏此人早死,不然的话,大晋这回真的危矣。”

王恭笑道:“不过王猛听说也很推崇相公大人啊,说你是江表伟人,不可轻易伐晋。他在世时,也是极力阻止苻坚出兵的。现在他不在了,您一定也有破秦良策的。”

谢安神色肃穆,点了点头:“真要破秦,只有八个字,示弱诱敌,一战而破!”

第三百二十七章 死守寿春三个月

广陵,北府军营地。

老虎部队营盘之外,一座小岗之上,北风呼啸,吹起刘裕与刘穆之的征衣,拂起他们的额前缕,刘裕的面色平静,微笑道:“示弱诱敌,一战而破?胖子,你是打算把君川之战再来一次吗?”

刘穆之嘴里咬着一根长长的青草,胖脸之上,肥肉跳了跳:“同样的招数用两次肯定不行,所以这回,不能象上次那样一撤千里,得节节抵抗才是。”

刘裕勾了勾嘴角:“节节抵抗?你刚才分析了半天,说如果不抵抗,直接退过江,那些吴地土姓大族有可能会暗通秦军,这点我勉强同意。但秦军势大,我们如何能做到节节抵抗呢?还不如毕其功于一役呢。”

刘穆之笑道:“你真的这样想,上来就决战?”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这是昨天夜里帐中讨论时,刘毅的点子,他说我们刚刚大胜,士气正锐,苻坚的大军也是刚刚征,前锋不过是在中原和齐鲁征的各族部队,并非主力,由苻融带着,而苻坚本人的关中大军,还在路上,我们趁着敌军现在还没有完全合流,集中主力打他一家伙,才是上策。”

刘穆之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这个打法听着就象是刘毅提的,不太可能是你提的。好吧,寄奴,你今天既然要来跟我推演,那咱们就各自表意见,最后看看是不是一致。”

刘裕微微一笑:“你先说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嗯,刚才说到了节节抵抗,秦军确实势头凶猛,北府军虽然刚刚取胜,但是连续作战,比较疲劳,再一个就是粮草的消耗上次很大,毕竟是八万大军的出动,事先又没有屯积足够一年以上的粮草,所以需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来备战。这次苻坚厉害就厉害在能在大败之后这么快就卷土重来,这里就看出多年来王猛为他积攒的国力了。”

刘裕正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调集粮草,休整军队,那这三个月怎么办?”

刘穆之眉头微皱,在面前的土地上推起了一个简易的沙盘,拿几块石子与土坷拉当成城池,指着最北面的一块,说道:“这是徐州,这是盱眙,是我们上次收复的地方,这些地方现在是空城,上次我们南迁的百姓还没有回去,也不用回去了,这些地方是守不住的,也没有任何军事上的意义,继续南撤。”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撤到何处?广陵吗?这里可是北府军的家属所在,十几万户人呢,还有上次南撤的百姓,若是在此地决战,万一失利,那大军家属尽会成为敌军的俘虏,恐怕不妥吧。”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不能直接撤到广陵,如果秦军直接杀到此处,只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他们甚至不会给我们调集援军与粮草,让北府军休整的机会。所以,我们得前出抵抗,这个抵抗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说,伸出手,直指广陵城西北方向的一块大土坷拉。

刘裕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寿春。不过新的问题来了,如果我们放弃淮北,秦军可以不打寿春,直接南下广陵,就象上次的彭俱难一样,你又有什么办法,把秦军引向寿春呢?”

刘穆之自信地摇了摇头:“寄奴,相信我,这回秦军不可能象俱难那样为了抢功而孤军深入,他们一定会先打寿春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说详细点。”

刘穆之笑道:“因为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秦军的数量比上次多了好几倍,光靠在兖州一带的存粮,是不足以支持这样的大战役的,他们的粮,一定会通过邗沟,从北方运过来,所以争夺的焦点,不在广陵,而在寿春这个水路汇集的要冲所在。”

“除此之外,苻坚这回如果主攻两淮,他一定也会调最精锐的部队前来的,现在秦国的最精锐部队,除了关中新征的氐族贵族子弟外,就是大将梁成在襄阳的五万精锐步骑了。”

刘裕笑道:“这五万精锐,是秦军长期驻扎在洛阳,镇守中原,防备荆州军马北上的精锐部队,也是氐族人的主力,多个氐人有力部族,都被征从军。上次秦军围攻襄阳,久攻不克,即使是慕容垂的鲜卑人攻下了外城后,也无法拿下内城。最后还是梁成出马,带了这五万精锐,才一鼓破城,这战斗力是非常强的,你是说,苻坚会让这五万军队,加入到寿春战场?”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不仅这五万军队精锐,而且他们已经在襄阳打过,对于水网纵横的地区作战,有自己的经验,从襄阳出,经汉东四郡,可以直接加入淮南战场,而且水路行军,可以大大加快度,也方便运粮。”

刘裕摇了摇头:“那他们为什么不南下攻打江陵,而是要去寿秦呢?如果江陵那里得到突破,岂不是更好?”

刘穆之笑道:“桓家又不是吃干饭的,上次襄阳陷落后,梁成和慕容垂都无法更进一步,这次也是一样。再说江陵是荆州桓家的老巢所在,绝不可能放弃,要攻江陵,难度可比打寿春大上许多,我料苻坚必然会在荆州一带对峙,而把突破的方向放在寿春,一旦拿下寿春,则江淮与荆州两个战场就可以彻底打通,两边可以通过水路方便地互相支援了。”

刘裕笑道:“这么说来,寿春是重中之重,要守住寿春,才能拖疲,拖累秦军,要让寿春守住三个月以上,这还得是面临梁成和苻融两路大军的夹击,是这样的吗?”

刘穆之肃然道:“是的,寿春的防守,一定要加强,但是不能用北府军去守,而是要出动京城的宿卫兵马,甚至是豫州的西府兵,死守住寿春,为北府兵争取三个月的时间。”

刘裕勾了勾嘴角:“三个月后,需要我们出动到寿春,跟秦军决战?可是万一寿春提前陷落,怎么办?”

刘穆之微微一笑:“也许,你才是最适合去寿春守城的人,寄奴,你信不信玄帅会让你去呢?”

第三百二十八章 谢相妙语解纷争

会稽,始宁山居。

山居后院,正好是一处断崖之处,谢安一身青衫,站在这里,西面的山风拂来,带起几分尘埃,落在他那一尘不染的青衫之上,让这翠绿的绸衣,也多出了几许杂色,谢安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伸出那洁白的大手,轻拂去衣襟之上的几抹尘泥,淡然道:“买德(恒冲的小字)尘污我。”

谢道韫微微一笑:“大人还是在为了桓冲今天的提议而烦心吗?那三千援军,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建康了吧。”

谢安没有说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回头,轻轻地说道:“幼度,王恭送走了吗?”

谢玄点了点头:“已经下山了,这回侄儿擅作主张,带了阿宁一起过来,扰了相公大人的清静,还请原谅。”

谢安摇了摇头:“你的做法没错,我知道你带王恭来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你自己心里没数,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想着找他来撑个场面。第二嘛,你也希望王恭能回去向建康的各大世家传递我们谢家对于此役的态度,尤其是是战是和,由他们家出面,先作通各家的工作,比我们直接出面宣布要好。”

谢玄的脸色微红:“侄儿的这点想法,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大人?当着王恭的面还不敢说透,但听大人这样说,是坚决主战了?”

谢安点了点头:“这回苻坚起倾国之兵,是要灭我大晋的,除非我们投降,灭国,不然没有谈的余地,所以此路不通,唯一能想的,就是怎么打赢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你和王恭来的同时,桓冲派了三千援军,已至历阳,声称要入京师宿卫,助守。”

谢玄恨恨地说道:“他们这是没安好心,想学王敦,苏峻,在这时候趁机控制京城,掌握朝政。”

谢安摇了摇头:“不,现在大敌当前,桓家自己也面对着几十万秦军,是做不了这种直接控制京师的事的,这回他们只派三千人马来,是要做个姿态,表明荆州仍然忠于大晋朝廷,同气连枝,必要的时候,就好开口跟我要粮要援军,或者是万一抵挡不住,也可以退往建康。”

谢道韫微微一笑:“除此之外,大概也想向其他世家显示,大晋不止是有我们谢家,也有他们桓家呢,这战如果战胜,也可以在战后结好其他的家族,为他们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谢安点了点头:“道韫说的很对。所以不管他们是为了求名还是求实,这三千兵马进建康,都是对桓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反过来说,就是对我们谢家,对国家没什么好处。因此,这支援军,千万不能留下。”

谢玄勾了勾嘴角:“可否让他们转道去淮南,守寿春呢?刚才您也分析过了,需要在寿春拖住秦军主力,争取至少两个月的时间,为北府军调粮调兵,完成休整和战备。”

谢安摆了摆手:“寿春是淮南要地,连结荆州和两淮的水路汇集所在,让荆州兵马助守,只怕反而出乱,还是得用自己人。这回与秦军决战时,不仅要有我们北府军,还要有豫州的西府兵马,桓伊是必须要倚重的人。”

谢玄眉头微皱:“豫州的桓伊,是桓家的远族,论辈份是跟您一辈,如果要他也加入的话,只怕侄儿的资历,不足以震服的,恐怕要相公大人亲自挂帅出征才能让他服气了。”

谢安微微一笑:“我若挂帅,那谁来坐镇后方,稳定朝局,震住建康城中的世家,吴地的土著士族,还有贼心不死的荆州桓家呢?”

谢玄叹了口气:“那只有交出北府军的指挥权,让桓伊来挂帅,侄儿为副了。”

谢安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谢道韫:“道韫,你怎么看?”

谢道韫平静地说道:“北府军是我谢家一手操练的,也是今后我们谢家保身立命之本,断不可送给外人,桓伊虽然与荆州的桓家只是疏族远家,但毕竟也非我谢家之人,这个人可以团结,但不能居于他之下。这次出征的主帅,最好是跟您一个辈份的,依侄女看,五叔最合适。”

谢道韫嘴里的五叔,是谢安的弟弟谢石,历来以文才见长,早年曾任尚书郎,黄门侍郎,还为孝武帝司马曜讲解过《孝经》,现任尚书仆射,是个标准的文官,但并不通军事。上次君川之战时,他领后军为谢玄的后援,甚至没赶上整场大战,其拙劣的军事指挥能力,可见一斑。

谢玄睁大了眼睛:“五叔?可他并不懂军事啊。以他为主帅,真的可以?”

谢安点了点头:“有何不可?昔日齐魏争霸,名义上的大将军是田忌,但真正指挥的人却是军师孙膑,二人精诚团结,田忌的指挥权完全转给了孙膑,才能大败庞涓,成就孙膑的兵家之名。今天大敌当前,让你五叔为帅,是为了团结桓伊,让他能带西府兵马甘心效命,但真正的指挥,还是由你来做。”

谢玄有些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这样安排,桓伊会满意吗?五叔会听您的话,让侄儿放手指挥?”

谢安平静地说道:“你五叔那里,我会去说,都是谢家人,不必担心。对桓伊,他是明白人,只要不居于你之下,就不会有意见,当然,重大的军事决策,你要跟他商量,不能绕过他自行决定。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让他立刻放弃豫州边境,火率历阳的西府主力向你靠拢,同时给他在寿春的爱将,平虏将军徐元喜下令,一定要死守寿春三个月,不得有误!”

谢玄咬了咬牙:“徐元喜是他的爱将,只让他守,却不救,真的可以吗?”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让刘裕带三百人去助守,就算意思到了。跟桓伊说,我们派出了北府军里最勇猛的战士去,一定不会放弃寿春的,非如此不可!”

谢道韫的脸色微变,几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低头不语。

谢安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心疼准女婿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

谢道韫摇了摇头,叹道:“侄女不敢干涉大人的决定,只是…………”

谢安笑道:“看起来还是担心准女婿啊。怎么,刘裕还没进我谢家的门,你就为这个未来的姑爷心疼了?”

谢玄正色道:“相公大人,请您在这件事上再考虑一下,刘裕前一阵立了大功,可这份功劳却给刘牢之得了去,君川之战后,刘牢之升为鹰扬将军,从一个普通的军主,一跃成为北府军众将之,可谓春风得意,而刘裕立了如此大功,却仍然只是一个幢主,除了得了些赏赐外几乎没有任何升迁好处,我已经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这回再让他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合适吗?”

谢安的神色平静,看着谢玄:“刘裕的风头最近太近了,军中上下无人不在谈论他,你们觉得,这些是好事吗?”

谢道韫咬了咬牙:“那是小裕立了功,让大家心服啊,我们给了他机会,也是让他承担了非常危险的任务,他做的好,为什么不是好事?”

谢安叹了口气:“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你们可知道这一阵那些散布我们谢家流言的人是怎么说的吗?说我们重用寒人,用刘牢之这样的人来掌军,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更是让刘裕这样新晋军队的人,迅升迁,要的是控制整个基层兵马,让北府军代代为我们谢家所用。”

谢玄的眉头一皱:“这是不可能的事,打完仗后,我们就得交还兵权,而大部分的军队也要解散,我们不可能留住刘裕,甚至连刘牢之,也多半会转成一个没有兵权的州郡长官。”

谢安的眼中精光一闪:“幼度,记住,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持北府军的存在,我们谢家可以没有相位,没有五州都督,但不可以没有自己的军队和地盘。有了军队,有了地盘,才有了我们的立身之道!”

谢玄的神色一凛,看着谢安那沉静的眼神,马上明白了叔父的用意,连忙说道:“侄儿谨受教。”

谢安点了点头,看着谢道韫,语气稍缓:“我们就算没有刘牢之,也要有刘裕,幼度说得对,打完仗后,如何保留北府兵,是个大问题,所以,我们不能让刘裕风头太劲了,他要是得了太多的功,升成中高级的军官,那就很难在军队里继续呆下去,得压一压才行。”

谢道韫笑道:“原来这是相公大人的想法啊,我说呢,为什么你要刻意地把刘裕给雪藏起来。不过,这回去寿春,实在太过凶险,那可是秦军主力啊,徐元喜虽是桓伊的爱将,但是兵马不过三千,真能守住吗?”

谢安勾了勾嘴角,说道:“寿春虽小,但是粮草充足,而且桓伊镇守豫州,多年来军队精焊,寿春的守军尤其厉害,秦军前来,寿春军民一定会拼死抵抗,他们没这么容易攻下寿春的。至于刘裕,我想,没人会在乎一个小军官,带了几百人会做出些什么。”

谢玄叹了口气:“可是刘裕本人不会没有想法啊。这时候让他带兵前去助守,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谢家抛弃他了?”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们没有听说过一句上古的谚语,叫王者不死吗?”

谢玄和谢道韫同时脸色一变,对视一眼,谢玄摇了摇头:“大人真的以为他会是王者?如果是王者,我们怎么能让他置于这种险境呢?”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啊,还是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是王者,那自然不会死,反之,要是死了,就说明他不是王者。如果刘裕不是王者,那我们谢家也没必要在他身上花太多功夫,以结怨各方。”

谢道韫咬了咬牙,说道:“大人,现在刘裕可没得罪各方势力吧,要说我们谢家树大招风还成,可是刘裕,他一个低级军官,哪入得了各家的法眼呢?”

谢安没有回答,看向了谢玄:“幼度,你说呢?”

谢玄的眉头微微一挑:“大人是说,上次乌衣之会时,刘裕公开顶撞了那王忱,等于是我们谢家和他们太原王家决裂的始作俑者,所以王家恨透了刘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谢安点了点头:“太原王氏,毕竟是百年名门,地位然,给一个小军官这样羞辱,跟我们谢家不敢撕破脸,但一定会往死里整刘裕的。而且,刘裕跟天师道是死敌的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天师道的背后又是太原王家,还有会稽王。除此之外,好像桓家也对刘裕心存警惕。”

谢道韫讶道:“桓家又怎么会跟小裕有冲突?那个桓玄不是挺赏识刘裕的吗,上次演武,刘裕失败,桓玄不是还想趁机把他要过去吗?”

谢玄的面色凝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桓玄当时一直在看我这里演武,前面失败了那么多批,他只是笑而不语,倒是看到刘裕后,开口就说演武失败的应该给赶出北府军,希望我能执行军令,但是刘裕是个人才,就这样赶走太可惜了,他可以帮我们接纳此人。”

谢安叹了口气:“桓玄虽然年少,但阴骛深沉,城府极深,你上次去京口的时候,他就去了,刘裕这样的人,我们谢家看中,他一样也会看中。我们没放给他,他就一定不会让刘裕给我们所用,必会除之而后快。”

谢道韫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这阵子的京城流言,甚至提刘牢之的都不多,十句里有四五句说我们是用刘裕这些京口地头蛇。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想把事情往当年天师道在京口作乱上引,可现在一听大人的分析,就全明白了,最想要刘裕命的,居然是这桓玄!”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让刘裕现在离开大军,对他也是个保护,不过,为了不让他起别的想法,我得给他一个愿意去寿春的理由,道韫,让妙音去寿春,马上!”

谢道韫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嘴唇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沉声道:“自当从命!”

第三百三十章 八大猛男较力量

两天后,广陵,北府军营地。

军营之中,一片喧嚣之声,老虎部队的大旗在飘扬着,而训练场上,已经围满了身强力壮的军士们,所有人都在看着七条精赤了上身的汉子,在那里摩拳擦掌,抡着胳膊,而他们的脚下,则摆着一个个看起来足有五十斤的石锁,沉甸甸地,即使放在地上,也压出了一个小坑。

刘毅,何无忌,檀凭之,向靖等壮士全都站在这石锁前,刘敬宣手里拿了个大铁喇叭,在那里大叫道:“都安静点,大比武就要开始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刘毅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早就准备好了,阿寿,你怎么不参加?”

何无忌哈哈一笑:“人家那腿差点就断了,现在还不能上大力呢,希乐,你就别刺激他了。”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看着刘敬宣的腿:“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这腿怎么就这么快好了,有啥秘方,能教我不?”

向靖一脸坏笑,看着刘敬宣:“那个,腿好了干那事儿还行吧。”

刘敬宣飞起一脚,踢起一蓬沙土,洒得向靖满脸都是,他恨恨地说道:“奶奶的,要不是这条该死的腿给医官说了,半年内不能举重物,你们以为这回的力士大赛,还轮得到你们?”

向靖哈哈一笑:“当然当然,是轮不到我们,不过,也轮不到你阿寿哥啊。”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只听到周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人群中自然地分开了一条道儿,冯迁在前面开道,刘裕面带微笑,缓步而入。

周围的北府军士们暴出了一阵欢呼声:“寄奴哥,来参赛了呀。”

“我就说嘛,最后出场的,一定是最厉害的,除了寄奴哥还有谁?”

“寄奴哥,威武,你可一定要赢啊!”

“要不要开个赌局啊,我买寄奴哥赢!”

在这些人的疯狂叫嚣的声浪之中,刘毅的嘴角勾了勾,明显流露出一丝醋意:“寄奴,怎么搞的,来的这么晚?大家都在等你呢!”

刘裕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这不刚下值嘛,放心,咱们既然约好了比试,就绝对不会不来的。不过…………”他说着,一把脱掉了外衣,露出了一身暴突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的线条都在剧烈地变化着,男儿的那副铁血阳刚,尽显无疑,“你们今天商量好了吗,谁第二?”

这一下更是燃爆了所有周围的军士们:“哈哈哈,寄奴哥就是自信啊,这气场,绝了!”

“寄奴哥,你真的能稳赢吗?最近我看无忌哥和希乐哥他们都有苦练啊。”

刘裕微微一笑,走到一边空着的最后位置,拿起地上的那个大石锁,也不见他如何力,只这么轻轻一提,石锁就凌空飞起,稳稳地落到了他前伸的小臂之上,他上臂的二头肌一阵暴突,而那沉甸甸,足以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的石锁,就这样停在了他的小臂之上,纹丝不动。

所有人都齐声喝了彩:“哇,寄奴哥威武!”

“这石锁能耍得这么稳的,也就寄奴哥了。”

“是啊,我也能举起来,但做得这么稳,还真是不行呢。”

“你们懂个屁,寄奴哥在投军前就是京口三届武魁啦,那可是拳横腿霸,京口刘大,一次放倒几十个壮汉子是小菜一碟,这点石锁算什么。”

“嘿嘿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臂上走马,拳上站人吗?”

在这些议论声中,刘裕面不改色,甚至呼吸都一如平常,仿佛他手上根本没有这样垫着如此沉重的石锁,他笑着看向了其他的那七人,说道:“我来得最晚,就先抛接了,怎么,你们还在等啥呢?”

何无忌“呸呸”两声,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使劲地搓了搓,然后稳稳地抓住了面前的石锁,一提气,沉声喝了声:“起!”单臂就把这石锁稳稳地举过了头,直到头顶,稳如泰山。

檀凭之哈哈一笑:“你们都举了,我又怎么能落后呢。”他也如法炮制,单手抓起石锁,也不见如何力,就这样举过了肩。

其他数人也都纷纷把石锁举了起来,只剩下刘毅冷笑着在那里抱臂而立,一言不。

刘裕一直微笑着看着众人把石锁举了起来,现在他的目光也落到了刘毅的身上,今天他能感觉到刘毅是带着一股气来的,外面的众人对他的欢呼声越高,他这股气也就越大,虽然看起来挺平和,但一股似乎抑制不住的大力,在他的体内燃烧着。

刘裕看着刘毅,平静地说道:“希乐,该你了。”他说着,小臂依然前伸,那大石锁在他的前臂之上,仍然是纹丝不动。

刘毅“嘿嘿”一笑:“寄奴,你真的觉得今天你能稳赢吗?”

刘裕摇了摇头:“这个等比过才知道。不过,没意外的话,我还是比较看好你能拿第二的。”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一闪而没,转而笑道:“你啊,还是跟京口时一样,狂得没边了,不过,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现在我苦练的结果!”

他说着,略一弯腰,从地上拿起了那个大石锁,他的三指紧紧地扣住石锁的把手,向上一翻,石锁猛地向上飞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稳稳地伸出右臂,接住了那石锁,与刘裕刚才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石锁也是稳稳地停在他的手中,纹丝不动。

周围先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看着刘毅的动作,直到石锁在他的手中稳下之后,才暴出一片叫好之声:“好,好,太好了!”

“希乐哥也这么有劲啊,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射术人呢。”

“这些天希乐哥天天在苦练力量,我每天都看他一大早就耍石锁了,不是盖的啊。”

刘毅洋洋得意,小臂这样前伸举着这石锁,甚至还绕着刘裕等人走了一圈,边走边点着头,笑着对周围众人道:“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第三百三十一章 力王头衔亦可让

刘裕的心中微微一动,他很清楚,刘毅虽然在京口跟自己斗了这么多年,但真的论力量,是比自己稍逊一筹的,在这些跟自己比试的人里,绝对的力量,应该是向靖这个铁牛仅次于已,刘毅最多只能排到中游,可看他这样一出手,却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要稳当,看起来,跟自己真是有的一争了。

刘毅哈哈一笑,看向了四周:“怎么,没见过哥的力量吗?那哥再给你们露一手!”

他说着,手臂突然一振,这块大石锁一下子从他的手臂上翻了下来,在空中打起了滚,众人一片惊呼之声,因为按今天的比赛规则,只要这石锁落了地,就算输了,除此之外,能把石锁举过肩的次数越多,举的时间越长,就算优胜,如果两人举的时间同样,但一人举了十五下,另一人举了二十下,则是举二十下的人才胜。

眼看着刘毅的这块石锁,将将就要落到地上,只见刘毅突然横伸一腿,那硕大的石锁,就这样给他的脚生生勾住,脚尖穿过了石锁的把手,石锁的底部离着地面只有大约两寸的距离,却是再也不能往下落出半分了。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人群里,顿时就爆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天哪,这是我认识的希乐哥吗?”

“这,这么惊人的力量,这么迅的动作,怎么做到的?!”

“哎呀,这一腿起码得有几百斤的力量,要不然怎么能这样勾住石锁呢?”

“寄奴哥加油啊,可不能输希乐哥啊!”

刘裕微微一笑,刘毅的这个表现,已经不让他惊讶了,从刘毅脸上若隐若现的红气来看,他终于知道了刘毅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力量提升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主动提出跟自己比试力量:这家伙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是磕了那些天师道的五石散啦!

刘裕的心中暗暗感叹,刘穆之说的还真没错,刘毅是处处与自己竞争,啥手段都要用,五石散伤身,后患极大,他不会不知道,但为了跟自己争口气,居然也用上了,而且天师道的人肯给他五石散,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也不得而知,想到这里,刘裕甚至心中腾起了一丝凉意。

刘毅看到刘裕的表情有些变化,哈哈一笑:“怎么,寄奴,你也怕了吗?来来来,刚才不是说我们这些人只能争第二么,现在我们看看谁才是第二!”

说到这里,刘毅一吸气,脚猛地向上一踢,石锁顿时就飞向了空中,这下他腾出右臂,屈肘向内,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石锁稳稳地落在了他右上臂的肩头,淡淡的红气一现,石锁稳稳地落在他那暴突的三头肌上,引起周围的另一阵喝彩之声,而在他面前计数的一个军士高声道:“二次!”

刘裕勾了勾嘴角,平静地把这石锁一抖,轻舒猿臂,在半空中稳稳地接住了这个石锁,笑着看向了刘毅:“希乐,既然你想跟我比,那咱们就继续比吧,看看这回谁能撑得长,撑得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众人的喝彩之声也是如滚雷一般,在这冬日的阳光照耀之下,几乎要把这块冻土融化,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终于,到了下午的申时。

向靖咬紧着牙关,他的手臂在剧烈地抖动着,两个时辰前还举重若轻的石锁,这会儿对他来说,已经是重逾千斤,他的两只脚已经陷地足有三寸,浑身上下汗出如浆,就连胸前的黑毛之上,也是挂满了晶莹的汗珠子,而他平举着的前臂之上,挂着的那副石锁,越是在猛烈地晃动着,看起来随时都会落下。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向靖:“铁牛,不行就别勉强了,别落了内伤。”

这句话一出,向靖突然“哇”地一声怪叫,手上的石锁再也坚持不住了,猛地落了下来,就在他的身前重重地砸到了地里,陷地足有半尺之多,而他整个人,也跟这石锁一样,重重地跪到了地上,再也站不起身。

就在他的身后,已经或坐或躺了其他的五条好汉,都是在向靖之前退赛的,何无忌气喘吁吁地说道:“铁牛,你,你小子可以啊,撑到,撑到现在,比,比我还久啊。”

向靖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直接躺到了地上:“还是寄奴哥厉害啊,不过,不过怎么希乐哥这回也这么强?”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站在他的对面,纹丝不动,但脸色已经通红的刘毅,摇了摇头:“希乐啊,身体重要,这样真的值得吗?”

刘毅的鼻孔在吐着粗气,他现在已经完全是在靠着药物的力量在这里死撑了,而这五石散在药劲过后,会让人变得极度虚脱,甚至几天都缓不过劲来,他这会儿也不敢象一开始那样玩各种高难度的抛接了,看着刘裕,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能打败你,有,有什么不值得的?现在,现在还没结束,咱们,咱们接着干!”

刘裕看着刘毅,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渗出红色的汗滴,而一层红色的汗雾,已经几乎把他的全身给笼罩了,他现在的样子,就象喝多了老酒一样,甚至胳膊之上,都在“咔咔”作响,刘裕很清楚,那是骨节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只不过因为药物的作用,刘毅自己未知而已,只要再撑上半刻,恐怕刘毅的手就会折断了。

刘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希乐,你太要强了,这对你不好,罢了,既然你这么在乎这次的输赢,给你便是!”

刘裕说着,微微一笑,右手一松劲,只听“叭”地一声,石锁重重地落到了地上,而他的双手一摊,动作潇洒,摇了摇头:“好吧,你赢了。”

刘毅瞪大了眼睛,一时楞了神,直到刘裕转身而走的时候,他才反应了过来,手一松,他臂上的石锁也落了地,他大叫道:“刘裕,不许走,我,我不要你让,我们,我们还没…………”

刘敬宣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希乐,自家兄弟比试还要磕药,丢人不?”他说着,举起了刘毅的手,大声道:“我宣布,老虎部队的大力王是,刘毅!”

第三百三十二章 鲜卑一生不洗澡

在周围的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刘裕径自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他使劲地抡了抡自己的胳膊,刚才他跟刘毅也拼了有两个时辰,虽然外人看上去他仍然是稳如泰山,但毕竟是肉体凡胎,那肌肉早已经快要撕裂开来,虽然刘裕很确信,这样硬撑下去,是能耗到刘毅的药力散尽,最后获胜的,但这样也会给自己落下一些内伤,主动放弃,倒也不完全是为了顾及刘毅的面子。

这一顿大抡臂,把他的骨节一阵“噼哩啪啦”地作响,这让他滞胀的那种肌肉感觉,好了许多,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冷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刘寄奴居然会把这个什么大力王拱手相让,还是让给刘毅。”

刘裕没有回头,他早就知道是慕容南接近了自己,他的嘴角勾了勾,平静地说道:“也不完全是相让,今天希乐的表现很好,值得这个大力王。”

慕容南走到了刘裕的身后,摇了摇头:“你这是有多少天没洗澡了?一股大牲口的味道。”

刘裕转过身,看着慕容南:“在军队里没这么多讲究吧,这才打了一小仗而已,后面连番大战,几个月甚至一年不解甲都很正常,你要是现在就嫌臭,那到时候岂不是直接给臭死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鼻子抽了抽,因为,一股淡淡的脂粉气,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好像是来源于慕容南的身上,他的眉头一皱,走近了一步,那香气气好像更重了一点。

慕容南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眉头一挑:“怎么一下子变得跟个嗅东西的狗一样,我身上有什么好闻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个,你是不是抹了脂粉了?”

慕容南的脸上飞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转瞬而没,他突然微微一笑:“怎么,不可以吗?不是你们这些南朝的文人,名士什么的,都涂脂抹粉嘛。”

刘裕摇了摇头:“你又不是名士,你是个军人,纯爷们成天要跟女人一样涂脂抹粉做什么。”

慕容南叹了口气:“唉,没办法,咱毕竟是北方来的,又喜欢吃牛羊肉,成天跟马匹打交道,身上一股子羊膻味道,让人一下就能闻出来,刘裕,你跟我从北方回来的时候,不是也说过这个嘛。”

刘裕“噢”了一声,点了点头:“还真是,那时候你身上一股子羊皮膻味,我还劝你得多洗澡呢。你这人也挺奇怪的,自打认识你后,就没见你跟我们一起洗过澡,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最近身上不太舒服,其实吧,主要是现在是冬天,下河洗澡有点冷,不过,当兵不能让自己太舒服了,你说的对,咱还是得去洗个冰水澡,慕容兄弟,同去否?”

慕容南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我,我不洗澡的。”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不洗澡?”

慕容南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你不知道的,我们草原上,水是最少的,一个人一辈子就洗三次澡,出生的时候洗一次,娶妻嫁人的时候洗一次,临死前洗一次。”

刘裕上下打量起慕容南,鼻子又不自觉地开始抽动起来了。慕容南没好气地冷冷道:“就算不洗澡,我们也可以干搓,还可以抹一些粉,不象你这么臭。只不过,你们这些汉人总是说我们草原人身上膻味重,我还嫌你们身上一股子田里大粪的味道呢。”

刘裕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每次一说话就扯到这种族群问题,我也不想跟你争了,不过,你这些香粉倒象是那些女人用的脂粉,就算你为了掩盖身上的羊膻味道,也别用这个吧,知道的我是明白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人呢。咱们这军营里的兄弟,可是有一年多没见女人了,万一真有几个管不住自己那活儿的,把你当成女人了,可保不齐会怎么样啊。”

慕容南冷笑道:“能怎么样?老子是纯爷们,虽然你们汉人有不少龙阳之好的,但我们鲜卑人可不兴这个,谁敢乱来,老子阉了他。别以为你们敢日马蜂窝,就可以跟老子玩这手。”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天吃了啥东西啊,这么冲?算了,就当我没说,上次在淮水那里,是我出言唐突,顶撞了你,这些天你若是还生我的气,我向你道歉就是。”

慕容南的眉头轻轻一扬:“那点小事还有什么好放心上的,刘裕,我就是气不过你总把我们当外人。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出生入死,流血流汗过的吧,你的骑术还是我教的呢,却一点不念旧情。”

刘裕心中暗叹,这慕容南的心眼还真是小,嘴上说不放心上,但话里却仍然是一股子酸味,倒象是个姑娘,也许这些异族,都有这种毛病吧,至少象刘敬宣檀凭之这些兄弟,绝不至于此的。

不过刘裕脸上却是堆了笑:“是是是,你教训的是,是我忘恩负义了。所以你怎么说我,这回都是你的对,不过,今天你来找我,又是有何贵事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他的目光却一直盯在刘裕左臂之上的那根红色续命缕上,直勾勾的,刘裕给一个大男人这样看着自己不着丝缕的上身,也有些不太自然,看了一些自己的左臂上的红线,说道:“我的左臂有什么问题吗?”

慕容南幽幽地叹了口气:“是王妙音给你带上的?”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就是说,这是她跟你的定情信物了?我虽然来你们这里不久,但也知道,你们这里的风俗,是定了情的男女,会为对方亲手缠上这个续命缕,以祈求平安。”

刘裕哈哈一笑:“这个都给你知道了,看来你都挺了解我们南方风俗的嘛。不错,就和你说的一样,妙音和我已经定情,成亲是早晚的事了,而这个,是她亲手给我戴上的。慕容兄弟,下次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哦。”

慕容南轻轻地叹了口气,侧过了身子,喃喃道:“祝你们百年好合。只不过,你们成亲的时候,我,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我想,我是不会看着你们成亲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干柴烈火再相逢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奇道:“这又是为什么?玄帅说了,打完这仗,就会让我和妙音成亲的,到时候…………”

慕容南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却听到王妙音的声音从一边平静地传来:“慕容兄也许是想说,仗打完了,他也应该回北方了吧。”

刘裕一下子又惊又喜,扭头向后看去,只见王妙音满面春风,语笑嫣然,穿着一身皮甲,正走向自己呢。

刘裕哈哈一笑,正想迎过去,刚一迈腿,就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身上没有穿衣服,即使跟王妙音定了情,现在这样赤着身子跟她相对,也实在是不太雅观,想到这里,他连忙转过了身,脸皮也微微红起来。

慕容南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外面皮甲,递向了刘裕,说道:“寄奴,你先穿我的吧。”

王妙音的素手突然闪电般地伸了出来,按在了慕容南的那件手中的皮甲上,她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慕容兄,我想,刘裕在军中经常这样,我和他现在的关系你也知道,没什么授受不亲的,他不需要专门披一件这样的皮甲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走到了刘裕的身边,一把搂住了刘裕那汗涔涔的胳膊,春葱般的玉指抚着刘裕臂上的那根续命缕,笑道:“刘大哥,你是天天把这东西绑在胳膊上,从不拿下,对吗?”

刘裕本来还有些不自然,但是没想到王妙音这么主动,伊人在侧,尽管是一身军装,但是那兰花般的脂粉香气,顿时就塞住了他的鼻子,让他骨头都一阵酥,他笑道:“这个,这个是自然的嘛。”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重新套上了这身皮甲:“好了好了,你们就不必在我面前这样你侬我侬了,我还没成家呢,不爱看这个。刘裕,本来我来这里是传令的,不过既然王小姐来了,还是让她跟你说吧,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很快,一身马鸣声传来,慕容南就不见了踪影。

刘裕心下有些奇怪,王妙音今天的反应有些怪怪的,似乎是有些故意在慕容南的面前表现出跟自己的亲热,跟这个平时高贵冷艳,知书答礼的高门贵女,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刘裕转头看向了王妙音,正待开口,却见伊人松开了刚才一直挽着自己的胳膊,素手轻轻地抚了一下瑶鼻:“刘大哥,你真该去洗个澡了。”

刘裕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刚才那慕容南一见我也说这话,我真有这么臭吗?”他说着,抬起自己的胳膊,用力地嗅了嗅自己的胳肢窝,摇了摇头,“好像也没臭到不能忍嘛。”

王妙音粉脸通红,侧过了脸,大声道:“刘大哥,你再这样我就恼了!你,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女孩子这么无礼。”

刘裕哈哈一笑,后退了两步:“开个玩笑嘛,你若是不喜欢我,那,那我离得远点就是了。”

王妙音突然转身,嘤咛一声,就钻进了刘裕的怀里,她的双手,顿时就环住了离裕的腰,粉脸紧紧地贴在刘裕的胸膛之上,急促地呼吸着,而声音却是清楚地传进了刘裕的耳中:“不,刘大哥,不要离开我,请你不要离开我。”

刘裕完全没有料到王妙音的这个举动,他突然也下意识地环住了伊人的背:“傻姑娘,我,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妙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在战场上,只要一想到你,我就…………”

王妙音的声音幽幽地在刘裕的耳边响起:“刘大哥,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在战场上,你千万不要想我,千万不要为我分心,兵凶战危,哪怕是一瞬间的失神,都会危及你的性命。你可知道,你出征的这一阵子,对我来说是渡日如年,我每天都在向佛祖祈祷,求用我的一切,来按你的平安,我,我不许你有事,我,我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日子,哪怕是半刻!”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环着王妙音的双臂,搂得更紧了,若不是隔着头盔,这会儿他早就忍不住会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香,他长叹一声:“我刘裕何德何能,能得妙音小姐的如此垂青,真的是三生有幸啊。放心,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好好保护好我自己的。”

王妙音从刘裕的怀里抬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爱意,她微微一笑:“刘大哥,这回你立了功,立了大功,娘和叔父,甚至是相公大人都直夸你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了。我王妙音未来的夫婿,就要是你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行。”

刘裕心中一阵得意,却笑道:“其实,其实也没那么厉害,主要是玄帅他们指挥的好,我只是,只是执行罢了。以后苦战还在后面呢。”

王妙音从刘裕的怀里挺起了身,两人松开了手,刚才那一阵激情迸,这会儿也都有些羞涩,王妙音的粉脸有些红,侧过了身子:“其实,其实这次我来,一来是想见你,二来,二来是帮叔父传达军令和任务。”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军令和任务?那应该是在帅帐之中下达啊,为何会由你来传达?”

王妙音摇了摇头:“跟上次你去平安谷接头慕容南一样,不是正式的军事任务,而是我们谢家的一处私事。所以,不用正式的军令传达。”

刘裕的眉头一皱:“又是要跟胡人接头的事?不是有慕容南了吗?”

王妙音叹了口气:“不是,这次的事情,是联姻。”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联姻?这是怎么回事?”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大敌当前,现在团结是第一位的,而对于世家来说,最好的团结方式,就是联姻了,这回相公大人希望能掌握的不止是北府兵,还有在豫州的桓伊所部的三万西府兵,以及淮南的地盘,上次乌衣之会,桓伊是中立的,未必会听相公的调遣,所以,这回为了争取他,相公需要护送一个人去寿春,与他的公子成亲。”

刘裕的眉头一皱:“什么人?”

王妙音叹了口气:“我的闺中密友,刘尚书令的千金,刘婷云。”

第三百三十四章 婷云出阁嫁桓郎

一听到刘婷云的名字,刘裕的嘴角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想到这个女人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盛气凌人,他就打心眼里不舒服。

王妙音觉察到了刘裕神色的变化,微微一笑,拉起了刘裕的手:“刘大哥,怎么了,不喜欢婷云吗?”

刘裕叹了口气:“是她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吧。”

王妙音摇了摇头:“高寒之别,自古有之,婷云她从小家里就是这个环境,她没有象相公大人这样的长辈教她这些做人的道理,也不能完全怪她。其实,现在她的想法已经有些变化了。”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难道刘大小姐还转性了不成,看得起我们这些臭哄哄的军汉了?”

王妙音笑着轻轻一拳捶在刘裕的胸口:“刘大哥,你还真是小心眼,我这一句话给你拿住了是不是要说上一辈子呀。好啦,说正经的,婷云前几天还跟我聊呢,说国难方知忠臣义士,以前那些个卖弄文才的公子哥,世家子们,在强敌入侵时一个个全都慌了神,倒是你们在从军报国,是她以前目光短浅,看轻了你们这些义士呢。有机会的话,她愿意当面向你道歉。”

刘裕摆了摆手:“道歉就算了,其实她也没错,毕竟作为国家,有战事的时候是少数,大多数时候还是天下太平,我们这些人,打完仗后也得回归故里,重新种田去了。”

王妙音的神色微微一变,转而摇了摇头:“刘大哥你是不会这样的,你肯定可以建功立业,而且,而且相公大人和叔父也会保举你的。”

刘裕微微一笑,轻轻地按住了王妙音的香肩:“要是我真的退伍回家,变成了一个乡巴佬,田舍郎,你还会嫁给我吗?”

王妙音正色道:“刘大哥,我早就说过,我心早已经属你,不管你是大将军还是一个农夫,这辈子我都非你不嫁,我王妙音并非贪慕权势富贵之人,只是,以你的才能,断然不至于解甲归田,两手空空的,这对你不公平。”

刘裕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其实,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在于我刘裕不能在军中建功立业,而在于如果我一路高升,可能会对你们谢家不利。现在从圣上到王家,再到桓家,甚至是天师道,都盯上了你们谢家,想找机会打击报复,而我,可能就会成为他们最好的工具,妙音,你明白吗?”

王妙音紧紧地咬着朱唇,久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我们谢家连累了你,对不起,刘大哥。可越是这样,我们越是不能让你受委屈,相公大人和叔父一定会为你全力争取的,不会让你给埋没。”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打完了仗,重归太平,那我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了。到时候军队解散,我自己倒是真想回家种田,重归宁静呢。我想,到时候应该不会再有人敢随便惹我了,那样的日子,我反而觉得舒服。真要让我做官,只怕会面对无数的明枪暗箭,活得不自在啊。”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也许别的部队会解散,但是北府军…………”她说到这里,看着刘裕,欲言又止。

刘裕正色道:“妙音,我知道你们家的用意,只要保住了军队,就保住了出任外藩,也就有了重新拿回权力的可能,但我这里得劝你一句,越是这样,越是会激怒那些对手,而且,我实在不希望谢家以后变成第二个荆州桓家,这样国家四分五裂,以后不用胡人南下,我们自己就会相互内战了。”

王妙音叹了口气:“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难道就彻底放权,让王国宝,刁逵这些人窃居朝堂,胡作非为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那相公大人就不应该为了妥协而退让,对于这些祸国妖人,就不要顾及世家间的关系,一力地维护。世家中有好有坏,如果是你们家这样的,就应该继续掌权,烂透了的家族,象王家,刁家这样的,就得把他们赶出世家的行列,让有能力的人上才是。”

王妙音睁大了眼睛:“刘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大晋开国以来就是世家门阀的天下,已近百年,相互之间通婚联姻,关系盘根错结,可谓牵一而动全身,你想让那些次等士人甚至是寒人上位,那会动了整个世家的利益,必遭联合打压的,到时候,就连相公大人也维护不了你啊。”

刘裕叹了口气:“当断不断,终将付出代价,相公大人维护的应该是整个大晋,是大晋的千千万万子民,而不是几十上百个家族的利益。如果一时难以解决,也可以通过北伐,收复两京的过程来慢慢在军中提拔有才之士,不动这些世家在南方的利益,可是北方打下来的失地总可以用来封赏有功将士吧。”

王妙音神色稍缓,点了点头:“这点倒是可以,刘大哥,今天你的见识又让我开了眼了,这些话你真应该跟相公大人说说呢。”

刘裕微微一笑:“现在只怕是没空说这些,先打退当前的强敌吧。不过,这个时候去寿春,还是为了一门婚事,真的好吗?”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秦军大举南下,最近相公大人一直在考虑是不是要守淮北,但不管淮北守不守,淮南,尤其是寿春是万万不可放弃的,否则两个战场的秦军连成一片,可以水路运粮,那广陵的压力就太大了。所以,我们需要桓伊在寿春坚决守住,绝不能撤。”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桓伊的儿子在寿春城成亲,那就是稳定人心之举,只有桓伊的西府军在寿春,甚至更北能拖住秦军,才能给相公大人争取到给北府军筹集粮草和休整的机会,以增加决战的胜算,是吗?”

王妙音叹了口气:“正是如此,其实想想婷云,她从来都没见过那桓家的公子,这时候却是要嫁过去,还是在抗秦的第一线成亲,这太委屈她了。”

刘裕深深地吸了口气:“何时出?”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天王嫁女激将出

中原,洛阳,晋国皇陵。

苻坚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披着一身熊皮大麾,黑熊的毛在刺骨的寒风之中,随风飘扬着,天空之中飘着小雪,一颗颗晶莹的雪珠子落在这些熊毛之上,如同松针上的雪露一样,晶莹如玉,衬托出苻坚那高大的身形,在这皑皑的白雪之中,别有一番意境。

而站在苻坚身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大胡子的人,同样披着一身熊皮袍子,几乎与苻坚的那身是一模一样的,他的神色有些惶恐,因为,这一身熊皮袍子,正是苻坚刚刚亲手赠与他的。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当年不可一世,一统天下的大晋皇帝,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祖孙三代,是何等的霸气,却可曾能意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在这里如同孤魂野鬼一般,连陵墓都无法保全呢。”

身边的那个一身熊皮的汉子连忙道:“晋德已衰,现在正是我大秦如日中天之时,天王不必此感慨。”

苻坚摇了摇头:“杨领,我们现在还不如当年的大晋呢,起码,大晋一统过天下,消灭了东吴,而我们大秦,现在还没有灭掉东晋,只不过有半壁江山而已,孤真的很担心,百年之后,孤是不是也会跟这晋朝皇帝一样,连个葬身之地也不会有。”

杨领乃是仇池一带的氐人大酋长,杨秋是也,跟苻坚也算是同一民族,当年仇池杨氏,在西部也算是一方豪强,晋末八王之乱时,仇池氐人大领杨难敌也曾建国称王,不过后来苻秦崛起,仇池国也被攻灭,杨氏一族,给迁到长安一带,由于同族的关系,苻坚待之甚厚,这回南征东晋,也把氐人之中以勇猛善战之称的杨氏一族带来从征了。

杨秋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不会的,天王仁德服人,天下归心,跟那些野心勃勃的司马氏王爷不一样,晋国的灭亡,不可能生在我们身上。”

苻坚叹了口气:“可是天下人,尤其是汉人,仍然视东晋为正溯,杨领啊,咱们是氐人,即使孤以仁义待之,但在他们眼里,仍然是异族,这个天下,还是我们氐人的天下,如果孤不能在有生之年彻底平定,以后万一子孙不肖,那晋国就会趁机反扑,大秦的天下,就有倾覆之虞,到时候,我们就是想退回陇右,仇池,也不可能了。所以即使满朝文武反对,孤还是要坚持出兵,这个道理,孤一般不告诉别人的。”

杨秋点了点头,激动地说道:“天王,别说了,臣明白,这回臣率我杨氏一族子弟跟随你出征,就是这个原因!不破东晋,臣再也不回仇池啦!”

苻坚微微一笑:“是的,不过,孤不希望这一战死太多的人,流太多的血,这么多年来,孤治天下,就是四个字,以德服人!”

杨秋喃喃地说道:“以德服人?哎,还真是的,天王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当年臣一时糊涂,举兵自立时,您也没有大加杀戮,而是以大兵压境迫臣投降,事后也让臣和臣的族人过上了好日子。”

苻坚哈哈一笑,得意地说道:“这是汉人的史书教给孤的道理,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但仍然需要施行仁义,要不然,这天下也不会长久。我们虽然是汉人嘴里的番邦蛮夷,但只要记住以德服人这四个字,而且坚持施行,是可以真正地征服汉人的,久而久之,就没有夷夏之分啦。所以这回南征,孤也希望能尽量地少流血,不流血,这就需要杨领的帮助了。”

杨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臣,臣可是只懂行军打仗啊,这么多年来,也一直给天王安置在这河南之地,防守东晋,要臣冲锋陷阵,那没有问题,可是这个以德服人,臣,臣真的不懂啊。”

苻坚勾了勾嘴角,说道:“其实,孤的意思,是要杨领你去诈降,混进寿春,然后里应外合,这样能让我军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寿春。”

杨秋奇道:“诈降?这,这不太可能吧,臣,臣和东晋没有任何联系啊,这时候大军压境之时,臣去投降,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相信吧。”

苻坚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世事无绝对,东晋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这回孤在全国范围内十丁抽一,又驱使边境的部落打头阵,东晋那边可能会以为我们有些部落是不满意的,会叛逃的,而这件事,孤思来想去,只有你杨领最合适了,要是交给那些丁零人,匈奴人,老实说,他们非我氐族,孤可有些放心不下啊。”

杨秋咬了咬牙:“可是,天王,您是要我们杨部落举族投往东晋吗?这万一诈降不成,我全部落都会落入敌手啊。要是他们把我们的妇孺收为人质,只怕,只怕我们也不好起事吧。”

苻坚笑道:“没事,你们的家人妇孺就暂时留在我们这里,你只带两千人马过去,就说是不堪受孤派来的监军欺凌,一怒叛逃的,到时候你杀几个死囚,就说是斩了孤派来的监军,晋人必不疑之!”

杨秋喃喃地说道:“就是说,臣的家人,要留在天王这里了?”

苻坚点了点头,笑道:“杨领,你的儿子杨定,跟孤结个亲怎么样?”

杨秋睁大了眼睛:“这,天王,这怎么可以,您的女儿,可是公主啊,犬子杨宝,才十三岁,他,他哪有这个福份!”

苻坚微微一笑:“杨定这孩子孤听说过,从小就是英雄了得,孤留意他很久了,这回征战,他年龄小了点,就先不上战场了,不过以后总有他的用武之地的。孤的二女儿晋阳公主,年方十二,可以跟杨定结个娃娃亲,等到杨定成年之时,即行婚娶大事。”

杨秋激动地热泪盈眶,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天王,杨秋愿意为您卧底寿春!”

苻坚微微一笑,扶起了杨秋:“那咱们寿春见!”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以手探胸慕容怒

淮南,寿春城。

这是一座与广陵城大小差不多的城池,淮水与淝水两条大河绕城而过,在此折了一个弯,奔腾向北而去,但是平时河上来来往往的万千点白帆,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变得零零散散,几乎看不到了,偶尔飘来的几条,也是从北方南下,带来一船船拖儿带口的难民,下船之后,则是激动地叩头拜祭,谢天谢地。

刘裕一身皮甲,站在寿春城头,眉头深锁,看着城北的渡口,又是一船到岸,几十名身着布衣,汉人打扮的民众扶老携幼,纷纷下船,在几个渡口吏员的带领之下,向着城南方向走去。

刘裕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两年前这时候,我在京口,也是这样接凭子,兔子他们的。想不到今天又能再次看到这样的情景。”

慕容南和刘裕同样的打扮,站在他的身边,冷冷地说道:“这些人也真可怜,君川之战后刚想回家,就遇到了秦国南征,好不容易购置的家业,只能再次放弃,不过能留下一条命就不错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苻坚不是号称仁君吗,难道他的部下也会一路烧杀抢劫?”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没好处怎么打仗,不让抢怎么刺激部队的战斗力呢?刘裕啊,就连你们北府军,明着谢玄下令说不许虐待俘虏,但到了刘牢之,诸葛侃这些军主这里,不照样是要杀俘冒功么?”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上次淮水屠俘的事情,放眼望去,面前的这条淮水,似乎都变得有点殷红了,他摇了摇头,叹道:“自古都说兵灾战祸,经过了上次,我算是明白了。但我仍然坚持认为,作为战士,就应该在战场上杀拿着武器的敌人,而不是投降的俘虏,更不应该是平民百姓!”

慕容南点了点头:“你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见了。不过我也同意你的这个观点,战士的刀,不应该沾染平民百姓的血。好了,不说这个,这回玄帅让你来办的是私事,所以连北府军将士都没用,除了你以外,只让我带了两百多部下来护送,现在你已经到了寿春,为什么不去找桓伊,而是来这里?”

刘裕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大战将至,我要看看这寿春的城防,万一胡骑马上突到这里,也许还需要我助力守城。”

慕容南笑道:“秦军没这么快,你看,这淮北的百姓还能南下,就说明秦军还没这么快杀到,万一秦军真的来了,那可不是好事,寿春现在守军不过三千,粮草只可支两月,徐元喜的军营布置,跟北府军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看,他是守不住的。”

说到这里,慕容南微微一笑:“你看,连桓伊自己都不在寿春城里,说明他也对守住此城的希望不大,所以找了个借口去南边调集军队了。”

刘裕叹了口气:“本以为还能见到桓伊的,没想到他都不在,现在那婚事也不知道如何安排了,毕竟父母不在,没人作主啊。”

慕容南的眼中光芒闪闪:“所以,你想帮着守下这寿春城?刘裕,你现在不过一个小小幢主,徐元喜再怎么说也是将军,不是你能指挥得动的。”

刘裕摇了摇头:“就是为了妙音,我也得保护她。其实寿春作为淮南重镇,多年来的城防工事是很坚固的,有淮水和淝水为阻,也是天然的护城河,就算秦国大军前来,只凭城中现有的力量,稍微组织一下民众里出壮丁助守,也是能守住的,只要能拖上十天半个月,玄帅必然会援军前来,到时候一城一营,足以坚持。”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你不会真的想在这里守城吧。刘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这回身边可没有你的那些个兄弟,就这城里的守军,是远远不如北府军的虎狼之师的。”

刘裕笑着看向了慕容南,轻轻一拳捶在了他的胸口:“不是还有你…………”他这一拳击得很快,让慕容南完全没有反应,直接就打在了胸口,却只觉得触手软绵绵的,如中败革,跟以前经常这样打刘敬宣,檀凭之他们时,那种硬梆梆,如同加了弹簧的钢板一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慕容南先是一愣,转而眼中象是喷出火一样,出手如电,刘裕还在愣神之中,也没料到他居然会直接出手打人,只听“啪”地一声,脸上却是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刘裕这下才反应了过来,一边捂着脸,一边大声叫道:“你干什么?玩笑开不起吗?”

慕容南的满脸通红,双眼圆睁,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直指着刘裕,厉声道:“你不懂礼貌吗,怎么可以随便打人那里?”

刘裕没料到慕容南如此反应,一脸茫然,摇着头:“这个,这个兄弟间的这种打打闹闹不是常事吗,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还直接拔刀相向?”

慕容南的眼中突然变得泪光闪闪,几乎象是要哭出来:“你,你混蛋,我,我告诉你刘裕,熟归熟,以后你再这样乱来,我,我真的会砍你。我们,我们鲜卑人不可以这样随便乱摸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拱起了手,深深一揖:“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你对这事看的如此之重,算我唐突了,慕容兄弟,对不起!”

慕容南气乎乎地转过了身,飞起一刀,一边的黄土城垛子,给这一刀一下子就切了一角,就象这城中最著名的菜肴,八公山豆腐一样,这块切下的角顿时就飞出十余步,远远地落入了城外的护城河中,激起一朵浪花。

慕容南也不看刘裕,提刀便走,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刘裕,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对我尊重点,不然,下次你的臭手就会象这样。”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城下,再也不见,他喃喃道:“这鲜卑人还真是狗脸,说翻就翻啊,不过,他为啥这么在意这个呢?”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事上,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不好,氐贼来了,氐贼来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寄奴神技震寿春

刘裕的脸色一变,循声看去,只见北边一道烟尘腾起,如乌龙一般,而数不清的民众,都在一路狂奔,女人们抱着怀中的孩子,而男人们则手里拿着扁担,惊慌失措地到处狂奔,尖叫声与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刘裕咬了咬牙,城头之上,守城的军士们在匆忙地到处乱跑,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大喊着,敲着手里的梆子,试图组织起军士们防守,但是这时候人心惶惶,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让这个看起来是个幢主的人,满头大汗。

刘裕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这个军官,大声道:“你是城头的值守军官吗?”

这人没有料到有人直接抓住了他,刚要挣扎,却是觉得手腕如同给铁钳牢牢地夹住,哪还动得了半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刘裕,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你,你是何人,是奸细吗?”

刘裕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腰牌,在这人眼前晃了晃,他的双眼一亮,惊呼道:“你,你是北府军,老虎部队的?”

刘裕点了点头,收牌入怀,松开了手:“一时情急,得罪了兄弟,还请见谅。”

这人连忙整了整自己的头盔,说道:“早就听说北府军是我大晋的头号精锐,十万北府,出五千老虎,一仗就全歼了秦国大军,没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一个真正的老虎军士,卑职徐元朗,乃是这北城的守将,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刘裕的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你是寿春守将徐元喜将军的什么人?”

徐元朗笑道:“那正是家兄。老弟是来寿春公干的吗?”

刘裕正色道:“嗯,奉玄帅之令,护送而来,正好上北门城头看看,没想到碰到了这事,徐幢主,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关闭城门,组织防守。”

他说着,一指城下纷乱的样子,城门那里,人挤着人,整个吊桥之上,密密麻麻,城中的士兵想出而不得出,外面的百姓想进而不得入,一片混乱。

徐元朗急得一头大汗,狠狠地一跺脚:“这,这些刁民,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这时候氐贼杀来,这可如何是好!”

刘裕点了点头,从背上抄下了百炼宿铁刀,虽然这次他没穿双重精钢铠甲,但这宿铁大刀,却是一直随身携带,他沉声道:“卑职姓刘名裕,现在是北府军老虎部队的幢主,还请徐幢主集合队伍,先让民众入城,再迅关闭城门,卑职愿出城会会这些氐贼。”

徐元朗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刘裕:“刘幢主,就你一个人,去抵抗敌军的千军万马?虽然说老虎勇士,一可当百,但也不能如此托大吧。”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一指北边的那道尘土,说道:“看这烟尘,敌军也就一两千骑,而且度很慢,上次俱难彭他们大军突进时,那烟尘可是扑天盖地,有如乌龙,那才是全力进犯的,可这些氐人,既无此突进气势,也不沿途放火烧杀,依我看,他们可能并不是来进犯的。”

徐元朗的神色一变,仔细地看了看那道烟尘,才信服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刘兄弟年纪轻轻,居然还会望气了,北府军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刘裕点了点头:“现在秦军南下,但他们的先头部队这两天还在淮北彭城一带,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到寿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还请徐幢主赶快整顿这里,先让民众入城,同时在城头严阵以待,关闭城门,我去去就来。”

徐元朗点了点头,沉声对着身后刚赶来的两个传令兵说道:“快,传我命令,让城中军士在门内列队,让开通道,让城外百姓入城,还有,快给刘幢主备马。”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身后一阵劲风传来,他的脸色一变,却只见身后已经是空空荡荡,哪还看得到刘裕的身影呢?

徐元朗脸色一变,直接冲到了城垛那里,只见刘裕已经气定神闲,站在这足有二丈高的城墙之下了。

徐元朗一声惊呼:“是刘幢主吗,你怎么?”

刘裕也不抬头,深吸一口气,向前突然几个大步奔出,动作快如闪电,向着那足有一丈多宽的护城河冲去,城头的所有人,包括在吊桥上的那些军士和百姓全都看得眼睛都直了,只见刘裕奔到河边的一瞬间,突然手中的大刀猛地往地上一插,他整个人借着这一插之力,飞身弹起,而刀杆则借着这巨大的力道把刘裕整个人都猛地一弹,一如后世的撑杆跳高一样,他那魁梧的身形,在空中飞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稳稳地向着飞出,很快,就落到了对面的河岸之上,离着身后那奔腾的护城河淝水,足有两尺多远呢。

人群中猛地暴出一阵喝彩之声,无论是城头的守兵还是城门口的百姓,所有人都在鼓掌,徐元朗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刘幢主,真是威武啊,来人,快把刘幢主的武器…………”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费心!”他的右手一抖,从袖中飞出了一条长索,用力一抖,越河而去,不偏不倚地勾住了双手大刀尾柄上的一个小环,手腕再一抖,长索一收,这把双手大刀,稳稳地拔地而起,飞过了护城河水,直接抄到了刘裕的手中。

徐元朗哈哈一笑,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吗,这位是北府军的老虎幢主,姓刘名裕,前一阵在君川大败敌军的,就是这些老虎勇士,有他们在,不管有多少秦贼来犯,都不够砍的!大家不要惊慌,城内军士列阵于城门两侧,城外百姓有序入城,会有人引领你们的,城外所有军士,听从刘幢主的调遣!”

在众人雷鸣般的鼓掌声中,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承让承让,各位父老乡亲,请按城头徐幢主的安排,有序入城,城外的值守军士,随我迎敌!”

慕容南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从一侧响起:“英雄逞完了吗?上马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身为军人当护谁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向了一边,只见从城东的方向,沿着护城河奔来了二百余骑,正是这回慕容南带来的那些个鲜卑骑兵,当然,他们都戴着面当,或者是围着布巾,掩盖着自己的容貌,慕容南也戴着铁面具,那恶鬼脸之后,一双清澈明眸的眼睛里,光芒闪闪,直刺刘裕,而他的身边,则牵着一匹高大神骏的赤褐色战马,没有披甲,正是这一路上刘裕所骑的坐骑烈豹驹。

刘裕笑着走到了烈豹驹的身边,马儿通人性,低下头舔了舔刘裕的手掌,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顺手而来,刘裕一边抚着马鬃,一边回头对着城头的徐元朗高声叫道:“徐幢主,城外的军士们我就不需要带了,我的部下来了,有他们足够查探啦。”

徐元朗点了点头:“也好,那还请刘幢主小心,若遇敌军大军,不要勉强,先回来再说。”

刘裕笑着跃身上马,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之上,坐骑一声长嘶,双蹄人立,又重重地踏地,激起一阵烟尘,又是引周围的军民们一阵喝彩之声。

刘裕看向了慕容南,低声道:“多谢慕容兄弟助我,要是带着这些寿春城的军士出城,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呢。”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你大概是怕这些人不够当你兄弟,怕他们在战场上拖累了你,不能让你建功立业吧。”

刘裕叹了口气:“那倒也不是,不过训练不足的军士如果上战场,是对他们生命的不负责任,我是总有办法跑回来的,可他们就难说了。”

慕容南冷笑道:“是个人都能看出这回来的不是劲敌,多半是来请降的,真要是敌军大举来犯,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一个人过去吗?”

刘裕笑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呀。”

慕容南二话不说,策马开始前行,身后的二百余骑嘴里出各种呼哨之声,自然地就形成了骑兵的行军阵列,几十骑的游骑开始向着队伍的两侧远远地扩张,以为侧翼护骑,而十余骑快马则飞奔向前,很快就和后面的大队拉开了几十步的距离,渐渐地没入驰道的尽头,而随着他们的出击,那些原来还夹道而行的民众,自然地让开大道,走在两边,也不象一开始那样惊慌失措了。

刘裕一边缓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那里,刚才还杂乱无章的民众,已经开始在城外军士们的引导下,排成了队,有序入城,没有了刚才的内出外挤,秩序好了许多,看起来,半个时辰之内,包括路上还在赶来的这些民众,都可以迁入城内了。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你不应该让他们从这里入城的,如果来的真是敌骑,那这些人会成为他们攻城的最好前驱,虽然不太可能是秦军大举来袭,但作为将帅,你应该随时保持冷静的判断才行。”

刘裕勾了勾嘴角:“多谢你的提醒,不过如果这里关闭城门,让这些百姓们绕城而走,若是真的敌骑来袭,那这些人就危险了,我即使让他们走,也会带人出城在城外列阵,以阻来敌的。”

慕容南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你,明明是一个铁血战士,哪来这么多妇人之仁,为了保护这几千毫无用处的老弱妇孺,就要让几百名战士冒生命的危险,太不值得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在我看来,每一个生命都是重要的,没什么高下之分,战士是一条命,百姓也是一条命,如果作为军人,怕死不去保护自己的同胞,那还配穿这身军装吗?我们的军粮,饷钱,不就是这些你嘴里说的毫无用处的百姓们给的吗?”

慕容南一咬牙,突然急停下了战马,他这一下停得很快,差点让后面的人撞了上来,幸亏后面的骑手骑术高,猛拉缰绳,让战马往边上一个小跳,才没有撞上慕容南。

那骑手一脸惊讶,正待开口,慕容南一挥手,用鲜卑语说道:“你们先行,遇敌就列阵,等我们来。”

刘裕叹了口气,身边的骑兵如风一般地掠过他和慕容南,很快,就只剩他们两个人拖在后面了。

逃难的百姓也都已经消失在寿春方向的烟尘之中,这里是绝对的空旷了,驰道之上,两人两马,相对而视,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刘裕,你是在教训我吗?”

刘裕摇了摇头:“没有,我知道很多事上,我们的观点不可能一致,但这不影响我们是朋友,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会在你面前说出我的真实想法。”

慕容南冷笑道:“可笑,太可笑了。刘裕,我告诉你,这天底之下,从来是弱肉强食,在草原之上,狼吃羊就是生存法则,无论是人还是兽,要想存活下去,就得让自己不断地变强,保护自己,征服别人,如果你的心肠这么软,总是想保护那些弱者,只会让你失败,明白吗?”

刘裕正色道:“我并不这样想,人的能力有高下,但上天让每个人都能从事自己擅长的事。不是每个人都适当去当战士,总得有人务农,经商,当官,为吏,而作为战士,就是保护一个国家,保护其他的人去做他们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就象我们从军,不再种田,不再纺布,那我们吃穿从何而来?就是你说的这些弱者弄出来的,我们不保护这些人,那谁来给我们种田织衣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铁面之后的眼中,光芒闪闪:“如果你没能力保护这些弱者呢?刘裕,不要总以为自己是战神,可以刀枪不入,你仍然是凡人,仍然有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这回来的真是秦国大军,你能保护这些人吗?弱者就得有当弱者的觉悟,当他们的国家,军队保护不了他们时,他们只能给人掳掠为奴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也许你们鲜卑人是这样,但我们汉人不会,只要我有一口气,也会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慕容南,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这不是军令,这趟任务你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带着你的兄弟离开。”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本正经说瞎话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什么意思,是在赶我走吗?”

刘裕摇了摇头:“我没这么傻,把你赶走了我一个人去面对敌友难分的这些氐人吗?但是慕容南,我刘裕永远不会扔下自己的兄弟,不会扔下自己的同胞,在老虎部队入试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这点。”

慕容南侧过了脸,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傻瓜,这种脾气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如果是你的家人,你的兄弟,你不离不弃,甚至赔上性命也可以理解,但这些百姓跟你有何关系?值得你为之付出生命吗?”

刘裕坚定地点了点头:“作为军人,吃着百姓们的税粮,他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保家卫国,流血牺牲,这是军人的本份,如果他们有难,我连出手都不干,还叫什么保家卫国呢?”

慕容南咬了咬牙:“但愿你是对的。好了,刘裕,我们也该走了,你的话,我以后会好好想想的,就算意见不同,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

他说着,长啸一声,策马而去,刘裕微微一笑,紧随其后。

二人这样一前一后,全奔驰,官道两边的树影飞快地向他们的身后倒去,二人没有再说话,很快,转过了前面的一个树林的弯,沿着河道折向了东北处,穿过了一道小丘,眼前豁然开朗,本方的二百多骑面前,正横着一片骑兵,身着皮甲,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有骑槊,有狼牙棒,还有不少人引弓搭箭,列成了骑阵,而中军的一面大旗,则打着一个大大的“杨”字。

刘裕与慕容南对视一眼,驰到了阵前,与对方相隔三里左右,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他没有戴上面当,转头对慕容南问道:“这是哪族的骑兵?”

刘裕对北方五胡的接触并不是很多,上次君川之战打的是匈奴骑兵,其他各族的除了当陪练的鲜卑人外,几乎都没怎么见过,即使是鲜卑人,也没有在北府这里穿上本族的服饰,对面的这支骑兵,除了甲胄基本上统一齐全外,列阵的方式,军制看起来都跟以前见过的有所不同,知道必是胡骑无疑,但具体是哪族,并不清楚,这才有了刘裕向慕容南的提问。

慕容南点了点头,笑道:“你看,他们的前阵骑兵有皮甲护身,也不少骑槊,而中军大旗之下的中军骑兵,更是有些铁甲,在北方各族之中,只有苻坚本族的氐人,才会有这样精良的装备,上次你见的匈奴人,有皮甲就不错了,甚至不少人直接穿着布袍就上阵,这是因为苻坚对于其他诸胡还是有所防范,不配备精甲的原因。”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这些是氐族骑兵了?那他们应该是最忠于苻坚的人马了,为何会这样过来?”

慕容南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按说氐人打仗,是以部落的形式出动的,骑兵之后,会跟着本方的部落和大营,以为补给,但这些骑兵却全是精壮男子,看起来象是单独的边军,我也不知道他们想来做什么。还有,现在淮北还在你们晋国手上,这些人能穿越淮北,一路过来,总感觉有些不同寻常,要么是淮北的守将放了他们进来,不然即使他们自己轻骑穿插,也不可能不要部落不要补给。”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上次俱难突袭广陵,是因为整个淮北在他们手中,即使是骑兵,来这两淮之地,失了补给也不能坚持作战,更不用说看他们这样,没有攻城器械,是无法攻克象寿春这样的坚城的,慕容兄弟,我现在去找对面的主将问话,我不通氐语,你能帮我翻译吗?”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这不正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吗?”

二人商议既定,双双驰马而出,两个军士打起一面无图案的白色旗帜,以示和谈,紧紧地跟在二人身后,而对面的军阵也很快在中央分出了一条通道,同样是三四骑打着和旗而出。

刘裕在平原的中央策马而立,他看清楚了对面出阵的人,为的则是一个年逾四旬,满脸大胡子的壮汉,身披铁甲,头戴钢盔,上面则装饰着鲜艳的羽毛,一看便知是敌军的主将,头人之类的人物,这点即使他穿着普通的衣物,从他那炯炯的双眼和一股强大的气场,都能看得出来。

此人驰到刘裕的面前,用熟练的汉语说道:“来者何人?”

刘裕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氐人一向是以汉化程度高而著称,又是多年在中原,作为头领人物,会汉语并不奇怪,这倒也省了慕容南的翻译了,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等是大晋将士,你们是秦军吗?”

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刘裕,大概他也没有料到,晋军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威武雄壮的猛士,他摇了摇头,说道:“一个月前,我们还是秦军,但现在不是了。我叫杨秋,是仇池氐人的大领,你们是何人?寿春的守将徐元喜将军在哪里?”

刘裕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不是秦军了?这么说,你们是从伪秦叛逃,投奔我们大晋来了?”

杨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你们是徐将军的部下吗?”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就是徐元喜,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杨秋不信地说道:“你就是徐元喜?这不可能!一城之主将,怎么会跟你一样年轻?我不信一个二十余岁的小伙子,就是徐元喜!”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大晋有秘药,名叫五石散,长年服之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呢,你看我就二十多岁,其实我早已年过四十了。若我不是徐元喜,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骑兵护卫呢?”

杨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五石散他确实听说过,而且南方晋军一向缺马,即使是大将的将军卫队,也不过百余骑左右,这回看此人虽然身着皮甲,但身后的骑士们个个装备不错,而且一看就是骑术高,也还真的是只有大将的配备呢。

第三百四十章 氐人怨气总爆发

想到这里,杨秋哈哈一笑:“请恕我有眼不识徐将军。不过徐将军,你的军队为什么不打旗号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本将今天本是带亲兵巡视四乡,又不是准备打仗,你们来得太突然,本将就直接过来了,不过,寿春城中的兵马已经接到了本将的命令,很快就会赶到,杨领,你现在可以回答本将的问题了,为何叛秦来此!”

杨秋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徐将军已经听说了,苻坚野心勃勃,想要攻灭晋国,所以在国内十丁抽一,大举南下。”

刘裕点了点头:“此事我大晋尽人皆知,秦国百万大军已经集结,看你们的这架式,应该也是百万大军中的一部吧。”

杨秋咬了咬牙:“是的,你看到的这两千余骑,就是我们部落的所有成年男丁,有件事情可能徐将军不知道,对于汉人,羌人,匈奴人,鲜卑人,苻坚是十丁抽一,但对于我们氐人,可是得尽户出丁。”

刘裕心中一动,与慕容南对视一眼,转头看向了杨秋:“尽户出丁?这不太可能吧,又不是灭你们氐秦之战,何至于此?”

杨秋叹了口气:“因为氐族人少,苻坚虽然嘴上说宽容大度,但内心也是信不过其他各族的,所以他需要本族兵马尽量多,以监视其他各族胡人汉人。我们氐人一共就一百多万,要监控七八十万的异族兵马,怎么着也得有个二十多万才行,再说了,苻坚这回想灭大晋,也怕其他的异族胡人出工不出力,他是准备用氐人来打这仗。”

慕容南冷笑道:“此贼舍得用本族人马打?那万一输了,只怕他的江山不保。”

杨秋咬了咬牙:“这些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了,我只知道,苻坚要我们尽户出丁,我们部落所有的男丁都在这里,而且他要我们作先锋来攻打大晋,上次君川之战,我们都知道晋军有很强的战斗力,这是逼我们杨氏一族,断子绝孙啊。”

刘裕突然开口道:“你们是仇池的氐人部落,为什么这么快就到这里了?而且按说你们应该出现在西川才对,怎么会来两淮?”

杨秋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们虽然也是氐人,但与苻坚并不是一个部落,他们苻氏部落在三国和前晋时期,就已经迁入中原了,而我们杨氏,则是世居仇池,自成一方势力。到了苻坚的时候,已传百余年,只可惜内部纷争,宗族相杀,这才会势力衰弱,给苻坚找到机会,趁机消灭。而我们杨氏一族,也给他强行迁进了中原,他怕我们谋反,于是把我们一族的男丁全部编入军队,安置在中原,豫州一带。”

慕容南点了点头:“仇池杨氏我知道,在氐人中以善战而著称,而你杨秋大领之名,我也听说过,不过,既然你们给苻坚控制了,家人子女都在他的手中,这样公然叛逃,就不怕你们的妻儿子女受罚吗?”

杨秋咬了咬牙,说道:“苻坚毕竟自命仁义,只要我们不参加晋军,在战场上与他为敌,他应该也不至于对我们的家人下死手。而且,我们都知道,苻坚要我们为先锋,就是要我们送死,这样既削弱了晋军,也除掉了内部的威胁。”

刘裕冷冷地说道:“你们是氐人,是他可以依赖的本族核心力量,他为什么要削弱你们?这点解释不通啊。”

杨秋叹了口气:“徐将军有所不知啊,苻坚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氐人,我们氐人看他更象是个汉人。”

刘裕笑道:“苻坚一向自命仁义,用汉人王猛治国,所行国策也多是消除夷夏之分,看着是汉人不是很正常的么?”

杨秋咬了咬牙:“我们氐人得了天下,自然是要给我们氐人更多的好处,徐将军应该知道,对于我们的传统来说,征服和战胜就意味着更多的土地,畜牧,人口,奴隶,但这些,苻坚都不给我们,甚至给我们氐人种种约束,要我们务农,放弃以前的游牧生活,实话实说,我们氐人恨他已经很久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他知道,杨秋说的这些也是事实:“进了中原,自然要按中原的这套,不能继续跟以前草原上一样了,这是正常的事,总不能说让你们务农种田,就是对不起你们吧。你们不可能把中原变成草原。”

杨秋恨恨地说道:“可这不公平,汉人十丁抽一,轻徭薄赋,而我们氐人却是有战事就得尽户出丁,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就象我们部落,参加了灭燕之战,灭代之战,幽州的苻洛谋反,我们也出兵平定,可是立了这么多功劳,却没有任何赏赐,这公平吗?”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没有赏赐?不是吧,我记得你杨大领每次都是论功行赏,给予官爵的啊。”

杨秋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哈哈一笑:“那只给了我一个人一些虚官而已,平时还不是让我在颖川那里管理我的部众么?看起来我有个将军名号,实际上仍然是个部落领而已,凭什么他们汉人就可以入朝为官,我们氐人立了功还是不能享受荣华富贵?这可不是我一个人有怨气,就是去年在幽州起兵的苻坚宗室,还是他的堂兄弟呢,不也是因此而一怒起兵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了这么多,杨领是平时就对苻坚有诸多不满,所以这次苻坚又要你们部落尽户出丁,全体男子都要上战场,你们怕给晋军消灭,所以就干脆叛秦来投,是不是?”

杨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点我跟驻守彭城的田洛田将军也说过了,是他开了路引文书,我才能一路到此的。”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卷绢帛,递向了刘裕。

刘裕接过这道绢帛,在手中展开,后面的印章和签字,还真的是田洛的笔迹,这是他跟着刘穆之在北府军帅府处理过一些塘报时看过的,并非伪造。他点了点头,把绢帛收入怀中,直视杨秋的双眼:“那么,你们就这样叛秦了,在秦国的家人怎么办?苻坚又如何知道你们有没有帮我们对付他呢?”

第三百四十一章 言语之间多试探

杨秋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战死了,那我们的妻儿也会给分赏给别人为奴,没有什么区别,苻坚既然要我们当先锋,那活着的机会不会太大,不肯跟我们走的,这次我没勉强一起来,现在跟我来的,都是不愿意继续留下来给苻坚卖命的人,他们回去后会说,我们是中了晋军的伏击,战死了。”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有这么容易骗过吗?一两千人就这么没了,他们却是无伤无病地回去,我要是苻坚,怎么会相信?”

杨秋哈哈一笑:“上次俱难和彭的六万大军,不也是几乎没回去几个吗?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苻坚又没看到我们的战斗,只是军出而不返,他是不会因为这个而治罪的。”

慕容南冷笑道:“若是苻坚攻击得手,灭了大晋,你们的事情也不可能隐瞒得住的。”

杨秋勾了勾嘴角:“所以我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让大晋能打退苻坚的这次攻击,保住了大晋,才是保住了我们的命。”

刘裕的心中一动,说道:“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杨秋正色道:“我们毕竟在秦军中效力多年,氐族军队的战法,军制,情况,都是一清二楚,虽然我的手下已经厌倦了战争,不想再打打杀杀,但是我可以为徐将军,或者是你的上司们提供这些情报,在与氐军作战时,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建议,有了这些情报,加上你们北府军这样厉害的军队,一定可以打败秦军的!”

说到这里,杨秋微微一笑:“秦军虽然有百万之众,但是兵力分散,连我这样的老氐人都不愿意为之效命,更不用说是其他的异族了,真正想打的,朝廷上下也就苻坚等少数几个人,就连阳平公苻融等重臣宿将,都是全力反对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些军国大事,要等将军们定夺,杨领,实话告诉你吧,我并不是徐元喜将军,而是北府军老虎部队的一个幢主,这回来寿春公干,你们突然前来,我们不知是敌是友,所以奉了徐将军之令,前来查探,既然你有田洛将军的公文和官印,那我可以引见你给徐将军。”

杨秋先是一愣,转而怒道:“什么,你竟然敢骗我!”

刘裕冷冷地说道:“敌友未明,自然不能说实话,不经过这番甄别和试探,我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引你去见徐将军?!”

杨秋咬了咬牙:“你一个小小幢主,有何资格来鉴定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刘裕微微一笑:“因为我和田洛将军还有一番交情,他的字,我认得,这可比那个官凭公章更有说服力,再说了,淮北现在还在我军的手中,没有田将军的许可,你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绕过我方前线,直到寿春的。”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还有,你们的军队前来之时,并不是全奔驰,只从你们头顶上的这些烟尘就可知,杨领,如果我们真的视你们为敌的话,就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了。”

杨秋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你们,你们也会看尘知兵?”

刘裕冷冷地说道:“杨领,我们汉人的祖先,在几千年前就打仗了,自古的历代兵家大帅,留下了无数的兵书战策,讲的就是这些打仗之法,你是氐人,不知道这些不奇怪。其实你应该庆幸,这回跟我们是做朋友,如果你真的与我们为敌的话,会付出的代价,过你的想象!”

杨秋又仔细地打量了刘裕两眼,叹了口气:“上次君川一战,彭的几万大军全军覆没,而听说他们当面的晋军不过数千,消息传到中原,谁都不敢相信。后来听说是谢玄练出了一支精锐无比的新军,名叫北府军,而其打头阵的老虎部队,则是精锐中的精锐。刚才你说你是老虎部队的幢主,不知高姓大名,也让我认识一下。”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我姓刘,名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

杨秋这一下脸色大变,连座下的战马也是一阵嘶鸣,几乎控制不住,他双腿紧紧地夹了几下,紧勒缰绳,才算控制住这匹战马,可见他内心的惊惧有多大。

杨秋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抖:“刘裕?你就是当面大败俱难,全歼他两万骑兵的刘裕?”

刘裕微微一笑:“我只是先头部队罢了,真正消灭俱难的,是我们整个北府军。怎么,现在我的名字,连杨领都知道了?”

杨秋咬了咬牙:“怪不得徐将军会让你为先锋过来查控情况,好,好,果然是英雄了得,有你在,寿春城想必是重兵把守,固若金汤。”

刘裕淡然道:“不错,我北府军已经派大军前来寿春驻守了,而我就是先头部队,杨领既然是自己人,也无须向你隐瞒这点,我现在陪你进城,见过徐将军,不过,你的部下,还请留在此处暂时扎营,以免引起寿春军民不必要的误会。”

杨秋点了点头:“自当如此。”说到这里,他打量了一下慕容南,沉声道:“这位也是北府军的部属吗?”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杨领,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多问,就算你前来归顺,也并不一定和我们一个部队,这事关军情的事情,我想你是知道军纪的。”

杨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这位兄弟,你误会了,我是跟晋军打了多年交道,但极少见到晋军中有骑兵,更不用说你们这二百余骑,人马结合非常好,看起来倒象是跟马儿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胡人骑士。”

慕容南微微一笑:“秦军中不也有大量的步兵,也都是汉人吗?杨领,实话告诉你,北府军是大晋倾国之力训练和打造出来的一直精锐,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过你的想象,不要用老眼光看人了,不然,俱难和彭就是下场!”

杨秋的神色一凛,转而打了个哈哈:“好了,真是英雄出少年,我今天是见识到啦,我这就回去跟部下交代一下,让他们在此扎营,然后随二位进城见徐将军。”

第三百四十二章 部曲家丁可逆袭

刘裕冷冷地看着杨秋打马而回,奔向了本方的阵营,松了口气,一边慕容南突然笑了起来:“刘裕,你什么时候也会这样骗人了?”

刘裕微微一笑:“怎么,我这样很忠厚老实吗?”

慕容南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从不觉得你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但你这样的大块头,居然还能说自己是徐元喜,尤其是说什么吃了五石散,可以返老还童,我当然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了看在一边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干脆伏身于马背之上的慕容南,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好笑的,那些天天服用此物的高门子弟,确实看起来一个个飘飘欲仙呢。”

慕容南笑着从马背上起了身,双眼之中光芒闪闪:“就算是玄帅,也只是看着风采过人而已,还没到可以返老还童的地步。莫非,你也在吃五石散?”

刘裕不屑地摆了摆手:“我怎么可能服用那玩意,只有天师道的妖人才会这样。而且那东西吃了伤身,没什么好处的。”

慕容南点了点头:“药物会摧残人的身体,最好不要去碰。不过,刘裕,现在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觉得这个杨秋,是来真心归顺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他们绝对不会是真心来降的,如果真心来降,肯定会带上自己的妻儿老小,就连檀凭之他们南下都会带上全家全族,这些氐人将士又怎么会来投呢?这种整部队地叛逃,即使是苻坚,也不可能放过他们的家人,轻则罚没为奴,分赏其他军士,重则全部诛杀,这是军纪!”

慕容南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苻坚虽然对民还算宽和,但治军很严,或者说,这是任何民族,任何国家的基本军法,如果是你叛逃了,那你在京口的家人一样会受到株连,对吧。”

刘裕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是啊,这也是我们大晋的军法,前线军士如果投敌,逃亡,那后方的家人是要连坐的。所以玄帅虽然说是保护我的家人,但如果我真的叛晋投敌,他也会执行军法的。”

说到这里,刘裕勾了勾嘴角:“可是慕容兄弟,你又是怎么回事呢?你是鲜卑人,又是慕容垂的部曲,按说也是在秦国的监视之下,为什么你可以跟你的这两千多本族兄弟,长年累月地留在我们大晋,而不用担心家人呢?”

慕容南微微一笑:“因为,我们并不出现在秦国的编户齐民里,或者说,苻坚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存在。”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又是何意?难道慕容垂在秦国还可以隐匿自己的部下吗?只怕他连自己的儿子也无法隐瞒吧。”

慕容南笑道:“要真是他的儿子,那当然无法隐瞒,但是部曲私兵,形同奴隶,我们北方胡族,部曲的主要来源是战场上的俘虏,这些人被对方所俘之后,择其勇壮之人收为部曲,亲兵,甚至还可以赐姓,成为一家人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样也行?只是给打败,俘虏,消灭,从自由人变成了别人的家奴,心里也能这样平静吗?”

慕容南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一回事,我们胡人想得很开,尊重强者,如果给更强的人打败,那就得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命令,反过来,他也不能因为打败我们而随便地杀戮和欺辱,这就是几千年来,草原之上的生存法则,就算成了别人的部曲,只要子孙后代出头努力,说不定以后还会比本家更厉害呢。”

刘裕笑道:“在我们大晋这里,家丁部曲这些,是世世代代相袭的,我看慕容兄弟你年纪也不大,应该不是你本人给打败,收为部曲的吧。”

慕容南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从我爷爷开始,就已经进入慕容家当部曲了,我一出生之时,就是慕容家的人。从小就给吴王训练各种弓马武艺,刺杀技巧,也让我学了汉人的文字,礼仪,教我读你们的四书五经,我就想着建功立业,以后能做个自由的人。”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才能足够出色了,以后一定可以立功的,不过,你这样优秀,慕容垂会放你自由吗?”

慕容南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会的,一定会的,从小到大,他并没有违反过我的意愿,我只要帮着他做完他必须为家族做的事情,我就可以出来自立门户了,就象你们汉人一样,即使是奴仆,只要立了功,也可以给自己赎身的。”

说到这里,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我听说,你在京口的时候,曾经跟刁家打赌打输了,差点就卖身为奴了,有这回事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身上曾经受过的鞭伤,似乎都有些疼了,他勾了勾嘴角,说道:“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是我当时年少轻狂,过于托大,才会中了人家的奸计,若不是玄帅和王秘书出手相救,只怕我已经死了。”

慕容南轻轻地“哦”了一声:“对方不是只要收你为奴吗?怎么会死?”

刘裕哈哈一笑:“我刘裕是什么人,怎么能给人当奴仆?那比杀了我还难受!当时若不是因为贼人拿住了我的家人,我早就跟他们拼了。即使落入贼手,也绝不会失了气节,大丈夫头可断,节操不可抛!”

慕容南喃喃地说道:“有时候,我是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晋人是怎么想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屈辱,以后再寻机报复,不是更好吗?”

刘裕正色道:“也许你们胡人在草原上弱肉强食,总是会屈从于强者,但我们晋人不是这样的,自古以来,身死事小,失节事大。要让我们被那些邪恶之人所奴役,不如死了的好。”

慕容南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刘裕,人的一生不可能永远强大,即使是你,以后也会有弱的时候,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明白。”

第三百四十三章 慕容有意留南方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强弱之分,大小之别,自古皆非定数,我知道现在自己的力量还很弱小,所以我需要在军中奋斗,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力量,以后也不至于让人欺凌。”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动,看着慕容南,说道:“慕容兄弟,这么说来,这回你跟这些部曲族人都长期在我们大晋,是苻坚也管不了,察觉不到的事?”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苻坚建国之后,虽然也按王猛的指点,象汉人一样编户齐民,但是这些统计,只能计算到各家各户的家人,并不能包括奴仆,家丁,部曲这些。就象你们大晋,如果是给刁家这样的当了乐属,佃户,那就从你们那两本黄白籍册上消失了,对于国家来说,就是不存在的人口。”

刘裕咬了咬牙:“这就是我们大晋屡次不能充分动员,北伐建功的原因,国家的土地,人口都在世家大族手中掌握着,只要他们不愿意,就不会北伐出兵,这次要不是面临灭国之战,只怕玄帅想组建北府兵,都不可能了。”

慕容南微微一笑:“这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做的事,你们汉人这里是这样,我们草原上也是如此,部曲奴隶,是不用赋税的,当然,如果你建功立业,比如救了主公,或者作战勇猛,那倒是可以还你自由。”

刘裕点了点头:“可是这么多人,平时你家主公是如何能维持呢?只这里就两千多人了,也不太可能集体前来吧。”

慕容南笑着摆了摆手:“你大概不知道,平时天下太平的时候,商路通畅,来自西边,东边和南边的商旅络绎不绝,我们的这些部曲护卫,平时就给那些外国的商人们充当护卫,都是胡人,长相也差不太多,我们慕容部落的人普遍皮肤偏白,跟那些河中地区过来的昭武商人们倒是很象,即使是秦国兵士,也不能分辨出呢。”

刘裕双眼一亮:“就是说,你们平时把这些部曲奴隶充为商团护卫,以掩人耳目?”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去做些放牛,牧羊,店伙计之类不起眼的行当,只要人是分散的,就不会引起官府的怀疑,直到主公有事需要调动他们的时候,才会派人传令。”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这些人为什么要世世代代地忠于你们慕容家?就不怕有人告密吗?”

慕容南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世代受过吴王恩惠的人,当年吴王受国内奸人陷害,不得已出奔秦国,这些人的父祖们都是跟着吴王逃难的,连命都不要了。所以后面吴王得到的荣华富贵,金银绢帛,都会拿出来赏赐给他们,碰到这样的主公,谁不会效死力呢?”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吴王如果复国成功,你们就是开国元勋,从龙之人了,对吗?”

慕容南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刘裕,不是只有参军才能建功立业的,在我们胡人那里,只要有了功劳,无论是作为军士还是部曲,都可以求得富贵。”

说到这里,慕容南勾了勾嘴角:“刘裕,如果,如果以后我们大燕复国了,我想来大晋居住,你,你会不会装着不认识我呢?”

刘裕讶道:“这怎么会?我们不是说好了做兄弟吗?”说到这里,刘裕勾了勾嘴角,“虽然你这个兄弟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脾气,甚至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的你,但我知道,在战场上,你是可以托以生死的。”

慕容南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双目炯炯:“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怪我突然怒是吗?”

刘裕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止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时候要跟你亲近一点的时候,你的反应总是很强烈,倒象是,倒象是有时候在跟一个姑娘打交道,总得提防男女大防呢。”

慕容南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刘裕,你是在骂我是娘儿们吗?要不是跟你这么熟,只怕我早就拔刀砍你了。”

刘裕没有跟着笑,摇了摇头:“可我确实就是这个感觉啊。仔细想来,每次跟你吵架,都是不自觉地想跟象檀凭之他们那样,跟你勾肩搭背,锤胸顿足的时候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说道:“不是的,其实我不会因为跟你这样打打闹闹地而生气,是因为,是因为你总是不把我当兄弟,当自己人,我们之间,永远是隔着点什么,你明白吗?”

刘裕心中一动,正色道:“我刘裕向天誓,真的没把你再当成是异族了,我是真拿你当兄弟的,我…………”

慕容南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不要再说这个了,如果你真把我当自己人,不会几次三番地想赶我走。你知道么,刘裕,我不想回去,哪怕是回到吴王的身边,因为我厌倦了这样给人驱使的日子,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纯粹的自由,能跟自己愿意在一起相处的人过完此生。而这点…………”

说到这里,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之色:“而这点,你是不能给我的。你总是在提醒,我该回我来的地方,你说,我听了后心里是什么感觉?”

刘裕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啊,你放心,等仗打完了以后,我愿意用我的军功和爵位,来换你一个侨民的身份,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地跟我们一起住在京口了。”

慕容南的眼中一亮:“你说什么?你让我跟你住在京口?”说到这里,慕容南突然眼神变得黯淡了下来,“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事,战后你就会成为谢家的女婿了,你自己都要在建康城里安家立业,又怎么可能让我住在京口?”

说到这里,慕容南侧过了脸,不想让刘裕看到他的样子,他的话里,带了一丝难言的哀伤与寂寞,是一种自内心深处的忧伤:“再说,你未来的妻子,大概也不希望我留在晋国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胡汉和好终成空

刘裕的脸色一变,不信地摇着头:“你是在说妙音吗?我总觉得你跟她之间有什么误会,不过,妙音是非常好的人,如果你以后离开北方,回大晋定居,我敢保证,她是绝对会欢迎,而不是讨厌你的。”

慕容南叹了口气:“我们的身份相差太多了,她是不会让我留下的,因为,这对你不利,对谢家更不利。如果一个胡人作为谢家女婿的朋友,这件事一旦曝光,那么谢家在朝中的政敌就会以此大作文章,这是你未来的妻子,还有未来的妻家,都不会允许生的事。”

说到这里,慕容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光芒:“其实上次演习的时候,桓玄现了我们的存在,所以玄帅紧急让我们离开,后来若不是秦军大兵压境,我们也不会中途返回,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次是决战,无论胜负,百年来的夷夏之分,都会作个了解,也许打完之后,就会是长久的和平,再无战事。到时候,我们如果来大晋,会给谢家,给你惹来麻烦的。”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不会的,如果真的是一战定天下,不至于此。”

慕容南的眼中光芒一闪:“此话怎讲?”

刘裕正色道:“如果真的能如预料的那样,打败秦国,而你们燕国和姚氏的羌人也各自建国,与我们大晋为盟好之邦,那么我们也不至于这样继续跟北方的胡族为敌。只要你们把我们的失地归还,向大晋称臣,那大家可以和平相处,就象以前大晋那样。”

慕容南叹了口气:“你真的相信会这样?”

刘裕微微一笑:“起码玄帅和相公大人他们是为此努力的,而你家的吴王也亲口承诺过。自永嘉以来,天下已经混战了百余年,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流了太多的血,为什么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慕容南不信地摇着头:“这一点也不象你,刘裕,你向来是最仇恨胡人的,成天说什么汉胡不两立,为什么你觉得秦国若是完蛋,汉人和胡人之间就能和平共处?”

说到这里,慕容南叹了口气:“这事连我都不相信。刘裕,我不想骗你,在我看来,现在我们是盟友,只是因为秦国这个敌人存在,如果秦国不在了,那你们大晋和我们大燕,早晚会再起冲突的。”

刘裕点了点头,眼中神光闪闪:“所以,你担心的根本不是什么连累我,或者是连累谢家,你想来大晋,也不是为了什么自由,而是因为不想跟我们将来有一天反目成仇,不好下手?”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之色,他扭过了头,叹了口气:“这算是一个原因吧,刘裕,有时候我觉得我变得软弱了,动摇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何在,跟你们在一起,也许我身上也沾染起一些晋人的习气了,让我,让我变得越来越不象一个鲜卑人!”

刘裕正色道:“这是好事,说明你开始慢慢地接受我们汉人的那套仁义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之所以观点也会改变,你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慕容南的神色一凛,看着刘裕:“我又能起什么作用了,还能改变你的看法?”

刘裕点了点头:“以前在我的印象里,胡人都是些凶残好杀,不讲信义之辈,甚至可以说是人面兽心,与禽兽无异。我从小到大,听多的就是胡人如何狠毒凶残,恩将仇报,而自我记事时起,亲眼目睹的一批批南下逃难的本族同胞,那种一路之上给胡人追杀,百不存一的惨状,更是让我从小就立下大志,胡人皆可杀!”

慕容南叹了口气:“从你的角度来说,是没错的,就跟我们鲜卑人从小就会给族中的长老们讲述,这千百年来汉人是怎么欺压我们的,是怎么把我们视为仆从,然后又突然袭击,杀死我们的男人,抢走我们的牛羊,淫辱我们的女人。我们本以为投靠你们汉人,可以得到保护,可没料到等到的,却是欺压与凌辱。”

刘裕心下黯然,他跟刘穆之也学了不少史书,知道慕容南说的也非全是编造,汉人武力强大之时,确实有不少边帅把这些前来归附的胡人视为奴仆,随意地欺压,甚至永嘉丧乱之时,不少晋军将帅直接把胡人百姓卖为奴隶,以充军饷,这才引起了胡人全面的暴乱,而领头的一个大将,正是同样给卖为奴隶的石勒,可以说,这种汉胡之间的相互仇恨,持续了几百年之久,到现在也是一样,甚至已经久得让人很难分清当初的是非对错了。

刘裕叹了口气:“我们听到的都是事实,用我们的话来说,这叫怨怨相报何时了,这样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只会让仇恨结得越来越深。本来如果苻坚能在北方施行仁义,好好对待我汉家百姓,我们大晋也不会主动找他麻烦,可是他贪心不足,出动百万大军,想一举灭我,一统天下,那就不要怪我们奋起抗击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慕容南,沉声道:“但是打败了苻坚之后,天下就再无征战的理由了,我们大晋恢复了故土,以相公大人的远见,不会重蹈覆辙,继续欺压你们胡人。其实汉人是人,胡人也是人,你们进入中原已有几百年,再要把你们赶回塞外,也是不可能的事,就象你,从小不也学我们汉人的诗书史籍,说起汉话来,谁知道你是个鲜卑人呢?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接受你们,成为我们汉人的一员呢。”

慕容南双目如电,直刺刘裕:“真的可以这样吗?”

刘裕微微一笑,声音却是异常地坚定有力:“至少我,是不会拒绝你慕容南做我的兄弟的。”

王妙音的声音却从一边冷冷地传了过来:“刘大哥,你是好人,但是你很难看出人心,我想,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一味强求,只会伤人伤已。”

第三百四十五章 寿春城外遇故人

慕容南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转而换了一副笑脸,与刘裕同时转头看向了后方:“王小姐,你怎么…………”

王妙音穿着一身绸缎劲装,骑着马儿,男装打扮,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道:“我在徐将军那里谈完了事,结果听说有氐军攻城,刘大哥率兵迎击,我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意:“妙音,你这是胡闹,这里兵凶战危,随时会打起来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比这更危险的地方我也跟你去过,作为世家子女,为国分忧是应该的,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呢?再说了,如果真的打起来,我想我还是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她说着,向后一指:“徐将军派了朱军主来保护我,还有一百名骑卫呢,就算你有事,我们也能帮你撤离的。”

刘裕的目光落在了王妙音身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三十多岁,看起来虎背熊腰的黄面将官身上,他的心中一动:“将军姓朱?莫非是朱绰将军?”

那将官哈哈一笑:“想不到我的名字,连北府军老虎部队的刘裕都知道,荣幸,荣幸啊。”

这朱绰乃是将门世家,父亲朱腾就曾任建威将军,吴国内史,当年朱绰和他的两个哥哥朱宪与朱斌,都归于寿春太守袁真的手下,出任军将。

桓温第三次北伐的时候,袁真因为保存实力,没有及时打通邗沟水路,导致前方的大军缺粮而失败,连桓温都差点死在北方,事后恒温大雷霆,要求追究袁真的责任,于是袁真因惧怕而谋反,占据寿春,向北方的燕国求救,朱宪,朱斌与朱绰三兄弟当时都在袁真的帐下充任中低级军官,不愿官长这样谋反,苦苦进谏,却被袁真拿下,朱绰的两个哥哥被斩杀,而朱绰因年幼逃得一命。

事后朱绰逃出寿春城,投入桓温帐下,桓温率大军围攻寿春,百余日后攻克,当时袁真已经病死,而朱绰为报父仇,挖开袁真的坟墓,挫骨扬灰,犯了国法军令,本当论斩,结果桓温出面,极力保下了他,由是感激,誓世世代代忠于桓氏。

朱绰复仇的这个故事,在大晋内部流传已久,他本人并不以勇武善战出名,但是为兄长报仇,甘冒国法,以后又忠于桓氏的这份忠义之心,却是无人不知,即使是刘裕在京口的时候,就早已经听说,感叹不已了。

刘裕看着朱绰,正色行了个军礼:“将军忠义过人,晚辈深深叹服,今天能得见将军本人,实在是荣幸之至。”

说到这里,刘裕勾了勾嘴角,“只是,将军一向在荆州桓刺史手下效力,为何又会听命于徐元喜徐将军呢?”

朱绰微微一笑,说道:“刘幢主有所不知,这回我本是去建康的,秦国大兵压境,桓刺史非常担心圣上,所以派了三千兵马入援建康,保卫圣上,一旦建康有危险,还可以护送圣驾转移。”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原来,前一阵听说入援建康的兵马,是朱将军统帅的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不,刘幢主,你误会了,这次的兵马,是我带的。”

刘裕这下心中一惊,转眼看向了正从后面的军阵之中,打马缓缓而出,在十余名精干护卫的跟随下的一个少年军将,全身戎装,却是透出一股难言的阴沉之气,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直视刘裕,可不正是桓玄?

刘裕一咬牙,在马上欠身向着桓玄行了个军礼:“卑职见过桓太守(桓玄现在的正式职务还是义兴郡守,身份高出刘裕太多)。”

桓玄微微一笑:“刘幢主,我们又见面了,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还是那次演武,可惜啊,你一时失手,给降成杂役,可是听说你立了军功,又重新升回了幢主,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让人意料不到啊,恭喜你。”

刘裕淡然道:“为国效力而已,这是我刘裕的本份,至于个人荣辱,卑职并不放在心上,在战场杀敌是为国效力,在杂役营里打铁制甲,也是为国效力,并没有什么区别。”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刘裕,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在铁匠营里打铁只会埋没了你,上次谢镇军把你下放之时,我曾经求过谢镇军,让你转来我荆州,在我们这里,会让你迅升迁的,只可惜谢镇军不放人,不过这样也挺好,你还是靠本事升回来了。不过…………”

说到这里,桓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听说你立了大功,但没得到相应的赏赐,不然以你君川的功劳,起码是可以当个军主的,这中间出了什么事吗?”

刘裕心下雪亮,他明显是想要挑拨自己和谢家间的关系,桓玄作为荆州桓家的人,与掌控下游和朝廷的谢家间的矛盾,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如果不是现在大敌当前,这两大世家会不会直接起了冲突,都是很难说的事,各种互相的使绊子,挖墙角,那只是一种常规行为了。

刘裕念及于此,淡然道:“桓太守,军中有严格的论功之法,北府军中更是如此,我刘裕在战场上做了多少,战后就能得到多少,不存在什么别的事情,可能您是听到了一些不实之词。”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一年多不见,刘幢主变得很会说话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不过这回家叔大人本来是派朱将军带队来建康的,为的是保护圣上,结果谢相公拒绝了家叔大人的好意,现在秦军南下,我这个义兴郡守从没有上任过,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不如就此跟朱将军一起,带兵来这里,还能做些对国家有用的事。”

刘裕的嘴角轻轻一勾:“哦,这么说来,桓太守率兵前来,并不是奉朝廷的命令?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那么请问刘幢主这回来寿春,难道是奉了朝廷的命令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桓玄率军驻寿春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王妙音:“妙音,你和桓太守说了什么吗?”

王妙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一闪而没,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桓太守他自己突然出现在徐将军的军府之中的,我们这回来的事情,他都听到了。”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好了,刘幢主,这回你们也是来办私事的,你们可以来,我想我也有来这里的权力吧。”

刘裕叹了口气:“大敌当前,还希望桓太守以大局为重,这三千兵马,应该用在荆州前线,而不是…………”

桓玄冷冷地摆了摆手:“刘裕,我一向敬你是条好汉,但这军国大事,你还是不要跟我讨论的好。你以为你这时候来这里,我不知道谢家想干什么?用你说的话,大敌当前,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联姻结亲这种事情,到底是谁不以大局为重?”

刘裕抬起头,正色道:“这次的联姻结亲,正是为了坚定豫州桓刺史的抗敌之心,也为了坚定寿春全城百姓的信念,卑职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桓玄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寿秦是豫州的治所,桓伊桓刺史有守土之责,不需要用这一招,明明就是谢家想要拿豫州西府兵,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我这回可是实打实地带了三千精锐来助守,请问你家谢将军派了多少兵马前来?就靠你这两三百骑吗?”

说到这里,桓玄的目光落到了在刘裕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南身上,冷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三百骑术高,来去如风的骑士,就是跟你上次演习时的那些个鲜卑骑兵吧。敢问这位军佐,姓甚名谁,在北府军中官居何职?”

慕容南冷冷地,用流利的京口话说道:“卑职姓穆,单名一个兰字,乃是大晋子民,并非胡人,桓将军怕是走了眼。”

桓玄微微一笑:“这些事情,在战后我会去查清楚的,不过现在嘛,就象刘幢主说的那样,大敌当前,别的事情,我就不多计较了。”

刘裕心下雪亮,桓玄很清楚慕容南的身份,这样提了以后又不深查,是进行一种交换,他带兵不回荆州,却来寿春,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却也不想自己妨碍他的计划实现。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桓太守前来,不知准备如何出手助寿春守城呢?”

桓玄微微一笑:“敌军离寿春还有一段距离,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城一营,互为犄角,利用这里的水系,来建立一个好的防守体系。”

刘裕心中一动,不经意地扭头扫了一眼杨秋那里,只见他们已经在开始阵形变换,不少骑兵开始下马扎营了,他勾了勾嘴角,说道:“这些以后再说,现在这些氐人说是要来投奔我大晋,彭城的田洛将军给他们开了路引,怎么办?”

桓玄笑道:“刘幢主意下如何呢?在我来之前,你不是已经作了决定了吗?”

刘裕点了点头:“我无法拒绝他们,只能让他们留在此地,带着领杨秋去见徐将军,他是寿春守将,应该由他来定夺。”

桓玄勾了勾嘴角:“我也不是寿春守将,这事应该是由徐将军作主,不过,如果是要我来决定的话,他们既然没有进犯寿春城的打算,那可以先让那个杨秋进城,再派人监视他的手下。”

刘裕的眉头一皱:“如何监视呢?”

桓玄哈哈一笑:“我带了三千精兵过来,正好可以驻在离这里十里之外的索平原上,万一他们有什么异动,可以随时阻止。”

刘裕沉声道:“请问徐将军答应了桓太守,允许你驻在这里吗?”

桓玄脸色微变,冷冷地说道:“我们要穿州过境,还不需要什么人允许吧,就算我们回荆州,临时驻防此处,也是理所当然,又没让他徐将军负责我们的军粮补给,难道连氐人都能接纳,我们大晋自己的军队也不可以吗?”

朱绰在一边也是沉声道:“刘幢主,你这样说话有些不太合适吧,且不说你一个幢主无权跟上官这样说话,就算你是谢镇军,也没权力插手这部队移防过境之事。我们一片赤胆忠心为国,为什么要把我们当成敌人一样四处排挤?”

王妙音意识到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微微一笑,说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忠心为国,何至于此,刘大哥,我们来是有任务在身,现在既然这些氐人不是来攻城的,那引他们去见徐将军即可,别的事情,不用多管了。”

刘裕点了点头:“也好,桓太守,我有些话想跟王姑娘说,能不能麻烦你护送杨领去城内呢?”

桓玄微微一笑:“乐意之至。”他转头对着朱绰说道,“朱将军,辛苦你走一趟吧,记住,要保护好杨秋的安全,还有,不要让他看清楚城中的布置和道路。”

朱绰正色行了个军礼:“遵命,请公子放心,属下是寿春人,对这里最是熟悉不过,绝不会让氐人看出虚实的。”说着,他便驰向了杨秋军队的方向。

桓玄笑着掉转马头,策马离开:“我去安置我的军队了,后会有期。”

随着桓玄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刘裕的脸色渐渐地变得凝重起来,王妙音轻轻地骑到了他的身边,眼中水波流转:“刘大哥,你,你好象不太高兴?是我说错或者做错什么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我担心的,还是桓玄。我们都知道姓桓的没安好心,这个时候来寿春,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他找了个借口驻在了城外,只怕寿春会有麻烦了。”

王妙音不信地摇了摇头:“不至于吧,这时候秦军南下,大晋若亡,他荆州也难保住,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慕容南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若是寿春失陷,也许桓家就更有理由派兵入京,以保护圣上之名,控制朝政,甚至趁机把谢相公的相权和全国的兵权抓到手,也不是不可能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妙音反感慕容南

王妙音的秀眉一蹙,沉声道:“慕容南,你这话太过分了,我们大晋是不会有这样的事情生的。”

慕容南微微一笑:“大晋的内部权力之争,可一点也不比北方胡族少啊。王姑娘,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慕容家可以来帮大晋对付苻坚,桓家也完全可以这样做啊。”

王妙音冷冷地说道:“你们慕容家是想要恢复燕国,借大晋的力量来消灭秦国,可是桓家只有在大晋才有权势,大晋若亡,桓家也不可能独存,这是一回事吗?”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大晋不必亡啊,只要让朝廷有求于桓家,他们就能借机增加自己的权势。当年桓温想要行篡逆之事,所以需要北伐建立功勋,现在嘛,嘿嘿,只要让谢家主持的抗秦大计出现问题,桓冲才可能入朝执政,所以说,寿春若是不能坚守,对大晋不利,但对桓家,是有利的。”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兄弟说的有道理,妙音,桓家始终是把家族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这种事,他们真的做得出来。”

王妙音摇了摇头:“可他们怎么会把寿春给交出去?这里是淮南重镇,联系淮北和荆州两大战区的枢钮,此地一失,荆州就给割裂开来,他们自己是当其冲啊。”

刘裕正色道:“不,妙音,就算寿春失守,后面还有历阳,还有豫章,九江这些地方,只有占领了长江边上的这些重镇,才可能切断荆州和扬州之间的联系,寿春这里虽然重要,但更多地是让秦军在襄阳的部队和在淮北的部队能打通联系,还不至于断了大晋的荆扬两地的关联。”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豫州毕竟是桓伊的地盘,也可以说是他们桓家的,当年袁真据寿春谋反,桓温亲自起大兵平叛,这地方怎么可能说丢就丢呢?”

慕容南摇了摇头:“刘裕说过了,这里并不是真正大晋的命门,如果拿来作交易,是完全可以的,秦军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这里,这就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

王妙音冷冷地说道:“现在是桓玄率军在这里驻扎,如果寿春有事,他们就是当其冲,且不说损兵折将,起码这个责任是必须要负的,我看不出这对他桓玄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王妙音顿了顿,看着慕容南:“慕容先生,我请你弄清楚一点,在大晋,你是客非主,也许你们慕容家在北方习惯做这样的事情,但我们大晋的高门世家子,从小就是接受仁义忠孝的教育,就是桓温,也在最后放弃了篡逆之心,跟你们这种平时都想着要复国的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大晋的军国之事,就请你不要随便表高见吧。”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咬了咬牙:“你说的对,我毕竟是外人,你们大晋的事情,我本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王姑娘,打扰你和刘裕了,你们商量吧,我还要回去安排弟兄们宿营的事。”

他说着,一打马臀,转身就走,而后面跟着的那两百余名骑士,也都呼啸着跟在他的身后,烟尘过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慕容南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妙音,你这是怎么了,现在每次见到他,说话都夹枪带棒的。他越是外人,越是不能这样当面把话挑明的。”

王妙音冷笑道:“是他自己不识相,没把自己当外人。你看,他以后还想在我们大晋久居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若是秦国崩溃,燕国复国,以后大晋和燕国这些北方胡人国家也许会有正常的交往,他也不再是敌国之人,就算居住在我大晋,也没什么问题啊。就跟檀凭之他们一样,都是我大晋子民。”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他跟檀凭之怎么能一样?他是鲜卑人,檀凭之他们可是汉人。而且,胡人都是野心勃勃,他们在秦国并没有受什么欺负和压迫,还是天天想着谋反,来我大晋,打的什么鬼主意,不可不防啊。”

刘裕微微一笑,策马轻轻地靠近了王妙音,柔声道:“妙音,你这是怎么了,这个慕容南哪里得罪了你,你这么恨他?”

王妙音的粉脸微微一红,说道:“反正,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这个人留在我们大晋,更不喜欢他留在你的身边,我有种预感,这个人,这个人以后会给我们带来灾难和不幸的。”

刘裕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人家现在是来帮我们的,而且这个帮助很大,有了他的骑兵教授,我们才能上次这么轻易地打败彭和俱难,这回秦国倾国之兵来犯,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有我们前方顶住,他们慕容家在后面生事,才可能彻底瓦解强大的秦国,所以,现在他是我们的朋友。”

王妙音的眼中光芒闪闪:“我知道他现在对我们有用,所以尽管我讨厌这个人,但不反对他留下,我说的是,我说的是以后。如果秦国垮了,北方安宁了,不再对大晋产生威胁,为什么要把他留下呢?”

刘裕叹了口气:“他没说带着其他的鲜卑人留下,只说他自己长年受人驱使,过得不开心,帮燕国复了国之后,了无牵挂,想留在大晋,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毕竟跟我们处了这么久,可能他自己也把自己当成我们的一员了。”

王妙音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怨毒,摇了摇头:“刘大哥,你就是把人看得太善了,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古今一次次血的教训证明过的,你把他当兄弟,他却在有机会的时候会咬你一口,这是我对你的警告,你一定要相信我。”

刘裕知道王妙音对慕容南成见极深,不是一两句话能化解的,他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说眼前。对了,你和徐将军谈得如何了?”

王妙音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麻烦大了,听说桓伊的儿子是个胆小的懦夫,婷云非常失望,这门亲事,很可能要黄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桓家犬子弱到家

刘裕的脸色大变,这个问题是他从没有考虑过的,本来他还怕路上出什么问题,但到了寿春之后,他的心思就完全不在这门亲事之上了,他连忙握住了王妙音的手,急道:“怎么回事,刘婷云怎么突然要反悔了?”

王妙音的柔荑给刘裕这样一下子捉在了手中,脸色变得通红,本能地想要抽回,刘裕却是没有意识到,反而一下子抓得更紧了,直到王妙音轻声道:“刘大哥,你,你抓疼我了。”

刘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直接握着伊人的手,光天化日下,对面还有几千胡骑看着,实在是不太雅观,他连忙松开了手,满脸都是歉意:“对不起啊,妙音,我,我有点急了,请你原谅我。”

王妙音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半嗔道:“你啊,一冲动就做这种事,你要是,要是再这么莽撞,我可不理你了。”

刘裕赔着笑脸:“哎呀,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行。不过,刘婷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妙音抬起了头,肃然道:“因为听说桓公子是个很软弱,甚至说很没用的人,所以婷云不愿意嫁他。本来我是束手无策,结果真是天助我也,桓玄带着朱将军来了呢,这下有救了。”

刘裕一听到桓玄,心中就是一阵不舒服,他勾了勾嘴角:“桓玄来了又有什么好的?难道他能让刘婷云嫁给桓伊的公子?”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色道:“你有所不知,桓伊的女儿,嫁给了朱绰朱将军,而他的那些个懦弱的传闻,就是因为成天给朱将军的两个儿子欺负,沦为了城中的笑柄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个懦弱了?一个普通武将的儿子,能欺负刺史的儿子?这有点不可思议吧。”

王妙音笑道:“因为朱绰娶了桓家的女儿,所以对于他的两个儿子来说,桓伊的儿子桓蒋,是他们的舅舅,但是年龄相当,桓伊长年在外征战,或者是入朝为官,在寿春的时间并不是太久,而他的儿子,则母亲早亡,自幼没多少人管教,多是跟朱家的两个儿子一起玩耍。”

“桓蒋从小体弱多病,习不了武,但跟一帮武将的小子在一起玩耍,小孩子不知道这些尊卑高下,所以从小那朱家兄弟就是欺负桓蒋,全然没把这个舅舅放在眼里。”

刘裕叹了口气:“小孩子向来是无法无天,各种淘气捣蛋,我年幼的时候,在京口就是拳头说话,那个天师道的徐道覆,就是给我打掉了一颗门牙呢。朱家是将门子弟,只怕在小孩子的时候打起架来,也不会比我们当时差,桓蒋要是小时候没有伙伴帮他出头,给打怕了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京口也有这样的人,但因为这个就说软弱就有点过分了吧。”

说到这里,刘裕勾了勾嘴角:“桓蒋再怎么也是个世家子弟,我就不信,刘婷云以前见过的世家子,个个比他强悍。”

王妙音摇了摇头:“不,这个桓蒋自幼给那两个朱家小子打得心里毛了,听说,朱家的小子还曾经剪了张纸,贴在他的额头上,然后以那个纸为靶子练扔飞刀,即使是这样,他也给吓得一动不动,要不是给他家管家现了,只怕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就有点过分了,给人这样欺负,连去告状都不敢,还真的是不配当个男人,也难怪刘婷云不喜欢他。不过这样的人,应该文才还不错吧,我听说不少世家子弟,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是可以出口成章呢,桓蒋要是武力不行,起码文化教育应该不错吧。”

王妙音笑着摆了摆手:“不,这个桓蒋从小就没接受什么太好的教育,因为桓伊长年在外,疏于管教,自己又成天跟朱家兄弟这些军校之子玩,给所有小孩子欺负,也不喜欢读书。而且,据说他的下巴上长了一颗大肉瘤,说话都不利索呢。刘大哥啊,一个人如果武力不行,文才也不行,长得再困难一点,就算是世家子弟,只怕娶妻也不容易呢。”

刘裕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要是这样的话,确实有点委屈刘姑娘了。不过,这些消息她是怎么知道的?”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刚才朱将军突然就回到了府衙之中,之前徐元喜徐将军曾经说过桓蒋自幼跟他的两个儿子玩耍长大,所以婷云就托我直接问朱将军了。这些事情寿春城中几乎无人不知,这一问就糟糕了,现在婷云一直在哭闹,坚决不肯嫁人,要回广陵城去,所以,我其实来找你是希望你能拿主意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哼,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桓玄是故意来捣乱生事的,只怕他不是路过寿春,而是听说这联姻之事,所以要极力从中作梗,现在桓伊执掌豫州,手下有数万精兵,无论是谢相公还是桓家,都想争取他。如果这回搅乱了这门亲事,只怕桓家会转而寻求跟桓伊的联姻了。”

王妙音点了点头:“我来的路上也渐渐想明白这个道理了,桓玄确实来者不善,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带我去见刘婷云,我想,我应该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与此同时,寿春城北,索平原,桓玄军营。

桓玄站在一处箭楼之上,面带微笑,看着远处的寿春城,一边的殷仲堪,一身文士参军打扮,站在他的身边,笑道:“看来我们来的还不算晚,要是再晚一天,让这亲事成了,可就麻烦了。”

桓玄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定亲而已,不会在这时候公开办事的,桓蒋这小子才十六岁,刘婷云大了他三岁,这门婚事注定不会有结果。”

殷仲堪正色道:“哪怕只要个形式,桓伊也会倒向谢家,一旦西府兵和北府兵联手,那荆州兵马想要入京城,就算只有三千人,也不可能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桓氏阴谋渐公开

桓玄勾了勾嘴角,眼中冷芒一闪:“原来叔父大人想借这次机会,让我们这三千精锐控制京城,然后想办法借前线战事不利,免掉谢安的相权和谢玄的兵权,反正只要有长江天险,即使江北丢个精光,大晋也不会有事。”

殷仲堪的眉头一皱:“这个计划我一开始就不同意,斗也要看时间,秦虏这回想灭我们,万一真的让他们兵临长江了,我们拿什么防?”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放心,秦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跟殷兄说实话,秦国大将,鲜卑慕容垂和羌族姚苌,都已经秘密和我们联系,上次在襄阳失守后,慕容垂就放弃了进攻,为的就是表明诚意,诱苻坚这回出兵!”

殷仲堪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你们居然和胡虏有往来?”

桓玄微微一笑:“当年殷兄的叔父大人,不也是用羌人姚襄为先锋北伐吗?这夷夏汉胡之分,哪有这么分明,能为我所用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都要尽其用处。我想,同样的意思,慕容垂和姚苌也应该向谢家表达过,上次那个君川之战,看起来就是他们联手给苻坚做的一个局。甚至,这个局从襄阳之战就开始了。”

殷仲堪咬了咬牙:“但是结交胡虏,乃是重罪,万一泄露出去的话…………”

桓玄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们又没有出卖大晋。跟他们的暗中合作,在几年前就开始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就是前年的苻秦宗室,苻洛和苻朗在幽州的谋反,就是慕容垂暗中挑拨的,不过,王猛好像对此事有所察觉,只不过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停地要置慕容垂于死地了,连金刀计都使出来,可见其斗得有多凶。”

殷仲堪张大了嘴:“这么说来,上次你们桓家北伐,是为了接应苻朗和苻洛的谋反?”

桓玄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神色:“是啊,本来是绝好的机会,秦国大军如果给拖在幽州一带,我们甚至可以趁机拿下洛阳,到时候慕容鲜卑起兵于辽西龙城,姚氏羌人在陇右河西同时难,再加上塞外代国的拓跋氏遗族起兵,秦国的天下,可以一击而倒!”

说到这里,桓玄叹了口气:“可惜这两个家伙太不争气,起兵不到一个月就给消灭了,甚至慕容垂和姚苌都没来得及动,最后变成了我们这一路孤军突进,这才让苻坚趁机报复,夺我襄阳。”

殷仲堪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还好王猛死了,苻坚一怒而兴兵。这么说来,这次秦国南下,不仅灭不了我大晋,反而是我们的机会了?”

桓玄微微一笑:“慕容垂自己带西路大军前出荆州,他是绝对不会全力攻击的,最多应付了事,所以我们桓家也不会把主力放在一线,只要派杨全期的雍州兵马与之相持就可以。而十万荆州精锐,进可北上洛阳,退可保江陵和建康,趁北府军与秦军主力大战之时,一举控制京城,才是上策。”

殷仲堪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夺权可以,坏国事不行,谢家再怎么不堪,起码现在也是独抗秦国大军,就算慕容氏的鲜卑兵马可以按兵不动,但苻坚的主力如果能击破谢玄的北府兵,建康仍然是面临巨大的压力,就算你的十万荆州兵马,也难保全。”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北府军有多强,我自然知道,别说苻坚的三十万大军,就是他的百万军队全都集中到这里,也难攻取广陵城。虽然说秦军的精兵良将都向两淮集中,但北府兵各路兵马,加上京城的宿卫军援军,也有二十万之多,只要谢安有时间从三吴地区征收到足够的军粮,就可以挡住苻坚。战事一旦拖延,北方胡兵不习江南气候,到时候疫病丛生,只能退兵了。”

“这个战果绝不能留给谢安,一定要在秦军给打退之前,把北府兵的兵权从谢家手上拿回来。所以,我们必须要谢家输掉几个关键的战役,这样才有借口,到时候,还需要殷兄在京城之中联络世家高门,一起难,谢安这回跑到了会稽去筹措军粮,一定也得罪了不少吴地的土姓豪强,是我们的好机会。”

殷仲堪长舒一口气:“明白了,我马上就回京城,这事我去办。”

桓玄勾了勾嘴角,转身看向了北边,说道:“还有那些氐人,哼,肯定不是来投降的,他们没有带亲属亲人,必然有诈,不过这样也好,也许最后寿春的陷落,还要靠这些人呢!”

殷仲堪的脸色一变:“你要直接让这些氐人破城?这不好吧,毕竟全城的军民百姓还…………”

桓玄冷笑道:“这又有什么,上次为了演戏,我们连襄阳都舍了,这个寿春再重要,比得上襄阳吗?殷兄啊,你就是为人太过心慈手软,不够狠辣啊,在这个乱世里,成大事,怎么能拘小节呢?”

殷仲堪的额头开始冒汗,咬了咬牙:“只当我没听到这话好了。不过那个刘裕这回来了,有他在,只怕你的计划未必能成功。”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没想到谢玄会在这个时候让刘裕来送亲,看起来他们也对这寿春有所防范,后面还可能继续派援军过来助守,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当务之急,是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

殷仲堪微微一笑:“那个桓蒋的懦弱无能,城中无人不知,现在刘婷云已经知道了他有多废物,肯定不愿意嫁他的。刘小姐的那个脾气,也是京城中无人不知,把自己都当成公主了,这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悬念的。”

桓玄摇了摇头:“殷兄有所不知,刘婷云和王妙音的关系极好,这回王妙音来了,可能会说服她,所以我们还得作两手准备,现在我去找朱绰,也许他的两个熊儿子,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第三百五十章 桓玄结识朱兄弟

寿春,桓府。

后院之中,三个年约十余岁的少年,在来回追逐玩耍着,年纪最长的一个,年约十五六岁,下巴上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满身的肥肉,跑起来气喘吁吁的,一边跑,一边叫着:“等,等等我啊。”

在前面跑的两个小孩子,年约十岁上下,虽然年龄比那胖小子小了不少,但是身形个头却是差不多,跑起路来虎虎生风,身手矫健,一看就是从小习武的。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突然攀爬起了身边的一棵大榕树,如猕猴一般,三两下就蹿上了一丈多高的树枝,稳稳地坐着,对着树下的那个胖子开始做起鬼脸来。

年龄稍长的一个蓝衣小子,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舅舅,要想追到我们,快点爬上来啊。”

另一个看起来稍小一点的灰衣小子,则向着树头的一个鸟窝爬了两步,一边爬,一边笑道:“舅舅,你昨天不是说想要掏鸟窝吗,这儿就有一个,快来啊。”

那胖小子正是桓伊的公子,以懦弱无能闻名全城的桓蒋,虽然已经十五岁了,但成天给自己的两个外甥这样欺负,上面的那两个少年,穿蓝衣的名叫朱龄石,灰衣的那个,则是他的弟弟朱石,两人继承了朱家的武将传统,虽然只有十岁出头,但已经是身手矫健,攀岩上树如履平地,今天,正是他们日常的戏耍舅舅的活动。

桓蒋一看头上的两个小子,一下子就傻了眼,以他这身形,跑两步都会喘,哪还能上树呢,他一屁股就坐到了树下,两腿乱蹬起来:“你们,你们就成天这样欺负舅舅吗?”

朱石哈哈一笑,从那鸟窝里摸出了一个鸟蛋,对着桓蒋就砸了过去,“呯”地一声,桓蒋的脑袋上就开了个花,黄色的蛋浆淋得他满头都是,而砸中的地方也顿时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这下更是让桓蒋又痛又怕,直接大哭了起来。

朱家兄弟对视一眼,也觉得出手有些重了,二人连忙跳下了树,走到桓蒋的身边,想要出声安慰,可是桓蒋却是越哭越凶,整个园子里,都回荡着他的哭声了。

一个温暖的声音在三人的耳边响起:“敢问,是桓蒋桓公子和朱家的两位公子吗?”

朱龄石和朱石抬起了头,只见一个全身蓝衣,体格消瘦,丰神俊郎的公子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他们的父亲朱绰,则是一身盔甲,恭敬地站在此人身旁,看到二人,板着脸,沉声道:“小兔崽子,又在胡闹!”

那蓝衣公子正是桓玄,他摆了摆手,说道:“朱将军,不要这样说,以我看来,二位公子可是颇有将军之风呢。”

朱绰叹了口气:“犬子顽劣,让公子见笑了。”他说到这里,对两个儿子沉声喝道:“这位是荆州桓大将军的世子,你们两个还不快快行礼。”

朱龄石和朱石虽然年幼,也知道桓温大将军的威名,对他们朱家更是有救命之恩,听到此人是桓家的世子,也不免动容,连忙照着大人那样以拳按胸,行了个军礼:“见过桓世子。”

桓玄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其实我比两位也大不了几岁,不用叫得这么生份。从小我也是跟着你们的父亲习武学兵法的,算是他的学生,咱们就平辈论交吧,你们叫我玄哥哥就行。”

朱绰的脸色一变,急道:“世子,这万万不可。”

桓玄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可的,咱们是一家人,朱将军,我想跟两位公子聊聊,你去看看氐人那里有什么异动,可好?”

朱绰正色行了个军礼:“遵命。”他扭头对着两个儿子沉声道,“在世子面前,休得放肆!”说完,转身就走。

桓蒋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抹着鼻涕,一边向着桓玄行了个礼,转身欲走,桓玄笑着拦下了他:“且慢,这位是桓豫州家的公子吗?”

朱龄石一看父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园门口,连忙说道:“玄哥哥,是的,这位是我们的舅舅,桓刺史的三公子,姓桓名蒋。”

桓玄笑着点头道:“我们荆州桓家跟桓豫州也是本家了,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桓字来。这次我路过寿春,听说桓公子即将大喜,这次前来,也是想向你道贺的,正好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巧啦。”

桓蒋抹着鼻涕,傻笑道:“这亲事还没成呢,等办事的时候,一定会邀请桓世子前来与会。”

桓玄点了点头,勾了勾嘴角,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表情:“公子,外面传的一些流言,你真的没有听到过?”

桓蒋微微一愣,奇道:“什么流言?我没听到过啊。”

桓玄叹了口气:“公子大概是身在朱府,不知外面的流言啊,我这个新到寿春之人,都听到大街小巷在传,说是,说是那位刘小姐,好像有意反悔了。”

桓蒋还没有反应过来,朱家兄弟却是脸色一变,这两个小子虽然天天欺负这个不争气的小舅舅,但毕竟是一家人,也会为他能迎娶高门贵女而高兴,这一听婚事有变,朱石马上就嚷了起来:“什么,她要反悔?凭什么?舅舅哪点配不上她了?”

朱龄石恨恨地说道:“不行,那个刘小姐现在在刺史府是吧,我得去会会她,当面问个清楚!”

桓玄连忙摆了摆手:“贤弟,使不得啊,这次结亲,非同小可,乃是朝中的高门和桓豫州的联姻,在这个大敌当前的时候,象征着咱们大晋内部的团结,你不要轻举妄动,万一出了事,你爹都救不了你。”

朱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如玄哥哥你说,这桩亲事更算是国婚,那女人怎么可以说悔就悔?再说了,我舅舅为人忠厚老实,是个好人,怎么就配不上她了?”

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要快哭出来的桓蒋,摇了摇头:“其实,今天我来这里,也是想看看桓公子的,是不是和街头传说的那样。现在看起来,有点麻烦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桓玄毒计激少年

朱石的眉头一皱:“是因为舅舅武艺不强吗?我听说不少京城的世家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路都会喘,舅舅至少还练过几天武,能跟我们跑着捉迷藏呢,来,舅舅,打一套长拳,让玄哥哥看看。”

桓蒋马上摆开了架式,想要耍套拳,桓玄摆了摆手:“不不不,你们误会我意思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他说着,叹了口气,指了指桓蒋下巴上的那个大瘤子,“这个实在是不太雅观,刘小姐见了公子的画像,那是死也不愿意啊。”

桓蒋睁大了眼睛:“这个,这是爹生妈长的,我有什么办法?”

桓玄叹了口气:“公子啊,你大概不知道这些京城里的小姐,她们未必看得上孔武有力的壮士,也不一定要夫君满腹经纶,但一定要长相过得去。我知道公子有文武才,但是那刘小姐是京城著名的美女,总是说要找个俊俏郎君,你这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瘤子…………”

桓蒋急得快哭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桓玄勾了勾嘴角:“这个嘛,我们荆州江陵城,倒是有个妙手神医,可以给人割这种瘤子,只要刀快,就不会有大的事情,我这回带兵路过寿春,过几天就去拔营回荆州,到时候把那个神医叫来,帮公子解决此事,如何?”

桓蒋睁大了眼睛,一边用衣袖抹着眼角渗出的泪水和鼻孔中流下的鼻涕,一边问道:“真的,真的有这样的神医?”

桓玄点了点头:“有的,我们桓家以前冲锋陷阵,多有受创或者长痈长疮疥的,都是这个神医妙手回春,清理伤患之处。你这个肉瘤应该是体内的毒素淤积所致,只要切掉,再抹上点伤药,应该就可以了。”

桓蒋哈哈一笑,刚要说话,一边的朱龄石突然说道:“玄哥哥,您这一走,再让那神医来,要几天时间?”

桓玄眉头轻皱,掐指算了算:“我这回是带兵前来的,大军开拔回江陵,走水路大约要十天时间,不过我到了江陵就会让神医上路,他一个人顺流而下,应该能快出不少时间,五六日即可。这样算起来,少则十五六天,多则二旬,神医就能到寿春啦。”

朱石继续问道:“那这个神医现在一定在江陵城吗?听说秦军南下,荆州那里也是出动大军北上抗秦,如果有这样的神医,应该也是这时候在北边的军营里,为将士们治病吧。”

桓玄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哎呀,小朱兄弟说的是,这点倒是我疏忽了,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会派人快马到军营之中,让他先来寿春的,毕竟这是我答应的事情,军中缺一个大夫,关系也不是太大。”

朱龄石的眼中光芒闪闪:“玄哥哥,是不是这个毒瘤,只要用刀割掉,再敷上伤药,就可以治好了?”

桓玄微微一笑:“这种瘤子在军中很常见,一般的军医们也会把这些因为毒气而生的瘤子直接切掉,不会留多少血,只要事后抹上一些清凉去毒的金创药就可以了。不过,现在我的军中没有这种创药,从建康回来时,我们的辎重有不少给北府军扣下了,现在只有粮草,没有药物,对于桓公子,我是爱莫能助了。”

朱氏兄弟对视一眼,对着桓玄拱手道:“多谢玄哥哥指点。您军务繁忙,请先回吧,我们再商量些办法就是。”

桓玄点了点头,拍了拍朱龄石的肩膀:“小伙子,我很看好你哦,以后你长大了,来找我,我会给你们兄弟建功立业的机会!”

朱龄石微微一笑:“我们早就等不及为您效力啦。”

桓玄笑着转身而走,路过院门时,他脸上的笑容变得阴毒起来,两个朱家仆役打扮的人飞快地奔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世子,有何吩咐?”

桓玄轻声道:“去,把朱家药房里的金创药里加点活血上火的热毒,那两个小子,应该心动了!”

桓玄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桓蒋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龄石啊,等我成亲了,一定会请你们喝喜酒,到时候舅舅是成家的男人了,你们可不能象现在这样胡闹啊。”

朱龄石的眉头一挑:“舅舅的心可真是大,你真的以为这亲能结成?”

桓蒋的脸色一变:“怎么,不行?桓世子不是说了么,他会找神医来帮我切了这个瘤子的,还能有假?”

朱石不屑地抽了抽鼻子:“人家最快也要半个月才来,若是那神医到北边的军中,只怕是要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那个刘小姐如果真的是吵着要走,她能等这么久?”

桓蒋一下子脸色变得白,声音都开始哆嗦了:“那,那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我们现在去找名医来切这个瘤子?”

朱龄石咬了咬牙:“我的舅舅啊,这些年你为了治这个瘤子,都找了多少大夫了,人家也是说要开刀割瘤,但你怕疼死活不同意,现在这瘤子长这么大了,谁人敢切?”

桓蒋一下子觉得五雷轰顶,顿时就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天哪,连送上门的媳妇都娶不到,我不如死了算啦!”

朱龄石咬了咬牙:“舅舅,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娶到娇妻,不过,要冒点风险,不知道你肯不肯。”

桓蒋精神一振,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眼中除了泪水,更多的是期待:“快说,有什么好办法?现在爹娘不在,我可以自己作主!”

朱龄石看着桓蒋,沉声道:“让外人来动刀,他们估计不敢,我们兄弟帮你把这瘤子割了,然后用爹药房里的金创药给你抹上,去年的时候石背上生疮,咱就是这么干的,既然大夫和玄哥哥都说你这个瘤子是毒气,那割了最多是疼一点,只要忍住了,就能治好,你要是没了这东西,那个什么刘小姐也就没有理由悔这亲事啦!”

第三百五十二章 寄奴冷对刘婷云

桓蒋的脸上闪过一丝惧色,摇着头:“这个,这个不好吧,你们不是大夫,这个瘤子这么大,割了会疼死人的。”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那个拳头大小的瘤子,一股痛意从下巴传来,让他连话都不利索了:“这是,这是拿命开玩笑啊,我不干。”

朱龄石恨恨一地剁脚:“舅舅,你争点气行不行,好歹也是刺史的儿子,将军的小舅子,知道为什么城中的士民都看不起你吗?就是因为你性格太懦弱了,我们虽然有时候在自家里欺负你,但在外面,为你打的架还少吗?”

说到这里,朱龄石一下子拉开了胸襟,露出了壮实的胸膛,虽然还没有完全育,但可以看到上面青一道,紫一道,遍是伤痕,他沉声道:“这些都是我们跟嘲笑你的外人打架留下的伤,上次石割的那个疮,也是跟城南的刘军主家的儿子为了你打架而受的伤,化的脓结成了疮,这些事情我们都不跟你说,但你自己没点数吗?要靠比你小五六岁的小外甥帮你出头,还要我们管你一辈子不成?”

桓蒋看的泪光闪闪,但一想到动刀的事,还是面有惧色:“可是,可是你们不是大夫啊,这动刀会要了我的命的,命要是没了,再有种又怎么样?”

朱石冷笑道:“我去年割那个疮不也是说割就割,男子汉大丈夫,怕疼不是好汉。再说了,玄哥哥说的那个金创药,我去年就抹过,一下子就止血了,你看!”

他说着,顿时就脱下了上衣,在这寒风之中,可以看到他背上的左边肩胛那里,有个铜钱大小的疤痕,但这只是新旧皮之间的区别,桓蒋摸上去,只觉得触手还算光滑,没有任何异状。

朱石穿上了衣服,笑道:“我爹有金创秘药,我们知道放在哪儿,到时候动了刀之后,咱就把那药给抹上,包你没事,你看,我去年让哥哥割的,现在不是好好的嘛。那药只要一抹,马上就不疼了。”

朱龄石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刀,用上好的鲨皮裹着,只一拔出,就见刀光闪闪,亮得桓蒋几乎睁不开眼:“这可是百炼精铁打造的小刀,还是前年的时候爹爹送的呢,除了给石割的那次,我可一直舍不得用,舅舅,相信我,不会疼的。”

桓蒋咬了咬牙:“那,那要是我割了这个毒瘤,可刘小姐还是悔婚,可怎么办?还有,割了这个,我要在床上躺很多天吧。”

朱龄石哈哈一笑:“她现在不就只能说你这个瘤子么,玄哥哥说得好,这是父母之命,早已经定了亲的事,没理由她悔不了。再说了,你为了娶她肯挨这一刀,我想人非草木,总会心动吧。要是做到这步她都不满意,哼,到时候我们叫外公来主持公道!”

桓蒋有些迟疑:“那个,既然说到我爹了,要不要先跟他说声?”

朱龄石恨恨地一跺脚:“舅舅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找外公?他都不在寿春城了,军务繁忙,也顾不得你这事,一来一去十几天,这亲事肯定黄了,自己的老婆要自己去争取啊。”

桓蒋的眼中光芒闪闪,在权衡得失,久久,他终于一咬牙,狠狠地跺了跺脚:“好,我听你们的,这回拼了。你们现在去拿金创药,事不宜迟,晚上就动刀!”

朱氏兄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二人蹦蹦跳跳地跑向了药房的方向,他们欢快的声音传来:“舅舅终于硬气了一回,为你骄傲!”

寿春,官驿馆。

刘裕与王妙音并肩而入,这个官驿,并不算大,东边的院子十几座厢房,全空着,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没人来寿春,而西边的院子,向来是给官员的女眷们居住,平时冷清的这里,这时候却是回荡着刘婷云的吼叫声:“走远点,都给我走远点,让我静静!”

驿丞面带难色,带着三个仆役,站在院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刘裕与王妙音,如逢大赦,连忙上前行礼,而小院中的空地里,已经给扔出了一些铜盆瓷碗,刘婷云的那处厢房门大开着,显然,这些正是她的杰作。

王妙音的秀眉微微一蹙,轻声道:“张驿丞,有劳你了,这里交给我们吧。”

那张驿丞连忙说道:“二位有什么吩咐,随时叫卑职即可,我们就在外院。”

说着,他匆匆而退,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正待上前,刘裕却是一把拦住了她,径自前行,刚到门口,只见一物带着劲风袭来,刘裕伸手一抓,却是一个楠木托盘,给他就这样抓在了手中。

刘裕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房中,只见厢房之内的各式家具,已经给掀得到处都是,刘婷云本人坐在最里面的卧榻之上,看到刘裕,先是一愣,转而怒道:“给我滚,让王妙音来!”

刘裕神色从容,走到了刘婷云的面前,这个女人尖叫声在他的耳边回荡:“本小姐说话你没听见吗?给我滚,让王妙音来!”

刘裕冷冷地说道:“刘小姐,如果你觉得靠哭闹和撒泼就能达到目的,那你就继续哭闹吧,我是军人,这回执行的是军令,军令只让我过来送你成亲,可没说把你带回去!”

刘婷云咬了咬牙,美丽的脸上,泪珠已经成了串,她恨声道:“那你把王妙音叫来,这事是她代表谢家和王家一手操办的,她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跟她说话!”

刘裕摇了摇头:“你现在的情绪这么不稳定,跟谁能好好说话?妙音跟你多年姐妹,对你狠不下心,但道理就摆在这里,这个亲,不是你想推就推掉的。”

刘婷云一下子跳了起来,双眼圆睁:“你们这是骗婚!让我来之前,说得那个桓蒋文武双全,玉树临风,可现在呢?他文武都是废才,还面相凶恶,这个人,这个人让我怎么跟他相处一辈子?刘裕,要是让王妙音的脸上也长那么大一个瘤,你会娶她吗?”

刘裕坚定地点了点头:“为了国家,我一定会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自古婚姻难两全

刘婷云吃惊地张大了嘴,圆脸之上,大眼睛里尽是不信地神色,她摇着头:“不,我不相信,你刘裕是个追求功名的人,想尽办法攀附权贵,你,你绝不会娶一个丑女!”

刘裕冷冷地说道:“人的美也好,丑也罢,看的主要是心灵,而不是容貌,这世上长得漂亮,但心如蛇蝎的人很多,你会跟这种人过一辈子??”

刘婷云咬了咬牙:“我刘婷云并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人,我们世家贵女,本来就多是父母大人作主的婚姻,又有几个是在婚前能见到自己的夫君的?但是,但是这个桓蒋一无是处,我不愿意后半生跟这个人一起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刘裕叹了口气:“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们这些世家贵女锦衣玉食,公主一般的待遇,但你就没有想过,这些好处,也是要有所回报的。你们这些世家女子,命不由已,需要用自己的婚姻来为家族,为国家作出贡献,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刘婷云低下了头,幽幽地说道:“刘裕,这个道理不用你来教我,我答应这婚事的时候,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但是,但是我的夫君可以无才,可以不够勇武,但是长成这样,让我怎么面对?”

刘裕摇了摇头:“刘小姐,你可听说过昭君出塞的事?”

刘婷云的脸色一变,转过了头:“此事尽人皆知,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

刘裕正色道:“王昭君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要嫁的呼韩邪单于,年过五旬,已是老人了,更不用说以匈奴人的风俗,丈夫死后,妻子会给其非亲生的儿子继续占有,你要是连个身上有点异相的人都受不了,那如果让你去跟胡人和亲,这些你能忍受吗?”

刘婷云的娇躯不自觉地起抖来,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我,我死也不会嫁给那些野蛮的胡人!”

刘裕摇了摇头:“刘小姐,这些事情由不得我们作主,就象我,上面要我打仗我就得打仗,上面要我护卫我就得护卫,即使是刀山火海,也得咬牙坚持,你也一样,如果这次你不执行世家联姻的任务,那回去后大概也不会有别的世家子弟娶你,没准,还真的会以后用来和亲胡人呢。”

刘婷云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摇着头:“不可能,不会的,我,我宁可出家当尼姑,也不会,也不会嫁给胡人的!”

刘裕叹了口气:“这些事情都是说不准的,如果我们战场上失利,不敌胡虏,那很可能就要用和亲的手段求和了。当年汉高祖刘邦何等英雄,白登一战后,不也只能跟匈奴人屈辱和亲几十年吗?汉朝皇室不忍心让自己的正牌公主出嫁,那最后成行的,不也只能是大臣的女儿吗?若论这种和亲,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吗?”

刘婷云一下子哭了出来:“我,我不活了,丑八怪和胡蛮子,我,我都不嫁。刘裕,你,你不是英雄了得吗,你不是能打败胡虏吗,你不是从军为了保家卫国吗?连大晋的女人你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裕的虎目中精光一闪:“我是军人,自然会尽军人的职责,浴血沙场,死而后已,但是大晋的情况你也清楚,现在就是关键时刻,只有高层世家团结一致,才能齐心抗敌,才有胜算。你这次的联姻,就是让豫州刺史桓伊能和北府军精诚团结,合力抗秦。”

刘婷云咬了咬牙:“难道,没有我这个弱女子,桓伊就不听调遣了?大晋就会输了?”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这次的联姻可有可无,为什么要搞这一出?玄帅和谢相公有他们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桓豫州作出牺牲,甚至交出兵权,要是不能通过联姻强化两家的关系,桓伊岂能甘心听令?”

刘婷云长叹一声,扭过了头:“说来说去,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要牺牲我一生的幸福,让我去嫁给一个丑八怪,懦夫,对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桓蒋只不过是下巴上生了一个瘤子罢了,还不至于说是丑八怪,这种疮疤脓包我见得多了,是完全可以切除的。”

刘婷云的双眼一亮,看向了刘裕:“切除?怎么可能?听说那个毒瘤有拳头大小,要切的话,会死人的!”

刘裕微微一笑:“刘小姐,你没在军中呆过,不知道这种因为毒气和上火而产生的脓包,是可以消解的,如果有好的医生,可以先通过外敷用药,让这些胞包缩小,等到其降到只有指甲大小时,再行切除,绝不会有问题。”

刘婷云不信地摇着头:“真有这么简单?我不信,要这么容易的话,那个桓蒋早就治好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刘裕叹了口气:“桓公子为人比较懦弱是事实,他应该是一直怕动刀,怕疼才不敢这样,不过,这回为了结这门亲,我想他是会一试的。”

刘婷云咬了咬牙:“就算他把那瘤子去了,但一如你说,这么懦弱无能的男人,怎么能入我眼?我一辈子,就要跟这个男人过吗?”

刘裕摇了摇头:“刘小姐,其实你可以反过来想想,桓蒋为人懦弱,但也是出了名的宽厚善良,以后跟你在一起,你这个性格,他应该会多方迁就,宠你护你,作为一个女人,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刘婷云微微一愣,这是她从没有想到的,刘裕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一喜,暗道总算是说到她动心之处了,连忙继续道:“要说这种婚姻,最典型的不就是当今的圣上吗?你是世家贵女,应该比我更清楚,圣上娶了王家女儿后,那是天天受气,但是对皇后也是百般地迁就,你能说皇后过得不幸福吗?”

刘婷云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那,那有什么好的,作为男人,一点男子汉的气节也没有,即使是圣上,我也不稀罕!”

第三百五十四章 婷云芳心属桓玄

王妙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而她换回女装后婀娜的倩影,随之而入,带起一阵香风:“婷云妹妹,说的真好,我们世家女儿,就应该有这样的气节。”

刘婷云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一闪而没,转而怒容满面,侧过了脸,也不看王妙音一眼,气乎乎地就坐在床上,一言不。

王妙音微微一笑,坐到了刘婷云的身前,柔声道:“好妹妹,别这样,姐姐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不过刘大哥说的,很有道理,婚事既然已经定了,就没有回头路,这,正是我们的宿命啊。”

刘婷云冷笑道:“宿命?那你怎么不去嫁那桓蒋?啊,是啊,你们谢家要跟桓家联姻,为什么要我这个刘家的女儿作牺牲?”

刘裕冷冷地说道:“令尊大人在朝中多年担任尚书令,又是托了谁的关照呢?如果妙音不是早就和我定情,只怕这次要去联姻的,就是她了。刘家和桓家能结成姻亲,这对两个家族都是好事,刘小姐你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是一口答应的吗?说白了不也是这个原因么?”

刘婷云的脸微微一红,抗声道:“可你们一开始根本没说桓蒋的情况,这是欺骗,我现在知道真相了,不想结这婚不行吗?”

刘裕摇了摇头:“刘小姐,你如果实在不想结这婚,起码也不能现在退婚,留在这里,不要回去,反正这次是订亲,只要你人在寿春,就算是两家联姻,有万般委屈,等打完仗再说。”

刘婷云恨恨地说道:“不行,我只要留在这里,就是桓蒋的妻子了,这个名份定了后,就没有回转的可能,我不会上你们当的。”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刘小姐,只怕你是搞不清楚状况,从你离开建康城的那一刻起,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你脾气回家就能反悔了?”

刘婷云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现实是如此地残酷,她瘫到了床上,失声痛哭。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素手微抚着刘婷云那乌云般的秀:“好妹妹,别这样,事已至此,不可更改,刚才刘大哥说得对,这种联姻,是不可能事先知道对方的情况的,不要说你了,就是圣上,在娶王法慧之前,哪知道会是这样的女子呢?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这门婚事已经定了,现在只能这样,以后也许会有转环的余地。”

刘婷云哭道:“人都嫁过去了,还怎么个转环?”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打完仗后,一切都有可能,玄帅让我们来之前也说过,这次可能是委屈了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只要这次能打退秦军,谢相公和桓刺史应该能找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说了,我并不相信桓蒋作为高门贵子,就那么地不堪,这回秦军压境,早晚会打到这里,刘小姐你可以亲眼看看未来夫婿的表现,要是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懦夫,一无是处,你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这门亲事啊。”

刘婷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真的吗?刘裕,你没骗我吧。”

刘裕微微一笑:“婚姻是人生大事,我怎么可能骗你。其实刘小姐,你的处境,我很同情,我参军报国也是想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受人摆布,所以你现在的情况,我感同身受。只是现在我们得以大局为重,要是桓蒋真的不成器,你也可以有正当的理由拒绝这门亲事,但现在,作为桓家的准儿媳,你留在寿春,与城中百姓共存亡,这才是世家贵女应该做的事。”

刘婷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声音有些抖:“你,你说这寿春有危险,很快会给秦军攻击?”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秦军这回百万大军南下,淮北是不可能防守住的,一旦淮北沦陷,那寿春就会当其冲,我也不妨告诉你,这次的亲事,就是要谢家与桓刺史齐心协力,尤其是让桓刺史的兵马能听从玄帅的指挥,以寿春为诱饵,与敌决战,现在我军的粮草未集合完毕,需要争取时间,所以,守住寿春,就是守住大晋的命脉。”

刘婷云咬了咬牙:“就是说,我在这里有生命危险,即使这样也不能退?”

王妙音拾起了刘婷云的手,只觉得掌心尽是汗水,但皮肤却是冰凉,她与刘婷云相识多年,知道这姑娘是真害怕了,柔声道:“婷云,不要怕,我们是好姐妹,你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的,有刘大哥,有玄帅的千军万马保护我们,不会有事听。”

刘婷云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说什么呢?罢了,就依你们,我就留在这里好了,是死是活,都是命数。”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不止是玄帅,就连荆州的桓家世子桓玄,这回也领兵前来援助,就驻扎在寿春城外,刘小姐知否?”

刘婷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刚才的满脸不甘不愿,顿时烟消云散,她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兴奋:“什么,桓世子,桓世子他也来了?”

刘裕心中暗叹,以前就感觉这刘婷云对桓玄的好感溢于言表,这次更是证实了这点,也许让她嫁给桓玄,才是心甘情愿的事,虽然刘裕极为讨厌桓玄这个人,但看来也只有他,能给此女幸福了。

想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不错,不过桓世子有他的考虑,他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刘小姐,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如果守下了寿春,你大概有见桓世子的机会。”

刘婷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惹事,不会再闹了,刘裕,请你转告桓世子,让他好好杀贼,好好表现,你就说,就说婷云永远会为他祈福的。”

桓玄那阴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刘小姐,谢谢你的好意,桓某感激不已。”

刘裕的脸色一变,而刘婷云几乎要激动地晕了过去,她的一双眸子紧紧地盯住了正从门外缓步直入的桓玄,讶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桓世子吗?”

桓玄的嘴角微微地上翘着,眉宇间带着一丝难言的忧伤之色,他叹了口气,对着屋内的三人道:“出事了,桓蒋桓公子他,已经往生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婷云喜从天而降

即使是镇定沉着如刘裕,听到这话后,也不免脸色大变,刘婷云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而王妙音直接从坐榻上坐了起来,杏眼圆睁,失声道:“怎么可能?桓公子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祸福无绝对啊,各位,你们在这里争论这桓公子的外貌,人家心里也有数,为了能迎娶美娇娘,干脆狠了狠心,让他的两个外甥操刀,直接割掉了他下巴上的瘤子,只可惜没止住血,创处大出血,很快就往生了。”

刘裕怒目圆睁,直盯着桓玄,厉声道:“两个外甥操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到寿春,就出这种事!朱绰将军何在?!”

桓玄冷冷地说道:“刘裕,你是在怀疑我吗?自始至终,我都在城外,并没有跟他们有过任何接触,朱将军也只是带着杨秋去见了徐将军,然后马上就回了城外的军营,这件事情,还是我们安置好了城外营地之后,回寿春时才知道的!”

刘裕咬了咬牙:“桓蒋一向懦弱,他的两个外甥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事情?一定是有人指使!”

桓玄微微一笑:“桓蒋娶亲之事,城中无人不知,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连我在城外都听说了,要是送上门的媳妇娶不成,那桓家的脸以后往哪里放?朱家的那两个孩子,平时虽然经常欺负桓蒋,但也没少为他出头打架,所以他们做这样的事,很合乎情理啊。”

刘裕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盯着桓玄:“现在朱家两个孩子何在?”

桓玄勾了勾嘴角:“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已经吓呆了,朱绰将军不敢护短,已经把他们拿下,送交了徐将军处置,而朱将军本人也自入监牢,听候落。因为他本人没法来了,所以我作为他的上司,长官,过来通报你们一声,还请你们把这个消息,尽早地传达给谢镇军那里。”

刘裕沉声道:“这次我既然是有护卫之责,现在就有义务把此事弄个清楚,如果要审朱家的两个孩子,我必须在场。”

桓玄微微一笑:“可以,这是自然。不过,十岁的孩子,只怕你也不可能审出什么。本就是小孩子闹事之举,没想到玩出人命。你刘裕在京口的时候,不也经常出手很重,致人重伤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是两回事,谁都知道这样大的瘤子割了是有生命危险的,即使是十岁的孩子,也会知道此事不可为,所以他们为啥会这样做,我必须弄个明白,从现在开始,我也要跟朱家两个孩子呆在一起,他们的饮食喝水,我要亲自查验,在玄帅派人来之前,我必须要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

桓玄冷冷地说道:“刘裕,你这样做是对徐将军的不信任,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幢主,不是这里的太守!”

刘裕的表情变得坚毅而镇定:“我是送亲的,就必须对这次的事情全程负责,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桓蒋的尸体不许动,那两个孩子我必须要亲自监护起来,这不是对谁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还有,桓太守,此事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你的部下之子犯了事情,为什么你要如此积极呢?”

桓玄摇了摇头:“朱家是我们桓家的老部下,他家出了事,我作为桓家世子,自然要过问,而且于公来说,现在桓蒋死了,桓豫州接下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影响我大晋这回的抗秦之战,也是我所关心的事情。所以这次,我会在寿春一直关注此事,直到有个结果。”

刘裕冷冷地开口道:“不用多说了,我现在就要去见朱家的两个孩子,麻烦桓世子带我去见徐将军。妙音,玄帅那里,还请你立即通知。”

王妙音点了点头:“好的,刘大哥,你去吧,这里有我。”

刘裕扭头看向了刘婷云,只见她的目光完全就落在桓玄的身上,脸上居然还有一丝笑容,对于她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甚至是做梦都想要的。刘裕心中暗叹,嘴角勾了勾,说道:“刘小姐,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前,还委屈你继续留在这里,等玄帅他们进一步的安排。”

刘婷云笑着点头道:“没关系,刘幢主,你去忙你的事吧,不必管我,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桓玄看着刘婷云,微微一笑,行了个揖:“刘小姐,有空的时候,我会来看你的。这些天还请你多委屈一下了。”

刘婷云连忙道:“不,不委屈,有桓世子在,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刘裕不想给这二人再相处的机会,沉声道:“那还请桓世子带卑职去见徐将军吧。”

桓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刘裕紧随其后,只剩下二女还留在厢房之中。

当两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之后,刘婷云突然嘤咛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双手合十,欣喜若狂,不停地说道:“上天有眼,佛祖保佑,我终于,终于不用嫁给那个丑八怪啦!”

王妙音叹了口气:“毕竟是你的未婚夫婿,退一万步说,那也是条命,你这样说,不怕佛祖怪罪吗?”

刘婷云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我的姐姐,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何必打击人家呢。你现在找了那个刘裕,真的准备以后就嫁他?”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福之色,粉面微红,轻轻地低下了头:“这个,这个还要看父母大人,相公大人的命令呢。”

刘婷云笑道:“不过我真的挺佩服你的眼光的,京口时的刘裕,就是个乡野粗汉,谁知道加入军队之后会一飞冲天。不过,我若是你,还是不会嫁给这种男人的,毕竟,门第相差太多了。好姐姐,这回的事情冥冥中似有天意,你跟刘裕的事情,最好还是三思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小巷之中双雄对(一)

王妙音的神色变得坚毅,她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上刘裕,从来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或者门第,而是第一眼见他时,甚至以前在建康时听到他的事迹时,就已经倾心于他了,他是我命中注定的丈夫,不管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改变的。”

刘婷云微微一笑:“你不后悔就好。不过,这回刘裕送亲,现在桓蒋死了,这事可以说办砸了,你说,会不会影响他以后在军中的地位呢?”

王妙音正色道:“我相信刘大哥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的,他从不会让我失望,这次,也是一样!”

刘裕跟在桓玄的身后,四五个护卫走在他们的两边,离开了这个驿站,他们直接就向着刺史府而去,刘裕在送亲的时候去过刺史府一次,对于道路早就烂熟于心,这也是他的一个特质,即使是再大的城市,只要让他走过一次,那些道路交通,城防布置,都会记在心里,毫厘不差。

可是七拐八拐之后,一行人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刘裕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道:“桓世子,你去的好象不是刺史府啊。”

桓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微微一笑:“刘幢主好眼力,不错,在去见徐将军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知道刘幢主是否愿意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在下身份卑微,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公事,只怕跟桓世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觉得还是尽早去见徐将军和两个孩子的好。”

桓玄摆了摆手:“不急在这一会儿,徐将军应该会好好看管他们的,刘幢主,我一向很欣赏你,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只是没有机会,这次难得你我可以单独相处,就不愿意给个机会吗?”

刘裕心念一转,桓玄这次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也许可以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端倪出来,桓蒋已死,虽然几乎可以肯定是桓玄做的手脚,但是越是如此,越是需要弄清楚桓玄下一步的打算,想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那卑职洗耳恭听。”

桓玄挥了挥手,沉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为的一个强壮护卫迟疑了一下,说道:“世子,我们…………”

桓玄笑道:“跟着天下无敌的勇士刘幢主在一起,我的安全不用担心,你们先退下吧。”

这些护卫行礼而退,守住了巷子的两边,隔了几十步远,也不至于听到二人的对话,偶尔有几个好奇的路人探头探脑地向这巷子里张望,都给这些护卫出手赶走了。

桓玄吁了一口气:“刘幢主,到了这里,我想咱们也不必打马虎眼,开诚布公地可以谈谈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但我问你的时候,也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既然如此,那在下就直接问了,这次桓蒋的死,是不是桓世子的指使呢?”

桓玄微微一笑:“不错,是我干的。”

刘裕咬了咬牙:“为什么?你不怕桓豫州知道此事,会跟你们荆州桓家翻脸,甚至开战?”

桓玄平静地摇了摇头:“他就是明知是我干的,也不会这样做。跟刘家联姻就是跟谢家联姻,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就应该知道我们桓家可能的报复。除非他学袁真一样投敌叛国,不然的话,是绝对不敢跟我们起了正面冲突的。毕竟,只有我们点头,他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刘裕冷笑道:“既然如此,桓世子何不当面承认是你做的?而要把罪责这样推在两个小孩子身上呢?”

桓玄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做,你看,也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跟你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话吧。”

刘裕咬了咬牙:“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把那两个孩子灭口吗?”

桓玄摇了摇头:“不会,这两个孩子我会保护的。而且桓伊也不会对他们下手,因为,他们也是桓伊的外孙。”

刘裕长叹一声,黯然道:“这都给你想到了,你真行。算了,此事我先不过问,出了这巷子,我该怎么办还会怎么办。不过,我想知道这次秦军南下,你们桓家想干嘛?这样破坏抗战大局,大晋真的亡了,你们能有好处吗?”

桓玄微微一笑:“有你刘幢主这样的精兵猛士在,大晋怎么可能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个鲜卑人,还有他的那些鲜卑骑士从哪里来的,慕容垂跟谢家暗通款曲,难道跟我们桓家就不会?你可别忘了,现在跟他当面对峙的,是我们桓家军队呢。”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你这算是威胁还是交易?用慕容南的事情,来换取玄帅不追究这次的事?”

桓玄笑道:“我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的头脑非常灵活,非常聪明,虽然出身草莽,但是上层世家间的这些争斗,你是一清二楚,甚至比不少世家子弟都要懂事呢,所以说,谢家的眼光真的不错,只可惜我去京口晚了一步,时也命也。”

刘裕冷冷地说道:“到目前为止,谢家用的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也是一心为国,值得我追随,但是你桓家,却是为了跟谢家争斗,千方百计地出阴招,用诡计,即使叫我选择,我也不会站在你们这一边的。因为,我做人有基本的良知和底线!”

桓玄冷笑道:“刘裕,你看到的只是谢家好的一面,他们家黑暗的一面,是不会展现给你的,你看到我们的也只是黑暗的一面,而我们家好的一面,谢家也不会让你看到。对于人才的争夺,自古如此,就象朱绰,难道他就没有良知和底线吗?但我们桓家对他有恩,他就会站在我们一边。”

刘裕咬了咬牙:“你们世家间的争斗,不能坏了国家大事,更不能在敌军压境之时再这样,这个底线,谢家有,你们没有。”

桓玄微微一笑:“底线?请问大晋是谁的天下,谁的国?一个国家不应该君主最强,才能保护子民吗?谢家,王家这些家族,虚君实权,多年来把皇帝当傀儡,自己在幕后决定一切,压制象我们桓家这样有大功的家族,他们又有何底线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小巷之中双雄对(二)

刘裕的眉头深锁,从感情上,他不想相信桓玄说的这些话,但隐约之间又觉得有这么一点道理,当年王家谢家联手阻止了桓温篡位之事,此事天下皆知,但是这样的举动,究竟是出于大义,还是出于家族私利,又有谁说得清呢?

桓玄看到刘裕没有回应,微微一笑:“刘兄,这里是寿春,也是先父大人第三次北伐的出地,世人都知先父大人最后败在燕国慕容垂的手下,几乎性命不保,而四万多精锐的荆州将士,也只回来数千人,我桓家几乎一战失掉根本,元气大伤,但我们真正输在哪里,你知道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因为时任豫州刺史的袁真,消极应对,没有打通邗沟水道,所以后方的粮草不济,前方大军缺粮,军心浮动,给慕容垂抓住机会,打了防守反击,最后粮尽退兵时给慕容家的骑兵千里追杀,才会有枋头之败。”

桓玄叹了口气:“这只是你能看到的真相,但你看不到的,却是袁真受了谢安和王坦之的指使,故意在后方拖延军粮,想要害死先父大人。”

刘裕的双眼圆睁,沉声道:“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桓玄冷笑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公开的证据?就跟我这回弄死桓蒋,破坏了谢家和桓伊的联姻一样,世家子弟自然心知肚明,但对外,则不能公开。”

说到这里,桓玄勾了勾嘴角:“不过刘裕,你是聪明人,袁真后来投敌叛国,就是因为我们桓家没办法跟王家谢家公开翻脸,只能拿他当出气筒,只是此贼给人利用完了后,直接一脚踢了,王坦之和谢安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证据,也对他见死不救。”

“而先父大人几乎北伐送命,自然要找他出气,所以他只能投降燕国,这一手先父大人早就料到,在攻寿春前就在燕国行了反间之计,让燕国君臣互疑,慕容垂被逼出奔,所以燕国无法援救袁真,我们就一举拿下寿春,这是复仇,为死难的几万将士复仇,也是对王家和谢家的警告!”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你的自说自画而已,我不会轻信的。”

桓玄笑道:“我有必要对你这样一个小小幢主编造故事吗?你想想,袁真这样的叛国罪人,畏罪自杀之后,王坦之和谢安操纵的朝廷,居然下令不许戮尸,他们明知我桓家,还有朱家跟袁氏有血仇,却下了这样的令,这不就是想保袁家一点尊严,给还跟着他们的世家看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所以你们就偏偏要开棺戮尸,跟王家和谢家对着干?然后你先父大人就一定要行篡逆之事?”

桓玄咬了咬牙:“没错,就是这样。大晋南渡以来,可以说一直没有掌权的皇帝,一直是傀儡,所以权力就落在了王家,谢家这些家族的手中。我的先大父为国平叛时战死,可是先父却没有得到任何爵位和官职,若不是他孤身一人手刃了仇人,名满天下,又怎么可能有我荆州桓家的崛起?”

“当时的皇帝为何会把公主下嫁给先父大人?不就是想利用这个驸马,从外藩起势,反过来制约控制中央的王家,谢家,庾家这些家族吗?这样也好,他们皇帝和高门世家勾心斗角,打成了一团,才有先父大人趁机以北伐建功,掌控荆州,有改朝换代之势。”

刘裕冷笑道:“你也承认,你先父北伐不是为了收复失地,动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篡位之举争取军功和名望罢了。这种事情,你让我,让天下人都能心服吗?”

桓玄微微一笑:“起码我们桓家是实打实的功劳,是一刀一枪拼来的,司马氏的天子,王家,谢家这些高门家族,可曾亲冒矢石,建功立业?他们只想保自己的权势和江山而已,连祖宗的坟地都不去收复,刘裕,如果是你,会追随他们,还是会追随我们?”

刘裕正色道:“我会追随动机纯粹,保家卫民的英雄。桓玄,你们桓家的动机一向不纯,即使是在你先父大人的时期,我想我也不会去追随的。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当年王猛没有跟你先父大人南下了。”

桓玄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会追随谢家?就因为他们出手救了你?帮你还了赌债?还是因为他们用了美人计,送给你一个高门贵女?”

刘裕哈哈一笑:“桓玄,你也太看轻我刘裕了吧,大丈夫立身于世,岂能给这些钱财女色收买?如果不是谢家出手,我大不了直接砍了刁家那几条狗,然后浪迹天涯,我追随玄帅,是因为他承诺北伐,收复失地,我敬佩他的人品,气节,而且这两年来,他一向是这样做的,没有让我失望。”

桓玄冷冷地说道:“是么?那你以后就看着他会不会北伐好了。还有,王妙音不就是他谢家用来让你入赘的么,你敢不承认?”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当然不是,我和妙音是两情相悦,她一个弱女子,肯为了国家,亲身赴险,这就值得我刘裕尊敬。我跟她的爱情,也是一起同生共死时建立起来的,绝非那种单纯为了利益的联姻交易。”

桓玄冷笑道:“是么,为什么谢家就偏偏给了你这种跟美人千里相伴的机会,不给刘毅,不给何无忌,不给刘敬宣呢?刘裕,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跟王妙音的事,本质上跟刘婷云和桓蒋没有区别,你们都不过是谢安的棋子罢了。”

刘裕摇了摇头:“我跟妙音真心相爱,不为权势富贵,即使将来我解甲归田,成为一个京口农夫,她也会跟着我。桓玄,也许对你来说,人世间的一切,包括亲情,婚姻都可以拿来交易,但我不是这种人,妙音也不是!”

桓玄叹了口气:“我相信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错的有多厉害。刘裕,我们也不用弯弯绕了,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荆州,我会让你成为我们桓家军的头号大将的!将来,你也一定会是我桓氏天下的功之臣!”

第三百五十八章 威逼利诱不能屈

刘裕面无表情地说道:“桓玄,我刘裕不是会给功名利禄吸引的人,你用这高官厚禄来吸引我,怕是找错了人。”

桓玄微微一笑:“可是我这回开出的,不是官爵,而是能满足你建功沙场,青史留名的条件。你不是想要北伐吗,你不是想要把胡人赶出中原吗?可以,谢家能答应你的,我们桓家一样能做到,而且,只会比他们更坚决。”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凭什么信你?”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因为,谢家不需要通过北伐建功,也可以继续玩这种虚君实权的把戏,做个山中天子,但我们桓家要的可不是这个,我们要的,是先父大人所想的,是实打实的皇位。要做到这点,只有扫荡两京,恢复失地,建立盖世的功劳才可以。怎么样,刘裕,你现在的想法有没有起变化?想不想跟我们桓家一起打拼自己的天下?”

刘裕的心中一动,从桓玄的眼神之中,他看出了勃勃的野心,看出了那火焰般的欲望,但他知道,桓玄说的没错,这样一个阴谋家,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不加掩饰地在自己的面前公开,还真的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真诚呢。

不过刘裕一想到谢安对自己那和蔼可亲的微笑,谢玄跟自己在一起时,那如沐春风的感觉,还有跟王妙音的两情相悦,那一瞬间的动摇,顿时也就不存在了,他看着桓玄,坚定地摇了摇头:“桓玄,谢谢你看得起我,跟我说这个,但是我刘裕已经过誓,要效忠大晋了,谢家对我有大恩,而且也一直在帮我实现自己的抱负,从我的角度,没有任何理由背叛谢家。”

他看着桓玄,平静地说道:“你父亲桓温,对大晋有大功,所以无论是王家还是谢家,都无法压制他,也无法阻止他在荆州成了气候,但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国家对你们桓家有恩,你们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荆州说到底是大晋的,不是你们桓家一家的私产,这个道理,我觉得你父亲临死前明白了,但你却没有明白,真是可惜。”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先父大人早就说过,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这话都说出来了,其改朝换代之心已经不言自明,有什么后悔的。你这话是对先父大人的侮辱!”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你父亲真的一不做,二不休,那为什么死之前不杀了王坦之和谢安,自己强行登基呢?这遗臭万年之事,终归还是嘴上说说,没有真做啊。”

桓玄咬了咬牙:“那是因为王坦之和谢安身后的高门世家不同意,我爹何等英雄,早就掌握了大晋的兵权,废立之事也已做过,就连简文帝自己写遗诏时都直接同意先父大人可自行决定是否登基,若不是那谢安作梗,现在的天下早已经不是司马氏的了。”

刘裕微微一笑:“可是谢相公就算作了梗,改掉了遗诏中的这句话,你父亲明知如此,还是没有强行登基,甚至也没有杀谢安和王坦之,这不就是他在最后关头还是作出了理智的选择吗?强行登基就是乱臣贼子,诛杀忠良就是要跟天下人为敌,到时候只怕别说皇帝没的做,就连打拼一生的荆州,也无法保全了吧。”

桓玄长叹一声:“先父大人奋斗一生,能做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功高盖世,于大晋司马氏有存亡继绝之恩,本身又是晋国的驸马,要改朝换代,有何不可?如果换了是我,在他那情况下,一定不会放弃的!”

刘裕笑道:“这点我相信,所以你不是你爹,他比你成熟,稳重得多,如果是换了你爹,也许我会考虑投入他的麾下,北伐建功,就象那个髯参军郗一样。不过,你对皇位的兴趣远远过了对于北伐功业的渴望,你爹所追求的,更多还是历史上的名声,而你,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你说的对,我就是这样的人,要么为帝,要么为贼,我桓家祖先就是忠臣良将当得太多,太久了,所以总是要给这些帝王所驱使,明明可以主宰天下,但只能为人臣子,谋士,受制于人。这样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了。刘裕,你如果肯帮我,那我必倾心对你,荣华富贵,青史留名,都不会少了你的,但你若与我为敌,我绝不会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刘裕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桓玄,我意已决,不用多说。同样的话我也回给你,你可以去争你的皇位,只要你别误了国家大事,我不会管你。但是你要是在强敌压境之时,做亲痛仇快之事,影响我军抗秦的大局,到时候,不管你是桓家世子还是朝廷大员,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你能怎么个不放过我?刘裕,别把自己真当盘菜了,现在的你,不过一个小小幢主,只要我一句话,要弄死你就是弄死个蚂蚁一样,谢家也不会因为你这样一个小角色,在这个时候跟我们桓家作对!”

刘裕微微一笑,直视着桓玄:“桓玄,这样吓人多不好?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建康城中那些对谢家不利的流言,都是直指谢家如何庇护我这个京口草民,难道不是你放出去的?你早就想制我于死地了,以为我不知道吗?”

桓玄的脸微微一红,转而冷笑道:“那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我还没用全力呢,如果到了我们逼谢家不得不交易的时候,你看看他能不能再保你!”

刘裕冷冷地说道:“可惜啊桓玄,你的叔叔可没你这样不择手段,毫无底线。什么时候等你能真正地掌握荆州,成为桓家的家主,再来说这话吧。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叔叔有自己的儿子,到时候这荆州能不能到你手上,还要两说呢!”

第三百五十九章 寄奴亦有动摇时

桓玄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惧之色,尽管只是一闪的事情,但刘裕知道,这话说到他内心最害怕的东西了,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来说,最在乎的是权力,最怕失去的,也同样是权力。

刘裕看着桓玄,冷冷地说道:“虽然我并不认为荆州就应该是你们桓家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毕竟是你桓家经营了荆州几十年,荆州士民不知有皇帝,不知有朝廷,只知有桓刺史,不过,你父亲死时,你太年幼,所以桓家为了保住荆州,只能由你的叔叔来接手,现在你已成年,你叔叔年事也高,但你的几个堂兄,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以你桓家的传统,顶着世子之名的你,能不能在你叔父百年之后接手,都未可知呢。”

桓玄一咬牙,抬起了头,看着刘裕,沉声道:“这就是我看重你的原因,我桓家多的是猛将,尤其是我的几个堂兄,桓石虔,桓石民他们,都让敌人闻风丧胆,但是他们对我的位置也构成威胁,所以,我不能给他们太多建功的机会,刘裕,这是你的机会,我看重你胜过看重我自己的堂兄弟,你还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吗?”

刘裕摇了摇头:“你谋来谋去谋的是自己的地位,在你家你要谋家主之位,在大晋你要谋那皇位,你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人都要忌惮,又怎么可能在我的身上投入真情呢?一旦你利用完了我,只怕第一个就会把我除掉吧。”

桓玄哈哈一笑:“我还要靠你打天下呢,怎么舍得把你除掉?再说了,你刘裕不是没有功名利禄之心吗?又不会跟我争夺天下,既然不对我构成威胁,我们就不会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谢家可以招你为女婿,我也可以跟你联姻结亲,天下的好女子,可不止王妙音一个哦。”

刘裕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桓玄,有的事情,是永远谈不到一起的,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皇帝梦,不过,请你先把家主之位拿到吧,至于我,现在只想着打败秦军,继而收复失地,夺取中原。如果谢家真的象你所说的这样,只顾自己家族利益,全无进取之心,也许我会考虑你今天所说的这些话。”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你这话可是当真?”

刘裕微微一笑:“你把谢家看成跟你一样,只图权势之家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认知,我想,事实会证明你错得有多厉害。桓玄,我劝你一句,过于热衷权势,只会让自己陷于其中,到了最后,本能得到的东西,也未必保得住。”

桓玄哈哈一笑:“那就到最后用事实说话吧。刘裕,咱们可以先小小地打个赌,你说谢家一心为国,不图权势,那这次的联姻失败,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处理呢?”

刘裕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一查到底,找出凶手,就算冲着对桓伊有个交代,也会这样做的。”

桓玄冷笑道:“你太高估谢家的节操了,我跟你在这里聊了这么久,这会儿王妙音对谢安,谢玄的飞鹰传信,只怕也已经到他们手上了,到了晚上,那边的处理结果就会出来,一定是息事宁人,不再追究!”

刘裕的心中一动,理智告诉他,很可能是这样的情况,但是感情上他却不愿意相信,他摇着头:“不,不可能的,这样做,桓伊不会答应,而且这会破坏抗秦的大局。”

桓玄笑道:“刘裕啊刘裕,你还是嫩了一点,如果此事追查下去,就算查出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觉得在秦军南下之时,北府军那边会为了一个桓伊的傻儿子,跟荆州这个强藩开战吗?别说是谢家了,就是桓伊,也只能打落牙齿往嘴里吞,谁叫他不守中立,去跟外人联姻呢?”

刘裕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这回,他真的是无法反驳桓玄的说法。

桓玄转身向着巷外走去,他的声音在小巷的两边石墙上回荡着:“刘裕,记住我们今天的谈话,当你改变想法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谢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你自己看结果就是。”

刘裕在小巷之中思考了很久,桓玄刚才的话,一句句地浮上了他的心头,谢安的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一直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的心里不停地在问自己,谢家真的会跟桓玄所说的一样吗?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去,刘裕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何去何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怎么躲到这里了?让我们一通好找!”

这个声音把刘裕的思绪从刚才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慕容南换了一身便装,抱着臂,就站在他的身后,巷子的两端,桓玄的那几个护卫早已经跟着主人一起离开了,天黑得很快,可是慕容南的那一对明亮的眼眸,却是在这夕阳的照耀之下,闪闪光。

刘裕看着慕容南,突然心里有一阵亲切感,不知为何,桓玄的话让他突然对王妙音也有一种难言的陌生感来,她真的是爱自己,还是因为家族的计划要跟自己在一起?在跟桓玄对话前,刘裕是毫不怀疑的,但现在,却是平静的水面有了一丝小小的波澜,让他自己也不是那么确信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慕容南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要去刺史府的大牢里看那两个朱家小子吗,可你却不在,桓玄也不在,王妙音那里正急着找你商量事情呢,若不是我一路找一路问,哪知道你在这小巷子里白日做梦呢。”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能看到你,真的挺好,朱家兄弟那里我现在不想去,慕容南,有些事情我想找你聊聊,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听我说些胡话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我就知道你的心神不定,好吧,有话直说,但愿你出了这个巷子后,能成为那个我熟悉的刘裕。”

第三百六十章 恩义之说有双标

刘裕看着慕容南,轻轻地说道:“你们慕容家在秦国,按说苻坚待你们也不薄,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反叛呢?只是因为要复国这么简单?”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了?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为了复国,不一样的。”

刘裕叹了口气:“你们慕容家,自古以来都是居于辽东,从汉到晋,都是向中原汉人王朝称臣,为什么不守臣节,最后自立称帝呢?”

慕容南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兵强马壮方为天子,这天下哪有不灭的王朝?有德有能者居之是自古不变的真理。就是晋朝的司马氏,不也是篡魏而立吗?至于魏国,也是从汉帝手中篡位而得。他们可以得天下,为什么我们慕容家不可以?”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可是你们毕竟是塞外胡人,远远落后于中原的文化,在你们困难的时候,是魏国和大晋收留,庇护了你们,让你们得以存续,乱世之中,永嘉丧乱,你们应该报恩护晋才是,趁火打劫,自立为帝,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光明正大的事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西晋灭亡几十年之后,我们才入主中原,在这之前,我们多次出兵助晋朝与胡人作战,还收留了大批逃难的汉人百姓,要说臣子节操,我们并不亏欠。后来冉闵篡赵自立,不事生产,北方彻底大乱,我们为了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才出兵进入中原,没什么问题吧。”

刘裕沉声道:“你们当时还名义上是晋朝的臣子,燕王,如果你们进入中原后把权力还给大晋,那可名垂千古,可你们自立建国,这非君子之道!”

慕容南笑着摆了摆手:“刘裕,别迂腐了,打下来的江山,岂有拱手让人之理?我们慕容家世居辽东苦寒之地,那种冻土三尺,铁锹不能入的严酷环境,是你们中原的汉人不能想象的。凭什么我们世世代代就得过这种苦日子,你们中原汉人就可以安逸享乐,占这中原花花世界呢?”

刘裕的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想要找话来反驳慕容南的这个观点,但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慕容南看着刘裕,叹了口气:“其实华夏夷狄,本无定数,就好比匈奴人,就是夏朝末帝桀的少子,灭国后逃到草原,成为匈奴,而我们鲜卑人,也是黄帝的子孙,与你们中原的汉人几千年前都是共同的祖先,为什么你们可以过这好日子,我们就不行呢?”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如果你们仰慕汉化,想要主动归附,我们自然是来者不拒,但你们这样趁虚而入,夺权立国,这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慕容南笑道:“英雄好汉应该是拯救天下万民,给百姓以生路,而不是计较他是汉人还是胡人。要照你这么说,东夷人的商灭了华夏后裔的夏,然后西来的周人又灭了商,千年之后起于西陲,野蛮落后的秦人代了周,然后又是江淮蛮荒之地的刘邦起兵灭秦建汉,这一次次的轮回,这些开国的雄主哪个拘泥于你的这些夷夏之分呢?”

刘裕沉声道:“你们来中原可以,但自立为君,又有多少汉人愿意追随呢?”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刘裕,不是所有汉人都跟你一样,纠结于这些夷夏之分,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只想着自己的生活,管他皇帝是胡人还是汉人,只要对自己好就行。就象苻坚,他是胡人,但是北方的汉人却感恩于他的那些个仁义国策,愿意为之效力,没几个人想投奔南方的司马氏汉人政权。”

刘裕冷冷地说道:“王师北伐之时,这些沦陷于胡人之手的父老,一定会箪壶盛浆,为王师先驱的。他们现在只是没有人领导,也没有外力接应罢了。”

慕容南冷笑道:“是么,苻坚这次的百万大军里,汉人起码占了一半,看来北方汉人跟你的想法并不一样啊。而且,这么多年来,南下逃难的汉人越来越少,就象檀凭之他们,约好了几十家一起走,最后只有他们几家成行,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无论是现在的秦国,还是以前的大燕,对汉人都不错,至少比你们大晋对自己的同族子民来说,只会更好。”

刘裕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些夷夏之辩,我不想跟你继续纠缠下去,我只想问,你们慕容氏不念苻坚对你们的恩情,一心要反叛,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因为我们慕容家是天之骄子,永远不会再成为别人的奴隶和臣子,要么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们尝过了皇帝的滋味,就再也放不下了,是吗?”

慕容南叹了口气:“这算是一个原因吧,先祖辈创业不易,建立的江山在我们这辈人手上失去,那说什么也要夺回来,不然就算到九泉之下,也愧对祖先。”

刘裕的心中一动:“慕容南,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不能愧对祖先,但你不过是慕容家的一个部曲,世代的仆役,要说慕容垂这些真正慕容家的子孙,要做这种事,可以理解,但你有必要这样吗?慕容家倒了,你不是正好可以恢复自由吗?”

慕容南微微一愣,转而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我们这些部曲的,我们世世代代受了慕容家的恩惠,当然要知恩图报了。不帮着慕容家恢复燕国,我在九泉之下也难见我的祖先啊。”

刘裕笑道:“你看看,你这里说要报慕容家的恩,但慕容家却可以对大晋,对秦国恩将仇报,做人不能这样双重标准吧。”

慕容南一时给噎得张大嘴,说不出话,刘裕看着慕容南,缓缓地说道:“而且你也说过,以后如果燕国复国,你也会离开慕容家,来大晋,来京口,你这算是脱离慕容家了吗?这算是忘恩负义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多方角力求共主

慕容南叹了口气,侧过了脸,幽幽地说道:“那不一样,我如果帮主公复国成功,也算是报了慕容家世代的恩情了,那时候我可以重获自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到这里,慕容南转过了头,看着刘裕,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从做人的恩义来说,苻坚对我们慕容家有恩,但这个恩,不足以抵过他灭我大燕的国仇家恨,而且这些年来,他淫辱我们慕容家的男女,这等屈辱,岂是小恩小惠就能抵消的?”

刘裕并不清楚苻坚的这些风流逸事,眉头一皱:“这又从何说起?”

慕容南的脸微微一红,摇了摇头:“都是些家丑,不足为外人道也,刘裕,如果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你就别多问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主公要叛秦复国,绝没什么问题,我是坚决站在他一边的。”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我大晋这里也出个象慕容家一样的,比如荆州的桓家,你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慕容南笑着点头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弯,你终于说出想说的话了,刚才你在这里跟桓玄聊了这么久,怎么,他跟你公开摊牌了?”

刘裕叹了口气:“桓温当年有篡逆之心,路人皆知,但没有想到,桓玄比他爹更加激进,甚至在我面前不加掩饰,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让我无从辩起。”

慕容南摇了摇头:“你难道不知道,你们这些晋国的世家子弟,都很擅长清谈论玄吗?你跟桓玄这种世家子弟做这种清玄之争,哪是对手?!”

刘裕心中一动:“清谈论玄?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南正色道:“就是把这些人世间的道理,用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说出来,什么宇宙苍生,太古洪荒什么的,围绕着一个论题,要引经据典,挑各种大道理来维护自己的论点,反驳对手的,听起来就象是两军对战一样,互有攻守。象谢安,刘惔,殷浩这些人,都是著名的清谈家。”

刘裕叹了口气:“我今天跟桓玄是放开来谈了不少,他没太多引用典籍,大概是因为知道我看书不多,引这些典籍也没什么用吧,所以直奔主题。但跟他对话,我觉得有点邪门,明明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但就是辩不倒他。”

慕容南笑道:“刘裕,你的才能毕竟是在战场上,论力气和武功,十个桓玄也不是你的对手。只能说各有所长罢了。怎么,桓玄是不是说这荆州是他桓家经营的地盘,司马氏的天下本非自己的武力夺取,他们能坐皇位,他桓家也能,是不是?”

刘裕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却不知道如何反击,甚至隐约之间,觉得还有些道理呢。不过我绝不认同他们对谢家的看法,说得谢家好像是阴谋家一样,自己虚君实权,做着山中皇帝呢。”

慕容南笑道:“刘裕啊刘裕,难怪你会给桓玄这样带进圈子里,甚至有了迷茫呢,原来你是不知问题的要害啊。”

刘裕奇道:“问题的要害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桓玄说荆州是他们桓家打下的,或者说经营的,说谢家是把皇帝当傀儡,但他为什么不说,自你们晋国南渡开国以来,执政的世家十几年一换,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长久地把握权力,就是那荆州,也经历了几任刺史吧。”

刘裕的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啊,这是因为毕竟打着大晋的旗号,就算荆州这样长期不听朝廷的藩镇,也得承认自己是大晋的土地,荆州刺史是大晋的官员。说白了,无论哪个世家,还是哪个藩镇,都是司马氏的臣子。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明明这些世家和藩镇都比司马氏要强,比任何一位皇帝更有本事,可为什么要听命于他呢?”

慕容南叹了口气:“很简单,两个字,名份。”

刘裕奇道:“名份?这东西真的这么重要吗?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啊。”

慕容南笑道:“可是兵强马壮的不止你一家啊,那个皇位谁都看了眼馋,谁都想要,但是你的力量又没有完全压制对手,可以做到一家独大,所以就只能妥协,转而分享权力。”

说到这里,慕容南勾了勾嘴角:“就好比你说我们慕容家的以往吧,以前我们在辽东的时候,经历了多代人的奋斗,称雄于海东,一统辽东,已经成为塞外最强大的势力,但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不入主中原呢?就是因为当时天下有多个强大的势力,晋国南渡,虽然失了半方的半壁江山,但有正统名份。而石赵帝国方强,只要内部不生乱子,是我们无法战胜的。所以我们只有接受晋国的封号,向晋称臣,以联晋抗赵。”

“但后来石虎死后,石赵内乱,宗室互杀,冉闵趁机夺权自立,北方一片混乱,这时候我们慕容家的力量压倒了其他北方各路豪强,就是入主中原的时候了,但为防万一,我们进入中原时仍然打着晋朝臣子的旗号,直到我们擒杀冉闵,攻取邺城之后,才称帝建燕。这是因为此时我们大燕的实力已经压倒天下诸多势力,不用顾及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了。”

刘裕冷笑道:“可你们仍然是给秦国灭了,这跟你说的不符合。”

慕容南摇了摇头:“那是后话了。后来我们大燕内部出了乱子,主公被逼投奔敌国,长城倾倒,这才会给秦国占了便宜,不然若是我们大燕内部君臣一心,又岂会给苻坚王猛这两个奸贼灭国呢?”

刘裕点了点头:“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如果有多家势力实力相当,难分高下,或者说没有哪一家能有把握一统天下之时,就只能退而分享权力,立一个共主,以避免世家间的公开争斗,是吗?”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冉魏败亡根源探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你们汉人跟我们草原不一样,我们没有你们这种大一统的概念,各个部落是独立的,即使出了大单于,大可汗,也不可能插手部落内部的事情,最多是金箭调兵。但你们汉人喜欢搞天子这套,所以即使是个傀儡,也要有个名义共主的,不然的话,那个皇位,人人都会有想法,就会征战不休,天下大乱了。”

刘裕想到刚才桓玄说的话,叹了口气:“所以象谢相公这样,奉立天子,又作主为他选了皇后,这样等于虚君实权了,自己可以在幕后行天子之事,这就是桓家不服气的原因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桓家独占荆州,形同自立,不尊朝廷号令,谢相公也管不到他们啊。桓家的不服气,是没有道理的,无非是自已有野心,要为此找一个借口罢了。我虽然是鲜卑人,但来中原几年的时间,也知道不少事情,在我看来,谢相公是把国家置于家族之上的,而桓家,则是正好相反。”

刘裕点了点头,笑道:“我读书少,见识不如你慕容兄,让你见笑了。不过,桓温当年没有杀谢相公和王尚书,还是把权力还给了朝廷,还给了高门世家,这又是何原因呢?”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他可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判断了自己的力量后,觉得不足以强行称帝,所以才会退回荆州,交出权力。”

刘裕摆了摆手:“不是吧,当年的桓温,可是兵力控制了京城建康,连京口也是在他的弟弟桓冲手中,而王坦之和谢安当时手上无一兵一卒,我是看不出有什么能反抗的能力。”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刘裕啊,你毕竟没有治过国,不知这种平天下之事。不过这也难怪,你是军人,不是文臣。在战场上要打赢战斗容易,但打赢之后呢?那些地方,你如何控制?”

刘裕的心中一动,这个问题他基本上没有考虑过,就是上次君川之战,打完之后也就收兵回营了,那些占领的地区如何管理,还真不知道,他看着慕容南,说道:“那以你们慕容氏当年入主中原的经验来说,如何控制呢?”

慕容南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刘裕,你可知道,为什么冉闵当年起兵夺位,建立了帝国,强盛之时,兵力有三十多万,即使是石赵帝国全盛之时,也不过如此,可为什么就给我们慕容家一击而灭了呢?”

刘裕笑道:“你是想说你们慕容家的甲骑俱装,天下无敌,连号称再世项羽的冉闵,也无法抵挡吗?”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冉闵的铁甲步兵,在我看来并不在你们北府兵之下,而且他征战多年,深通兵法,部下又多精兵锐卒,即使是我们的甲骑俱装,正面冲击也没占什么便宜!”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让这个倔强而骄傲的鲜卑人承认没打过敌军,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但这也证明了冉闵的步兵战斗力之强悍,他看着慕容南,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你们偷袭了冉闵,以十万铁骑打他一万人,占了绝对的优势,是吗?”

慕容南叹了口气:“廉台之战之前,我们也是跟他这样十打一,但十战十败,数量并不是决定性的优势,你自己这回打君川之战,都是兵力绝对劣势,不也是以少胜多吗?”

刘裕点了点头:“那你们是断了冉闵的粮道,让他缺粮而败?”

慕容南摇了摇头,说道:“不,冉闵其实从邺城出来时,已经断粮很多天了,城中早就开始杀食石赵时的宫女,那场面,是惨不忍睹,刘裕,你知道冉闵带一万精兵出城,是干什么的呢?”

刘裕叹了口气,一想到那段惨烈黑暗的历史,他的心就一阵阵地刺痛:“我听田洛将军说过,他是因为城中缺粮,带兵出来想要去抢那些四处的坞堡存粮,以解粮荒。”

慕容南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就是这样,永嘉之乱后,晋朝的各地政权崩溃,北方很多民众结坞自保,在山中屯田,外修寨墙,相当于山寨一样,只不过他们能在山寨里屯田,这种坞堡多则几万户,少则几百户,星罗棋布,可以说,他们才是真正控制北方的人。”

刘裕点了点头:“我们大晋在南方也是这样,不过不是坞堡主们控制乡间农村,而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在乡间搞各个庄园,靠了他们的佃户和隐户来耕作。”

慕容南笑道:“所以,谁控制了坞堡,谁就控制了北方,谁控制了庄园,谁就控制了南方。石赵期间,不愿意南下的北方坞堡主们,多半是在名义上效忠石赵帝国,给他们提供一些贡赋和丁壮,但不会让石赵的羯胡人直接来堡中管理。而石赵帝**队数量不足,难以控制各地的坞堡,所以就维持这种名义上的关系,他们只能控制到州县府城,却管不到乡间坞堡,可以说,这是石赵的羯胡和中下层的汉人小地主们的一种妥协。”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冉闵登基建国,却因为无治国之才,控制不了这些坞堡主,所以才会失败?”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你看到的是最后冉闵廉台战败,兵败身死,可你不知道的,是这些坞堡主们积极给我军提供了大量的帮助,无论是军粮,民夫还是情报。他们都是当地人,对本地的情况极为熟悉,冉闵虽是汉人,但几乎是在敌境作战,而我们大燕虽然是异族,却得到了本地人的支持,所以才能最后选择了最合适的地形,在冉闵最疲惫的时候跟他决战,一战定天下!”

刘裕长叹一声,他很想说这些坞堡主是无耻的汉奸,卖国贼,但是理智告诉他,冉闵对待自己的本族同胞,甚至不如残忍的羯胡人,这才把本应属于自己的民众推向了敌人一边,最后的败亡,又岂非自做自受呢?

第三百六十三章 得人心者得天下

慕容南看着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虽说自古以来,弱肉强食,普通人只会屈服于强大的武力,但是如果这个强大的武力不能保证民众的基本生存,那也是无法维持的,冉闵本身不过是一个有野心的屠夫,并无治国之才,谁支持他当皇帝他就用谁,谁妨碍他当皇帝他就杀谁,这点上,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没有区别。”

刘裕叹了口气,正色道:“是啊,他下达了杀胡人可封官的那个命令之后,靠着汉人帮他屠杀了几十万的羯胡人,成功地登基为帝,但在登基之后又给自己的儿子封了个大单于,让他去统领投降的胡人兵将,只是因为这些胡人有战斗力,能帮上他。对于大晋,他一开始兵力雄厚时那是不屑一顾,到后面快要灭亡时却是乞求援助,我以前读书少的时候以为他是我们汉人英雄,民族救星,但后来读多了史书才知道,此人之恶,胜过羯赵,灭亡是必然的事。”

慕容南笑道:“就是这么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为何冉闵作为汉人,反而给本族的同胞抛弃?就是因为他不能让人活下去,不能组织民众生产,民以食为天,没吃没喝就会饿死,谁能这时候给他口饭吃,他们就会拥护谁。”

“我们慕容家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南下的时候不仅是带了大军,更带了在辽东储备多年的粮草,牛羊,可以说近乎是举族南下,来的时候就没考虑再回去了。你说,这样千年不遇的机会给我们抓住了,而北方的人民当时视我们为救星,我们消灭了冉闵之后,还可能继续以晋朝臣子的身份向东晋屈服吗?”

刘裕咬了咬牙:“冉闵无道,但不代表我们大晋也会这样,当时我们大晋也不是无所作为,而是先后由殷浩和桓温两次北伐,就是为了救北方百姓于水火。怎么能说我们不做事呢?”

慕容南哈哈一笑:“得了,刘裕,我可不是我的那些连汉语都说不好的手下,你们的这些历史,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能阻止你们东晋北伐的,可不是我们北方胡骑,而是你们自己人!”

刘裕叹了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却传来慕容南那冰冷的声音:“殷浩北伐是因为要抢在桓温之前北伐,以免他的这个少年好友靠北伐建功,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和名望,最后行篡逆之事。因为事仓促,多年来建康一带的朝廷没有强大的进攻兵力,所以殷浩无兵可用,只能用羌人姚襄的异族兵马打先锋,但又因为他和他手下的傲慢,逼反了姚襄,导致最好的机会错过。”

“等到殷浩下台之时,桓温独掌大权,再次北伐,但这时候我们大燕已经稳定了北方,北方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感激我们的活命之恩,真心效顺,所以桓温打到黄河之后,就再也无力前进。”

“再加上你们东晋内部争权夺利,建康城中的高门世家又暗自掣肘桓温,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些什么,但听吴王说,当年跟他对垒的桓温,正面相持并不吃亏,最后是因为粮尽才被迫撤退,给了他千里追击的机会。事后桓温把这个责任推到了前任寿春守将,豫州刺史袁真的身上,一怒将之消灭,但袁真绝没有这个胆子和动机做这种事,能让桓温兵粮出问题的,只有你们的高门世家了。”

刘裕双眼圆睁,厉声道:“够了,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毫无实据,就算我们大晋是这样,你们燕国慕容氏又好到哪里了?把国之栋梁,长城一样的慕容垂给逼到敌国,最后给灭国,我看你们在这种内耗上比我们更厉害吧。”

慕容南紧紧地咬着嘴唇,刚才嘲讽刘裕时那脸上的得意之色,已经丝毫不剩,他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也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了,我想说的,只是告诉你,北方人心所向,当冉闵不能让北方人活下来时,他们自然会反他,十几年后我们大燕内乱,也让民众生存不易时,他们就会倒向秦国。所以说,要想平定天下,光靠打仗胜利还不行,重要的是战后是不是能稳定地保证民生,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平天下!”

刘裕点了点头:“你这话说的没错,打天下易,平天下难。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一生几乎不败,只输了最后的垓下一战,就是因为他残暴不仁,专行杀戮,民众恨之入骨,都心向汉王刘邦,所以刘邦屡战屡败但能迅地恢复实力,最后胜利。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当年桓温虽然看起来军力强大,甚至可以轻松地杀掉王坦之和谢家,但他毕竟势力只限在荆州一地,在三吴地区和两淮,还有岭南与蜀地毫无根基,如果他要篡位登基,这些地方必然会造反。”

慕容南微微一笑:“你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一点就透。要想控制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人口,他起码还得有几十万的军队才行,就算有这么多的军队,那他的军粮消耗又是巨大的数字,东晋百年以来,虽然历来是最强大的世家主政,然后轮流交替执政,但毕竟有皇帝这个共主在,一旦你扔掉了皇帝这个共主,那所有的世家都会联合反对桓温,他们看起来手里没有军队,但是吴地和两淮尽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庄园与田地,随时可以把佃户庄客组织起来打仗。”

“谢安和王坦之就算给诛杀,但王谢这些家族有几十上百的分家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他们还可以引北方的胡人军队南下。桓温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一旦胡人介入,那很可能是大家一起抱团完蛋,谁都是失败者。”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当年桓温没有强行登基的真相在这里。受教了。慕容南,我想问你一句,如果你是我,你会支持桓家,还是投入谢家这种高门?”

第三百六十四章 英雄豪杰终自立

慕容南笑着摇了摇头,顺便晃动着他的手指:“刘裕啊,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我就知道,桓玄不会放弃这样跟你单独相处的机会的,他还是直接当面招募你了啊。只可惜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来晚一步了。”

刘裕正色道:“不说桓玄,只说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如果你在我这个立场之上,你是会跟着谢家,还是会跟着桓玄?”

慕容南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裕:“刘裕,你的信念难道动摇了吗?你已经和王妙音是这样的关系了,还有转换门庭的余地?”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妙音是妙音,谢家是谢家,这是两回事,我只问你,如果去除妙音这个因素,去除玄帅对我的恩情,只让你在桓家和谢家这两家中间选,你选谁?”

慕容南叹了口气:“刘裕,你是英雄,甚至可能会是称霸天下的王者,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太愚蠢了吗?如果是英雄,不会庇护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也不可能向任何人称臣,最多只是一时借用别人的势,等到自己有能力自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握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就象你们慕容家这样,弱小时打着晋臣的旗号,招纳北方的流人,士族为已所用,等强大的时候就自立登基?”

慕容南点了点头:“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哪个不是这样?刘裕,谢家和桓家都是想着自己家族的利益,你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或者说是棋子,当你不危及他们的根本利益时,他们会给你想要的,保护你,让你展,但一旦你的力量过了他们的控制范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你除掉!”

刘裕咽了一泡口水:“也许桓家会这样,但我不相信谢相公,玄帅也会如此!”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谢家能从一个次等世家一跃而成顶尖豪门,靠的绝不是心慈手软,刘裕,有些话我不想跟你说,但你应该自己心里有数。当年王坦之和谢安是何等关系?自幼同学,长大同僚,儿女姻亲,又在反对桓温篡位的过程中生死与共,可谓是刎颈之交,过命兄弟,那关系,只会比你跟刘敬宣他们的更铁,更牢固!”

“可后来呢?到了王坦之死后,谢家一家独大之时,谢安对于王家的子弟,还不是极力地排挤?虽然说王国宝这个家伙不是东西,但象王忱这样的才学之人,也不得重用,总说王谢齐名,但现在却是谢家独大,这才会让王国宝转而倒向了皇帝,你说谢家对于同为高门世家的王家都是如此地翻脸绝情,更不用说对于你这个上门女婿了。”

刘裕很想开口反驳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中光芒闪闪,手也在微微地抖,谢安那些和蔼可亲的脸,在他面前突然浮上了一丝阴云。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再说桓家,当年荆州可是落在庾家的手里,庾亮,庾翼,庾冰这三兄弟都有大才,于国亦有大功,在王敦之乱给平定,陶侃又死去之后,荆州一直控制在庾家手中,一时间,庾家女儿贵为皇后,家族内占相位,外据强藩,可谓风头一时无二,即使是王家谢家加起来,都远远不及。”

“可是庾家却是念着旧情,也为了制衡当时的太原王氏与琅玡王氏的需要,而提拔了桓温,可以说,对他有知遇之恩,桓温在庾家的荆州慢慢展壮大,最后因为庾氏三杰先后故去,而掌握了荆州大权。按说他应该对老上级,老恩公知恩图报,但是桓温为了能永掌荆州,对昔日的恩人庾家是痛下狠手,一两年内就把庾家在荆州的子侄全部找借口或贬或杀,彻底驱逐出了荆州,从而把这上游强藩据为已有。刘裕,有桓温这个例子在先,谢家会不防你吗?”

刘裕叹了口气:“我不是桓温,没他这样的野心。”

慕容南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就象我们的祖先,当年在塞外放羊的时候,哪会想到有一天能君临天下,入主中原呢?而你,一旦接触了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的权力之后,你就会渐渐地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手中的工具,变成威胁到他们地位的敌人。到那个时候,也许就是你必须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刘裕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希望这个选择永远也不要做,我这个人有恩报恩,如果真的要跟恩公起冲突,我宁可退隐林泉,做个庶民。”

慕容南笑道:“那么,你就不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了吗?这点庶民可做不到。”

刘裕咬了咬牙:“所以现在我还得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慕容南,我不说以后的事,我只说现在,你觉得现在的话,桓家还是谢家能帮我多一些?”

慕容南微微一愣,摇头道:“你这是说什么疯话呢,你现在就是谢家的一员,北府军的将校,哪可能再有投奔桓家?如果你真的这样做,只怕任何人都会视你为叛徒,就是桓家,也不会接收的。”

刘裕摇了摇头:“现在当然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我是说以后。或者说我讲得明白一点,我说的是北伐。”

慕容南喃喃地说道:“北伐?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如果打败秦国,北方是由我们慕容家和姚家起兵吗?”

刘裕正色道:“你们是在陇右和幽云起兵,那中原,河北,关中,齐鲁,并州这些大晋故地,还是要出兵收复的。你说,如果我们这次胜了,谢相公和玄帅会继续大军北伐吗?或者说荆州的桓家,会不会北伐?”

慕容南看着刘裕,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刚才桓玄是不是跟你说,谢家只想保家族地位,不会大举北伐,而桓家为了篡权夺位,必须要北伐建立不世功勋,所以你心动了,想在打完这仗后,有机会投入桓家军,北伐建功?”

第三百六十五章 桓氏北伐真目的

刘裕摇了摇头:“不,你说错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谢家有意北伐,我当然还是为谢家效力,但如果谢家真的如桓玄所说的那样,只图自保,不思进取,那我也不可能让恢复中原的梦想就此破灭。”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你觉得桓家能帮你实现这个梦想?”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没错,起码,他们比谢家更有动机实现这个。”

慕容南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呢?”

刘裕正色道:“谢相公要的是虚君实权,只要掌握相权,再通过联姻的方式结交各大世家,使朝中尽是世家子弟,那皇帝就无权力,只能对其言听计从,所以,即使不北伐,只要保住了现有的疆域,谢家仍然可以保其大权。”

“可桓家不一样,他们是外藩,离中央太远了,想要夺权,只有篡位这一条路,而要行篡逆之事,除了要象桓温一样兵力强大,足以带兵控制建康城外,还要象你说的那样,得有效地控制民间,乡村。”

慕容南笑道:“这和北伐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刘裕叹了口气:“以前我一直以为,北伐只不过是为了积累人望,好让世家或者是士族们支持自己,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以前想的不够全面。北伐除了能得到名望之外,还能得到现有的好处,篡逆的本钱。”

慕容南的心中一动,连忙说道:“这又从何说起?”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我大晋南渡近百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南渡的北方世家们人丁并不是很兴旺,跟本土的土姓大族,如周6张沈朱这些家族相比,除了朝中有权外,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所以,开国以来,朝中权力归北方大族,而民间的土地人口,则多半还是江东土著家族所有。”

慕容南点了点头:“王与马共天下就是这么来的,强龙和地头蛇算是找到了个平衡,这点让我们北方胡人也是刮目相看。”

刘裕笑道:“但是近百年下来,有权的北方大族子孙后代繁衍,他们能靠着手中的权力,让子孙后代们占田圈地,慢慢地蚕食那些土著们的利益,君不见,现在的三吴之地,闽越岭南,处处都是这些世家门阀的子侄们地盘吗?”

慕容南的眉头一挑,看着刘裕:“是啊,我前面不是说过了么,王谢这些高门世家的子侄控制了江南的乡村民间,有了大量的庄园与佃户,这才是桓温不敢行篡逆之事的原因。可是这个跟北伐有什么关系?”

刘裕正色道:“我大晋现在是只有长江中游的荆湘之地,还有三吴之地和两淮,算是核心区域。其他的如闽越之地,岭南交州,都是偏远之处,可以忽略不计。这些核心区域的土地,人口基本上已经给世家或者是藩镇军阀们瓜分完毕,可以说,想再从他们的手中分出新的利益给北伐有功之士,很难了。要让那些世家子弟们把自家的田产,佃户分给北府军的这帮泥腿子,我看即使是谢相公,也难以做到,这才是历年来,北伐总是不能成功的根本原因。”

“但是北方如果新占领和征服的土地就不一样了,有了这些无主之地,可以用来赏赐新的有功将士,得到的人口也可以重新分配,甚至在这些人口里再编练新军,使自己的力量不断地强大。桓家只靠荆州一地,不可能控制三吴的民间,但是如果有中原,齐鲁,关中这些地方的力量和兵力,就不一样了。”

慕容南一边点着头,一边喃喃地说道:“是啊,我们慕容氏入主中原,也是靠了本地的汉人豪强地主们来维持统治,光靠我们本族的力量,绝不可能稳定北方,刘裕,你是怎么想到这点的?”

刘裕叹了口气:“刘穆之以前和我经常聊过这些,我当时没有怎么注意,现在想到,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桓家要北伐,归根到底是为了新的土地,人口,他们想当皇帝,想当全天下,而不是半个江南的皇帝,所以这点上,跟江东的世家大族们,也许是有本质不同的,因为桓家更多地是一个藩镇,而不是一个普通的世家门阀。”

慕容南笑道:“军阀要的是靠兵强马壮来得天下,而不是守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所以他们天生就比世家门阀有进取心,你是想说这个吗?”

刘裕叹了口气:“是的,以前我一直以为谢相公胸怀天下,自有收复失地之心,但是听桓玄这样一说,我现在有些动摇了,谢相公毕竟是谢家人,他要考虑的,先是保持谢家的权势,其次才是恢复中原的大业,而桓家,他们一心想要篡位不假,但是要达到这点,就必须进图中原,也许在这点上,反倒是桓家跟我的目标更接近一些。”

慕容南点了点头:“你真的有改投桓家之意?”

刘裕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呢?谢家再怎么说对我有大恩,我是不会背弃谢家的,但是如果有一天,谢家做不到北伐中原,而桓家能做到的话,也许我会帮桓家一次,毕竟,我先是个大晋的子民,是个汉人。”

慕容南叹了口气:“可是即使你这样想,谢家会怎么看你?天下人会怎么看你?刘裕,现在在别人眼里,你已经是谢家未来的女婿,是他们需要用来控制北府军的未来将星。”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我并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工具,慕容南,我不会象你们慕容家一样,一旦翅膀硬了就反噬旧主,真的有扫清天下的那一天,也许我就会归隐林泉了。”

说到这里,刘裕叹了口气,抬头看天,在这一条窄巷之中,连天也变得只有一线的宽窄了:“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秦军大兵压境,先打退了当面的强敌,才能想别的。不过,谢相公是不是真的会和桓玄所说的那样,也许这次对于桓蒋之死的处理,可以多少看出点端倪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据守寿春共存亡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说道:“能看出什么端倪呢?”

刘裕看着慕容南:“你说有急事来找我,该不会是谢相公那里已经有了指示了吧,说吧,此事他准备如何处理?”

慕容南笑道:“你还真是聪明,好吧,你猜得不错,谢家那里飞鹰传书已经来了,而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刘裕咬了咬牙:“让我来猜猜谢相公的处置办法,是不是此事不再追究,朱家兄弟交给桓伊自己处理,联姻之事作罢,让我们护送刘婷云回建康城?”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护送,是让桓玄护送。”

刘裕的脸色一变:“让桓玄护送,这是为何?”

慕容南笑着看向了刘裕,眼中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深意:“你说呢?”

刘裕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次谢相公没有追究此事,但是心知肚明,就是桓玄出手,破坏了两家的联姻,所以,为了避免以后桓家再次捣乱,让桓玄回京,由自己控制起来,等于手上多了一个人质,以制约荆州桓家。”

慕容南笑道:“聪明,不过,你觉得桓冲会给这个侄子牵着走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再怎么说,桓玄也是桓温生前亲自立的世子,桓冲毕竟只是以弟弟的身份代管荆州,桓玄成年之后,还是要还给他的,不然的话,荆州的人心不附,会出乱子。”

说到这里,刘裕叹了口气:“听那桓玄的意思,好像也有点担心桓冲以后不会把荆州还给自己,所以他是希望我为他一个人,而不是为桓家效力。也许这次,是桓玄个人的决定,在这里挑事,并非是桓冲的授意。”

慕容南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所以谢安要桓玄去建康,也是想把这个不安份的家伙给控制起来,免得破坏抗秦大局。”

刘裕正色道:“那桓玄带的这三千人马怎么办?”

慕容南笑道:“谢相公说了,让朱绰将军继续带他们回荆州抗秦,而桓玄则带少量护卫,送刘婷云回建康即可。此事他会跟桓冲打招呼的,想必桓玄也不敢违反。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桓玄自行其事,那桓冲这个时候不会让他回荆州。”

刘裕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其实,如果桓玄不在,这三千人马倒是守卫寿春的助力,不过,我想他们也不会听命于别人的指挥,还是算了。对了,慕容兄弟,这次联姻失败,寿春是不是准备放弃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谢相公的信里说了,寿春必须按原计划驻守,即使是桓伊不派援军,我们也要守下去,胡彬将军的五千军队已经在集结,三天后就能到达寿春。”

刘裕的脸色一变:“三天?是不是晚了点?淮北那里可能直接弃守,秦军的铁骑,也许一天就能到达寿春城外。”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而且,那杨秋的两千人马,不是已经来了么,只怕他们就是为秦军打前站的!”

慕容南微微一笑:“这些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谢相公说了,你和王姑娘,还有我的这两百部下,也可以回广陵了。”

刘裕咬了咬牙:“不,这不是回广陵的时候,既然谢相公说了要守护这里,那我就应该留下来尽一份力才是。”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刘裕,你疯了?这寿春能守?城中兵马不过两千,光城外的氐人兵将就有两千多了,不用秦军大兵前来,只怕这寿春都守不住,你一个人,再加我这两百多人,又能做什么?”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先解决掉城外的氐军,再加固城防,决一死战!”

慕容南冷笑道:“解决?说的容易,你怎么解决?城中的步兵不堪大用,我这两百精骑不会在这种无谓的战斗中作徒劳的消耗,你自己一个人杀光这两千多敌军吗?”

刘裕微微一笑:“不,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掉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大步向着巷子外走去:“好了,慕容兄弟,多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现在我要去见徐将军了,也许,还可以见桓玄最后一面呢。你护送着妙音回广陵吧,这并不是你的战争,我没权力让你留下的。”

慕容南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刘裕远去的身影,紧紧地咬着嘴唇,久久,当刘裕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时,他才摇了摇头:“你一定是疯了!”

寿春,刺史府。

一个四十多岁,全身上下俱是甲胄的将领,正坐在大案之后,眉头深锁,大厅之上,除了他以外,只有站在案边的徐元朗,同样是眉头深锁,案上的烛光,随着轻风的拂过,在微微地晃动着,映着两人的愁眉苦脸,相对无言。

久久,那坐在刺史案后的将军,才叹了口气,抬头道:“元朗啊,只怕这寿春城,是无法防守了,也不知道刺史大人的撤退命令,为何此时还不到!”

徐元朗看着这个将军,正是那寿春守将,他的哥哥徐元喜,他勾了勾嘴角:“阿兄勿急,毕竟事突然,刺史大人大概还要弄清楚情况才能定夺,毕竟寿春是淮南重镇,不可轻弃的!”

徐元喜恨恨地说道:“不可轻弃也得派援军来防守啊!现在兵不过两千,光城外的氐军就不下两千了,万一他们心里有鬼,只怕不用秦国大军来,就可以攻下寿春城了。”

徐元朗的眉头一皱:“那怎么办?附近的援军只有刚出的朱绰所部了,他们才走半个时辰,要不要现在追回来?”

徐元喜没好气地说道:“人家是荆州军,哪会听咱们的。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干脆就先撤好了。那个刘裕不是喜欢逞英雄吗,干脆就让他断后守城!”

刘裕的声音在门外平静地响起:“卑职正有此意,不过,根据大晋军令,无上司命令,弃城失地者斩,还请徐将军三思!”

第三百六十七章 义正辞言劝军留

徐氏兄弟的脸色一变,齐齐地看向了门口,只见刘裕神色平静,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两个守在大门外的卫兵,神色慌张,本来想拉住刘裕,一看到二人的目光,连忙低下了头,左边一人说道:“将军,刘幢主他直接闯了进来,小的拦他不住,这才…………”

徐元喜摆了摆手:“罢了,刘幢主岂是你们可以阻挡的,退下吧。刘幢主,我等正有事找你商量,还请进来。”

刘裕微微一笑,大步而入,顺手带上了门,那两个军士连忙退下,徐元喜勾了勾嘴角,说道:“刘幢主,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在此时前来,可以说代表了谢镇军。不过我等是豫州军将,并不受谢将军管辖,所以用不着听你的命令。”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卑职岂敢命令二位,只不过是同为军人,提的一个小小建议罢了。无论何时,守将无令弃城都是要军法从事的,卑职与二位相识一场,不忍见到二位被军法从事!”

徐元喜沉声道:“可是刚才我们也说得清楚,没有援军,让我们如何防守这座孤城?刚才接到的塘报,淮北各城已经弃守,彭城已经落入了秦军的手中,他们的军队到此,不用一天的时间,这要我们如何防守这寿春城?”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寿春是豫州重镇,也是大晋经营多年的所在,虽然城中兵力不足,但城防坚固,如果万众一心,坚守旬日应该还是可以的。”

徐元朗叹了口气:“守兵不过二千人,城中百姓就算动员,也不过抽出两三千人的丁壮,寿春城方圆十几里,城墙加起来足有十几里长,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防守。而且城外的那些秦军,说是来投降的,但是敌我难辩,一旦难,城池必然陷落!”

刘裕摇了摇头:“徐将军,你是一城守将,决定上万军民的生死,对国家也有守土之责,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秦军就算现在占了彭城,想要南下也起码要一两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完全可以做好城防,坚守十余日不成问题。你看,那桓刺史把儿子都留在了城中,不就是昭示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吗?”

徐元喜叹了口气:“桓刺史早就搬走了大部分的家眷,只留下少数仆役带着桓蒋在这里准备联姻完婚,现在桓蒋已死,这城中可以说没有他的亲人了。就算城池陷落,他也不会有太多悲伤的。”

刘裕笑道:“他的两个外孙不是还留在城中吗?”

徐元喜先是一愣,转而恨恨地说道:“给这两个小子害死了,要不是他们胡作非为,桓蒋怎么会死?若是桓蒋活着,看在儿子的份上,桓刺史起码也会派个几千援军助守,何至于此!”

徐元朗附和道:“大哥说的对,桓刺史现在想必是恨死了这两个小子,断断不会为了他们再派援军的,说不定见到了还会宰了他们,为儿子报仇呢!”

刘裕摇了摇头:“但这两个朱家小子毕竟是他的外孙,他们的母亲已经逝去了,我想桓刺史不会对他们无动于衷的,再说了,寿春是他的州治所在,这里的上万军民是他的子民,怎么会这样轻易放弃?只要我们在这里撑得十天半个月,无论是桓刺史,还是谢镇军,一定会起大军来救的!”

徐元喜不屑地看着刘裕:“刘幢主,我知道谢镇军很看重你,但你毕竟只是个幢主,这军机大事,岂会跟你商量?据前方的探马来报,秦军这次进驻彭城一线的可是苻融亲自率领的大军,梁成的五万精锐也正在从荆州一线向这里进,两军准备在此会师,总兵力不下三十万啊。北府军就算全军出动,加上桓豫州的兵马,也不到敌军的一半,他们未必会在这里与敌决战!”

徐元朗点了点头:“是啊,这里是两个战区的交汇所在,秦军可以在此合击,虽然说此地水网纵横,但骑兵仍然可以在城北一带机动奔驰,这从这次的两千多氐秦骑兵南下就可以知道了。我要是谢镇军,断然不会在此决战!”

刘裕微微一笑:“如果处处弃守,不战而退,那请问在哪里决战?在历阳?在广陵?还是在建康?!”

徐氏兄弟对视一眼,面露惭色,低头无语。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秦国大举南下,气势很锐,如果处处不作抵抗,直接撤退,那我军会气势下降,敌军则是日益嚣张,一旦让秦军起势,那即使有长江天险也难以阻挡,毕竟打仗就是打一口气,上次我军君川一战,几天之内连战连胜,直接打垮了彭和俱难两名秦将的士气,方有大胜。”

“这回谢镇军在派我出来时就说过,我们只需要争取几天给北府军筹集粮草,集合部队的机会,并不是说淮南之地就不能决战了。如果我们在此地挡住秦国大军,让其士气下降,也许,对面的八公山,就是两国大决战之所在!”

徐元喜的精神一振,连忙说道:“谢镇军真的这样说过?”

刘裕微微一笑:“如果没有这个计划,我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来送刘小姐联姻呢?就是希望借此机会,让桓刺史能西府兵在寿春顶住秦军,争取时间。现在这个计划已经落空,但是我们仍然要继续守住寿春,胡彬将军的一万人马已经出,两天后就能到达,难道我们连两天都守不住吗?”

徐元朗又惊又喜:“真的吗,有一万人马?”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这一万人马是广陵的守军,紧急出动支援,而十万北府大军,几天后也会杀到,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放弃了寿春,会打乱谢镇军的全盘计划!”

徐元喜哈哈一笑:“好啊,太好了,你这么一说,那这寿春还真的是不能撤了。元朗,你马上下令,停止撤离的计划,不过城中的老弱妇孺,则先撤出城,迁往历阳。”

徐元朗点了点头,正要迈步出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可是,现在城外的那两千多氐军怎么办?”

第三百六十八章 寿春城外杨秋谋

刘裕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大门紧锁,几个跟着他的卫兵也远远地站到了刺史府的门口,他勾了勾嘴角:“徐将军,请屏退暗哨,卑职有秘计进报。”

徐元喜的眉头一皱,一边的徐元朗说道:“大哥,刘幢主是谢镇军的爱将,不用怀疑。”

徐元喜点了点头,挥挥手,殿外的角落里闪过几个阴影,而头顶的梁上也缘柱而下两个一身黑衣,手持弓弩的军士,向着徐氏兄弟行礼而退。

当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刺史府外时,徐元喜才说道:“刘幢主,我的这些手下埋伏得挺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裕笑道:“直觉吧,上过战场的人,对埋伏这些,有些特殊的嗅觉,那几个兄弟也有点紧张了,人一紧张呢,就会有些气息外露的。”

徐元朗正色道:“非常时期,要防奸细刺杀,总得有些布置的。不是针对刘幢主你。”

刘裕点了点头:“这点当然理解,大将肯定是要有重重护卫的,要不然万一给敌人刺杀,那全军上下群龙无首,会有大败。徐将军,我们还是先谈谈氐军的事情吧,据卑职判断,这些必是奸细无疑!”

徐元喜奇道:“你从哪里判断他们是奸细?有何凭证?”

刘裕正色道:“如果真是如他们说的那样前来投诚,这两千多军队,不带家属子女,难道会逃得过秦国的军法?就算事出突然,杨秋自己逃了出来,怎么可能让两千多手下全都抛家弃子跟他走?那些没跟着过来的家属,必然在秦国成为人质,所以这必是诈降无疑!”

徐元朗笑道:“之前桓玄桓世子也这样分析过,你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本来我大哥还想让桓世子的军队帮忙消灭这些氐贼,可是谢相公的军令下得很快,桓世子已经去了建康,荆州军马也回了荆州,此事也只有靠我们来解决了。”

徐元喜点了点头:“刘幢主,不瞒你说,我正是因为想不出什么对付氐贼的办法,才想要撤离的,他们是骑兵居多,我们就是要撤,只怕也不容易,你说你能看出他们诈降,那有什么办法消灭他们?难道是趁机夜袭吗?”

刘裕摇了摇头:“杨秋的军队我见过,包括他们的军营,布置的还是很有章法的,不愧是秦国宿将,他们前来诈降,也不会掉以轻心,我们如果夜袭,兵力不占优势,城中将士并不是大晋的野战主力,守城尚可,主动出击野战,面对敌军骑兵,胜算不高。”

徐元喜咬了咬牙:“那刘幢主带来的那两百骑兵护卫呢?他们可是精锐啊。”

刘裕微微一笑:“骑兵正面攻营,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这是我大晋不多的骑兵,决战时还要用上,在这里消耗,不太好。我有一计,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消灭这些氐贼!”

徐元喜和徐元朗同时精神一振,异口同声道:“有何良策,快快说来!”

刘裕微微一笑:“还请二位将军在城中设宴,再准备牛羊好酒,去犒劳氐族将士,人家难得来我大晋,没喝过咱淮南的酒水,得好好招待下,是不?哦,对了,城中有多少蒙汗药?”

寿春城外,八公原,氐军营地。

百余个火堆熊熊地燃烧着,十几人一堆的氐族将士们,围在一起,拍手唱歌,痛饮马奶酒,气氛那是相当的活跃,营寨上箭楼的弓箭手和营门处的哨兵们,则一边来回逡巡着,一边小声咒骂着自己的长官,怎么让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夜来此值守,错过了火堆与美酒呢。

杨秋坐在中军帅帐里,三四个将佐与他围坐在一个火盆边,一个名叫额白赤的副将叹了口气:“这次走的真是匆忙,连牛羊都没带,现在天天只能吃这些汉人的黍米,我已经有三天没吃烤羊肉串了啊。”

另一个副将,名叫里先的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只要拿下寿春城,想要什么牛肉汤,羊肉串,都会有的。阳平公的大军已经占了彭城,很快就要过来了,如果我们能在这里监视寿春守军,那夺下寿春,我们就是首功啊。”

杨秋的眉头一皱,本来伸向火堆取暖的手收了回来,沉声道:“都在想什么哪,别忘了我们来是做什么的,现在荆州的那支晋军撤了,城中的兵马不会太强,如果我们能攻下寿春,岂不是献给阳平公的一份大礼吗?”

所有的氐军将校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额白赤说道:“还是首领(本族氐人对内不称将军而是称首领,头人)说得好啊,要是咱们能自己攻下寿春,那才是奇功一件,不然的话,只怕这功劳会给阳平公据为已有。”

里先忙不迭地点头道:“就是,这回首领来诈降的时候,那阳平公就有些不情不愿的,还有荆州那里的梁成来的很快,我看,他也想抢占这夺取寿春之功。首领啊,咱们动作还得加快,要不连夜攻城如何?”

杨秋摇了摇头:“不行,上次进城的时候我就看过寿春的城防了,还是布置很严密的,不愧是经营了多年的淮南重镇,至于守军的数量,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我们是骑兵,没带攻城的器材,想要强攻,只怕很难。”

里先“嘿嘿”一笑:“首领啊,强攻不行,还可以智取嘛,那些荆州军走了,我看晋军恐怕不会死守寿春,要不明天我们给那徐元喜传个话,就说我等愿助守寿春城,但是要入城,徐元喜只要放咱们进去,嘿嘿,咱们就来个擒贼擒王,先把他拿下,再逼令他让守军放下武器,这样,寿春不就不攻自破了嘛!”

杨秋的双眼一亮:“好,你小子这个办法好,不过,徐元喜能相信咱们吗?”

里先笑道:“我看能相信的,今天首领入城,他不也是笑脸相迎嘛,晋人战斗力不行,当年那殷浩就是靠了姚襄打先锋,我看,这徐元喜也是动了同样的心思,想让我们为他卖力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寄奴孤身入敌营

杨秋勾了勾嘴角:“那我明天就去见徐元喜,你们在这里好生约束部下,记住,要他们少喝点酒,管住嘴别胡咧咧,要是让晋人听到咱们的计划,那大家都得完蛋啦!”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帐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传令兵慌张地撞了进来,行礼道:“首领,那个叫刘裕的幢主又来了!”

众人先是一愣,转而脸色微变,齐齐地看向了杨秋,杨秋缓缓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传令兵勾了勾嘴角:“就带了几十人前来,赶了二十头牛,五十头羊,说是来劳军的。”

杨秋睁大了眼睛:“他没带军队来?”

那传令兵摇了摇头:“没有,就几十个人,还有十几个赶牛羊的民夫。哦,对了,他们还用大车运了五十坛酒呢。”

杨秋摆了摆手:“知道了,就说我马上去迎他,让他在外面等会儿。”

当传令兵退出大帐后,额白赤勾了勾嘴角:“首领,他真的是来劳军的吗?怕不是来刺探我军虚实的吧。”

里先摆了摆手:“要是别人也许是来刺探虚实的,可这个刘裕,不是在外面就看到我们的军队嘛,用不着再刺探什么军情吧。”

杨秋冷笑道:“我知道了,他大概是想摸清楚我们的实力,然后帮他们守寿春城呢。”

额白赤睁大了眼睛:“首领,为何这样说?他难道就不是来查探我们是不是真心过来投诚的吗?”

杨秋哈哈一笑:“放心,如果他们怀疑咱们,就不会让荆州的军队撤走了,那三千兵马是监视咱们的,这就走了,说明对咱们放心,看来,这寿春守将徐元喜,现在是真缺兵马,而且也是相信了咱们能帮上忙,这样也好,让娃儿们全都别喝酒烤火了,到营帐里呆着,卫兵全部就位,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军容,还有,所有人都管住嘴巴,晋人来了无论问什么,都不许回答!”

里先的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这个首领放心,下面的兄弟们不会说汉话,就是想回答,也听不懂啊。”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杨秋大步向着帐外走去:“走,随我去见见那刘裕!”

一刻钟之后,仍然是这个帅帐,刘裕一身便装,站在杨秋的面前,杨秋盘膝坐在他面前的地上,笑道:“刘幢主,咱们氐人习惯这样盘腿坐,军帐之中不象你们晋人那样有大案,还请见谅。”

刘裕微微一笑,拱手道:“杨将军,在下对于北方的军制也知一二,如果您不见外的话,在下也想跟您一样盘腿坐下。”

杨秋哈哈一笑:“好,很好,请坐吧。”

刘裕直接就坐了下来,而他身边的慕容南也跟着坐下,杨秋看着刘裕,笑道:“还是刘幢主挂念着咱们啊,不瞒你说,咱们这次一路南下,缺吃少穿,只是落难来投,也不好意思向徐将军开口,本指望到了广陵之后有谢镇军的接济,但这次刘幢主送了牛羊与美酒,可真是让咱们的弟兄开颜哪!”

刘裕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咱们汉人的礼仪嘛,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肯定是要有所招待的。徐将军挂念着氐军兄弟们,说人家抛家弃子,落难来投,咱们要是不尽东道主之谊,就太说不过去了。反正寿春城中有的是粮草,正好分一点给各位。”

杨秋与里先相视一眼,里先换上了一副笑脸:“刘幢主,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刘裕看着里先,回道:“里将军请说。”

里先勾了勾嘴角,说道:“请徐将军早点给我们开个路引官凭,我们也好早点到广陵,我家杨将军跟您,跟徐元喜将军都说过,咱们这是一路逃难,不想多作停留的。”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这次在下前来,正是跟杨将军和各位商议此事的。你们的情况,在下已经禀报了谢镇军,他的军令也已经传了过来,要各位就地驻守,助防寿春!”

所有的氐将脸色都为之一变,额白赤嚷了起来:“咱们杨将军说过,我们不打仗的,要是苻坚看到了我们与他们对战,肯定要治罪咱们的家人的。”

里先也跟着说道:“就是,咱们可是对秦国谎报战死的,如果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我们在秦国的家人可就完了。”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各位,你们多虑了。也请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这次秦军大举南下,淮北之地直接弃守,大批百姓南撤,现在广陵,甚至是建康都是人心惶惶,这时候如果你们这二千多胡骑一下子出现在广陵城外,会引起巨大的恐慌的,寿春这里毕竟是前线,但你们这次出现时,仍然让百姓四散惊逃,要是到了广陵,只怕会吓得全城百姓崩溃,所以谢镇军严令,你们不能再向前走了。”

杨秋咬了咬牙:“我们是落难来投,如果晋国不肯收留,那是要我们的命啊!苻坚决不会放过咱们的!”

刘裕笑道:“当着杨将军的面,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谢镇军要守广陵,不会允许你们过去,但是寿春的城防坚固,城中兵马粮草充足,也不是秦军能轻易攻下的,现在我们大军已经集结,很快就会前来寿春,与秦军决战,这次我们北府兵以我为先锋,率三千人马来援,加上城中本来的五千守军,足以守住寿春,而各位如果入城助守,那更是如虎添翼了,一旦守住寿春城,以这个军功,谢镇军也没有理由不让各位过江去南方了。”

杨秋的双眼一亮:“城中有八千兵马?”

刘裕微微一笑:“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我们怎么可能让城外的荆州军离开呢?杨将军入城便知。要是你们怕给对面的秦军认出来,可以换上我们晋军的衣甲,把马匹集中到城里,那秦军不就认不出来了吗?”

杨秋的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判断刘裕的话,一边的慕容南微微一笑,突然开口用鲜卑语说道:“杨将军,我拓跋南当年也是这样投奔大晋的,不为人做事,怎么取得人家的信任呢?”

第三百七十章 鲜卑拓跋源流考

此话一出,全帐的氐人一下子全都跳了起来,大家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慕容南,仿佛在看一个妖怪,里先失声道:“你,你是鲜卑人?”

慕容南微微一笑,改用氐语说道:“不错,我正是鲜卑拓跋部落的人,当年秦国灭我代国,我拓跋氏族人失去根本,四散漂流,跟你们一样,我们也被秦国安置在河南淮北一带,受尽秦国那个兖州刺史彭超的欺压,所以,我们才找机会逃亡到了大晋。上次君川之战,我们随晋军出征,正好报仇雪恨了!”

杨秋上下打量着慕容南,沉声道:“怪不得上次看你们的这两百余骑,骑手的骑术精熟,马匹也是膘肥体壮,绝非以前我所见过的晋军所能办到。原来是找了称雄塞外的鲜卑拓跋氏的高人啊。”

慕容南点了点头:“我们是拓跋宴君的手下,当年他听信谗言,竟然动手弑父,这才导致我们代国内乱,给秦国有机可乘,最后国破家亡。后来苻坚说我们是叛贼的部曲,不能享受普通族人的优待,要迁居河南,立功赎罪。彭超就以这个为由欺压我等,抢夺我们的牛羊战马,淫辱我们的妻儿老小,打仗还要我们冲在一线,杨将军,你说要是换了你,能忍这口气吗?”

杨秋哈哈一笑:“看来我们是一路人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鲜卑兄弟,很好。现在你们在大晋过得如何?”

刘裕笑道:“拓跋兄弟他们上次过来了两千余骑,君川之战时立了大功,现在已经成了建康城的宿卫军,我们的皇帝很信任他们,也给他们很多赏赐,现在他们过得很好,比在秦国好得多,你看,这回秦军南下,他们就自告奋勇,主动到一线来战斗了。”

杨秋看着慕容南,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拓跋兄弟,你们这样为大晋卖力,就不怕万一失手,苻坚不会放过你们吗?”

慕容南叹了口气:“杨将军,我觉得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不堪秦国欺压,逃亡到大晋,大晋肯收留我们,也是看我们这些人在战场上有用,咱们得知恩图报,也要建功立业,不然我们这些北方胡人除了打仗还能做什么?再说现在是秦国入侵,要是我们不奋力一战,保住大晋,只会跟着一起完蛋,到时候天下虽大,我们又能再逃到哪里去呢?”

杨秋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说,我们除了帮大晋战斗,也没别的选择了?”

刘裕微微一笑:“杨将军,这次正是好机会,让你们可以证明自己对大晋的忠诚,也证明对大晋的作用,就象我刘裕,以前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君川一战,得了点战功,现在不也是被谢镇军委以重任了吗?将军在秦国就是多年宿将,如果能得到大晋的信任,必有大的作为的。”

杨秋眼珠子一转,说道:“还请二位贵使先回避一下,我要跟我的部下们商量一下,毕竟,兹事体大,原来我跟我的族人们说,来大晋后不会再有战斗,不会再有流血,但现在要重新编入晋军守城了,还要说服他们才行。”

刘裕笑着长身而起,向着杨秋行了个礼:“等您的好消息。哦,对了,不管你们作出如何的决定,这些牛羊和美酒,都可以让您的弟兄们先享用一下,弟兄们一路远来,辛苦了,过两天也许秦军大军来了,寿春的城内也要粮食管制,未必有这些好东西吃啦。”

杨秋点了点头:“明白,请二位稍等片刻,我们议议就来。”

当刘裕和慕容南走出大帐,来到帐外一处僻静之所后,刘裕舒了口气,说道:“看来这些氐人也在想办法赚寿春城,这个时候了还在军议,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慕容南看着营地内已经开始杀牛宰羊,开怀畅饮的氐人军士们,勾了勾嘴角:“这些氐人永远也不会变,只要有羊肉串和酒,就会高兴了。刘裕,其实我们没必要赚杨秋他们入城,只要把他们灌醉了,直接杀掉就可以。”

刘裕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这里并非战场,灌醉后杀掉不太好,再说,我们也可以从杨秋的嘴里得到不少秦军的军情。还是按原计划办。”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慕容南,笑道:“你这回怎么突然说自己是拓跋氏的人,不说自己是慕容家的呢?”

慕容南没好气地说道:“要说我是慕容家的,那吴王跟你们暗通的事,不就坐实了嘛。这些氐人要是有人跑回去,那吴王可就危险了,一旦没有吴王的内应,只靠你们晋军,怕是也难言必胜吧。我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刘裕点了点头:“是你考虑得周到,不过,那拓跋氏的代国内乱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听胖子说过一些,但他也知道得不多。听说有控弦几十万,战马上百万的塞外强国,怎么就这么一下子给秦国灭了呢?”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说道:“反正现在也是闲着的,你想听听我们鲜卑人的故事吗?”

刘裕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慕容南正色道:“说起鲜卑,其实就跟古之匈奴一样,是草原上无数个部落的统称,但要说最正统的鲜卑源流,还要算这个拓跋氏。”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说详细点,我一直就搞不清楚你们慕容氏和拓跋氏,还有宇文氏和段氏这些鲜卑部落的关系。”

慕容南看着刘裕,缓缓地说道:“最早的鲜卑呢,传说是黄帝的元妃,西陵氏女嫘祖所生的长子昌意,这昌意又生三子,少子名悃,迁居到了北方的草原之上,黄帝以土德称王,北方草原之人称土为拓,称后为跋,这就是拓跋的来源,意思说就是黄帝之后。”

刘裕点了点头:“这倒是有意思,我听说鲜卑在西周的时候,曾经参与过武王的孟津之盟,也算是一路势力了,对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 拓跋代国兴亡替

慕容南点了点头:“不错,那是拓跋氏部落参加的,不过没混上诸候,只混了个看守火堆的差事。毕竟跟中原的各个诸候国相比,当时的拓跋部落还是太弱小了,连个附庸都没有混上。”

“后来到了你们中原的战国时期,草原上的拓跋氏部落,只是东边的东胡联盟中的一员,匈奴崛起之时,击败东胡,而拓跋氏则向东逃亡,进入了大鲜卑山,从此臣服于草原的霸主匈奴人,定期向其进贡牛羊,战马和女子。”

“哦,对了,你们汉朝时的那个汉将李陵,投降匈奴后,匈奴单于还给他娶了个拓跋氏的女子作为妻子呢,大约就是拓跋部落进贡的。”

刘裕笑道:“这事我也听过,幸亏汉武大帝反击匈奴,百年汉匈战争终于打垮了匈奴人,不然哪会有鲜卑的崛起呢?”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但是后汉五单于混战之时,拓跋氏部落还躲在大鲜卑山的深山老林里,这时候当年被打散的东胡部落渐渐地从白山黑水的林子里出来,有一个强大的部落首领,名叫檀石槐的,一统草原各部,他用了鲜卑这个名字,作为自己的族群统称,以示跟匈奴的区别。”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个鲜卑是我们汉人的叫法,鲜者,寡也,卑者,低贱也,意思是说鲜卑人数量稀少,种族低贱,并不是什么好称呼。”

慕容南冷笑道:“你们中原汉人就是把自己当成天之骄子,四方都是蛮夷,连给他们定名字都是各种鄙夷的叫法,什么鲜卑,匈奴都不是好词。算了,不提这个。檀石槐是一代雄主,打得东汉军队接连大败,一时间威震塞外,那些没有跟着匈奴本部一起西迁的草原各部落,全都自号鲜卑。就连曾经作为匈奴左贤王的后代的宇文部,也改称自己是鲜卑人了。”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宇文部落原来是匈奴贵族?”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是匈奴左贤王,南单于的后代,因此在檀石槐时期给封为东面大人,统领辽东,而那时候我们慕容部落,也是他们属下的一个小部落,并没有成气候,至于拓跋部落,大约也是在这个时期离开了大鲜卑山,到了呼伦贝尔的草原之上,重新成为游牧部落。”

“宇文部落在东汉中期,出了一个强大的首领叫宇文莫那,从阴山地区带着十二个下属小部落迁到了辽西一带,他的部下劝他称为天王,也是我们胡人中最高的首领,而他担心会给汉人出兵讨伐,所以只用了鲜卑语中的天王,音译为宇文,这就是宇文部落的来源。”

刘裕笑道:“看来这个宇文跟你们的这个慕容部落,以步摇冠为音近,取名慕容,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慕容南微微一笑:“是啊,因为檀石槐死后,草原再次无主,虽然各部落都自号为鲜卑人,但没有一个统一的核心部落能号令大家。宇文部和我们慕容家起于辽地,而拓跋部则出了大鲜卑山,他们的首领拓跋毛开始,历经十几代人,终于在漠北形成了气候,成为了塞外的霸主。”

“我们慕容家经历了多年的奋斗,打败了宇文氏,一统辽东,而拓跋氏则借着八王之乱时,晋朝最后的忠臣刘琨苦守晋阳,多次邀请鲜卑兵马前来助守,他们趁机把势力从漠北扩展到漠南,成了地方几千里,控弦数十万的塞外强国,而他们也建国号为代,算是天下的一方势力了。”

“但是拓跋氏始终没象我们慕容家这样,等到入主中原的好机会,相反,他们内部的争权夺利,仇杀不断。象是前任的代国国主拓跋什翼健,就先后给自己手下的大将长孙斤和儿子拓跋宴君所刺杀,国家也陷入分裂与纷争,这才会秦国趁机出兵消灭。”

刘裕奇道:“要说大将刺杀主君,想要篡位,还可以理解,可是这个儿子杀父,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南正色道:“那个拓跋宴君是庶长子,没有继承国家的权力,但他为人勇猛,立过许多战功,所以心中不平,而唆使他叛变杀父的,则是他的堂弟拓跋斤。”

“当年拓跋什翼健身为代国太子,嫡长子,却因为代国弱小,中原的石赵帝国强大,而到赵国当了人质,他的父亲,前任国君暴毙,国中群臣推举其弟弟拓跋孤为君主,而拓跋孤却把拓跋什翼健从赵国迎回,把国君让给了自己的哥哥,由是拓跋什翼健非常感动,曾当众立誓将来会把一半的国土分给拓跋孤的儿子。”

“几十年过去了,拓跋孤早已经死了多年,但拓跋什翼健却没有依当年的承诺,把一半的国土还给他的儿子拓跋斤,于是此人心怀怨恨,有意地接近同样有怨气的拓跋宴君,挑唆他谋反。”

“拓跋宴君是拓跋什翼健在赵国当人质时和赵国婢女所生,身份低贱,却是庶长子,后来拓跋什翼健从赵国回来之后,我慕容氏强大,入主中原,拓跋什翼健转而向我大燕求婚,迎娶了慕容氏的宗室公主为正妻,生下几个儿子。拓跋斤于是挑唆,说拓跋什翼健为了让慕容公主的儿子顺利登基,准备除掉拓跋宴君,而这个拓跋宴君刚刚迎战秦军时战败,怕给问责,干脆就弑父杀弟。”

“从此代国内乱,各部落都不愿意再听从拓跋宴君这个弑父凶手,纷纷叛代归秦。而秦军以当年被拓跋氏打败的匈奴铁弗部首领刘卫辰为先导,以大军攻代,一举灭之,擒获拓跋宴君与拓跋斤,送长安车裂处死,以警示天下,弑君杀父的凶徒下场。”

刘裕哈哈一笑,长舒了一口气:“真是精彩的故事,拓跋宴君真是罪有应得,只可惜代国十几代人,几百年的奋斗,就给这个蠢货毁于一旦了。对了,你们慕容家跟姚氏羌族联合,就没想过去找拓跋氏的后人一起复国吗?”

第三百七十二章 杨秋中计入寿春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谋反这种事情还要四处宣扬吗?”

刘裕反问道:“那你们怎么又拉上了姚苌当帮手?”

慕容南叹了口气:“是姚苌主动找上主公的,可这拓跋氏,现在可是群龙无首啊,当年拓跋宴君之乱,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兄弟和父亲,嫡子嫡孙中,只剩下了一个拓跋硅,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而且他人也不在长安,我们就是想找他也不可能啊。”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是秦国灭别人的国家,这些亡国之君都要迁到长安,给个官名,监视控制居住吗?为何会放过这个孩子?”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们草原之上,地方太大,往往可汗或者单于无法自己一个人统治,所以要立左右贤王,或者是南北大人来控制。当年代国强盛之时,南部大人刘库仁是国内的大将,率兵力敌秦军,也能勉强守个均势,后来拓跋氏内乱,父子相杀,国破家亡,他也只能投降秦国,不过他投降的条件是,不让拓跋硅象其他俘虏一样到长安去,而是在自己的部落里成长。”

刘裕的眉头一皱:“草原之上,竟然也有这样的义士?”

慕容南摇了摇头:“也未必全是忠义吧,刘库仁虽是南部大人,但本部落的实力一般,秦国击破代国之后,塞外最强的势是引秦军灭代的匈奴铁弗刘卫辰部,这个人跟刘库仁是死敌,做梦都想要消灭他,而苻坚一意南征,并不想管这些草原上的事情,所以刘库仁为了自保,只有抬出拓跋硅这个代国的亡国皇孙,作为自己的挡箭牌。”

刘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说拓跋氏还留了后人在草原上,在自己的旧臣刘库仁所部的保护下,苻坚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就不怕代国复兴?”

慕容南微微一笑:“所以苻坚要急着先灭东晋,才能腾出手远征草原。老实说,塞外那种游牧生活,跟中原的农耕完全是两回事,不可行中原王化于草原,还是只能靠游牧汗国的那种方式,然后想办法分而治之。所以,苻坚也不能太过于得罪刘库仁这样的草原强人,毕竟,那匈奴刘卫辰也是出了名的狼子野心,还需要刘库仁来制衡呢。至于拓跋硅成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刘裕叹了口气:“我有种预感,以后这个拓跋硅,也许会在北方崛起,复兴代国。算了,先不管他,拓跋氏鲜卑的事情,我已经大致清楚了。说说眼前的这些氐人吧,你觉得他们会听我们的话,随我们入城吗?”

慕容南点了点头:“他们接受了我们的美酒与牛羊,应该不会反对。荆州军的撤离,无形中帮了我们大忙,让这些氐人以为我们对他们没有戒心,寿春城防坚固,他们大概也想要混进城去,内应破城,这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拍即合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杨秋应该和手下们在交代入城后如何发难起事,商议完后,就会答应我们的要求。”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散坐在各处,很多已经开始跟那些氐人一起把酒畅饮,行起酒令的慕容家骑兵们,说道:“这些氐人对我们汉人有戒心,但碰到鲜卑人,那算是半个老乡了,不会有防备,这些混合了蒙汗药的酒,一个多时辰后才会药劲发作,寿春城中的军士与民夫,已经埋伏在离此十里处的小林之中,一旦这里的氐人全部醉倒,只要有人发信号,他们就会迅速过来收拾残局。”

慕容南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黄色的小药包:“解药我已经提前发下去了,我的人都服用过,绝不会给灌倒,放心吧,一切已在掌握,这帅帐里的杨秋等人没有喝酒,不过,就算他们不喝,手下全倒了,要制住他们几个,也非难事。”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不,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让他们进寿春城,在城里动手,他们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帅帐那里亮光一闪,杨秋信步而出,大声道:“刘幢主请问在哪里?”

刘裕与慕容南对视一眼,走向了杨秋:“我等在此。”

杨秋身后已经站出了帐中的那十余个军将,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刘幢主,我已经和我的部下们说好啦,他们都同意留下来为大晋打这一仗,等兄弟们吃饱喝足,咱们就进城!”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杨将军,不要这么急,这回我来之前,徐将军特地吩咐过,先让弟兄们吃好喝好,这进城之后的具体防务,还有换装的事情,还要请杨将军和众位头人一起进城商议才是。”

杨秋的眉头一皱:“有这个必要吗?”

刘裕点了点头:“你们毕竟身穿秦军军装,这回要是入城,只怕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敌军细作如何看到这些,你们也有风险,所以徐将军说了,一方面是宴请各位将军,顺便布置你们的防区,另一方面嘛,也让你们顺便领两千五百套晋军衣甲回来,到时候换了装备再入城,就不会让城中百姓误会了。”

杨秋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笑道:“徐将军想的真是周到,不过,既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些,为何不先把这些衣甲让刘幢主带来,而是带了牛羊和美酒呢?”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还不知道杨将军是不是肯留呢,万一衣甲白白带来,岂不是费时费力?杨将军,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上路吧。”

杨秋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后面说道:“额白赤,你留在这里统领全军,万一秦军杀到,不要慌张,缓缓退向寿春方向,记住,点狼烟报信。”

额白赤正色道:“末将遵命。”

刘裕笑着对慕容南说道:“拓跋幢主,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款待各位氐族将士,千万不能怠慢了他们!”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拱手行了个军礼:“自当从命!”

第三百七十三章 寄奴清晨入牢狱

天亮了,杨秋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的头晕沉沉的,记得昨天夜里的宴会上,那洋河大曲的后劲,可是前所未有地强烈,让他一时间天旋地转,而徐元喜那带着笑容的脸,是他倒下前最后的记忆,他喃喃地自语道:“好酒!”

但是,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带着霉湿的臭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昨天的夜宴上的酒香和舞女身上的脂粉香气,与之相比,居然是如此地强烈,而在这臭味之中,居然还有一些屎尿的味道,让他差点一张嘴就吐了出来。

杨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缕阳光从头顶的窗口投了进来,照在这处小屋里,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已经不是昨天的刺史府偏殿,不再是那个灯红酒绿的会所,而一处阴冷,潮湿,肮脏的牢房,自己正坐在发黄的稻秸杆之上,而周围一阵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里先等七八个跟自己一起前来赴宴的手下,正跟自己挤在一间牢房里呢。

杨秋一下子回过了神,用汉语大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关在这个地方,徐将军,刘幢主,有人吗?!”

他这一叫,身边的同伴们纷纷醒了过来,经过了一阵摇头晃脑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全给关在这里了。

一阵平静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刘裕手里持着一个火把,缓步而来,看着这些又叫又跳的氐人,微微一笑:“杨将军,对你们的新住气,不知是否满意呢?”

杨秋咬了咬牙,长身而起,厉声道:“姓刘的,你什么意思,我等真心前来投奔,你们却是设下这种阴谋诡计,把我等打入大牢,究竟是为什么?”

刘裕冷冷地说道:“为什么?杨将军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们说前来投奔,却不带家属,这两千多人跟着你一起抛妻弃子,居然没一个人去告发你,还真的是忠心耿耿啊。”

杨秋一下子瞠目结舌,额头开始冒汗,一边的里先眼珠子一转,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刘幢主,你们是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所有人都来,不想前来投奔晋国的将士们,有一千多人,他们就回去了,只是他们答应,对上面谎报说我们已经战死,这件事杨将军早就说过了呀。”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可惜啊可惜,酒是个好东西,咱们汉人有句古话,叫酒后吐真言,昨天你们的那些手下们,喝酒喝高兴了,一不小心就跟咱们的鲜卑兄弟说了实话,而且,可不止是一个人这样说的哦!”

里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杨秋仍然不死心,沉声道:“那是喝高了胡言乱语,你们可别当真啊!”

刘裕冷笑道:“是么,额白赤也是喝高了吗?”他一挥手,一阵脚步声响起,几个强壮的军士,架着一团烂泥似的额白赤,拖了进来,他哭丧着脸,看着杨秋:“首领,别硬抗了,我都全招了,晋人说,只要说实话,就可以饶我们一条命的!”

杨秋突然如火山爆发一样地吼了起来:“额白赤,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昨天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一旦我们出事,你就马上组织兄弟们攻城,救出咱们!可你倒好,你自己先叛变了!”

额白赤摇了摇头:“首领啊,咱们的弟兄们,全给药翻了,那酒,那酒里有蒙汗药啊,晋人狡诈,他们,他们早就伏了兵在附近,我们的人一倒,伏兵就冲了进来,把所有人都绑了,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啊。那个拓跋南凶得很,他说,他说不说实话,问一句就砍一个,我不能让兄弟们都给他杀了,只能招认!”

杨秋长叹一声,边上的几个手下全都瘫倒在地,杨秋咬了咬牙,看着刘裕,沉声道:“事已至此,老子也不瞒你们了,不错,我们就是天王派来做内应的,刘裕,你最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然,天王大军一到,城池破后,你就是死路一条!”

刘裕微微一笑:“你的那个天王要是有本事强攻下寿春,还用得着让你们来玩内应这种低劣的把戏吗?杨秋,不要在这里吹大气了,爷爷可不是给吓大的。”

杨秋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动手吧!”

刘裕笑着一挥手,身边的两个军士打开牢门,把额白赤推进了这个牢房,里先等几个囚徒冲上去就把他拉到墙角,好一阵拳打脚踢,惨叫声在牢房里回荡着,刘裕摇了摇头:“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又是何必呢?杨秋,我们汉人不是你们凶残好杀的野蛮胡人,你们的生死,应该交由谢镇军来定夺,现在秦军即将到来,我们没办法把你们转移槛送广陵,所以,你们只好在这里委屈几天了,不过,这回我们可没有美酒和羊肉串来招待你们啦!”

刘裕笑着转身欲走,杨秋突然大叫道:“等一下,我的族人们怎么了,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杀了?”

刘裕摇了摇头:“就算是牢饭,我们也没那么多,要给两千多人吃。本来徐将军的意思是全给坑杀了,但我觉得毕竟是俘虏,杀俘不降,再说,让你们胡人见识下我们汉人的仁义,所以,在解除了他们的武装之后,我把他们全给放走了,杨秋,这也是为你好,你的手下们会为你在苻坚面前美言的,我才知道,你这回肯来卧底,是因为儿子当了驸马啊。”

杨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之色:“你真的放了我的族人?”

刘裕一笑而过:“我有骗你的必要吗?杨秋,好自为之吧,下次再见面时,应该是寿春保卫战的庆贺大会上,你应该又有酒肉吃啦!”

刘裕笑着走向了大门那里,突然,一个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童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你就是君川之战的英雄,刘裕刘幢主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了一边,只见一处阴暗的牢房里,两个十岁上下,穿着囚服的少年扶栅而立,虽然蓬头垢面,神色憔悴,却是在落魄中透出一份顽强,刘裕微微一笑,走到两个少年面前:“你们就是朱绰将军的两位公子吗?”

第三百七十四章 朱家兄弟欲拜师

左边的一个年长点的少年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裕笑着一指这个少年:“你们两个孩子远远比别的同龄孩子强壮,一看就是武夫之子,还有,你们虽然穿着囚服,但头裹白布,腰缠麻绳,一副戴孝的样子,除了刚刚误杀舅舅的朱氏兄弟,还能有谁?”

两个少年一下子热泪盈眶,右边的朱超石不停地拿脑袋撞着栅栏:“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害死了舅舅,我,我怎么就下得了手!”

说到这里,兄弟两不禁抱头痛哭,眼泪如同串线的珠子一样下落,情真义切,看得刘裕都是心中感叹,黯然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哭声渐渐地变弱,朱龄石抬起了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你真的是刘裕刘幢主吗?”

刘裕点了点头:“我就是刘裕,怎么,不象吗?”

朱超石上下打量着刘裕:“和想象中的差不太多,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就应该是这样如狼似虎的勇士,只是…………”

刘裕笑道:“只是什么?”

朱超石勾了勾嘴角:“只是感觉你身上脸上应该有些刀疤,刺青什么的,我爹的军中,几乎所有的军士都有个左青龙右白虎什么的,而你…………”说到这里,兄弟两个都看向了刘裕捋起的袖子,光滑滑的没有任何刺青与纹身。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还是小孩子,从小估计有父亲罩着,也没怎么跟人打过架,吃过亏,成天我只是听说你们欺负你们的舅舅,可曾在街市上跟人打过?”

朱氏兄弟摇了摇头:“没有,家父是这里有名的世代将门,寿春城里没人敢欺负我们呢。”

刘裕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我告诉你们,身上有纹身和刺青的,多半是用来吓人的。我刘裕从小在京口长大,可能你们也知道,自幼就给家里抛弃,所有人都嘲笑我,看不起我,所以我从三岁开始记时的时候就有一股子气,就在跟人打架,打了十几年下来,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但是拳横腿霸,京口刘大的名头也出来了。所以,我并不需要靠纹身和刺青来吓人,我刘裕本人就是让京口所有人都望而生畏!”

朱氏兄弟的眼中尽是崇拜之色,朱超石喃喃地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啊,那气场完全不一样。刘幢主,我们可以叫你一声刘大哥吗?”

刘裕微微一笑:“可以啊,我也就比你们大个十岁出头,叫叔实在是嫌老,叫大哥正好。你是龄石还是超石?”

朱超石正色道:“我是朱超石,这是我哥朱龄石,刘大哥,以后我们想拜你为师,学武艺,学兵法,可以吗?”

刘裕微微一愣,摆了摆手:“你们的父亲就是将军,为何要跟我学这些呢?”

朱龄石叹了口气:“爹长年出征在外,很少教我们这些的,再说这次我们给爹闯了大祸,他一怒之下几乎要杀了我们,若不是几个部曲叔叔苦苦相求,我们早就没命了。不过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们习武了,要送我们去读书。”

刘裕笑道:“你爹说的是气话,你朱家世代将门,怎么可能不习武呢?”

朱超石摇了摇头:“不,刘大哥,这回他说的可不是气话,他说我们两个性子太野,家里没人管教,习武只会害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能习武了,要让我们学文,做官去。”

刘裕的心中一动,暗咐这倒未必不可能,朱家世代为将,但也只是这样的中下层军官,即使是朱绰,也不过是桓家的一个军主,大晋的世家高门看不起这些出身行伍的军汉,要想以后出人头地,也许还真的要弃武从文呢。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笑道:“学文好啊,习武就算成了将军,也当不了大官。你爹是在爱护你们,为你们的前程着想呢。”

朱龄石摇了摇头:“刘大哥,我知道这回我们闯了大祸,让爹爹对我们伤心了,但是我们朱家世代忠良,都是从军报国,再怎么说也不能在我们这辈断了,舅舅临走的时候,还抓着我们的手,说以后我们不能让朱家和桓家失望,千万不能跟他一样懦弱怕事。刘大哥,他自己临死的时候都知道学文读书会让人变得娘娘腔,我们怎么能走他的老路?”

朱超石叹了口气:“是啊,他死的时候都一直后悔自己以前太软弱了,要是跟我们一样的性格,即使是有这个瘤子,也没人敢笑他。我听说那些建康城里的文官子弟,还不如我舅舅呢,要我们变成那样,脸上涂粉,出门坐舆,连骑马都不会,还不如让我们死了好呢。”

朱龄石跟着说道:“就是就是,听说这些世家子弟连个鸡都抓不动,结了婚后还会给老婆打,刘大哥,你说,做男人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劲?”

刘裕哑然失笑道:“你们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还有,什么给老婆打可是犯忌讳的,可不能随便说啊。”他知道,这一定是当今皇帝给王法慧这个悍妇欺负的事情,传到了两个小子的耳朵里,真是好事不出门,丑闻传千里啊。

朱龄石点了点头:“我们听刘大哥的,以后再也不说了,不过,刘大哥,爹爹不教我们打仗和兵法了,你能不能教我们呢?”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的父亲只会生气几天,过了这阵,仗打完了以后还会回来教你们的,再说我在寿春也呆不了几天,教不到你们什么。”

朱龄石连忙说道:“我们就是要在这几天跟着您就可以了,刘大哥,我们是寿春人,对这里,熟悉,你如果要在这里打仗守城,我们一定能帮你忙的!”

说到这里,朱超石叹了口气:“刘大哥,这回舅舅是为了联姻,为了守寿春而死的,我们害死了他,所以一定要为守城尽一份力,求您跟徐将军说说,放我们出去,别看我们个子小,力气可大呢,开弓放箭,搬石头,就是要我们当敢死队,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刘裕笑着向门外走去:“等我消息吧,但愿徐将军能同意!”

第三百七十五章 咫尺天涯爱人离

寿春,驿站。

一处厢房之中,二人相对而坐,刘裕看着坐在对面,国色天香的王妙音,她那双如水的眸子闪闪发光,直盯着自己,却是透出一丝忧伤与顾虑,朱唇微启,天籁般的声音在刘裕的耳边响起:“刘大哥,我,我真的不想这个时候回去,能让我留下来吗?”

刘裕摇了摇头,叹道:“不行,不是我不想你留在这里,而是秦军大军将至,寿春城未必能保得住,你们女眷留在城中,实在不合适。”

驿站之外传来一阵阵妇人与小孩的哭声,而大车的车轮碾过城中那些青石板的声音,吱吱哑哑,伴随着一些人喊马嘶,铃铛响动的声音,如阵阵波浪传来,王妙音的眼神变得黯淡,低下了头,轻声道:“就算是女子,也可以为国出力的,刘大哥,留下我,也许会帮上你的忙。我毕竟不是普通女子。”

刘裕正色道:“正因为你不是普通女人,而是王家的孙女,谢家的外孙女,身份高贵,所以才不能留在这里。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要考虑到你的家族。”

王妙音的眼中水波流转,紧紧地盯着刘裕:“那,那你和我一起走,这次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联姻之事,现在这事已经结束了,你也没有理由留在此地。”

刘裕叹了口气:“我跟你不一样,你的任务是来带刘婷云联姻,可以说已经结束了,但我的任务,是尽一切办法守住寿春城,而这联姻,只是守城的一个手段而已。不管联姻是否成功,我都要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刘裕站起了身,看向门外:“再说,在这个时候,作为男人,作为军人,怎么可以扔下城中的百姓,一走了之?妙音,你希望我当一个逃兵吗?”

王妙音咬了咬牙,也是长身而起,站到了刘裕的身边:“我是王谢两家的孙女,我也要为国出力,刘大哥,你不想当逃兵,我同样也不想当。让我留下来吧。”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身,扶住了王妙音的香肩:“妙音,不要多说了,大战在即,你会让我分心的,只有我心无旁鹜的时候,才能全力作战。你放心,玄帅不会扔下我们不管,一定会派兵来救的,胡将军的五千兵马已经上了路,很快就会到,我在这里,可以指挥守城,大大地消耗秦军呢。”

王妙音叹了口气,螓首低垂,轻声道:“好吧,我答应你,不妨碍你的事,回广陵去,只是,慕容南会留下来吗?”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他得留下,助我守城!”

王妙音突然抬起了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他有什么理由留下来?他带的可是骑兵,你守城用不上的。”

刘裕微微一笑:“守城又不能全是被动挨打,有时候也要主动出击的,再说突围的时候需要战马,他的这两百多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看得出情绪变得很低落,她叹了口气:“我好希望我也能有他的骑术,这样就能留下来陪你了。”

刘裕笑着拥王妙音入怀,伊人的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之上,而一股子兰花的幽香,直冲他的鼻孔,让他沉醉。刘裕柔声道:“不,妙音,我不会让你上战场的,你是上天送给我刘裕最珍贵的礼物,我怎么舍得让你冒一丝一毫的危险呢?慕容南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战友,但最多也就是跟阿寿,凭之他们一样,跟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是不同。”

王妙音的一双玉臂,紧紧地环住了刘裕,她的声音中透出一股子喜悦:“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刘郎,一定要珍惜自己,不要勉强,实在不行的时候,该撤还是得撤,你要记住,妙音永远在等你。”

刘裕的心中一阵暖洋洋的,正要继续与伊人亲热,怀中的王妙音却是突然挺起了身子,把刘裕重重地一推,转身就走,她的声音钻进了刘裕的耳中:“刘郎,保重自己,妙音走了。”

刘裕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王妙音的倩影钻进了一辆看着平凡无奇的幛车之中,十余个精干的护卫手持刀剑,步行于两旁,而这辆车子,随着车夫的鞭子在前面的两匹马儿的屁股上开了个花,渐渐地启动,混在出城的人流车海之中,向着城东门的方向而去。

慕容南的声音在刘裕的耳边轻轻地响起:“刘裕,你真的放心让王姑娘这样一个人上路?”

刘裕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十余个护卫呢。”

慕容南叹了口气,站到了刘裕的身边:“兵荒马乱的,这么多百姓一起出城,光靠十几个护卫,只怕真要碰到事情,很难护卫周全啊。”

刘裕扭头看着慕容南:“这些是谢家的血影护卫,个个都是好手,只要不碰到秦军的大队人马,妙音不会有事的。”

慕容南微微一笑:“你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好像太不上心了,如果我是你,要么把王姑娘留在城中,要么也会派我这两百余骑兵护卫她回广陵。”

说到这里,慕容南顿了顿:“何况,你有必要留在寿春吗?联姻已经失败,此城守与不守,区别在我看来并不大。”

刘裕摇了摇头:“现在城中兵力不足,多一个人都是好的,所以这次只让妇孺老弱出城,而丁壮男子必须留在城中防守。如果不是因为要送妙音回去,那十余个谢家的血影卫我都不舍得放走呢。”

慕容南叹了口气:“我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守这寿春城。城中兵力加上壮丁也不过五千,秦国可是有几十万大军,如果不顾伤亡强攻寿春,可能连半天都撑不住。这里不是你的北府军,没有老虎部队,看看那些缺乏训练的守军,还有那些民夫壮丁们眼中的恐惧,刘裕,这回恐怕你真的错了。”

刘裕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一股自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慕容兄弟,咱们还是讨论一下如何守城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彭城城头将帅对

淮北,彭城。

苻融一身将袍大铠,立于城头,他的目光如炬,看着一队队如同长江大河般的军队,黑压压的,从城池的侧面,远远地向着西南的方向延伸,直到地平线的尽头,步兵夹着辎重大车,骑兵们则徐徐按辔而行,人马的军靴与铁蹄踏在雪原冻土之上,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原野之中回荡,而胡骑在前行中打着的频鼓之声,则伴随着人的心跳之声,让人血脉贲张,一种渴望战斗的激情之火,在胸中燃烧着。

一个四十余岁,鹰鼻隼眼,满脸虬髯的大将,站在苻融的身边,可不正是秦国大将,荆州刺史,卫将军梁成?

苻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行进速度还是太慢了点,这样步骑混合,在这冰天雪地中行军,只怕五天也到不了寿春。”

梁成点了点头:“阳平公所言极是,只是几十万大军,不可能走得太快,除非是扔下步兵,骑兵突进。”

苻融勾了勾嘴角,转头看了一眼梁成:“阿成,咱们自**好,又同时师事王录公,情同兄弟,这里现在没有旁人,就不必见外了,还是小时候那样互称吧。”

这梁成的父亲梁平老,是秦国开国时的猛将,位高权重,当年王猛拒绝了桓温的招募之后,曾经主动到梁平老的府上当过门客,梁平老惊讶于王猛之才,找机会向当时还只是国公的苻坚举荐过,从此才有了苻坚王猛这对君相黄金组合。而梁成从小和苻融一起,以王猛为师学习过不少汉人的诗书典籍,兵法战策。算起来,可谓是同门师兄弟了。

梁成犹豫了一下,说道:“阿融,这样称呼真的合适吗?”

苻融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合适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咱们的兄弟之谊,却是不会变的。其实只有我们氐人贵族子弟,才是真正血浓于水,愿意为国效死的,不象那些给打败的胡虏,哼,他们巴不得我们大秦完蛋呢。”

梁成眉头微皱:“阿融,别这样说,上次你公开在天王面前这样说慕容垂和姚苌,已经让天王不高兴了,这回天王南征,还要用到他们,这话传出去,对你不是好事。”

苻融冷笑道:“用到他们?真要用到他们就完蛋了。录公早就看出他们存心不良,就想着秦晋大战,然后坐收渔人之利呢。现在果然证实了他的判断,你看,慕容垂在荆州前线一直是按兵不动,就跟对面的桓冲所部扎营对峙,而姚苌这个滑头也是一样,从巴蜀顺江而下,本应一日千里,直扑江陵,结果却是在三峡一带停了下来,他们就是在耍滑头,想要坐山观虎斗!”

梁成叹了口气:“这也正是我这回主动来此的原因,慕容垂根本无进图之意,我留在荆州也是白费功夫,不如早点向两淮战场靠拢,也许还能帮上你,帮上天王的忙。”

苻融微微一笑,拉住了梁成的手:“关键时候,还是我们氐人兄弟靠得住。现在我们管不了慕容垂和姚苌两个奸贼,而天王这回南征的决心又是如此地大,不做出些成绩,根本不可能让他回头。”

梁成的眉头皱了起来:“晋军很精明,他们在淮北完全没有抵抗,直接就撤了,这彭城不过是空城一座,没给我们留下一粒米,也没留下一个百姓。看起来,他们是要坚壁清野,一旦我们战线拉长,粮道告急,他们就会出动那北府兵,全线反击了。”

苻融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个陷阱,按常理说,我们不应该往里跳,在这里扎营固守,等到这个冬天过去后再作定夺,是最稳妥的办法,这也是慕容垂和姚苌跟天王解释时的理由。”

梁成微笑道:“听阿融你的意思,不是想驻守,而是想进攻吧。”

苻融正色道:“是的,慕容垂他们耍滑头不向前,但我们氐军不能这样。这次大战,天王倾国之兵而来,我们起码也要横扫江北,打下广陵。如果能消灭或者重创那北府兵,最好不过。晋军的精锐也就是这十万北府兵,如果能消灭他们,那大江也不足为虑了。”

梁成的眉头一皱:“可是北府军现在根本不出动,就是集结在广陵一带,以逸待劳,如果我们强行出动想要决战,只怕胜算不高啊。”

苻融冷笑道:“那就想办法逼北府军出动,在我们希望的地方与之决战。现在看来,淮北他们很快就放弃了,但是淮南,我料他们不会轻弃!”

梁成的眉头一挑:“你是说寿春?不是杨秋的部下回来说,晋军准备弃守了吗?我们的斥候也看到过,城中已经有很多人在撤离了呢。”

苻融摇了摇头:“撤的只是老弱妇孺,而守军和丁壮留下了。这就说明,他们不想放弃寿春。阿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梁成笑道:“我昨天刚到,这些事情并不清楚,不过在我看来,晋军的做法非常怪异,如果要守寿春,应该派大量援军入城才是,但现在寿春方圆三百里内,没有大股晋军,北府军主力仍然是在广陵一带集结,听说长江上每天来回的都是运粮船,只怕他们的军粮还没有筹备好,这时候,是不能前出决战的。”

苻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从兵法上说,寿春不可守,但是晋军却是硬着头皮要守这寿春,大概是晋国内部,对于前方的战事有了看法,谢家的北府军一箭不发就弃了淮北,眼看我大军将要到淮南,建康城中的那些世家,还有皇帝怕是不高兴了。所以谢玄只能在寿春打这一仗,起码要做做样子。”

梁成奇道:“这淮南不是晋国的豫州吗,按说是桓伊的地方,怎么轮到谢玄来管了?”

苻融哈哈一笑:“桓伊不敢跟我军正面交锋,早早地躲到历阳去了,他手下的兵马也多去了历阳,这回并不敢来支援寿春,现在的寿春是孤城一座,兵马不过数千,要想攻克,并不困难。”

梁成点了点头:“所以阿融你想的是加快行军速度,抢攻寿春?”

第三百七十七章 深入敌境兵行险

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正色道:“是的,录公在世时,曾经跟我,还有天王说过,天下汉民都以东晋为正溯,如果东晋内部不出乱子,我军出师无名,是不可能一举灭掉他们的。”

梁成勾了勾嘴角:“只怕也未必吧,晋国早已经灭亡近百年,天下人心,至少是北方人心并不向着晋朝,这从这些年来,南下流民越来越少,也可以得到证明,虽然录公的才华盖世,也是我的兵法老师,但是他毕竟是个汉人,心向本族政权,也是人之常情嘛。”

苻融叹了口气:“阿成啊,你也是百战宿将了,想想当年我们灭燕国,灭代国的时候,那是百姓们喜迎王师,至少也会有刘卫辰这样熟悉当地内情的地头蛇为王师先导,所以才能势如破竹,只要战场上胜利,打赢决战,那天下就可以传檄而定,并不会出现盗贼蜂起,需要四处镇压的情况。”

梁成笑道:“那是咱们的天王仁义,四海归心。”

苻融一指身后那空空如也的彭城城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街小巷上空无一人,他咬了咬牙:“可现在呢?我军一路进入淮北,无论城市还是乡野,几乎都没有一个留下来的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晋人不欢迎我们!”

梁成的神色变得渐渐严峻起来:“也许只是因为晋军强行迁移城中居民南下吧。又或者是去年这里经历了反复的拉锯战,百姓早就逃散一空的原因。”

苻融摇了摇头:“如果是早就逃光了,那不会是这样门窗紧锁,如果是给军队裹胁南下,那总会有人躲起来,等我军到来后再行迎接。现在我们占了淮北八百里的土地,留下的百姓不超过两百户,这足以说明,此地民众,心向的是晋国,而非大秦!”

梁成的眼中冷芒一闪:“这里长期是晋国土地,遇到战事,百姓向南逃亡也是常理,不过,对于这些不听话的民众,有必要让他们长点记性才是,让他们知道,无论是晋国的军队还是长江天险,都保护不了他们!”

苻融叹了口气:“阿成啊,兵书上说,这种就是典型的敌国险境了,我军在这里得不到补给,也缺乏向导,更是对敌情一无所知,这就输了一成了。”

梁成摇了摇头:“去年打荆州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晋人全都躲进了襄阳城,坚壁清野,死战不降,但最后在我军强大的武力面前,还是败了。可见这人心所向未必是胜负的唯一条件,只要有绝对的实力,一样可以平定天下!”

苻融摇了摇头:“襄阳是孤城一座,再说从洛阳,宛城出兵到襄阳,不过几百里地,补给亦非难事。可以完全靠实力强打。但是这彭城到广陵的距离就长得多,而且江南水网密集,我军大军行动不易,现在是冬天,补给困难。”

他说到这里,眉头一皱,一指着前方行进的军队,说道:“这些从青兖等州南下的军队,已经有些怨言了,更不要说从更远的河北,幽云之地长途跋涉的军队,天寒地冻,让他们在这荒野之地行军数月才到战场,缺吃少穿,这士气到了前线,还能剩下多少?”

梁成的嘴角勾了勾:“别的地方的军队我不知道,但是荆州我带来的五万精兵,可是跟随我多年征战的部下,他们的士气高昂,去年在襄阳的时候,围城近一年,但仍然是斗志不减,这回听说要来两淮,更是摩拳擦掌,主动请战呢!”

苻融满意地点了点头:“是的,你说的对,你的部下都是我们氐族本族的将士,战后的赏赐也是对他们很多,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靠的住。这话在朝堂上不能说,但现在,就你我兄弟二人,就没什么好避嫌的了。录公说的对,异族的靠不住,但是如果是本族兵将,还是可以依赖的。所以,我现在希望你能打好这个先锋,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寿春!”

梁成点了点头:“拿下寿春有什么意义呢?你为什么如此看重此地?”

苻融叹了口气:“因为我们要用看得见,摸得着的战果,给天王一个交代,让他早早打消一战灭东晋的心思。”

梁成的脸色一变:“这又是什么话?拿下寿春,正好可以跟北府军决战,如果能一战消灭晋军主力,岂不是更好?”

苻融冷笑道:“阿成啊,这打仗之事你在行,可是这谋国重策,你就差一点了。东晋有长江天险,又是民情人心如此,怎么可能一战灭得掉?”

梁成睁大了眼睛:“这回我军起百万大军,怎么可能不一战灭国呢?要是不一战灭国,那我们的这个动静也太大了点吧。”

苻融摇了摇头:“是天王想一战灭东晋,而他这样想,是因为慕容垂和姚苌这两个奸贼一再地挑唆和怂恿,我在朝中当庭争辩,用尽一切办法联络重臣,忠臣们来阻止,都没能成功,这才有这次的百万大军南下。可是阿成,你知道兵贵精不贵多,靠着这几十万并无太高斗志,又心怀不满的异族军队,真的可以灭掉晋国吗?”

梁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拿下淮北,拿下寿春,算是对天王有个交代?”

苻融微微一笑:“正是。拿下寿春,晋国可能会有两个反应,要么是谢家在朝野舆论的逼迫之下,提北府兵来决战,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寿春而不是广陵跟他们决战,把北府军调离他们经营多年的老巢,胜算大上不少,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调慕容垂过来,让他为先锋对付北府军,无论谁胜谁败,对我们都没坏处!”

梁成笑道:“这倒是个驱虎吞狼的好办法,要是在寿春打,那调荆州的慕容垂过来,他没有理由拒绝。还有另一个可能的反应是什么?”

苻融正色道:“另一个反应嘛,就是你的动作太快,迅速攻下寿春,让谢安借口准备没就绪,比如军粮不足,城池不坚,干脆放弃整个江北,退守江南。”

第三百七十八章 功高不赏臣子惧

苻融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起来,一指南方,仿佛看到了那奔腾不息的长江:“到时候天王只要到了大江边上,看到那大江是如何地宽,那投鞭断流的雄心,也不复存在了。这样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短的时间拿下两淮,以后何时想要渡江,就是由我们决定了。”

“还有,如此一来,我们独占两淮,东线大捷,在荆州方向的慕容垂也没办法再耍滑头,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逼他们跟桓冲决战,无论是胜是败,对我们大秦都是好事。如此一来,慕容垂和姚苌这两个奸贼的奸计就落了空,而天王的威严也得到了维护,岂不是两全齐美吗?”

梁成的嘴角勾了勾:“就是说,这次的目的是引北府军在寿春一带决战,如果这个目的无法实现,则把北府军赶过大江,尽得两淮之地,对吗?”

苻融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样计划的,天王这次倾国之兵南征,没有点拿得出手的成绩,也不好向他交代,但是最怕就是跟晋军这样拖下去,磨个一年半载的,虽然录公为国家存了上千万石的军粮,但也不可能坐吃山空啊。”

梁成笑道:“是啊,谢玄很会用兵,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上次的君川之战,他就是故意示弱,也象这次一样在淮北虚晃一枪,很快地放弃掉,这才引得俱难和彭超野心膨胀,倾全力南下。然后他们在两淮一线与之相持大半年,再突然出手,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一举击溃了彭超和俱难的大军。”

苻融叹了口气:“此战的关键就在于那大半年的对峙,北府兵在广陵一带连营几百里,彭超俱难占了淮北之后又需要时间安抚,所以时间拖的一长,军队士气下降,粮草不济,就会给敌军打反击的机会。我们这回兵力虽多,但粮草的压力更大,而且士气还不如上回,所以更需要速战速决。”

梁成的眉头微微一挑:“阿融,这事你跟天王商量过吗?”

苻融摇了摇头:“天王不管前线的战局的,他只负责统一指挥,现在他人还没到项城,两淮一带由我全权指挥,一旦我们拿下了寿春,就可以让天王御驾亲临前线了。”

梁成讶道:“让天王亲临前线?这样真的好吗?”

苻融微微一笑:“当然,这次天王没呆在长安,而是亲自出征,那当然要给他青史留名的机会,不然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前线立了功,又置天王于何处呢?”

梁成笑道:“好了,阿融,跟我就不用说这个了,汉武帝没有亲自出征,而是用卫青霍去病为将,不照样是名垂青史吗?你想让天王亲自到前线,是有别的目的吧。”

苻融叹了口气:“真的是什么事也不能瞒住你,好吧,那我也直说了,让天王到前线,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看前面的情况,这样既满足了他想要指挥千军万马的雄心壮志,又能看到前方的困难,如果有灭晋的机会,由他自己来定夺,如果实在没有把握,他也可以知难而退,这个决定,你我是臣子,不能作的,只有他亲自做才行。”

梁成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灭国擒军,是不赏之功,对吗?”

苻融咬了咬牙,眼中冷芒一闪:“我大秦自立国以来,大国灭过两个,一个是录公当年领兵灭了燕国,再一个是苻洛领兵灭了代国,结果如何呢?录公灭了燕国,回头却交出了兵权,跟天王之间也总隔着点什么了。而那苻洛,灭代之后功高不赏,竟然起了叛乱的心思。所以自古为大将者,如果有盖世军功,却抢了君上的风头,都是大忌啊。”

梁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就象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之后,也被汉武帝夺了兵权。还真是这样的道理呢。”

苻融叹了口气:“这次未必能灭了晋国,但不管怎么说,出兵百万的决定,是天王作出来的,而且几乎也是他一个人顶住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后作出来的,所以,前线的战守大计,最后要他来定。”

梁成笑道:“那为何现在不要天王就来前线指挥呢?”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我等身为将帅,臣子,总不能一点成绩不作出来,就让天王亲身赴险吧。再说了,这回晋军退得如此之快,这不太正常,我觉得有畏惧我军百万大军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想打个以逸待劳,防守反击,所以我们只有攻克了寿春,才算稳定了两淮战局,这个时候,才是天王到前线的好时机。”

梁成深深地吸了口气:“阿融,你说的我全明白了,放心,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寿春,迎接天王的到来。你这里可以继续养精蓄锐,不要冲得太前,北府军若不大举出动,我们也不要出动大军,增加粮食的消耗。”

苻融点了点头:“你这五万人马,足够攻克寿春了,若是北府军全军来援,那就稳守不动,我自当提军接应。其实我倒是希望北府军在寿春和我们决战,这样一战定胜负,把他们消灭掉,晋国再无可阻挡我军的有力部队啦!”

梁成笑道:“寿春守将徐元喜不足为虑,此人不过是一个守成之将而已,以前我跟他交过手,轻松就打败过他。那寿春城虽然城池还算坚固,但还能比襄阳城更坚固吗?”

苻融摆了摆手:“阿成,不可轻敌。徐元喜也许不足为虑,但听说谢玄派了一个人去寿春城,就是那个曾在君川一战中大出风头的,叫什么来着的?哦,刘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

梁成冷笑道:“此人我听说过,真有吹的那么邪乎吗?不过是一个幢主而已,君川之战也只是作为诱敌之兵,连军主都不是呢。”

苻融摇了摇头,正色道:“听说这回正是此人识破了杨秋的诈降,设计将杨秋所部消灭。阿成,晋国并非无人,这种智勇双全的才能之士,我们还是不能大意的,谢玄这时候派他来寿春,想必就是让他助守,你的对手,并非易与之辈!”

梁成笑着一撩披风,向着城下径直而去:“好,梁某就会会这个刘裕吧!十天之内,我必生擒此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秦军骑兵兼程至

寿春,城头。

刘裕一身皮甲,站在城头,他没有戴头盔,也没有束髻,只束了个发带,风儿吹拂着他那一头狂野的乱发,男儿的那种铁血浪漫,尽显无疑。

慕容南抱着胳膊,站在他的身边,嘴角勾了勾:“刘裕,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我们胡人的这套装束?是不是感觉这样挺自由的?”

刘裕微微一笑:“你就别借题发挥了,甲胄在身时已经够不舒服了,当然是怎么顺怎么来,不过你这方法不错,用个发带束额,就不必担心头发散乱挡住视线了。”

慕容南得意地笑道:“这又没什么难想的,你们如果戴头盔时不也是一样?算了,不说这些,昨天秦军大军来了,现在就驻扎在城外,你有什么想法?”

刘裕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城外,二十里外,已经是连营一片片,黑压压的秦军士兵,如同蚂蚁一样来回奔走,而城外的不少丘陇之上,树木一片片地倒下,数不清的辎重大车,正把这些树木运往营寨之后,不用看也知道,这些树木制成的攻城器械,也许这两天就会用在攻城战中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正色道:“这支秦军看起来有四五万人,虽然是步骑混合,以步为主,但是营盘的布置却是极好,主营看不出来,相邻的营地里,环环紧扣,深沟高垒,既可互相呼应援救,又能独立坚守,看起来,一点也不亚于我们北府军的大营啊。”

慕容南微微一笑,伸手指向了对面的营寨:“看到没有,除了秦军的军旗外,那飘扬的旗帜是什么?”

刘裕的心中一动,极目远眺,只见十几面绣着“梁”字的大旗,正在后面的营地中迎风飘扬,他喃喃地说道:“秦军统帅姓梁?难道,是那荆州刺史梁成?”

慕容南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来找你也正是为了此事,刚刚接到了主公的飞鹰传信,梁成在十天前已经率军离开了襄阳,加入两淮战场,算时间的话,也差不多该是这时候到达了,不过…………”

说到这里,慕容南的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他好像只是先头骑兵到了,大队的步兵还在后面呢。”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以见得?我看他们大多数都是在行走的步兵嘛。你看,那些伐木的人,怎么会是骑兵呢?”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他们不是步兵,你看,刘裕,他们的腿都是内八字,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只有成天在马背上的人,才会如此。”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向了秦军营地,果然如慕容南所说的那样,这些秦军尽管推着大车,扛着木头,但看起来下盘虚浮,双腿内八,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怪异呢。刘裕点了点头:“如果是骑兵先至,然后下马装成步兵,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梁成能来的这么快了,寿春没有失守,他们从北边过来,应该是绕道淮北,按理说是十五天左右才能到的。”

慕容南点了点头:“所以说梁成这样以骑兵先至,就是要抢一个时间,刘裕,现在他们骑兵先至,还要有两三天的时间准备攻城器材,如果要撤,现在还来得及。”

刘裕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撤?慕容兄弟,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们必须坚守寿春,为这次大战争取时间。他们只来了骑兵,缺乏步兵,攻城能力不足,正是我们的机会。如果这时候离开坚城撤退,那反倒是难以撤离。”

慕容南咬了咬牙:“我这里有两百骑兵,我们骑马可以回广陵,至于徐元喜他们,就自求多福吧,实在不行可以脱下军装,装作平民四散到各处乡村,秦军还算有纪律,总不至于乱杀平民百姓。”

刘裕的笑容渐渐地消散,沉声道:“慕容兄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作为军人,遇到敌军不敢一战,有坚城都不守,只想着逃跑,那是耻辱!”

慕容南摇了摇头:“该退让时就得退让,刘裕,我说过,我们草原之上弱肉强食,没有人可以永远强大,该低头时不能逞英雄。这次秦军为了争取时间,不惜以纯骑兵军团先行,就是要抢下寿春。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攻城,只靠我们的这些兵力,实在是难以抵挡。”

刘裕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他们只有骑兵,缺乏攻城器材,寿春城这几天一直在抢修城防工事,而且城中的民夫们也是编入了守城序死,轮值四门,他们都是本地人,保城就是保家,我相信,即使秦军数量再多,我们也能守下。”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孤城一座,外无援军,内缺兵力,是守不下来的。刘裕,你五天前就说胡彬的援军已经出发了,可是现在为何还没有到?只怕有人要黑你啊。”

刘裕摇了摇头:“胡将军现在已经驻守硖石,离此不过百里,随时可以响应,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慕容南叹了口气:“因为现在的情况,跟襄阳之战太象了。桓冲也是率军援救,但是离城百里,见秦军势大,不敢出击,生生看着襄阳沦陷。我主公经历了此战,所以,我真的很担心历史会重演。”

刘裕笑道:“你真的相信玄帅会扔下我们不管吗?”

慕容南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紧紧地盯着刘裕,一字一顿地说道:“刘裕,你真的就这么确定,胡彬是玄帅派来的?”

刘裕微微一愣,奇道:“胡将军是奉了玄帅的命令,率军来援的,这不是你亲自接到的通报吗?”

慕容南冷笑道:“是玄帅下令他出击,但是胡彬所部,并非北府军序列,而是京城的宿卫兵马,归毛穆之统领,他会不会全力援救寿春,我反正是没有信心的。”

刘裕摇了摇头:“北府军现在需要争取筹措粮草的时间,我们需要在这里顶住一个月左右,胡彬一定也深知这点,如果寿春有失,他的部队也很可能会被吃掉,帮人就是帮自己,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慕容南咬了咬牙:“就算胡彬肯支援,但城中的这些军士与民夫靠的住吗?他们不是你老虎部队的那些猛士,刘裕,你看不到他们眼中的恐惧吗?”

第三百八十章 城头军民怒对峙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的目光扫向了一边的城头,城梯之上,不停地有民夫和军士们在上上下下,但是他们的动作都显得很僵硬,每个人的面色凝重,没有半点笑容。

“啪”地一声,一个扛着沙包上城的民夫,撞到了一个在城楼边当值的军士,那个军士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掌推在了这个民夫的胸口,大声道:“你没长眼睛吗?怎么走的路!”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按平常来说,民夫撞了军士,肯定会魂飞魄散,甚至下跪磕头,而这个民夫却是一把扔掉了肩上的沙袋,怒目圆睁,直接冲着这军士吼了起来:“撞你怎么了,有种砍了我啊!”

这军士同样给激得满脸通红,一把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指向了这个民夫,吼道:“你小子找死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真的砍了你!”

这个民夫毫不退缩,直接就向前两步,用自己的胸膛顶住了钢刀的刀刃,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大:“砍啊,有种你就砍!没本事跟胡人较量,也就剩下欺负我等百姓的本事了!”

随着这句话在城头回荡着,几十个正在运沙包与石块的民夫,一下子全都扔掉了肩扛手提的东西,围了过来,站在这个以胸口顶着刀刃的民夫身后,大声地喝起彩来,更是有些人愤怒地叫道:“就是,当兵的没本事打退城外的秦军,只会欺负我们这些百姓,还有脸逞威风!”

“我们要出城,我们要逃命,凭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

“你们要打你们出城打去,我们为什么要跟你们玉石俱焚?!”

这些民夫们群情汹汹,红着眼睛,梗着脖子,那个带头的民夫的举动,把这些因为畏惧而精神压抑到极点的人,内心的那些委屈与愤怒,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地点燃了,一时间,不仅是城头的民夫,就是城下不少靠着墙根休息的民夫壮丁们,也都站了起来,挥拳跺脚,大声声援起城头的那些同伴了。

两个城头的军官冲了过来,大声吼道:“全都给我退下,不许哗变,再有人大声喧哗,全都给我拿下!”

但是这两个军官的叫声不仅没有让这些民夫们退后半步,反而让更多的人都围了上来,几乎要把城头的百余名守军都给包围住了。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刘裕,看到了没有,城中军民离心,你觉得这寿春城还守得下去吗?趁着包围圈还没形成,早早地离开,才是上策。”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没到那一步。这些百姓民夫都是本地人,他们是最不希望城池陷落的人,没有人愿意成为异族的奴隶,这会儿不过是因为恐惧与怨恨的情绪需要宣泄罢了,你且看我如何去解决!”

慕容南的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刘裕却是大踏步地向着出事的地方走了过去,他看着刘裕的背景,轻轻地叹了口气:“傻瓜,你以为你可以控制一切吗?”

城头的人已经越围越多,不仅是民夫,各处值守的军士们也全都围了上来,二十多名军士横着手中的长矛,拼命地拦阻着越聚越多的民夫们,可是哪里挡得住这些民众,城头的军民相峙的这股子声浪,如同滚开的沸水,越烧温度越高,即使是在这寒冬之中,也随时有失控爆发的可能。

徐元朗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响起:“本将再说最后一次,尔等民夫,再不退下,将以军法论处了!”

那个以胸膛顶着刀刃的民夫厉声吼道:“有种你就杀,反正是个死,我倒要看,死在你们这些大晋军士手中,跟死在胡人手里,有什么不一样!”

徐元朗的脸胀得通红,一把抽出了佩刀,大吼道:“你当本将真不敢杀你吗?我看你就是个秦国奸细!”

刘裕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听起来不是很高,但是每个在场的军士和民夫都听得清清楚楚:“徐幢主,军中无戏言,这话还是不能乱说的。”

所有的人都心中一动,齐齐地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军士们的后方,让开了一条通道,比常人高出近一个头,壮如熊虎的刘裕,阔步而入,一身劲暴的肌肉,把这身皮甲几乎要撑破,而那股子自信的气场,更是让刚才还喊打喊杀的众人众军,一下子都失了气势。

民夫之中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人是谁啊,好一员壮士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嗨,我前几天见过他的,听说是北府军,从广陵那里过来的,当时流民来投的时候,他可是直接从城墙上就跳了下去,还飞过了护城河呢。”

“啊,这么厉害?”

“那是,我也亲眼见过的,我当时就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本以为没命了,可没想到这人天神下凡一样,直接就把那些胡人给收拾了!”

“对对对,听说那些氐人就是给此人收服了呢。这人是北府军,听说姓刘。”

刘裕的耳中听着这些议论,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一边的徐元朗的眉头一皱,说道:“刘幢主,这些刁民想要生事,我在这里正在执行军法呢。你来的正好,帮我一起弹压这些刁民,我看,这些人里就是有秦军奸细!”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徐幢主,你说这些话,会让这些寿春百姓心寒的,人家跟自己的妻儿老小别离,留下来守这孤城,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你说他们是奸细,可有证据?”

刘裕此言一出,那些民夫们轰然叫好:“就是,我等是大晋良民,怎么就成了奸细?”

徐元朗咬了咬牙:“若是良民,那就不应该煽动民变,在这个时候对抗守军。刘幢主,你不知道,前一阵混进城的民众不少,这些人很多给编入了守城丁壮,只怕其中的秦国奸细,并不在少数。”

刘裕微微一笑:“徐幢主此言差矣,兵法有云,用间之道,首在隐秘,间谍细作的任务主要是摸清城中的布置,他们巴不得隐藏得越深越好,又怎么可能公开地暴露自己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誓与寿春共存亡

徐元朗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地,说不出话,而一边的民夫们却是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喝彩声:“说的好,我等不是奸细,不许诬蔑我们!”

“就是,我们赤胆忠心,为了守卫家园,冒死在这里助守,怎么就成奸细了!”

听着人海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徐元朗咬了咬牙,直指那个为首的民夫,大声道:“刘幢主,我也并非不知兵法,细作之中除了打探军情外,煽动民变,混水摸鱼,放火刺杀,都是他们的任务,怎么就一定要隐藏呢?”

说到这里,他看着这个民夫,冷笑道:“此人就并非寿春民众,是前一阵杨秋等氐贼来袭时混进城中的,今天在这里带头闹事,着实可疑,来人,给我把他拿下,好好讯问!”

刘裕摆了摆手:“且慢,徐幢主,你对此人来历如果不清楚,为何让他助守呢?”

徐元朗勾了勾嘴角:“这是我大哥的将令,前一阵子来投的流民中的丁壮,都要编入守城序死,不然,我们人手不足。”

刘裕微微一笑:“这就是了,你们留人守城时可没说他是奸细,现在因为此人闹事,就扣了奸细的帽子,不太厚道吧。”

刘裕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两步,出手如电,一下子抓住了那把顶在民夫胸前的钢刀,那名持刀的军士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刀身上袭来,想要左右晃动,却哪还动得了半分?只听刘裕断喝一声:“撒手!”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持刀军士虎口一麻,这口钢刀顿时就从他手中给撤了出去,他的人一个重心不稳,几乎要向后栽倒,身边的两个同伴连忙架住了他,才把他扶住。

民夫之中暴出了一阵喝彩之声,刘裕的右手三指夹着刀背,缓缓地把刀刃从对面的那个民夫胸前挪开,他的胸口布衫已经破了一道口子,而胸肌之上也隐隐有一道不深的血印子,刘裕的目光盯在此人的脸上,缓缓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民夫拱手行礼道:“我叫到彦之,谢过刘幢主,我不是奸细,是大晋的百姓。从彭城那里南下的!”

刘裕的心中一动,说道:“你是彭城人?”他的祖籍也是彭城,看到面前的这个二十多岁的黑壮汉子,天然有了一阵亲切感。

到彦之用力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彭城武厚乡人,去年秦军南下,我加入了毛将军的军队,想要与敌作战,结果大军崩溃,我也只能逃向广陵,后来君川大捷,彭城光复,我回家想要重置产业,结果秦军又来了,我们同乡二十多人一起南下,到了寿春这里才给编入了守城丁壮之中,怎么就成了奸细?”

人群之中有人在大声说道:“到大哥说的对,我们都是彭城人,一起南下的。”

“就是,当初是徐将军说守城有赏,还能打回彭城老家,我们才留下来的,怎么就成了奸细?”

“徐幢主,你得给咱们一个说法,不能这相冤枉了到大哥啊!”

刘裕回头看着徐元朗,淡然道:“徐幢主,是这样的吗?”

徐元朗咬了咬牙:“他们二十几个人一起进城的,我们当时没有时间细查,姑且信了,但这个到彦之今天却是带头闹事,我看必然有诈!”

到彦之大声道:“刘幢主,绝不是这样,今天我并非有意生事,只不过是跟守城的军士有了口角!我们彭城人都性子急,这些天闷坏了,遇事有点急,但绝非是奸细啊!”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你遇事有点急,我信。我祖籍也是彭城的,咱那地方的人都耿直较真,从你身上我看得出来。不过你说你闷坏了,是什么意思?”

到彦之咬了咬牙,一指城外:“刘幢主,我们都是大晋子民,这回秦狗来犯,我们巴不得跟他们大战一场,杀个痛快,但一仗不打,军队就撤了,彭城丢了,三阿丢了,现在我们一路退到寿春,看起来还是要丢。大晋万里江山,再退就要退到长江边上了,难道圣上真的要弃我等如草芥吗?”

徐元朗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大胆,竟然敢非议圣上,要找死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摆了摆手:“徐幢主,这些人有怨气让他们都说出来,一味压制,又有何用?现在守城需要军民一心,不然秦军没攻城,我们自己先乱起来,这城还守得住吗?”

刘裕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喝彩之声,徐元朗的眉头一皱,沉声道:“可也不能由着他这样胡说八道啊。”

刘裕叹了口气:“在这位到兄弟眼里,咱们就是一退再退,不发一箭地失了大片的江山,现在到了这里,又是撤出妇孺,留下他们守城,能没有想法吗?”

到彦之哈哈一笑:“刘幢主,咱们信你,你就跟咱们兄弟交个底吧,这寿春到底还守不守了!”

徐元朗冷笑道:“尔等民夫,这等军机要事哪是你们知道的?今天若不是刘幢主为你们说情,我早就把你们拿下了。还不退下!”

刘裕静静地看着到彦之,平静地说道:“到兄弟,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要放弃寿春,为何只撤妇孺老弱,而我们这些丁壮男子却是留在城中呢?”

徐元朗的脸色一变:“刘幢主,你…………”

刘裕回头看着徐元朗,微微一笑:“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这是古训了,徐幢主,到了这时候,我想这作战计划,可以向全城百姓们透露一些了。现在我们要的是众志成城,要想守住寿春城,光靠军士可不够啊。”

徐元朗咬了咬牙:“刘幢主,你就不怕泄露军机吗?”

刘裕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了全都满脸写着兴奋与期待的周围民夫们,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什么军机,各位将士,各位百姓,我刘裕可以在这里告诉大家,大晋江山万里,却是退无可退了,我们的身后,就是广陵,就是大江,更是和我们暂时分别的妻儿老小,圣上和谢相公不会放弃我们的,援军已经上路,只要守住寿春,就能重演君川大捷,我刘裕向你们保证,我会在这里,和你们所有人,战斗到胜利!”

第三百八十二章 寿春城头皆战士

到彦之和所有民夫一样,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因为激动而发抖了:“真的吗,刘幢主,你没有骗我们吧,这寿春城真的是会坚守吗?”

刘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来寿春就是奉了谢镇军的命令,助守寿春的,如果谢镇军不守这里,又为何要我前来呢?”

人群中有人在说:“不是吧,刘幢主,你不是护卫某个世家小姐前来跟桓公子成亲才来的吗?”

刘裕叹了口气:“那只是我前来的一个目的而已,现在出了意外,桓公子不幸身亡了,但我还是留了下来,这不正好证明我这次来寿春,不止是为了送亲吗?”

朱龄石那稚嫩的声音在刘裕的身后响起:“我等可以证明,刘大哥这回真的是助我们寿春守城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刘裕的身后,只见两个六尺多身高,但体格却是看着超乎年龄的强壮的少年,一身皮甲,不离刘裕的左右,可不正是朱龄石与朱超石兄弟两?

徐元朗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刘裕:“刘幢主,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小子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刘裕微微一笑:“徐幢主,朱家兄弟是将门之子,国家有难,主动请缨出力,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了,这回跟在我身边,想要立功赎罪。”

徐元朗的眉头一皱,上前两步,在刘裕的耳边低声道:“刘幢主,这两个小子可是杀害桓公子的,万一趁乱跑了,我们担当不起啊。”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我相信我的眼光,朱家一向知恩图报,忠君爱国,现在国家有难,朱氏兄弟绝不会临阵脱逃。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喝彩之声,而朱氏兄弟则激动地热泪盈眶,嘴唇微微地在发抖,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裕的目光炯炯,环视四周,平静地说道:“各位兄弟,不管你们是军士,还是寿春的百姓,或者是从北方避难南下的流民,都是大晋子民,都是不愿意被胡虏征服和统治的汉家儿郎,现在我们在这里,有城墙保护着我们,城外的胡人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休想入城一步,只有在城里,我们才是安全的,如果你们害怕,想要逃命,我刘裕绝不阻挡,但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这两条腿,能不能跑得比四条腿的胡骑还快!”

不少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刘裕把他们心中的恐惧全都说了出来,确实,眼见胡人势大,很多人都开始打起了出城逃命的小九九,而今天这城头的冲突,不正是因为这种恐惧和怨恨的总爆发吗?

刘裕看向了到彦之,正色道:“到彦之,你是彭城人,不愿被秦军统治,所以一路南下,到了这里,又给强行编入了守城的序列,象你这样并非军人,也不是寿春百姓,我们没有权力留你下来,如果你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

徐元朗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不行,按徐将军的将令,城中所有丁壮都得留下来助守才行。”

刘裕摆了摆手:“徐幢主,兵贵精不贵多,与其留下没有战意的人在这里凑人数,不如留下愿意流血牺牲的人,起码关键的时候能靠得住。到彦之他们是南下流民,并不在大晋军制征发之列,强留他们,不合军法。”

到彦之咬了咬牙,一挺胸膛:“刘幢主,我们不是孬种软蛋,要是怕死也不会南下了,我到彦之气的是我们一退再退,却是不敢跟胡人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比在这里扛沙包要强!”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到彦之:“到兄弟,你学过兵法没有?”

到彦之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俺是庄稼汉,大字不识几个,哪懂什么兵法?”

刘裕点了点头:“那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兵法有云,敌军来时,如果立足未稳,作为守城一方,可以适当出击,挫敌锐气。如果是昨天的时候,秦军刚来之时,我们出城一战,也许可以小胜一把。”

到彦之哈哈一笑:“现在出城也不迟,刘幢主,你下令吧,我愿为先锋!”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到兄弟,不要急,我刚才说的是,如果昨天出城,我们有可能取胜,但是今天已经不可能了。你们看,秦军昨天轻骑前来,迅速地扎下了营盘,现在他们的防守已经稳固,又占了北边的山头,居高临下,这时候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敌军的视线之中,即使出城一战,还没打开城门,他们就会发现了,到时候我们要以步兵面对他们的坚固营盘,没有一丝一毫胜的可能!”

到彦之叹了口气:“想不到连英雄无敌的刘幢主,也不敢出城一战。”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打仗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血气之勇。如果徒逞匹夫之勇,一时痛快,折损了兵力,那不仅打败不了敌人,连城也守不住了。我们的优势在于城池坚固,粮草也算充足,而劣势在于敌军的数量众多,我们兵力不足,所以想要守住寿春城,只有大家众志成城,坚守在城墙后面,用一切守城办法,打退秦军的攻城!”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到彦之,正色道:“到兄弟,如果秦军杀上城头,你敢跟他们近战吗?”

到彦之哈哈一笑,拍着胸膛:“没有问题,拼命的时候,我到彦之绝对会豁出去的!”

刘裕笑着看向了到彦之的身后:“是吗,每个人都能豁得出去吗?我看未必吧。”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低下了头,不敢面对刘裕那犀利的目光。

徐元朗叹了口气:“刘幢主,他们毕竟是民夫,是百姓,未经训练,要他们在城头肉搏,拼命,是不是要求高了点?”

刘裕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要想守住寿春,只有大家一起拼命,这里没有军士与民夫之分,每一个人,都是战士!”

第三百八十三章 寄奴妙法平火攻

徐元朗的脸色一变,说道:“刘幢主,你这样说有违大晋军制,军人就是军人,百姓就是百姓,各司其职才不至于生乱子。”

刘裕摇了摇头:“徐幢主,你说的是平时,可现在不一样,大敌当前,城中的妇孺老弱已经全部撤离,现在寿春城内,只有几千个汉子,就算全部当军人,也是不够的,再拘泥于军民之分,已经不合适了。”

徐元朗咬了咬牙:“就算我们人手不足,但是民夫从来不习战事,不知如何使用兵器,怎么能承担作战的任务呢?再说,他们不会听鼓角铜锣,不知进退,又如何能作战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些旗鼓指挥,军士们不也是从不会到会吗?也是慢慢学成的吧。现在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训练,但只要告知大家,闻鼓则上城助守,鸣锣则下城撤退,至于要往城头搬运什么东西,看旗号行事即可,这些事情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学会,有什么不可以的?”

徐元朗的眉头一扬:“那敢问刘幢主,你既然深通兵法,又准备用什么办法,让这些不习战事的民夫们,知道该如何行事呢?”

刘裕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身边的军士和民夫们说道:说道:“守城之道,在于判断局势,作出最好的应对。当敌军大量发石放箭时,城头部队先下城,只留少量精锐部队观察,城头守将那里,以亲信部曲举牌为号,第一次举牌,是在敌军要攻城的地方,离城五六十步时,以告知城下的预备队作好准备。当敌军的撞车冲梯逼城的时候,二次举牌,敌军云梯搭上城头时,三次举牌,而敌军开始爬城,快要到女墙时,四次举牌。”

“四次举牌之后,则转为举旗为号,如果城止的滚石垒木用光,需要添加,则举苍旗,如果需要灰炭火盆,则举赤旗,如果城头打坏了需要沙石泥瓦抢修,则举白旗,如果需要热汤和粪便以淋敌军,则举黑旗。”

“如果需要战士锐卒,则举龙虎旗,如果需要戈戟刀剑,则举鹰旗。城上举什么样的旗帜,城下的主官则随旗而应,要啥给啥,要是敌军大量登城,从城下可以看到城墙一线全部激战,无法举旗呼救,则自将部曲上城,而城内的守军这时候也会出动,增援城头的。”

刘裕的声音不是太高,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不少人还在私下议论纷纷,但随着刘裕讲解的继续,就连徐元朗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刘裕,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城头之上,除了风声,只剩下刘裕一个人的声音在来回飘荡了。

“城头的人一开始不能太多,敌军一定是飞石箭雨,我们人上得太多会伤亡很大,主力放在城墙后面避免他们的远程武器打击,实在顶不住了再上城支援。”

“此外,一些城墙上要凿穿为暗门,敌军攻城紧急之时,我军锐士直接从这些暗门中杀出,冲进敌军的攻城队列中放手大杀,以减轻城头的压力,这些人杀出后,城门内要随时堵上出口,不可让敌军跟着杀进来,如果能打退敌军,则城头缒绳把这些出城死士吊回来。”

说到这里,刘裕舒了一口气,看着到彦之,说道:“这里就需要军民各司其职了,如果城头守军人手不足的时候,民夫们是需要拾起刀剑,跟敌军拼命的,但如果按我的这些个布置,那民夫兄弟们还是得主要留在城下,尤其是那些冲出城的暗门,需要你们在城墙之上挖洞和堵上的。”

到彦之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个我们在行,跟着我一起来的二十几个兄弟里,有四五个就是泥水匠和木工,要说打仗拼命也许不行,但是做这些活计可是好手。”

刘裕笑着对这些民夫们说道:“你们中有多少人是泥水匠出身的?请举起手来。”

一下子有一百多条胳膊举了起来,很多人高声叫着:“我会泥水匠,我会泥水活儿!”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徐元朗说道:“徐幢主,请你把这些会泥水活儿的民夫集中起来,先要做一件紧要之事。”

徐元朗叹服地点了点头:“刘幢主,今天你这些话算是让我服了气,没想到你除了武艺厉害,这指挥也是这么在行,难怪谢镇军这么看重你。你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刘裕正色道:“还请派出得力精干的军士,让这些做泥水活儿的弟兄们,马上在城中的民居和城头的木楼,樯橹之上,还有城门的外面全都抹上泥土,最好是湿泥,要快,一定要在天黑前完成!”

徐元朗讶道:“这又是为何?”

刘裕勾了勾嘴角,一指离徐元朗有二十多步处的一面木盾,说道:“请以火箭射之!”

徐元朗点了点头,亲自从身边的一个军士手中拿过一张弓,搭箭上弦,两个亲随在箭头涂上了火油,以火石点燃,顿时在这枝箭头就腾起了火焰,徐元朗手指一松,着火的箭头离弦而去,直接就钉上了二十多步外的这面木盾,很快,整块木盾就腾起了火焰,一边的十余个军士与民夫又是洒水又是用厚布扑腾,好不容易才把这火给熄掉。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大家都看到了吧,一枝火箭射中这木头,就会引起大火,敌军如果攻城之时,若是趁着北风,在天气干燥时又大量火箭攻城,那城墙之上的木楼,樯橹,还有城墙后面的民居,都会陷入一片火海。所以,防这火箭攻城,就得靠湿泥熄火,一旦这些木头外裹上湿泥,就算他万箭齐发,也不可能引燃啦!”

说到这里,刘裕一指另一面木盾,这块盾上早已经按他的吩咐,抹上了一层约两寸厚的泥土,徐元朗再次一根火箭上弦,应手而发,火箭击中这面泥盾之时,头上的火苗扑腾了两下就熄灭了,而徐元朗紧接着连发两箭,也是中箭即灭,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徐元朗哈哈一笑,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弓箭:“会泥水活的弟兄们,速速跟我来,天黑之前,全寿春的木头外,都得裹上稀泥!”

第三百八十四章 齐声战吼破敌胆

正当众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城外响起了一声又长又响的声音,象是从地底传来,沉闷,单调,如同一个人在你的耳边吹着法螺号角,震得人的耳膜伴随着心跳一起,扑通扑通地直抖,说不出的难受!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他跟秦军交过手,知道这是胡人军队在冲锋前鼓舞士气,或者说列阵之时的长号角,接下来,便是万号齐鸣了。

但他身边的寿春守军与民夫们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些民夫开始捂耳朵了,就连不少军士,也是脸色发白,这些从军以来只是守城,还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菜鸟们,即使经过了训练,但第一次听到这些胡人的鼓角之声时,仍然是胆战心惊,面无人色。

这声又长又闷的鼓角之声渐渐地平息,刹那间,如同平地响了个炸雷,数不清的狂野的鼓号之声,几乎在一瞬间响起,伴随着胡人们拼命的叫嚣与战吼之声,如同千万条野狼猎豹在齐声地咆哮,从北方十余里处的秦军营地,滚滚而来,就连护城河的河水都为之微微地沸动,鱼儿都不再沉底,纷纷跳上水面,拼命地扑腾和挣扎起来了。

这下连徐元朗的脸色也发白了,他的嘴唇哆嗦着,看着神色平静的刘裕,声音都在发抖:“刘,刘幢主,这,这是什么意思,秦军,秦军是要攻城了吗?”

刘裕摇了摇头,他一直抱臂而立,这在乱作一团的城头众人中,显得是这样地与众不同,他看着徐元朗,缓缓地说道:“如果要攻城的话,他们早就会列阵出营了,而不是现在还在十几里外的营地,这次不过是秦军要试探一下城中的防御,尤其是试探出守军的士气,如果我军象现在这样恐惧惊慌,那不用到晚上,他们就会真正地攻城了。”

刘裕的中气十足,这些话在秦军狂野的鼓角与战吼声中,仍然让城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还惊慌失措的寿春军民,渐渐地安定了下来,抱头捂耳的人松开了手,而想要夺路而逃的人也渐渐地走了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裕的身上,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现在成了这北城城头近千人所要仰视的救星与希望,那天生的领导魅力与救世主的风范,竟然显露如斯。

朱龄石挥了挥小拳头,大声道:“刘大哥说得不错,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如果秦军要攻城,就绝不会这样吼,直接就冲过来了,大家千万不要慌,这个时候,我们越是镇定,越是团结,秦军越不敢来。”

到彦之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刚才还不是吓得躲在刘幢主的身后,现在跑出来说什么兵法呀。”

朱龄石的脸微微一红,辩道:“那是我没听过胡人的号角,开始有点慌,刘大哥这么一说,我就明白过来了。”

刘裕点了点头:“朱龄石说得对,这些不过是胡人在攻城前的虚张声势,大家不要害怕。他们只不过是人多而已,但是这几万人一起吼,也不过如此,你们听,他们的中气加起来,还不如我一个人足呢,要不然你们也听不到我的话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秦军也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给自己壮胆,他们没有攻下寿春的把握!”

朱超石一下子就鼓起了掌,大声道:“刘大哥说得好!”

到彦之紧跟着振臂高呼:“刘幢主说得对,寿春的老少爷们,咱们可不能给胡人的气势占了上风啊,他们会吼,咱们也吼回去!”

刘裕笑道:“且慢,大家准备吼什么?”

到彦之微微一愣,抓起了脑袋:“这个,这个还真不知道,反正是平时怎么骂娘,现在就怎么骂回去呗。”

刘裕转头看向了徐元朗:“徐幢主,如果要你指挥,你准备怎么吼呢?”

徐元朗勾了勾嘴角:“这个叫骂掠阵嘛,我们也没练过,到兄弟应该说的不错,反正就是想到什么骂什么呗。”

刘裕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各人张嘴骂娘,且不说号令不一,而且两军对阵,这种泼妇骂街一样的,一点气势也没有,对面是鼓角齐鸣,几万将士有节奏地这样齐声战吼,我们的声音只怕连传到人家耳朵的机会都没有,自取其辱罢了。”

到彦之与徐元朗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说道:“刘幢主有何高见?”

刘裕吸了口气,大声道:“这战吼,本身就是鼓舞本方的士气,压制敌方的士气,所以,首要的是整齐,几千人如果齐心协力,一样能把上万人给压下去,我们人数不如敌军,但是城墙有高度优势,现在又是要刮南风了,风向有利于我们,只要好好地齐声高吼,一定可以把敌军的这些声音给淹没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如冷电一般地扫过所有人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也不用骂娘,只要所有人跟我一起吼三个字就行!”

刘裕的眼中神光一闪,缓慢而有力地双臂上举,对着所有的军士与民夫们吼道:“嘿,嘿,霍!”

每个字的声音都拉得很长,直到最后一个霍字出口时,把胸中所有的气都吐了出来,带着尾韵,在整个城头飘荡着,震得每个人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嘿,嘿,霍!”不少人开始跟着刘裕这样叫起来了,但声音还是有点犹豫,并不是很响亮,不过,即使只有百十来人这样叫,因为字少音长,倒是整齐划一,声音与声音之间的共鸣,被这南风一带,居然也有上千人在呐喊的效果了。

刘裕哈哈一笑,大声道:“就是这样,大家跟我继续一起来,嘿,嘿,霍!”

这回起码一大半人也跟着刘裕,双手上扬,持着武器的军士们,直接把手中的矛槊上举,高声道:“嘿,嘿,霍!”

刘裕的虎躯一闪,飞快地闪到了城楼边的一面响鼓边,抄起两只鼓槌,跟着口中的声音节奏,咚咚作响:“嘿,嘿,霍!”

第三百八十五章 种田放牧皆辛苦

这下整个北城的城头,所有人都在一边高吼,一边跺脚,那声音如同千军万马在怒吼:“嘿,嘿,霍!”

而在城头战鼓边的军士们,这会儿也全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抄起鼓槌,学着刘裕,敲了起来,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更是边敲边喊,那略带稚嫩的童声在这鼓声的混合下,居然也是震耳欲聋。

伴随着这些有节奏的鼓声,在南风的伴随下,卷起狂风巨浪,向着北边的秦军大营而去,把那秦军的战吼之声,瞬间就压得听不见了。

刘裕在这样敲了十几个回合之后,哈哈一笑,把鼓槌扔给了在身边的到彦之,他马上跟着敲了起来,对面的秦军营地已经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山呼海啸般的胡骑长嘶,万军齐鸣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偶尔有几声鸣金之声响起,天地之间,只剩下寿春城头的这些“嘿,嘿,霍”的声音还在回荡着。

慕容南的声音在刘裕的身后响起:“真有你的,这都能给你想到。”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了身,对着一边的徐元朗说道:“徐幢主,这里就交给你了,大家的士气不错,保持这股气,我们一定能守下寿春的。”

徐元朗哈哈一笑:“刘幢主,今天你真是让我开了眼,回头我一定在各城头都把这个办法给推广开来,噢,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抹泥?”

刘裕点了点头:“越快越好,你可以现在就带那些泥水匠出发了,先涂城头,然后是城中的民居,那些都是木屋,很容易着火的,千万不要大意。”

片刻之后,刘裕又站在一开始的那个隐秘的瓮城城头,倚着城垛,他的目光落向了远处的秦军营地,神色平静,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正在城头跟着徐元朗一起,提着几桶井底的淤泥,跟在那些泥水匠后面,往一根根的木头柱子上抹着这些水泥,一多半的北城城头木制建筑,已经变得灰头泥脸了。

慕容南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你这些战守之道是从哪里学来的?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子,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能看这么多兵书?”

刘裕微微一笑,直起了身子:“兵法又不需要认识多少字才能看懂。自古将帅都不会象那些经学,玄学大师一样,故弄玄虚,因为,兵书是写给将帅们看的,写的内容是如何领兵作战,面对的也都很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要的就是简单易懂。”

慕容南的双眼中光芒闪闪:“那你这些兵书是哪里来的呢?好像你家里也没什么藏书吧。”

刘裕笑道:“怎么,你去过我家?”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摇了摇头:“我从没去过京口,你家我哪里去过。只是你家里的情况,军中上下无人不知,说是穷得揭不开锅了,你刘裕也不是那种穷酸书生,真要有藏书什么的,估计也早拿去换钱了吧。”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就是因为太穷了,才要出来搏个富贵。不过说实话,那些兵书,不是我家的,而是刘胖子那里的,还有,自我投军以来,玄帅也给了我不少他们家藏的兵书战策,比如六韬这些。对我都很有用。”

慕容南笑道:“难道你刚才的那些,嘿,嘿,霍,也是兵书上纪录的?”

刘裕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是我们京口人在打群架的时候,出手前都要这样齐声吆喝的,准确地说嘛,是咱七里乡种地时候统一喊的号子。”

慕容南睁大了眼睛:“什么,种田时的号子?还能这么喊?”

刘裕笑道:“那是,慕容兄弟,你没种过地,不知道那种在水田里弯腰插秧,有多麻烦,有多痛苦,那些泥水地里,尽是吸血的蚂蟥,有时候腿一抽出来,上面能叮上十条八条,血淋淋的,不知道有多吓人呢。”

他说着,一撩裤腿,毛茸茸的小腿之上,可以看到有很多细细麻麻的口子,触目惊心,即使是经历过无数搏杀的慕容南看到,也是不免为之色变。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不想种地,所以才会自幼习武,与其一辈子弯腰劳作,给这些蚂蟥吸血,还不如上战场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呢。慕容兄弟,你们在草原上的时候,放牛牧羊,没这么惨吧。”

慕容南轻轻地叹了口气:“草原之上有草原的难处。刘裕,其实我出生的时候,我们慕容家已经入主中原了,我对草原的了解,还是通过我的家中长辈。不过他们说,在草原上牧牛放羊,要受风吹雨淋之苦,蚊子和牛虻有小指头那么大,草丛中有很多毒蛇长虫,那种半人高的野草堆里,多的是各种毒虫野兽,有时候下马撒泡尿的功夫,就会给蛇虫袭击,命都保不住呢。所以在草原之上,即使是三四岁的小孩子,都要学会骑马射箭,能不下马尽量不要下去,至于弓箭和小刀,那是防身保命的利器了。”

刘裕笑道:“怪不得你们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马背上,原来是因为这些啊,看起来草原上也不比中原舒服。”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何止是这样。你们中原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但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用看天吃饭,除非是大的灾荒,不然不至于一年下来颗粒无收,即使有大灾,也有往年的存粮可以吃,不会饿死。”

“但在草原之上,冬天下场暴雪,几十万头牛羊可能就会冻死,接下来部落里的人就会成批地死去,因为牛羊肉无法存储一年以上,再或者是那种牛羊间的大规模疫病,可能会让一个几十万人的部落瞬间分崩离析。”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没吃没喝,要是不想饿死,就只有去抢了?这就是你们这种掠夺天性的原因?”

慕容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一个原因吧。你们中原有大江大河,水源从来不是问题,而在草原之上,想要养活牛羊,就得有水草丰美的牧场。”

第三百八十六章 城头料敌于先机

慕容南看着刘裕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忧伤的神色:“而且,那水得是大泊大湖,但不能呆太久,不然牛羊迟早会把草给吃光。所以,我们得四季迁移,春夏秋冬都得在不同的牧场之上才行。再强大的部落,也要面临和别的部落争夺这些牧场的问题。所以,在草原上的这种征伐仇杀,一刻也没有停过!”

刘裕奇道:“这么说来,你们也只是因为食物无法存储,所以为了讨生活,而必须要争夺牧场,水源,并非本性如此?”

慕容南正色道:“刘裕,我们是人,不是野兽,就算不象你们汉人这样知书答礼,但也知道不能随便杀人,知道掠夺是不好的。没有人可以永远强大,今天你靠着强力抢了别人,但结下了仇恨,那以后你弱小了,别人强大了,可以同样对你,这样的仇杀是没有尽头的,即使象匈奴这样的强大部落也有衰败的那一天,一个有脑子的草原霸主,是绝不会做人不留余地的。”

刘裕微微一笑:“于是你们就想着趁机举族入中原,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可怕的,永远陷于仇杀,也要面临巨大生存压力的草原?”

慕容南叹了口气:“有这个考虑,在塞外永远要面临无休止的仇杀与战斗,而中原不会,即使大燕灭了,我们仍然可以留下来。刘裕,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们东晋真的能得了天下,希望你不要赶我们走。”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中华自古热情好客,永嘉之乱,不就是因为我们留在中原,编户齐民的各族胡人们恩将仇报吗?以后如果我们恢复大晋,你们慕容鲜卑只要恭顺,不作乱,我想至少我是不会把你们再赶到塞外草原的。”

慕容南哈哈一笑:“搞的你好像可以决定天下大势,万民生死似的,刘幢主,醒醒,天亮了。”

刘裕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不是你起的话题嘛。好了,不说这个,还是谈现在的战事吧。你刚才问的那些种田时的吆喝,也是我灵机一动想到的,按兵法上,还得是鼓号震威才可以。”

慕容南点了点头:“城头也有锣鼓,为何非要用这种办法呢?”

刘裕微微一笑:“秦军的人数和锣鼓都远远超过我们,只靠打鼓恐怕难以压下他们的气势,再说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城头的军士与民夫们都很紧张,很害怕,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城头的冲突了,在这种情况下,不想办法调动他们的热情和士气,又怎么能跟敌军对吼呢?”

慕容南叹了口气:“你这灵机一动,还真是有奇效呢,我看到了他们的眼睛里的光芒,这会儿真的是士气高涨了。不过,你之前说他们城头打架也是因为害怕,我是无法理解的。”

刘裕正色道:“因为那些民夫和军士们的动作都非常僵硬,所以才会撞到一起,可能他们自己也没发现,而那军士和到彦之一撞就会吵起来,也是因为怨气与恐惧,才会让那军士拔刀相向,到彦之也是情绪失控,这才会有冲突。至于那些围上来的民夫和军士们,如果是在平时,是不会爆发如此对峙的。”

慕容南点了点头:“毕竟敌强我弱,城外几万秦军,城中就算抓了壮丁也不满万人,他们害怕是正常的。象那个到彦之,本身就非寿春百姓,但兵荒马乱之时,也给强留下来了。”

刘裕笑道:“守城需要的是万众一心,如果人心散了,恐惧流传,军民互怨,那肯定是不行的。秦军来得如此之快,是梁成的精锐部队,他们会趁着这股子锐气抢攻,不然时间拖得一久,就攻不下来了。”

慕容南奇道:“他们后续有大军,要是时间拖久了,应该是更有利吧。我要是梁成,那今天看到城中士气高昂,就不会主动攻击。既然出奇不意办不到了,那就稳扎稳打吧,骑兵利于野战而不利于攻城,这个道理就是个小兵都明白。”

刘裕摇了摇头:“慕容兄弟,我跟你打赌,明天梁成一定会攻城。”

慕容南不信地摇着头:“我不信,他是宿将,不会违背基本的军事常识。”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城外的秦军军营,沉声道:“秦军这回南下,我军一路不战而退,弃守了整个淮北,苻坚这次在全国大肆征兵,十丁抽一,这才有了百万大军的南下,国内肯定是怨声载道,征召来的士兵也多有怨言。这士气完全要靠胜利和掳掠来维持。”

“梁成是氐人,是苻坚的爱将,这回轻兵急至,说明他们内部已经出问题了,平时的秦军作战,都是以异族兵马为先驱,比如上次用俱难和彭超的匈奴本部人马,还有汉人来打先锋,或者是打襄阳的时候,以你主公的鲜卑人为先驱,而氐军是作为后面的督战队使用,轻易不会投入战斗的。”

慕容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氐人毕竟数量不足,如果损失过多,那秦国的天下都会出问题,不过,照你这样说,梁成带着氐族精锐先期而来,又是作什么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他们需要胜利,需要大的胜利,来安定军心,让跟着南下的各族部队看到希望,刺激他们的战斗意志,寿春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坚守不弃的大城池,所以一定要拿下,不然的话,要是让后面的其他各族人马看到连一个寿春都无法攻克,只会军心生变,更加消极应战了。”

慕容南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梁成会不顾氐军的伤亡,强攻寿春了?那他为什么不在刚来的时候就攻城?那时候我们连淤泥都没涂呢。”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梁成的骑兵又不能飞,没有攻城器械,他们怎么来攻打呢?不过,今天这样全军战吼,就是试探我们守城的实力,尤其是要看看我们的士气,现在他知道我军斗志高昂,不会给他们吓倒,那没说的,明天就会咬牙强攻了,只要顶住了这一波,寿春就守下了一半!”

慕容南的眼中闪闪发光:“我能做些什么?”

刘裕笑着用手搭住了他的肩头:“听我的命令,也许你的兄弟们,明天能派上大用场!”

第三百八十七章 秦军夜议攻守策

寿春城外,秦军大营。

一处箭塔哨楼之上,刀眉如墨染的梁成,一脸阴沉,看着对面那已经陷入夜色之中的城墙,火光从十几里外传来,照得这哨楼之上的秦军将帅们的脸一片明亮,一声叹息响起:“看来这寿春城中是有高人在防守啊,居然也学会了夜间从城头放下火盆,吊到半城城墙那里,如此一来,百步之内,灯火通明,我军想要夜袭,挖地道都不可能了。”

说这话的人乃是一个文士模样,全身披甲的白面书生,五十余岁,须发花白,正是随军出征的扬州刺史王显。苻坚不仅在长安城中给司马曜和谢安都留了高官的位子,也在各路大军里设了扬州刺史,荆州刺史,广州刺史之类的官职,僚属布置,一如正式的州郡长官,只要前方攻下了相应的州郡,这些行政官员们就可以就地上任了。

梁成看了一眼王显,平静地说道:“城中有厉害的角色,这点我在出征之前就知道了,其实不用这这些防夜袭的火盆吊于半城之间,只看那护城河外,民居给拆除一空,而城外除了护城河还有两道濠沟,可以隔绝我军的地穴攻法,草丛中隐约布有尖刺木桩,我军要想攻城,没有任何掩护之物,只能强攻。”

一个全副武装,肌肉发达的大将,正是梁成的副将王咏,在荆州之战中因功还得了个弋阳太守的官职,当然,现在他未去就任这个郡守之职,而是跟着挂了荆州刺史,卫将军头衔的老上级梁成继续征战淮南战场,他的眉头一扬:“我军自征战以来,未攻城之前,都是按大帅的战法,齐声呼喝,威震敌胆,此计一经使出,无有不成。即使是那号称坚固的襄阳城,也是给我们这样一吼之下,失了士气,最终陷落。”

“但是今日白天的时候,我军这样吼叫,城中居然可以对着吼回来,整齐划一,杀气腾腾。就是那简单的嘿嘿霍三声,就能把我军几万人马的战吼给压制,说实话,到现在我都不相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嘿嘿霍又是什么?”

梁成摇了摇头:“我问过俘虏的本地晋人,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乡间村夫种田时的口号,不过你们别看,这口号简单易懂,又能配合鼓点,加强气势,他们处在城头,有高度优势,又能顺着南风,所以压制住了我军的战吼。不过,要做到这点,起码城头要有几千人同心协力,以一个腔调和节奏在吼,而且不能有怯意。各位,你们说,这说明了什么?”

王咏咬了咬牙:“说明这些晋军的士气高昂,而且很有信心,很听指挥。”

梁成点了点头:“据我们的情报,城中的晋军不会太多,绝对不会超过万人,就算临时征用民夫,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晋军的北府军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出动,胡彬的水军离这里还有几天的路程,所以,我们最好在胡彬到达之前,攻下寿春城。”

王显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梁将军,你确定要强攻吗?我军现在初来乍到,又没有吓倒城中的守军,现在寿春城的防守如此严密,援军随时可能到来,真的能攻下来吗?”

梁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敌军士气高昂,如果我们不攻城,那他们的气势只会更加上升,而我军这次轻兵前来,带上了本族精锐,就是要打给别的部队,尤其是那些心存不满的异族兵士们看,让他们知道我氐族兵马,精锐无前。”

“可是现在,敌军坚城在前,又有猛人驻守,他们指望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吓退我们,各位,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城中守城的那个刘裕,就是君川之战中打败俱难和彭超的那个北府军幢主,听说,谢家有意招此人入赘。”

王显点了点头:“这事我也听说了,这个刘裕在豪强众多的京口,也当了几届武魁首,可见其武功高强,但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还懂兵法。”

王咏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这个刘裕有传的这么神,寿春城毕竟是晋军重镇,多年经营,如果有良好的防守体系,也不奇怪。未必就是那个刘裕的功劳,他要这么有本事,现在怎么会只是一个小小幢主呢。”

“还有,我听那些杨秋的手下们说,这个刘裕不是带兵来寿春城接任防守指挥的,他是护送一个世家女子来此嫁给桓伊的儿子,说白了不过一个护卫队长而已,看起来这个人更多是一个谢家的家丁,而不是军中的将校。”

梁成的心中一动,“哦”了一声:“王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刘裕没有这个才能,或者说他无权指挥吗?”

王咏笑道:“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懂这么多兵法,刘裕并非世家子弟,只怕连兵书也没怎么看过,君川之战,他只是一个前部先锋罢了,俱难彭超手下的那些匈奴人只想着抢劫,汉兵又没什么战斗的动力,一旦给他吓破了胆,就是兵败如山倒了,你看,他真要是有那么厉害,为何不象君川一样,出城与我军决战呢?!”

王显也跟着笑了起来:“不错,王将军说得有理,要是那刘裕真的这么厉害,他手下有近万人马,也该出城一战,而不是龟缩防守啦。看来他白天也只是虚张声势,我们不如现在就趁夜攻城,一举拿下!”

王咏的眼中凶光一闪,一把拿下了头盔,左手猛地一击自己的胸口,沉声道:“大帅,下令吧,现在攻城,末将愿意为前部先锋。”

边上的几个将校们也都摩拳擦掌,纷纷请战。

梁成没有直接回答,在这个箭楼之上,他负手来回踱了两步,最后,当他站定的时候,他的嘴角勾了勾,平静地说道:“不,天色已晚,城中有了防备,天亮再攻,传令,派辅兵多去搜集附近的石块,明天,我会让城中的晋军,知道什么叫满天石雨!”

第三百八十八章 秦军投石攻寿春

寿春,清晨,卯时。

一阵阵低沉有力的号角之声,从寿春城外的秦军大营里传出,尖厉的哨子声响成一片,伴随着各队队正们的吼叫,以及军士们四处奔出时,那战靴踏地的声音,细密的鼓角之声与梆子声响成了一片,整个大地都在微微地发抖,就连城墙的垛口处,那些灰尘与泥垢,也仿佛给这些巨响所震动,纷纷脱离了原来的城垛之上,落下了城去。

刘裕一身黑色大铠,胸前兽面连环甲,缓步从城楼处走出,十余名持盾护卫紧紧地护在他的身边,而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嘴角边刚刚长出些细密的绒毛,身形样貌倒是与刘裕有个六七分相似,正是刘裕的两个新徒弟朱龄石和朱超石。

今天,则是这两个朱家少年,第一次跟随刘裕这个新认的师父上阵搏杀,却是如此重要的守城大战。

刘裕看着城外,正在列阵,如乌云一样密集的秦军,嘴角勾了勾,冷笑道:“果然还是来了,玄帅说的不错,今天,就是秦军拼命攻城,最关键的一波攻势啦。龄石,超石,你们这些年也一直在读兵书,对城外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朱龄石勾了勾嘴角,说道:“梁成看起来是亲自攻城了,他的帅旗已经在中军阵中列了出来,而旗下的那员大将,应该就是梁成了。这回北城是他们主攻的方向,我们是不是应该禀告徐将军,让他亲自坐镇这里呢?”

朱超石摇了摇头:“大哥,我们就这么没有志气么,梁成攻这北城,难道师父就守不住了吗?我看,这正好是我们朱家兄弟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呢。师父,咱们的父亲大人可是晋朝大将军,到了咱们这辈的时候,也要尽忠报国,立下大功,才不枉我们朱家的将门之名啊。”

刘裕摆了摆手:“说这个没用,你们还太年轻,没上过阵,这大将旗下,未必就是梁成本人,就象去年的襄阳之战,梁成让他的弟弟梁云穿了他的衣甲,连战马都染成同样色,就是迷惑我们的,这回旗下是不是梁成本人,真的不好说呢。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梁成在哪里,才是他们秦军主攻的地方。”

说到这里,刘裕的面色凝重,指着对面黑压压一片,不下五万的大军说道:“氐秦南侵以来,各地州郡增援他们的军队,日以千数,他们的军队是越打越多,出动时不过三十万左右,现在已经不下五十万了,只在这北门方向,就压过来这么一支大军。”

“东西两门的地势不利于大军展开,我料也不太可能是氐秦主攻的方向,所以,梁成要么在这里,要么在南城,徐将军亲自坐镇南城,那这里,就完全由我来负责了。不管梁成是否在此处,我们都必须要守好北门,不放一个秦兵入内。”

朱龄石和朱超石齐声道:“诺。”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到了正推着大量投石车上前的秦军士卒身上,说道:“看起来,秦军是要用大量的远程兵器先行打坏我们城头的防御武器,以掩护步兵冲击,传我将令,城头只留两百人监视,所有的守城弩箭全部藏好,不许发射,等我的命令。”

“龄石,超石,你们率领人马下城,看我城头的旗号行事,按我们这些天来演练的,我举什么旗,你们就进行什么样的支援,明白了吗?”

朱龄石与朱超石对视一眼,齐声道:“师父,你是主帅,这里危险,请你下城。”

刘裕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正因为我是主帅,在这里更要亲眼看清楚敌军的动向,你们快下去吧,记住,听我号令行事!”

当大批的城头守军,跟在朱龄石和朱超石身后下了城墙之后,刘裕缓缓地戴上了自己的银色面当,鬼面之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五里外的秦军大阵。

,一百余部投石车已经安放就位,放在离城墙大约四百步左右的地方,两千多名军士,站在这些投石车之后,数不清的石块装载在板车之上,置于这些投石车的一边,所有的力臂之上的巢囊之处,已经放上了几斤到十几斤不等的石块,只等一声令下,就会万石齐发。

刘裕冷笑一声:“还是老一套,你们以为,就靠这些投石车,就能打垮寿春城墙了吗?白日做梦!布幔!”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在北城的城头响起,连响三声,从女墙的垛口处,一下子伸出了几百根长长的竹杆,足有六七尺长,每根竹杆之上,挂着足有一丈多长的布帛,三四层厚,看起来象是几床厚厚的棉被,把整个北城的城墙与垛口,都紧紧地盖在了这个被子之中。

秦军阵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五万多大军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之声:“风,风,风!”

几乎与此同时,一百多部投石车的力臂,重重地垂下,随着拉着前力臂的军士们,在喊着号子的配合下的整齐发力,数不清的飞石铺天盖地,直接砸向了远处的寿春城墙。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如同是重拳击中了败革的那种声音,百分之九十的石头,直接砸到了这些布帛之上,给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量,最后等到撞上城墙之时,已经是绵软无力,只是在城墙之上磕下了几层灰土,就掉落了城下,很多石头滚进了城外三丈左右的护城河里,“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泛起了阵阵水花。

偶尔也有几块石头越过了这些布帛,砸上了寿春城的城头,一些楼宇,箭楼被砸中,几处哨塔轰然倒塌,而有十几条这种厚布,也随着这些石块与城楼的落地,被带得掉到了地上,但很快背后又伸出新的挂着布匹的竹杆,轰击持续了足有十几轮,寿春城下积石都有半尺之高,而那厚厚的布层仍然完美地包裹着整面城墙,连一点墙面也没有露出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床弩攻城风雷动

秦军帅旗之下,梁成的眼中光芒闪闪,一边的弟弟梁云恨恨地说道:“刘寄奴居然能用这样的办法来挡飞石攻城,也算是绝了,大帅,现在我们怎么办?”

梁成冷笑道:“他能用布帛来防飞石,难不成还能用这个来防床弩吗?二十部床弩全给我上,我看这回他能不能用这些破布来守城!”

百余部投石机前,三千铁甲军突然闪了开来,本来密密麻麻的重装步兵方阵,如同劈波斩浪一般,二十多部足有三四丈长,两个人高的巨大床弩,从人群中显现了出来,而这些床弩上装着的,则是足有七根的马槊,中间的一根足有一丈长,镞如巨斧,而两侧的各三根副槊,也有四五尺长,形同八石奔牛弩中的那种弩机长箭,三棱箭头,闪着森森寒光,连尾翼的羽翎,也是铁制的,让人望而生畏。

大将王咏骑着马,逡巡于这些床弩之后,这个在燕国时期就是负责各种机械战具的家伙,随着慕容垂投秦以后,也很快得到了重用,王咏在设计这些床弩的时候,还由他一手监制,这会儿,由这个总建造师来负责这些大杀器的发射,可谓最合适不过。

战场上的冷风吹拂着王咏的须发,吹皱了他脸上那一刀刀的皱纹,二十多步床弩,在他的面前已经准备就绪,离城五百步的距离,这是梁成特意交代过的,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他一声令下发射了。

王咏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猛地往下一切,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二十多步床弩,同时开始了轰鸣,其声如奔雷,大地都在震动着,每一下的发射,这部床弩都会重重地往后退出足有三尺的距离,若不是其木制底盘下加了滑轮与退轨,只怕这样的发射,都会把整个床弩给崩坏了。

王显一身皮甲,骑着一匹不显眼的瘦马,躲在军阵的后面,足有七百多步距离城墙,但是这个位置,可以把攻击的效果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飘舞着的布帛棉带,完全挡不住这些床弩的大力击发,而这些一发七枚的飞槊断矛,穿刺之力无以伦比,这些厚达数层的布帛,在这些床弩击发的飞槊前,如同纸糊一般,一穿就透,而后面的城墙之上,很快就象是给人用巨大的铁锤钉进钉子一般,插上了密密麻麻的槊杆,甚至出现了一些裂痕。

一个齐射下来,对面的城墙之上就给这样钉了上百根的槊杆,那些个布帛给打得是千疮百孔,甚至有些直接就给打得落下了城头,后面的城墙垛口那里,紧急地又垂下了一些布帛以掩盖城墙所受的损失,但明眼人仍然一看就知道,这一轮的攻击,是着着实实地取得了很大的效果了。

王咏的面带微笑,轻轻地捻着自己的胡子:“怎么样,刺史大人,见到什么叫终极大杀器了吧,哼,刘寄奴能搞什么弩箭在城头,以为我就搞不出床弩了么。嘿嘿嘿嘿。”

王显嘴张大得都快合不拢了,这一阵尽管王咏一再地跟他说这个床弩有多厉害,但他根本不愿意相信,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世间之妙,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咽了一泡口水,说道:“王将军,你太有才了,是我见识短浅,还不相信你能弄出这东西,我向你道歉,赔罪。”

王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大人,你我同心协力,这话就不用说了,只是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床弩,推进到离城墙五百步的地方呢?”

王显的双眼一亮:“是啊,这东西你说能打七百步的,但是五百步可是那个城头弩箭的射程啊,城上如果发这些东西,也能打到我们的呢。”

王咏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就是要他们反击,这样我才知道他们的这些杀器藏在哪里,哼,只要他们的位置暴露,这些威力巨大的守城武器,不好移动,我们这里就可以用投石车和床弩狠狠地打掉这些守城武器。明白了吗?”

王显恍然大悟,信服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是白眉一皱:“可是,可是我们的床弩给打到了,又怎么办?你不是说这东西只有二十部,打一部就少一部吗?”

王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五百步是那个八弓弩箭的极限射程了,哪这么容易打得到,除非是顺风,才可能飞到这里,不过力道也已经不足了,你看,我让那些护床弩的军士,都装备了大铁盾,真要是有弩枪飞到这里,就用铁盾挡住,应该也伤不到床弩的。”

王显舒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到前面去吧,好靠近了指挥,站在阵后,总是看不清楚的。“

王咏勾了勾嘴角,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傻啊,床弩伤不到,但可以伤到我们人啊,在这里很安全,也能看到攻城的效果,跑到人家的射程以内,兵凶战危,万一给一枝弩枪打死了,那哭都来不及。”

王显笑着摇了摇头:“王将军啊,你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行,太怕死了,你看你这点还不如我一个文人呢。有我的部下保护你,你怕什么?”说着,他一挥手,身边的一个黑脸护卫提起两根足有水牛腿粗的巨型铁棒,说道:“真有弩枪飞来了,有卑职帮二位大人挡着呢,一打就打掉啦。”

王咏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要是他们万弩齐发,那凑巧来个十根八根地飞到我们这里,只怕以这位壮士的神勇,也不能护我们周全吧。这里挺好的,非要到前面做什么呢。”

王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今天我可得一直保护你,只怕是连攻城建功都不行了。对了,王将军,已经射了四五轮了,城上都没有任何反应,就是不停地垂下新的布帛来,他们想干嘛?”

王咏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看着已经在城墙上密布的那些槊杆,喃喃地自语道:“奇了怪了,城头怎么这么安静呢,就真的给这么打不还手?哼,传令,让前面的军士给我把射角调高,打他的城楼,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忍!”

第三百九十章 飞槊满天稳如山

寿春,北门,城头。

刘裕仍然端坐在城楼前的胡床之上,面具之后的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闪闪发光,二十余名护卫持着铁盾,挡在他的身前,在他的眼皮底下形成了一道铁盾组成的盾墙,却没有挡住他的视线。

五百步之外,床弩在不停地轰鸣,射击着,一排排的飞槊,如雨点般地钻进了城墙之中,几乎每下飞槊打中城墙的时候,这里都会轻轻地抖上一抖,而头上城楼屋角的浮灰,还有那些前几天涂抹上柱子的泥土,也在微微地下落着。

当然,这些悉悉沥沥的声音,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却是被完全淹没,一点也听不见。

终于,床弩的轰鸣声告一段落,投石车那力臂下落,飞石呼啸而来的声音,再度响起,城外很快又遍是那种飞石打中布幔时的声音,“噗噗”,如中败革,紧接着,就是大石不停地落入护城河时,那腾起水花的声音了。

朱龄石的声音从一边的楼道上响起:“师父,师父,我来了。”

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扭头看向了正满头大汗奔上城头的朱龄石,沉声道:“龄石,你这是做什么,我叫你守在城下,听我号令,你跑上城头做什么?”

朱龄石吐了吐舌头:“师父,超石在城下守着呢,不妨事,刚才我们听到这城头的声音不对,城墙都在摇晃,都挺担心的,我这才上来看看,不管怎么说,师父身边要是有我,也多个跑腿的人吧。”

刘裕叹了口气:“你们的兵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军纪严明,不得擅离职守的道理都不知道吗?要是野战的话,我现在都能斩了你。”

朱龄石笑道:“好了,师父,这不是野战嘛,我这也是奉了徐将军的命令,看你们城头半天没动静了,这才上来一观嘛,再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们,打仗时会教我们战阵兵法吗?我要是在这城墙里面,还怎么学如何守城呢?”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油嘴滑舌,以后我看当不了将军,去当个文官倒是挺好。罢了,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不说什么啦,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擅离职守,我只能军法从事啦。”

朱龄石哈哈一笑:“我就知道师父最讲手足之情啦。”

正说话间,突然,“呜”地一声,一块西瓜大小的飞石,从朱龄石的头上一丈左右的高度飞过,带着强烈的呼啸之声,远远地落到了城墙之中,过了几秒,只听到“呯”地一声,伴随着一阵惊呼之声从后面响起。

朱龄石的脸色一变,奇道:“这块石头怎么打得这么远?”

刘裕摇了摇头:“这些投石车的攻击距离是随机的,有时候,如果这一下力臂拉动地格外迅速,有力,就会在六百步的距离打过城墙,象这块石头这样,不过,一般来说,绝大多数的飞石,也只能正好打到城墙的距离,我们有这些布幔来抵挡,能有效地卸掉多数飞石的来势,保护好我们的城墙。”

朱龄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只是那些刚才能打得城墙都在晃动的武器是什么?不是这种飞石吧。”

刘裕摆了摆手,指了指面前的城墙,说道:“老刀,你看看城墙的上面,就知道了。”

朱龄石探出了脑袋,出了那女墙之外的垛口,脸色一下子大变,因为这面城墙之上,插了足有几百枝的大小不等的飞槊,深的入墙足有半尺之多,他抽回了身子,吐了吐舌头:“这是什么武器,能打进城墙?”

刘裕一指那对面五百步外,正在被弩手们手忙脚乱地在抬高仰角的那二十部床弩,说道:“就是这个东西,听玄帅说过,是叫床弩来着的。”

朱龄石的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只听对面一阵号角声响起,几十个手持巨锤的力士,狠狠地抡起了巨锤,机关被砸中的声音,“咔嗒咔嗒”,不绝于耳,而数不清的飞槊,漫天飞舞,直接奔着城头就飞了过来。

“轰”“啪”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那飞槊划过长空时的尖厉啸声,如同后世的导弹发射,或者是防空警报,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抖动着,不少飞槊打中了城墙的垛口,把这些足有几十斤重的城头垛石,打得生生断裂,连同这些飞槊一起,重重地落下了城墙,半天,才听到落地的声音。

一根黑压压的长槊,直奔着朱龄石和刘裕这一位置飞来,几个军士高呼道:“刘幢主当心!”话音未落,他们就飞扑到了刘裕的面前,用身体和铁盾紧紧地挡住了刘裕兄弟二人。

朱龄石吓得脸都白了,一抱脑袋,连忙就蹲了下去,只听到“彭”地一声,那是飞槊重重击中铁盾的声音,一个挡在前面的护卫,举着的铁盾给这一槊狠狠地击中,惨叫一声,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撞到了后面的城楼梁柱之上。

只听“喀哒”一声奇怪的响声,好像是背骨折断,整个人吐了一口血,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省,一边的几个蹲着的小兵连忙把他架起,飞快地奔下了城墙。

一阵灰尘四落,那是城楼之上的浮灰,给这一撞之下,剧烈地抖落,把刘裕和身边的十余个卫士,都给浇了个灰头土脸,可是他们一个个都保持着正襟危坐或者蹲坐的姿势,如同泥雕木塑,动都不动一下。

刘裕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朱龄石脑门上和头顶给淋下的一片浮灰,淡然道:“龄石啊,为将者,需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战场之上,矢石横飞,一槊飞来都受不了,还怎么坐在这里稳定军心呢。如果这一槊命中注定会取你的性命,你就是躲进深宫大内,也逃不了这一下的。”

朱龄石的满脸通红,站起了身,朗声道:“师父教育的是,是我胆怯了,从现在开始,就算我给一槊穿个窟窿,也绝不动一下。”满天的飞槊不停地从他的头顶和身边飞过,可是朱龄石却是咬着牙,死死站定,一动也不动。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我们大晋男儿。兄弟们,大家要牢牢守住,不动如山,准备迎接敌军的步兵攻城!”

第三百九十一章 寿春城下弓弩怼

刘裕换了一身小兵的装扮,站在城垛之后,在这里看去,对面的投石车的数量已经大大地减少,只有三十多部,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地在发着石块。

城头的布幔正在收回,因为足有上万的秦军弓箭手们,已经列阵而前,正向着城墙方向走来,随着他们的一步一动,腰间的箭囊里,那些羽箭的尾翎也跟着晃动,远远看去,一片跳跃的白色苍茫。

朱龄石的嘴角勾了勾,他也是一身皮甲,拿着面盾牌,站在刘裕的身边,说道:“师父,敌军上前了,要不要用城墙后面的飞石来砸,城头上的重型弩机来射击呢?”

刘裕摇了摇头:“不过是弓箭手罢了,不足为虑,他们也想通过这样的飞石攻城来侦察我军的重型杀器的方位。传令,城头的弩手和弓箭手作好准备,撤去布幔,防敌军用火箭烧我布幔引燃城头,弩箭是用来对付敌军整队重装士兵的,不要浪费在弓箭手的身上!”

朱龄石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城头垛口下伏身的密密麻麻,手持弓箭的披甲军士,说道:“诺!”

王咏没有骑马,他手持长箭,全身重甲,走在弓箭手的中间,一边的亲兵们持着厚木盾,跟在他的身边,一个名叫候海的小兵紧张地说道:“将军,这样真的好吗,寿春城不是有什么重型弩箭的吗,要是发射,咱们能不能活啊。”

王咏微微一笑,脚步一刻也没有停,继续向着走着:“要是他们真的发射,刚才早就发了,还会让我们走到这里吗?放心吧,寿春的防守重点是在北城,只要攻下这里,其他地方不攻自破,真要是给打中了,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他突然收住了脚步,这个位置,正好是在离城八十步左右的距离,随着他的停下,万余弓箭手也都停了下来,只听到王咏的厉吼声,伴随着千百只号角的同时吹响:“弓箭手,目标城头,十轮齐袭压制!”

抽箭,上弦,拉弓,瞄准,再随着队正们的号令,齐齐地发射,动作整齐划一,万余弓箭手们,竟然就象是一个人在射箭一般,如果不是在城头是被射击的对象,刘裕甚至要开始鼓掌赞叹起来了。

不过即使如此,刘裕也是长长地一声叹息:“关中氐兵,真的是名不虚传,以前我们见识多了秦军的骑兵如风一般的迅捷,步兵如山一样的坚韧,今天,却是看到了他们的弓箭手,也是如此地训练有素,按说弓箭手多是普通的民兵,民夫征召,是很难有这样的纪律性的,由此看来,关中兵马,真的是霸者之师啊。”

朱龄石勾了勾嘴角,一边把大盾举起,为刘裕遮挡着空中的箭枝,一边说道:“师父,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夸敌军的厉害吗?真有你的。不过,秦军现在弓箭手这样射击城头,我们就不用弩箭来反击吗?”

刘裕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这个是打密集步兵的,重装步兵,你看这些弓箭手们,站的都很分散,我们用大杀器来打,不但会暴露位置,也不会有太好的杀伤效果。这正是梁成希望我们做的事。”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传令,继续潜伏,不得擅动,等敌军再向前行进时,听我口令攻击!”

十轮羽箭射完,城头已经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大批的旌旗在迎风招展,在这猎猎的寒风之中飘扬着,可除了这风展战旗的声音外,城头几乎没有任何的动静,连声咳嗽或者是惨叫声都听不到,战场之上,显得格外地诡异,所有的弓箭手们都扭头看向了王咏这里的方向,等着他的下一步命令。

王咏咬了咬牙,厉声道:“继续前进,离城三十步,给我把所有的箭枝全给射出去!”

他的命令很快给被各种鼓角传到了每个士兵的耳朵里,也传到了城头,万余秦军弓箭手纷纷向前而行,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扭头看向了一边的慕容南:“听到号角的方位了吗?”

慕容南点了点头,长身而起,五石二斗的大弓上,早已经搭了一枚四尾铁翎狼牙长箭,他的眼中杀机一现,对着刚才发出号角之声的地方,就是一箭射去。

“哇”地一声惨叫传出,王咏身边的那个吹号兵,脖子上突然给这一箭穿过,血洞乍现,哗啦啦地就往外喷血,王咏的脸色一变,却只听到城头一阵梆子声响起:“杀啊!”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城头的女墙垛口之后,突然站出了两千名弓箭手,与一般的轻装弓箭手不同,这些弓箭手全都身着重甲,全身上下都被铁甲包裹,连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恶鬼面当,而他们手中所持的,几乎是清一色的三石左右的大弓,上面的狼牙长箭,也远远比一般的箭枝更长,更有力,这三千射手不是别人,正是桓伊多年来亲自挑选的豫州长弓锐士,弓矢之道,傲视天下!

而秦军的弓箭手们这回正在排成三线队列,向前疾行,城头的梆子声响起,他们仍然在向前运动,王咏身边的吹号手一箭毙命,这一瞬间,上万名秦军氐族弓箭手几乎没有任何的组织和指挥,所有人就是这样继续向前走,甚至连停下或者是拉弓,都做不到。

王咏身边的另一个传令兵,马上意识了过来,飞快地拿起那个吹号手手中的号角,正要吹停止号,只听“呜”地一声,又是一箭飞来,这回他是眉心中了一箭,箭矢穿颅透脑而过,直接惨叫一声,仰面便倒。

王咏大吼道:“快吹号叫大家停下来!”他一边说,一边抄起大弓,搭箭上弦,对着城头的慕容南,就是一箭射去。

慕容南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一箭的来势凶猛,他一低头,只听“叭”地一声,身后紧跟着传来“夺”地一声,他的眼角余光扫过身后,却是头顶那鲜红的盔缨,给这一箭直接射飞,带着这团火焰般的缨子扎上了身后的梁柱之上,还在那里晃个不停。

第三百九十二章 神箭对射生死决

慕容南这一下几乎送命,却是不惊反笑,探出了身子,大吼道:“好箭法,好对手,来,与爷爷对射三百回合!”他说着,一箭一弦,对着王咏就是一箭射出。

而随着慕容南的这一箭飞出,城头的几千枝箭,也几乎是在同时飞下了城楼,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空气都在被这些利箭剧烈地撕裂,抖动着,而正在向前行进,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的秦军氐族弓箭手们,如同被大风吹倒的麦子一般,一片片地倒下,甚至连伤者的呻吟之声也听不到。

因为这些晋军的弓箭手,完全都是对着头,颈之类的要害之处,瞄准发射,五箭射一人,只一个回合下来,对方就起码倒下了五六百人,全是箭箭毙命,不带伤的。

王咏一咬牙,顺着刺眼的日光,他能看到一根长箭飞速地向着自己飞来,他的手指一松,“呜”地一声,箭弦上的长箭离弦,猛地一下撞上了向自己飞来的这一箭,就在离他的面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两箭空中相遇,“叮”地一声,箭杆被这一下剧烈的冲击,齐齐地折断,而这两箭也同时落到了地上,入地足有一尺有余,可见二人射击的惊人力量与准度。

这一箭射出,连慕容南都不免喝了声彩,而趁着这一箭的空隙,王咏身边的第三个亲卫终于捡起了这个号角,鼓起腮帮子就吹了起来,那个立定射击的命令,化为声声号音,传遍了整个战场。

秦军的氐族弓箭手们,终于随着命令站定,他们的身边已经倒下了不少同伴的尸体,可是活着的人都来不及看周围的内伴一眼,飞快地抽箭上弦,对着城头就是一阵射击,弓弦响动之声不绝于耳,因为这一次不可能再做到立定齐射了,所有人都在用最快的速度,瞄准最近的敌人就匆匆击发,空中的箭矢横飞,不停地有箭头相撞时擦出的那种火花之声,而两边的箭手们,也开始纷纷中箭。

但是秦军的氐族弓箭手们虽然弓强箭快,人数上也有优势,但比较是以低射高,城头上又有女墙,垛口之类的防守工事,即使是瞄准了对射,也是吃亏不小,反倒是自己,正在行进之中,没有大盾,木排这些挡箭的工具,身上也是皮甲而非铁甲,与敌军的对射之下,可谓是劣势尽显。

几轮下来,城头的垛口,城砖之上几乎布满了箭矢,还有不少城头的晋军弓箭手,身上插了十余支的羽箭,但只要不是给射中面门,脖子之类的要害之处,没有受到致命伤,仍然可以战斗不止。

可是城下的秦军弓箭手可就惨了,在这个距离,给射中几乎就马上失去战斗力,城头的晋军弓箭手,个个箭法卓绝,几乎都是瞄准了射击,中箭者无不是应弦而倒,也多是直接命中要害,连救都很难救过来。

十余轮的对射下来,秦军的氐族弓箭手们倒下了两千多人,而城头的晋军弓箭手,中箭不支,失去战斗力的不到两百,随着秦军的弓箭手数量越来越少,他们的弓箭数量优势也不复存在,射出的箭雨越来越稀稀拉拉,反倒是城头的箭雨则是越来越密,越来越强。

王咏几乎是一步不退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拉弓放箭,向着城头上的那个对手在射击,他已经打出了火气,两个顶尖箭手的射击,有一大半是直接两箭空中相撞,然后落地的,而二人抽箭射击的速度,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是慕容南终究占了那地形的优势,两箭相撞后落地的距离,也离着王咏越来越近了,五尺,四尺半,四尺,三尺半,最后的几箭,几乎堪堪是在离王咏不到一尺的地方落地了。

王咏咬了咬牙,突然大吼一声,又是一箭飞来,直奔他的肩头而去,他不闪不避,拉弓搭箭,对着慕容南的面门,就是一箭射去,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了。

“扑”地一声,这一箭狠狠地射中了王咏的左肩,他甚至能听到这一箭穿过自己的肩头,直接从后背透出的声音,他本能地扔掉了右手的大弓,捂向了中箭的地方,血已经如喷泉般地向外冒,可是他却是似乎一点也不痛,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杆冲向慕容南面门的长箭。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他没有料到王咏这一箭凶悍如此,居然拼着中箭也要射向自己,一念之间,长箭已经奔向了面门,他连忙一扭头,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接冲着自己的嘴而来,本能地张口一咬,这柄长箭居然直接给他咬在了嘴里。

而他的嘴唇边也给豁开了一个小口子,让他的嘴看起来格外地怪异,只这一箭之间,他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饶是镇定如他,也不免心惊肉跳。

回头再看王咏时,只见他正一脸不甘地,在几个护卫的持盾掩护下,一边捂着自己的左肩伤口,一边向后退去,而身边的两个传令亲卫正不停地吹着号,招呼着其他的弓箭手们撤向后方。

大批的秦军盾牌手们纷纷冲上前来,举着又大又厚的木盾,而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的秦军弓箭手们,如蒙大赦,纷纷地钻进木盾下,向后潮水般地退去,这个时候,也没多少人再顾得上把身边伤倒在地,还有口气的同伴们拉回,不过,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已经看不到有多少活人还在翻滚了。

刘裕面前的几块木盾散开,他的神色平静,走上了城垛这里,慕容南一边抹着嘴上的血迹,一边走了过来,刘裕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能把你伤到这样,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大将了。你可认识?”

慕容南恨恨地说道:“好像是那个叫王咏的氐将,哼,不过他也没好到哪里,肩上中了我一箭,只怕两个月别想再拉弓放箭了。”

刘裕的目光扫过城下的这片战场,本来的空地之上,已经一片血染,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插满了羽箭,东一堆,西一片,到处都是,偶尔有几个受伤翻滚的军士,刚刚一动,就给城头的晋军弓箭手们一箭射出,结果了性命,再也不能动了,而此时则是城头一片欢呼声响起的时候。

刘裕勾了勾嘴角:“大家打得很好,准备迎接敌军的下一波攻击。”

第三百九十三章 秦军骂兵詈寄奴

梁成军队里响起了沉闷的鼓角之声,东一群,西一堆在地上趴着,大口喘着粗气的那些撤下来的弓箭手们,一个个都揉着血红的眼睛,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冬天的清晨,连淝水边上吹过的河风,都是寒风刺骨,军士们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一边开始重新起身,列阵,而在大阵的后面,几十部重型投石车,正在被马拉人拖,缓缓地向着城边移动着。

梁成骑着高头大马,倒提长槊,走在阵前,这会儿正是他真正地担负起统帅之责的时候了,梁云和另一个弟弟梁飞分别提槊立马,跟在他的左右。看着面前的三万军队倾营而出,很快,就在离城三四里的地方,布起密集而严整的军阵起来。

梁飞勾了勾嘴角,说道:“梁大帅,这寿春北城兵力不多,我军一鼓作气就可以攻破,何须等这投石车呢?末将愿领一万人马,现在就开始攻城。”

梁成摇了摇头,说道:“三弟,不要低估敌人,兵法一向是示敌以弱,刘裕敢全军回来守这寿春小城,肯定是有什么准备的,并不象看到的这么简单,但不管他变出什么花样,我们用投石车慢慢地轰,总能压制城头,到时候我们再压上步兵攻城,效果一定更好。”

梁云笑道:“大哥说的真好。只不过现在投石车还要好久才能到,咱们就在这里干看着吗?”

梁成摇了摇头:“也别让城上的守军太舒服了,而且我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重型弩箭之类的东西,传令,派一千丁零族士兵,就是翟辽这次派来帮忙的那些人,到离城三百步的地方,去骂刘寄奴,怎么难听怎么骂,我看看城中有没有办法反击。”

梁云点了点头,叫来两个军将,吩咐了几句,两人行礼而退,很快,就有一千多秦军步兵,从阵列中跑了出来,向着城头的方向而去,前哨的几个骑兵在阵前来回奔驰着,测着与城墙的距离,梁成在这些人的背后大声叫道:“我知道你们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晨也没吃的,有啥怨气都冲着城里的刘寄奴吼,是他害的你们没吃没睡,不要给我面子,使劲地骂他!”

梁成的话顿时起了作用,本来一路嘟囔不断,骂骂咧咧的这些军士们,个个精神抖擞,一个走在最前面的军士直接向前跑了几步,站到了那几个骑兵在地上用白色的粉块划出的一条线,那正是三百步的距离线,他在线前站定,双手叉腰,高声大吼起来:“刘寄奴,你个驴日的,老子草你奶奶祖宗二十八代!”

后面的这千余军士也跟着他的节奏,大声吼道:“刘寄奴,你个驴日的,老子操你奶奶祖宗二十八代!”

梁成哑然失笑,对一边的梁云笑道:“你找的真是极品啊,这也能骂得出来,看来以后挑战,骂阵什么的,真要多用这些人才才是呢。”

梁云笑着回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些人以前在翟辽手下时,就是成天说各种段子,骂阵挑战用的,后来在大哥手下时因为不兴这一套,所以一直没用,今天大哥既然说是要在这里骂阵,降敌士气,看敌军的反应,就正好让这些人一显声手啦!”

梁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传令,擂鼓助兴,跟着他们骂的节点,给我打鼓,让其他的军士们也可以跟着骂,声势越大越好,我就不信,刘寄奴能忍得住这口气。”

寿春中城,帅台之上,刘裕面带微笑,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听着南城方向传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叫骂声。“刘寄奴,你妈妈个了逼的。”

“寄奴寄奴,马上就歇。”

“寄奴妙计安天下,赔了女人又折兵。”

“刘寄奴,缩头乌龟,刘寄奴,缩头乌龟。”

徐元朗提着两把大板斧,象一头饿虎一样,在刘裕的身边晃来晃去,他的眼睛瞪得象个铜铃一样,几乎要迸出眼眶了,终于,徐元朗忍不住了,转身对刘裕说道:“刘幢主,这帮狗东西越骂越起劲了,太难听了,请你给我一百骑兵,我出城打他们一下,让他们再也骂不出来!”

刘裕微微一笑:“元朗,急什么,他们又没骂你,我倒是觉得,这些人骂得挺有水平,这么多花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徐元朗恨恨地一跺脚:“刘幢主,你涵养好,咽不下这口气,可我老徐却是忍不住,要是给贼子们这样骂到头上都不还手,那咱们还是男人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要是我们这么冲动热血,还守在这城里做什么,出去跟他们拼,拼一个算一个,拼两个赚一个,好不好?”

徐元朗的脑子上如同给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眨了眨眼睛:“哎呀,刘幢主,还是你高明,几句话就点醒我了,是老徐冲动,对不起啦。”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元朗,你是勇将,这才符合你的性格,不过,打仗光靠勇可不行,贼人这样骂,就是想让我们出城决战,离开城墙,以一击十,这是没有胜算的,所以他骂他的,咱们稳坐这里,不动如山,最后消耗的是他们的力气,咱们没有任何损失啊。”

徐元朗咧嘴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只听到一阵“噼哩叭啦”的声音从南城那里传来,徐元朗瞪大了眼睛,奇道:“这是什么声音,是在拍手吗?不太象啊,光拍手应该没这么大的声音。”

刘裕没有说话,侧着耳朵听了一会,笑道:“不是拍手,应该是在拍屁股,我想,这会儿他们应该进入到对着城池脱裤子撒尿,拍屁股放屁的阶段了吧。”

一边的朱龄石眉头一皱:“这也太恶心人了吧,师父,要不要射他们几箭,震慑他们一下?料这些贼人是在三百步以外的弓弩距离之外,我上城头,用大弩应该能打死几个。”

第三百九十四章 地穴奇兵神出没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放心,从昨天下午开始到彦之就在指挥人挖地道,我想,这会儿应该快要派上用场了吧。”

片刻之后,刘裕面带微笑,看着城外那千余个白花花的屁股,这会儿这些丁零骂兵们,正在使劲地表演呢,刚才是对着城墙撒尿,这会儿干脆直接露出屁股,又扭又拍,极尽辱人之能事。

到彦之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贼寇就是贼寇,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刘幢主,这会儿可以从地道出击了。”

刘裕点了点头:“只是如此一来,会暴露地道,你们也有危险,这样值得吗?”

到彦之摇了摇头:“地道多半用不上,我看敌军这样骂,是为了给发石车的运输创造机会,现在发石车快要到了,前几部已经在营中移动,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到这城下,如果我们让贼人知道我们有地穴可以出击,只怕他们攻城前也不敢把发石车放得太近了。”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依到壮士,传令,五百轻装步兵,现在从地道出击,把这些叫骂的贼人,全给我去了势!奶奶的,我看他们以后没了那活儿,还能不能叫这么大声!”

寿春南城,千余名丁零军梁部军士,越骂越起劲,他们干脆都脱掉了裤子,开始在这三百步的白色粉线外,摆起了各种行为艺术,当然,嘴里的骂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下流难听,从问候刘裕本人到开始问候刘裕全家的女性,听得连梁成都皱眉不已。

梁成叹了口气:“这帮人实在是太能骂了,以后若是碰到别的敌人,需要骂阵挑战什么的,那这些人能派上大用场,二弟啊,以后可得把这些人给保护好了,还用得着。”

梁云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只听到“扑”地一声,原本在前面一直高声叫骂,骂得最起劲的那个带头骂哥,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咦---呀!”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就连那些露着屁股的骂兵们,也都瞬间停止了嘴上的叫骂之声,大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根从地底伸出的长矛,狠狠地扎进了这个带头骂哥正在冲着城墙方向放屁的菊花,矛头从他的肚子上穿出,血淋淋的,甚至带了一小团又黄又黑的屎团,一动一动的,看起来还有点昨天夜里四更的时候,大家吃的那些馒头的形状。

数不清的刀枪从地底冒了出来,刀剑砍中,刺穿了这些骂兵们的阳物,而长枪则把他们的小腹生生刺穿,也就一瞬间的功夫,足有三四百人,都给这地底的兵器,生生刺中砍中,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跟那个带头骂哥一样,仆倒在地,气绝而亡。

梁成如梦初醒,大吼道:“不好,敌军穴地而出,快退,快退,长槊手上前给我刺地!”

骂兵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哭爹叫娘地就往回跑,可是他们往往是裤子褪到膝盖以下,绊住了两脚,很多人甚至没意识到这一点,刚拔脚想奔,就给自己的裤子绊子,摔了个狗吃屎,还没来得及等到爬起身,就给地下新穿出来的刀剑与枪矛,刺个通透,甚至是钉在了地上,连向前爬个半步,都做不到了。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这一千多骂兵就这样给刺死了大半,跑回来的不到三百,还多是灵机一动,直接用脚蹬掉裤子,然后裸奔回来的家伙,而梁成这边的长槊手们,列阵而前,举着丈余尺寸的长槊,对着那片早已经布满尸体,被鲜血浸润的土地,就是一阵乱刺。

只听“空”“空”的声音不断响起,土层之下,露出一个个黑黑的洞口,只在这方圆数里之地,就起码有十几条这样的地穴,已经没有一个晋军士兵还留在地穴里,他们用手中的兵器对着地面一通乱刺之后,就直接从地穴里跑回了寿春城,梁成阴沉着脸,走马上前,在一个地**看了看,带着血腥气味的阴风,从地穴里飘了出来,他咬了咬牙,沉声道:“给我把这些地穴全给填平堵死,再也不能让城中的晋军借这地穴反击!”

看着眼前的三四千长槊手们,不停地在面前这块区域刺击着土层,生怕哪里又会冒出一些晋军,而辅兵们则忙碌地跑来跑去,把一堆堆现挖的土,堵住这些洞口,梁成咬了咬牙,回头对着大营的方向吼道:“投石车是怎么搞的,还没来吗,一柱香内再不到,推车的军士斩首示众!”

寿春北城,刘裕笑着看着一个个灰头土脸,从地道口钻出的军士,这些军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刘裕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很好,你们做得很不错,去休息一下吧,过会儿敌军要攻城,你们还需要上城助守。”

城下的轻装兵们拱手应诺,到彦之却是眉头渐皱,看着对面已经在开始架设的五十多部投石机,说道:“不好,看起来他们用的是重型投石机,能发大石,咱们的城墙,只怕撑不住啊。”

慕容南也有些紧张起来,说道:“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再次把那些布幔放出来?或者推出城头的弩箭,与他们对轰呢?”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那倒也不必,到壮士,昨天我们赶制的那些草人,现在可以拿上来了。也许,贼军看到我们这里死伤太多,城头站不住人,就会提前攻城啦。”

北城,午时,六十多部投石车已经在离城四百步左右的地方摆设完毕,周围的地面就跟农田一样,几乎给翻了一遍,三千多名槊手足足刺了两个多时辰,才确定这下面不会再有地道,现在,两千多名投石军士们已经在各自的器械面前整装待发,一筐筐西瓜大小的石头,发在投石车的那些巨大的扭臂之后,很快,就会随着这些大杀器的轰鸣,扔向四百步外的城头。

梁成紧紧地盯着城头,看起来,上面黑压压的一片,尽是军士,而上百面军旗也都在城头迎风招展,他喃喃地说道:“奇怪,晋军怎么还留了这么多人在上面守城呢,难道他们不怕给砸?”

第三百九十五章 秦军蚁附齐攻城

梁云笑道:“只怕是有严令,不得后退,所以才在这里硬着头皮顶吧。如果城头没有人,那我们就可以直接冲击城墙,他们是来不及再次上城的。”

梁成咬了咬牙,一挥手:“不管他,给我狠狠地砸,我就不信,砸不破这寿春城墙!”

巨大的投石车的力臂,开始在十余个壮汉的整齐拉拽之下,一次次地落下,再扬起,而后端所放的那些西瓜大小的石块,则是呼啸着飞上半空,远远地掷向了对面的城头,所砸之处,粘土所夯筑的城垛子,整块地给砸碎,而城垛后面,女墙之上站着的那些晋军军士,成片地给砸倒,雨点般地掉下城墙,哭号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甚至可以看到,城上的不少晋军还在惊慌失措地来回奔走呢。

梁飞哈哈大笑,恨恨地说道:“狗日的,要你们再钻地,你们会入地,老子就能让你们上天,来,再飞一个。”说话间,一个晋军的身体,被一块飞石击中,如同败絮一样,远远地飞出至少五六丈远,与这块石头一起,落到了城墙之后,良久,才腾起一片烟尘。

梁云瞪大了眼睛,拍手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给我说中了呀,大哥,你看,真的飞起来了耶。”

梁成冷冷地看着城头上给打得到处乱飞乱坠的人体,点了点头:“奇怪,刘寄奴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让这么多士兵上城防守呢?还有那些布幔也不用了?”

徐世冲笑道:“这寿春城小,里面又有几万军民,就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布幔估计也用光了。大哥,不管怎么说,这城墙已经给咱们轰成这样了,他就是再有埋伏,也没办法把城墙给加固了吧。”

梁成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好吧,传令,上一万人攻城!”

寿春北城,城头之上,几千个穿着晋军衣甲的草人,正在纷纷地随着飞石的攻击而落下,如果站在城内观察,就会发现,这些草人的腰上都系着长长的绳子,被城下的民夫们所牵,甚至有时候,石头还没有完全砸上去,只要一拉绳子,这些草人就落到了城下,而城下的民夫们一边动着手中的绳索,一边使劲地高声惨叫,梁成那里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么来的。

城墙的内部,有许多中空的夹壁层,徐元朗正在一个夹壁层里,从眼前的一块抽出的小砖的缝隙,与到彦之一起看着外面的变化,飞石的攻击已经停止,而在这不到三里宽的正面,潮水般的秦军步兵,正举着盾牌,架着长槊,向前列阵而行,后面是密集的弓箭手,再后面则是肩膀上扛着,手上提着长长云梯,要么是肩上背着一圈长长的绳钩的轻装步兵,显然,这些人会是一会儿爬城的主力。

徐元朗冷笑道:“看起来,贼人是要蚁附攻城了,彦之(这时候徐元朗已经开始直接这样相称,以示亲密与信任了),你怎么看?”

到彦之微微一笑,说道:“他们的石头也砸得差不多了,不过是摧毁了我们一些城头的工事,我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城后的民居里的投石车也是完好无损,不过在我看来,梁成还是谨慎的,他没有一下子押上所有的精锐,攻城的看起来也多是轻装步兵,这说明这次的攻击,会是以试探为主,他们没指望一波就能拿下。”

徐元朗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我军也不能拿出所有的力量防守,不然敌军看到我们的实力还很雄厚,绝不会投入后备力量攻击,而是会撤回后再用飞石攻城,我们的城墙毕竟不够坚固,他们这样连着轰上十天半个月,是肯定撑不住的。”

到彦之笑道:“正是,刘幢主说过,守御之道,以伤敌为上。现在,我们就得想办法让敌军觉得只要再加把劲,北城就可以攻下,要让他们看到希望,但又不能让他们一下子就攻破城池,所以,属下建议城头派一千民夫防守,应该够了。”

徐元朗笑道:“好,等他们弓箭射击完后,调一千民夫上城头,三千精兵在城下不动,五百弓箭手在城后吊射,杀伤敌城下的步兵。”

秦军的前军步兵已经推进过了那三百步的粉线,二百步,一百步,他们在城墙外站定,几百面大木盾牌被迅速地安置到了军前,形成了一道屏障,而三千多名弓箭手,纷纷从盾牌后面钻出,对着城头开始拉弓放箭,辅兵们扛着沙包,土囊,象老鼠和蚂蚁一样地纷纷从盾牌后钻出,把这些东西扔进那干涸的护城沟里,很快,这道只有五尺宽,四尺深的土沟,基本上就平整了。

而盾牌后面的秦军长槊手们也没有闲着,梁成特意强调要防止城中守军的穴地出击,加上他们都亲眼目睹了那些骂兵们是怎么个结局,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更不希望给斜刺里突然冒出的一刀一枪刺中砍死,所以,趁着弓箭手们射击,辅兵们填沟的空当,这些槊手们也对着身边的土地里一阵阵地攒刺,生怕哪儿突然冒出些土行孙出来。

一阵阵乌黑的箭雨从阵形中腾出,飞向了城头,百步的距离,还是超过了大多数的弓箭手的力所能及,百分之九十五的箭枝,都是在城墙前坠下,在离城墙三十步到四十步的这个区域,几乎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枝,而随着一阵阵的箭雨袭过,城头的“晋军士兵”们如雨点般地坠落,惨叫声此起彼伏,在空气中回荡着,与箭矢破空之声混合在一起。

随着护城沟的填平,秦军的弓箭手们也开始渐渐地前移,五步,十步,二十步,五十步,他们最后都站到了离城墙五十步左右的一线,这里射出的箭枝,终于可以射上城头了,不少城头的晋军“军士”们中箭倒下,而惨叫声也开始响起,可奇怪的是,城头上却没有一箭一矢射下,就这么给秦军的箭雨清洗着,打不还手!

第三百九十六章 架梯攻城箭矢佑

梁成的眉头紧锁,一边的梁云却是兴高采烈,笑道:“大帅,你看,我们的攻击推进很顺利啊,城头的晋狗根本没办法反击,只怕是前一阵都给飞石砸死了吧。”

梁成勾了勾嘴角,冷冷地说道:“再怎么用飞石攻击,也不可能把城头的人全给打死的,你看,现在不也还有人中箭落下吗,我就不信了,中间没有一个弓箭手,我看,他们是准备等我们步兵冲击的时候,再开弓放箭吧。”

梁飞点了点头:“不错,只怕多半是这样,现在怎么办,大哥,是继续射还是让步兵攻城?”

梁成看着城头,沉吟了一下,说道:“下令步兵攻城,现在弓箭手的压制效果已经不错了,就算他们城头还有力量反击,也不会太强,而且,我也要看看他们究竟还有多少实力,这第一波的攻城,本就是尝试一下罢了。传我将令,第一个冲上城头的勇士,赏五百段绢帛,一百个女奴!”

秦军的弓箭手们开始随着沉闷的号角声,停止了向城头的射击,纷纷后退,而大批的轻装步兵,则扛着云梯,架着绳勾,从弓箭手的身边飞速地奔过,百余部两丈多高的云梯,开始架上了北城的城头,而潮水般的秦步兵,则纷纷爬上了这些梯子,他们顶着盾牌,嘴里咬着大刀,以最快地速度,向城头爬去,很快,就爬到一半的距离了!

寿春北城,刘裕正襟危坐,双目稍闭,听着四面的喊杀之声,杀声震天,而那种脚踩云梯登城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朱龄石的神色有些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刘裕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怎么了,龄石,担心了吗?”

朱龄石咬了咬牙,说道:“敌军在爬城啊,我们连弓箭反击都没有,气势完全给敌军压过,这样真的能守住吗?”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别担心,虽然现在梁成那里的声势不小,但是他不过是试探性攻击,攻城之道,在于突然,真正要你命的地方,那是恨不得能无声无息地接近,再一鼓作气地攻击,所以,那边的声势大,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朱龄石叹了口气:“可是我们连箭都不放,这样也可以吗?”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们在城墙内部有三十部重型投石机,可以扔五十斤的巨石,连这个都没用,弓箭又算什么呢,我想,现在梁成没有压上精兵攻城,所以我们也不用暴露全部实力,只要逼出敌军的精锐部队,再痛下杀手吧。”

朱龄石的眉头舒缓了开来:“原来是这样啊。”

一阵弓箭破空的声音从百余步外的城墙内侧那里传来,刘裕笑道:“看,慕容南也不是无所作为嘛,这弓箭手也开始射击啦。”

北城的城墙根儿下,五六百名晋军弓箭手,列成三列,在队正的指挥之下,向着城头的方向开始拉弓吊射。

这些寿春弓箭手,都是些身形魁梧,臂力过人,肩膀明显比普通军士宽出一截的壮汉,所用的弓箭,也多是三石以上的强弓,这一丈三尺多高的城头,被他们的弓箭轻松越过,就连那些高过城头不少,架在城头垛子上的二丈云梯,也在这些飞过城头的箭矢之下足有两三尺之高。

那些爬到七八尺高的秦军士兵们,仰头向上看,却看到一波波黑压压的箭雨,从头顶一两丈高的地方飞过,划过巨大的弧线,落到了身后二十多步地方的人群之中。

城外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与哀号声,尽管五百名弓箭手的数量并不多,但是由于秦军攻城的人数太多,队伍全都挤在一起,而这些寿春箭手的射速很快,几乎是连珠不断,所以给秦军的攻城部队,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后排的轻装步兵们多半是挥舞着刀枪,在后面呐喊助阵,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瞬间就射倒了三四百人,剩下的人也不敢再叫唤了,纷纷蹲下身子,紧紧地靠在一起,举起随身的木盾顶在头顶,一边发抖,一边叫骂着,祈祷着。

梁成冷笑道:“城中果然还有反击之力,他们的弓箭手撤下了城头,在后面吊射,以此来躲避我军飞石的攻击,传令,步兵加速爬城,尽快给我控制城头,弓箭手上前吊射压制,再加两千弓箭手上去,我要完全压制住城中的弓箭。”

三千多秦军弓箭手,加上跟进的两千多人,冲上了前去,由于城墙一带五十步内,都已经挤满了步兵,无法撤下,他们索性也不再成队列,全部散开,跟在这些步兵的身边,拉弓放箭,一排排密集的箭雨,不间断地飞过城墙,落向了城墙之后的位置。

只听到“啪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经验的士兵都能听出来,那是箭枝射中盾牌或者门板时的声音,从城里射出的弓箭稀疏了许多,但仍然没有停止,显然,城中的盾牌手们在掩护弓箭手,而趁着箭雨的间隙,拉好弓的弓箭手们会钻出盾牌与门板,对着城外继续放箭。

两边的弓箭手在激烈地对射着,可是爬城的秦军步兵们,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两千多人在这宽达三里的正面,百余部云梯之上,如同蚂蚁一般,扶梯直上,甚至有不少士兵,已经可以达到那城垛缺口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突然,城头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梆子声,紧跟着是一阵阵巨大的喊杀之声,刚才还看不见几个人影的城头,从后面的女墙与城垛之后,站出了无数的军士,他们的手里拿着两股钢叉,纷纷搭上这了这些云梯的梯头。

两三个人顶着这样的钢叉,齐齐地发力,随着他们的吼声,这些云梯,连同爬在梯子之上的这些秦军士,就给生生地推倒了下来,这些倒霉的爬梯士兵,重重地落到地上,摔得七晕八素,有些身体稍弱的家伙更是口吐鲜血,爬也爬不起来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铁甲重步如山迫

百余道云梯,瞬间就给推倒了七八十道,还有二三十道云梯,被梯下的士兵们死死地顶住,暂时没有给推离城墙,顶端的排头士兵们连忙向上紧爬两步,百余名勇悍的士卒干脆直接纵身一跳,跳到了城垛之上,一把扔掉手中的木盾,抄起大刀,就要向下方的晋军砍去。

七八枝,十余枝长矛,集中向这些站城垛之上的秦军排头勇士们刺去,他们毕竟不是身穿重甲的死兵,那些皮甲防箭尚可,却挡不住这样的攒刺,大部分的人,还没来得及把刀砍下去,就给刺得身上遍是血洞,惨叫着落下城去,而还是有二十多人跳下了城垛,挥舞大刀,疯狂地砍杀起就在附近的晋军,城头之上,陷入了一场混战。

梁成的眉头深锁,这会儿弓箭手们都是在跟城墙后面的晋军弓箭手对射,没有直接支援城头,看着城头的敌军不停地涌上,数量渐渐增多,而本方的云梯很难在城头固定搭住,往往刚一靠上去,没爬几尺,就给那些专门防云梯的钢叉推倒。

有些秦军的悍勇之士落地之后,拍拍屁股就再去爬,如此四五次了,都没摸到城墙的边儿,而好不容易冲上城头的那几十人,百余人,又因为人数太少,无法在城头坚持多久,就给乱刀砍死,乱枪刺死,尸体也成了守城军士的武器,抛下城来,总能砸倒压趴不少在下面的人。

梁云看得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这些狗日的怎么越打越多,奶奶的,不是前面石头砸死了很多嘛。”

梁飞摇了摇头,说道:“城中毕竟有好几千人马呢,加上民兵壮丁,接近万人,只怕刘寄奴现在也看出北城紧张,开始派兵支援了呢。大哥,我们是不是也要再加人攻城?”

梁成沉吟了一下,说道:“好吧,看起来光靠这五六千步兵,是攻不下北城的,只要一千多人在城头防守,我们就无法攻破,传令,再调五千重装步兵上前,轻装兵退下,作辅助,让重装士兵上城!”

夹壁墙内,徐元朗冷冷地看着远处的敌阵起了变化,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在城门正中央,几个字挡住了这块抽出了一半的小砖,外表看起来,与平时无异,甚至就在隔了几步的地方,一架云梯正好架在这里攻城。

而正下方的城门那里,几百名秦军步兵正在抽刀对着木门猛砍,却是对城门后堵满了沙袋的整个门洞,毫无办法,徐元朗微微一笑,指着正在列阵向城墙这里缓步前行的五千多身穿铁甲的秦步兵,说道:“彦之啊,看起来敌军要出动重装士兵了。”

到彦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这样爬城,靠轻装步兵很难成功,装备不行,在城头站不住,所以现在他们出动重装步兵了,我们也不能再用民兵来对付,不然城头失守可就麻烦了,需要再调一千五百寿春精锐上城。”

徐元朗的眉头微微一皱:“要不要用投石车现在就砸?”

到彦之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五千人再压上来,城下也不过万余贼军,没有两万人,这投石车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徐元朗点了点头,笑道:“听你的。”

刘裕坐在帅台之上,耳边传来的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的声音,还有甲叶在撞击的声音,缓缓地说道:“看起来贼人们出动重装步兵了。”

朱龄石瞪大了眼睛:“秦贼也有重装步兵?”

刘裕点了点头:“只要有装备,就能有重装步兵,骑兵下马步战,一样可以披甲重装,慕容南说过,在贼军之中,苻融的本部,还有梁成的部队,都有一两万这样的重装步兵,战时可以作为中坚,攻城时可以摧城拔寨,是贼人的精锐力量,现在能出动攻城,说明梁成觉得,有攻下北城的希望了。”

朱龄石点了点头:“大帅,看起来我们打得不错啊,逼得贼人们用上精锐部队了,不过,您觉得贼人上来多少人了,能顶得住吗?要不要让城中再派兵支援?”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慌什么,徐元朗和到彦之连投石车都没用呢,他们的力量,对付这几千重装步兵足足有余,看着吧,我也很想看看,慕容南这个鬼才,究竟能打出什么样的战术出来。”

随着一阵阵沉闷的鼓角之声,城墙之下的秦军轻装步兵们,开始揉着浑身酸痛的地方,互相搀扶着,骂骂咧咧地从城墙下开始撤退了,城头的晋军一片片地欢呼,把一具具秦军的尸体,直接从城墙上抛了下来,扔得满地都是,两里多宽的城墙根儿,几乎堆起了足有半尺高的尸体,而百余架云梯,东倒西歪,倒得到处都是,五千名弓箭手仍然在不停地对着城头放箭,但是对于顶着木板,盾牌的城头守军,几乎是无济于事。

又是一阵沉闷的鼓角声响起,弓箭手们停止了射击,开始向着两边分开,一个巨大的铁甲方块,正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盾牌如山,长槊如林,向着城墙这里步行前进。

城中一阵阵的箭雨飞出,缺少了城外弓箭手的吊射压制,城中的弓箭手们开始用最大的速度射击,黑云般的箭雨,清洗着正在前进的铁甲方阵,可是几乎对于方阵之中的秦重甲步兵,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这些高大魁梧,勇武强壮的秦军壮士们,身上都插着几枝到十几枝不等的箭矢,喊着号子,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城墙一带缓步而行,他们的眼中闪着杀气,以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看起来几乎要把整个城墙给生生踏平。

城头响起了一阵鼓声,刚才还在不停地叫骂,欢呼的民兵们,纷纷俯身开始在地上找起石块,那些西瓜大小的石块,满地都是,那是第一波飞石攻击时的遗留飞弹,这会儿却成了守城方现成的称手兵器,民兵们喊着口号,把这些石块用最大的力量掷出去,扔进城下的那个铁甲方阵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城头死斗血肉飞

终于,不少身上插满了箭矢的重装步兵,被石头砸倒,即使是身披铁甲,头戴铜盔,防得了漫天的箭雨,却也防不住这城头的飞石,给砸中脑袋的,无不是脑浆迸裂,血肉横飞,就地仆倒。

铁甲方阵中的军士们开始把盾牌上举,在头顶上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护墙,石块砸了上去,发出“呯呯”的响声,偶尔会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连人带盾地砸倒,但整体上却不会出现什么阵形的松动与变化了。

铁甲方块之中响起了一阵号角声,原本团在一起的方块,突然散开,几百名手持强弩的重装步兵,仰头向着城头扣下了手中的扳机,连扳几下,瞬间,几百上千枝的弩矢,呼啸着划过长空,飞上城头。

五十多名身子刚刚探出城头的民兵,被这波弩矢纷纷射中了面门和脖子,很多人就势直接死在了城墙的垛口,手中搬着的石头有些无力地落了下来,正好砸中了自己的脑袋,就象砸开了一个西瓜一样,红白液体一阵喷发,弥漫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城头的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波打击,弄得陷入了一阵混乱,梁成看得真切,厉声道:“快,传令,弓箭手急袭城头,就是现在,二十轮速射!”

秦军的弓箭手们,在铁甲重装步兵方阵走过之后,就重新回到了离城墙五六十步的地方,这会儿没有其他的步兵在身边,他们又列成了标准的三线弓箭阵,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命令之后,所有的弓箭手们都以最快的速度拉弓上箭,对着城头迅速地放箭,然后再次抄起下一枝箭,再拉再放。

城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这回可不是那些穿着盔甲的草人中箭了,而是活人中箭,这些身穿皮甲,甚至是布衣的民兵们,完全无法抵挡这连续的强弩和步弓的混合打击,纷纷在这些箭雨中倒下,哪还顾得上再向城下扔石头,活着的人赶紧抄起身边的盾牌,顶在头上,同时蹲下身子,紧紧地贴着城垛,以此来躲避这些弓箭的袭击。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从两侧的楼道之上,紧急地跑上了千余名身着铁甲的寿春步兵,他们的手里,都拿着铁棍,狼牙棒等锤棍型武器,几乎没有刀剑长槊,密集的箭雨射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肩头和胸前的铁甲上留下了不少箭枝,却是很少能破甲直入,这些铁甲战士,甚至不用拔出这些箭枝,直接拔出身边的腰刀一挥,就把箭枝从中砍断,只剩下一小短截还留在自己的甲上。

城下的铁甲方阵也开始了行动,几十步特制的,加宽加固的云梯重新树向了城头,这些云梯与之前的那些轻装步兵们所爬的简易云梯不一样,梯头都带有抓勾,搭上城垛的时候,顺便就勾住了城墙垛儿,即使是两股钢叉,也很难将其一下子推下城墙了,而城下的秦军重装步兵们,则是顶着盾牌,咬着大刀,喊着号子,有条不紊地向着城头爬行。

刘裕咬了咬牙,厉声道:“金汤,给我上!”

主将的话就是命令,一阵恶臭味传来,几大锅热腾腾的,煮沸了的粪汁,也就是金汤滚油,被抬上了城头,正好城下的秦军重装步兵们爬到一半,这些抬着金汤的士兵们,给密集的盾牌保护着,等他们爬上城头时,盾牌上已经布满了箭枝,可是他们自己却是毫发未伤。随着声声令下,这些军士们直接把整个大铁锅,连同一锅里足有几十斤的滚热金汤,直接扔下了城去,浇向了城下那个方圆百步的铁甲方阵。

十几锅金汤同时泼下,城下终于响起了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再强的防护,再坚硬的盔甲,也不可能防住这种滚油的袭击,两三百名铁甲步兵给这些金汤淋得满头满身都是,铁甲护不到的手,脸,颈子等处,顿时就溃烂了开来,有些人连眼珠子都给烫得迸出来了,落在地上滚来滚去,悲惨地号叫着,甚至把周围的同伴都带倒了不少。原本整齐有序的铁甲方阵,也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而与此同时,爬城的秦军重装步兵,也有不少到了城头,他们扔掉了手中的盾牌,抄起咬在嘴里的大刀,直接从梯子上跳下,想要以刀轮舞来斩杀所遇到的所有敌人,可是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同样身着重甲,戴着恶鬼面当,拿着铁棍铜锤和狼牙棒的晋军重甲步兵。

沉闷的刀棍相击之声此起彼伏,双手大刀虽然可以轻易地劈开普通士兵的皮甲,锁甲,但是在沉重的铁棍铜锤面前,却是毫无优势可言,反之,这些钝器砸中重装步兵的铁甲之后,却是可以在把铁甲打出一个陷坑的同时,打断里面的骨头,伤及内脏。

加上跳入城头的秦军重装步兵不过百余人,而城头却是有千余名晋军寿春重装铁甲步兵,数量上处于绝对的下风,往往一个人刚跳下来,就同时给五个以上的铁锤所招呼,还没来得及砍到人,就给砸得骨断筋折,然后连人带甲地给这些大力士们扔下了城头。

这些连人带甲足有两百多斤重的人体,这会儿倒是成了比石头更管用的东西,扔到城下的铁甲方阵里,一砸一片,一丈五尺多高的城墙,虽然不是高不可攀,但从这个高度掉下两百多斤重的东西,仍然可以砸死人,加上这些重甲步兵们本就是防护力突出,但有失灵活,有时候明明看到头顶有东西落下,却是来不及闪避,几个人都给这么一大砣铁包肉砸中,摔在一起,活活压死的也为之不少。

铁甲战士们在城头激战,那些缓过气来的轻装民兵也没嫌着,这会儿秦军的弓箭射击,也随着本方的重装步兵冲上城头,而变得停滞,这让刚才躲在城墙边上,如同避雨的民兵们纷纷抬起了头,他们捡起就近的石头,也不探出身子,直接就向城下抛去,反正那个铁甲方阵还在,只要扔下去,就能砸到人。

第三百九十九章 秦军重装兵总攻

还有就是给本方的重装步兵们打瘫打倒的秦军重装步兵,这些晋军轻装辅兵们几个人抬一个,抓住四肢,就象扔石头一样,直接扔下了城,又是一砸一大片,打着打着,倒是有五六百名秦军重装步兵冲上了城头,又很快给扔了下来,除了靠着大刀重剑杀伤了百余名晋军步兵与民兵外,没有人能在城头站住脚。

梁成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看着本方的重装步兵们不停地冲上城头,又不停地给人象扔沙包一样抛下来,而城头如雨点般扔下的石头,倒下的金汤,还有那些重装步兵的躯体,不停地砸着城下的方阵,给这样砸倒砸伤的,也不下五百多了,就连半个时辰前还军容严整,不动如山的铁甲步兵方阵,也开始出现了微微的混乱。

梁云叹了口气:“大哥,看来城头的防守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现在怎么办,先撤回来再重整吗?”

梁成厉声道:“不,再加派人手,保持攻击的强度,让弓箭手们继续放箭,不分敌我给我射,还有,轻装步兵也别在后面闲着,都他娘的给我上,用爪勾,绳索上城,能多上去一个都是好的,快!”

箭矢横飞,惨叫与闷哼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秦军士兵冲上了城头,城下的重装步兵的顶盾方阵已经散开,几乎所有的重装步兵们,都开始用各种梯子爬城。

而在他们的身边,轻装的秦军士们喊着号子,把几百根爪钩抛上了城头,紧紧地勾住了城垛,而他们则缘索而上,一边用脚踩着城墙,一边蹬踏着向上行进,不时地有城头的晋军用刀砍断这些绳索,把这些蹬城而上的秦军士们一下子变成了空中飞人,然后跟地面重重地来了次亲密接触,可是仍然有三百多名轻装步兵和一百多名重装步兵冲上了城头,跟晋军守军开始了混战。

已经没有几个晋军民兵还能向城下继续扔石头或者是死人了,他们也纷纷抄起手边的武器,无论是刀剑还是枪矛,与越来越多上城的敌军搏斗起来,两边都很有默契地形成了重装步兵对打,而轻装步兵和晋军民兵则是捉对厮杀。

城下的箭枝对城头的轻装兵们形成了巨大的杀伤,不时地有人惨叫着倒下,而伤者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同时,还时不时地会绊倒几个正在捉对厮杀的家伙,很多人扭打在一起,搂抱着摔下了城墙,或者是互相掐着脖子,就这样同归于尽,城头的伤亡在直线地增加,而钢铁的碰撞与战死者的惨叫之声,则回荡在整个南城的空气之中。

徐元朗的眉头深锁,尽管他在这夹壁墙之中,但城头的情况,他一清二楚,他咬了咬牙,看向了身边的到彦之,说道:“彦之,城头有点吃紧了,要不要现在用投石车来攻击?”

到彦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挺好吗?敌军开始加大投入了,轻装步兵也上了,弓箭手也是不分敌我地射击,梁成大概是能看到攻破北城的希望啦,就是要他看到这个希望,才会再押上后备部队的。”

说到这里,徐元朗死死地看着两里之外,梁成身后的那一万多精甲曜日的重装步兵,喃喃地说道:“梁成,你会把这支主力给压上吗?”

梁成的眉头同样深锁着,越来越多的本方步兵攻上了城头,可是晋军仍然顽强地坚持着,喊杀声震天动地,而城内城外的战鼓声则是越擂越响,王咏咬了咬牙,沉声道:“大帅,末将愿意带着本部人马,增援攻城。”

梁云也跟着说道:“大哥,小弟也愿意冲上去,下命令吧!”

梁成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如果现在把中军主力一万人押上,万一敌军有投石车或者重型弩机这样的东西,密集杀伤,那可如何是好?”

梁云哈哈一笑:“大哥实在是多虑了,要是他们有这个东西,现在打成这样,早就用了,可他们宁可不停地增兵,拿人命填,也没有一个抛石机扔出石头来,这只能说明他们没有这东西,刘寄奴仓促至此,哪有时间来制造投石车这样的攻城武器呢,大哥,现在只差一口气就能攻下来了,若是不增兵,只怕攻上城头的兄弟们会前功尽弃啊。”

梁成的眼中光芒闪闪,正在思索,却听得城头方向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一阵甲叶响动的声音,从一侧的城楼上,奔出了两百余名重甲铁盔的晋军重装士兵,个个人高马大,手里拿着双手巨斧或者是大铁锤,比起普通的士兵手上的兵器更加沉重,直接见人就砍,几十名冲上城头的秦军轻装步兵,他们的皮甲和盾牌,在这些利斧大刀的面前,如同纸糊,有些人直接连人带甲给砍成两片,那场面顿时变得血腥与凶残。

而带领这些壮士的,却是一个二十多岁,人高马大的壮士,可不正是刘裕?他全身精钢大铠,格外地显眼,手持百炼宿铁刀,虎虎生风,碰到轻装秦兵便是一刀两段,而碰到重装步兵,则是用刀背将之打倒,左右的护卫们一拥而上,锤棍齐下,将之生生砸成肉泥,本来一度有些动摇的城头防线,给这股生力军一冲,两百多名秦军步兵非死即伤,如雨点般地落城,就连那些爪勾云梯,也给砍坏了七八部。

王咏急得一拍大腿:“奶奶个熊,刘寄奴这小子自己带着部曲上阵了,大帅,晋军是真没有什么实力了,现在要大将亲自来顶,请你给我五百人,不,三百人,我一定攻上城去,亲手取下刘裕的首级!”

梁成的眼中冷芒一闪,摇了摇头:“你说的对,他们是没有别的招了,大将亲自冲杀,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看起来晋军的实力全在前面飞石攻城的时候给磨掉了,徐元喜放了刘裕在这里守城,却不调本部兵马来援,我看这晋军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传令,中军一万铁甲步兵全部压上,给我冲下这南城!”

第四百章 飞石漫天血肉飞

慕容南一个人站在那个夹壁墙内的观察孔前,看着如钢铁洪流般的秦军中军重装步兵,矛槊如林,精甲曜日,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一片森林一样地向着本方的城墙移动,他的嘴角边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喃喃地说道:“终于动了,梁成,你还是忍不住啊。”

慕容南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传令兵厉声道:“让所有投石车做好准备,五十斤的大石头,全给我装上去!”

秦军的弓箭手们向着两侧散开,密集的重装步兵们,从他们让开的中央通道进入,队边的鼓手打着小鼓,而站在队侧的队正们喊着口号,保持着队列前进的速度一致,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终于,离城墙三十步的距离,几乎要接上前方的攻城步兵了,秦军排头的军官们大吼一声:“散阵,攻城!”

几乎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城中突然传来了几十声雷鸣般的巨响,伴随着巨大的物体重重落下,又有呼啸而过,凌空飞起重物的声音,刚刚散开阵形的秦军重装步兵们一下子觉得天猛地黑了下来,当他们抬头看向空中的时候,却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巨石,甚至是整堵墙壁,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了自己。

几十斤重的巨石,还有整块的土墙,屋顶之类的东西,漫天飞舞,带着巨大的势能,狠狠地砸向了秦军的步兵方阵,这不是那种几斤重的小石块,而是又大又重的大家伙,不再是一个两个的士兵被砸到,而是整片整片的军士被压在了下面,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化为片片血泥,一命呜呼。

挤在一起的,密集的秦军重装步兵方阵,顿时就是一片混乱,军纪,阵形再也不能起半点作用,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逃,逃,逃,逃出这可怕的地狱!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对于完全无法以人力对抗的东西,那么恐惧就会战胜愤怒,这种一个巨石下来,连砸带滚的能打死十几个人的情况,再大的盾牌,再精良的盔甲都是无济于事,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沾着即死,碰到即亡啊。

只一个齐射,两千多名秦军重装步兵就给生生地埋在了巨石和土墙之下,城外这几十步的距离,连尸体都看不到了,因为全是给压在这大片的瓦砾之下,只有如溪流般的血泉,不停地流出,活着的人身上全都沾满了带着血的泥土,又脏又腥,闻着让人欲呕吐。

刚才还不动如山的军阵,这会儿顿时散开,重装战士们争先恐后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向后逃蹿,要不是身上的铁甲太重,又难解开,只怕他们连这身平时让别的军士们羡慕不已的铁甲,也要脱去了。

又是一阵巨大的呼啸之声响起,天空再次变得黑暗,又是一大片飞石与土墙,如同整座飞行的山丘,再次飞向了城外,几块巨石在空中相撞,“轰”地一声,从半空中坠落,正好砸中了城门楼子,顿时就把城楼的房顶击穿了一个大洞,大片的灰尘弥漫开来,整个城头都在颤抖。

而更多的石块还是顺利地飞出了城墙,狠狠地砸到了正在奔逃的人群之中,又是几百人给埋在了瓦砾之下,仿佛是给五指山压住了的孙猴子,只是,孙猴子有通天神力还可以活,给这些石块土墙砸中的秦军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城外的秦军士没命地向后逃跑,重装步兵,轻装步兵,弓箭手们都混在一起,争先恐后,甚至是边跑边推,把身后,面前挡着自己通道的人通通给推开,推倒,千余人即使逃出了安全区域,仍然是给自己的同伴们撞倒,挤翻,然后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给后面的人踩在了身上,连叫都叫不出来,就给踩得骨断筋折,吐血而亡。

城外的剧变让城头的激战甚至都瞬间停止了那么一会儿,正在殊死搏斗的双方军士,全都呆呆地看着城外的这个恐怖场景,不知所措,瞬间,晋军的将士们爆发出了阵阵狂吼与欢呼之声,所有人如同给打了兴奋剂一样,就连在地上的伤兵们,也都个个生龙活虎,跳将起来,把面前那些因为恐惧而开始颤抖的秦军步兵们,一个个地砸死,刺穿,或者是直接抬起来,扔下城墙。

只几乎是须臾之间的事,留在城头的五六百名秦军步兵,就给打掉了一大半,剩下的百余人哪还有半点战意,纷纷扔了武器,下跪投降,可是杀红了眼的晋军将士哪里收得住手,刀剑锤棍齐下,一眨眼的功夫,这些跪地求饶的秦军,就给纷纷格杀当场。

当最后一个秦军的尸体,给剥掉了衣甲之后,赤条条地扔下城墙后,城头爆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所有的晋军都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放声大笑,那以剑击击,还有嘹亮的战歌声,直传十里之外。

慕容南面带笑容,三步并两步地跑上了城头,刘裕提着他的大刀,须发之上尽是敌军的血迹,哈哈大笑道:“慕容,这发石的时机可真好啊,一下子打得贼军崩溃了。”

慕容南笑着说道:“刘裕,现在不是庆贺的时候,赶快疏散将士们,贼人怕是要用投石机反砸了。”

刘裕点了点头,笑道:“还是你提醒的好,传令,快撤!”

梁成的双眼血红,大批的溃兵从他的身前经过,若不是前面的几十名部曲组成了人墙,象防波堤一样地防着这个人潮,只怕他也会给撞落马下了,梁云到现在的嘴还张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久久,才回过了神来,喃喃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石头?”

梁成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这是重型投石车,扔不远,但是威力巨大,没想到,刘寄奴居然把这种东西放在了北城,他们之前一直就是在诱敌,就是要我们压上主力,人群密集时再用这种东西猛砸,造成最大杀伤!”

第四百零一章 城中存粮何所在

王咏长叹一声:“我军的损失起码是在五千以上,将军,今天我们吃了大亏,可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请你再给我三千兵马,我再去冲一次!”

梁成看着对方城头那招展的旗帜,听着从城中传来的阵阵高歌,眼睛里都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长槊,但还是摇了摇头:“将不可愠而攻战,今天我军大败,将士已经士气受沮,不可能再攻下来了,城中既然有重型飞石车这样的大杀器,那守备力量一定很雄厚,绝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两三千人,传令,收拾败军,所有的投石车现在给我猛砸,我也不会叫他们太得意了!”

四五斤重的,西瓜大小的石块漫天飞舞,雨点般地落入了城中,三四千从城头撤下来的晋军将士们却都是靠在城墙根角这里,谈笑风生,说着刚才的那场刺激的大战,面前的民居内,早有辅兵们在投石车的顶端加盖了大批的木排,小石块砸在上面,很快就给弹到了一边,而下面的投石车却是安然无恙,落下的石块被民夫壮丁们飞快地抱走,集中堆放起来,作为下一场守城战时的武器。

城墙根下,刘裕抱臂而立,一边的朱龄石在用厚布擦拭着刘裕的那把百炼宿铁刀上的血迹,而朱超石则一脸崇拜地看着刘裕,不停地摇着头:“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是天神下凡啊,我从没有见过象你这么勇猛的战士,今天我数着你杀掉的和打下城的敌军,都不下五十个了呢。”

朱龄石哈哈一笑:“要不是师父还要不停地救援其他的同伴,而且这城头地方小了点,师父的大刀不能抡圆了砍,不然的话师父再杀百十来个也不成问题呢。”

慕容南一边用一块手绢拭着额上的汗珠,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这两个小子,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马屁了。”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好了,慕容,今天大家都高兴,就别坏了他们的兴致吧。不过,今天经历了这一战,我觉得他们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说着,他看向了朱龄石:“龄石,你说说看,今天你学到了什么?”

朱龄石收起了笑容,放下了手中的大刀,正色道:“攻守之道,我算是学到了,用布幔来防飞石,敌军弓箭攻击时要埋伏,隐忍,重装步兵攻城时才用有力部队反击,最后敌军蚁附攻城时再用投石车打敌军的密集阵形,一举击破。”

刘裕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战法,兵书上都有,但关键就在于运用上。守城的关键在于大量杀伤敌军的生力军,所以不到关键时候,大规模杀伤的武器不要轻易使用,因为敌军在城外,数量上有优势,尤其是投石车,可以有效地压制我们城头的远程兵器,一旦我们先暴露,那敌军就可以用投石车和火箭来消灭我们的远程兵器了。”

慕容南点了点头:“所以,你要示弱于敌,让他们看到攻下城池的希望,这样才会投入大量兵力,然后一次性地大规模杀伤,对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不错,正是如此,兵法讲的就是虚实结合,但根本目的就是要隐瞒自己的意图,来破解敌军的招数。今天这一战的胜利,就在于我们处处都能占秦军的先机,见招拆招。”

徐元朗笑着凑了过来,一块飞石从他的头顶两丈左右的地方飞过,“呜”地一声,直接砸中了二十步外的一处民居,把那涂满了淤泥的草屋顶砸了个大洞,随之而起的是一阵叫骂之声。

徐元朗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转而笑骂道:“奶奶的,这秦军哪来这么多石头啊,砸了这么久了都没砸完。”

一边的到彦之哈哈一笑:“死了这么多胡虏,总得找回点场子才行,反正城外的石头多,不过这样也好,这下咱们的投石机可是不愁有石头啦。”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徐元朗:“徐幢主,今天这一战虽然胜了,也杀伤了起码四五千的敌军,但是敌军的实力还在,而且他们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我们是死一个人就少一个,所以现在的局势仍然不容乐观。”

刘裕这话一说,所有人的笑容都停留在了脸上,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每个人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热的脑子,变得有点清醒了。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看着刘裕:“刘幢主,那你说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敌军还会有什么别的办法攻城?”

刘裕沉吟了一下,说道:“敌军今天的攻城,就是趁着锐气的一波强力攻击,梁成连中军的重装卫队都出动了,可以说这支部队使出了全力,但是我们的城池,不动如山,尤其是最后一波大规模的投石杀伤,重创其中军主力,只靠这五万秦军,应该是不容易再组织猛攻的,如果我是梁成,就会等后面的大部队增援,甚至会改强攻为围困。”

说到这里,刘裕看了一眼徐元朗,说道:“城中的粮草经过配给之后,够管多久?存放在何处?”

徐元朗连忙点头道:“粮草够吃三个月,都集中在郡守府里,我大哥在亲自看守呢。”

刘裕的心中一动,连忙睁圆了眼睛:“怎么粮食不存在仓库呢,放在郡守府里,没有防火和隔离的措施,万一给敌军火攻怎么办?”

徐元朗摇了摇头:“刘幢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寿春城原来的仓库是在城外的,城内的刺史府去年遭了火灾,变成一片白地,这才把城中的备用粮仓临时改成了刺史府。当然,刺史府不可能给遮天盖日的,所以我们临时拆除了顶蓬和外墙,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刘裕急得一跺脚:“粮仓的外墙和顶盖是特制的,都要加耐火的砖石,你们把这些给拆了,那敌军若是火攻怎么办?”

徐元朗睁大了眼睛:“那现在还怎么办?”

刘裕一咬牙,直奔着刺史而去,慕容南大叫道:“当心飞石。”

刘裕没有回话,直接在空中摆了摆手,脚下一点也没慢:“随我来!”

第四百零二章 阴险文人挑是非

寿春,刺史府。

徐元喜一身将袍大铠,独坐堂上,整个大殿之上,除了几个带刀护卫之外,几乎空无一人,十几个文吏在外面的院落里跑来跑去,而背插鸿翎的传令军士们,则不停地从大门外冲进,上殿之后单膝下跪,报告最新战况。

“刘幢主派壮士挖地道奇袭,击杀数百敌军骂兵!”

“敌军的飞石攻城被我军布幔彻底化解。”

“敌军弓箭手掩护,重装步兵开始攻城。”

“敌军架起大量云梯,百道俱进,已经站上城头!”

“刘幢主率军正在奋战,北城城头,陷入苦战之中。”

“敌军中军重装步兵出动,想要一举拿下寿春!”

“我军投石机大规模反击,巨石重创敌军城下的重装部队,敌军已经全面溃败!”

徐元喜的表情,随着这些战败,而变得时而忧心忡忡,时而欣喜若狂,直到最后战胜的消息传来,他才哈哈一笑,从帅案后的胡床上长身而起,一边搓着手,一边来回踱步:“好啊,太好了,刘裕果然有两下子,难怪谢镇军这么看重他。”

一个四十多岁,白面微须,贼眉鼠眼,却是一身紧身皮甲的文士,正是这寿春城中的长史,也是徐元喜的幕僚,名叫胡文寿,走到了徐元喜的身边,低声道:“将军,刘裕守城如此出色,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徐元喜的脸色一变,转过头来,对着这胡文寿奇道:“此话怎讲?”

胡文寿没有说话,看了看还跪在殿上的那个鸿翎传令兵,还有周围的几个护卫,徐元喜心领神会,摆了摆手:“你们都先退下,本将有事要和胡长史相商。”

很快,殿上就只剩下了这两人,胡文寿叹了口气:“将军,这个刘裕不过一个小小的幢主,寿春城中跟他位置相当的军官就不下二十人,人也是初来乍到,但这守城重任,就交给了他来负责,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

徐元喜摇了摇头:“老胡,你这是怎么了?当时咱们不就商量好了吗,这姓刘的是谢玄派来的,谢家是咱们得罪不起的,再说,桓刺史不派援军,我本来是想撤的,这姓刘的要我们留下,所以这守城之事,交给他就是了。万一真的守不住,咱们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刘裕的身上。对了,南门那里的退路还在吧。”

胡文寿点了点头:“那出城的暗道就在这刺史府里,这里原来是备用粮仓,前任豫州刺史袁真在这里的时候,给自己留下的暗道,当年先父曾经是袁真的部下,所以知道这个秘道,就连桓刺史,我都没告诉呢。”

徐元喜哈哈一笑,拍了拍胡文寿的肩膀:“还是你老胡仗义,不过,万一真的寿春城失,只靠这地道,就算我们跑出去了,这失陷城池之罪,也难以逃脱啊。”

胡文寿“嘿嘿”一笑:“所以咱们要让刘裕来守城啊,现在城内城外,无论敌我,都知道姓刘的才是守城大将,所以万一失守,也是他的责任,与将军无关。到时候咱们就说是城破之后杀出重围,向谢镇军和桓刺史报信呢。”

徐元喜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商量好了,为什么这回刘裕守住了城池,你又不高兴呢?再怎么说,守下寿春,我也是作为守将,功劳少不了的,总比失城的罪名要大吧。”

胡文寿叹了口气:“可是现在刘裕打得太好了,不仅能守下城池,还能大量杀伤秦军,看看刚才那个来报信的军士的脸上,眼里,写满了对刘裕的崇拜,只怕这样一来,这城中连民夫都只知刘裕,不知将军了!”

徐元喜的脸色一变,勃然怒道:“怎么可能!我平虏将军徐元喜,可是寿春多年来的守将,城中何人不知?现在我才是城中主将,刘裕不过是个小小幢主,他的守城之职还是我委任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他现在就得乖乖去当小兵。”

胡文寿勾了勾嘴角,眼中冷芒一闪:“将军,太平时期,人人都认朝廷的权力,还有你手中的兵符,可是现在这座孤城之中,王法已经不管用了,那些军士和民夫们,只认他们眼中的英雄,不得不说,这个刘裕,我们是低估了,只怕谢玄派他来这里,都是另有目的,绝不是仅仅护卫联姻这么简单。”

徐元喜睁大了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文寿看了一眼周围,确认了四下无人后,才上前一步,低声道:“从这个刘裕一来寿春开始,就是上蹿下跳,先是孤身出城,直面杨秋,一下子成了全城军民心中的英雄,然后又是插手那朱家兄弟误伤桓蒋之事,把本该交由桓家发落的朱氏兄弟,直接从牢里放了出来,收成自己的跟班。最后,又是违反了将军您的意思,要留下守城。如此一来,无论是朱家这样的将门家族,还是寿春普通的百姓,都视之为救星。这时候在守城时,他主动请缨,到最危险的北城去,其目的可就昭然若揭了。”

徐元喜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胡文寿咬了咬牙:“这次抗秦,不仅要和战场上的敌人斗,各个世家之间也是你争我夺,这豫州之地,淮南重镇,本就是夹在荆扬两大藩镇之间的缓冲地带,桓刺史能在这里多年刺史,也是因为他这个人两边都能接受,或者说,桓家和谢家还没有做好翻脸的准备,毕竟强敌在北,如果内斗,那肯定会外敌趁虚而入。”

徐元喜点了点头:“那现在都大敌压境了,他们更不可能斗了。”

胡文寿摇了摇头:“不,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打破平衡的机会,平时没有理由来抢地盘,接管这寿春城,现在却可以借助守的名义,把这里堂而皇之地接管下来。你看,秦军大军来了,刘裕来了,桓玄也来了,这不是抢地盘是什么?”

徐元喜睁大了眼睛:“原来是这样!娘的,这姓刘的果然没安好心,不行,我不能让他继续守城了,得夺了他的兵权才行!”

第四百零三章 自私将军阴险狼

徐元喜一边恨恨地说,一边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好像是在打刘裕的脸。

胡文寿连忙拉住了徐元喜刚刚放下的拳头,低声道:“将军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徐元喜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子在这寿春城里经营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军官奋斗到将军,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谁也不能夺走,刘裕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幢主,才来了几天,就想夺我基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文寿微微一笑:“将军,此事还要从长计议,那刘裕是有备而来,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阴险计划,咱们这时候如果一怒而夺他兵权,只怕他会在城中进一步地煽动军心,甚至哗变夺权,也未必不可能啊。”

徐元喜睁大了眼睛:“他敢,我这里还有五百中军亲卫,刘裕就算三头六臂,我也不信他能敌得过这么多人。还有,实在不行,我可以请他赴宴,然后把他药翻了关起来。”

胡文寿叹了口气:“将军,你有抓刘裕的罪名吗?”

徐元喜哈哈一笑:“这罪名还不好找吗,就说他把朱家两个小子私放出狱,未经我同意,所以要把他拿下。”

胡文寿摇了摇头:“当初放出这两个小子,可是城中千百人都知道的事,这时候因为这事找刘裕的麻烦,难以服众。再说了,那刘裕有雄武之姿,本身也经历过了上次药翻杨秋等人的事,无论硬来还是使计,只怕都不行。何况,他还有二百多骑兵护卫呢,那些人也都是壮士,真动起手来,您还真不一定能拿下他。”

徐元喜听得心惊肉跳,额上的汗水都要沁出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老胡,你跟了我多年,这回一定要拿个好主意啊!”

胡文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其实,这事也并不难。您现在毕竟还是城中的主将,手握兵符,但刘裕就是利用了这点,争取到了守城的任务之后,从将士和百姓们的心中建立自己的威望,我原本以为今天秦军攻城这一战,守下会很难,将士百姓死伤惨重,到时候咱们就趁机散布消息,说刘裕指挥无方,徒增伤亡,把他撤下,就顺理成章了。”

徐元喜咬了咬牙:“可是这次他大获全胜,深得军心,只怕老胡你的打算,是要落空了。”

胡文寿冷笑道:“将军,你是知道我老胡的,我从来做事都要留后手,这招不行,就用另一招,他姓刘的再能打,但是命根子,可是在咱们手上!”

徐元喜奇道:“命根子?什么命根子?”说到这里,他两眼突然一亮:“你是说,存粮?”

胡文寿哈哈一笑:“正是,当时我要将军把粮食集中在刺史府里的时候,没有把这个用意给公开,今天既然话说到了这份上,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是的,属下就是因为考虑到要有办法牵制姓刘的,这才想到这个办法。”

徐元喜点了点头:“守城最重要的就是粮草,敌军如果不攻城,还可以围困,如果粮食供应出了问题,那城中人心就会浮动,甚至不攻自破。现在粮草在我的手上,我要分谁多少就是多少,甚至可以在粮食里掺沙子,让军士们怨恨刘裕,再给他安个克扣军粮的罪名,是这样的吗?”

胡文寿微微一笑:“掺沙子就算了,毕竟现在敌军还在城外,虽然今天胜了一阵,但是以后的苦战还多,只要让将士们都知道,这城中是你徐将军说了算,而不是他姓刘的,就足够了。”

徐元喜轻轻地“哦”了一声:“我要怎么做才行呢?”

胡文寿笑道:“将军现在就带上酒肉,去北城劳军,到时候发表些讲话,告诉全城军民,刘裕是你派去指挥的,其他各城也都有激战,全靠你的统一调配,才轻松挡下。将士们会记得带他们打胜仗的人,也会记得给他们好吃好喝的人,刘裕毕竟位置在你之下,不敢当面反驳,如此一来,今天的战胜之功,就归将军所有啦。”

徐元喜的眉头完全舒展了开来,笑道:“老胡,还是你有才,这都给你想到了。好,我现在就去。”

他迈开脚步欲走,胡文寿却是眼珠子一转,急道:“将军且慢,还有一件事。”

徐元喜停下了脚步,看着胡文寿,勾了勾嘴角:“又怎么了?你有事最好一次说完。”

胡文寿点了点头:“还有就是前日里,刘裕上城察看的时候,不知发了什么癫,要元朗带人把城中所有的民居,还有城楼上都抹上井底的淤泥,弄得乌烟瘴气的,难看死了。”

徐元喜笑道:“老胡啊,这你倒怪不了刘裕,他是为了防火攻啊。这兵法上是要用淤泥抹上木头,以免着火的。”

胡文寿冷笑道:“将军,你没识破他的用心啊,他哪是要防火攻,而是要把城中的建筑全都弄得灰头土脸的,难看死了,而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这里,刺史府。”

徐元喜奇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胡文寿正色道:“刺史府是一州一郡的首府,治所所在,象征着权威,如果给人抹了井底烂泥,那还有何威严存在?普通小民本来躲得这里远远的,看到就害怕,腿软,这样将军才会令无不行。但要是连普通的军士和小民都看着这些抹了泥的刺史府,指指点点,甚至嘲笑,那将军您的命令,还有人听吗?”

徐元喜将信将疑地看着胡文寿:“不至于吧,这防火攻涂泥乃是兵书上的常规办法,又不是刘裕编的!”

胡文寿冷笑道:“要说城头那些城楼,在敌军直接攻击范围内,抹泥也就算了,但这刺史府在城中央,离城墙起码有两里路,有什么敌军的火箭,能飞这么远?刘裕这就是个借口,要打击您的权威呢,您可千万别上当啊!”

徐元喜猛地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又上了这小子的当!快,快去把刺史府外抹的泥给我清干净了!”

第四百零四章 一片赤诚献良策

胡文寿笑道:“将军,别急,昨天夜里元朗来抹泥的时候,给我找借口阻止了,不过,我料那刘裕绝不会死心,还会再来,到时候,您可一定要顶住了!”

徐元喜的眼中闪过一道凶光,狠狠地一挥手:“老胡,你看好了,他要是再来,我就会叫他明白,这寿春城,是姓徐还是姓刘!”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由远及近,两人收住了对话,看向了殿外,徐元喜沉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刘裕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地从刺史府的大门外响起:“卑职见过徐将军。”

徐元喜的脸色一变,干咳了两声,坐回到了帅案之上,而胡文寿则面带冷笑,侍立在一边,十几个护卫纷纷上殿,挎刀站立在帅案两侧,随着这堂上的人员纷纷就位,刘裕迈着大步,直上殿来。

徐元喜看了看刘裕的身后,空无一人,这让他心下暗自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刘幢主,北城的战斗打完了?我怎么还听到飞石轰击的声音?”

刘裕摇了摇头:“秦军的攻击已经退下,这会儿只是报复性地用飞石零散攻击而已,不碍事。卑职这时前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向徐将军禀报。”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刘幢主,你是北城防守的主将,甚至可以说,全城安危,系于你这一身,现在敌军的攻击还没有彻底终结,你却未经徐将军的命令,私自来这里,是不是有点擅离职守了?”

刘裕虎目之中精光一闪,直刺胡文寿,沉声道:“胡长史,我已经说过,现在北城那里的战斗已经停止,些许飞石攻击,并不会导致城池陷落,再说了,慕容南现在就在那里接替我指挥,完全可以应付过来。这时候我来这里,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禀报徐将军。”

胡文寿给刘裕的这股气势噎得说不出话,也看向了徐元喜,徐元喜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军情紧急,不说这些了,不过刘幢主,请你记住,我给你的职位是北城的防守指挥官,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你应该就一直守在你的位置上,有事情可以通过传令兵来报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刘裕点了点头,行了个军礼:“多谢徐将军理解,刘某虽然职位低下,但也知大晋军律,若非紧急之事,绝不至于象现在这样亲自前来。将军,长话短说,请问您这刺史府,是以前的粮仓改造而成吗?”

徐元喜的眉头一挑,看着刘裕:“刘幢主,这事跟守城有什么关系吗?”

刘裕正色道:“关系非常大,卑职正是为此事前来,还请将军见告。”

徐元喜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原有的刺史府在去年的时候失火烧毁,所以这座刺史府,是由原来城中的备用粮库改造的。”

刘裕咬了咬牙:“粮库的顶盖,外墙,防火沟这些,卑职都没有看见,请问都拆除了是吗?”

徐元喜说道:“是的,刺史府不需要这些东西,当然拆除了,总不可能让本将军,甚至是来署理公事的桓刺史,在个大粮仓里过吧。”

刘裕上前一步,声音略微高了一些:“那请问现在城中的军粮,也是堆积在这刺史府中吗?”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刘幢主,请注意你的身份,这军粮事关守城的成败,完全由徐将军一人负责,你只要守好你的北城城头即可。”

刘裕摇了摇头:“守城之责,关系城中数千军民的生死,人人有责,卑职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有疑虑,才会前来向将军请教的。”

徐元喜摇了摇头:“刘裕,照你这么说,是不是你麾下的一个小兵,民夫,也可以随便找你,来商量这北城城头的防守问题?各司其职应该知道吧,做自己份内之事,人人安守岗位,这才是守城的关键。这军粮之事,不归你负责,本将军也不想向你解释什么。你回去吧。”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将军,当初是卑职力劝你留下防守寿春的,自然要对这守城的胜负成败负有责任,今天一战可以看出,敌军的各种强攻手段,不过如此,接下来要防的,是一些特殊手段了。城中但凡有我想到的防守漏洞,都要跟将军商讨,这是卑职的义务。如果是卑职属下的某个军士,民夫想到了卑职所忽略的地方,卑职也一样会虚心向他求教的。”

徐元喜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勾了勾嘴角:“好吧,刘幢主,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刘裕正色道:“现在城中的存粮,都存在这刺史府的官仓之是,是吗?”

徐元喜点了点头:“不错,你也知道,这里原来就是粮仓,有不少现成的粮库,自从秦军南征以来,那些闲置的粮库,就已经作为城中存粮的所在,城外的粮库中的存粮,已经全部搬进了这里。由我的亲卫队看管。”

刘裕点了点头:“请问这些临时的粮仓,可否作了防火措施?以前的粮库,外面的木制建筑都要抹上井泥,顶盖上更是要加上防火涂料,周围要备上大量的水缸以便随时走水。可是卑职进这刺史府以来,却没有看到这些防护措施。”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刘幢主,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我们都玩忽职守,对军粮想的还没你多吗?”

刘裕平静地说道:“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就象卑职负责守城之时,无论是城头的塔楼还是城内的民居,也没有作好防火措施一样。如果今天敌军用火攻,那可能现在城池已经沦陷了。”

胡文寿哈哈一笑:“刘裕,你以为就你能想到防火攻吗?徐将军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没来得及实施罢了,你不用调派全城的兵力,民夫,不用组织人从城外运粮,只要守个城头就行了,可徐将军要烦心的事太多了。你这偶尔一件事想到了前面,又有什么好吹嘘的?”

第四百零五章 防火防盗防寄奴

刘裕摇了摇头:“那这回粮库的防火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胡长史和徐将军又是因为要事太多没有想到,那这回卑职特意来提醒一下,也应该果断处置了吧。”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是的,刘裕,你在来之前,我和徐将军正在商量果断处置的事情,把你前一阵要徐幢主在这刺史府上抹的那些个烂泥,给去掉!”

刘裕脸色一变,随即大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将军,你知道这井底淤泥是防火攻的关键所在,怎么可以…………”

徐元喜突然一拍帅案,整个人直接从胡床上蹦了起来,厉声道:“刘裕,你管得也太宽了点吧,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刘裕咬了咬牙,行了个军礼:“卑职当然知道上下尊卑,但事关战守大事,卑职不能不说出心中的想法!”

胡文寿冷笑道:“刘裕,你以为你的心思,我们看不出来吗?平时不见你来,守城之前,你却来这寿春,说是护卫联姻,但联姻之事结束了还在这里赖着不走,谢镇军就算是五州都督,权势倾天,也不能把这寿春就这样据为已有吧!”

刘裕睁圆了眼睛,看着胡文寿:“胡长史,你怎么能这样说?刘裕一片赤诚,天日可鉴,这时候留下助守,完全是为了寿春全城的百姓和徐将军着想,怎么会起别的心思?这寿春是朝廷的,是国家的,一如谢镇军的这个五州都督一样,绝非个人私产!”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行了,刘裕,这里没有别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寿春之地,徐将军经营了多年,无论是姓桓的还是姓谢的,都请离这里远点。你来这儿联姻,找的是桓刺史,可跟徐将军没啥关系,现在敌军压境,桓刺史自己都一兵不发,全是徐将军在这里主持防守,你若是肯帮忙,那再好不过,但别的心思最好不要打。”

刘裕心下雪亮,这徐元喜虽然算是个本地军阀,但并不是城府多深的人,也不是非要跟寿春共存亡不可,这点从前几次与此人的打交道过程中他很清楚,反倒是这个胡文寿,以前见面很少,前几天围城之前才从历阳那里过来,也就是从他回来后开始,徐元喜就开始深居简出,即使在这守城关键之时,都是安坐刺史府,不仅不出面激励全城将士,就连面都很难见一次了。

刘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只怕这次,又是这姓胡的在从中挑拨,他这样做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暂时不清楚,但现在显然徐元喜的权欲已经起来,只怕自己无论提什么好的建议,都会给当成别有用心了。

想到这里,刘裕看向了徐元喜,平静地说道:“徐将军,不管你怎么看我,但卑职所说的每一个字,真的是为了寿春城的数千军民,也是为了您好。您也熟知兵法,防火攻是守城的重中之重,而粮食又关系到守城战的成败,现在军粮屯于刺史府中,这里又缺乏起码的防火措施,万一敌军火攻,那我军危矣!”

徐元喜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看向了胡文寿,胡文寿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刘幢主,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你要说防火攻,在城头抹些烂泥,还可以理解,但这里离城墙足有一里多的路,请问敌军的火箭怎么飞进来?”

刘裕的脸色一沉:“火攻可不一定要火箭,这寿春城中未必没有敌军的奸细,要是纵火,那一样会造成惨重的后果!再说了,去年城中的刺史府不就是给火烧的吗,这教训这么快就忘了?”

徐元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幢主说的有些道理,胡长史,我看…………”

胡文寿摆了摆手:“将军,刺史府事关你徐将军的威严与权力,不同于那些城楼与民居,给抹上了泥,那您的颜面何在?为什么官府前要放两只石狮子呢?就是告诉世人,官民有别,您徐将军才是这寿春之主!”

徐元喜勾了勾嘴角:“可是现在毕竟是守城嘛,而且刘幢主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有敌军的奸细放火,那…………”

胡文寿冷冷地说道:“只需要加派人手,加强粮库的守卫就可以了。如果您觉得五百亲卫不足以防守一个粮仓,那就让徐幢主调回来看守,我想,有您的弟弟来巡视,不会给贼人任何机会的!”

徐元喜的眉头变得渐渐舒展开来:“嗯,不错,胡长史,你说的很好。越是在这个时候,城中军民越是要有个主心骨,他们得知道,这城中,是谁说了算。至于刘幢主说的粮仓的防守之事,加强人手来巡视就行了。”

刘裕咬了咬牙:“徐将军,如果实在要加派人手,只怕很难,我军兵力不足,今天一战,又伤亡了数百将士,这时候还想求您增援呢,您要再撤人手,怕是会影响守城啊。”

胡文寿哈哈一笑:“刘幢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也罢,徐将军,我看城中牢狱中的那百余名守卫,可以调到徐幢主的手下,让徐幢主只带十余名护卫,加上这些监狱的守卫,来巡逻粮仓即可。”

徐元喜摇了摇头:“胡长史啊,你忘了吗,那监狱之中还有不少前一阵在城中抢劫的流民,更是有杨秋这些氐贼,你把守卫全撤了,那这些人还不趁机作乱啊!”

胡文寿笑道:“徐将军勿虑,那些来抢劫的流民,不过是因为缺吃少穿,一时糊涂而犯了点事,并非奸细,现在守城重要之际,可以把他们编入守城民夫队伍之中,将功赎罪,我记得上次刘幢主也赦免过在城头闹事的民夫头子,对吧。”

刘裕心中暗骂这徐元喜,但也只能点了点头:“不错,但那个到彦之是大晋的良民,这次守城中也自告奋勇地挖地道出城杀贼,跟牢中那些趁火打劫的人可不是一路。将军,放这些人出来,可要慎重啊。”

徐元喜冷笑道:“你放的到彦之是良民,徐将军想放的这些人就是奸细了,刘裕,你是这个意思吗?”

第四百零六章 一身正气雄武姿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直视胡文寿:“胡长史,你这话什么意思?今天卑职来向徐将军禀报军情,你却处处从中挑拨,怀疑卑职的动机,这样做你能有什么好处?”

胡文寿先是一愣,继而厉声道:“大胆,刘裕!我是这城中的长史,官位在此之上,你一个小小幢主,居然敢这么对上官无礼!”

刘裕毫不退缩,双眼直视胡文寿,平静地说道:“既然是长官,就应该造福全城,在这危急之时,应该与全城军民共存亡。而不是在这里挑拨离间,制造上下对立,别的事情可以不计较,但今天卑职前来所为之事,事关守城的成败。容不得半点疏忽,即使是你强加给我罪名,我也要把想说的话,该说的话给说出来!”

胡文寿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徐元喜一拱手:“将军,此人狂悖无度,即使在您面前,都不把我这个上官放在眼里,还请您立即把他拿下,以正军纪!”

刘裕哈哈一笑,眼中突然精光四射,周身凛然之气一阵暴发,配合着这时候恰好吹进大殿的一阵狂风,他那被敌军鲜血所染的战袍飘舞起来:“谁敢拿我!”

刘裕那战神一样的霸气暴发,让殿上的十余个护卫,按在刀柄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即使是这十余个徐元喜手下最强壮的卫士,在刘裕的面前,气势也完全给压制,哪还敢动上一动?

徐元喜也给刘裕的气势所慑,声音都有些结巴,却还在极力地维持自己的权威:“刘裕,你,你想干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以拳按胸,行了个正式的军礼:“将军,您是城中的主将,全城将士的性命,都取决于您的一念之间。卑职绝没有别的想法,如果寿春得以解围,那卑职掉头就走,绝不停留一刻,这寿春是大晋的寿春,不是我刘裕,或者说谢镇军想要就能要的,退一万步说,如果谢家真的想要这寿春,请问徐将军您自问可以保得下来吗?”

徐元喜瞠目结舌,却是说不出话来。胡文寿咬牙切齿地说道:“大晋不止有一个谢家,也有桓家,还有桓刺史在,不会这么让谢家随心所欲的。”

刘裕正色道:“徐将军,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不参与这些上层的政事,现在卑职所想的,只有如何守下这寿春城。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卑职甘愿献出生命,连命都不要的人,又怎么会看中这个寿春城呢?您现在这刺史府又是粮仓,事关全城的存亡,不可不慎重啊!”

徐元喜咬了咬牙,长身而起:“刘幢主,本将军知道你的苦心,也很赞赏你守城中的表现,但是胡长史说的也有道理,刺史府事关本将的威严,如果将军失威,那军令也将不行。这样吧,刺史府我会调回徐元朗,加上那些监狱的守卫,还有本将军的卫队,严加看管,多备灭火之水,还有灰砂,就可以了。”

刘裕咬了咬牙:“那监狱大牢里的犯人,怎么办?”

徐元喜沉声道:“就按胡长史刚才所说的,普通的轻罪犯人编入守城民夫的队列,而杨秋那几个氐贼,则由本将军亲自看押!”

刘裕本欲再争,但是徐元喜却是把头扭向了另一边,显然,他的决心已定,刘裕清楚,此事在徐元喜看来,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将军的威严,胡文寿的那些挑拨,明显起了作用,自己这时候再争,只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刘裕心中暗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卑职就遵守将军的决定,回北城去了,不过还请将军万万要留意这粮仓,严看守备,尤其是防火。”

徐元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刘幢主,本将带兵多年,难道还不如你懂兵法,需要你这样一再提醒吗?你回北城去吧,既然你说了要严防死守,那本将军原定的去北城巡守之事,就暂且按下吧,等完成了这刺史府的换防再说,哦,对了,你回北城之后,让徐元朗带十名亲卫速速回来,我这里还用得着他。”

刘裕二话不说,行了个军礼后,一撩披风,转身就走,直到他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刺史府的大门外后,殿上的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那十余名护卫个个抹起了额上那密布的汗珠,刚才那紧张的气氛,让这些人连气都透不过来了。

徐元喜恨恨地骂道:“没用的废物,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这十余名护卫如蒙大赦,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徐元喜和胡文寿二人,一如刘裕刚进大殿之前。

胡文寿叹了口气:“将军,刚才何不下令把刘裕拿下?这小子也太嚣张了,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徐元喜的脸微微一红:“这小子杀气腾腾的,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都不敢动手,真要下令,只怕咱们占不了什么便宜。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胡文寿点了点头:“也是,毕竟这回将军守住了您的底线,没有让这刺史府给抹上烂泥,也算是没让刘裕这小子随心所欲,这就是胜利。只要粮食在咱们手上,刘裕就不敢对您不敬。”

徐元喜看着胡文寿,眉头微皱:“老胡,你说这刘裕真的是想来取代我的吗?听他刚才的那些话,好像又是义正辞严,不象啊。是不是咱们错怪了人家呢?”

胡文寿叹了口气:“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但他这样一再地挑战您的权威,只怕城中的人心军心,都会偏向他那里去了。再说了,他今天这样过来,明着是为了抹泥,实际上还是看中了那些军粮,您要是稍一退让,没准他就会把军粮给据为已有了,到时候将军还拿什么制约这刘裕呢?”

徐元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算了,此事就此不提。不过刘裕说的有道理,这刺史府的防火之事,万万不可大意,实在不行,外面不抹泥,里面也可以抹上嘛。”

胡文寿低下了头,深深地一揖及腰:“谨遵将军军令!”

第四百零七章 慕容城头黯然伤

半个时辰之后,北城,城头。

秦军的投石攻击在半个时辰前,刘裕去刺史府的时候就停止了,城外的秦军已经收兵回营,城头缒下了不少军士与民夫,去收集那些战死秦军身上的衣甲与兵器,时不时地还会给几个重伤未死的秦军补上一刀两槊,也算是送他们早点归西。

给剥得赤条条的尸体被集中堆到一起,形成了十几个大堆,也省去了斩首查验的麻烦,几个录事参军正在迅速地清点着杀敌的数量,几个尸堆已经被淋上了火油,开始点火焚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难闻的焦尸味道,骨灰伴随着北风在城下飘扬着,让城头的不少值守军士都闻之作呕,这些在刚才的战斗中浴血奋战的壮士们,在这种刺激性气味之中,也不免色变。

一处僻静的城楼上,刘裕双手撑着城垛,身子倚在女墙的垛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城外,喃喃地说道:“几千人的性命,割草一样地就没了,杀的时候只觉得痛快,可这战后处置,真的让人无言啊。”

慕容南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抱着双臂,混合着骨灰的北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的鼻子抽了抽,眉头微皱,摇了摇头:“刘裕,你是怎么想的,这时候非要焚烧尸体吗?这让人还怎么吃庆功酒?”

说着,他掉头向着城墙内看了看,正十几人一堆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的军士们,努了努嘴:“你看大家吃肉都不香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那就会产生疫病,我们本身就人少,如果疫病流传,那城市就不攻自破了。虽然现在是冬天,下了雪,但仍然不能大意,敌军收兵回营,我们正好可以烧掉这些尸体,下次他们再攻,看到这些烧掉的尸堆,大概也会心生畏惧吧。”

慕容南叹了口气:“那你还不如斩下这些敌军的首级,堆个京观在离城两里外,那样大概能降低士气呢。”

刘裕扭头看着慕容南:“你们慕容鲜卑都是这样打仗的吗?”

慕容南微微一笑:“这是你们汉人的发明吧,从春秋时期,你们的各诸候国间的战争,就习惯堆京观来威慑敌国,炫耀武功了。至于我们,一般是管杀不管埋,做这种京观,还真是没有过呢。”

刘裕叹了口气:“即使是敌人,也有尊严,即使是尸体,也不应该这样残忍对待。我们汉人是讲仁义的,就算是春秋时的霸主楚庄王,也是坚决反对这种残忍的京观,所以青史留名,比他打胜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更让人印象深刻。这种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做的。”

慕容南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头:“好啦好啦,知道你刘裕是侠义心肠,不会做这种事的,开个玩笑而已,老实说,你能这样处理掉敌军的尸体,也算给他们有尊严的结局了,当年北方混乱,诸胡混战的时候,可都是时兴用人头来装饰城墙呢,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个可怕的地狱,但愿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也不要再见。”

刘裕点了点头,直起了身子:“是啊,等我们大晋收复故土,但愿天下能永远太平。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经历战争和流血。有时候我也在想,象我们这样合作,挑起战争,让本来还算安定的天下百姓再受兵灾,真的好吗?”

慕容南哈哈一笑:“刘裕,你真的想多了,挑起战争的可不是我们,而是苻坚,如果他自己没有野心,那不管我家主公再怎么设计,他也不会南征的。而且,你们晋人不是也成天做梦就想收复失地吗?所以这战争,是不以我们这些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晚打不如早打,长痛不如短痛。”

慕容南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变低,情绪也变得有些消沉了,骨灰一阵飘舞,吹得他满脸都是,他转过身,抹了抹脸上的灰,刘裕发现,似乎他的眼中,都有些晶莹的泪珠,借着这抹骨灰的动作,轻轻地拭去。

刘裕讶道:“你哭了?”

慕容南本能地抬起了头:“怎么可能,我…………”说到这里,刘裕发现,他的眼圈红红的,还真的是盈满了泪水,慕容南把头扭过了一边,叹了口气:“没错,我是有些伤感,刘裕,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软弱,不够爷们?”

刘裕默然无语,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你有颗善良的心,即使是敌军的战死者,你也会为他们悲伤,慕容兄弟,这样的你,我喜欢。”

慕容南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这些战死的秦军将士,也有他们的家人,也有他们的妻儿,我能想象,他们的家人和妻儿老小,现在正在为自己的丈夫,儿子,父亲的出征在祈祷,当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家人战死的消息,不知道会有多悲伤,有多难过。不知这些战死者的灵魂,是不是在转世轮回之前,会回到自己的故乡,给自己的家人托梦,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刘裕睁大了眼睛:“转世轮回,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南睁开了眼睛,看着刘裕,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忘了,你们晋国这里,佛教还没有流行,虽然有了一些佛寺,但还只是上层贵族和世家子弟们跟这些沙门有接触,就象你刘裕,大概还没进过佛寺吧。”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的佛教,就是那些要剃光了头,还要用檀香在脑袋上烫几个戒疤的那个宗教吗?”

慕容南微微一笑:“是的,就是那个,你也见过这些僧人?”

刘裕勾了勾嘴角:“曾经有过你说的这些佛教徒来京口开过道场,宣扬过佛法,不过说了一堆听不懂的,也没人信,最后就走了。我知道这个在你们北方比较流行,是你们胡人的宗教。”

慕容南摇了摇头:“不,这个佛教可不是我们鲜卑人的宗教,我们是信原始的胡天教,昆仑神,后来接触了你们汉人的文化,就改而信儒教了。这个佛教,起源于天竺,是在你们的益州还要往西南几千里的一个国家。那里人人信佛,才算是真正的佛教起源。”

第四百零八章 佛家善恶入轮回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我说呢,好像你们胡人也不要剃光了脑袋,再烫几个疤,难看死了,要是男人还好,如果是女人,光秃秃的脑袋上还要有几个疤,那还不得丑死啊。”

慕容南一下子笑出了声:“刘裕啊刘裕,人家是出家之人,严格说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了,还在乎这美丑吗?那个疤叫戒疤,是为了防止头发再长出来的,因为佛教中人认为,头发就叫三千烦恼丝,象征着与人世间的牵绊,只有剃光了,不再生长,才能算与尘世一了百了。”

刘裕点了点头:“这倒是有点意思,头发丝倒是跟尘世相关了。”

说到这里,刘裕突然想到了当年从军之前,跟刘穆之曾经在江家的婚宴上受辱,事后刘穆之的妻子江氏,为了安抚丈夫受伤的心灵,不惜剪去了不少秀发,卖去换了一顿酒肉,那顿饭吃的是如此地温暖,充满了温情,可以说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暖心的一顿饭,想到这里,刘裕不由得感慨万千,叹道:“我有个兄弟,曾经受人欺负,回家之后,他的妻子剪掉了自己的一头秀发,卖去换了酒肉安慰丈夫,只不过,那次可不是跟佛教一样的什么剪断烦恼丝。”

慕容南睁大了眼睛:“真有这样的女子,连头发都不要了,只为了给丈夫换顿酒吃?至于这样吗?”

刘裕点了点头:“因为他的丈夫在酒宴上当众被人羞辱,无脸见人,甚至因为这个才放下了文人的尊严,布衣从军,那顿酒,就是这个妻子对丈夫的送行酒。我亲自经历了这一切,很感人。”

慕容南一言不发,眼中光芒闪闪,直直地看着刘裕,久久,才轻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刘裕,希望你以后也能有个这样好的夫人,能伴你一生一世。”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这点我可不担心,我相信,妙音一定不会比那女子做得差的。你看…………”

他说着,一指自己右臂上系着的那根红线,眼中顿时遍是柔情蜜意,仿佛王妙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触手可及:“看,我跟妙音的定情续命缕就在这里,我们约好了要一生一世的,她一定会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伴我一生一世。”

慕容南转过了头,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我祝你和王姑娘百年好合。对了,刘裕,说岔了,你刚才问这个佛教的轮回转世,我还一直没说呢。其实,这个轮回转世是佛教有别于别的宗教的一个理论,他们认为,人活在世上,死亡不是终结,人死之后会根据生前的行事,决定是上极乐世界还是下拔舌地狱。”

刘裕喃喃地说道:“极乐世界,拔舌地狱?这些是什么?让人享受或者是赎罪的地方吗?”

慕容南点了点头:“是的,如果一生行善,没有过错,就可以到极乐世界,享尽人间所享受不到的快乐。反之,如果做了恶事,就会根据自己的恶行,下那拔舌地狱,受各种各样的苦刑,比如嘴上缺德的人就要拔去舌头,杀人者就会象他杀人那样斩首剖腹,奸**女的就会给不停地去势宫刑,诸如此类,人世间犯的恶,将会百倍千倍地偿还。”

刘裕吐了吐舌头:“这么狠啊,那看来我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肯定是要下地狱了,到时候每天把我砍成十段八段的,再缝起来继续砍,对吗?”

慕容南笑着一拳锤在刘裕的胸口:“看你这张油嘴,要我说啊,在每天把你砍碎了再缝起来之前,可得天天割你这条惹祸的舌头才好。”

刘裕本能地想要也一拳打回慕容南的胸口,但脑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想到了上次之事,刚想伸出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他勾了勾嘴角,说道:“不说这个了,说起来挺吓人的,不过,在完成了享乐或者是酷刑之后,这些转世的人会如何?还有,人明明死后尸体还在,怎么就去去极乐世界或者下地狱了呢?”

他说着,一指城外的那些正在燃烧的尸堆:“你看,要是我们不烧这些尸体,估计能在这里存上个十天半个月,哪有什么死后上天下地的?这个谎话没法圆啊。”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刘裕,上天入地的不是人的肉体,而是魂魄,或者说,是灵魂。这点你们这里的道教也承认的吧。”

刘裕点了点头:“我们这里叫魂魄,三魂七魄,不过没什么转世轮回什么的。难道说,死后上天入地的是魂魄?那转世又是什么?”

慕容南笑道:“万物都有魂魄,这个魂魄,就是转世而来的。”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信。如果按你这么说,魂魄中的三魂里就有主司记忆的一魂,如果我现在的魂魄是什么人转世而来的,那前世的记忆,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呢?”

慕容南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声音变得空灵而幽远:“因为,在佛家的教义里,魂魄在转世之前,要通过一条河,那条河叫忘川,上面有一座桥,叫奈何桥,桥头有个老太婆,会在每个魂魄去转世投胎之前,给他喝一碗孟婆汤,喝了之后,前一世所有的记忆都会失去,变得一片空白,下一世投胎,仍然会根据你上世的修行,做善世的变成人,做恶世的沦为草木畜生,被人所杀食,以赎前罪。”

刘裕长舒一口气:“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真是厉害了,这么说来,上辈子做了孽,不仅死后要受那个什么拔舌地狱之苦,下辈子还要继续赎罪啊。那人生在世,恐怕是做恶事的多,谁也不可能一世不做恶,如此一来,世上还会有人吗?”

慕容南微微一笑:“又不是只有人才有魂魄,佛教讲的是六道轮回,就是草木畜生,都有魂魄的,也都会有所轮回。”

刘裕勾了勾嘴角:“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了。这么说来,那些给我们杀掉的敌方军士倒是走了好运,没有再继续杀人作恶,也许下辈子还可以重新做人,倒是你我,现在手上都有这么多人命,不知道要用多少辈子来赎呢。慕容兄弟,你说要是我下辈子变成一匹马,你会怎么样?”

慕容南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那我也变成一匹马,继续陪你。”

第四百零九章 生生世世在一起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你又不是妙音,要这样生生世世陪我吗?”

慕容南摇了摇头,神色却是很认真:“生生世世可以做兄弟嘛,这是你说的,人可以做兄弟,马也一样。”

刘裕本想笑,但看着慕容南的神色,却是异常的坚定,他咽了一泡口水:“呃,那就生生世世做兄弟吧,不管是人还是马。我答应你,慕容兄弟。”

慕容南的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你真的愿意吗?”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不止跟你,跟瓶子,阿寿,兔子,无忌他们,我也想世代做兄弟的。对了,还有死胖子。”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一闪而没,转而笑容满面:“对对对,一起生生世世做兄弟,永远不分离,一起打仗,一起战斗,一起流血,一起哭,一起笑,这样才不留遗憾。”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本来我的心情很不好,不过跟你这样聊了一会儿,现在感觉好多了。这佛教还真的是有意思呢,听起来是个劝人向善,不做坏事的宗教,跟我想象的可不大一样啊。”

慕容南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因为你眼里的胡人都是凶残好杀,如同野兽一样的,连人都算不上,所以对胡人能信这个佛教也惊讶,对吧。”

刘裕摇了摇头:“以前对胡人确实没啥好印象,不过跟你接触之后,也觉得自己以前想的可能太简单了,胡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也有妻儿老小,普通人也是想安稳过日子的,若不是给上层的君王将军们逼着上战场,只怕也不愿意冒生命危险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城外的那些已经烧得差不多的尸堆,叹了口气:“就象这些人,也许平时也和我一样,在家种田,或者是放牧,守着自己的妻儿父母,就因为几个人的野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上了战场,送了性命,不可惜么。”

慕容南点了点头:“你这样想真好。我们胡人在塞外,因为条件太艰苦,为了生存,不得不攻杀,战斗,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们进中原,就是想和你们汉人一样,能太平地生活下去,如果没有必要,也不要再有征伐,战争。大家和平共处,不好吗?所以我们信佛,信死后的轮回,相信有来世,认定要积德行善,就是为了净化我们的心灵。这并不是什么虚伪。”

刘裕看着慕容南:“你也信佛吗?那你没什么没有剃光头?”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心里信佛,可没说要出家啊。至少,我还是慕容家的人,没报了家族的恩情,是不能跟这个尘世斩断关系的。算了,不说这个,刘裕,你说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见那徐元喜后,事情不顺吗?”

刘裕叹了口气:“何止是不顺,简直是一肚子鸟气。”他说着,便把自己在刺史府上的经历说了一遍,说起那个胡文寿,仍然是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恨不得一口吃了这人。

慕容南听完之后,微微一笑:“你啊,就是太直率了,不考虑人心的复杂和权欲。那徐元喜在这寿春多年,俨然跟那荆州的桓氏一样,把这里作为自己的独立王国,也正因为这原因,身为豫州刺史的桓伊才会驻节历阳,虽然家眷在寿春城,以示守土决心,但是他的军队和主力都是不会轻易来此的,来了以后也会让徐元喜有想法。”

刘裕咬了咬牙:“这个道理我懂,可我没有取代他之心啊,是他自己不敢上城防守,怕自己丢了这寿春城,才会把我顶在这里,现在我浴血苦战,守下了城池,他反而嫉妒起我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慕容南摇了摇头:“这才是人性,认定是自己的东西,不管自己是不是值得拥有,都会全力防守,不让他人染指的。大概是那个胡文寿胡长史,让徐元喜相信了你来寿春,就是为了夺他之权,至少,是为了谢家夺这寿春城,所以你打得越好,他越是担心。这时候你再去让他刺史府上抹污泥,甚至是由你来接管军粮,他更是认为这是想彻底架空他这个将军了。如此一来,守城成功之日,就是他徐元喜给扫地出城之时。这样他还不如投降秦军呢?”

刘裕默然无语,久久,才叹了口气:“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当时我可能是太激动了,居然没想到这层,只气那胡文寿颠倒黑白,挑拨离间,却没料到,其实真正的问题,在这徐元喜的心里。”

说到这里,刘裕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是不能再提在刺史府抹泥的事了,现在徐将军要我把元朗调回去,看守粮仓,如果平时我也就答应了,但现在他们要抽调那些看守监狱罪犯的守卫,要知道,牢里还关着杨秋这些敌将呢,万一这些人趁机作乱,那可就麻烦了。”

慕容南微微一笑:“你真觉得那几个氐人败将,就能成事?”

刘裕叹了口气:“这几个人要破城当然不可能,但是偷鸡摸狗,放个火还是可以的,你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防火之事啊。刺史府存了这么多粮食,又没有防火措施,万一给点了火,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慕容南眨了眨眼睛:“这有何难,你说白了是信不过徐元朗,对吧。”

刘裕点了点头:“元朗忠诚可靠,也算是条好汉,但为人太过直率,若是敌人用奸计,我怕他会上当。再说,我总感觉这城中还有敌军奸细存在,潜伏待机,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慕容南哈哈一笑:“好了,别说了,我帮你守粮仓去,这样你应该放心了吧。”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摇了摇头:“不行,这回守城,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了,阿寿,瓶子他们都不在,只有你能真正帮上我,我离不开你。”

慕容南笑着,手搭上了刘裕的肩膀:“所以,我得到你最需要的地方去帮你啊,秦军今天已退,估计短期内不会大举进攻,而粮仓,则是重中之重,那里,才是最需要我的地方!”

第四百一十章 腹黑王子现真容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城头的一侧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刘裕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转向了来人,胡文寿那张嬉皮笑脸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的身后跟着徐元朗和几个护卫,人还没来,他就远远地拱手,边走边笑道:“哎呀,刘幢主,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在这里啊。”

刘裕冷冷地说道:“是什么风把胡长史吹到了城头啊?好像我不记得徐将军说过,要让你来巡城吧。”

胡文寿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一闪而没,他打了个哈哈:“徐将军毕竟说过要来劳军的嘛,他的军务繁忙,这会儿难以抽身,所以就叫我代之巡城,这不,犒赏三军的酒肉,也是我带过来的。”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胡长史,谢谢你的好意,现在我们的将士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你也可以回去啦,我代表守卫在北城的将士们,感谢你和徐将军的慷慨,请你回复徐将军,我们一定会守住这北城的。”

胡文寿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慕容南,最后一直盯在他的脸上看:“听说,你也是随着刘幢主这回一起来护卫送亲的北府军军官吗?带了二百多骑兵兄弟?”

慕容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下姓穆,名南,胡长史叫我穆幢主就可以了。”

胡文寿笑着点了点头:“久闻穆幢主手下的都是精兵强将,这回守城作战,你们的骑兵一时用不上,本官以为,不如暂时集中到刺史府,委屈穆幢主,好好把守粮仓。”

慕容南和刘裕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讶色,刘裕眉头一皱:“胡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文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刚才在刺史府里,可能我和徐将军跟刘幢主有些误会,事后我们也很后悔,刘幢主呕心沥血,浴血奋战不说,还心怀全城军民,主动献策,我们却因为一些顾虑,和刘幢主闹得不愉快,现在大敌当前,刘幢主可是全城的救星,希望,万万不能在这时候,闹得将帅不和啊。”

徐元朗的脸色一变,讶道:“这是怎么回事,起什么误会了?”

刘裕摆了摆手:“徐幢主,此事是个误会,过去也就过去了。不妨事。不过胡长史,你带回徐幢主就可以了,为何还要让穆幢主也跟过去呢?”

胡文寿哈哈一笑:“听说穆幢主也会说那氐人的语言,可以跟那杨秋说上话,或者说,即使是这些氐贼用氐语私聊,想图谋不轨,你也可以听明白,对吗?”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我自幼拜过几个氐人师父,会说氐语,杨秋他们也知道这点,如果我在场,估计他们是不敢生乱的,现在他们关押在何处?”

胡文寿点了点头:“就是刺史府的地牢里,严加看管。我和徐将军就是考虑到了这点,这几个氐贼都是贼中大将,凶悍狡猾,这时候在城中,杀也不是,放也不是,所以一定要有有力人士来监视他们,思来想去,穆幢主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还有,刘幢主既然担心刺史府的防备,那穆幢主和他的手下们一起助守,应该能让心了吧。”

刘裕平静地说道:“如此一来,最好不过。不过我这里如果有紧急军务,还需要随时调回穆幢主才是。”

胡文寿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这是徐将军的调兵令箭,还请刘幢主过目。”

刘裕点了点头,接过了胡文寿从袖中掏出的一枚令箭,看了一眼,说道:“好的,那卑职自当遵令从事,穆幢主,就辛苦你一趟了。”

慕容南点了点头,直接就向前走去,没走开两步,突然听到身后的刘裕发声道:“穆幢主,小心。”

慕容南的心中一暖,回头对着刘裕微微一笑:“没事,都交给我吧。”说着,他快步而走,很快就下了城头。

当慕容南把自己的队伍集合完毕之后,正要准备下令出发,却听到一边的胡文寿开口道:“穆幢主,不知是否可以借两步说话?”

慕容南的心中一动,对着带队的副手巴思黑说道:“巴队正,还请你带弟兄们先去刺史府报道,我跟胡长史有些话要说。”

当巴思黑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时,胡文寿也引着慕容南进了一条幽僻的巷子,七拐八绕,进了一处破落的小院,当院门被轻轻合上的时候,慕容南迅速地扫了一下四周,凭他多年杀手的直觉,这里除了他和胡文寿外,再无第三人。

不过慕容南还是暗中戒备,直觉告诉他,这个长史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他的对面,胡文寿转过了身子,看着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容,他的嘴角勾了勾,从嘴里说出来的,却分明是鲜卑话:“我的家乡在何方?”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这句话分明是他与慕容垂约定过的接头暗号,而且是级别最高的那一条,他正色回道:“在那辽东草原上。”

对完暗号之后,慕容南双目如电,直视来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胡文寿”哈哈一笑,手伸到了脸上,狠狠地一撕,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露出了一张二十出头,却是充满了难言的阴鸷狠厉之气,让人看得很不舒服的脸,慕容南吃惊地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你,你是麟儿?!”

“胡文寿”微微一笑,以手按胸,略一欠腰,行了个鲜卑晚辈见长辈的礼:“姑姑,阿大让侄儿向您问好!”

慕容南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这个慕容麟乃是慕容垂的庶子,为人最是奸滑,满腹才华,却是心术不正。当年慕容垂被燕国太尉慕容评和太后可足浑氏迫害,被迫出逃秦国时,这个慕容麟为了回去保他的生母,半路偷偷溜回,出卖了父亲和兄长们的行踪,差点害得慕容垂无法逃脱,事后慕容垂灭燕回国之后,虽然怒杀慕容麟的生母,但却一念仁慈,或者说是舍不得这个腹黑儿子的歪才,对他网开一面。

此后慕容麟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样,就连慕容南也没再见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寿春城中重逢。

第四百一十一章 深藏卧底终现形

慕容麟又重新戴上了自己的那张人皮面具,一边在脸上套弄着,一边说道:“姑姑,这人皮面具戴的也太难受了,每次面具里面都是汗出不去,湿淋淋的,我才戴了三个月就快受不了啦,也真难为你,这面具一戴一两年都不取下,有什么可以透气的办法能教教侄儿吗?”

慕容南也回过了神,冷冷地说道:“没什么好办法,戴久了自然就会习惯。你说你戴了三个月,就是说你扮成这胡文寿混进寿春城,也是三个月的时间吗?那胡文寿本人现在何处?你又是怎么能扮成他而不露马脚的?”

慕容麟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姑姑大概不知道,这姓胡的当年可是豫州刺史袁真的部下,也是这寿春城中的大族,袁真当年被桓温当成了替罪羊,心生恐惧,让那胡文寿作为使者,秘密向我大燕国求援,当时接待他的,可正是阿大,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胡文寿就秘密地投靠了阿大,即使袁真后来败死,他仍然是阿大的一颗棋子,一直到现在。”

慕容南讶道:“袁真起兵失败,那胡文寿怎么会躲过一劫呢?还能最后做到长史?”

慕容麟点了点头:“姑姑有所不知,当年胡文寿找到阿大时,正好是阿大被慕容评这奸贼猜忌,朝不保夕的时候,他知道当时大燕根本不可能发兵去救袁真,所以告诉胡文寿,让他不要指望大燕国出兵,而是马上回去,向桓温投降,作城中的内应,如此一来,袁真就算失败,胡家也可保其富贵。”

慕容南奇道:“就算这胡文寿当了内应,他不是桓家的人,也不可能保有这寿春城吧。”

慕容麟笑道:“那是当然,桓温攻下寿春之后,留下了部将徐元喜在这里镇守,毕竟他消灭袁真,只是为了一出枋头之败的恶气,最后还是要篡权夺位,所以他迟早要回建康的,而淮南之地,民风强悍,排外情绪严重,光靠一个外来的徐元喜,难以在此长期服众,所以,就需要胡文寿这样的本地大族的支持与配合,于是,胡文寿就安然渡过了这个危险期,重新在寿春城成了长史,十几年来莫不如此,就算豫州刺史桓伊,也不能染指此地。”

慕容南长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胡文寿早就有暗通吴王的把柄在吴王的手中,所以才能对其要挟,逼其就范,对吗?”

慕容麟点了点头:“正是,当年阿大逼其写与效忠他的誓书,这些年来,与其也多有书信来往,这些都是把柄,只要我们一拿出来,姓胡的小命就完完了。所以这回秦军南侵,阿大早就料到寿春城是关键一环,所以三个月前就让我扮作胡文寿,过来替换了他。”

慕容南的眉头紧锁:“胡文寿是本地长史,家大业大,你怎么可能替换得了他?再说了,他为何要放弃这里的基业?”

慕容麟微微一笑:“因为阿大向他晓以利害,氐贼这次南侵,志在灭晋,必出大军,秦国百万大军一出,只怕晋国江北之地都要全部放弃,不要说这小小寿春了,这里就算城池再坚固,比起襄阳又如何?若是顽抗到底,最后玉石俱焚,他姓胡的多年家业,也将不复存在了。”

“更何况,阿大手里有他这么多把柄,料那胡文寿胆小,叫他做开城内应之事,是不敢去做的,既然如此,不如换我来做这事。所以胡文寿和他的家人,财产早已经秘密转移去了别处,现在城中的胡家大院,他的家人全是由我们的人所假扮,而小侄我嘛,就是扮成胡文寿,来完成阿大的计划了。”

慕容南的嘴角勾了勾:“计划?什么计划?你阿大可没有告诉我。”

慕容麟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这个计划很简单,就是全力帮秦军拿下寿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慕容南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要这样做?拿下寿春对我们慕容家有何好处?”

慕容麟微微一笑:“姑姑,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次阿大费了这么大心思,做了如此大的一个局,就是要让秦晋两国大打出手,压上国运决战,如此一来才能打得两败俱伤,秦国这次倾国之兵,一旦失败,我们才好起事。而晋国这里,也不能让他轻松取胜,不然若是他趁机北伐,我们的复国大业,只怕也成泡影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我们和晋国有过约定,各取所需,大燕只取幽燕之地和关外辽东。应该不会起了冲突。”

慕容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姑姑,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大燕全盛之时,可是据有整个关东之地,那关中非我大燕故地,取来也难安稳,也就罢了,可是中原,齐鲁,并州,河北这些地方,是我大燕的祖先苦战所得,怎么能拱手让给晋国呢?”

慕容南睁大了眼睛:“什么,你是说要毁约违诺?”

慕容麟点了点头:“跟晋国只是临时合作而已,他们能保全自己就算不错了,想要北伐那是做梦,盟约只有在撕毁之前是有效的,更不用说这种私下里的合作连盟约都算不上呢。阿大这次让我来这里就是要通知姑姑,现在是你离开晋国,离开那个刘裕的时候了。”

慕容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现在怎么可能离得开。我这回是有任务在身,走不了,再说,还有几百个兄弟留在广陵那里呢。”

慕容麟微微一笑:“那些骑手随时可以放弃,阿大在意的只有姑姑一人而已,这回正是好机会,你跟着刘裕来到这寿春,他又为了逞英雄要强留在此,寿春一破,姑姑正好可以抽身回归,毕竟乱军之中,谁会知道你的死活呢。”

慕容南咬了咬牙:“如果要秦晋两国大战,应该让寿春尽可能长地坚守才是,为什么要这么快助秦国夺取寿春?”

第四百一十二章 嫡子空位群狼争

慕容麟笑道:“姑姑,您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晋国连北府兵都不出动,就是指望靠着寿春这座坚城,来尽可能地消耗秦军的实力与锐气,若是此城久攻不下,也许苻坚就会退兵,至少不会把所有兵力压上。”

“那这一战就会打得跟去年的襄阳之战一样,只是两边的试探性冲突,不会是大决战。所以,要让北府军出动,让苻坚这个氐贼亲临前线,带上大军,只有让寿春早早陷落才行。而这,就是我来此地的任务,还望姑姑配合!”

慕容南的心下飞快地思考着,而他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慕容麟的表情,这慕容氏的易容化妆之术,天下无双,那层人皮面具甚至可以反映出真实的脸部表情的变化,这个眼前的年轻人虽然甚至年龄并不比自己小几岁,但是以前连亲生父亲都曾经害过,这回他来这里,是假传军令,还是真的是哥哥的意思,慕容南渐渐地开始产生了怀疑。

慕容麟看着慕容南沉默不言,点了点头:“姑姑可是怀疑此事的真伪?”

慕容南冷冷地回道:“兹事体大,没有你阿大的亲自命令,恕难从命。王猛可以从你阿大那里弄来金刀,害死了你大哥,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慕容麟的脸色一变:“金刀毕竟是个死的实物,可是这暗语切口,阿大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他人?”

慕容南冷笑道:“任何一个来跟我接头的人,哪怕是低贱的奴隶,都能说出切口,这个又并非一定要从你阿大的嘴里才能得知。”

慕容麟叹了口气:“姑姑就是姑姑,不愧是阿大手下最优秀的密探。阿大知道你可能会因为小侄以前的错误而不信任小侄,所以,特意叫我跟您说这个,阿不思花拉克里思哈马。”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这一句秘密切口是慕容垂在自己这次去晋国时,特意与自己约定的,这句是古老的鲜卑语,乃是族中祭司作仪式时才会说的,现在早已经失传,慕容垂还跟自己说过,如闻此语,即见其亲临,来人的一切言论,都代表慕容垂本人,可以信任。

慕容南咬了咬牙,先是回了一句切口,接着说道:“想不到大哥竟然如此信任你,把这句都教给了你。”

慕容麟微微一笑:“姑姑,您这话说的。其实小侄倒是认为,阿大也是考虑到了这点,用您的话说,兹事体大,您可能对小侄又有些别的看法,所以小侄特意向阿大要到了这句专用暗语,就是要争取您的信任。”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你小子又打什么主意了?这种切口你居然敢主动找你阿大要?”

慕容麟平静地说道:“因为这回的任务对小侄非常重要,也许对您,对阿大来说,这次不成功还有下次,但对小侄来说,有那么多厉害的哥哥在,想要重获阿大的信任,让他把小侄看成是儿子,而不仅仅是一个下属,也许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要不然,小侄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亲自来寿春这座孤城了!”

慕容南心下雪亮,冷笑道:“我明白了,令儿冤死,现在大哥的嫡长子没了,于是你就有了想法,对不对?”

慕容麟微微一笑:“当着姑姑的面,小侄不说谎话,不错,小侄确有此意,这不也是我们慕容家多年来的传统吗?能者居上,不问嫡庶之分!”

慕容南厉声道:“我慕容家因为这个传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骨肉相残,国破家亡,你不吸取教训,还想再学吗?”

慕容麟平静地摇了摇头:“小侄并不这样认为,以前在草原上,我们是能者居上,立贤不立嫡,后来进了中原后,学了汉人的这些坏习惯,开始讲什么嫡庶之分了,若非如此,大燕的皇位为什么没留给公认能力最强的阿大手中,而是给了那个无能懦弱的慕容韦呢?若不是这个人的无能,我大燕又何至于国破家亡?”

慕容南冷笑道:“这天下的名份,最好就是嫡长子继承,古往今来,中原国家都是这样,这才保证了他们权力传承的平稳,天下的安定。以前在草原的时候,生存压力大,所以必须要选个最强的来继承,充满了血腥与残忍,与野兽无异,进了中原,我们就是要活得象个人,哪能再用老一套?慕容韦的问题在于他从小疏于管教,在于慕容评这个托孤重臣的胡作非为。并不是嫡长子继承这点有什么问题。慕容麟,你当年能出卖你阿大,现在又有这种非分之想,太危险了。我劝你收回这样的想法,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让我们慕容家的悲剧重演。”

慕容麟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我的好姑姑,现在我已经没有嫡长兄了,大哥的死,可不是我的手笔,现在他人不在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阿大又没有明确地立继承人,别的哥哥和弟弟可以去争,我为什么不行呢?他老人家这回让我出来的时候,就跟我透露了这样的意思,天下即将大乱,我们慕容家的子侄要人人奋勇当先,为复兴大燕出力,而他也一定会给予相应的回报,这是他的原话。”

慕容南的浑身冷汗直冒,他突然意识到,慕容垂这回为了复国,已经无所不用了,甚至挑起慕容麟的野心,激这个能力超强,却是心狠手辣的儿子办事,甚至主动地把另外几个儿子扔在他面前作为赶超的目标,这样的招数都用了,可见他已经不再讲亲情,甚至对自己,也只剩下冷冰冰的利用了吧。

慕容麟微微一笑,他捕捉到了慕容南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说道:“姑姑,这回小侄之所以来找你,也是希望能和你互相帮助,刚才跟您已经分析过了,夺权寿春,是为了引氐贼入套的战略计划,是阿大给小侄派的任务,而完成这个任务,对小侄以后在家族中的地位,有重要的作用。而且,对您想要的东西,也许小侄可以帮上忙。”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君临天下需仁义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笑话,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的任务就是打入晋军内部,协助北府军训练骑兵部队,使之能与秦军抗衡,现在这个任务正在进行之中,而且也完成得很好,慕容麟,别以为你骗到了大哥的一点信任,我就要帮你,你还不够这资格!”

说到这里,慕容南转身就走,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和这个黑心侄子说上半句话,可是慕容麟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姑姑,您看不起小侄没关系,不帮小侄也无所谓,只是若是那刘裕与这寿春玉石俱焚了,您也会跟现在一样淡定吧。”

慕容南的双脚,如同给施了魔法一样,一下子钉在了原地,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自己脸上这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会暴露在这个腹黑侄子的眼中,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连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勇武,豪迈,镇静,却在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的大笨牛,已经占据了他的整颗芳心,若不是受过了最严格的暗探训练,慕容南甚至怕自己哪天会在梦中泄露自己的身份和秘密。

慕容麟那不怀好意的奸笑声直钻进慕容南的耳朵里:“果然是这样,姑姑,你毕竟是女人啊,又是在这个大好年华,什么感情上的事也不可能真正地瞒住。不过小侄必须承认,刘裕确实是人中龙凤,神武之姿,就算是小侄,若是女儿身,也一定会爱上他,为他奋不顾身呢。”

慕容南厉声道:“够了,你既然知道刘裕是什么人,就应该最好放弃你的这个打算,就凭你,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更不可能害到他了!”

慕容麟哈哈一笑:“要是放在平时,也许我确实对付不了他。不过现在嘛,嘿嘿,他的精力得放在城外的数万秦军身上,而且这个数字,很快会变成十数万,数十万,当面的敌人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至于我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对手,只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是他最危险的对手!”

慕容南咬了咬牙:“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报告刘裕,把你小子给拿下?”

慕容麟笑着摆了摆手:“姑姑,您不会的,因为你是慕容家的人,你在入行前宣过誓,要一生一世效忠家族,今天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奉了阿大的命令,要做对家族有利的事情,你如果透露我的身份,那小侄一死不要紧,坏了我们慕容家的大事,您就会成为慕容评这样的人,后半辈子,过得能心安理得吗?”

慕容南的手在微微地发抖,慕容麟的话,如一根根利剑一样,直刺他的心头,家族与爱人,这一刻居然成了两难的选择,他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地突然。

不过慕容南毕竟是冰雪聪明,才智卓绝的一流密探,他迅速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冷冷地说道:“我可不用告诉刘裕任何事,只要牢牢地盯着你就行了,慕容麟,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暴露了身份后,你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我?我只要全力防范你,你休想在城中成事!”

慕容麟微微一笑:“姑姑,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实说,小侄找你之前,考虑过你这样的反应,但这寿春城这么大,小侄又早就在城中作了布置,想要趁机做点手脚,助秦军破城,恐怕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别的不说,就说那徐元喜,现在他对小侄言听计从,在这个蠢材身上只要做点手脚,让他出两个昏招,寿春城,就会不攻自破!”

慕容南咬了咬牙:“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自己破城不就结了?”

慕容麟哈哈一笑:“小侄这可是为了姑姑着想啊,如果这回您不在,那小侄自可以放开手脚完成任务,但您现在在这里了,那小侄除了完成任务外,也得保护姑姑您哪。咱们慕容家应该讲亲情,怎么能为达目的,牺牲亲人呢!”

慕容南恶心得快要吐了,冷笑道:“就你?一个连阿大都能出卖的人,也讲亲情?好了,收起你这套虚伪吧。对你姑姑没用的。”

慕容麟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当着姑姑不说暗话,我跟您当然要讲亲情,因为这个亲情,对小侄未来有用。”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一下子转过了身:“你是想让我以后帮你登上嫡子之位?”

慕容麟笑着拍起手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不错,以后还希望能多多仰仗姑姑呢。”

慕容南侧过了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收起你的梦想吧,我是不会助你的。我慕容氏以后就算复国成功,也应该让有德行的人来掌控,你的道德人品问题太大,我是绝不会让你这样的人继承的。”

慕容麟冷笑道:“道德人品?什么时候一国之主要讲这个了?姑姑,你不会是跟那些汉人呆久了,也变得迂腐了吧。阿大让小娘去色诱苻坚,保全家族,讲过道德人品了?你现在在晋国挑起两国大战,让万千生灵涂炭,有道德人品了?战场上使用一切的阴谋诡计,最大限度地杀伤对方,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时候又讲道德人品了?”

慕容南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夺天下时的手段,我说的是坐天下,一旦国家建立,那就需要有德之君,施行仁义,不然一个本性邪恶的人,掌握了最高的权力,只会率兽食人,倒行逆施,那才是天下万民的劫难,只冲这点,我就不可能支持你。你连亲人都不顾,还会对天下百姓好吗?”

慕容麟叹了口气:“小侄哪里不顾亲人了?不知道姑姑为何会有这种误解。您是在责怪当年我没有跟阿大逃亡,而是回到母亲身边了吗?不错,在您眼里,也许我就是一个出卖阿大,差点害死全家的小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我跟着阿大走了,那是不是我也是扔下母亲,害得母亲全族受死的不孝之子了?阿大就算给发现叛逃,起码靠他的本事还能跑得掉,可我娘当时全家就留在邺城,若是给发觉阿大出逃,她还有命活吗?小侄不认为当年的选择有错,现在也一样!”

第四百一十四章 心理扭曲三观歪

慕容南有些诧异,看着慕容麟,这个侄子从没有象刚才这样向任何人表明过内心的想法,在自己的印象里,重回慕容垂家中的这个,有过叛逆经历的男人,一向是个谨小慎微,连半句话也不会多说的人,今天在自己的面前,却是如此不加掩饰,实在让自己有些意外。

慕容南沉声道:“你这话敢跟你阿大说吗?自己犯了如此大错还不忏悔,看来这些年你阿大是白教育你了!”

慕容麟冷笑道:“我是阿大的侍婢所生,身份低贱,从小到大,不管是阿大,还是我的兄弟们,甚至是家中的奴仆,都没有人正眼看过我,只有我娘,是一直守护着我,一边从事着家中低贱的工作,一边把我这个谁都看不起的小子拉扯长大,而我的阿大,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年到头我都难得见上几次,姑姑,你自幼是金枝玉叶,永远不会了解我这样的庶子的内心世界!在这个世上,只有娘,才是我的唯一!”

慕容南叹了口气:“你们母子的事情我也知道,确实可怜。后来大哥回到后燕故地,要杀你娘的时候,我还劝过他。但他却说正是因为你娘的原因,慕容评和可足浑氏才杀了他的夫人段氏,所以绝不原谅。当年我只能保下你的一条命,却不能让你娘复生。麟儿,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阿大有他的不得已,千万不要恨他!”

慕容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震得这小院边的一棵大槐树上枝叶乱颤:“恨他?我怎么敢恨他?!他是那样神一样的存在,所有的鲜卑人都视他为救星和希望,我这个儿子又怎么能恨自己的父亲!要恨只恨这该死的命运。姑姑,你知道吗,在娘死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保护我了,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亲手去争取才行!”

慕容南心中感慨,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癫狂的年轻人有点可怜了,柔声道:“麟儿,你要争取也不能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你阿大对你不错,以后大燕复国,你也可以位居王公,享尽荣华富贵,何必要有非份之想呢?”

“麟儿,你的才能,姑姑知道,即使在人才济济的我慕容氏后一辈中,也是佼佼者,你应该学你阿大,学你的伯父慕容恪,他们的能力虽强,但安守本份,不去争取那不属于自己的皇位,若是人人如此,我大燕何愁不兴盛?!”

慕容麟冷笑道:“阿大就是因为死抱这个想法,才会一世坎坷。他不想夺那皇位,但在这个皇位之上的无能之辈却会忌惮他,排挤他,陷害他!最后给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迂腐吗?明明是能力冠绝天下,取那皇位如探囊取物,却是守那个愚忠,最后害人害已。我不会学阿大的,该我的,不该我的,我都要去试试。”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你想夺位,我不会干涉,但若是坏了我们慕容家的复国大业,作为姑姑的我,绝不会置之不理。慕容麟,今天姑姑好言相劝过,也严词警告过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慕容麟微微一笑:“原来姑姑还记得我们慕容家的复国大业啊。那请问姑姑你现在在做什么?”

慕容南一时语塞,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沉声道:“我现在做的,就是复兴大燕,没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对大燕的忠诚还是道德上,我都问心无愧。”

慕容麟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吗?跟那个刘裕卿卿我我,长相厮守,而忘了大燕复兴的正事,这是忠诚吗?出手抢夺自己的好姐妹的未婚夫,违背跟她的约定,这是道德吗?姑姑,你已经陷进泥潭还不能自拔,就不要在侄儿面前说这些漂亮的大道理了吧。”

慕容南很想开口反驳,但这些话如根根冰刺,直刺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无言以对,只能侧过脸来,不再看慕容麟。

慕容麟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轻声道:“其实我们都是一路人,根本上还是要复兴大燕,在这个过程中嘛,给自己谋点私利而已。你去追你的情郎,我去争我的世子,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慕容南咬了咬牙,转过脸来,直视慕容麟:“你想在寿春城里搞鬼,就是想害刘裕,我绝不会答应的!”

慕容麟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我的好姑姑啊,你终于承认了,说一千道一万,你根本不是舍不得这寿春城,而是不愿意你的情郎受伤害啊!想不到坚强睿智的姑姑,居然最后还是过不了这个情字啊。”

慕容南长叹一声,转过了身,因为他不想让这个黑心侄子看到自己眼中几乎要流下的泪水:“刘裕早有心上人了,王妙音跟他是绝配,也只有王妙音身后的谢家,才能让他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他最恨的就是异族胡虏,我现在女扮男装,跟他能这样做兄弟,在一起多一天是一天,就很满足了,别的事情,我不敢多想,更不会去做。只希望我能看着刘裕平安幸福。”

慕容麟点了点头:“姑姑是天下至情之人,小侄佩服,如果有机会,小侄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成全你和刘裕的好事。那王妙音毕竟是晋国世家之女,跟刘裕的身份相差太远,未必就能成功。一旦晋国渡过这次危机,谢家也未必再需要刘裕这样的军中武夫,到时候,也许就是姑姑的机会来了。”

慕容南叹了口气:“这种事只能在梦里想想,而且,我和王妙音姐妹一场,她是个好姑娘,爱刘裕不比我差,我也不忍夺她幸福。”

慕容麟的眼中冷芒一闪,笑道:“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就算真的给夺幸福,也不是我们的原因。姑姑,其实我这次就是在帮你,刘裕这次守不下寿春,那他和王妙音以后的婚事就会蒙上层阴影,你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慕容南的心中腾起一阵难言的喜悦,可身子却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他摇着头:“不,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背叛和妙音的约定。我不可以夺人所好。”

慕容麟的脸上挂着一丝谄媚的笑容,又上前一步:“姑姑,这男女情爱之事,又哪有道理可言呢?谢家王家仗着自己的权势,想用族中女子来拴住刘裕,让他为他们家族卖命,这又跟爱情何干?你认识刘裕,还在那王妙音之前,要说抢,也是她抢了你的心上人,而不是相反。”

说到这里,慕容麟“嘿嘿”一笑:“再说了,东晋的这些世家门阀,是不可能真正接纳刘裕这样的人,这种英雄男儿,只有在我们慕容家的燕国手上,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到时候想办法让刘裕来我大燕效力,让他娶了姑姑,招为驸马,不比在这里当个世家走狗要好得多?”

慕容南咬了咬牙:“不可能的事,在刘裕心里,胡汉之分是不可调和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助你害他的。”

慕容麟笑道:“那好,不害他。退一步说,现在晋国内部,看刘裕不顺眼的人太多了,他太优秀,太出色,到了哪里都会遭人嫉恨,就是这小小的寿春城时在,连徐元喜这种货色都会对其忌惮。我虽然不知道他在别的地方会如何,但可以想象得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怕那些晋国的世家子弟们,等危机一结束,就会想尽办法把刘裕从他们的那个圈子里挤走吧。”

慕容南想到这两年来刘裕在世家圈子里受到的委屈与打压,长叹一声,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黯然:“这点你还真说对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刘裕真的是受了太大的委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心疼他,不希望他受半点伤害。这回来寿春的任务,是他立功上升的一个好机会,我不能让你的计划来破坏他的未来。”

慕容麟微微一笑:“世间若有双全法,不负大燕不负卿,姑姑,你现在是不是陷入这个两难了?”

慕容南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消遣我。”

慕容麟摇了摇头:“我这次的办法就是为你解局的,刘裕若是这回失了寿春,未必对他是坏事。那些怕他上升,怕得得功,怕他挤进自己的那个上层圈子的晋国权贵们,就会松一口气,不会再害他,这样姑姑进可以想办法让刘裕来我大燕,退也可以看着刘裕退伍回家,得享太平,而如此一来,王妙音跟他就没戏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慕容南沉默良久,他的心中在激烈地作着斗争,良知和道德,在与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欲望搏斗着,如同两军交战,让他的脸上表情都是一变再变,终于,他抬起了头,看着慕容麟,沉声道:“既然是为了复兴大燕,又是大哥的命令,那我这回就助你一次,不过我有言在先,你的夺位之事,我没有兴趣参与,但也不会去大哥那里揭发你,你最好不要坏了我大燕复国之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慕容麟哈哈一笑:“小侄就知道,姑姑这样的巾帼英雄,不是那些俗夫凡妇,这等道理,终归还是会跟你说得通的。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我要做的只是为复兴大燕立功,立大家都看得见,服气的功劳,最后让阿大承认这些功劳,到了那时候,这世子之位,自然非我莫属。姑姑并不需要为我做什么,只要不用极力反对就行。至于你的愿望,小侄如果力所能及,一定会全力助你实现的。”

慕容南咬了咬牙:“我的事不需要你掺和,这回如果你想夺取寿春城,准备怎么做?”

慕容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计划已经展开,关键在于两点,一是姑姑和这两百多鲜卑骑士的暗助,另一点嘛,就是关在牢里的杨秋这帮人了!”

两个时辰后,寿春,刺史府,地牢。

昏暗的牢里,尽是那种腐烂的馊味,本已是严冬,在这地下,更是如置身冰窖一般,大牢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个铁制栅栏所围的牢笼之中,几个身着单衣的人,正蜷成一团,瑟瑟发着抖。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吏拿着火把,在这个铁笼子前来回踱着步,一边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这帮该死的氐贼,怎么不去死,害得老子这时候还要在这鬼地方陪你们受冻,奶奶个熊!”

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抬起了头,满额的皱纹跳了跳,而乱发之中,一双眸子之中精光一闪而没:“小子,你以为我们想呆在这里吗?”

狱吏微微一愣,奇道:“你也懂汉语?”

那个囚犯点了点头:“老夫久居汉地,说汉话跟说我们氐人语言一样熟练。这位兄弟,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天这攻城战进行得如何了?”

那狱吏哈哈一笑:“怎么,你到了这地步,还想着城外的同伙来救你?老不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寿春城是固若金汤,秦军就算有百万,也休想打进来,我们家将军说了,等过几天援军一到,我们就开城出击,到时候,斩了你们几个狗头祭旗!”

说到这里,这狱吏哈哈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在整个牢狱中回荡着。

胡文寿的声音突然在牢门口响起,伴随着他的脚步声而来:“吴贵牛,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狱卒吴贵牛脸色一变,看向了门口,只见胡文寿孤身一人,举着火把,信步而入,脸上挂着一丝难言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吴贵牛连忙放下火把,行礼道:“见过胡长史,您老人家怎么来这地方了?这里脏!不是您这种贵人应该来…………”

胡文寿走到了吴贵牛的面前,摆了摆手:“本官是亲自来视察的,这些都是要犯,徐将军要我过来讯问一二,吴牢头,你辛苦了,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这里有我就行。”

吴贵牛面露喜色,连忙称谢而去,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牢门外时,胡文寿看着牢栅之中的这些氐人,突然改用氐语说道:“杨首领,天王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第四百一十六章 城头夜话论军机

入夜,寿春,城头。

刘裕坐在一张胡床上,看着城外那夜色沉沉的战场,十余里外的秦军大营里,哀乐混合着哭声,顺风而来,虽然那些胡人的语言他听不懂,但他能听出其中的悲伤与恐惧,他知道,这是秦军在作法事,为白天战死的将士们招魂,自从与慕容南谈到了佛教的这个轮回之后,他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今天听到敌营之中那悠扬的胡笳与羌笛之声,内心居然也跟着有些波动了。

慕容南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传来:“刘裕,你这是怎么了,伤感吗?”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恻隐之心,你说的对,这些秦军将士,也有自己的家人,妻儿,父母,现在他们死了,家人会多伤心啊。但愿他们的来世,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死亡。”

说到这里,刘裕站起了身,回头看着慕容南:“慕容兄弟,你现在应该守在刺史府的粮仓吧,为什么会来这里?”

慕容南微微一笑:“我让巴里黑他们轮班巡逻了,下午我已经轮值过,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怎么,我放弃休息,过来看看你这里,也不可以了吗?”

刘裕摇了摇头:“当然可以,只是我现在更担心粮仓的事,你走之后,我收到了城外的飞鹰传信,胡彬的五千人马,已经屯在城南五十里处的洛涧那里,扎下了营寨,而玄帅的北府军,也已经整装待发,玄帅托胡将军向我们转达,说是对我们留守寿春的决定很支持,也会尽全力来救援。我想,要是他知道今天的战况,一定会更高兴的。”

慕容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的眼睛看着远处那火光点点的秦军大营:“刘裕,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这回留守寿春,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是想再次逞一次英雄,守下这寿春城,然后在军中进一步得到高升吗?”

刘裕微微一笑:“慕容,你怎么会这样看我,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功利之心。之所以留守寿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寿春不能丢,这里事关整个秦晋大战的胜负,北府军的集结和粮草的征集都需要时间,所以联姻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让桓伊能投入兵力,在此死守一个月以上,难道你忘了吗?”

慕容南咬了咬牙:“可是桓伊因为联姻之事的失败,没有派来援军,这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离开,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

刘裕没有马上回答,他指了指面前的城头,又指了指身后的城内,说道:“这就是我留下的原因。一来,寿春城作为淮南重镇,抗秦前线,多年来守城的工事,粮草,都储备得很好,即使我军兵力不足,但靠这座坚城,仍然可以抵挡。而且寿春城不大,并不需要太多的军队防守,以现在的数千兵力,足以挡住敌军至少一个月了。”

“至于这城中的百姓,他们都是本地人,城中有他们的家产,基业,如果我们作为军人,一仗不打就撤退,把他们一生的积蓄都留在这里,于心何忍?看到到彦之了吗,他们从淮北彭城就是一路撤退,扔下了所有的家业,每退一步,怨气和愤怒都会积累,这几十万军民如果一路南撤,就算到了广陵,也会攻布失败与沮丧的情绪,甚至影响北府军的军心士气。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慕容南点了点头:“所以,你是觉得寿春可守,也必须守,这一仗非打不可,才要留下的?”

刘裕微微一笑:“正是,我有信心守下寿春城,其实守城最重要的,还是军心士气,如果众志成城,那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这次的战事也证明了这点,现在只要我们内部不乱,防好火攻,那我完全有信心守住寿春一个月!”

慕容南叹了口气:“就算你守住一个月,那一个月以后呢?援兵一定会来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慕容,你这是什么意思?援军已经到了城外,一个月后,大军主力就会按计划来此与敌决战,不会有变数的。”

慕容南摇了摇头:“刘裕,不要把人想得太好,我们都是人微言轻,说白了都是人家手上的棋子,就算是谢玄,如果他判断这里不是决战的最佳地盘,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率军来援的。毕竟,如果来,就是决战!”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们本就是要在这里拖垮,拖疲秦军主力,为大军决战创造最有利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守住一个月,打退秦军的攻击,就能达到这个目的,玄帅对我们的选择是支持的,没有叫我们突围或者放弃。他不会害我的,这点我非常确定。”

慕容南看着刘裕,叹道:“要是秦军从此不攻城了,改为围困呢?要是秦军主力在后面休整,只是这五万秦军来攻城呢?”

刘裕的心中一动,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略一沉吟,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秦军这次以氐军为先锋,就是要迅速攻克寿春,也是打给后面的几十万异族士兵看的,让他们看到灭晋的希望和好处。从白天的攻守战可以看到,他们是用了全力,几乎所有攻城手段都使上了,损失也是非常惨重,今天我们消灭的这几千精锐,对秦军来说是十万异族征召兵都换不来的,就算冲着报仇雪恨,他们也不会收手!”

慕容南微微一笑:“这就象樗蒲一样,前面输了很多,有一种人是会输红了眼,把所有的筹码都压上,想要一把翻本,可另一种人,则是理智得多,他会及时收手,避免输得更多,或者说,慢慢地压几次小筹码,找找感觉,等有了机会再出手。刘裕,听说你以前精于赌博之道,应该对我所说的事情很熟悉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但是我刚才说过,这一仗是打给其他的各族士兵看的,是争气势之战,如果在这寿春城下止步不前,那些征召而来,本就不愿从军的异族士兵就会军心浮动,不愿作战,那对秦军的伤害,只会更大。”

第四百一十七章 死生之间众生等

慕容南摇了摇头:“百万大军,可战之兵本就只有三十万左右,五六万人集中在荆州襄阳一带,而其他的部队,则是向两淮之地扑来,就算怕伤其他部队的士气,也可以暂时让后面的各族部队,尤其是汉人部队先停留原地,封锁前线进展不顺的消息,毕竟淮北之地,千里沃野,几十座城池,几乎是不战而弃,就算在寿春城下延误一个月,仍然算是进度快的,秦国的各路大军,现在多半还在路上,就连苻坚,也是驻守洛阳,总督各路兵马,没来这前线呢。”

刘裕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这么说来,敌军有可能转而长期围困我们?我还是不太相信。如果我是秦军前线主帅,就算让后面的其他各族士兵暂时停下,也会向前线继续增派氐族的精锐主力的,毕竟战败之事,瞒得了本方后续部队,却瞒不过前线的将士,这五万氐军精锐是他们的先锋,要是这支部队为之气夺,那后面的仗也没法打了。”

说到这里,刘裕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慕容,可能你对于一个部队的兄弟之间,那种同生共生的感情,还是了解不够,那些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铺上睡觉,一起训练,一起玩耍的同伴,不在军中,回到家乡又会是乡人,邻居,现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些亲人,兄弟们战死,却不能报仇,那只会寒了士兵们的心。”

慕容南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也许吧。刘裕,你总是这么自信,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很多时候都觉得,明明道理不在你这一边,最后却会给你说服。看来,你真的是有天生领导,让人顺从的本事。我说不过你,不过道理我已经说过了,秦军未必会继续增兵攻城,如果他们按兵不动,或者只是小规模地试探进攻,那如果你是谢玄,会率大兵来援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会,如果秦军的主力没有疲惫,那我会继续观望,时间站在大晋的一边,我们本土作战,以逸待劳,兵力又远远少于秦军,他们百万大军,军粮的消耗是巨大的,撑不了半年,如果到了半年之后,两淮之地入夏,蚊虫肆虐,到时候来自北方的大军就会疫病流行,不退也得退了。”

慕容南摇了摇头:“坚持半年?寿春城没这个能力吧,军粮只有三个月而已。”

刘裕的眼中精光一闪:“如果他们不是全力攻城,那我们和外界的联系就不会中断,即使秦军围城,只要不增兵,那我们也可以随时打破围城,从外界取得军粮和援军。别的不说,就是胡彬的五千兵马,也带了足够的军粮,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就算玄帅不会出卖你,但别人就这么可靠吗?就说那胡彬,他可不是北府军的人,你如果缺粮,向他求救,他一定会全力救援你吗?”

刘裕坚定地点了点头:“会的,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胡将军应该明白,就算有再大的恩怨,这时候也要以国事为先。更何况我跟他无怨无仇呢。”

慕容南哈哈一笑:“是么?上次君川之战,来援助你的是天师道的那群牛鼻子,难道他们国事为先了?刘裕,我说过,现在有太多人恨你,巴不得你死,而你这回自陷险地,就是给他们的最好机会。在北府军中,有玄帅看着,也许他们害不了你,但这次,你违令守城,要想黑了你,就容易得多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我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的,在寿春城中,一切由我掌控,实在是援军和粮草不济的话,我会考虑突围。”

慕容南叹了口气:“如果是士气高昂,补给充足,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突围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真的到粮尽援绝的时候,还能轻松突围吗?而且到时候突围,势必要抛下大部分的军士与民夫,你舍得吗?”

刘裕斩钉截铁地说道:“没什么舍不得的,守城的时候就作好了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打算,如果是为了争取胜利,那没有人是不可以牺牲的,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即使是最后要撤离,我也一定会是最后离开城池的那一个。”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什么,你最后才离开?”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是我让大家留下来的,如果寿春真的守不住,需要放弃的话,那请你带着你的部下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而城中的军民继之,至于我,会亲自断后,为你们挡住追兵。”

慕容南摇了摇头:“古往今来,没有主将亲自断后的事情,刘裕,就算突围,你也应该带着大家一起走,怎么能留在最后?”

刘裕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城中的主将,徐将军才是,我只是一个留着他守城的北府军幢主而已,我的生死并不重要,如果城池失守,那我愿意为了大家的撤离献出自己的生命。”

慕容南急得一跺脚:“刘裕,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的生命比普通士兵的要重要太多,要珍惜自己啊。”

刘裕微微一笑:“有谁的生命不重要呢?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性命,就让别人送命?这不是我的风格,慕容,你最好也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慕容南叹了口气:“刘裕,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命看得不如别人重?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再说了,这寿春城中的普通士兵的性命,跟你这样的大才,有着美好未来的人,能比吗?别忘了,王妙音还在巴巴地等着你呢。”

刘裕摇了摇头,神色坚毅:“是的,我有我的未婚妻,但其他的军士和民夫们也有他们的家人,妻儿,父母,也同样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归的,这点上,妙音和那些普通军士的家人,也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刘裕上前一步,看着慕容南,正色道:“慕容,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可以把我的这个续命缕带回给妙音,告诉她,不要再等我了。我们的缘份,来生再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氐秦援兵夜入营

慕容南突然狠狠地一甩手,转身就走:“要给,你自己给她!刘裕,你记住,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你不是为你一个人而活!”

刘裕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一缕淡淡的脂粉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的鼻子抽了抽,叹道:“这慕容兄弟什么都好,怎么就偏偏喜欢抹这些玩意?是不是因为胡人吃羊肉多了膻味重,才要用这个来掩盖呢?”

不过他很快想到,也许慕容南说得有道理,本来只想完成了这次护卫联姻的任务,让这寿春城能成为挡住秦军攻势的第一线,为北府军的集结出征争取时间,可现在弄成这样,自己身陷险境,那些嫉妒自己的人,在后方还不知道要做多少手脚,自己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一想到这里,刘裕的神色不免黯然,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阵悠扬的军号之声,从城外远处响起,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城北方向,约二十里外,一条长龙也似的火线,正迅速地向着星罗棋布的秦军营地接近,而秦军营中爆发出了阵阵欢呼之声,刚才还在响彻的哀乐,顿时消失不见,刘裕的心中一动,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喃喃地自语道:“很好,秦军的援军,终于来了,你们的下一次攻势,也快了吧。”

说到这里,他的剑眉一挑,转身对着三十多步外,正缩在城楼的角落里,打着瞌睡的朱龄石大声嚷道:“龄石,别睡了,快起来,召集所有军官迅速军议!”

秦军大营,到处是欢声笑语,刚才还沉闷压抑的悲伤气氛,随着源源不断的步骑混合部队从后营的大门进入,而一扫而空,新来的兵马,人如龙,马似虎,个个膀大腰圆,盔明甲亮,一看就是精锐的部队,而他们一路行来,几乎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只有行进时的马蹄声和甲叶撞击的声音,在这夜空中回荡着。

中军的一处高丘之上,苻融一身大铠,与梁成并肩而立,梁成的眉头仍然紧锁,一言不发,苻融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成,知道你初战不利,也许我们都低估了寿春城的防守,也低估了那个刘裕,所以收到你的军报之后,我就连夜带兵赶来了。这八万步骑,乃是从关中和洛阳抽调的精锐部队,除了我们氐族外,还有鲜卑,丁零,匈奴,羯族的兵马,俱是各族精锐。”

梁成叹了口气:“阿融,可能这回咱们真的遇到硬点子了,我征战一生,连襄阳这样的坚城,也能一鼓而下,可偏偏在这小小的寿春城面前,无计可施,今天我的攻城,几乎是手段用尽,也不惜代价,却除了付出数千精兵的代价外,一无所获,你说,咱们这回的南征,真的可以实现天王的目标吗?”

苻融微微一笑:“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寿春是东晋经营了多年的要塞城市,那刘裕年轻虽轻,却是勇武过人,又通韬略,以前的俱难,彭超都是宿将,都败在此人手下,所以这回他能挡住你的攻击,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梁成睁圆了眼睛:“什么,你明知我攻不下这寿春?那为何还要我来?”

苻融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不攻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刘裕上次只是野战出采,也许还是受了谢玄的指示,可这回,他孤立无援,独守孤城,就能看出这人是不是真的有一套了。这次你全力攻城,却不能克,也许对你是坏事,但对我们,是好事。”

梁成的嘴角勾了起来:“阿融,你这话什么意思,取笑我吗?熟归熟,你这样乱开玩笑我一样不高兴啊。”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别这么小气嘛,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我的意思是,这刘裕有如此将才,如果把他放在八万北府军之中,跟我们决战时碰上,也许会更麻烦,现在他陷在这寿春城中,给我们团团包围,借这机会把他给消灭了,不是有利于我们以后的作战吗?”

梁成眉头一皱:“这刘裕真有这样的本事?一个幢主而以,临时守城都算是大大超升了,决战中又能起什么用?晋国这么多大将,哪轮得到这小子发号施令啊。”

苻融收起了笑容,冷冷地摇了摇头:“阿成,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怎么能用年龄,职位这些庸俗的东西来看呢?就象那慕容家,慕容垂,慕容恪都是战神级别的人物,人家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名扬天下,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了,比起他们,刘裕算年龄大的了,再说,汉人一向有兵书,录公曾经说过,他年未弱冠时就可以胸中有百万甲兵,所以刘裕这么能打,我不奇怪。”

梁成点了点头:“这点是我有些世俗了,好吧,就算这刘裕厉害,又是消灭他的好机会,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今天强攻未果,城中还有很强的反击力量和兵力,你是准备进一步攻击吗?”

苻融看着远处的寿春城,平静地说道:“阿成,以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是围城还是强攻?”

梁成正色道:“敌军在我军到来之前,本有撤离之意,是这个刘裕强行留下他们的,本来是人心惶惶,但我军初攻不克,他们的士气这回正在高涨,如果我们不趁着兵力充足,士气还算不错时强攻,只怕以后会更难。昨天我攻城的时候,留了城南的门,想让他们逃走的,所谓围三阙一,可看来效果不好。刘裕既然铁了心要在这里坚守,那就只有不惜代价,强行攻克了,现在那胡彬所部五千人马已经到了洛涧,大军大概也随时可到,我们绝不能在这坚城之下消耗士气,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苻融点了点头:“所以,你是要不顾伤亡,强行攻城?”

梁成咬了咬牙:“就算用人命硬填,也要拿下。阿融,明天你我围困四门,同时强攻,我就不信,刘裕能分成四个人,面面俱到!”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阿成,你就没想到用什么办法智取吗?”

第四百一十九回 火鸟归巢神构思

梁成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智取?怎么个智取法?一般除了强攻之外,对这种坚城,无非是五行战法,好像都不实用啊。”

苻融笑道:“哪五行战法?”

梁成点了点头,沉声道:“所谓五行者,金木水火土是也,土者,即地穴战法,我军需要作地道以攻城。但是今天一战,刘裕倒是反过来先挖地道来劫杀了我军叫骂的士卒,想必城中亦早有防备,这城外的护城沟还没有填满,我军就算穴地,也会在靠近城墙时就给发现,此路不通也。”

苻融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得好。穴地之法,只需要在城内挖下长壕以隔断,再安上一些水缸大瓮之类的,以听地音即可防下。而且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此法不通。那水战法呢?”

梁成一指面前那静静流淌的淝水,说道:“这寿春依淝水而建,按说是可以引水灌城的,但寿春城的选址在高坡之上,并非洼处,而且现在是冬季,水量小,不是夏天的那种雨季汛期,即使我们在上游筑坝隔水,也很难一下子冲掉这寿春城的城墙。”

苻融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在水中下毒,可否?”

梁成摇了摇头:“不行,城中一定是钻井取水,早就不指望这城外的淝水了。再说现在经常下雪,把积雪聚集熔化,也可有水,这点上做不得手脚。”

苻融叹了口气:“水土之法皆不可行,那木攻法呢?”

梁成的眉头一皱:“木攻之法,就是用多种攻城器械,如冲车,云梯,小脚木驴等。制作这些攻城战具,费时费力,而且即使做好,仍然是需要强攻。我怕就怕我们的部队几天内不攻城,士气下降,就算有攻城器械,也难以攻下。从今天的攻防战来看,刘裕深通攻守之道,对于攻城战俱,总有应对之法。刚才我就说过,晚打不如早打,所以这木攻之法,费时费力,不用的好。”

苻融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只有金攻和火攻二途了,先说金攻吧。”

梁成笑道:“金石攻法,就是用投石车和铁甲军,这点我今天已经用过了,刘裕用布幔化解我的投石,用城内的投石机大量杀伤我军的重甲士兵,这两样都不好使。所以,最后只剩下火攻一途了。”

苻融的眼中神光一闪:“火攻有没有机会?”

梁成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机会。其实我一早就想过这个办法,但是那刘裕守卫极为严密,现在是夜里,你没有看到,如果白天的时候,你就能发现,这寿春城里所有的建筑,只要是木头的,都会在外面抹上厚厚的淤泥,我军的火矢就算射中这些城楼,仍然无法引燃。”

苻融勾了勾嘴角:“那如果把火矢或者投石机发射的火球抛过城楼,扔进城里,是不是可以引燃民居?”

梁成叹了口气:“这点我们能想到,刘裕应该也早有防备了,他能在城楼的木头上抹泥,就一定会拆了城内靠城墙的木制民居,或者是在屋顶上抹泥,涂粪便,以避火攻。”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这么说来,火攻肯定是没戏了?”

梁成坚定地点了点头:“肯定是没戏了。这时候想着智取是浪费时间,如果要筑土山之类的,虽然把握大一点,但花费的时间更多,我们现在是精兵云集,要迅速攻下寿春,等不了这么久。所以还是明天直接强攻吧,多死点人就多死点,但只要拿下寿春就行。要不然的话,不如退兵。”

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退兵之事,万不可提。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火攻寿春,一举拿下!”

梁成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办法?火攻?怎么可能呢,我已经说过了。”

苻融笑着一指头顶的天空:“你看,这些是什么?”

梁成顺指看去,只见几只鸟儿振翅而过,飞了几百步后,远远地落到了营边树林之中,再也不见。

梁成笑道:“这不就是夜鸟归林,回巢嘛,跟火攻又有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眼一亮,一拍大腿,失声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城中也有鸟巢啊,鸟儿每天会飞出来觅食,所以我们就可以…………”

苻融拍手笑道:“就可以在这些鸟儿的身上和腿上绑上引火之物,放飞回去,只要不下雪,天气干燥,引火之物有可能就会在鸟儿的喂食中因为摩擦而生火,这样点燃了鸟巢,就可以点燃整个建筑物。抹泥可以防得住城头的这些木楼,但怎么可能防得住城中的千家万户呢?!”

梁成哈哈一笑,握紧了拳头:“好计,实在是好计,阿融,你我相交多年,这是你第一次真的让我如此服气,是录公传下的兵法吗?”

苻融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阿成,你去着手准备吧,明天一早,就选出可靠的军士去捕捉城中飞出的鸟鹊,然后在身上绑上引火之物,甚至可以用长绵线引火,延时点燃。我想,明天晚上,我们应该能看到一出灿烂的烟火盛宴。”

梁成转身就走,他的声音远远地顺风而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明天,我要让寿春成为一片火海!”

当梁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时,苻融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散去,一个黑影轻轻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借着几个护卫手中火把的亮光,露出了一张三十多岁,精明强干,遍是虬髯的脸,这人以手按胸,对着苻融行了个鲜卑式的礼:“参见阳平公。”

苻融转头冷冷地看着这人,平静地说道:“慕容农,如果明天真能按你的这条计策攻下寿春,我是不会忘了你和你父亲的功劳的。只不过我现在仍然没有想明白,你爹人远在襄阳前线,与晋军对峙,为什么要你千里迢迢地过来向我献这个计策呢?不要说你爹有多忠君爱国,这种话你们骗骗天王还行,在我这里就免了吧。”

第四百二十章 慕容农连环毒计

慕容农乃是慕容垂的另一个爱姬所生之子。慕容垂的一生先后有大段氏和小段氏两个正妻,大段氏为其生下了嫡子慕容令,而小段氏则为他生下了另一个嫡子慕容宝。除此之外,慕容麟乃是婢妾所生,而慕容农和慕容隆这两个儿子,则是大户人家嫁过来的女儿,也是爱姬所生,虽然也非嫡出,但在慕容家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慕容麟,从小也是作为慕容家的儿子,接受了严格的培养和训练,这次慕容农正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这寿春前线,与苻融见面献策。

慕容南微微一笑,对慕容垂说道:“阳平公,您对家父的成见有点深了,同为大秦的官员,家父受了天王大恩,日夜当思回报,怎么会起异心呢?难道非要说我们是狼子野心,想要祸害大秦,才是实话?”

苻融冷冷地说道:“录公一直认定此事,我作为录公最好的学生,也是这样看的。在用你们的这些计策之前,你得先取得我的信任才是。可是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信任你呢?”

慕容农摇了摇头:“说实话,家父这回献策给天王,要攻下寿春城,既是为国,也是为自己。”

苻融轻轻地“哦”了一声:“怎么就为自己了?”

慕容农正色道:“上次家父领兵出征,结果王丞相为了陷害家父,使出金刀计,骗我大哥叛逃,事后家父一时恐惧,也走上了南逃晋国的错误道路,不管怎么说,都是死罪,但天王却是天高地厚之恩,放过了家父一次。还仍然让家父领兵作战,就算是畜生,也知报恩,何况家父?所以这回,无论如何,家父一定要助天王战胜东晋,实现愿望。”

苻融冷冷地说道:“那么慕容将军应该在荆州战场上奋发图强,攻城略地才是,为何要管这千里之外的江淮战场呢?而且他应该知道,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不信任他是个忠臣,为何要听从他的建议?”

慕容农微微一笑:“可是阳平公刚才不是用了家父的提议,用这火鸟归巢之计来破寿春城吗?”

苻融冷笑道:“这条计策本身没有问题,即使不成,无非也就是浪费一天时间罢了,对我军并没有损失。慕容将军如果以为献上这么一条火攻之计就能取得我的信任,未免也太天真了。不过有一说一,如果真的以此计破城,我会上奏天王,说这是你父亲想出的计谋。咱们仇归仇,但这正事上,我不会贪别人的功。”

慕容农摇了摇头:“只凭此计,寿春未必能破。火燕之计虽好,但城中毕竟有防火措施,难以形成大面积的火灾,如果守卫严密,发现及时,仍然可以在火势蔓延之前就加以控制和扑灭。”

苻融冷冷地说道:“那你又有什么别的招数,能让这火势蔓延起来呢?”

慕容农微微一笑:“这正是这回家父让卑职前来的原因,家父真正想告诉阳平公的是,这城中,早就有我们的内应了。”

苻融的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又想到了些什么,沉吟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站得远一点,很快,这小岗之上,只剩下了二人,夜风袭袭,吹着二人的须发,苻融压低了声音:“城中有你们的内应?怎么回事?”

慕容农正色道:“当年桓温北伐,被家父大败,几乎不能生还晋国,回去之后恼羞成怒,问罪于负责运粮的豫州刺史袁真。袁真惊惧之下举寿春反叛,还派了城中的大族,胡文寿充任密使,来燕国与家父秘密见面,要求出兵支援。”

苻融冷冷地说道:“不对啊,桓温围攻寿春之时,正是你阿大被慕容评和可足浑太后联手陷害之时,已经夺了兵权,甚至连他的夫人段氏,都被捉进大牢,严刑拷打,又怎么能和这个胡文寿暗通?”

慕容农点了点头:“因为当年是家父领兵打败的桓温,他们晋人不知我大燕内部的争斗,还以为家父是燕国的大将军呢,那胡文寿救兵如救火,到了燕国后就重金贿赂,托了关系见到家父。其实当时的家父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可以说自身难保,但又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个夺取寿春,吞并两淮的机会,于是就稳住了胡文寿,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回晋国引桓温攻克寿春以自保,但暗中成为了我慕容家安插在晋国的眼线。”

苻融冷笑道:“那胡文寿回晋国之后还会听你阿大的话?”

慕容农微微一笑:“家父让他写下了效忠燕国的誓书,有这东西要挟他,他就是回去了也不敢反水。此后多年,这个胡文寿就成了我们慕容家在晋国的钉子,我们对晋国的内情掌握和一些细作活动,都是靠此人来进行的。”

苻融点了点头:“这么说,这回寿春城中的内应,就是这个胡文寿了?”

慕容农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姓胡的天生胆小怕事,要他刺探点情报还成,在这孤城之中做内应,借他十万个胆也不可能。是卑职的另一个兄弟慕容麟,潜入城中,扮成胡文寿的模样,现在他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城中守将徐元喜对刘裕的猜忌,又哄骗那徐元喜把城中的粮食集中在由旧粮仓改造的刺史府,还没作足够的防火措施,只要我们的计划能得手,成功地让城中刺史府火起,那就算刘裕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再守住寿春城啦!”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与兴奋之色,转瞬而没,他点了点头:“胡文寿好像已经是这城中的长史了,你兄弟扮成他,真的不会给人识破?”

慕容农微微一笑:“我那兄弟长年被当成暗探,刺客和细作培养,这方面有过人之才,他扮成胡文寿,就算是胡文寿的老婆,都不会看出有异样的。阳平公,只要这火燕归巢之计奏效,城中势必混乱,到时候,我那兄弟就会趁机在刺史府的粮仓放火,火光冲天之时,就是他得手的信号,到时候大军四面攻城,寿春必破!”

第四百二十一章 花言巧语赚苻融

苻融的眼中光芒闪闪,他在思索慕容的话的真伪程度,久久,他才看着慕容农,沉声道:“你说你的这个兄弟,叫慕容麟?可是当年那个出卖过你阿大的庶子?”

慕容南点了点头:“阳平公好记性,连卑职那个不成器的兄弟都还记得啊。”

苻融冷冷地说道:“你慕容家可是人才辈出啊,这些后辈中的杰出人物,由不得我不记牢一点。这个人当年出卖你爹,甚至害死了你爹的第一个夫人大段氏,你爹居然还留着此子?”

慕容农叹了口气:“年轻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家父说过,他的叛逃也是为了向母亲尽孝,不怪他,要怪只怪他母亲为了保自己的荣华富贵,在他逃归之后马上就向慕容评和可足浑氏举报了家父的叛逃,害得家父差点不能生入大秦,而大母也因此而死。所以灭燕之后,家父处死了那个女人,但留了麟弟一命。这些年他一直奋发图强,练的也是我们兄弟里最苦的一个,就是想一洗自己身上的耻辱。”

苻融冷笑道:“他连杀母之仇也不想报了?”

慕容农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他母亲错在先,当年他也曾极力劝阻其母的做法,但是于事无补,事后他一度想要自杀,但按我们鲜卑慕容氏的风俗,如果做了错事的男人,自杀而死,就是懦夫,他的灵魂死后也不配进入祖先的猎场。所以他选择了活下来,立功赎罪。”

苻融点了点头:“这次他执行了这么危险的任务,孤身入敌城,还要放火烧粮,就是对自己的赎罪,是吗?”

慕容农微微一笑:“正是如此。老实说,麟弟主动请缨担当这个任务的时候,连家父都非常感动呢。尽管这么多年来,他只把麟弟跟其他的细作一样无差别培养,但这种九死一生的事,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去,诀别的那个场面,实在是太感人了,我现在想到了都想要哭呢。”

苻融长舒了一口气:“你们慕容家既然在这寿春城经营多年,为何不把此事报告给天王呢?”

慕容农平静地摇了摇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兵法里用间篇的基本原则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年家父好不容易在晋国埋下了这根线,自然不希望它断了。这些年来在大秦,先丞相一直置疑家父的忠心,甚至主动陷害,而阳平公您对家父又是这样的看法,家父又怎么能把此事上报呢?”

苻融冷笑道:“不报告给我们,也可以报告给天王啊。你父亲如果真的忠于大秦,此事就应该早早汇报,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个情况,也许上次出兵就能拿下寿春了,又何至于君川惨败?”

慕容农叹了口气:“阳平公,这寿春毕竟是晋国淮南的重镇,如果淮北都不能拿下,又怎么可能兵临寿春呢?这回若不是天王起百万大军,晋人畏惧,又怎么可能不战而弃淮北,让我们这么容易就打到寿春?”

“先丞相在世时,总是极力阻止天王起兵伐晋,就算有些小规模的边境冲突,也不至于打到这里。现在天王自己有雄心消灭晋国,而当初又是家父支持了他的这个雄心,到了这一步,还把自己多年的情报和眼线再藏着,就是对国家不忠了。于是家父在听说大军兵临寿春的时候,马上就派我前来这里,一来是向阳平公献策,二来是和麟弟取得联系,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苻融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沉思,慕容农的话里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没有,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合情合理,他心里自语道,难道我和录公都错了吗?慕容垂当真是忠诚之人?

慕容农看着苻融的模样,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若说家父一点也没有私心,也不尽然。对国家忠诚是一回事,但他在寿春布局多年,就是三个月前,君川还在打的时候,他就秘密安排麟弟潜入寿春作准备了。若是阳平公真的强攻取下寿春,那他多年的布置就算白费,甚至麟弟都可能与城玉石俱焚,这点,是家父不愿意看到的事,所以才让卑职前来。”

苻融这下心中再无疑虑,哈哈一笑,拍着慕容农的肩膀,说道:“原来如此,一来是舍不得这功劳,二来是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来知会本帅一声,慕容将军啊慕容将军,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却说的好像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似的。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慕容农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其实家父一再建议天王南征,也是因为多年入秦之后,没有立什么功,咱们都是胡人,不象汉人那么多花花肠子,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很现实。王丞相当年只怕也是知道家父打仗厉害,怕他因战功得官,将来凌驾于自己之上,才会多方阻挠。”

苻融收起了笑容,佯怒道:“王丞相有这担心,难道我就没有吗?慕容农,要知道我辈份还不如你爹高呢,你这样说话,就不怕我嫉贤妒能吗?”

慕容农微微一笑:“家父知道分寸的,其实他老人家说过,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我们这些个儿子,因为无功也无官爵,这次南征,他万万不敢和阳平公争夺军功,只希望阳平公在灭晋之后,能分点军功给咱们哥几个,起码这辈子有口官家饭吃,就算心满意足啦。”

苻融笑着摇了摇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再拒绝呢。放心,刚才本帅就说过,这次如果能攻克寿春,那一定会上报天王,记慕容将军为首功,而你慕容农,还有慕容麟,也一定不会给埋没的。”

慕容农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突然单膝跪地,向着苻融行了个大礼:“卑职代家父和慕容全家谢阳平公的大恩大德!”

苻融哈哈一笑,伸手扶起了慕容农:“贤侄请起,这回就让我们戮力同心,共破晋军吧,打下寿春,我一定亲自设宴,向全军公告这次战斗的首功之臣。”

慕容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一闪而没:“遵命!”

第四百二十二章 似曾香识入梦来

京口银勾堵坊,混合着庄稼汉身上浓烈的汗酸味与烈酒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大厅,檀香悠悠,坊间一片烟雾缭绕,本来沸反盈天的赌场之中,这会儿却是如此地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中央的刘裕,和一个蒙着面的女子,这女子体态婀娜,却裸着一条粟色皮肤的胳膊,上面分明纹着一只双足人立而起,怒目圆睁的黑熊,正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刘裕。

刘裕的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女子,她的纤足在地上以脚尖着地,飞快地旋转着,而素手则紧紧地握着拳,随着她这粉拳剧烈地摇动,可以听到里面的色子在撞击,摇晃的声音,两人面前的一张樗蒲棋盘之上,只剩下了最后两枚棋子,即将走到终点,而那女子的棋子,离着终点正好还差十六步,只有掷出一个卢,她才能胜。

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呐喊之声,京口的乡汉们大吼道:“不是卢,不是卢!”

而身着蓝衣的天师道众人,则圆睁双眼,在孙恩和卢循的带领下,有节奏地吼叫着:“卢,卢,卢!”

刘裕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对面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吉力万,你有本事就掷出个卢来,你若掷出个卢,那我就跟你回北方!”

吉力万那高速旋转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一双勾魂夺魄,却如一汪秋水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裕,面巾下的朱唇微启:“此话当真?你若输了,真的和我回北方吗?”

刘裕哈哈一笑:“你胜不了的,我刘裕注定了要建功立业,被万人景仰,再说,有一个女人,正在等我。”

吉力万轻轻地叹了口气,素手一挥,突然间,整个赌场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刘裕的心中一动,面前的棋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座城池,他隐约间看到淝水绕城而过,数不清的秦军,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这座城池扑来。

刘裕讶道:“这是,这是寿春城吗?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再一抬头,对面的吉力万已经消失不见。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满头小辫,戴着幂离的胡人女子,不知为何,这个人给刘裕一种非常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见过许多次,却又记不得在哪里相逢过。

刘裕的眼睛仍然紧紧地盯在她的手中,因为她的粉拳仍然紧紧地握着:“你是什么人,吉力万却哪里了?这是妖法邪术吗?哼,骗不了我!”

那女子平静地说道:“我就是吉力万,刘裕,这场仗你是赢不了的,跟我回北方吧,离开这混乱的天下,离开那些想要利用你我的人,去过平静的生活,现在还不晚。”

刘裕怒吼道:“住口!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休想骗我,你们这些胡人,本性妖邪,我不会上你们的当,我说过,我永远会和妙音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吉力万扭过了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她说着,粉拳轻轻地松开,五枚色子应手而落。刘裕哈哈一笑,舌绽春雷般地吼道:“白!”

这声暴喝如同平地里响了个春雷,面前的棋盘上,那蜂涌向寿春城的秦军,顿时就给卷得无影无踪。

可是本来应该随着他的这声暴喝而翻转的那五枚色子,却是纹丝不动,如同五块巨石一般,落了下来,直接就砸到了寿春城的城池中,黑黑黑犊犊,分明就是一个卢!

刘裕呆若木鸡,额头的汗珠子一下子冒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嘴里却是在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可以…………”

吉力万静静地看着刘裕,吐气如兰:“刘裕,你太自信了,但你不是神,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你无法控制的。你想通过吼叫来改变色子,但是碰到千术高手,你仍然会失败。就象这寿春城!”

说到这里,本来已经平静的那寿春城的周边,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千军万马,向着寿春城冲了过来,而刚才还坚固挺立的寿春城城墙,却是一瞬间就轰然倒塌,没入尘埃之中。

刘裕眼睁睁地看着那数不清的秦军冲进了寿春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颓然地瘫坐到了地上,痛苦地摇着头:“不会的,这不会是真的,不可能这样!”

一阵似曾相识的淡淡脂粉味,钻进了刘裕的鼻子里,吉力万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地柔和,充满了磁性,一只素手按在了刘裕的肩头,轻轻地摩娑着,这声音正如她掌心的温暖,透出了一股刘裕很少体会到的怜爱:“刘裕,你的敌人太多了,你是不会赢的,跟我走吧,这世上,还有我是真正爱你的。”

刘裕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重重地甩开了吉力万的手,厉声吼道:“都是幻觉,骗不了我!”

他的这一下是如此地突然,动作是如此之大,一阵劲风吹过,吉力万的那些薄薄的面纱,应手而来,一张绝世的容颜顿时出现在了刘裕的眼前,可不正是那王妙音!

刘裕这一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向上飞去,地面上的这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消失不见,王妙音那美妙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刘裕,记得我说的话,带我走!”

刘裕大吼一声:“不,等等我!”他的身子猛地一挣,眼前一片火光刺眼,寒风彻骨,朱龄石的声音在刘裕的耳边回荡着:“师父,你,你这是怎么了?”

刘裕渐渐地回过了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还是在寿春城的城头,举目四顾,百余名军士仍然在蜷着身子,打着呼噜,只有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二人眨着眼睛,正惊奇地看着自己。

刘裕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对不起,打扰你们睡觉了,师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朱家暗道密踪现

朱龄石笑着看向了刘裕:“师父,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没好气地踢了朱龄石一脚,轻轻的:“你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师父的事情,不要多管。”

朱超石也露出了一脸坏笑:“我们都听到了,你一直在叫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妙音吧,还说别离开我。那是你的夫人吗?”

刘裕摇了摇头:“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夫人,不过…………,我真的说了妙音了?”

朱家二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刘裕叹了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没错。好吧,你们两个小子听好了,妙音是我的未婚妻,也许打完这一次抗秦之战后,我就要回京口成亲了。但这事,你们不要四处声张。”

朱龄石哈哈一笑:“还用得着我们声张吗?其实,师父你要迎娶王小姐的事情,这天下几乎无人不知啊。”

刘裕瞪大了眼睛:“什么,无人不知?”

朱超石一脸坏笑:“就跟你在君川破胡的传奇一样,这种事情,是不翼而飞啊,都说生儿当如刘寄奴,立下百战功,迎娶美娇娘,一个京口的庄稼汉也有春天,靠着手中的百炼宿铁刀,获得世家高门的赏识,一路走上人生巅峰,不是梦啊。”

刘裕苦笑道:“这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朱龄石笑道:“这世家高门一向只在他们内部通婚,多少年来,你大概是第一个能通过自己的打拼,迎娶高门贵女的,这么激励人心的事,怎么可能不流传开来呢?我们兄弟在没遇到师父前,就这么崇拜你,一多半也是因为你这经历太过传奇了啊。”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你们两个小子听好了,别人传我不管,你们不可以。以后我不希望听你们再讨论此事,当然,如果我成亲的时候,会邀请你们的,但那得看你们能不能来参加这个婚礼了。”

朱超石叹了口气,眼神变得落寞起来:“不用师父提醒,徒儿也知道,我们还是有罪之身,也许守下城池后,还要给舅舅他偿命。”

刘裕摇了摇头,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不要丧气,你们本是无心之失,又是年幼,罪不致死,不过,就算是死罪,只要在守城中立下功劳,也可以得到赦免。这次的守城,你们表现得很好,只要再坚持下去,撑到解围的那一天,就一定能有好的回报的。”

两兄弟一下子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对视一眼,看着刘裕,笑道:“我们一切都听师父的安排!”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两天我总是做恶梦,梦到城池会失守,这感觉真的不好,现在我要问你们一句,你们朱家,可有通往城外的逃生秘道?”

朱龄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寿春城怎么可能陷落呢?你打得这么好,援军又要来了,秦军就算来上百万千万,又能如何?”

刘裕勾了勾嘴角:“身为将帅,未虑胜,必须先虑败。寿春城并非无懈可击,城外的援军也未必会全力救助我们,万一这里守不住,我必须要考虑撤离的事。”

朱超石点了点头,与朱龄石站起了身,走向了城头一处僻静的拐角,刘裕跟了过去,四下打量了一阵,确认方圆二十步内没有一个人后,才说道:“可以说了。”

朱龄石压低了声音,说道:“秘道倒是有一条,当年袁真据寿春作乱的时候,两位伯父向他死谏,临行前让我爹留在家中,说是一柱香的工夫不回的话,让他马上走这条秘道出城,我爹就是这样做了,才捡了条命,那条地道是我们朱家在这里建宅时就留下的,武将总是要多个心眼,万一不利,还要杀出重围呢。”

刘裕点了点头:“可以走多少人?出口在哪里?”

朱龄石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也没走过,这个秘密也是我爹在这次走之前,秘密告诉我们的,说是万一寿春失守,就叫我们逃回家里,走这条秘道出城,师父,你真的要用这个吗?”

刘裕叹了口气:“听起来最多也只能走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万一寿春城不保,你们兄弟到时候要带着徐将军,胡长史,还有穆幢主他们这几个重要人物从地道撤离,我会为你们争取时间的。”

朱龄石的脸色一变:“师父,你不走吗?”

刘裕摇了摇头:“是我要大家留下来守城的,我怎么可以走?无论如何,只要我活着,就要和寿春共存亡,这是我的宿命。如果这次我失败,那回去后也会给视为懦夫,逃兵,再不会有希望了,还不如在这里死了的好。”

朱超石眨了眨眼睛:“要说救走徐将军,胡长史这些首要人物,还可以理解,可是那个穆幢主,他还没有你地位高呢,为什么也说他重要呢?”

刘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有些事你们暂时不需要知道,只是这个穆幢主,他的身份非同一般,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整个秦晋大战的结果。所以,就算所有人死了,他也得活着。”

朱龄石点了点头,正色道:“师父说的,我一定会做到的。放心吧。不过,我觉得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是打死也不相信,有您坐镇的寿春城,会陷落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也只是以防万一之举,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朱氏兄弟行礼而退,刘裕的眼睛看着远处的天际,已是拂晓,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薄晞,刘裕没有回头,轻轻地说道:“慕容兄弟,你可以出来了。”

城墙之下,一个黑影一跃而下,手腕一抖,一根爪勾落入袖中,隐没不见,而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在外面,当他翻上城头之后,一把拉下了脸上的面巾,慕容南那张木然的脸露了出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一边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女儿心事你莫猜

刘裕转过了身,平静地看着慕容南:“因为你身上的气味出卖了你,我说过很多次,慕容兄弟,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应该成天抹这脂粉的。”

慕容南的脸微微一红,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们这些的鲜卑人吃惯了牛羊内,身上膻味重,不这样抹点粉,很快会给人发现与众不同,不光是我,我的手下也都抹点呢。不过你说得对,这味道会暴露我的行踪。以后我还是少抹的好。”

说到这里,他看着刘裕,微微一笑:“你明知我一开始就在你附近,还故意要朱氏兄弟来这里说那秘道之事,是说给我听的吗?”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是的,就是说给你听的,你很重要,比我刘裕要重要的多,万一这寿春城真的不守,你一定要跟着朱家兄弟出城。”

慕容南的眼中光芒闪闪:“刘裕,我没你说的那么重要,也许在你眼里,我是跟主公联系的关键人物,但老实说,现在大战已经起来,我们的计划也已经按原订的在进展,不会有大的变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主公联系上,换句话说,是他也不想再主动联系我了,可以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对于他来说,我只不过是个弃子,现在的我,更愿意作为北府军的一员,与你并肩作战。”

刘裕叹了口气:“别这么说,要打败秦军,恐怕还是需要吴王的力量,昨天你的话我一直在细想,现在大晋内部,看谢相公,看玄帅不爽的世家高门,恐怕为数不少,想在后面使绊子的也不是没有人,就算有人通敌叛国,暗通消息,也不是不可能。也许我真的会被作为一个弃子,连同这个本来就没准备坚守的寿春城,一起牺牲掉。”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上前一步:“你既然想明白了,那事不宜迟,趁着秦军还没有合围,我们赶快突围出去,我想,玄帅是不会怪你的,你已经打得很好了,也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没必要再作无谓的牺牲。”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神色变得坚毅起来:“不,寿春城我一定要守,只要有我刘裕活着的一天,就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晋的城池落入胡人之手。再说了,我军都是步军,城中的马匹只有这回我们骑过来的两百多匹,加上徐元喜还有百余匹,只有三百多匹马,怎么带走这七千军民?”

慕容南咬了咬牙:“是战争就得有牺牲和放弃,刘裕,你是主帅,要的是当机立断,只要我们冲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军民将士,可以让他们自行逃散,秦军也不是残暴好杀之辈,我想即使把他们俘虏,也不会屠杀的。”

刘裕叹了口气:“慕容,我刘裕不是这样的人,扔下部下,一个人逃命。更不用说,这些人是因为我才留下的,谁都可以走,但我刘裕不可以。刚才我说的很清楚,我会坚持到最后,万一真的守不住,我会掩护你和徐将军,胡长史他们撤离的。”

慕容南的眼中光芒闪闪,看着刘裕:“那个胡文寿处处针对你,为什么你要用生命掩护这种人撤离?”

刘裕摇了摇头:“他毕竟是长史,是城中仅次于徐元喜的二号人物,官阶远远高过我。这样的人,是必须要掩护撤走的。慕容南,除了这件事外,我还有件私人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慕容南的眉头一皱:“你还会有什么私事?难道是要托我照顾那两个朱家的小子吗?我可没这兴趣。刘裕,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那个豪气干云的你,怎么一下子斗志全失,如此消沉?这一点也不象你。我昨天只是分析最坏的情况,可不代表这会是事实啊,再说了,我承认,我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早点突围,可你既然坚决不肯,那我也收回我的那些分析。”

刘裕没有直接回应,他轻轻地解下了自己肩上绑着的那根红色续命缕,递向了慕容南:“慕容兄弟,我上次就跟你说过,这续命缕是妙音给我的定情之物,也是我现在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如果我这次真的守不住寿春城,还请你把这续命缕带给妙音。告诉她,她的爱,我刘裕这辈子是无福消受了,我对不起她,请她找个好人家,把我忘了。”

慕容南突然冷笑了起来:“刘裕,说你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牛,还真没有错,你对女人,真的是一无所知啊。”

刘裕睁大了眼睛:“怎么一无所知了?你很懂女人?”

慕容南干咳了两声:“我好歹也跟女人打过一些交道,她们的心思,我清楚,你若是真的想王妙音忘了你,那最好别给她留什么遗物,而是越狠心越好,最好让她知道,你在这寿春城还有别的女人,这样一气之下,她还可能忘了你。不然的话,只怕她这辈子心里都是你。一个女人如果心里忘不了男人,那她是绝不会再嫁的。何况,以她跟你的关系,连这寿春城里的小屁孩儿都知道,你还要她怎么嫁人?”

刘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该怎么办?难道,难道真的只有误妙音一生了吗?”

慕容南上前一步,握住了刘裕的手,刘裕感觉到了一股温暖从他的掌心传来,耳边听到他那柔和的声音:“刘裕,听我的,有那么多人在等你,你的家人,弟弟,恩公,兄弟,还有王妙音,他们都不希望看你在这里白白送死,听我的,离开吧,趁着现在不太迟。”

刘裕突然双眼圆睁,神色变得异常坚毅,他把手中握着的续命缕往慕容南的掌心一送,然后猛地按紧了他的拳头,让他紧紧地抓着这续命缕,无法松开,他的声音透出一股坚定:“不要再说了,慕容,如果我活过这回,这续命缕我会取回,如果我失败了,请你把它亲手交给王妙音,她怎么做是她的选择,而我的选择,就是这个。”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早起鸟儿浴火归

说完,刘裕转身就走,而他的声音顺风传来:“粮仓那里,还请你多费心了。”

慕容南看着刘裕远去的背景,一声轻叹,千言万语,尽在这声叹息之中,阴影之中,胡文寿的脸渐渐地显露出来,伴随着他冷酷的声音:“姑姑,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侄儿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儿女情长!”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慕容麟,姑姑在这点上不需要你来提醒,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有变化。跟农儿联系的如何了?”

慕容麟(胡文寿)微微一笑,变戏法似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张丝绸细卷,递给了慕容南,上面用鲜卑语写着几行字,慕容南看到之后,饶是镇定沉着如她,也不免为之微微色变,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把这卷丝绸向着边上的一根火把弹去,轻丝遇火,顿时化为片片乌絮,被这冬日拂晓的冷风一吹,化为无形。

慕容南叹了口气:“大哥的军略计谋,当真是举世无双,这火鸟归巢之计,居然也能想得出,刘裕的防守已经够厉害了,但这是他做梦也难想到的。看起来,这回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守住了。”

慕容麟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事情,不过,光凭那火鸟,还不至于让寿春陷落,毕竟城里的大部分民宅都抹了泥,火势不容易蔓延,只要走水扑灭,就能控制,所以,这个计划,只是为了吸引城中守军的注意。”

慕容南冷冷地说道:“真正的杀招,还是要在刺史府放火烧粮,对吗?”

慕容麟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刺史府的周围是大片城中富贵人家所住的坊区,用的是上好的木头,也没抹多少泥,一旦刺史府火起,不仅可以烧光存粮,更是能引发整个城区的大火,到时候就无法扑灭了,此时城外的大军再趁势攻击,寿春必破!”

慕容南点了点头:“这比原来的计划要好,如果没这个火鸟归巢之计,我们还得想办法凑够人手才行。本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点,我的那二百多手下,很多在晋国这里过了一两年好日子,感情上也倾向这些汉人了,让他们起事,可能有人不同意,万一走露了风声,那可就完了。”

慕容麟微微一笑:“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你的那二百多人。这次随我行动的,除了二十多名我的心腹杀手外,就是牢里的那些氐人了。”

慕容南的脸色一变:“什么?你是说杨秋他们?”

慕容麟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可是氐人中的首脑人物,极其强悍,对付徐元喜的那些废物,可以以一当十。姑姑,只要你到时候能管住手下,让他们不要动手,光是那些徐元喜的部曲亲兵,还会有一半多给派到城里救火,剩下的一两百人,我一刻钟之内就能解决掉。”

慕容南咬了咬牙:“刘裕要是来,怎么办?”

慕容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对付这头蛮牛嘛,只有姑姑你了。一切按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事即可。”

慕容南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我警告你,如果这回你打什么歪心思,想要害刘裕的性命,就算你是我的侄子,我也必亲手取你性命。”

慕容麟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姑姑放心,我只取城得功,刘裕的性命,可不是我想要的,再说了,以后我们大燕国的复兴,没准还需要此人多多出力呢,这点,咱们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

一阵燕鹊的啼叫之声响彻了城头,城中的千百中飞燕,从数不清的民居中飞出,成群结队,飞向了城外的树林方向,慕容麟笑着转过了身,边走边唱:“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有虫吃啊有虫吃。”

慕容南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滴落,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刘裕给的那条续命缕,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刘裕。”

下午,申时,七刻,寿春。

冬天的淮南,天黑得特别快,还未出申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刘裕一身披挂,站在城头,身体前倾,靠着城垛,虎目之中精光闪闪,一边托着下巴,一边看着远处的秦军大营,若有所思。

朱龄石在一边笑道:“师父,您在看什么哪?都看了一整天了,还没看够啊,快要到饭点了,您还是先下城吃点东西吧。”

刘裕摇了摇头:“龄石,你没觉得今天太平静了一点吗?”

朱龄石笑道:“前日里秦军新来时,攻城用了全力,被师父您打得惨败,这回他们知道您的厉害,不敢贸然攻城了,改为围困,今天不是在城南也开始扎营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昨天夜里秦军又有大批精兵来援,从兵法上说,趁着新来,士气高的时候打一波,才是正确的选择,至少,也应该列队出营,摆开架势,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也可以提振一下士气。可现在这样无所作为,是不利军心的,新来的将士看到前日里的败军,只会慢慢地失去热情,这是为将帅者的大忌。”

朱超石笑道:“跟着师父又学到了。您的意思是,他们今天太平静了,甚至连营中的操练和吆喝都没有,这不正常?”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太不正常了,直觉告诉我,越是平静的战场,就越是危机四伏,只怕今晚,就会有一波最凶猛的攻击。”

说到这里,他直起了身子:“传令,所有人员迅速用餐,然后作好战斗准备,谨防秦军夜袭。”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大群飞燕从城外的树林里惊起,扑腾着,鸣叫着,纷纷飞向了城中,朱龄石笑道:“鸟儿回巢了,要是咱们也能变成这些鸟儿,飞出城外,打探秦军的消息,再回来报告师父,师父也不会这样操心啦。”

刘裕心中一暖,笑着拍了拍朱超石的脑袋:“就你小子会说话。不过我听了,还是很高兴。”

第四百二十六章 烈火焚城终不守

突然,他的脸色一变,因为飞过他头顶的两只鸟儿,突然着起了火,几声惨嘶,瞬间就从空中跌落,直接掉到了刘裕身后的城墙下面,城下响起几声叫骂声:“这死鸟怎么还着火了,哪个王八蛋的恶作剧?!”

刘裕的脸色大变,他回头一看,只见几十只鸟儿都已经纷纷飞进了城中民居的巢穴里,很快,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在城内渐渐地腾起,而城外四面八方,更是数不清的飞鸟向着城内飞来,不少鸟儿的身上,已经腾起清烟,冒出了火光。

刘裕猛地一跺脚,大叫道:“糟糕,敌军用飞鸟火攻,快敲锣,让城内民夫赶紧救火,还有,城头的守军…………”

他的话音未落,城外的秦军大营突然响起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鼓号之声,铁蹄战靴踏地之声,震天动地,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城头的守军全部上城列阵,准备迎接敌军攻城,所有军士不得回望城中,违令者,斩!”

一个时辰之后,寿春城外,苻融和梁成驻马而立,神色轻松,看着眼前两里之外,已经腾起无数烟柱,火光冲天的寿春城,城外的几万大军,人人手举火把,这把黑夜照得一片火红,与城中的那片火海般的景象,相得益彰。

而在这火光之下,几千名秦军弓箭手,正在队正们的指挥下,引弓放箭,弓弦响处,一波波的火矢腾空而起,直上城头。

靠着这些火箭的掩护,数不清的秦军士兵,如蚂蚁一般地,沿着上百具云梯,正在爬城,更是有不计其数的秦军轻装步兵,背着大刀与战斧,纷纷奔至城下,向着城头的垛口抛上爪钩与绳索,然后如猿猴一般,缘城而上,只消几个起落,就能跳上城头,转瞬间就与城头的守军杀成一团。

苻融微微一笑,看着站在他战马身边,一身夜行软甲的慕容农,说道:“久闻慕容将军手下有数百健卒,杀手,身轻如燕,攀城走垣如履平地,号称飞龙杀手,想不到今天却是眼见为实。怪不得襄阳坚城,一天就能给攻破外郭,以前梁将军怎么说我都不信,今天是开了眼了。”

梁成笑道:“阳平公,你得庆幸,慕容将军的这些精悍杀手可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大秦的精锐,上次在襄阳,今天在寿春,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我相信,将来爬上建康城头的,一定也是这些壮士!”

慕容农微微一笑:“这些不过是我慕容家的一些部曲而已,以前在辽东的时候山高林密,所以人人都要练习上树下水,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稍加训练,便可以在攻城的时候用得着。不过…………”

说到这里,慕容农一指城头,只见一员铁塔般的大汉,手持长刀,如风车般地轮转,近身的那些飞龙杀手,几乎没有一个能与之过上三个照面,便纷纷被其斩于刀下,缺脑袋断手的尸体,如雨点般地往下坠落,城头哪里危急,这名大汉就奔向哪里,长刀所向,带起片片血雨,缨其长镝者,人甲俱碎!

苻融叹了口气:“想不到晋人之中,竟然有如此虎将,我原来只以为这般万人敌的勇士,只有我大秦的张蚝,邓羌,毛当这些勇士才算,想不到在这江东之地,也有如此悍士。梁将军,此人就是那个刘裕吧。”

梁成点了点头:“正是此人,我们上次攻城,就是被他挡住了,即使是重装士兵攻上城头,也无法站住脚,就在于此人勇武过人,那大刀又是极为锋利,几乎从不卷刃,看起来是百炼精钢打造,削铁如泥啊。”

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摇了摇头:“再强的勇士,也不可能以一敌万,传令,四面同时攻城,我就不相信这刘裕能一个人守住四面城头,第一个攻城寿春城的,赏万金,封县候!”

慕容农的两眼都开始放光,他转身就要走,苻融笑道:“怎么了,慕容幢主,你也想赏金封候吗?不至于这样冒险吧。”

慕容农笑着摆了摆手:“富贵险中求嘛,这点总没错的,阳平公,现在我就带人从地道进去,我就不信,内外开花,里应外合,刘裕还能撑得住!”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城中一道浓浓的烟柱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城中的那失魂落魄的惨叫声甚至压倒了整个秦军攻城时的喊杀声:“刺史府走水啦,快逃命啊!刺史府走水啦,大家快逃啊!”

梁成哈哈大笑:“太好了,慕容幢主,你城中的同伴看来是得手了,这样大的火势,又是在城中心,一定是刺史府里的屯粮给烧,这下子守军最后的一点勇气也垮了,就是刘裕也不可能回天。快,押上我所有的卫队攻城,我要亲手活捉此人!”

苻融微微一笑:“梁将军,尽量捉活的,这样的猛士,天王一定会感兴趣的。”

梁成没有回话,策马而前,而梁云,王咏等十余员勇将,各自带着部曲亲卫,直奔那城门方向而去。

苻融回头对着慕容农平静地说道:“慕容幢主,带着我的卫队,从你说的那个地道进城,我要活捉守将徐元喜,这城中的将校,一个也别想逃!”

寿春城头,刘裕手起刀落,当面的一个全身铁甲,身强体壮的秦军勇士,脑袋一下子就飞上了天,而手中的大锤还在漫无目标地挥舞着,一锤过去,正好砸在朱超石举着的盾牌之上,厚达半尺,插了十余枝火箭的木盾,被这一锤击得粉碎,而朱超石惨叫一声,飞出五六步,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城楼柱上。

刘裕大喝一声,飞起一脚,把这个秦军勇士的无头尸体一脚就踢下了城头,顺便砸倒了两个正在缘索上爬的飞龙杀手,城下响起一片惨叫声。刘裕来不及抹脸上的血渍,转身就向着朱超石奔去,在他的身后,朱龄石拼命地举着木盾,来回挥舞,为刘裕挡着空中的飞箭。

第四百二十七章 英雄亦有无力时

朱超石吃力地直起了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道:“师父,我,我没事,我还,我还可以战斗。”

刘裕咬了咬牙,虎目之中泪光闪闪,他看了一眼城中刺史府的方向,火光已经冲天,爬上城头的秦军越来越多,东门方向,远远看去,城门已经洞开,数不清的秦军步兵已经冲进了城里。刘裕叹了口气:“守不住了,龄石,超石,现在你们听好,按我以前所说的,赶快去你家,打开地道的入口,准备撤离。”

朱龄石哭道:“不,师父,我们不要你离开,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刘裕摇了摇头,长身而起,直接就跳下了城楼,他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快去,这是命令,如果小半个时辰内穆幢主和徐将军不来,你们就自己逃命去吧,记住,小半个时辰!”

火光冲天,城中到处是四处奔走的各城逃兵与民夫,在这个时候,城池已经陷落,任何军纪的约束,都已经不复存在,失去了战心和斗志的寿春守军们,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很多人都在拼命地脱着自己身上的衣甲,在这冬夜之中,赤了大膊,只穿着一件单裤,纷纷往那些大门洞开的民居里的水缸,地窖里躲,更有甚者,不少人绝望地从城头跳下,想要突围,可没一个人能走出百步,就会给蜂涌而至的秦军追兵赶上,或是刺杀于地,或是五花大绑,而更多的人连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摔断了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刘裕的身手。

刘裕孤身一人,倒提长刀,在这冰与火交织的城市中奔走着,他的头盔早已经不知落到何处,身上三四处刀箭伤口,正在往外冒着血,一处中了火箭的地方,焦皮烤肉的味道,清楚地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从刚才的极度狂野的搏杀状态中换到现在这种奔跑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身上的疼痛,却是一阵阵地钻着心脏。

鲜卑语和氐语得意的吼叫声,在四处的城头,在这寿春城外围街道和城门处回荡着,而不少操着寿春方言的求饶,放仗之声,也是响成了一片,军心已失,若是连刘裕这个城头的防守者都已经不在,若是连刺史府这个最后的堡垒都已经起火,那还有谁会作无谓的牺牲呢?

刘裕的脸上,早已经湿成一片,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泪水,还是敌人溅在脸上的血,今天的他,经历了人生前所未有的挫败,甚至超过了几年前从军时被刁协吊起来打的那回,毕竟,这次自己害的不止是自己的前程,更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但现在的刘裕,已经来不及去想这些了,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支持着他的身体继续前行的意念只有一个:找到慕容南,徐元喜,胡文寿,救他们出城,也许,这是自己能为这座城市,为大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钻进了刘裕的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混合了鲜卑语和汉语,氐语的怒骂之声:“去死吧,啊!”

刘裕的精神一振,他分明听到了徐元朗的吼声,他在战斗,是的,这个壮士,正在作着抵抗,有他在,说明刺史府还没陷落!

刘裕加快了脚步,健步如飞,民居的倒影在他的身后飞快地跳过,几个黑影从小巷中向他扑来,分明操着鲜卑语,刘裕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旋风般地从这些人的间隙中闪过,百炼宿铁刀在他的腰间一横,一转,三个鲜卑杀手顿时就定在了原地,当刘裕的身体从他们身边奔出十余步之后,三个人的上半截身体才从腰间开始滑落,鲜血和内脏汹涌流出,一刀两断,三连暴杀!

但刘裕却来不及看自己身后的杰作半眼,他的身形如下山猛虎一般,直接跳出了小巷,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二十多名晋军军士,浑身浴血,被几百名身穿黑色软甲,身手敏捷的秦军士兵们围在中间,而徐元朗已经站不直身子了,以矛驻地,硬撑着自己不至于倒下。

刘裕暴吼一声:“徐幢主,我来救你!”

他一个箭步就要冲出,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空中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多年来久经训练的反应让他本能地往边上一跃一滚,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刚才自己所立之处,早已经插了十余枚箭矢,尾翎之处,还在轻轻地晃动着。

刘裕脸色一变,应声抬头,只见刺史府的屋顶之上,杨秋正带着十余名前几天给自己擒获的手下,持弓而立,箭尖森寒,紧紧地对着自己,引而不发,而杨秋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刘裕,你不是会设计害人吗?怎么样,这回自己落入圈套,感觉如何?”

刘裕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的眼中冒着火:“你们这些奸贼,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徐元朗无力地说道:“刘裕,有,有内奸,胡长寿,胡长寿他,他是!”

一箭飞来,正是徐元朗的咽喉,他的喉咙上正好开了一个血洞,这一箭来得如此之快,即使是平时的刘裕,也未必能闪过,更不用说现在重伤力竭的徐元朗了,他伸出手,无力地在空中抓了抓,终于倒到了地上,双眼圆睁,却是气绝而亡,身后的二十余名部曲一阵惨呼,纷纷抽出兵器想要上前与围着他们的飞龙杀手们拼命,却是被四周的弓箭手们乱箭齐发,奔不出三步,便个个中箭而亡。

刘裕的双眼几乎都要从眼眶中迸出来了,在寿春城的守军中,与他相处最久的就是这个徐元朗,尽管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但这个爽朗,简单的军人,已被他视为同袍,就这样死在眼前,自己却来不及救他一命,怎么不让刘裕肝肠寸断?

慕容麟信步而出,手里的弓弦还在轻轻地震动着,在他的身后,徐元喜早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块布,被几个鲜卑士兵挟持着,而慕容农则一袭黑衣,胸前一只飞龙,张牙舞爪,头顶长发扎起,迎风夜舞。

慕容麟走到了徐元朗的面前,弯下腰,轻轻地合上了他的双眼:“徐幢主,我知道你是不会投降的,这样的结局,你可满意?!”

第四百二十八章 朱府相对不两立

刘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胡文寿,一个文官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慕容麟微微一笑,长身而起,他的手往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一张二十多岁,阴鹜深沉的脸,露了出来:“刘裕,认识这么久了,介绍一下,我姓慕容,单名一个麟字。谢谢你跟我们合作,把寿春城送给我们。”

一片乌云从刘裕的心中闪过,他的眼中燃烧着火焰,紧紧地盯着慕容麟,沉声道:“你姓慕容?你和慕容垂是什么关系?!”

慕容麟与慕容农相视一笑,指着自己,说道:“你说的慕容将军,正是区区在下的阿大,而这位慕容农,则是在下的异母兄长。我们都是你说的那人的儿子!”

刘裕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他死死地盯着慕容麟,一字一顿地说道:“慕容南和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慕容麟不怀好意地笑道:“这点你自己去问他啊?刘裕,你是聪明人,我都说了谢谢你帮我们夺取寿春城了,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刘裕突然厉声长啸,心中的无尽愤怒与委屈,随着他的这阵嘶吼,在夜空中回荡着,震得这在场的百余名鲜卑与氐族杀手,人人为之色变。

杨秋抄起一张大弓,冷笑着拉开了弦,搭上一杆长杆狼牙箭,直指刘裕,冷笑道:“姓刘的,你已经是走投无路了,看在你没有屠杀我的部下的份上,这一箭会让你死得痛快点,上路吧!”

突然,一声厉喝声从杨秋的身后响起,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的劲装之中,出现在了这些氐人的身后,他的手腕一抖,一个香瓜大小的东西,在这些氐人的脚下炸响,“轰”地一声,黑烟四起,顿时就吞没了这些房顶上的弓箭手们,而杨秋刚要大叫,他的身形却是从那屋顶上直直地飞了出来,带着一股血箭,重重地落到了刺史府内的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慕容麟的脸色一变,大叫道:“还有残敌,小心警戒!”

“呜”“呜”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从那黑烟缭绕的屋顶,飞出十余枝弓箭来,直奔慕容麟等人而来,一边的亲兵护卫们个个手持盾牌,一阵乱舞,只听箭枝钉上盾面的声音不绝于耳,当所有的破空之声消散于夜色之后,慕容农与慕容麟双双拨开了挡在面前的盾牌,长身而起,只见那十余名氐将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屋顶,惨叫呻吟着,来回翻转,而刺史府内杨秋的怒骂声不绝于耳:“格老子的,哪来的乌孙偷袭的我,有本事和爷爷过上三百回合!”

慕容农看向了刘裕刚才伏身的地方,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慕容麟低声道:“麟弟,姓刘的不会对姑姑不利吧。”

慕容麟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是福是祸,可跟咱们无关喽。农哥,咱们也该去见见苻融了吧,也许,还能给姑姑争取点时间呢。”

慕容农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跟我来吧。苻融说了,这回你居首功,我想,阿大会为你骄傲的。”

慕容麟平静地摇了摇头:“把我放在后面吧,弟弟怎么敢和兄长争功呢?只要阿大肯正眼看我这个儿子,洗掉我以前的罪过,我就满意了。”

慕容农哈哈一笑,把住了慕容麟的胳膊,大步向着北城的方向走去:“我们兄弟联手的机会有的是,今天,只是开始。”

刘裕默然无语地跟着身前的黑影穿街过巷,时而飞檐走壁,时而借着夜色的掩护,从一队队奔驰而过的秦军士兵的身后闪过,跟在他们身后的十余名一身黑衣的夜行者,不时地为他们引开街面上的秦军,当刘裕与这个黑影先后跳入朱家的将军府府墙内时,也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朱龄石的声音从院墙外的池塘那里响起,轻轻的:“师父,是你吗?”

刘裕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站起了身:“是我,你们还好吗?”

朱超石的脑袋从一边的大榆树上探了出来:“师父,我们等得你好苦,若不是这暗道在这偏院的池塘这里,而是在正堂之中,只怕我们早就会给闯进来抢劫的秦军发现了。”

刘裕没有回答两个孩子的话,他走向了面前的那个黑影,这个身形,他再熟悉不过,而此人却是不敢转过头来,刘裕平静地说道:“到了这里,阁下也不用再隐瞒了吧,难道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这个黑影的身躯微微一颤,还是转过了身,他顺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巾,慕容南那张腊黄色的脸,在这月色下显露在了刘裕的面前:“是我。”

刘裕冷冷地说道:“哦,原来是慕容兄弟啊,这次是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对呢?”

慕容南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低下了头:“刘裕,别这样,你想打我,骂我,甚至杀我,我都不会反抗。”

刘裕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好,真的好,太好了,我如此信你慕容南,把你当兄弟,甚至,甚至托以后事,你却,你却勾结秦军,背叛大晋,背叛我,把,把这寿春城出卖给了敌军,刘裕,你真的是有眼无珠,死有余辜!”

朱氏兄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刘裕:“不会吧,师父,穆幢主他怎么可能背叛你?要是他背叛你,怎么会跟你来这里?!”

刘裕咬牙切齿地看着慕容南,他身上的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在迅速地消耗,眼皮也越来越沉,之所以没有倒下,完全是靠了一股气在撑着,现在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要亲口问问面前的这个人,为何要背叛!

慕容南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刘裕,你我都是受命于别人,不能随心所欲的人,你有你的主帅,我有我的主公,他们的命令,是你我无法抗拒的。”

刘裕突然一声暴吼,如同晴天打了个霹雳:“可是这些寿春的军士,跟你同生共死这么多天,把你视为袍泽,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你怎么下得了手!”

第四百二十九章 兰花怒放在子夜

慕容麟的声音,阴恻恻地从院墙的上方响起,用的是鲜卑语:“姑姑,你真的就这么让他走了?”

慕容兰没有说话,很快地站起了身子,不经意地拭了拭额前的秀发,慕容麟笑着从墙头一跃而下,正要说话,却不料慕容兰出手如电,狠狠地一个耳光就抽在了他那张阴沉的脸上,顿时,五道血痕就留在了他的右半边脸,而这张可以说非常俊美的脸,顿时就肿了起来。

慕容麟的脸色一变,继而眼中凶光闪闪:“你打我做什么?!”

慕容兰冷冷地转过了身,这一瞬间,她重新笑魇如花,半点泪水也不见了,跟刚才那个动情的鲜卑公主相比,叛若两人,只是这笑容中带出了一丝杀气,看得连慕容麟都为之一凛。

慕容兰的声音透出一丝妩媚,却带有一份慑人的气势:“我的好侄儿,今天你用妙计攻克了寿春城,立下大功一件,你的阿大,还有秦国天王,都会重重地赏你,只是在这个时候,你却不去享受你的成功,甚至不去见那苻融,却来这里找我这个姑姑做什么?”

慕容麟叹了口气,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姑姑,侄儿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敌意,其实对我来说,如果能生擒或者杀死刘裕,能有更大的功劳,也可以为我们慕容家去掉一个大的隐患,但我仍然放过了他,这全是因为姑姑你。”

慕容兰冷笑道:“为了我?别说笑话了好吗,我的好侄儿,你为的只是你想要的世子之位罢了。现在趁着你哥哥正在跟那些秦国将帅们在一起,你可以摆脱他们,来这里找我,对不对?”

慕容麟的脸色微微一红:“姑姑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我们的时间不多,刚才我把巡逻的秦军支开,就是为了能和姑姑好好聊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我能有什么打算?你上次就说过,我这次助你夺取了寿春,就再无回到晋国的可能,而刘裕也知道,这次失守是因为我暗助了你。慕容麟,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故意在刘裕面前暴露身份,逼得我只有向刘裕承认我和你同谋,把我的所有退路全断掉了,还让我有什么选择?”

慕容麟微微一笑:“这对我对姑姑都有好处。你就算瞒得了刘裕一时,也瞒不过他一世,就算我们严密封锁消息,但在刺史府有那么多你的手下,全都出不去,只有你一个人杀出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圆清楚的谎言。与其你回去面临晋国的军法,不如先回来,至于你和刘裕的关系嘛,嘿嘿,以后还有机会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跟他已经恩断义绝了,你刚才没看到吗?还说有机会,有个鬼的机会!”

慕容麟笑着摆了摆手:“我的傻姑姑,刘裕如果真的跟你绝情,那刚才早就一刀要了你的命了。他刚才没杀你,就是对你还有一丝情意,未必是爱情,但起码那兄弟之情还是有。以后如果机会合适的话,你还可以再回去接近他。”

慕容兰叹了口气,神色变得黯淡起来:“不可能了,兄弟之间,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他没有动手杀我,只是顾念旧情,但跟他重新回到过去那样,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再说了,他已经发现我是女儿身,就算这回没有这次背叛的事,我跟他的关系也已经完全不同,刘裕这个人,对兄弟可以毫无保留,但对男女之情,却是愚钝如木头,保守似沙门,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慕容麟笑道:“事在人为,这世上没有天注定的事,就象我要追求的东西,在姑姑看来,不也是水中花,镜中月吗?你我愿意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尽全力去争取,所以,姑姑也不要这样放弃,也许,到了最后,我们能互相帮助,同时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呢。”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这次我助你成事,不是为了你的野心,也不是跟你有什么交易,而是因为慕容家的利益,既然大哥把你派到了这里,而且要夺取寿春,那我就得按他的意志行事,不过,我说过,对于这次他的决定,我仍然持保留意见。此时夺取寿春,对我们慕容家未必是好事。”

慕容麟笑着摆了摆手:“姑姑,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在我们决定拿下寿春的时候,阿大那里也已经作出了进一步的布置,先是让慕容农来找苻融,献了火鸟焚城之计,然后又怂恿苻融,夺取寿春之后,要一鼓作气,继续消灭东晋在寿春城南的胡彬所部。”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如果消灭了胡彬,那北府军主力只怕不会前来救援了,那我们就算夺取两淮之地,又有何用?”

慕容麟的眼中冷芒一闪:“胡彬不是北府军的人,他是王国宝的人,所带的兵马也多是建康城的宿卫军,要真的是北府军的流民帅,倒也容易放弃了,但就是因为他并非北府军所部,所以谢玄不得不求,不然的话,先失寿春,再丧一整支劲旅,后方的高门世家会痛批谢玄无能,甚至临阵易帅,也未可知。”

慕容兰点了点头:“于是你们不会消灭胡彬,而是将之围困,让他主动求救,对吗?”

慕容麟笑道:“正是如此。而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计划的最后一步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这个最后一步,就是趁着前线形势一片大好,催促苻坚本人前来,然后让大哥也带兵前来,在秦晋两军决战的时候,暗中对苻坚致命一击,让秦国永远也翻不了身,是吧。”

慕容麟满意地点了点头:“姑姑真的是太聪明了,你若不是女儿身,一定会是不次于阿大的一代英杰的,不过,这还需要时间,我们得想办法让苻坚下令,从荆州战场把阿大召来,这就需要正面相持一段,所以接下来,我得想办法让苻融放缓对于梁彬的攻击,而姑姑则需要让梁彬的求救信使突破秦军的围困,顺利到达广陵城,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亲自派人去向广陵传信。”

慕容兰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就走,她的声音顺风而来:“慕容麟,收起你的野心,也许你会是我们慕容家未来的希望,但如果你为了个人私利伤害家族,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挫骨扬灰的。”

慕容麟微微一笑,以手按胸,低头了一躬及腰:“恭送姑姑。”

第四百三十章 绝情一刀断恩仇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昨天的梦境突然变得那么清晰,熟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慕容兰(此后都用这个真名了)左臂上的那些纹身,喃喃地说道:“你,你真的就是吉力万?”

慕容兰点了点头:“不错,我奉了主公之命,潜入江南,想办法与晋国上层世家联系上,但我一个异乡胡人,在江南全无根基,只能想办法借助天师道的力量,在北方我闯出了一个樗蒲天王的名声,然后被天师道的二师兄卢循重金聘请,到京口设了赌局,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我没有借此见到天师道一直想结交的王国宝和司马道子,却是遇到了你刘裕,更是在这次的过程中,意外地结识了谢家!”

刘裕的心下雪亮,沉声道:“你怎么可能会结识谢家?难道,那些袭击我家人的什么胡人,就是你的手下?”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我已经不抱希望,因为天师道的人警惕性很高,绝不会给我结交世家人物的机会,所以我退而求其次,你这样的英雄豪杰,会对我们慕容家有用,于是我想劫持你的家人,然后逼你就范,为我们慕容家效力,因为当天你准备去杀刁氏兄弟了,如果你得手,那你在东晋再也不可能立足,除了为我们效力外,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刘裕咬了咬牙:“可笑你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注定我刘裕不会成为异族的爪牙,你在劫持我家人的时候,碰到了玄帅,对不对?”

慕容兰点了点头,眼中水波流传,光芒闪闪:“不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两边的杀手护卫都是一流高手,试探性的交手之下,就知对方的厉害。于是我主动放弃了劫持的打算,请对方亮明身份,而玄帅当天是带着刘牢之出现的,如此虎将,我们早有耳闻,一下子就知道了玄帅主仆了。”

刘裕冷笑道:“想不到我一个京口农夫,居然还成了你慕容氏与谢家搭上关系的桥梁,要是早知道我会这样害了谢家,害了大晋,我不如当天就给刁协打死的好!”

慕容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刘裕,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慕容兰绝没有害你之心,也没有害谢家的心思。今天你丢失了寿春,但晋国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无非是选择在此决战还是退守广陵而已。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但我是慕容家的人,对这样的命令,我无法质疑,只能服从。刘裕,你想想吧,如果是玄帅给你下令,要你杀了我,你会执行吗?”

刘裕恨恨地说道:“就算是上面的命令,我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寿春失守,达不到拖疲拖废秦军的效果,我们大晋的所有计划,都要重新来过,这难道对我们是好事了?你们慕容家倒是可以看到秦晋大战,两败俱伤,这等出卖背叛盟友之举,如果换了是我,绝不会做的!”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毕竟不是谢家的人,还算是独立的,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可我生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对于主公的命令,我没有思考的余地,只能服从。刘裕,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这寿春城中的将士,你要取我性命,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只是立场让你我今夜成为了敌人,现在,杀了我吧,算是祭奠这全城死者的魂灵!也希望能让你心安。”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这个绝色的美人,再次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中开始激烈地作着斗争,时而因为想到了徐元朗等人的死,而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眼前的这个叛徒,但一想到这些年来,慕容兰在自己身边的那一举一动,尤其是看着自己时的那种眼神,却又是心软下不得手,本来紧紧地握着刀柄的手,随着内心的这阵起伏,开始渐渐地发抖了。

院墙之外,粗喉咙大嗓子的胡人语言越来越近,伴随着火光和脚步声,明显已向着这里来了,朱龄石急道:“师父,速决吧,再不走只怕来不及啦!”

刘裕突然双眼圆睁,一字一顿地说道:“慕容兰,这一刀,是为了全城的死难者砍的!”

他猛地一刀挥出,刀风猎猎,朱氏兄弟为之色变,朱超石失声叫道:“不要!”

慕容兰的嘴角边突然勾起了一丝笑意,神色变得如释重负起来,也许这是她早就希望的结果,也算是一种良心上的解脱吧,毕竟,死在自己所爱的人刀下,为自己的罪行赎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当这一刀砍到她的肩头时,她却是娇躯一震,设想中的这一刀碎骨断筋,以快的不可想象的速度把自己一分为二,在灵魂脱体前也许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心肝五脏的景象,没有出现,这一刀,很重,很沉,打得她几乎肩骨都要碎裂,让她一下子弯下了腰,额上香汗直冒,但是,以她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格斗训练经验,不用睁眼,她就会知道,刘裕这一刀,是用刀背砍的,没有取她性命!

睁开眼,映入慕容兰眼帘的,是肩头的那把大刀,刀身上,血槽中的血早已经凝成了暗黑色,腥气扑鼻,慕容兰银牙紧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刘裕:“为什么不杀了我?我说过,下次再见,也许就是敌人,我也绝不会象今天这样不还手!”

刘裕冷冷地抽回了刀,抽上自己背上的刀鞘之中,开始转身:“为了城中的死者,这一刀我必须砍,为了你跟我的兄弟之义,这一刀我留你一命。慕容兰,你记住,你我的恩怨,就此一刀两断,下次再见,你我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因为,我也不会对你留情的!”

慕容兰没有说话,银牙紧咬,双眼中泪光闪闪,刘裕向前走出一步后,突然手一挥,一条勾链直飞而出,正好击中慕容兰的玉腕,她一声轻呼,紧握的粉拳顿时松开,那条续命缕落了下来,刚出三寸,就被这条勾链卷中,再一拉,便到了刘裕的手中。

刘裕面无表情地把这条续命缕重新系上了自己的左臂,飞跃两步,跳进了朱家兄弟身后的一个石洞口,朱氏兄弟紧随而入,一阵机关响动,那个假山后的洞口,再度合上,小院陷入一片死寂,泪水渐渐地在慕容兰的脸上流淌着,她的身躯,渐渐地滑倒在院墙之下,而嘴里喃喃道:“刘裕,你这傻瓜。”

第四百三十一章 阴影重重姑侄谋

慕容麟的声音,阴恻恻地从院墙的上方响起,用的是鲜卑语:“姑姑,你真的就这么让他走了?”

慕容兰没有说话,很快地站起了身子,不经意地拭了拭额前的秀发,慕容麟笑着从墙头一跃而下,正要说话,却不料慕容兰出手如电,狠狠地一个耳光就抽在了他那张阴沉的脸上,顿时,五道血痕就留在了他的右半边脸,而这张可以说非常俊美的脸,顿时就肿了起来。

慕容麟的脸色一变,继而眼中凶光闪闪:“你打我做什么?!”

慕容兰冷冷地转过了身,这一瞬间,她重新笑魇如花,半点泪水也不见了,跟刚才那个动情的鲜卑公主相比,叛若两人,只是这笑容中带出了一丝杀气,看得连慕容麟都为之一凛。

慕容兰的声音透出一丝妩媚,却带有一份慑人的气势:“我的好侄儿,今天你用妙计攻克了寿春城,立下大功一件,你的阿大,还有秦国天王,都会重重地赏你,只是在这个时候,你却不去享受你的成功,甚至不去见那苻融,却来这里找我这个姑姑做什么?”

慕容麟叹了口气,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姑姑,侄儿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敌意,其实对我来说,如果能生擒或者杀死刘裕,能有更大的功劳,也可以为我们慕容家去掉一个大的隐患,但我仍然放过了他,这全是因为姑姑你。”

慕容兰冷笑道:“为了我?别说笑话了好吗,我的好侄儿,你为的只是你想要的世子之位罢了。现在趁着你哥哥正在跟那些秦国将帅们在一起,你可以摆脱他们,来这里找我,对不对?”

慕容麟的脸色微微一红:“姑姑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我们的时间不多,刚才我把巡逻的秦军支开,就是为了能和姑姑好好聊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我能有什么打算?你上次就说过,我这次助你夺取了寿春,就再无回到晋国的可能,而刘裕也知道,这次失守是因为我暗助了你。慕容麟,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故意在刘裕面前暴露身份,逼得我只有向刘裕承认我和你同谋,把我的所有退路全断掉了,还让我有什么选择?”

慕容麟微微一笑:“这对我对姑姑都有好处。你就算瞒得了刘裕一时,也瞒不过他一世,就算我们严密封锁消息,但在刺史府有那么多你的手下,全都出不去,只有你一个人杀出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圆清楚的谎言。与其你回去面临晋国的军法,不如先回来,至于你和刘裕的关系嘛,嘿嘿,以后还有机会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跟他已经恩断义绝了,你刚才没看到吗?还说有机会,有个鬼的机会!”

慕容麟笑着摆了摆手:“我的傻姑姑,刘裕如果真的跟你绝情,那刚才早就一刀要了你的命了。他刚才没杀你,就是对你还有一丝情意,未必是爱情,但起码那兄弟之情还是有。以后如果机会合适的话,你还可以再回去接近他。”

慕容兰叹了口气,神色变得黯淡起来:“不可能了,兄弟之间,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他没有动手杀我,只是顾念旧情,但跟他重新回到过去那样,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再说了,他已经发现我是女儿身,就算这回没有这次背叛的事,我跟他的关系也已经完全不同,刘裕这个人,对兄弟可以毫无保留,但对男女之情,却是愚钝如木头,保守似沙门,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慕容麟笑道:“事在人为,这世上没有天注定的事,就象我要追求的东西,在姑姑看来,不也是水中花,镜中月吗?你我愿意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尽全力去争取,所以,姑姑也不要这样放弃,也许,到了最后,我们能互相帮助,同时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呢。”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这次我助你成事,不是为了你的野心,也不是跟你有什么交易,而是因为慕容家的利益,既然大哥把你派到了这里,而且要夺取寿春,那我就得按他的意志行事,不过,我说过,对于这次他的决定,我仍然持保留意见。此时夺取寿春,对我们慕容家未必是好事。”

慕容麟笑着摆了摆手:“姑姑,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在我们决定拿下寿春的时候,阿大那里也已经作出了进一步的布置,先是让慕容农来找苻融,献了火鸟焚城之计,然后又怂恿苻融,夺取寿春之后,要一鼓作气,继续消灭东晋在寿春城南的胡彬所部。”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如果消灭了胡彬,那北府军主力只怕不会前来救援了,那我们就算夺取两淮之地,又有何用?”

慕容麟的眼中冷芒一闪:“胡彬不是北府军的人,他是王国宝的人,所带的兵马也多是建康城的宿卫军,要真的是北府军的流民帅,倒也容易放弃了,但就是因为他并非北府军所部,所以谢玄不得不求,不然的话,先失寿春,再丧一整支劲旅,后方的高门世家会痛批谢玄无能,甚至临阵易帅,也未可知。”

慕容兰点了点头:“于是你们不会消灭胡彬,而是将之围困,让他主动求救,对吗?”

慕容麟笑道:“正是如此。而这个时候,就是我们计划的最后一步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这个最后一步,就是趁着前线形势一片大好,催促苻坚本人前来,然后让大哥也带兵前来,在秦晋两军决战的时候,暗中对苻坚致命一击,让秦国永远也翻不了身,是吧。”

慕容麟满意地点了点头:“姑姑真的是太聪明了,你若不是女儿身,一定会是不次于阿大的一代英杰的,不过,这还需要时间,我们得想办法让苻坚下令,从荆州战场把阿大召来,这就需要正面相持一段,所以接下来,我得想办法让苻融放缓对于梁彬的攻击,而姑姑则需要让梁彬的求救信使突破秦军的围困,顺利到达广陵城,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亲自派人去向广陵传信。”

慕容兰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就走,她的声音顺风而来:“慕容麟,收起你的野心,也许你会是我们慕容家未来的希望,但如果你为了个人私利伤害家族,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挫骨扬灰的。”

慕容麟微微一笑,以手按胸,低头了一躬及腰:“恭送姑姑。”

第四百三十二章 绝处逢生再出征

当刘裕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的浑身上下,如同炸裂一样地疼痛,在昨天钻进了那个地洞之后,几乎是落地的瞬间,他就晕了过去,朱家兄弟的惊呼声是他最后的记忆。

刘裕喃喃地说道:“这里是哪里,我是死是活?!”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你当然还是活着,因为,上天不会这么容易把你这员虎将的命给收回,你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没立成的功。”

刘裕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声音的方向,这一下的活动,让他前夜里受的刀伤,箭伤,尤其是中了火箭的那种烙伤,伤口顿时一阵钻心的剧痛,如同万蚁噬心一般,饶是刘裕如此钢浇铁打般的汉子,仍然痛得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哎呦”。

朱龄石和朱超石的声音同时响起:“师父你怎么了,你千万要忍着点,胡将军说了,一定能治好你的?”

刘裕目光所及之处,朱家兄弟的脸上,尽是泥垢和被汗水与泪水冲开的那一道道痕迹,全身上下几乎都跟个泥猴儿似的,脸上除了眼白外几乎没有一处不是黑色的地方,刘裕心下感动,想不到陪自己冲出重围的,竟然是这两个少年,在寿春大牢中的一念之慈,居然救了自己一条命,也许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刘裕心中一宽,本来因为乍醒而有些迟钝麻木的思维,一下子变得异常活跃起来,他看着那员黑脸大将,点了点头:“您是来救援寿春的胡彬将军吗?”

黑脸大将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我就是胡彬,刘裕,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更知道你的很多事迹。本以为有你镇守寿春,至少能撑上一个多月,所以我受了谢镇军的委托,先行率军来救,扎营在城南五十里处的硖石要塞,这样一城一营,为犄角之势,秦军纵有百万大军,也难迅速得手。”

刘裕想到昨天的事情,心中悔恨不已,虎目含泪:“都怪我,错信奸人,导致城中被敌军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就攻陷,是我害了徐将军,是我害了徐幢主,是我害了城中几千兄弟。都是我的错!”

刘裕越说越难过,越说越伤心,把头不停地撞向了榻边的木头,身上的伤口被他的大动作拉扯得一阵阵钻心般的剧痛,可是跟他心中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胡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刘裕,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现在不是轻贱自己,承担责任的时候,昨夜我看寿春城中火起,心知不妙,马上带兵出营,想要营救你们,结果非但没有救出一个人,反而被秦军追击,他们是冲着我的营寨来的,我匆忙之间只能退往还没有建好的备用营地防守,现在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新营,也正好是你们的地道出口所在。”

刘裕的心中一动,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么说来,留在军营中的粮草和辎重,已经全部失去了?”

胡彬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是的,此地地势尚可,在一个小高坡上,秦军已经将我们团团围困,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攻上来。现在我们和外界的消息已经完全隔断了,士卒身上的干粮只够吃两天的,如果援军不到,不出五天,我军必会不战自灭。”

刘裕挣扎着坐起了身子:“所以,胡将军要迅速突围,把这里的情况,向谢镇军汇报是吗?”

胡彬点了点头:“是的,军情紧急,本来我以为以你的这一身超人武功,可以杀开一条血路,去传递这个消息,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走路都困难,这么重的伤,没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好的。我还是另想他法吧。刘幢主,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他说着,站起身,转身欲走。

刘裕突然说道:“且慢,胡将军,也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胡彬不信地转过了头:“刘幢主,别开玩笑了,你看你现在站起来都不容易,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刘裕咬牙撑起了身子:“相信我,当年我给刁家兄弟打得比现在还惨呢,不用一天就能下床,胡将军,请你晚上来找我,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吹牛了。”

两个时辰后,胡彬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从容平静的刘裕,不停地摇着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刘裕微微一笑:“卑职曾受过高人秘法,有一些迅速痊愈的法门,从军以来,多次重伤,全赖此法得以保全。”

胡彬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不知道刘幢主能不能把这个秘法相告,我军上下人人习得,那就所向无敌了。”

刘裕摇了摇头:“卑职受此秘法时,曾立下重誓,不得向外透露,而且此法与卑职的体格有关,常人若是贸然使用,只怕会反受苦祸。”

胡彬叹了口气,声音中透出几分失望:“太可惜了。不过至少这回刘幢主你已经完全恢复了,以你的身手,就算秦军有百万大军,又怎么拦得住你呢?我这就给你安排好马和铁甲,助你突围。”

刘裕摆了摆手:“不可,胡将军,如果我这时候突围,就算成功,秦军也知道援军将至,想必会在大军到来前全力攻营,这里的情况我已经看过,实在是有点简陋,缺乏基本的防御工事,若是秦军象攻寿春城那样不顾伤亡地强攻,只怕一天也守不住啊。”

胡彬点了点头:“那刘幢主可有更好的办法?”

刘裕微微一笑:“我跟朱家兄弟聊过,他们的地道不止一处出口,我这就跟他们重进地道,从淝水边的另一个出口出去,那里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密林,想必秦军不会在那里扎营,只要我出了地面,奔去广陵,只消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可以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白身投军从头越

胡彬不信地摇了摇头:“没有快马,你一天时间真的可以到广陵?”

刘裕自信地点了点头:“卑职在北府军中天天训练的就此是这些翻山越岭的强行军,我一天一夜跑三百多里完全没有问题,朱氏兄弟年幼,他们给我指了路后就会返回。还请胡将军速速写下求援文书,给出令牌,我好持此面见谢镇军。”

胡彬哈哈一笑,上前用力地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刘幢主,我全军上下五千将士的性命,就全指望你了。”

一天之后,午时三刻,广陵,北府大营。

中军帅旗之下,一处高岗之上,谢玄一身将袍大铠,神色平静,看着面前潮水般的军队,正在收营拔寨,一队一队,如同长江黄河一般,源源不断地向着西方的寿春方向行军,战士们高唱的军歌之声,直冲云霄,而行军时的甲片晃动,撞击之声,更是极富打击性,声震百里。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决战,终于还是来了,小裕,谢谢你为我们争取了这么久的时间。”

刘裕一身黑色劲装,脸色有点发红,浑身上下,早已经汗湿重衣,把这一身衣服都紧紧地粘在身上,为了追求最快的速度,他这次甚至不着甲胄,也只带了一口随身的单刀以防身,好在那个出口处真的很偏僻,偏僻到连秦军的斥候也没有,刘裕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让他惊奇的是,在见到谢玄之前,大军已经整装开拔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玄帅,这次我辜负了您的重托,寿春城坚守的时间远远不如预期,请按军法处置我,您要是说我争取了时间,我会羞愧的。”

谢玄点了点头:“这事不怪你,我也有责任,我们都对慕容兰判断有误,不,应该说,我们都对慕容垂估计不足,只想到了他要联合我们抗秦的一面,却低估了他也不希望我们大晋北伐的一面。”

刘裕咬了咬牙:“这些夷狄,真的是毫无信誉,以后我再也不会上他们的当了。尤其是慕容兰,要是再见到她,我一定…………”

谢玄微微一笑,看着刘裕,似乎是在等他说出下一句,而刘裕的嘴巴张了张,眼前却尽是慕容兰最后泪光闪闪看着自己,那份眼中充满了内疚与无助的样子,早就想说的狠话,竟然也说不出半句了。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行了,小裕,你是重情意的人,慕容兰也是重情之人,如果不是她受了主公的命令,我想她也不忍心背叛你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你面前求死了。而你没有杀她,也是念及了旧情,下次见面,你一样下不了手。”

刘裕恨声道:“下次她若是再伤害大晋,再害我兄弟,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要了她的命。”

谢玄的嘴角勾了勾:“其实,我们在接到你愿意留下坚守寿春的消息时,相公大人就已经下令,让我们出发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留守寿春城,没有要你槛送杨秋等人,就是不想过早地暴露这个军机。”

刘裕瞪大了眼睛,讶道:“我拿下杨秋等人时,去寿春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这么快就筹备好军粮了?”

谢玄点了点头:“北伐的军粮还需要时间再筹备,但是在寿春决战的三个月军粮,已经准备好了,兵贵神速,把你和寿春城暴露在秦军几十万大军面前,实在太危险了一点,而且一旦秦军在寿春形成了坚固的营寨,或者是有时间经营寿春城这个要塞,我们再想夺回,可就难了。”

刘裕笑道:“原来玄帅早有布置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联姻失败的消息传来时,你们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无论如何,抢先前出寿春,在这个地方顶住秦军,是必然的选择。”

谢玄正色道:“是的,本来联姻是希望桓伊的五万西府军,能够先在寿春一线拖住秦军一两个月,但是联姻失败,他按兵不动,如果我们不出兵,只怕他会进一步放弃历阳,退保江东。如此一来,我们北府军就成了孤军了,所以原订的计划必须要变。不管怎么说,你坚守寿春一个多月,也大量杀伤了秦军的精锐部队,尤其是打击了他们的氐族部队,这是非常难得的,可以说,你这次已经超额地完成了我的任务。”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道:“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寿春的实际守将,我还是丢了城池,送掉了数千兄弟,军法不容,大军即将与敌决战,军纪必须严明,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接受军纪处分的,按大晋军规,失地当斩。”

谢玄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这次如果严格按军规算,是应该斩首,但一来你守城有功,最后失陷并非失职,而是有内贼这个不可抗力,任谁都能避免。二来你能突出重围,传递前线的军情,也算是立功赎罪,死罪可免。第三嘛,你这回去寿春,并非军事行动,而是为我谢家办一桩私事,事后的助守,你也是一个幢主参议军机罢了,并非主将。所以你的死罪可免,但你这幢主之职,现在即行免去,还是跟上回一样,去辎重营暂时效力吧。”

刘裕抬起头,看着谢玄,用力地点了点头:“多谢玄帅不杀之恩,但请允许我以白丁身份从军,我想到一线部队战斗,多杀敌寇,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谢玄叹了口气:“小裕,这回你受了重伤,非常辛苦,于公于私,我都应该让你休养一段时间的。现在秦军已经夺取了寿春,接下来大战在即,两边还要调兵遣将一段时间,你正好可以抓紧时间休息一阵,真要开战了,我会叫上你的。”

刘裕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玄帅,我的伤已经全好了,就是靠了我的最后一点药泥,现在你让我回后方,我也不可能定下心的,只要我现在一闭眼,就会想到失守寿春的情景,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脸,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着,这时候让我在后方,我会发疯的。”

谢玄摇了摇头:“傻瓜,要你去后方,是让你有机会见妙音一面,你这回几乎送命,她也担心得不得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飞鹰报捷天王至

刘裕咬了咬牙:“我现在没脸见她,玄帅,请给我个机会,我刘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面前。”

谢玄无奈地叹了口气:“北府军军士刘裕,你现在去老虎部队,飞豹幢报到去,从现在开始,刘毅刘幢主是你的直接上级。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刘裕眼中冷芒一闪,以拳按胸,行了个军礼,大声道:“诺!”

两天后,寿春,秦军营地。

中军帅帐之中,苻融面带喜色,拿着手中的一卷绢帛密信,笑道:“各位,看到没有,胡彬已经急了,他的营中将近断粮,现在甚至强行派使者突围去广陵求救了,只是他恐怕想不到,这信使即使是走地道,也给我们抓住了。慕容麟,这次你又立功了。”

站在帐中两行将校队列末尾的慕容麟,已经换了一身秦军的将校铠甲,面带微笑,走了出来行礼道:“阳平公,那只是个巧合,我们在追查刘裕的下落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朱家的密道,而顺着密道,就能查到各个出口,除了一个出口直通胡彬营地外,其他的四个出口,我们都布下伏兵,只要出来一个,我们就能抓一个。不过,那个信使在落网前冒死发了信号,现在胡彬已经把营地里的出口给堵上啦,我们原来设想的从这个秘道夜袭胡彬营地的计划,只怕不能实现了。”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回胡彬的底细我们全清楚了,他的部队临时退守这硖石营地,没有辎重军粮,撑不了几天,我们根本不用攻击,只要再围几天,他就得不战而降了。梁将军何在?”

梁成披甲而出,行了个军礼:“末将在,阳平公有何指示?”

苻融点了点头:“北府军的各路兵马已经到达淮南战场了,而我军的大军这几天也纷纷到位,现在在这洛涧附近,两边大军云集,虽然我军有三十万之众,但是对面的八万北府军主力,一向以精悍著称,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梁成哈哈一笑:“北府军的实力也被高估了,寿春城里的那个刘裕,就给吹得挺神,不也是在我们的里应外合之下,一夜就陷落了吗?现在北府军新到,却不敢凭着这股子士气与我们决战,说明他们也害怕了。阳平公,咱们不如先消灭了胡彬所部,再把尸体与首级列于军前,彻底摧毁他们的士气,到那时候,他们若不决战,只怕军心动摇,只能撤军,我们一路追杀,不教他片甲过江南!”

苻融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梁将军,不要过于乐观。咱们虽然在寿春取胜,但主要是靠的内应,之前我们强攻并未奏效。而且守城的也非北府军,只有刘裕和几十个手下是从广陵过来的。能把寿春城的这些普通军士与民夫在短时间内训练成如此劲旅,这个刘裕,绝不可小看,更不用说他上面的谢玄,刘牢之了。”

梁成点了点头:“确实不能轻敌,但是我们已经成功地吸引了北府军的主力来此,现在战局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而且我军的营寨布置得很好,防守严密,寿春这个水路要冲在我们手中,晋军无法通过水网河流进行机动,无法从侧后迂回出奇兵,只剩下跟我们正面决战这一条路了。”

说到这里,梁成冷笑道:“之前一直听说北府军的集结和军粮的运输都需要时间,我们这次出兵,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放弃淮北,一溃千里,并不是什么诱敌深入。让那刘裕来寿春城先是联姻,再是坚守,也明显是为了争取时间,现在寿春失守,他们已经失了战场先机,却又不得不在此与我们对峙,我们如果不跟他们迅速决战的话,那就慢慢拖时间,敌不动,我不动。主动权始终在我们手中。”

苻融微微一笑:“梁将军,我们的出兵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了,吸引了北府军主力来此与我们决战,战场形势又对我们如此有利。我想,是时候让天王前来了。”

此言一出,帐内轰然喝彩,慕容麟与慕容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同时拼命鼓掌喝起采来。

梁成的眉头微微一皱:“阳平公,是不是此事可以再作商议?末将觉得有点急了。对面的晋军主力刚来,决战还没有打垮他们,天王他坐镇洛阳,正在总体指挥各路大军向前线集中,若是他此时前来,置身于战地,有危险不说,也会影响后续大军的调集,我等身为臣子,岂可在此时让天王亲身涉险?”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梁将军,你多虑了,其实我军的主力精锐,尽在前军,后续部队多半是各地新征召的农夫,并非常备精兵,主要是要从事围城,造械之类的体力活儿,不指望他们能作为战场主力。”

“接下来就是与敌军的决战了,我大秦开国这几十年来,先后消灭了燕国和代国,不过那两战都不是天王亲自指挥的。尤其是上次灭代,苻洛为主帅,事后功高难赏,酿成了叛乱惨剧,这回对东晋的一战,可能是平定天下的最后一战,天王力排众议发起了这次战争,在这决战的时候,我们怎么可以越过他呢?”

梁成咬了咬牙:“可是晋军的实力还很强,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

苻融断然道:“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应该由天王来作决定,我们身为臣子,可以为天王分忧,但绝不能抢他这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前天寿春攻取之后,我已经飞鹰传书给天王,结果他直接离开洛阳,只带精骑羽林军,奔到了项城,那里是我们前线物资的总集中地。可以说,天王本人已经作好了到前线的一切准备,我们如果越过他,擅自开战,那就是有非份之想了。”

梁成的额头开始冒汗:“那,那我们是不是先吃掉胡彬,为天王的到来先来场胜利迎接一下?”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丁零无利不起早

苻融微微一笑:“不,梁将军,你只需牢牢地困住胡彬即可。至于是吃掉他还是招降胡彬所部,最好是由天王来决定。现在,你就带着你的五万部队,去洛涧扎营,阻断一切北府军试图救援胡彬的行为。牢牢守住,就是大功!”

梁成勾了勾嘴角:“明白了,只是我的部队已经不足五万,这一战强攻寿春,折扣了不少兵马,尤其是我的中军精锐,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兵,损失很大,若是北府军全力支援胡彬的话,只怕我难以抵挡。”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再补你一万五千精锐,都是前几天刚从兖州那里过来的丁零人,你的部下不是有一千多专门叫骂的军士吗?就是这翟氏部落的,这回翟部的头领翟斌,可是亲自带了一万多族人前来,这些人长年在兖州与豫州的交界处,跟那些两淮流民打打杀杀,可以说,就是我们大秦的一支山寨北府军哪。”

梁成疑道:“这些丁零人靠得住吗?”

苻融笑道:“你这回手下的那千余丁零人不是给寿春守军杀了嘛,翟斌的不少部下都是这些人的兄弟子侄,至少是朋友,听到他们的死讯,个个怒不可遏,主动要求上前线报仇呢。”

慕容麟冷笑道:“只怕不是报仇,而是想要抢夺战利品啊。我太了解这些丁零人了,他们天生就是贼和强盗,没有好处的事情,是绝不肯干的。之所以一开始只派了千余人随行,大部队拖在后面,是因为不知道寿春城能不能攻下来,另一方面,他们也想在后面的淮北那些弃守的空城里多捞点辎重财宝。这回一看前线进展顺利,就想来抢东西了。梁将军,你要真用这些人,可要跟他们严明军纪,千万不能让他们坏事啊。”

梁成点了点头:“慕容麟,你说的很好,不过我不会给这些丁零人耍滑头的机会,我会把他们放在阵前,我军在后面监视,他们想要好处,可以,拿命去拼,如果活下来的话,我是不会吝啬赏赐的。”

苻融站起了身,长舒一口气:“那就一言为定,诸位将军,你们趁这段时间,紧守营寨,养精蓄锐,梁将军带上翟斌所部先行出发,守好洛涧大营,困住那胡彬所部。天王很快就会前来,大家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所有将校们齐齐地拱手道:“遵命!”

项城郊外,秦国征南行营。

苻坚仍然是一身皮袍在身,未穿甲胄,临时搭建的一处大帐之内,张夫人正坐在绣墩之上,素手轻舞,刺着一面绣,而苻坚却是跟动物一样,兴奋地在这帐内走来走去,火光映着他那神采飞扬的脸,终于,当他看完手中这份塘报的最后几个字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张夫人抬起了头,秀目流转:“天王,何事如此高兴?”

苻坚笑着指了指手中的塘报:“我军大胜,阿融已经拿下了寿春,还把晋军胡彬所部的五千精锐围困在了硖石营地,这股晋军,缺乏粮草,估计撑不了几天了,阿融要我赶快亲临前线,去指挥与晋军的决战呢?!”

张夫人张大了嘴:“这是真的吗?晋军怎么这么不堪一击?去年君川之战时,他们不是还挺厉害的嘛?!”

苻坚笑着摆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君川之战,俱难与彭超将帅失和,互相抢功,全无掩护可言,就给了晋军各个击破的机会,他们准备了大半年时间,再诱我军深入,然后突击出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是晋军太厉害,而是那两个废物太不中用。哼,搞得满朝文武都以为真的是晋军有多厉害,一个个吓破了胆。要不是这回孤下定决心,御驾亲征,哪能试出晋军的水分呢?”

张夫人微微一笑:“那这次,就不会是晋军诱敌深入的诡计了?天王,臣妾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一些战法故事,这时候,可不要大意啊。”

苻坚哈哈一笑:“我差点忘了,夫人可是凉国公主啊。当年你们凉国张氏,也曾雄霸一方,还打败过横行天下的大魔头石虎呢。那情况跟今天相比,有何异同呢?”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天王当然不是石虎那种残暴之君。但话说回来,我们凉国当年,名将谢艾领兵,大破石虎,用的好像也是您说的那个诱敌深入,使敌骄傲,再集中主力,一举而破的计策呢。”

苻坚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谢艾当年以五万步骑,击破石虎的三十万大军,创造了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说起来跟今天,还是有些相似呢。不过,孤不是石虎,谢玄也不会是谢艾。当年石虎残暴,凉州百姓都视之为恶魔,所过之处十室九空,他得不到情报和补给,决战时已是疲兵。而我们并不是这种情况,寿春很快拿下,我军粮草充足,士气正高。我对谢玄也有足够的重视,不会步石虎后尘的。”

张夫人微微一笑:“那您就应该稳扎稳打,等大军到齐之后,再诸路并进,而不是现在就急匆匆地赶到前线。您只要人到了前线,那将士们一定争先恐后要请战,而晋军的实力尚存,这时候决战,万一失利,这回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苻坚一拍额头:“哎呀,夫人说的真是太好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不过,阿融在塘报里也说,机不可失,北府军是为了救援寿春城和胡彬才前来的,现在进退两难,万一胡彬所部投降或者被消灭,也许他们会缩回广陵甚至退过大江,到那时候,想要消灭这晋军主力,可就难了。”

张夫人笑道:“这有何难?天王,你只需要派一个熟悉东晋内情的使者前去劝降晋军,顺便观察敌军的情况,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第四百三十六章 出使晋国何人可

苻坚先是微微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夫人,你可真的是孤的智囊啊,孤就知道,这回带你来江南,没错!你的见识可不下于孤的那些文武重臣啊。嗯,出使东晋劝降,那最好用个汉人,粗鲁的胡人去了晋国的话,只怕会把事情给弄糟,我应该…………”

说到这里,苻坚突然看向了张夫人:“夫人,这回令兄(前凉国的末代皇帝张天锡,也是张夫人的哥哥)也随军出征,他曾是一国之君,也深通汉人礼仪,你说,要是让他去劝降晋军,会不会成功呢?”

张夫人的脸色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这点,她轻启朱唇,摇了摇头:“天王,之所以臣妾刚才没有主动为家兄请缨,就是因为他不合适。”

苻坚轻轻地“哦”了一声:“怎么就不合适了?孤看他挺合适的啊。”

张夫人叹了口气:“这第一,家兄为人胆小懦弱,纯粹是靠血缘关系登上当年的凉国皇位,即位之后,也正是因为被人看不起,才是严刑峻法,为政严苛,一个自信的君王,怎么会这样做?所以才会上下离心,君臣失和,最后面对天王的吊民伐罪大军,不堪一击,只能拱手出降。”

苻坚点了点头:“嗯,确实,令兄没有你们张家父祖创业的那份坚韧,偌大凉国,面对孤的十万大军,一个月不到就崩溃了,也着实出乎了孤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就算没有能力,但清谈论道还是可以的,当个使者应该问题不大吧。”

张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天王,当使者他也不够格。因为,他的那个前凉皇帝,是篡位自封的,天王仁义,饶他一命,但是晋国未必会这么做。对于他们来说,凉国张氏,就是自立为君的篡位者,按律当诛。家兄要是去晋国,为了大秦去劝降,只怕谢玄会直接斩了他,以此明志。”

苻坚张大了嘴巴:“不会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汉人还没我们胡人讲礼仪吗?”

张夫人叹了口气:“不斩来使也要看这使者是谁,一个篡位的伪帝,这时候送上门来,是最好的祭旗对象。再说晋军初战不利,正好杀个前皇帝也算是屠了条小龙,可以振奋一下军心士气呢。天王,非是臣妾推脱,实在是家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他去晋军营地,最好的结果就是吓得面无人色,给人耻笑一番赶出来,那样什么结果都打听不到呢。”

苻坚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好,孤就不让令兄出使了。你看,其他人,有没有哪个是合适的?”

慕容垂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份恭敬:“微臣慕容垂,拜见天王,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苻坚的眼神一亮,笑道:“慕容将军,你这来得可真快啊,快快请进。”

张夫人起身行了个礼,退到了屏风后面,很快,帐门掀动,张蚝全副武装,带着四个精悍的侍卫,围在慕容垂的身边,稳步而入。

慕容垂一身将袍大铠,风尘扑扑,脸上尽是尘土之色,看到苻坚,便以拳按胸:“微臣甲胄在身,请恕不能下跪见驾。”

苻坚微微一笑,坐回了胡床之中,一抬手:“无妨,慕容将军,朕前天才叫你领兵前来,怎么这么快你就到了?从江夏到此地,起码要走四五天啊,难道你的部队,个个都是飞驰电掣吗?”

慕容垂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天王,微臣接到了寿春前线孩子们的消息,说是寿春城已经在里应外合下攻破,军情紧急,微臣扔下了军队,由副将,也是臣那个弟弟慕容德带领,而微臣则星夜赶来,就是有要事向天王进言。”

苻坚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哦,慕容将军星夜孤身前来,那想必是有重要的军情,说吧,孤听着。”

慕容垂刚想开口,又闭上了嘴,转头看看了身边的张蚝与那几个护卫,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苻坚微微一笑:“张将军是对孤忠心耿耿的,这几个侍卫也都是孤的宗室子弟,都是心腹之人,慕容将军但说无妨。”

慕容垂点了点头,说道:“微臣此来,一是向天王请罪,这些年来,微臣一直未经天王的许可,就在晋国暗布眼线,安排族人打入东晋内部,刺探情报,也同时伺机在战争中内应,这次终于在寿春之战中起了效果。”

苻坚点了点头,一指身边小桌上的那份塘报:“这些事情,阳平公已经在塘报中说得很清楚了,这种将帅对敌国的侦察行为,在大秦由来已久,先丞相王猛在世时,就曾经多次派间谍细作潜入敌国,打探虚实。包括你慕容将军当年被慕容评和可足浑太后所猜忌,陷害,也有王丞相的细作推波助澜之功。所以,这些行为在孤看来,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就是忠心为国,孤赏赐都来不及,怎么会处罚呢?”

慕容垂面露喜色,行礼鞠躬:“多谢天王的理解与支持。还好这次微臣多年的经营,在寿春城起了效果。这次一举拿下,正是托了天王之福。”

苻坚微微一笑:“慕容将军,听说这回拿下寿春,你的两个儿子居功至伟,还有,你慕容氏族中还有一位巾帼英雄,女扮男装,打入北府军中,甚至跟那个刘裕都形影不离,是这样的吗?”

慕容垂点了点头:“是的,正是我的一个部曲的女儿,此女长期受了我的特训,是我们家一流的探子,当年我为了刺探江南的情报,曾派此女过江,正好结识了当时还在京口务农的刘裕,也算是一段奇缘,后来刘裕从军,此事在江南闹得挺大,微臣就利用了刘裕的关系,把这个探子塞进了北府军。”

苻坚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上次这个刘裕君川一战成名的时候,你的这个探子也跟在他身边?若是这样的话,为何不向我军示警,让俱将军和彭刺史能安全撤退呢?”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卧底经历总回顾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张蚝看着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而手也轻轻地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空气仿佛完全静止了下来,连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慕容垂神色平静,向着苻坚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回道:“天王,非是我慕容垂有什么异心,故意不救我大秦的军队,而实在是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慕容兰作出更多的选择。”

苻坚轻轻地“哦”了一声,眼光在慕容垂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他的眼睛上,似乎想从眼睛看出慕容垂的内心:“慕容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当时慕容兰没有办法把晋国的情报传递出来?还是因为你不在前线,无法向俱难和彭超报警?”

慕容垂摇了摇头:“天王,您要知道,当时的刘裕,也不过是一个只能带五百人的小小幢,晋军的先头部队不过千余人,在任何兵家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支出去诱敌的部队,谁能想到就这点人马,居然可以打垮俱难和彭超的八万大军呢?更不用说慕容兰当时还只是刘裕身边的一个小小队正,晋国的作战计划,又怎么是她这个职位低下的人所知道的?”

苻坚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慕容兰当时对晋军的计划一无所知了?”

慕容垂叹了口气:“是的,刘裕的嘴也很严,在到目的地之前,不向任何人透露作战的目标和行动计划,他们在三阿的营地伏击都颜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去撤回守军的,谁曾想到刘裕在到了营地后才突然宣布要会合守卫营寨的几百名老弱残军打一场伏击,又谁曾想到这伏击居然要了都颜的命?!”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什么,你是说这是刘裕临时布置的?这不可能吧,兵法上有云,将疑则士惊,刘裕连个将都不算,如此强弱悬殊,手下兵马不到对方的一半,就算有营寨掩护,也不好打。万一输了,步兵在骑兵面前连逃命都不可能,我若是他的下属,绝不会同意这样打的。”

慕容垂摇了摇头:“北府军非一般部队,可以说,这是晋军从全军中挑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每个人都是自认老子天下第一,闻战则喜。加上刘裕在平时的训练中早已经深得人心,所以他说要打,无人反对。”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都说晋人文弱,想不到竟然也有如此的英雄好汉,有机会的话,孤还真的想见见这个刘裕。慕容将军,你说这北府军都是英雄好汉,但你的那个探子,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她又是怎么在这些大老爷们中存在的?”

慕容垂微微一笑:“我们慕容家的部曲族人,哪怕是个女人,都是弓马娴熟,而这个慕容兰,自幼给微臣严加训练,她的武艺,可不输于一流的男性武将,刘裕虽然勇猛过人,但是论骑术,做慕容兰的徒弟都不够格。所以她还是靠着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北府军中有了自己的地位。”

苻坚笑道:“孤差点忘了,慕容家世代以天下第一的铁骑而著称,只靠这点,就此足以在缺乏骑兵的晋军中立足了,哪怕是那个什么北府军。好了,这么说来,上次慕容兰因为地位过低,不知晋军的战斗意图,所以无法预警,这并不怪她,这回她能助我们攻下寿春,当立头功,只可惜,让那刘裕跑了。”

慕容垂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为人狡猾,心思缜密,他在决定留下守城的时候,就留下了逃生的通道,听说晋将朱绰之子,朱龄石和朱超石,犯了死罪,本当处斩,但刘裕一到寿春,却是救下了这两个小子,于是这二人心存感激,告诉了刘裕他们朱家的逃生通道,在城破的时候,刘裕就是从这通道逃走的。”

苻坚恨恨地说道:“又是这该死的地道,上次有人通过这地道在长安城里跑进孤的皇宫内院之中,散布谣言,要是让孤查到是谁做的,一定不会轻饶!”

慕容垂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张蚝:“如果微臣没记错的话,当时就是张将军在禁中当值吧。”

张蚝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末将的失职,事后末将把皇宫仔细搜查了一遍,还真的发现了四五条秘道呢,最远的一条甚至通到了城外三十里处的灞上。”

慕容垂点了点头:“长安是从秦时就多年作为王朝的首都了,历代的帝王都会留下一些秘密的逃生通道,这不奇怪。只不过到了后世,这些通道往往会给别有用心的人作为混进宫中的捷径。就象这次打寿春也是如此,刘裕是从朱家的秘道逃走了,可是犬子慕容农,也是从另一条秘道带了数百名杀手护卫入城,才能一举制住徐元喜和他的卫队,烧掉刺史府,让全城的守军失去战斗意志呢。”

苻坚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是那刘裕会自己一个人逃跑吗?慕容兰不是伪装成他的兄弟吗?难道刘裕没带上他走?”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慕容兰的回报说,刘裕在城池陷落时识破了她的身份,因为他是把刺史府交给慕容兰来看守的,结果刺史府率先出了事,要么慕容兰是叛徒,要么那里已经不可救了,所以他直接就从地道出了城。”

苻坚摇了摇头:“换了平常人也许可以,但这个刘裕,听说是非常讲义气的人,而且按晋律,失守城池时,不去救援主将,视为临阵脱逃。刘裕就算不为慕容兰,真的会连徐元喜也不救了吗?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慕容垂轻轻地叹了口气:“兰儿的回报上是这样说的,但是微臣以为,她对微臣撒了谎了。刘裕正如天王所言,是绝不会扔下她或者徐元喜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兰儿跟刘裕相处久了,也许对他有了些情意,不忍心杀他或者是抓他,所以让刘裕杀出重围,逃出城去了。微臣先向天王请罪,慕容兰的所有罪责,微臣愿意一人承担!”

第四百三十八章 劝降晋营主副使

苻坚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慕容垂的肩膀:“慕容将军,不必如此。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慕容兰毕竟和刘裕相处了这么久,不可能没一点感情,就算放走刘裕,也没什么可责怪的。而且她毕竟助我军拿下寿春,孤说过,是首功之臣,这点小事,就算真的是她做的,也没什么。”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多谢天王大恩。微臣和我慕容家的所有族人,部曲,一定忠心效顺,万死不辞。”

苻坚点了点头:“好了,寿春的事情,就到这里吧,你的两个儿子和这个慕容兰,以及其他的族人,部下,孤都会论功行赏的。这次你来得正好,现在阳平公发来塘报,一来是叙述了前线的情况,二来是想让孤迅速带大军到寿春前线,与北府军决战,慕容将军,你是宿将,当年的燕国战神,连那晋朝大将桓温都说你用兵天下第一。以你从军事的角度来看,阳平公的提议是否可行?”

慕容垂微微一笑:“如果只是从军事的角度,那天王身为君王,理应坐镇后方,总领全局,前线只需派一二员上将,即可平定天下。北府军失去了寿春,胡彬所部又被我军困住,消灭只在旦夕之间,可以说,天王去不去,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苻坚轻轻地“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为何阳平公又要孤前往寿春前线呢?”

慕容垂笑道:“这个理由嘛,其实就跟微臣星夜前来,一定要面见天王的理由,是一样的。这一战,非天王指挥不可。”

苻坚奇道:“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玄机?”

慕容垂点了点头:“征南之战,虽是微臣和姚将军的提议,但真正拍板决定的,是天王您自己,而且是力排众议,独断乾坤。出兵之后,您没有稳坐长安,而是直接移驾洛阳,现在又到了项城这里。这体现了您对于此战的重视,谁都知道,天下间所有的强敌,几乎都被您击败和征服,从西域到大漠,从辽东到西蜀,无数横行一时的强国,都成为您的手下败将,现在只剩下了江东一隅的东晋,可以说这战之后,天下将再次一统,而大秦也一定会千秋万代,这定国安天下的最后一战,除了您天王本人外,又有谁有资格作为统帅呢?”

苻坚随着这番话,脸上渐渐地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胡须,笑道:“慕容将军,你果然很会说话。这么说来,是各位大将大帅不敢立这灭国不赏之功,有意成全孤了?”

慕容垂微微一笑,行礼道:“身为臣子,哪个不想立功得赏,名垂青史呢?只是有的功劳可以去争,而这次的,谁也不能跟天王去争。这个道理,王猛和阳平公都明白,微臣也明白。晋军这次给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北府军在上次的君川之战后没有得到休整和补充,现在被迫前出到寿春前线,进退失据,兵法上已经是必败之势,无论谁去指挥,都不难取胜。而天王此时若亲临前线,我军将士的士气,会冲得比天还高,而对面的晋军要是知道您来了,只怕直接会军心动摇,全军溃散,也非不可能的事啊。”

苻坚哈哈一笑:“慕容将军,你说的太好了。不过,想必晋军也会严密封锁消息,不会让自己的士兵知道孤到了前线的事,以免动摇军心,而且,要是谢玄知道孤去了,说不定直接就会放弃救援胡彬的计划,缩回广陵,甚至南渡过江了,慕容将军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消灭在江北呢?孤这回亲征,可不想只望江兴叹啊。”

慕容垂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只需要派人去一趟晋军大营,那天王亲临的消息,就不可能瞒得住了。”

苻坚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去晋军大营?去做什么?”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天王可曾记得?君川之战,我军是如何崩溃的么?就是晋军故意放了俱难和几十个败兵逃回来,彭超本想隐瞒前线的战况,但所有将士亲眼目睹了这些败兵败将,那失败的消息就会象瘟疫一样蔓延,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再无战意了。”

“所以,天王不妨以劝降为名,派使者去晋营一趟,宣扬我军的天威,同时让人私下在晋营中散布流言,尤其是告诉他们寿春已失,胡彬所部也是旦夕可灭,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如此一来,晋军上下必然人人自危,斗志也会急速下降。”

苻坚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那慕容将军以为,谁人当这个使者比较合适?”

慕容垂微微一笑:“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微臣以为,最合适的使者,就在陛下的身边。正是那晋国前襄阳守将,雍州刺史,朱序是也!”

苻坚的双眼一亮:“朱序?此人真的合适当使者吗?他可是对晋国死忠啊,襄阳陷落后,几乎要自刎殉国,若不是慕容将军手快一步,只怕他已经死了。就算入我大秦以来,孤封他为度支尚书,可谓恩宠有加,但他却是并不领情,时时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他的心,还是在晋国的。”

慕容垂笑道:“可是微臣救下他之后,他也没再自杀啊。人如果自杀不成,死意已消,就只能接受现实了。就象微臣,当年在燕国的时候,是天王的死敌,但是入秦之后,亲眼目睹了天王的仁义,圣恩,又怎么会再生叛心呢?朱序的家人都在秦国,天王也没有亏待他,此人讲忠义,是不会在这时候背叛您的。”

说到这里,慕容垂顿了顿:“再说对于晋国,朱序兵败之后未死,还做了大秦的高官,已是叛将,他们绝不会再给朱序任何回头的可能。更何况,当年朱序独守襄阳长达一年,桓冲满口答应出兵援救,却是最后未发一兵,朱序跟微臣谈过此事,早就对晋国君臣失望透顶,所以,他也不可能再转投晋国的。”

“还有,朱序现在在大秦位居尚书高官,让他去晋营现身,让晋军将士看看,早早归顺大秦,是有荣华富贵的,这本身就能动摇他们的军心士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苻坚笑道:“好,就依慕容将军,让朱序去当使者。”

慕容垂微微一笑:“除此之外,还请天王让一人作为副使随行。”

苻坚奇道:“副使?谁?”

慕容垂抬起了头,正色道:“慕容兰。”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两国旧将促膝谈

入夜,寿春,秦军大营。

右军的一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普通营帐内,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枯瘦老者,一身秦国官服,正襟危坐于地毯之上,在他的对面,慕容垂盘膝而坐,火盆里的炭火燃烧得正旺,而这老者的眼睛却是微微地眯着,一言不发。

慕容垂微微一笑,说道:“朱尚书,你可知为何这回天王要你来出使晋军大营呢?”

这名枯瘦老者正是前晋国大将,雍州刺史,襄阳的守将朱序,自从被俘后已经过了有一年多,看起来他也已经摆脱了在晋朝时汉人的那套穿戴礼节,更象是个纯粹的秦朝官员了,他的神色平静,缓缓说道:“大概因为在下跟晋国还有些未了的缘份,需要作个了结吧。”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如果朱尚书认为这是个缘份,那就算是吧,今天慕容前来,也是因为我慕容垂的部下,将会成为朱尚书的副使,随你一同出使晋营,所以,在您出发之前,我觉得应该还是统一口陉,预估困难的好。”

朱序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慕容垂身后,侍立于帐门一角的慕容兰,上下打量了两眼,点了点头:“真不愧是慕容家的女子,不仅有绝色的容颜,更是英姿飒爽,不亚男儿。怪不得就连那个传说中勇武过人,智计百出的刘裕,也栽在这位慕容姑娘的手下呢。”

慕容兰摇了摇头:“刘裕的失败是必然的,他独守孤城,无人援救,又遭到了城中守将的忌恨,即使我不出手,秦军强攻之下,寿城外无援军,内有地道,是不可能守住的。朱尚书,我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刘裕的地方,只不过是各为其主,职责所在。”

朱序冷冷地说道:“不错,就是各为其主,现在我朱序是秦国的度支尚书,位高权重,天王对我恩重如山,这回前往晋营,更是对我朱序的信任,所以我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这点并不需要慕容将军特意来提醒。”

慕容垂微微一笑:“哦,这么说来,朱尚书知道该说什么了吗?”

朱序点了点头:“自然是把我大秦的天威说给晋军将帅们听,尤其是对谢玄,要晓以利害,现在他们在战场上已经处于绝对的被动,进退两难,再顽抗下去的话,一旦北府军给消灭,那连谈判的本钱也没有了,谢家要的是家族的富贵,无论是司马氏当皇帝还是成为大秦的臣子,都没有区别,我想谢玄并不难作出选择的。”

慕容垂笑道:“朱尚书真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其实我慕容垂跟你一样,当年也非秦国人,都是在异国为官,因为机缘巧合才来的大秦,入秦之后,受了天王的厚恩,咱们做人可不能昧着良心,不知恩义,现在在秦国,我们过得比在原来的国家要好得多,自然要为大秦尽忠。如果见到谢玄,也可以告诉他,他若是肯倒戈来降,一定不失王候之位,会成为开国功臣的。”

朱序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微微眯起了眼睛:“多谢慕容将军提醒,见到谢玄,我一定转告。说起来,我跟谢玄也是有多年的交情了,他应该会对我的话有所考虑的。”

慕容垂哈哈一笑:“要是他还抱什么侥幸心理,朱尚书可以正告他,我大秦的现在前线三十万大军,只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几十万大军还在从各地集结过来,而天王即将亲率大军,作为后援,他们连现在寿春一带的三十万我军先锋都无法战胜,不如早点投降,以免两军将士和百姓生灵涂炭。”

朱序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天王本人也要来?”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慕容垂就是从项城那里过来的,奉的就是天王的旨意,本来天王是准备等各路大军齐集项城之后,再亲征过来的,但是现在战场的形势已经起了变化,被晋国视为要塞的寿春城,已经迅速被拿下,而北府军也已经前出寿春,被吸引在了这里,所以,天王决定御驾亲征,亲自消灭掉这支晋国最精锐的部队,一战定天下!”

朱序轻轻地“哦”了一声,抬起了面前的一个小盏,里面翻滚着黑色的茶汤,轻轻地呷了一口,若有所思。

慕容垂也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嗅了嗅,又再次放下,笑道:“这南方的茶饮,我还是喝不惯,不知道这又涩又苦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能让世家子弟和朱尚书这样的大将都乐此不疲。”

朱序微微一笑:“这也许就是家乡的味道吧,就象慕容将军喜欢喝酸奶,我入秦一年多了,也同样喝不惯。”

慕容垂哈哈一笑:“留恋故乡,是人之常情,等天下一统,再无分歧了,也许我们会爱上同一种饮料的。”

朱序点了点头:“那就全要看天王这次的行动了,如果晋人明智的话,就应该早早投降,免得生灵涂炭,到时候南北一统,天下百姓不再受离别之苦,风俗也会慢慢融为一体,岂不是美事?”

慕容垂笑道:“那就得全靠朱尚书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与谢玄等人的交涉,就交给您了,而我家的慕容兰,在北府军中也有些旧相识,您在出使之后,慕容兰可以借机在军中散布流言,让晋军的中下层军士,都知道我大秦的实力军力。”

朱序看了一眼慕容兰,摇了摇头:“我跟谢玄毕竟有旧,而且自晋室南渡以来,还没有斩杀北方使臣的先例,所以说我的安危不是问题,但慕容姑娘,刚刚在寿春城里出卖了全城的守军,这次作为副使再次去晋营,还要散布流言,会不会有危险?”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在这个时候,晋军的处境艰难,无论是谁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不会把事情做绝的。再说,阿兰的遇事非常机警,绝不会勉强行事。这次去晋营,有机会就散布流言,没机会就趁机观察一下晋军的实力与动向,不会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之中的。”

朱序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这次就有劳慕容姑娘了,希望这一回,我们能联手取得成功。”

慕容兰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晚辈有机会向前辈学习,荣幸之至!”

第四百四十章 帝王一战倾天下

走出朱序的营帐,慕容垂一言不发,直接向着淝水边走去,而慕容兰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灯火通明的大营渐渐地向后倒去,人声也变得渐渐地低沉,只有那越来越响的流水之声,逐渐地清晰起来。

慕容垂停下了脚步,站在河边,淡然道:“你们先退下吧,警戒四周,百步之内不得有人。”

四周的雪地里,突然钻出十余个一身白衣,黑布蒙面的杀手,全都向着慕容垂按胸行礼,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只剩下了这兄妹二人,还站在河边。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年的雪,来得格外地早,可是现在,却是停了,而这本该封上的河水,却在这时候解了冻,大哥,你不觉得这预示着什么吗?”

慕容垂冷冷地说道:“河水解冻,晋军正好可以利用河道来运兵调粮,对他们是有利的,几天之后,这里将成为秦晋两国决战的场所了。而且雪融化后成为水,胡彬又能多撑上几天,阿兰,你知道这回我为什么要你去晋军大营吗?”

慕容兰咬了咬牙:“大哥绝不会是因为要给小妹创造一个和刘裕见面的机会,才让我去晋营吧。”

慕容垂微微一笑,转过了身,看着慕容兰那绝美的容颜:“为什么不呢?”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低下了头:“我现在是没脸见他了,就算见到他,也许他会直接杀了我。”

慕容垂摇了摇头:“你把刘裕看得太简单了,更是把谢玄看得太简单了。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需要我们的帮助。”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我们背叛了人家,为什么他们还需要我们的帮助?”

慕容垂平静地说道:“那个背叛,都是在双方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谢玄只让刘裕去寿春,证明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守住这里,后面派的援军是胡彬,而非刘牢之率部,更是说明这次援救,只不过是对晋国皇帝和那些建康城中的世家大族们做做样子罢了。”

“在我们助秦军拿下寿春之后,谢玄没有派人来秦国公开跟我们的关系,更没有处死我们在那里的部下,这就说明谢玄还是留下了和我们继续接触的可能,毕竟,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慕容兰咬了咬牙:“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毁盟在先,还差点害死了刘裕,他们这时候怎么可能再信我们?”

慕容垂那如同刀削般的脸上,皱纹一现:“他们只能信我们,因为秦国内部,只有我和姚苌能帮到他们,而这回我力劝朱序出使晋营,就是给他最明确的信号,那就是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辆战车上的盟友。”

慕容兰奇道:“朱序?他还可能心向晋国吗?”

慕容垂冷笑道:“别看朱序看起来一口一个感恩天王,但他连喝的茶都是原来在晋国的,这种故土之情,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恩义而忘?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为秦国效力,在家守节,那倒还证明他心存对苻坚的感激,两不相帮罢了,但现在他愿意主动出使晋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会向晋国透露所知道的一切。”

慕容兰长舒了一口气:“所以大哥就故意向他透露了秦军的军情?不过要是晋军真的知道苻坚来了,只怕会吓得不战而逃吧。”

慕容垂微微一笑:“要是苻坚真的带几十万后续大军过来,也许谢玄真的会撤退,但现在他为了抢功,扔下了后续部队,只带几千轻骑前来,与晋军对峙的,只不过是现在的这三十万秦军先锋罢了,这也是晋军唯一的机会,要是再拖,就真的没有任何战胜的可能啦。”

慕容兰叹了口气:“就算只有三十万,北府军加上胡彬的部队也就八万人左右,以一对四,真的有机会取胜吗?这回大哥的部队还在路上,也帮不了晋军的忙啊。”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阿兰,你不懂兵法,这种级别的大战,三十万和八万没有本质区别的。战场不过几十里宽,两军列阵也就能列个二十里左右的正面,区别也就是厚度而已,秦军虽众,但是多民族的军队,号令不一,语言难通,越多人越不好指挥。”

“反倒是晋军,八万人里,北府军占了三万以上,这支部队有多厉害,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他们作为先锋,不顾一切地攻击,那秦军是挡不住的,绝对挡不住的。”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晋军真的可以通过进攻战正面打垮秦军?可是寿春城还是在秦军手里的啊,没这么容易胜利吧。”

慕容垂正色道:“这回不是守城战,也不是几千守军对几万围城部队,那会拖上很久。这次的决战,就是几十万人在荒野之中摆开来打,一天时间就能决定胜负,决定整个天下的大势,如果秦军战败,连退进城中的机会也不会有。朱序为将多年,深通兵法,这些道理他明白,所以他一旦见到谢玄,一定会极力请他主动出击,扔掉任何顾虑,直接正面打垮秦军,更重要的是,打垮苻坚!”

慕容兰点了点头:“从大哥设计要苻坚亲临前线,我就知道这点了。不过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打败秦军几十万大军就可以了,为何一定要打败苻坚呢?”

慕容垂微微一笑:“这事关人心,军心。如果苻坚没有亲自出战和指挥,即使打败了他的部队,秦国上下也觉得会有机会,下次只要另选良将,一定能反败为胜。就象俱难和彭超,他们的几万大军给全部击溃和消灭了,但也跟没事人一样,秦国上下没有谁因此真正怀疑秦军不是晋军的对手。”

“但苻坚不一样,他是秦国天王,事实上的君主,如果他带的最精锐的秦军部队在正面被打败,那全天下人都不会再认为他有能力一统江山,是天命之子了,不管他是不是能在这战里活下来,一定会各地叛乱四起,只有这样,我们慕容大燕的机会才会真正降临。”

第四百四十一章 冷血无情是慕容

慕容兰的秀眉微蹙,说道:“大哥,你终于说出你真正的想法了,这一战,你不仅是要消耗秦军,更是要消耗晋军,使之无力北伐,两败俱伤,才是你要的结果,对不对?”

慕容垂点了点头:“阿兰,你很聪明,不错,正是如此,我们大燕要复国,就得让秦国大乱,而晋国又不能太强,不然让他们一举趁机北伐,夺了中原和齐鲁之地,那我们就一无所有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不是还有河北,还有关外的辽西和辽东吗?这是当时和谢玄的约定,难道我们要再次毁约吗?”

慕容垂微微一笑:“那个盟约的作用只限于让我们联手。但具体的收益,是不可能约定俗成的。关中和陇右,几百年来羌氐杂居,早已经超过了汉人的数量,即使没有盟约,我都不可能从姚氏手中抢过来。但中原和齐鲁之地,是我们燕国旧土,而且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当年我们的父辈吃了多少苦才夺得,哪能说送就送?”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可是现在这些地方,已经成了丁零人和大大小小的坞堡主们所占据的,就算在秦国现在,这些分离势力也是各占一方,可称诸候,我们又怎么能夺取他们的地盘呢?”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我就有信心和办法收服这些地区。毕竟,那些个地头蛇目光短浅,只知自保,没有进取之心。只要我们能收服那个丁零翟氏,中原就有很大希望收入囊中。这些是后事,一步步来。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再说。”

慕容兰叹了口气:“大哥,我觉得你的计划有些太想当然了,秦军势大,晋军人数虽少,但却极为精锐,如果真的是一天之内分胜负,未必会两败俱伤,也许晋军会越打越强,再趁着这股气势,一举北伐,就我所接触的刘裕和谢玄,都是这样想要建功立业的人,绝不会止步不前。”

慕容垂微微一笑:“苻坚亲临战场,一定会是场恶战,晋军若要取胜,就得用最精锐的北府军当先突击,就算胜出,北府军也会损失惨重。只要北府军,尤其是老虎部队损失很大,那他们就失去了继续北伐的先锋部队。”

“而且晋国的内部情况,你也有所了解,上层的世家,皇帝,宗室之间都是勾心斗角,荆州扬州两大藩镇又是势如水火,有灭国外力的时候,他们也许会暂时放下分歧,联手对敌,但一旦情况缓解,一定会继续争权夺利的。这回谢玄如果打败秦国,拯救晋国,那就是不赏之功,无论是皇帝还是世家,都不会再全力支持谢家北伐,一定会在暗中多方掣肘,一如当年的桓温一样。所以,除非出现极大的意外情况,晋军是无力与我们一争北方和中原的。这也是当初我敢这样跟晋国立约的根本原因。”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原来大哥一早就想到了这点,那难道谢玄,谢安这样的聪明人,会看不出来吗?”

慕容垂笑道:“他们当然看得出来。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我的目标绝不仅限于幽云和塞外。但是为了争取跟他们合作,我主动提出了这个很低的条件。这是为了显示诚意,谁都知道盟约后面是要用实力来支撑的,但让大家结盟的根本原因还是我们有共同的当前敌人,就是秦国,苻坚。我们大燕要复国,他们晋国要生存,都得打垮了苻坚才行。至于打败苻坚之后,谁占多大的利益,那就是各安天命,各凭本事了。”

慕容兰咬了咬牙:“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约定地界呢?这不是主动授人以话柄吗?就不怕晋国以此为由开战?”

慕容垂笑着摆了摆手:“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是人与人这样的,只有强弱之分,而无道义高下,既然是假仁假义如苻坚,他打东晋,难道找了什么借口,兴师问罪了吗?再说跟谢家的秘密盟约,连国与国之间的条约都算不上,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阿兰,这回你去晋军大营,不用管那朱序,只要想办法接近刘裕,告诉他这些道理,就可以了。”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黯淡下来:“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而且,这家伙一脑袋里都装的全是北伐中原,收复两京,又怎么可能在打赢秦军之后放弃进取呢?”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北不北伐的事情不是刘裕能作主,能决定的,你找刘裕,是为了激起他的雄心和斗志,让他重新激发战斗的激情。他是谢玄手中最锋锐的一根矛,也是北府军,老虎部队的灵魂所在,只有他有了强烈的战斗欲望,晋军这一战才可能打得赢。”

慕容兰摇了摇头:“刘裕一向太顺了,这回失守寿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那天晚上,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那种无助,凄凉与痛苦,更多的是自责,这种心灵上的打击,远远比他身上受的伤要重。大哥,我,我真的不敢面对他的那种眼神,所以,所以我才…………”

慕容垂冷冷地说道:“所以你才甘愿让他杀是吗?愚蠢!你以为你死了,就会减轻他心中的痛苦?如果他亲手杀了你,事后只会更痛苦,因为寿春城里的这些人,他多半不认识,但跟你去是朝夕相处了近两年,用一个错误去改正另一个错误,只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慕容兰的一滴珠泪从眼角滑落,她长叹一声:“我那天一心求死,也不止是因为背叛了刘裕,因为我,城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是那么地信任我,我却,我却…………”说到这里,慕容兰的声音变得哽咽了,甚至无法再说下去。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芒:“阿兰,你难道忘了,你三岁的时候,父皇逼着你杀掉自己亲手养的小兔子的事了吗?当时父皇说了什么?”

慕容兰擦干了眼泪,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于必须要消灭的人或者物,冷血无情,方是我慕容家儿女!”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世家争斗暗潮涌

慕容兰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件事情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记忆,不堪回首。

自她记事时起,她的父皇慕容皝就亲手给了她一只小兔子,她养了一年多,直到三岁多的那个夏天,父皇和母后却一起逼着她杀了那只小兔子。

她仍然记得,当自己哭着把小刀刺进兔子身体时,那白色的小生命在痛苦地挣扎,而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绝望的感觉,就象刘裕那天看自己一样,而她当时整颗心都要碎了,依稀记得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回荡:“冷血无情,方是我慕容家儿女,阿兰,从现在开始,你就真正是慕容家的人了!”

慕容垂看着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慕容家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些无用的仁慈,心软,都会和自己儿时所养的小动物一起,给自己亲手终结,只有做到这点,才可能在残酷的塞外草原生存下来,这就是我们慕容家几经沉浮,却总能重新崛起的原因。阿兰,现在慕容家经历了亡国之难,但又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在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以家族利益为重,不能让自己的感情误事!”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知道该怎么做。大哥,我最后问你一句,对于刘裕,你真有招至麾下的想法吗?”

慕容垂没有马上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兰,直视着她的眼睛,久久,他才缓缓地说道:“难道你不希望刘裕加入我们大燕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刘裕只会忠于晋国,忠于汉人,在他眼里,我们就是异族野兽,绝不可能真正交往,更不用说这回我们背盟,失掉了他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信任。”

慕容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因为他在晋朝还有希望,还有容身之处,还有北府军的兄弟和谢安,谢玄这些他所尊重的人,更是有那个跟他订了亲的世家小姐王妙音。如果这一切都不在了,他还能留在晋朝吗?”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什么?大哥,你要害刘裕?”

慕容垂哈哈一笑:“害他?不至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大哥是怎么给陷害,有国难投,有家难报,那种痛苦,我也不希望落在刘裕的身上。因为,我的好妹妹心仪于他,我怎么会让未来的妹夫受苦呢!”

慕容兰的粉脸通红,螓首低了下来:“大哥又在取笑妹子,刘裕已经有了未婚妻了,跟我现在又是形同仇人,又怎么可能和我有未来呢?”

慕容垂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妹妹,事在人为,谢家肯把王妙音嫁给刘裕,无非是国难当头的权宜之计,你可别忘了,就算谢家有意以后通过刘裕来控制军队,但王妙音可毕竟姓王啊。”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大哥,你的意思是,琅玡王氏可能会悔婚?不会吧。”

慕容垂微微一笑:“也许你一直呆在军中,没有留意上层的动向。王妙音的父亲王凝之,从一开始就躲在幕后,只让谢道韫这个女人出面,而他自己迟迟不表态,唯一一次出现,是上次刘裕在演武失败之后,他亲自到广陵把王妙音领回家禁足,这个细节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但我却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信息。”

慕容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就是说,王凝之这一族,并不一定会站在谢安这一边?”

慕容垂正色道:“不错,昔日王家与谢家联合,是因为谢安如日中天,一手控制朝政,而当时的晋帝司马曜年纪尚轻,军国大事全凭谢安作主。但多年过去了,司马曜已经亲政,谁都知道,他有意要拿回自己失去多年的权力。如果不是这回秦国大举南侵,只怕东晋的政治斗争,早已经掐得你死我活了,而王家也有可能终止和谢家的联姻。”

慕容兰不信地摇着头:“王凝之和谢道韫多年夫妻,这个联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就算谢安交出权力,退出政治的中心,也不至于翻脸吧。”

慕容垂冷笑道:“当年谢家和王蕴他们家族联姻,还不是因为情势的变化,说分就分了么?世家间的这种结盟,联姻,都是不稳定的,就算王凝之和谢道韫不离婚,至少在王妙音的未来终身大事上,都存在着变数。”

“如果秦晋之战结束,晋国取胜,那司马曜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不是北伐,而是想办法从谢家的手中收回军权政权。到时候,东晋的各大世家又要面临新一轮的站队,整合。而刘裕和王妙音,也许会成为明争暗斗的中心。”

慕容兰长叹一声:“怪不得大哥刚才要说刘裕可能会离开东晋,原来是考虑到了晋国未来的政治斗争,只是刘裕的命太苦了,战场是浴血杀敌,还要面临这些他无法想象,也无法逃避的黑暗命运,这个男人,让人心疼。”

慕容垂微微一笑:“心疼就对了,阿兰,刘裕是真正的英雄,但东晋这种黑暗的政治环境,终有一日会害了他。留在晋国并不是他的好选择,也许,将来等他在晋国受到排挤,无法立足的时候,你和我的机会就来了!”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我宁愿此生再不见刘裕,也不希望他再受伤害了。王妙音也是个苦命而痴情的女子,我同样不希望她受到什么伤害。大哥,你是不是在晋国还有别的合作者?能不能用你的力量保护刘裕?”

慕容垂摇了摇头:“阿兰,休说我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有,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刘裕,而牺牲大燕的利益,秦晋决战之后,如果一切如我所想,我们的重心就会落在大燕的复国之上了,而你也应该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这上面,也许你会在北方为了慕容大燕的复兴而奋斗一生,未必还会有机会再见刘裕,至少,你是不会再去江南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群狼夺嫡套路深

慕容兰长舒了一口气:“我倒是希望这样。”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勾了勾,想要开口,还是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慕容垂看了一眼慕容兰,平静地说道:“阿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是不是麟儿的事?”

慕容兰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不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对麟儿有什么偏见,但是这回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觉得,他可能会把自己的利益,置于家族和大燕的利益之上。”

慕容垂微微一笑:“阿兰,你以为这些道理我不知道吗?但是不要忘了,这可正是我们慕容家的传统啊。”

慕容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难道这世子之位,就是大哥你故意放出来让诸子争夺的?”

慕容垂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这样做有风险,但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阿兰,你知道我们大燕是怎么灭亡的吗?”

慕容兰长叹一声:“因为慕容韦年幼,大权被太傅慕容评和太后可足浑氏把握,他们嫉妒大哥,出手陷害,才导致国人离心,将士气沮,最后一战败亡。”

慕容垂摇了摇头:“不,这些只是表面,真正的原因是我们慕容家失去了以前正确的选主君的模式,不再象以前那样,让诸子相争,不再让最有能力最有本事的人得到家主之位。这才让慕容韦这样的废物登上了大位,最后害了整个国家。”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可是这种嫡长子上位,是我们慕容家吸取了以前多年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的教训,最后才作出的改变啊。”

“想我慕容家,代代出人杰,早年慕容吐谷浑和先大父廆公同为兄弟,但是吐谷浑是庶长兄,两人的部下为了争夺马场而相斗,吐谷浑一怒之下率部下的千余帐落远去万里,一直到了河湟之地,这是我们慕容家的第一次分裂。”

“到了先父皝公的时候,他跟大哥慕容翰又是重演了父辈的兄弟情仇,以至于翰公一度离开辽东,转投了宇文部,后来因为母后的感召而回国,帮助我慕容家消灭了宇文部落,一统辽东,可又因为功高震主,最后被迫自尽。这样的兄弟相争,一代代的手足相残,贯穿了我们慕容氏百余年的历史,先父在翰叔父死去之后,亲自下令,以后就学汉人那种嫡长子的传承制度,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啊。”

慕容垂冷笑道:“那种兄弟手足相残,也许对于失败的那个人比较残酷,但是只有通过这样的竞争,才能保证最后坐上家主之位的,一定是最优秀的子弟。如果没有吐谷浑,翰叔父这样的优秀竞争者,我们的大父,父亲,又怎么能时时激励自己,从不松懈,锻炼自己的能力呢?”

“到了我的好弟弟慕容俊的时候,因为他是嫡子,所以靠这个继承了皇位,但他的天下,全是靠我和慕容恪打下来的,而他自己,沉迷酒色,入主中原之后就英年早逝,更要命的是,不仅留下一个懦弱无能的草包儿子慕容韦,更是把国家大政交给了慕容评这样的小人,我大燕国的灭亡,第一罪人还是这个慕容俊。”

慕容兰长叹一声:“可是这种制度毕竟保证了我们在入主中原十几年内没有内乱,如果跟以前一样,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就互相残杀,那可能我们都没有进中原的机会。”

慕容垂摇了摇头:“如果不能保证最优秀的人作为家主带领大家,还不如不进中原的好,就算进来了,也会很快失掉天下的,所谓逐鹿中原,在这群雄并起的时候,一切都要去拼,想着保是保不住的。慕容俊既然作出了举族入中原的决定,就不能安逸享乐,连苻坚都知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他却没这个意识。就算他自己没这本事,起码应该让族中有能力的人做这件事,而不是让自己软弱无能的小儿子和愚昧无知的老婆来决定大燕的命运!”

慕容兰的眼中水波流转,看着慕容垂:“所以大哥你决定要再次开始竞争你家世子的模式,让你的诸子来争这个位置?”

慕容垂正色道:“不错,未来继我之后接手大燕的人,一定要是族中最优秀的,不仅是我的儿子,其他的慕容家的五服之内子侄,都可以争夺这个世子之位。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到,连慕容麟这个曾经背叛过我的逆子,都可以有机会竞争未来的首领,谁还会没有机会呢?”

慕容兰摇了摇头:“可是麟儿的动机有问题,他绝不是为了慕容家的未来,而只是给自己作打算。我怕他会害了我们大燕国的复兴之路的。”

慕容垂点了点头:“这点我也考虑过,但麟儿毕竟能力卓绝,只要对他严加防范,避免他因为个人因素而坏了大事,我想他还是能成事的。就象这次在寿春,他就做得很好,让农儿也有了压力了,以后这些孩子能互相较劲,争相立功,那我大燕国的复兴,就有希望了。我毕竟不可能分出几个人,总要有人独当一面的。”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大哥能好好考虑一下小妹的话,对麟儿,尽量不要让他去执行太重要的任务,我怕如果真的有决定世子之位的任务时,他会因为私利而坏了大事,毕竟,如果自己做得不如别人好,那想办法让别人把事办砸,也是争位的一种手段啊。”

慕容垂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冷芒:“阿兰,你真的以为,我会把世子之位给麟儿吗?你错了,打天下的时候,我需要他们这些子侄们人人都有盼头,人人出力,至于我们重建大燕之后,当然还是要一个人品能力俱佳的人,继承这个位置。也许,你中意的刘裕,也有这个可能呢。”

慕容兰吃惊地张大了嘴:“这,这怎么可能呢?”

慕容垂笑着拍了拍慕容兰的肩膀:“这就要看你能不能把他弄来我们慕容家了。说实在的,如果刘裕是我的儿子,那这个家主之位,也不用拿出去竞争了。”

慕容兰的粉面微微一红,转身就走:“明天我就去晋营,大哥,一切按你的吩咐行事。”

第四百四十四章 是战是守争难决

寿春城南,五十里,晋军大营。

连绵不断的营寨,足有五十里,在这寿春城南五十里处的平原之上,早已经连成一片,晋军北府军的军旗,在这冬日的寒风中劲舞不已,而旗下的各处营寨之中,人如虎,马如龙,一队队的晋军将士,盔明甲亮,战歌之声响彻云霄,冲天彻的杀气与战意,即使是百里之外的秦军大营,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刘裕换了一身小兵的衣甲,站在中军大营的营门之外,持槊按刀而立,而一身幢主装束的刘敬宣,则是与他夹门而立,一个中级军官与一个小兵就这样一左一右的站立着,看起来颇为奇怪。

一阵寒风吹来,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刘敬宣叹了口气,轻声道:“寄奴,你伤还没利索,就要出来值守,太勉强了。那处烙伤,李神医说起码要休息半个月才可以出来的,不然见了风怕是要落下病根。”

刘裕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躺在床上,看着你们出营。也许哪天就是出战了,我可不想给落在病床之上。”

刘敬宣摇了摇头:“你啊,真是个死硬脾气,这总归有一天会害了你的。寄奴啊,其实你不用这样折磨自己,寿春的失利,不是你的错,而是慕容兰这个叛徒,不止是你,我们大家都走了眼,甚至没人能看出她是个女人。”

刘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都怪我,把人想得太善良太美好了,异族毕竟是异族,和我们汉人子民的利益就是根本对立的,不可能一致。这样也好,让我们能断了对他们所有的幻想,集中精力与敌一战。”

说到这里,刘裕睁开了眼睛,看着刘敬宣,沉声道:“阿寿,很高兴看到你升成幢主了,这回决战,一定是我们老虎部队打头阵,到时候我就在你的队里,咱们联手杀贼立功!”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帐内,压低了声音:“寄奴,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会为你求来这个值守的任务吗?就是要你听听里面的军议。听我爹说,,这仗可能直接不打了,会撤回广陵。”

刘裕的嘴张得大大的,双眼圆睁:“这怎么可以,胡将军的五千弟兄不管了吗?”他心中一急,声音有些大了,十步之外的一队巡逻的军士也纷纷看了过来。

刘敬宣连忙作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沉声道:“寄奴,声音小点,这里毕竟是军议,再说,桓伊桓将军正在发火呢,你听…………”

帐内桓伊那一向沉稳的声音,正在提高了嗓门厉声道:“你们以为我就愿意扔下胡彬,扔下寿春城吗?这可是我豫州的地盘,我治下的军队,治下的百姓,要说损失大,谁能大得过我?但是就是因为我太熟悉这里了,所以我再强调一遍,绝对不可以在这里与敌决战,若是打输了,我们连退守江东的本钱也没啦!”

谢玄沉声道:“桓将军,事情没这么严重吧,我军整军前来,士气高昂,寿春虽然在敌军的内应搞鬼下失守,但是我军主力未损,敌军从北方长途而来,早已经疲惫,寿春城的攻防又持续了很久,给予敌大量杀伤,他们精锐的氐人部队,已成疲兵,不要给他们的数量所吓倒,只要我们继续坚守这里,敌军的气势会逐渐下降,而我们的援军也会不断前来,最终时机成熟之时,就可大举反击了。”

一个年过五旬,须发花白的瘦弱老者,穿着一身皮甲,手中还拿着一柄玉如意,看起来全无武将气质,倒象是个清谈文官,正是谢安的四弟,谢玄的叔父谢石,这次出征,谢玄自领三万北府军精锐为中军主力,谢琰领两万北府军中坚部队为左军,谢石和桓伊则领三万江南宿卫兵马与豫州兵马为右军。

谢石勾了勾嘴角,说道:“大帅,现在的问题是我军的实力也就是当前的这八万人马了,还有五千人马,也就是胡彬所部给困在洛涧一侧的硖石营寨里,撑不了两天,也就是说,我们要用这七万多军队,去跟秦军的三十万大军作战,来救出胡彬,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驱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啊。”

谢琰的眉头紧锁,沉声道:“谢右帅说的好没道理,刚才桓右副帅说的是地形于我军不利,勉强也可以承认,毕竟洛涧那里已经给梁成所部控制,我军要攻击,必须得渡河强攻,兵法上不利。但我军就算这七万多人,靠着坚固的营寨,即使不攻,也足以防守。秦军虽众,也难强攻我军大营。而且时间一长,他们的士气会下降,将士们会思归,我们如果在这里一退,那只怕大军会一路溃散,到了广陵,也剩不下多少军队了。”

桓伊摇了摇头:“谢左帅,我再说一遍,这三十万大军只是敌军的先锋部队,据我们的细作回报,他们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援军赶到,听说那苻坚这回是下了血本,动用了百万大军,而我们这八万人马,也几乎是动员了所有大江南北的可战之兵了。荆州那里桓氏的压力也非常大,就连入援建康的那三千人马也给调了回去,这时候更是不可能派出援军。”

“现在寿春一失,反而是秦军的荆州和淮南两大战区的联系打通,他们的荆州军队可以顺水路增援寿春前线,据最新的探马回报,那慕容垂所部的五万人马,也已经向寿春方向迅速集结了,而陇右和关中的军队,到了洛阳之后,也会直接向这里开拔。再过两个月,我们面临的就不止是这三十万秦军了,而至少是五十万,甚至是六十万。请问谢左帅,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再打下去吗?”

谢琰咬了咬牙:“秦军的人数越多,粮草供应就越困难,我就不信,他们能长期支持下去!只要我们再坚守三个月,秦军一定会先撑不下去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秦军来使至辕门

谢石冷冷地说道:“不要忘了,秦军在王猛的治下多年就在前线屯积了大批粮草,现在他们占了寿春,控制了水路要冲,可以方便地从邗沟运粮过来,指望他们粮食出问题,是不可能的事了。”

“倒是我们这回出来得匆忙,现在营中粮草已经不足一月之用,要不然也不会让胡彬只带十天军粮出击,就是指望他能得到寿春的存粮,可是寿春已失,我军反倒有粮尽之虞,这时候再不退,只怕再过十天半个月,想退也退不成了!”

刘裕听得直摇头,刘敬宣看着他,低声道:“寄奴,前线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你说应该怎么打?”

刘裕叹了口气,眼中冷芒一闪:“这时候万万不能退。不仅不能退,还得主动出击,秦军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他们人数虽多,但战意并不高,只有本族氐人军队尚可一战,其他多半只是出工不出力。我军主力云集,士气高昂,这时候在境内作战,就应该趁着敌军大军还没集结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才是。”

刘敬宣摇了摇头:“可是寿春在敌军手中,怎么攻?秦军现在也是连营百里,守卫严密,并不是那么好攻的。”

刘裕正色道:“还记得我们的君川之战吗,和现在比,兵力更悬殊,敌军足有八万,而我们的出击部队不过二千余人,就算加上你的援军,也就七千左右。但就是在正面打垮了敌军贪功冒进的俱难所部两万铁骑,靠的就是气势上占了上风,让敌军害怕。等打败了俱难后,彭超所部虽然数量仍多,但已无战意,不战自溃了。”

“现在的情况,敌军梁成所部在围困胡将军,一如当时的俱难,只要我们主动出击,一举打败梁成,那就可以挫敌锐气,然后一鼓作气,追着敌溃兵,强攻他们的寿春大营,则可复制当年的君川大捷!”

刘敬宣咬了咬牙,沉声道:“可是梁成并非俱难那种笨蛋,这次他能攻下你把守的寿春,当年更是能攻克襄阳,可见此人非同一般,我们想要正面打败他,没这么容易。毕竟是五万人马,哪怕守着营寨不出,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万一我们全军攻击不成,反而会给敌军大军突袭,到时候可就真的麻烦了。”

刘裕叹了口气:“可是阿寿你想过没有?我们北府军多半是江北两淮之地的流民,山民,这江北才是他们的家,而非江南。当初组建大军,说的是带他们打回北方老家,起码也是要保他们的家乡安宁。可现在如果不好好打一仗,连这江北之地都要丢了,军士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怕一路都会不停地开小差,退到广陵时,恐怕一半的人都不会剩下了。”

刘敬宣倒吸一口冷气:“真有这么严重?”

刘裕点了点头:“这回我在寿春的时候,看到一个民夫首领,名叫到彦之,他就是从彭城南下的,到了寿春就不想再走了,说一路走一路逃,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还不如降了秦军。虽然是一句气话,但能看出人心所向。北府军跟他们也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一撤,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这个道理,难道将军们不知道吗?为什么桓将军和谢右帅他们想要撤?”

刘裕冷笑道:“他们是害怕了,一如当时的彭超和俱难,给敌军吓破了胆,只想退回江南,靠着大江防线来阻止敌军的进攻。只是历代守江必要守淮,如果江北之地尽失,光靠一条长江,又能撑多久呢?还好玄帅和谢左帅并不糊涂,还没考虑退兵的事,我看,最后还是会留在这里的。”

刘敬宣长舒了一口气:“留下来防守,能守得住吗?”

刘裕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被动挨打,只守不攻,怕是也麻烦。不过,总比撤退的好。如果是我决定,肯定就是集中精锐,主动出击,不然的话,大家要是都知道了胡将军所部被抛弃,见死不救,士气一定会大大下降的,而秦军的兵越来越多,那我们的机会就不大了,只能等着对方犯错误或者是粮尽。这在兵法上,太被动了。”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帐中谢玄的声音威严地响起:“各位,今天就先议到这里,秦军虽然势大,但我们也并非无一战之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不要救胡彬所部,如果要救的话,是全军出动还是派精兵出击,掩护其突围。要讨论此事,还得进一步掌握秦军的动向才是,我意,派使者去一趟秦军营地,商量议和之事,顺便打探敌军虚实,再作定夺。”

谢石的声音愤怒地响起:“不行,绝对不行!敌前议和,没有圣上的旨意,会惹来大麻烦的,形同通敌叛国,大帅,此事请你万万要三思而行啊!”

谢琰也开口道:“玄帅,兹事体大,恐怕要先请教相公大人,再由他取得圣上的许可才行吧。”

谢玄的声音镇定而坚决:“来不及了,胡彬所部撑不了两天,即使马上去敌营,来回也要一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北府军不能抛弃和放弃任何一个战友,即使救不出来,起码也要努力尝试,我意已决,谁敢当此重任,去秦军大营投递议和之书呢?”

正说话间,一个传令兵匆匆地跑向了中军帐,刘裕本想阻拦,但一看到此人背后插的三面鸿翎,立马放开了手,只见这人飞快地冲进了营帐,伴随着长长的声音:“报大帅,秦营来使请求面见议和,已在辕门之外!”

谢玄的声音带了一丝诧异:“秦军此时派人议和?使者何人?带了多少人马?”

那传令兵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激动与兴奋:“秦军使者,乃是以前在襄阳被俘,后来在秦国做了度支尚书的朱序,而他的副使,则是以前在我们军中的那个穆南,只带了十个人前来。”

谢玄的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只听到刘敬宣的声音在帐外惊呼:“寄奴,你要去哪里,站住!”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仇人相见眼分红

刘裕的心里有一团无名的邪火,这让他忘掉了周围的一切,慕容兰的笑脸在他的面前一直晃动着,继之而来的则是一个个在寿春城里见过的面孔,徐元朗,到颜之,还有那千千百百的普通军士和农夫,都因为这个女人,再也不在这个世上了,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把慕容兰碎尸万段,也许,这正好是老天给的好机会吧。

从中军帅帐到辕门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是刘裕的狂奔之下,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就冲到了门口,一辆挂着白虎幡的辎车,正停在辕门那里,六七个随从一身便衣,站在车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手持使节,端坐于车上,而慕容兰则是一身劲装,冲天马尾,男装打扮,持着那白虎幡,站在老者的身边。

刘裕几乎想要本能地冲到车上,却听到身后一声断喝:“刘裕,给我站住。这是秦军使节,你莫要坏了大事!”

此话如同一盆凉水,从刘裕的当头淋下,他突然意识到,今天已经不是和慕容兰个人的恩怨了,定睛看去,那面白虎幡迎风飘扬,而慕容兰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幡下,风吹着她脑后那冲天的马尾,乌云般的秀发飘扬,而那绝世的容颜,这会儿已经吸引了几乎每个守卫军士的目光,甚至有些人不自觉地在咽起了口水,秀色可餐,大约就是这样吧。

刘裕咬了咬牙,他听得出,身后的叫声来自于刘牢之,他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手从背后插着的大刀的刀柄上移开,站到了一边,那车上的老者上下打量了几眼刘裕,点了点头:“这位壮士,姓甚名谁?”

刘裕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死死地盯着慕容兰,刘牢之等人的军马从他的面前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隐约间,他看到慕容兰也看了一眼自己,眼中的神色透出难言的复杂,有几分歉意,又有几分幽怨,这种目光,他只在王妙音跟自己离别时,才会看到,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一凛,一股奇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刘牢之在马上对着那老者一拱手:“想不到竟然是朱将军这回作为使节来此,我家玄帅有令,还请秦军使者入内。”

那老者正是朱序,他缓缓地从车上站起,仍然看着刘裕:“这位壮士,仪态不凡,即使是北府军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健者,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刘裕?”

刘牢之看了一眼刘裕,平静地说道:“正是刘裕。不过,现在的他因为失了寿春,受了军法处置,已经是一名白身从军的普通军士,朱将军,我们的时间都不多,还请速速随我来。”

朱序点了点头,从车上走下,按营中的规定,不得驰车,一个军士牵过了一匹马儿,朱序持节一跃而上,在马背上平稳地坐下,双腿一夹,那马儿一声长嘶,就向着中军帅帐的方向慢慢走去,而刘牢之等人夹在两侧,几个随从则跟在后面的尘土中,飞奔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慕容兰没有跟着走,她持着白虎幡,轻轻地跳下了车,看着刘裕,勾了勾嘴角,声音宛如清扬:“刘裕,想不到你我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真是造化弄人,不过看你跑过来的样子,象是要吃人,怎么,你想杀我吗?”

刘裕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叛徒,当天我下不了手,留你一命,这些天可把我悔死了,天天做梦就是如何在战场上取你性命,想不到,你今天竟然自投罗网!”

慕容兰微微一笑:“我肯来你营地,就是作了不要性命的思想准备,你若是想杀我,再好不过。不过我说过,这次我不会再象上次那样,束手待毙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不傻,今天你持白虎幡前来,此物就是止斗求和之旗,相传是只吃腐烂尸体的神圣白虎,象征着和平,我不会在这面幡下杀你。取你性命的时候,会是在战场之上。”

慕容兰笑着一抹额前的秀发,眼中水波流转,风情万种:“急什么?这回我们来晋营,不是求和,而是下战书,约定了战场,才好放手一战,你们的胡彬所部五千人马,已经粮尽水绝,覆灭就在今朝,我们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约期大战,这样也省去了等待失败降临的那种煎熬。”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们是来下战书的?”

慕容兰点了点头:“那是朱将军的事,刘裕,我们之间还有些未了的恩怨,你若想了结,可以现在随我来,离了白虎幡,咱们大可以放开手脚。”

刘裕解下了背上的刀,放到了地上,冷笑道:“行,今天你是使者,我不杀你,但只用拳脚功夫,也可以解我心头之恨,这里是营门,不方便动手,咱们去校场。”

他说着,转身就向着一片空地走去,慕容兰摇了摇头,把白虎幡递给了身边的一个随从,交代了两句,就跟着刘裕走向了空地之中。

二人相对站定,几十个军士都跟着过来,刘裕回头对着这些人厉声道:“都回去,我跟他两个人的恩怨,自己解决。”

这些军士相视一眼,全都摇头离开,偌大空场,只剩下了刘裕和慕容兰二人,刘裕在捏着拳头,骨节不停地作响,他沉声道:“慕容兰,你我在北府军中,还没有真正交过手,今天,让你尝尝什么叫拳横腿霸,京口刘大,你的杀手招数也尽管使出来,不要留情!”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刘裕,你我之间真的不打就不行了吗?上次我已经说过,并非我的本意,是受命于上司,不得已而为之,而且,我已经够照顾你的了。”

刘裕冷笑道:“这话去跟寿春城的将士们说去吧,这一拳,为他们而打!”

刘裕说到这里,眼中突然冷芒一闪,拳头一抡,沙包大的拳头带起一片劲风,直冲慕容兰的面门而去,这一拳,可以开碑裂石,对着慕容兰这张漂亮的脸,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慕容兰却是不闪不避,闭上眼,喃喃道:“傻瓜,也不想想我来做什么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是敌是友看立场

刘裕的这记铁拳,就这样停在了慕容兰那瑶鼻的尖尖处,不到三寸的地方,劲风吹拂起她额前的一缕秀发,让她那精致的五官更加清楚地呈现出来,刘裕的声音沉静,却透出一丝惊疑:“你来做什么?哼!不就是想来刺探我军虚实,并且想办法带回你的那些个同伙嘛。”

慕容兰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道:“你们的虚实?刘裕,我好歹在北府军中也呆了快两年时间,对这里,不比你陌生,还用得着打探什么?这回你们全军出动,甚至还带上了宿卫建康的大部分兵马,凑出这八万军队,已经是你晋国朝廷能动用的全部兵力了,我没说错吧。”

刘裕咬了咬牙,他知道慕容兰说的全是事实,但仍然冷冷地说道:“这些不过是常备兵马,谢相公已经在我们守寿春的时候就在全境开始动员,抽丁征兵了,光是三吴之地,就能出动三十万大军,别以为就你们秦国有本事大点兵,我们大晋子民保家卫国,就是尽户出丁,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慕容兰微微一笑:“刘裕,我可不是秦国的,我站在哪一边你很清楚。为什么你会因为寿春的事情,就把我认定成敌人呢?”

刘裕冷笑道:“因为事实证明了你不可信。没错,你们慕容家并不一定是秦国一边,但是你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时坑人,昨天还是盟友,今天就会被出卖,上次在寿春城里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们不会遵守跟我们的盟约,要的不是打败秦国,而是秦晋两败俱伤,你们鲜卑慕容可以恢复燕国所有的固有疆土,就连中原和齐鲁之地,也不会依诺还给我们。这点你还要否认吗?”

慕容兰叹了口气:“刘裕,你这么久还是只想到这点吗?中原和齐鲁之地,哪是我们说拿就能拿的?别的不讲,就说那中原之地,兖州地区,光是那些丁零人,就会随意向别人称臣吗?更不用说星罗棋布的汉人坞堡了。就算我们鲜卑慕容不去取,你们就这么容易收服吗?”

刘裕心下黯然,他想到当年永嘉之乱时,中原大乱,大批地区失去控制,也没有哪个军阀或者是势力能一统天下,在这些地方有数不清的坞堡结坞自立,而祖逖北伐,也是长时间地在与这些割据自立的坞堡主,或者是坞堡主联盟们反复斗争,又拉又打,费的时间和心血,远远多过和石勒的交战。当年祖逖都做不到的事情,晋国真的可以做到吗?

慕容兰看刘裕没有答话,上前一步,正色道:“刘裕,听我说,现在秦国还没有被打败,考虑什么两败俱伤是不现实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慕容家的基本盘和老家在北方,在塞外,不在中原,更不在江南。就象上次我家主公的长子慕容令,接到消息逃亡时的第一选择就是回塞外龙城,而不是到别处。所以,我们现在仍然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刘裕哈哈一笑:“盟友?慕容兰,你已经背叛过我们一次了,你觉得我们还会相信你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又上前一步,刘裕甚至可以清楚地嗅到她身上的那淡淡的脂粉气味,耳边传来她那清朗的声音:“为什么不呢?决定是不是盟友,靠的可不是一时的背叛或者合作,而是根本的利益。只要打败秦军这个大前提还在,我们就是盟友,至于秦国完蛋之后,我们何去何从,那只有天神来决定了。”

刘裕冷笑道:“打败秦国就要出卖寿春?就要置我们于这样的险境?有你们这样的盟友吗?那你们为何不在北方趁机起兵?”

慕容兰笑着摇了摇头:“刘裕,不要用你的仇恨来蒙住了你的眼睛,更不要因为仇恨而影响了自己的判断,王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这是你们中原的兵法吧。你深通兵法,会不知道这些?”

刘裕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可是我们原来的计划不是守住寿春,拖疲拖垮秦军,然后再决战吗?如果你觉得计划需要改变,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不突围,非要选择让秦军拿下寿春?”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第一,你不是寿春的守将,盘踞寿春的是徐元喜这个半独立的军阀,他在寿春经营多年,早把此地视为自己的封地,就连桓伊这个豫州刺史也无法插手,如果你要放弃寿春,那徐元喜只怕宁可向秦国投降称臣。他让你守城只是因为你能打,但如果你守不住,那他绝对会夺回兵权。慕容麟夺得寿春,就是利用了他对你的猜忌之心,或者说是利用了他怕谢家借机夺他寿春的恐惧,这点你还不明白吗?”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就算如此,你也可以跟我商量,我们未必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说了,死守寿春,拖垮秦军,怎么就不是上佳计策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刘裕,我当时暗示过你多次了,你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守住寿春就能创造决战的机会,可实际是正好相反的,苻坚坐镇洛阳,而苻融在彭城前线,他们比你想象的要谨慎,不一定会在寿春这个地方就压上所有的兵力,如果你守住寿春,他们未必会大军压境,强攻孤城,更可能地是慢慢巩固淮北,打通粮道,以作他途。”

刘裕哈哈一笑:“秦国百万大军南下,就为了夺取几百里的淮北之地?他大军只要一撤,那我们就能夺回,这样劳而无功,苻坚怎么愿意?”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可别忘了,苻坚在王猛死前,可是一直听他话的。王猛说过,我们慕容家和姚家才是秦国最危险的敌人,而晋国只能徐图之。苻坚就算好大喜功,想一统天下,但也绝不会冒着国家灭亡的危险,如果强攻寿春,把自己的氐族精锐拼个精光,那他的天下,就会有内部生乱的可能,你觉得苻坚真的昏庸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小小寿春就去拼光精锐?”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家家有本难念经

刘裕想了想,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梁成带的五万氐军精锐,不惜伤亡地强攻寿春呢?难道他拼的就不是秦国的骨血了吗?”

慕容兰叹了口气:“那是梁成想赌一把,君川一战,秦国上下都对晋国,对北府军另眼相看,从以前的极度轻视,转向了心中恐惧,毕竟俱难和彭超的兖州兵马,也是秦国南部边境的一支精锐,多年来剽掠两淮,镇压丁零,并非易与之辈,却是一战被全歼,消息已经震动秦国上下,也是苻坚朝议时多数文臣武将反对的根本原因。”

“所以,秦军南下之时,本来还想象以前一样,驱各路异族军队为前锋,以氐军在后面监视,但是有了俱难和彭超的前车之鉴,这些滑头的各族首领们,都是在后面出工不出力,有空城就抢占,洗掠,但遇有坚固防守的城池,则是驻营不前,宁可无功,但求保全实力。寿春是秦国这次南下时第一个有坚固防守的城池,而且你一出手就破了那杨秋的诈降之计,这事对秦军各路兵将的震动很大,所以除梁成所部外,其他各族军队都在淮北一带止步不前,就是这梁成,也是苻融强令急行军来寿春的。”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想到这里,他突然冷笑了起来,“既然是这要,我军已经震慑秦军士气了,那更应该坚守寿春,甚至应该让北府大军提前出动,与敌决战才是。到时候你们慕容家和姚氏在北方趁机作乱,这样才能弄垮秦国啊。”

慕容兰摇了摇头:“刘裕,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秦国不想折损氐族的精兵,难道谢玄就甘心把北府兵这支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精锐武装拿去打头阵?淮北向来是秦晋两边拉锯之地,并非核心地区,哪里大军压境时就会暂时放弃,等敌退时再去收回。而且,从晋国的角度,淮北和齐鲁之地长期战乱,拉锯,才会有北方流民不停地南下,要是真正稳定了,象檀凭之,魏咏之这些壮士上哪儿找啊。”

刘裕厉声道:“一派胡言,玄帅一心为国,不会象你们慕容家这样只求私利,慕容兰,不要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们一样,狼子野心,不知感恩!”

慕容兰叹了口气:“在权力面前,没有忠诚可言。谢家现在在晋国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已经招致了皇帝的猜忌,世家中也有想夺其位置的家族,谢安辞去相位,退居东山,而让谢玄出镇江北,接掌五州兵权,就是以退为进之举,江北就是谢家的自留地,他们就要象桓家独霸荆州一样,在这里牢牢地掌握军权政权,如此出可为强藩,进可掌朝堂,可这一切的基础,都在北府军这支武力之上,如果北府军打光了,那谢家还剩什么呢?”

刘裕给说得目瞪口呆,很想反驳慕容兰的话,却不知何从说起,甚至隐隐之中,觉得这女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慕容兰紧紧地盯着刘裕的双眼,语速开始加快:“荆州是桓家经营几十年的老巢,襄阳则是荆州北部最重要的基地,进可图中原,退可守南阳盆地,为江陵之屏障,如此重要的城市,桓家都可以弃守,为的就是保他的十万荆州精锐,地方没了还可以再夺回来,可要是兵打光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玄让你去寿春,只是想办联姻之事,有了联姻,桓伊就可以率兵驻守寿春,那徐元喜也不好再反对,如此一来,豫州西府兵可以代北府兵驻守寿春,消耗秦军的先锋精锐,这种做法,跟秦军驱匈奴,羯,羌,鲜卑,还有汉人等各异族军队为前锋攻城略地,氐军在后监视,有什么区别?”

刘裕咬了咬牙:“可是计划变了,联姻失败,最后是我来驻守寿春,玄帅也说了,会派兵来接应,你看,现在北府军全部出动,哪是见死不救?”

慕容兰哈哈一笑:“刘裕,你把自己也看得太高了。你以为你是谁?谢玄的儿子吗?会为了你一个人,来赌上整个北府军?别说你只是一个准女婿,就算你真的是谢家的子侄,他们也不会为你一个人来拿家族,拿北府军冒险的。”

“刘裕,你醒醒吧,之所以传书叫你坚守,是因为别无他法了,徐元喜当时没有战意,想要弃守寿春,是你坚持要防守,而且你也有守城的能力,权衡利弊,只有让你守一阵寿春,能顶得住最好,顶不住你也有本事突围,总不可能叫你一战也不打就逃吧,即使下了这种命令,你也不可能接受的,对吧。”

刘裕叹了口气,他知道慕容兰说的是实话,真要自己撤,哪怕是谢玄的命令,自己也绝不会接受的。他咬了咬牙,沉声道:“但是寿春已失,为何还要出动大军来援救?胡彬所部更是在围城之前就已经出动了,与寿春成犄角之势。”

慕容兰微微一笑,眼中水波流转:“刘裕,你比我懂兵法,还要自欺欺人吗?这天底下哪有相隔几十里的犄角之势?你在寿春城头天天看,看得到胡彬吗?他不过是远远地在几十里外的硖石扎营,给你个盼头罢了,更多的是给寿春城中的守军吃个定心丸,让他们知道,谢玄没有抛弃他们,是随时会来救援的。”

“请问秦军几次强攻寿春,胡彬有何行动?最后那天夜里倒是出来了,但他们可不是来救寿春的,而是想要撤回广陵,途中给拦了下来,回营时又发现给占了营地,不得已才继续北上到了备用营地的,你真以为他们是来救你的吗?要来救早来了。”

刘裕恨恨地说道:“胡彬本来兵力不足,能做到这步可以了,但是寿春失守后,北府军仍然全军出动,你作何解释?”

慕容兰笑道:“这是因为谢玄不得不出动,寿春失守,秦军士气大涨,荆州淮南两大战区连成一片,发达的水路可以让秦军北方的粮食和援军源源不断地南下,可以说,秦国已经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继续死守广陵,必败无疑!”

第四百四十九章 天赐良机在眼前

慕容兰语笑嫣然,满面春风:“摆在谢玄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放弃胡彬,放弃江北,趁着军队还在,火速过江,以大江天险挡秦军百万之众。二是主动前出,在寿春顶住秦军,指望着秦军时间长了退兵。而这个选择,是我们慕容家逼谢玄做的,刘裕,你不是想决战秦军,北伐中原吗?还不快快感谢我?!”

刘裕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好不要脸,这样坑害别人,居然还有脸要别人谢你,你们慕容鲜卑是不是习惯了这样拿着无耻当有趣?”

慕容兰格格一笑,笑颜如花,不经意地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秀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刘裕,我不跟你开玩笑,如果你一直留在寿春,那最大的结果就是秦晋两军都不敢投入主力,最后就是在寿春一带僵持几个月后,各自收兵,苻坚得了淮北之地后,会把中原的丁零,并州的稽胡都调到淮北,百万大军南征,得了千里之地,又可以把内部不安定的异族推到前线,对他来说,没啥吃亏的。”

“更有甚者,我家主公说了,我们慕容氏一族,也会给派往前方,很可能就是驻守这寿春,直接与你们面对,到时候我们的任何交易都不可能做了,那苻融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我们进攻晋国,连打假仗的机会也没有。”

刘裕冷笑道:“你家主公的本事,连装腔作势,软磨硬泡不出兵都不行吗?我才不信呢。”

慕容兰叹了口气:“如果丁零,羯族,稽胡这些贪婪的胡人,平空得了淮北的大片土地,以他们的贼性,一定会不停地继续南侵,去掠夺淮南和江北之地的晋国边境。到时候你们晋朝的压力可就大了,哪怕是为自己打出一片缓冲地区,也会趁着秦国大军回撤之机,来夺回寿春和淮北,到时候不想打也得打了。再说,在你们晋国看来,我们慕容鲜卑背叛了你们,是最可恨的敌人,又是在最前方,更是要往死里打了。”

刘裕咬了咬牙:“那你们更没有理由助秦国夺取寿春了,如果你不这样做,那我们现在还是朋友,还能一起想办法来扭转局势。”

慕容兰微微一笑:“就算你守下了寿春,我前面也说过,秦军主力会回到北方,在前线只会留下鲜卑,羌,匈奴,丁零这些异族,以后就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你们晋军精锐跟这些异族仆从打仗,无论哪边损失,苻坚都会高兴,而本来遍布这些异族的关中,中原,并州地区,苻坚会让本族民众去占那些搬走的胡人的地盘,过个二三十年,氐族人就会在中原开枝散叶,到那个时候,想要赶走他们,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刘裕的心开始渐渐地下沉,他知道,两年前苻坚曾经不顾王猛和苻融的反对,强行让关中的各个氐人部落,分散到邺城,洛阳等地居住,就是为了慕容兰所说的开枝散叶,作为统治民族,又并不拒绝汉化,甚至不少氐人看起来跟汉人也没什么区别,真要是让他们有了大片的生存空间,那人数很快就会发展起来了。

慕容兰看到刘裕默不作声,正色道:“刘裕,所以打败秦军,打败苻坚亲自统帅的秦国,氐人主力,才是能救你晋国,救我慕容氏鲜卑的唯一办法。要达到这点,只有让秦军夺取了寿春才行,这个计划你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也不会征求你的意见,只能做了再说。寿春城里的那些军民,本就应该被放弃,你没必要因为自己阴差阳错地进了寿春,就给自己背上太多的责任与负担。”

刘裕冷笑道:“这好话坏话全给你说尽了。如果你早有这种打算,为何不在事先跟我,跟玄帅商量?当时你可是一直说要守住寿春,消耗秦军啊。”

慕容兰摇了摇头:“事情一直在变化之中,我说守住寿春,是秦军象以前那样用各族军队先攻,这些部队战斗意志不高,意思一下就会败下阵来,这时候苻坚为了保持自己在各族中的地位与尊严,会被迫押上氐军主力的,而这时候北府军见敌军士气下降时,会出动与秦军决战,那时候大军在外,坚城在前,秦军被迫决战,失败是必然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苻融居然会让梁成率氐族军队抢攻,而且是全力抢攻,如果这轮战胜,那寿春落入秦军手中,苻坚一定会亲临前线,想要一口吃掉北府军。反之,若是攻城不利,那苻坚会收兵回北方,继续休养生息,把异族放到淮北之地跟晋国拉锯,那样我们就再没有一举打败秦国的机会了。所以,我家主公当机立断,派他的两个儿子亲自出马,为秦军拿下了寿春城,这样才争取来了两国决战的机会,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决战机会!”

刘裕哈哈一笑:“决战的机会?是让我们北府军一战而亡的机会吧。现在的情况跟你当初的设想是反过来的,秦军士气高涨,数量几倍于我,寿春又在他们的手中,军粮与援军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运到,我军就算在这里死守都未必能成功,还跟人决战?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阴谋吗?哼,你们就想要大晋一战而亡,然后可以趁机分封到荆州或者是江南之地,到时候趁着秦军回北方之机再举族反叛,至少可以割据一方。”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有这个必要吗?要是我们这么想,干脆趁你们在前方大战时,在关外起兵自立的好,起码那辽东是我慕容家几百年的故土,人心所向,只要登高一呼,就可马上建国,还用得着费这劲?再说了,南北气候风俗迥异,我们这些战士来你们这里都水土不服了好久,疫病而死的都有几十人,更不用说在这里割据了。刘裕,相信我,这一战,你们一定可以赢的!”

刘裕冷笑道:“给我个赢的理由好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我告诉你个秘密,苻坚到寿春了,主动出击,一战定天下!”

第四百五十章 身在秦营心在晋

刘裕双眼圆睁,上前一步,紧紧地盯着慕容兰的双眼,二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只有不到两步,刘裕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但刘裕心思根本不在于欣赏这张绝美的脸,他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苻坚当真来寿春了?”

慕容兰那高耸的胸部几乎要碰到刘裕因为兴奋而不停起伏的胸膛,她的秀眉微蹙,向后退了半步,冷冷地说道:“不然我护送那朱序来晋营做什么?对了,你今天早晨是不是吃了大葱?”

刘裕一下子回过了神,他意识到对面毕竟是个姑娘,这样几乎脸对脸,胸贴胸的行为,过于孟浪了,他向后退了两步,伸出手指到嘴里蹭了蹭:“是昨天晚上吃的,今天一早给叫起来当值,没顾得上刷牙。”

慕容兰的粉脸一红,转过了脸来:“粗粗粗,一直叫你天天要勤刷牙,不然会长虫的。算了,不与你说这些,我想,朱序这会儿应该也跟谢玄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吧。”

晋军中军帅帐,只剩下了谢玄,谢琰,谢石和桓伊四人在场,帐中守卫均已撤下,刘牢之和孙无终这两大将领,正亲自披坚持锐,在帐外看守,最近的军士都已经在五十步之外,帐中四大主将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站在他们面前,神色严肃的朱序身上。

朱序重重地把手中的使节扔到了地上,眼中泪光闪闪:“各位大人,我朱家世代忠于大晋,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叛晋投秦?当初襄阳城破,我一心求死,却被左右救下,从此打定主意,身在秦营心在晋,一旦有机会,就一定要回报大晋,你们就看不到我的真心吗?”

谢石冷冷地说道:“你若真是忠于大晋,又为何会接受秦国的尚书之职,为秦国效力呢?这回你说你要回归大晋,但你的家人却没随你一起来,让我们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朱序长叹一声:“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我若一死,虽然成全了名声,却永远失去了给大晋效力的机会,不是明智之举。当年春秋战国时的燕国大将秦开,在少年时曾经被东胡掳走为奴,在熟知了东胡内情之后回归燕国,率军大破东胡,拓地三千里,这才是我朱序要做的事!”

桓伊看着朱序,眯起了眼睛:“你刚才说的那些秦军的情报,我们会去查的,但这回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与我们单独密谈,难道你身边的人不会回报苻坚吗?他对你就这么放心?”

朱序摇了摇头:“这次随我前来的副使,正是那慕容家的人,那个慕容兰,刚刚助秦军里应外合得了寿春,加上慕容垂曾经亲自攻破襄阳,擒住了我,所以苻坚也不会相信我和慕容家的人会有什么默契,一定是互为仇敌,相互监视。”

谢琰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个慕容兰不会把你的事上报吗?现在你一个人在这里,她就不会起疑心?”

朱序微微一笑:“各位可能有所不知,在我看来,慕容家才是真正希望秦军战败,苻坚完蛋的人。”

此言一出,除了谢玄之外的三将脸色都同时一变,谢石厉声道:“一派胡言!慕容垂这几年为苻坚南征北战,尤其是两次犯我大晋,都是急先锋,攻克襄阳,拔除寿春,都是他干的好事,这个人怎么会反苻秦?”

朱序摇了摇头:“慕容氏的燕国也被秦国所灭,据我所知,慕容氏一族中,有俊男美女都被苻坚收入后宫,肆意淫辱,而慕容垂更是跟苻坚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老婆小段氏,被苻坚玩弄,而嫡长子慕容令,也被王猛设计害死,如此**杀子之仇,请问谁能忍受?他越是表现得恭顺,就越证明他所图者大。”

桓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好像并非虚言,我在秦国的多路探子都有回报,当时我也奇怪,受了如此奇耻大辱的慕容垂,怎么温顺得象条狗了,要是做男人做到这份上都不报仇雪恨,还谈什么天下名将!这么说来,慕容垂是想推翻苻坚,以报大仇?”

谢琰摇了摇头:“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这些事情就算属实,也许慕容垂知道自己叛乱之心被苻坚所察觉,为了保命,只能拼命效力,以图后举。也许助秦灭我大晋,才是他的自安之道,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朱序,你说慕容垂有助我大晋之意,还有别的证据吗?”

朱序微微一笑:“当然,这第一,我出使晋营之事,是慕容垂极力举荐的,当时苻坚一开始是想让他的宠妃张夫人的兄长,前凉国伪帝张天锡当使者的,但慕容垂极力反对,推荐了我。他知道张天锡为人胆小,更不知秦军内情,绝不敢在出使时背秦助晋,而这种事,只有我肯干。”

谢琰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又是怎么知道你肯背秦助我们的?”

朱序叹了口气:“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入秦之后,虽然接受了秦国的官职,但生活习惯一切如在大晋之时,慕容垂在昨天来看我时,故意在我面前说出了重要军情,当然,他装着是说漏嘴的,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们。”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道神光,沉声道:“什么重要军情?”

朱序正色道:“这个军情,就是苻坚亲自从项城赶到寿春前线了,他来不及等他的各路军马集结,只带了八千羽林卫的轻骑到此,与苻融会合。幼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甚至是大晋战胜苻坚的唯一机会!”

谢琰惊得直接站起了身,跟朱序刚才说的一些秦军的部队调动相比,这才是真正让他吃惊的重要情报,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这是真的吗?苻坚真的来前线了?”

朱序点了点头:“千真万确,虽然苻坚的行踪不会告诉我,但是慕容垂和苻融一定知道,慕容垂举荐我作为使者前来下战书,一定是苻坚想要知道大晋的军情,顺便在军中散布流言,动摇军心,然后在大晋军队进退两难之时,突然进攻,以求全歼北府军主力!”

第四百五十一章 寿春一战定天下

桓伊哈哈一笑:“他这是做梦!我军连营百里,稳如泰山,他就是百万大军全来了,我们也不怕!”

朱序摇了摇头:“桓将军,不要这样给自己打气,我在大晋多年,深知两国的国力相差很大,若是真的百万秦军在这里集结,哪怕轮番出动攻击大营,也是很难抵挡的,毕竟军队数量相差太多,面对面地硬拼实力,我们不是秦军对手!”

谢石冷冷地说道:“朱序,你的这些话,真假难辩,我们现在仍然无法信任你。慕容垂若真有心助我大晋,为何要帮苻坚拿下寿春?只这一点,就根本无法解释!”

谢玄缓缓地开口道:“朱序,谢谢你为我们传递了如此重要的军情,你可以回去了,就说秦军的战书我们已经收下,三天之后,当与秦军开营决战!”

朱序咬了咬牙,大声道:“幼度,我最后说一遍,现在秦军前线不过三十万人马,而且前一阵攻城掠地,已是疲军,苻坚亲临前线,部队已成骄兵,这是战胜他们的唯一机会,若是秦国后续各路人马齐至,战机可就没有了!”

谢玄点了点头,深深地一揖行礼:“多谢次伦兄(朱序的字)相助。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当朱序的身影随着刘牢之的脚步声消失在帐外后,帐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三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谢玄,终于,谢琰忍不住开口道:“大帅,听你刚才的话,好像是信那朱序,难道慕容垂真的能看成是朋友吗?”

谢玄摇了摇头:“是的,有件事情,应该让大家知道了,我和慕容垂一直有私下的联系,那个慕容兰,就是负责我们之间联系的使者。名为为我们培训骑兵,但实际上更多的是跟慕容垂合谋,弄乱秦国。”

谢石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大晋世家都知道,圣上也知道,但是都没有明说出来,大帅,你这时候公开此事,真的好吗?”

桓伊叹了口气:“玄帅,寿春城就是给这个慕容兰出卖而陷落的,慕容垂已经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你,他看秦军势大,恐怕是转而想先让秦国吞并我大晋,再图割据一方,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再对这个慕容垂抱有希望了。”

谢玄正色道:“不,如果慕容垂真的转投苻坚,他是不会派慕容兰来作副使的,朱序跟我们密谈这么久,慕容兰却在那边跟刘裕一直独处,这显然是不起监督之则,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慕容兰应该也跟刘裕说了同样的话,两家是不谋而合,足见慕容垂和朱序都是同样的目的。”

谢琰摇了摇头:“难道他们就不会合谋来赚我们吗?先不说慕容垂,就是这个朱序,他已经不再是我晋国臣子,而是叛变投秦的降将。他口口声声说要为我大晋考虑,但有这个来我们大营的机会,为何不就此回归呢?”

谢玄笑道:“朱序的家人都在北方,要是这时候回归,那不是害了那些家人吗?再说了,朱序这次来是向我们通报了苻坚亲临的绝密消息,只要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他就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谢石勾了勾嘴角:“若是苻坚亲临,那秦军士气高涨,后面的援军也会加速集结,我们万万不可听那朱序的话,主动出击,要想办法撤回广陵。这里离寿春太近,秦军的补给可以走水路,非常方便,对我们是太不利了。”

桓伊点了点头:“是的,寿春已失,若是历阳再有什么意外,那不仅是秦军可以打通两大战区的联系,我们大晋的荆州与扬州的联系都要中断了。在这个地方打太吃亏,不如我带兵回历阳,再请桓冲发五万荆州兵马助守,你们北府军可以守广陵,也可以干脆直接过江。如此避开秦军的锋锐,方为良图。”

谢玄不动声色,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谢琰,说道:“谢左帅又有何意见呢?”

谢琰抬起了头,表情变得坚毅起来:“如果朱序的说法是真的,那我们万万不能退,他说的对,秦主亲临前线,将士的士气高涨,我军若是再示弱,那他们的气势会更高,加上他们的兵力远远远高过我军,一旦我军退守历阳,广陵等地,他们一定会以优势兵力围攻的,到了这时候,我军各自为战,被动挨打,就真的连一点胜机也没有了。”

谢石摇了摇头:“不至于吧,我们南方的军队善于守城,不利于野战,这是世人所知的道理,历来北军攻南,都往往受挫于坚城之下,时间一长,就会水土不服,爆发疫病,最后不得不撤军。这次我看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谢琰叹了口气:“这次不同以往,苻秦的百万大军里,有数十万汉人军队,他们可没有什么水土不服,打野战时他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要是围城攻城,那可就厉害了。本来这些人身为汉人,为秦国出力会有些不情愿,但如果苻坚亲临,我军退缩,那他们这些汉人就会以为苻坚才是真命天子,从此会全力为苻坚效命。”

“到了那时候,我军守城守不住,野战打不过,兵力又分散,难以集中,可就真的是陷入绝境了。再说了,荆州那里的压力同样非常大,秦军可以抽调慕容垂的三万军队还可以有兵力优势,桓冲却是连抽出三千人都非常勉强,真要退保历阳,只怕荆州那边是调不过来一兵一卒的。”

说到这里,谢琰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致胜之机只有一个,那就是趁着苻坚到了前线,他们的指挥会出现暂时的混乱,苻坚本人并不是很懂军事,但既然来了,那善于打仗的苻融只能暂时交出指挥权,这就是我们的好机会。只要抓住时机,与之决战,胜则可一举破秦,即使失败,也可以收拾残军,退保建康。总比这样一战不打就退要强上百倍。”

谢玄点了点头,长身而起,沉声道:“我意已决,速派得力细作去秦营打探苻坚是否来了前线,若果真如此,各军作好出营决战准备,此战,定天下!”

第四百五十二章 昔年秘事终坦陈

校场之上,空空荡荡,刘裕面沉如水,看着对面的慕容兰,他突然发现,这个貌美如花的绝色美人,虽然扎了一个高马尾,但是头发已经编成了一条条的小辫子,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冷笑道:“你可终于能做回自己了,和一个胡人女子一样,这两年在我们大晋,可给你闷坏了吧。”

慕容兰平静地回道:“是汉人装扮也好,胡人装扮也罢,我慕容兰就是慕容兰,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倒是你,把这胡汉之分看得太重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要我学着胡人一样穿衣吃饭,不如杀了我好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哎呦,我的刘大英雄,上次去那丁零翟部接头的时候,你不也是一身羊皮袄子,当了半个月的胡人么。为了让自己更象胡人,你还吃了半个月的羊肉呢,也没见你不活啊。”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恼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慕容兰笑着一撩额前的秀发:“你难道忘了么,我跟你那未婚妻可是闺中蜜友啊。可笑你这头笨牛,那时候还吃我跟王妙音的醋,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满心满脑只有你的影子,又怎么可能会对别的男人有意?”

刘裕的心中一阵狂喜,这大概是他得知慕容兰女儿身份之后最高兴的一件事了,不过他仍然板着脸,冷冷地说道:“我跟妙音的事情,以后就不劳你多费心了。汉胡不两立,这就是我刘裕的原则,尤其是在这次给你坑了一家伙之后,我对你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也不复存在了。这次就算我可以从大局出发,勉强不跟你计较上回的事,但也不可能再把你当成自己人。最多只是暂时基于同样的利益上的一时合作,慕容兰,我希望你明白以后你我之间的关系。”

慕容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以为我这次来是为什么呢?专门向你道歉?乞求你的原谅吗?刘裕,你当我慕容兰是什么人,三岁小孩子吗?我告诉你,我是慕容家最优秀的杀手,最好的密探,我的命是慕容家的,主公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去做什么,不会后悔,不会犹豫,更不会心存愧疚。上次在寿春,那个晚上我说的清楚,因为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伤害到了你,毕竟跟你相处了这么久,得到了你的信任,所以我愿意为了这个信任而偿命,但当你选择了放弃,那我就不亏欠你什么了。报仇的机会,我只会给你一次!”

刘裕咬了咬牙:“如果你是个男人,我当时一定会杀了你。”

慕容兰冷笑道:“女人又怎么了?刘裕,你自命英雄,却如此看不起女人,早晚有一天要付出代价的。不,其实你早就为此吃过苦头了。难道你这些天就没有回想起那个害得你输给刁家,全家都给吊打的吉力万?!”

刘裕恨得牙痒痒,双拳紧握,二目圆睁,厉声道:“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为什么要助刁家害我?”

慕容兰微微一笑:“因为当时我需要一个结交东晋上层掌权者的机会,我家主公有意跟晋国有力人士合作,却不得其门,胡文寿这个级别的太低,跟建康城中的世家根本说不上话,所以我只能碰碰运气,正好天师道当时有意在京口发展,刁家又与这些道人勾结,想在京口开赌场,这就给了我机会,可以以赌技来江南结交权贵了。”

刘裕冷笑道:“你以为你会两手千术,就能跟上层权贵说上话了?天师道的那些妖贼是何等精明,你只会成为他们的工具,根本不可能被向上引见。”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建康城里上层世家子弟的那种纸醉金迷的腐朽生活,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一掷千金是常态,你那天以为赌了几万钱就够你家一辈子开销了,可在那些世家高门的赌局上,连热身局都算不上。所以,为了赢钱,赢面子,他们是想尽办法要找千术高手的,这就是我的机会。”

刘裕勾了勾嘴角:“只是那些天师道的妖人一样想向上爬,对于他们来说,你只是一个结交世家大族的机会而已,利用完了之后,就没有用了。而刁家在京口开赌场,本意并非敛财,而是想让纯朴的京口人输了钱,欠他们的账,从此签下卖身契加以控制。所以,你这条路一开始就走错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也是到了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已经晚了。刁家在利用完了我之后,结清了我的钱就打发我离开。而天师道的人更象是觉察到了什么,还有意把我除掉,幸亏我早有准备,动用了主公留下来接应的族中兄弟,才护得安全。”

刘裕冷笑道:“你逃脱了追杀后,又反过来打我家人的主意,又是什么意思?”

慕容兰笑着看向了刘裕:“因为我突然发现,有别的人对你也很感兴趣,当天你打擂的时候,临江仙的二楼就给两个贵人包了,一直在注视着你,而我的手下有人认出,其中一个人的护卫,是当年名震两淮的紫面兵王刘牢之,能让刘牢之当主公的人,非王即谢,所以,天意如此,给了我一个通过你来结交权贵的机会,我又怎么能放过呢?”

“后来你被刁家设计,但刘林宗一直没有出手,可他的人却始终留在京口,这就证明了我的判断,他对你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果然,在关键时候,他让王谧出面把你从刁家手中救下,而我也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晋国新任的五州都督,谢玄!”

刘裕点了点头:“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谢玄,而是要通过劫持我的家人呢?”

慕容兰微微一笑:“谢玄就算是微服出巡,身边也有大批护卫,明着的刘牢之之外,还有很多隐藏在暗处的血影卫士,不是我说见就能见的,再说,我一个异族女子,又如何能取信于他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 转身离开不回头

慕容兰的明眸之中,光芒闪闪,直视对面的刘裕双眼:“想来想去,只有对你家人下手这一招了,因为我知道,当时你志在报仇,一定会送走家人,而谢玄也必然会想到这点,所以会派人保护,我只要在劫持的时候亮明身份,就有见面的机会。只是我没想到,当天居然是谢玄亲自指挥保护你的家人,可见他对你有多重视了。”

刘裕叹了口气:“玄帅对我真的是恩重如山,我刘裕百死难报。”

慕容兰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真想报谢家的恩,这回就把所有的本事使出来,当前部先锋,打垮秦军,保国报恩吧!”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好了,这些事情不用再说了,你今天肯跟我坦白这些往事,不论出于何目的,我都挺高兴。慕容兰,我希望以后跟你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敌人,都能直来直去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把后背留给不可靠的人,你背叛过我,不管出于何目的,这个芥蒂也很难解开,至于这回如何作战,不是我这个小兵能决定的,要听玄帅的将令才行。”

慕容兰微微一笑:“放心,谢玄一定会接受这个提议的,不管你是小兵还是大帅,兵法都是一样的,苻坚亲临前线,秦军既骄又疲,败象已现,现在是唯一可以彻底打败他们的机会,就看你们敢不敢主动出击了。”

刘裕眼中冷芒一闪:“朱序并不知道你们慕容家的事,现在我问你,如果我军真的主动出击,你们慕容家能做什么帮助我们?要是我们正面打垮了秦军,你们在北方会怎么做,抢占中原和齐鲁吗?”

慕容兰妙目流转,看着刘裕,脸上写满了真诚:“作为慕容家的人,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事情,但是刘裕,上次我骗过你一回,多少觉得亏欠你,这次我就满足你的这点好奇心吧。主公跟我说得很清楚,如果你们正面出击,我们慕容家的兵马会在秦军的后方按兵不动,阻断秦军后续部队支援前线的道路,但不要指望我们会主动在阵后攻击苻坚。”

刘裕冷笑道:“果然又是坐山观虎斗的老套把戏,你们这样的盟友,难道只会做这些事情吗?这个盟友当得不要太容易!”

慕容兰叹了口气:“不是主公不想帮你们,而是帮不上忙,苻坚这回狡猾,没有象上次打荆州时那样,让主公单独带领鲜卑部落军队,而是把鲜卑人打散后分散编到各部队之中,还安插了少数氐族将校加以监视。这次主公带的三万人马,并不是他可以随意调动的。”

“更可怕的是,我们现在发现,鲜卑人里也有不少苻坚的眼线了。上次主公被王猛用金刀计陷害时,就是有人给他报的信,后来主公知道中计,最初是想拉上全军一起谋反,叛逃晋国,但还是有人给后面的苻丕报信,主公无法控制军队,只能带上子侄出逃,结果被擒,有上次的教训,这次无论如何,主公也不敢在情势未明前做什么动作了。刘裕,我这是实话实说,请你理解。”

刘裕点了点头:“你这回说的倒是颇有些诚意,也合乎情理,这回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反正就算真打,也不指望你们帮上忙。真能做到堵截和拖延秦军其他各路援军,就算好的了。如果我们战胜秦军后,你们是要在北方就地起兵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这个要看情况,苻坚一旦如计划中的大败,那北方各族肯定会趁势而起,我们家不会做出头鸟,先看他苻坚有没有能力迅速地平定北方,如果他真有这本事,那我们只有隐忍,等你们晋军北伐后再作良图,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更可能的是苻坚损失了太多氐族部队后,没有可靠而有力的军队平叛,最后只能放手让我家主公,还有姚苌他们各自征召族人平叛,到了这一步,我们就可以真正地自立了。”

刘裕冷笑道:“然后就会成为我们大晋最危险的敌人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刘裕,我觉得你不要老是把目光放在我们这里,北方的事情,说白了跟你们晋国的关系不大。你别以为打败了苻坚就可以趁机北伐了,无论是你们的皇帝,还是建康城的那些个世家大族,都不会这样坐视谢家立下不赏之功的。桓温的旧事,才过去不到二十年。”

刘裕咬了咬牙:“要是真的一战大败秦军,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阻止北伐。大好河山,不去趁机收回,那是千古遗憾,无论是皇帝,还是那些个世家,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这件事情上作手脚。”

慕容兰微微一笑:“那就看最后是谁说的对吧。刘裕,我劝你不要想太多的事,打完仗后,好好地回家,然后,然后再娶上如花似玉的世家闺秀,开始逐渐地掌握权力,尤其是兵权,这才是你要做的事。”

刘裕哈哈一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霍骠姚尚有如此志气,我刘裕就没有吗?不收复两京,扫平中原,又何谈这些儿女私情?”

慕容兰叹了口气:“行了,刘裕,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也不用跟我吹大气,早点娶了王妙音,对你是有利无害的事。你只有早早地通过这种方式稳固和谢家的关系,才能早一天有可能真正地掌军,手中有兵,才能实现你心中的宏愿。”

刘裕摇了摇头:“我刘裕就算在军中打出一片天地,也不要靠这裙带关系,男子汉大丈夫,要靠的是自己的双手,而不是他人的提携,我就不信,我真的立下大功后,会没有相应的回报!”

慕容兰看着刘裕,摇了摇头:“刘裕,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让人着迷,但有时候也会害了你,算了,我再说也不可能改变你的想法,好自为之吧。对了,顺便代我向妙音妹妹表达一下歉意,我们立场相对,也许此生再无机会见面,不过,你告诉她,与她的约定,我会一生遵守的。”说着,她一咬牙,转身就走。

刘裕突然大声道:“什么约定?要我怎么跟她说?”

慕容兰大步向前,而一行珠泪已经从眼角滑落,她的声音顺风而来:“秘密!”

第四百五十四章 穆之妙语解千愁

北府军营,小岗之上,刘裕看着朱序的车子渐行渐远,而那个坐在马背上,头戴羽冠,满头小辫随风轻摆的婀娜身影,则始终没有回头,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远方的树林之中,刘裕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穆之的手里握着个鸡腿,啃掉了最后一口,又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手上的油,才把这最后剩下的鸡骨头扔到了一边的荒草之中,打了个饱嗝:“好吃,太好吃了,只可惜寿春失守,要不然,那传说中的八公山豆腐,我可是在梦中想了好久呢。”

说到这里,刘穆之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慕容兰和八公山豆腐,哪个更白,哪个更嫩呢?”

刘裕回过了神,没好气地捶了刘穆之一拳:“死胖子,你积点口德吧。要不下次我把这话告诉你老婆,看她怎么收拾你。”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自古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要的就是那权势与美人,对美女如果无动于衷,那也不是男人了。寄奴啊,你是不是看到这绝色的美女,舍不得下手了?”

刘裕的脸微微一红,转眼间摇了摇头:“说的我好像跟你一样。当然不是,我刘裕岂是好色之徒。放过她只是因为她对我们再在有用,杀不得。”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一听说慕容兰来营,连鸡都来不及吃完就赶过来了,就是怕你一时冲动。不过你现在比以前有不少长进了,起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乱来。”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慕容兰来营又会有什么事?我看你这死胖子能猜出什么来。”

刘穆之微微一笑:“她来应该是透露秦军的重要消息,以此想维持慕容家与大晋的继续合作吧。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重要消息,应该是苻坚亲临前线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而笑了起来:“你这死胖子真是神了,这都能给你猜得到。不过,苻坚来前线并不奇怪,可慕容家跟我们继续合作,你觉得可能吗?如果换了你是我,会信慕容兰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慕容兰毕竟只是个执行者,跟我们是敌是友,不是她说了算,而是取决于慕容垂,在我看来,慕容家所需要的,就是我们现在决战,背叛你,出卖寿春,就是为了他们的这个目的服务的,所以寿春出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们坚守寿春,拖疲秦军,然后再大举反击,不也是能打败秦国吗?何必非要丢掉寿春?更不用说正常情况下,此举必会导致两边的盟约破裂,我们就算派人到秦国向苻坚公开这几年跟慕容垂的联系,也不奇怪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所以你现在坐不到玄帅的位置,作为主帅,考虑事情不能基于感情,而要基于最冷静的判断,你要弄明白我们需要什么,慕容家需要什么,秦国又需要什么。想通了这点,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一下,就知道他们会怎么办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现在是想明白了,我们大晋想的是打败秦军,保存实力,然后伺机北伐。慕容家想的是天下大乱,秦晋两败俱伤,他们好趁机起兵。至于秦国,没别的,就是灭掉大晋,一统天下。”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都只说到了七八成,或者说,都只说到了三家所理想达到的目的,却不考虑情况的变化,或者说,没有想到三家能接受的底线。”

刘裕奇道:“变数,底线?”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色道:“秦军以往行事,都是驱仆从民族先行,氐人兵将在后监视,这回他们起大军百万,异族军队占了八成以上,按说更应该这样稳扎稳打。但是寿春之战,秦军却是不惜以氐族精锐先行,全力攻城,这就是变数。因为苻坚对征南之事也并无绝对把握,并不是说起大兵百万就一定要灭了大晋,前期出乎意料地顺利,更让他们有狠狠拼一把的本钱,所以让梁成所部全力进攻,想试探一下大晋的真正实力,尤其是北府军的动向。”

“而这对北府军就不利了。本来北府军需要的是时间,无论是集结部队还是征调粮草都缺时间,这就需要在寿春拖住秦军,你如果真能守住寿春两个月以上,那秦军先锋已疲,这时候北府军一旦出动,秦军不会恋战,而是会退兵,同时留下异族仆从守住淮北,这一战能夺取两淮之地,对他们也算有所交代了,毕竟报了君川之仇,苻坚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刘裕笑道:“可这样对慕容家就不利了,如此一来,秦晋两国大战不会有,而他们却很可能给苻坚放到两淮之地,直接对上大晋,打来打去,消耗的是他的实力,这是慕容垂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就指使慕容兰背叛我们,献出寿春,只有这样,才能刺激苻坚的南征野心,让他真的想一举灭我大晋。”

说到这里,刘裕看着刘穆之的肥脸,正色道:“可是这样一来,我军为何又要前出呢?慕容家想要两国大战,无论谁胜谁负,他都可以浑水摸鱼,但我们大晋在这里与秦军决战,看起来并不是有利的时机,一旦战败,可就万劫不复了。明知是慕容家设的局,玄帅为何还要往里跳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因为有你啊,寄奴。还有老虎部队,还有咱们的这些好兄弟,就是出于对我军战斗力的绝对信心,玄帅才敢于率军来此险地。要知道,咱们北府军多是两淮流民,江北才是他们的故乡,他们肯来从军报国,建功立业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有一个可以打回北方老家的机会。如果这个希望没了,那他们只怕会弃北府军而去。若是在这个时候撤退,不用过江,就会星散大半了。”

刘裕看着刘穆之,双眼炯炯发光:“那你说,这一战,我们能赢吗?”

刘穆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正常打很难全胜,毕竟数量相差大多,要取胜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爆发出百倍千倍于平时的力量,才可死中求生。”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一往无前绝境生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往无前,有死无生?嗯,我有些明白了,就是要象在君川那样,有进无退,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行。”

刘穆之摇了摇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寄奴,光是君川之战那样,还是不够的,那一战,你知道你还有援军,还有几万北府军作为后盾,当面的敌军虽然多过你,但兵力分散,你可以各个击破,所以还不是真正的绝境。”

刘裕点了点头:“那得象寿春那样,独守孤城,没有援军,每天日夜都要面临十倍敌军的攻击,还要为城中守将的猜忌而分心?”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孤则孤矣,还不至于一往无前,你那时候毕竟有坚城一座,城中也有数千军士,绝不是绝境,城外敌军虽众,但不可能飞进城来,你有犀利的守城兵器可以杀伤敌军,外面也有援军的希望,怎么能说是必死呢?”

刘裕笑道:“那就得把自己当成送死的军队了,去挑战十倍,百倍于已的敌人,还得在野战中主动出击才行。”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非如此不可。还得再加上一条,就是你得在极为不利的环境下作战。不能象你在君川那样,在自己的预设战场上玩,可以伏击,可以利用地形。这些优势,要在敌军那边。”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也太难了吧,就算野战,就算数量绝对下风,起码也要有地形可以利用,连地形都有利于敌军,那还怎么打?”

刘穆之正色道:“寄奴,还记得韩信的背水一战吗?他是怎么打的?”

刘裕睁大了眼睛:“原来是这样的绝境,这会让未经训练的士兵也暴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胖子,我懂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想,玄帅很快会来找你了。”

刘裕奇道:“找我?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他是全军主帅,怎么可能来找我?他现在完全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甚至我也不可能帮他指挥军队,为他打先锋了。”

刘穆之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别忘了,你就算只是个小兵,仍然是谢家的准女婿,无论如何,谢家不会在此战中将你埋没的。”

刘裕叹了口气:“玄帅一开始是想让我回去找妙音的,压根都没准备让我参战,是我自愿请求当小兵才留了下来。他现在估计也不喜欢我,怎么会给我机会?不过我不管这些,只要有打仗的机会就行了。”

刘穆之正色道:“不,寄奴,相信我,玄帅的心里,一定也是想一战定天下的,他让你回去,只是因为你前一阵的任务太辛苦,能从寿春活着回来不容易,你刚回来时,意志消沉,非常沮丧,这时候要你心爱之人加以鼓励,用王姑娘的温柔唤回你的斗志,重新变成战场上那个无往不利的杀神。”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朱序来了大营,我刚才在帐后屏风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内容,朱序透露了苻坚来此的军情,只怕决战就在眼前,一旦从秦营里回报的探子证实他的话是正确的,那可能出击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而出击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围困洛涧的梁成!”

刘裕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梁成所部数万人,可都是氐族的本族精锐,在寿春攻城战中也是悍不畏死,我知道他们的实力,就算北府军全军出击,也未必能迅速吃掉他们。选择他们做突破的对象,是不是有点太硬了?”

刘穆之哈哈一笑:“你说的是君川之战的打法,那一战,你是由弱到强,也让全军的士气慢慢地起来,但这战,没有这个时间,更没有机会,秦军几十万大军就在梁成北面数十里,几个时辰就能赶到,这战,你就得拿出韩信背水一战,项羽巨鹿之战的勇气和决心,有进无退,有死无生,这才能一往无前。不需要太多的军队,只需要最锐利的攻击部队,也不用象平常那样展开,包围,直接找机会突击敌军的中军营地,一举击斩梁成,这才是最正确的打法!”

刘裕咬了咬牙:“我懂了,我进北府军,就是要做这事的,打造最坚固的盔甲,制造最锋利的武器,跟大家一起训练成最强悍的战士,就是为了这一条,为了这一战。胖子,我这就去向玄帅请战!”

刘穆之微微一笑:“别急,寄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其实也不是我的问题,是要你自己问清楚自己的内心。只有问清楚了,你才能上战场,不然你会分心分神,甚至送掉自己的性命。”

刘裕本已转身欲走,听到这话时停下了脚步,说道:“你还要问什么?”

刘穆之看了一眼慕容兰远去的方向,收起了笑容,变得异常严肃:“对那个慕容家的女人,你究竟是怎么看怎么想的,你对她,有无动情?”

刘裕脱口而出:“绝无,她是我的仇人,我的敌人,怎么会对她动情?”

刘穆之歪着头,看着刘裕:“真的吗?寄奴,你对敌人一向是出手无情,但为何会放过这个女子?我必须要承认,慕容兰的身上,有一种跟我们所熟悉的大晋女子所不同的气质,既有女儿家的妩媚和柔情,也有战士的刚强与英武,就连我,都有些动心了呢,你跟她这样朝夕相处,会没有感觉吗?”

刘裕斩钉截钉地指了指自己臂上的续命缕,正色道:“我刘裕的心,此生此世,只会属于妙音一个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我用生命对待,我的心,又怎么可能给别人呢?我承认,我对慕容兰是有些特别的感觉,但那更多的是这两年的袍泽之情,即使他是个男人,我也不会真的下手要他的命。而且现在她的身份已经公开,我想,我只会在战场上,跟她有个彻底的了断,希望这天不要到来。”

刘穆之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千万不能分心,寄奴,记住你说的话。我永远会支持你的。”

刘牢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军士刘裕,玄帅要见你,跟我走吧,现在!”

刘穆之微微一笑,看着转身而去的刘裕:“去吧,寄奴,别忘了我的话!”

第四百五十六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北府军,中军帐,炭盆之中的火光闪闪,不停地有火星随着木炭的迸裂而炸起,而这红红的火光,照耀着帐内三个人的脸,谢玄,刘牢之和刘裕,只剩下这三人还在帐中,一个主帅,一个大将,还有一个则是连副皮甲都没穿的小兵,同聚这帅帐之中,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地怪异。

谢玄的目光没有落在刘裕的身上,他的表情平静,拿起了帅案上的一碗茶汤,轻轻地呷了一口,微微一笑:“好茶,真是好茶,都说进了军中就会喜欢上喝酒,但我还是觉得,这茶喝起来更舒服一些。”

刘牢之笑道:“喝酒可以刺激人的情绪,让人变得冲动狂暴,越烈的酒,越能壮英雄虎胆,玄帅并不需要上阵搏杀,只需要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自然需要茶汤这种清醒提神的东西。”

谢玄没有说话,又端起茶碗,姿态优雅,轻轻地吹了口气,然后微微地抿上了一口,闭上双眼,似乎在回味着那唇齿间的余香,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长叹一声:“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喝到这茶汤了。”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转而沉声道:“有我等在,一定不会教我汉家儿郎最后的土地落入这胡人之手,玄帅,你一定会喝到茶汤的。”

谢玄微微一笑,看向了刘裕:“小裕,你会让我喝茶汤吗?”

刘裕挺起胸,大声道:“小人虽是普通一兵,但也愿意把这一腔热血撒在这淮南的大地之上,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一定会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小裕啊,我要的是你去冲锋陷阵,又不是去送死,优秀的军人,应该让敌国的战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而不是你自己这样。记得你进北府军后我跟你说的话吗,保护自己,消灭敌人,才是一个战士应该做的。”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只是这一次,敌众我寡,只有将士抱有必死之心,踏上战场,才可能死中求生。玄帅,您找我的目的,我知道,我只想跟您说,只要上了战场,我就会抛掉所有私心杂念,只当自己是个死人,以这种必死的决心和杀意,为大晋争取这场胜利!”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小裕,你现在是普通的小兵,但是我知道,你身上有跟人不同的地方,马上就要决战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和计划。如果你坐在我的这个位置,你会怎么打。”

刘牢之的脸色微变,行了个军礼,沉声道:“玄帅,刘裕现在只是个小兵,戴罪之身,让他妄议军机要事,只怕不合军纪。”

谢玄摆了摆手:“牢之,现在不是军议,只是我这个统帅,想听听一个年轻士兵的意见,有时候在上层呆得太久了,对于基层的士兵所想的,所要的,就会有了隔阂,大战在即,这一战不仅关系我高门世家,你世代将门,也关系着刘裕这些普通军士的生死存亡,这一点,你我和他都没有区别,所以我想听听刘裕的想法,才知道士兵们的想法。”

刘牢之点了点头,转头对刘裕正色道:“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玄帅既然这样说了,就不要讳言。”

刘裕正色道:“现在敌军先锋的数量超过我军四倍以上,而且苻坚亲临前线,看起来我军的形势非常危急,但在小人看来,危机中也隐藏着希望,秦军虽众,但长驱而来,征战不断,尤其是打前锋的梁成所部,已成疲兵,而且他们为了争功,围困胡彬将军,与后方的大军拉开了五十里的距离,在小人看来,这就是我们的战机!”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刘裕,慎言。梁成所部毕竟有五万之众,而且秦国大军与他们也只相隔几十里,骑兵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怎么能说是孤军?梁成的战斗力你也见识过,那是秦军的一**锐,五万人马岂可一战而灭?更不用说,他还设有坚固的营寨,我军就算全军出动,也不可能一天时间吃掉他。让你畅所欲言,可不是胡说八道啊!”

谢玄摆了摆手,阻止了刘牢之的话:“小裕啊,你的打法很拼,也很有冲劲,但是必须要考虑现实情况,梁成所部有营地,数量也不少,如果要吃掉他们,得想办法约期与之决战才行,但梁成乃是宿将,不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与我们野战,而且秦军的战书,很可能是个试探,我们还得另寻打法才是。”

刘裕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在小人看来,战机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如果我军八万大军全部出动,确实可以打败梁成,但梁成也会因此而退缩大营,坚守不战,如果我军强攻不克,敌军援军四面包抄,那必会失败,这也是秦军让梁成所部前出的原因,就是想诱我军攻击。”

谢玄点了点头:“你既然看出这个布置了,为何还要强攻梁成呢?”

刘裕微微一笑:“兵者,诡道也!一切的兵法,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意图,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梁成如果面临我军大军的攻击,会坚守。但如果他觉得我们的意图不是攻击他,而是救援胡彬,那就会有别的想法了。”

谢玄的双眼一亮,直起了身子:“说详细点!”

刘裕走到了帐中央的沙盘那里,看着梁成所部那里的一片片连营,指着连营前那流淌着的河水,说道:“梁成依洛涧扎营,正面用涧水来作障碍,阻绝我们对胡彬大营的救援,如果我军大军将至,他只要退守营地,就可以稳固守备,我军就算大军过了河,但近十万人马,在这五六里宽的河滩之上根本无法展开,到时候梁成大营在前,秦军援军从河水另一侧抄截我军后路,就是必败之局。”

“可是我军如果没有那么多人,而是只出动五千人左右,偷袭梁成营地,打开一条口子,接应胡彬逃出,那梁成就不可能坐守大营了,他一定会率军出营列阵,阻水以拒我军,而这时候,就是我军的机会了!”

刘牢之冷笑道:“荒唐,这是半渡而击的绝好机会,刘裕,你没有军事常识的?五千人渡河攻击五万精锐的大阵,你还说这是我军的机会?”

刘裕的双眼中冷芒一闪:“绝境逢生,拼死一战,无论是敌军还是涧水,都是无法阻挡的,我相信老虎部队的攻击能力,刘裕不才,愿为先锋!”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主动在我不在敌

谢玄的双眼之中,光芒闪闪,似是在考虑成败得失,刘牢之咬了咬牙,沉声道:“玄帅,刘裕的这个打法过于激进冒险,八万北府,出五千老虎,这支老虎部队就是全军的尖刀和精锐,以一击十,去攻击秦军的五万精锐,在战场条件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胜机渺茫,一旦老虎部队损失惨重,非但救不了胡彬,也会严重挫伤我军的锐气,只怕战败的消息一传出来,我军各部队都要不战自溃了。”

刘裕朗声道:“八万大军全压上,非但救不了胡彬,而且也引不出秦军的围攻部队,梁成乃是宿将,常规的战法他都很熟悉,寻常的套路是骗不了他的。如果我军势大,他就会缩回大营,只有以寡击众,出动最精锐的部队,又摆出一副救援梁成而不是大战的模样,才会引他上当。而且,这一战看似我军地形不利,但是机会仍然很大。”

刘牢之冷笑道:“敌军有的是时间列阵,我看不出有什么机会。”

谢玄突然一摆手:“刘裕,你说的机会是什么?说清楚一点。”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梁成所部的战斗力我很清楚,他们的步兵虽然装备精良,但比起我们的北府军战士,还是差了不少,就算是有三万以上的步兵,就算有洛涧为阻,也难挡我北府勇士。”

“但是如果他们出动铁骑突击,那就麻烦了,我军如果要强渡,就不能带重装兵器,拒马,鹿角,大车这些可以防骑兵冲击的,都用不上。陷马坑和壕沟也来不及挖,也就是说,除了用弓弩射击外,我们没有办法来限制敌军铁骑的突击。”

刘牢之点了点头:“你小子总算想到这点了。玄帅,刘裕已经认识到这个方案不可行,咱们还是得另想他法才是。”

刘裕突然摇了摇头,说道:“刘鹰扬(刘牢之现在官居鹰扬将军,掌控老虎部队全军五千余人),小人还没有说完。”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正待发作,谢玄却打断了他的话,看着刘裕,说道:“小裕,我明白你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秦军可以克制我军步兵的本是铁骑,但是因为他要阻水为阵,大营离洛涧太近,所以无法留出给骑兵冲击的距离和空间?”

刘裕的眼中神光一闪:“正是如此。玄帅,敌军若是出营列阵,那这五六里宽的河岸,就全得站满了人,骑兵根本无法冲击,除非他们提前从别的地方过河,然后从我军后方绕过突击,但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他们是绝不会有这种机会的,之所以只用五千轻兵锐卒出击,就是要抢一个速度,梁成误以为可以截住我军突击,同时为了防胡彬,还会留下一部分的军队防止胡彬所部突围,所以我们正面的敌人,不会超过三万。五千对三万,他们又不能用骑兵,我们的机会并不小!”

谢玄的脸上舒展开了一丝笑意,他看向了刘牢之,说道:“怎么样,牢之,小裕的这个打法,你觉得可行不?”

刘牢之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吟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不过如果梁成发现我军的突击速度很快,干脆直接让步兵向两翼散开,让骑兵从大营突击,又当如何?”

刘裕咬了咬牙:“梁成应该不会一开始就用这种激进的打法,我军强渡洛涧,他半渡而击,本就是占有优势的,作为主帅,很难不用这种优势。而且,一般来说,作战是以堂堂之阵,盾牌长槊在前,弓箭手继之,要是强渡的话,则是要弓箭手来压制对方的远程兵器。所以,梁成如果见我军数量不足,会怕我们是疑兵,而大军埋伏在他处,他是不可能不留后手的,不会上来就放弃步兵列阵,纯用骑兵突击。”

“再说了,大营有栅栏,有外壕,大规模的骑兵正面突击,需要填平壕沟,大开营门才行,突然之间很难这样行动。除非梁成事先就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才可能相应地加以针对。毕竟进攻方是我们,这个计划的主动权,也在我们一方。”

刘牢之点了点头,紫色的面膛之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刘裕说得不错,进攻的主动权在我们这里,所以,梁成就算再有经验,也不可能一下子判断我们的意图,五千人出击,看起来少,所以他不会一下子投入全部主力,等到我军真的突破了洛涧,全力发起攻击的时候,他再想用骑兵反击,已经来不及了。速度和隐蔽性,就是此战的最重要前提,玄帅,下决心吧!末将愿领兵为先锋!”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老虎部队,能突破正面吗?要是梁成抵挡不住,秦军主力来援,如之奈何?”

刘牢之正色道:“老虎部队都是全军一等一的精锐,而且战斗意志高昂,只要不怕牺牲,一定可以突破洛涧,上岸之后,人人都知无路可退,向前才有一线生机,如此必将人人奋勇,我有信心,三个时辰内,一定可以打垮梁成!”

刘裕突然开口道:“玄帅,刘鹰扬,也许我们可以再狠一点,夜袭!这样虽然风险更高,但一旦成功,所需要的时间会更短,战果也会更大。冲过河后,也许两个时辰不用,就可以打垮梁成了!”

刘牢之兴奋地一拳击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掌心,笑道:“好,太好了,刘裕,你用兵真的够狠,够凶。我刚想说夜袭,你就先说出来了。反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一锤子买卖,昼战不如夜战,也省去了我们要放火纵烟掩盖兵力的事了。玄帅,只需要你带大军堵住秦军援兵,只要拖上半日,我们就可击溃梁成!”

谢玄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帅案之上站起,看着刘裕的双眼:“小裕,你的提议很好,我会采纳。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牢之,你也一样,出了此帐,你们就准备出击,明天午时造饭,申时出发,二更天的时候,抵达洛涧,目标,梁成的首级!”

第四百五十八章 破坚者石何所在

刘裕和刘牢之全都正色行了个军礼,大声道:“诺。”

谢玄点了点头,微一摆手:“好了,今天就议到这里,牢之,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跟刘裕说,你去清点粮草,部队,作好出击的准备,不过,在正式行动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刘牢之拱手而退,临出门前,他看了刘裕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

当刘牢之掀起的帐门再次落下后,帐内又变得一片温暖,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小裕,,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留下你不是为了布置什么任务,而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刘裕微微一笑:“是有关妙音的事吗?玄帅,我感谢你的好意,不过大战在即,这个时候,不太适合见女眷。”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你想哪儿去了?自古军中在战前是不能有女子的,阴气若盛,有可能会影响胜,在这个时候,我不会冒险,妙音也是知兵之人,就算这时候你叫她来,她也不会来的。”

刘裕点了点头,笑道:“要是照这么说,那慕容兰也是女人,现在在秦军营中,这阴气估计要把苻坚克死了。”

谢玄哈哈一笑:“真有你的,还能想到这个,不过,君川之战时,慕容兰可是在我们军中啊,好像也没把我们给克死。”

刘裕微微一笑:“好像也是啊。玄帅,你留我下来,不是讨论这些鬼神迷信之事吧。”

谢玄笑着喝了一口茶汤:“要说到鬼神迷信之事,还有一件。听说这回苻坚出征之前,曾经找人占卜过,结果得到了个预言,叫破坚者石。”

刘裕奇道:“破坚者石?什么意思?是有个姓石的人能打败苻坚吗?”

谢玄勾了勾嘴角:“一般这种预言,是姓氏相对,名字相对,如果是姓石的人打败苻坚,那就应该是破苻者石。这天下本来姓石的就很少,好像只有建立了后赵的羯胡石氏,当年冉闵起兵,杀光了石赵宗室,就算有些漏网之鱼,也不太可能兴风作浪了。所以这个石,应该不是姓,而是名中带石的。”

刘裕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军中有谁名字叫带石呢?”

谢玄微微一笑:“在这个预言传出后,荆州那里桓冲刺史的弟弟,,征西将军桓豁,马上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改了名,桓虔改为桓石虔,而桓民改为桓石民。为的就是用这两块石头,来破苻坚!果然,苻坚直接就给吓得不敢去荆州,一直驻在洛阳,后来淮北这里有进展,他就到了项城,在寿春失守后,迫不及待地来前线啦。”

刘裕笑道:“这二位可是荆州军中著名的猛将,那桓虔曾经在先帝时期手格猛虎,勇名天下皆知,这二位再加了个石,难怪苻坚不敢去碰了。不过可惜,我刚才想了一下,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哪个大将名字中带………………”

说到这里,刘裕突然脸色一变:“咦,右军主帅谢石大人,不是名字中带石的吗?太巧了!”

谢玄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说对了,四叔本是文官,虽有将军封号,但谁都知道他不擅长军事。但既然有破坚者石这个预言,那就得让他上前线试试,万一正好应验了呢。”

刘裕长舒一口气:“那苻坚这回是输定了,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这个石头,不知是哪路神仙居然能算到这个。我说右军为何明明有桓伊刺史在,还要多一位谢石当主帅呢。原来是为这个啊。”

谢玄正色道:“为了国事,哪怕是求个心安也好。小裕,你也知道,天下间除非是身份低下之人,很少有起双名的,除非是信奉天师道,名字里带之的,不然世家子弟几乎没有双名之人,桓家可以让自己的子侄名字里硬加一个石,变成双名,我们谢家又有何理由不让四叔上阵呢?不过,此事与天师道有关。”

刘裕的脸色一变:“什么?天师道?这帮家伙怎么又阴魂不散地凑上来了?玄帅,大敌当前,千万不能让他们坏事啊。”

谢玄点了点头:“好了,小裕,你说的对,现在大敌当前,所以天师道中人也不敢随便坏事了,上次君川之战,有害你之心,也是认定我军能胜,在此过程中对你下个黑手,很合理。但这回不一样,淝水将是两国决战之处,胜者有得到天下的可能,输者则亡国灭种。北方多信佛教,天师道之所以大举让信徒南下,也是因为在北方很难立足,所以,在这次的事上,他们是不敢儿戏的。”

刘裕咬了咬牙:“玄帅,这帮妖道狼子野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刚才慕容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说过与他们当年的秘密交易,孙泰为了能得到见达官贵人的机会,甚至特地从北方找到了化名吉力万的慕容兰。他们跟胡虏达成什么交易都是可能的。若是那苻坚允许他们在南方布道,这些妖道不是没有叛变的可能。”

谢玄微微一笑:“这点你多虑了,孙泰在这段时间一直想尽办法去结交会稽王司马道子。王国宝并不想搭这根线,但孙泰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还是讨到了司马道子的欢心,这回那个破坚者石的预言,也是孙泰抢先告诉了会稽王,进而成为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甚至不少秦国北方的军情,孙泰也通过他在北方的弟子加以打探,我看他们这回,是真的想打退秦军,起码有大晋在,才有他们。换了在秦国那里,他们是不太可能有在晋国的地位的。”

刘裕叹了口气:“就算他们没有反意,但是趁着大战,私下扩张自己的势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玄帅,不可不防啊。”

谢玄摇了摇头:“这些不是我能作主的事情,小裕,我留你下来就是要告诉你,这回的大战,你要跟天师道的人,携手并肩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权衡利弊联天师

刘裕本能地想要再次争辩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谢玄作为全军主帅,面对自己这么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却是肯这样耐心的解释,若不是因为他跟自己的特殊关系,换了任何一个别人,甚至是刘牢之,都恐怕是不可想象的事。

而且尽管谢玄没有说透,但是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让天师道加入这次的决战,并不是谢家的意思,而是来自于别的家族,甚至是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压力,孙泰已经跟司马道子,以及王国宝这样一直有意取代谢家地位的其他高门世家搭上了线,成为他们在军中的代言人,这次大战,又有预言了破坚者石的功劳,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他们。

秦国此次南侵以来,谢玄作为主帅,先是主动放弃淮北大片土地,又想以联姻之计让桓伊进驻寿春消耗秦军,这两个计划都没有实现,现在的战场态势,对于晋军来说非常不利,尽管自己嘴上豪言万丈,似乎几十万秦军谈笑间就可以灰飞烟灭,但是兵凶战危,战场上随时都可能风云突变,就象寿春之战时,自己也是信心满满,但真的打起来的时候,一点小小的偏差都可能让胜负逆转,这回万一突击不利,那谢家很可能会随着晋朝的国势一样,从此一蹶不振了,就算能靠着大江勉强保一时平安,也必会被别的家族取代。

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这是兵法常识,而身居高位,成为帝国执政几十年的谢安谢相公,更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压在这一战之上,平衡各方的利益,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允许野心勃勃的天师道加入战局,必然是他,谢玄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自己只有服从,绝不可能改变这一决定。

想到这里,刘裕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玄帅,我保留我的意见,但是服从您的命令。这回老虎部队出击,天师道中人也要随行吗?”

谢玄点了点头:“天师道的孙恩等两千余弟子,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到了军中,,就在你见慕容兰的时候,他们也同时进营了,这次他们会作为和老虎部队相同的尖刀精锐,用在最关键的战场上。小裕,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刘裕的双眼一亮:“玄帅,您是要用这种方式,让天师道的人耍不了滑头吗?与老虎部队同时放在最前线,这就杜绝了象上次那样让他们在背后使坏的可能,要么一起胜利,要么一起给消灭,是吗?”

谢玄微微一笑:“寄奴啊,很有长进嘛,也开始考虑战场之外的事情了。不错,北府军是我谢家所组建的,以后也会成为维护我们谢家地位的军队,老虎部队是北府军中的头等精锐,集中了大晋最优秀的战士,无论是为了我们的家族利益还是国家利益,都不能轻易失去,若是老虎部队有失,北府军也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但是若是这战真的不利,我们的底线也是不能让别的家族,尤其是王国宝,司马道子,甚至是孙泰这样的人趁机夺权。非是我谢家贪恋权力不放,而是国难当头,万不可让大权落到这些小人身上,害国害民。就算是让那荆州桓氏掌权,也不能让王国宝这种贪婪又无能的小人窃居高位,那样的话,就连江南半壁也不可能保住了。”

刘裕点了点头:“王国宝没有自己的军队,所能依靠的只有天师道的这些妖人,如果他们也同样在此战中战败损失掉,那王国宝也无法夺您的兵权,大晋还有挽回的余地,对吗?”

谢玄点了点头:“是的,按理说,王国宝是舍不得这样做的,但是孙泰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要建功立业,为天师道以后在大晋的进一步发展壮大打下基础,所以他极力想要出战,甚至向司马道子主动请缨,本来司马道子以为他是来前线作法事,为将士祈福的,但他在出发前,秘密见过了相公大人,说天师道的目的是为了立功,请我们千万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刘裕微微一笑:“会不会是他们又要使什么手段,故意这样说呢?”

谢玄摇了摇头:“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再使什么手段了。而且他们现在并不知我们的计划,那孙泰说过,孙恩在来营时也跟我说过,任何命令都会执行,这次如果能为国捐躯,天师道内会视为兵解升仙,对于每个信徒来说,都是无上的光荣,他们也人人都穿了黑白的服饰出战,可以说作好了必死的准备,这点,我从他们的眼睛里能看得到。”

刘裕想起跟天师教短短接触过的那些情形,想起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们眼中可怕的光芒,叹了口气:“此等邪教,真的可以蛊惑人心,让人不畏生死,略施小恩小惠,就可以把成千上万的村夫愚妇纳入其中,甘为之效死。若是大晋能挺过此劫,玄帅一定要禀报相公大人,对其多加限制才是。”

谢玄点了点头:“那是战后的事了,此战还是要发挥他们的优势,天师道中人没有重甲长槊,但是精于击刺,迅速灵活,在散兵相接的搏杀中,能发挥极大的优势,这次强攻洛涧,你们要齐心协力,作为先锋的老虎部队要冒着敌军的矢石,在滩头打出一片阵地,掩护后续部队杀入,一旦形成短兵相接,就让天师道的人全面冲击,散开队形,直取敌军各军的将校,打掉他们的指挥,夜战之中,一旦指挥不灵,那全军就会陷于被动,这就是我们的致胜之机,明白吗?”

刘裕正色道:“明白了,不过这件事情应该是刘鹰扬作为将军去下令的,这次如果仍然是孙恩带队,应该由刘鹰扬向他下令才是。”

谢玄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了一面白色的令牌,递给刘裕,正色道:“牢之有他的私心,如果让他下令,很可能他直接会让天师道的人打头阵了,这两千多人若是送死,尸体会挡住我军前进的道路,寄奴,我现在只有信你,这是孙泰秘密给我们的令牌,孙恩也只会认此牌行事,你会让我失望吗?”

第四百六十章 公报私仇非英雄

刘裕看着这面令牌,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符文,一看就知道是宗教的记号,而一个太上老君的画像,在令牌的正面,这块令牌只有一半,显然,另一半在孙恩的手上,如同军队中的虎符,合得上才能验证下令的人是否可靠。

刘裕咬了咬牙,接过了令牌,正色道:“国事为重,虽然我讨厌这些妖道,也知道他们的野心,但如果这次我跟孙恩上次在君川做同样的事,在战场上借敌人的刀来消灭他们,那我就成了他们这种人了。这种事,我不会做。就算以后跟这些妖道们战场相见,我也不会在今天背后黑他们。”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相信小裕你是言出如山的,就如同你对我的许诺一样。这也是我愿意把这面令牌交给你的原因。因为我们的行动是绝密的,就连我也不能在这里就给他们下令,以免消息外泄,所以,这个命令,只有你和牢之能下,而我更信任你一些。”

刘裕叹了口气:“不过,玄帅,天师道跟我是有深仇大恨的,几次害我不成,可是刘鹰扬却是他们的道友,甚至名字里还带了一个之字,让他来传递命令,是不是更好些?”

谢玄摇了摇头:“不行,牢之虽然是良将,但在战场上有可能有私心,老虎部队是他的全部,他是不愿意有所折损的,一定会让天师道的人先行冲击,这些道教弟子轻便果敢,是近战的王者,但是当先冲击,缺乏护甲会被弓弩大量杀伤,抢滩登陆战如果第一波部队损失太多,尸体挡住前进的道路就麻烦了,非是我不心疼老虎部队,实在是重装部队更适合作为第一波使用。而牢之未必会这样想,所以,此事只有交给你办,我才会放心。”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见孙恩。对了,这回我们要以何名义带他们上路呢?”

谢玄微微一笑:“我已经下令,让他们秘密去寿春附近作法,诅咒秦军,天师道不是喜欢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么,正好给他们一个立功加上侦察的机会,孙恩很高兴地就接受了。你们只需要护送他们前出到洛涧一带,然后你就可以执此令牌,向他们下令了。”

刘裕讶道:“玄帅已经下令了?你不是刚刚才决定强攻梁成吗?”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其实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至于出兵洛涧的决定,在朱序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作出了,甚至从广陵出发的时候,我就决定这样打了,之所以一直没有下令,只是因为左右两军的主帅意见不一,难以定夺罢了。如果不是朱序来营,我也会在这一两天下令强攻,苻坚亲至的消息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样让谢琰也站在我一边支持我,四叔和桓伊也不好反对了。”

刘裕笑道:“真是天助玄帅,看来我们这回一定可以取胜。”

谢玄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并不在意天助不助我军,我更需要你这回能全力助我,助北府军,助大晋!”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行了个军礼:“我会用生命来实现您的愿望的。”

谢玄点了点头:“记住,传完令后,你就是普通的北府一兵,一切听从牢之的安排,而你的幢主,是刘毅,不管他们下什么命令,你都必须要遵守,因为,铁的纪律,才是我北府军的立军之本,如果你都不听号令,那别的军士就会视军令如无物了。”

刘裕正色道:“放心,战场之上服众号令听指挥,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要我摇旗呐喊,我都接受,现在的刘裕,不是什么京口大哥,也不是飞豹幢主,就是最普通的一个老虎部队的军士。”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去吧,不要让我,让相公大人,让妙音失望,我会亲率大军为你后援,明天的早晨,希望能在梁成的大营里,为你,为老虎部队摆酒庆功!”

刘裕转身就走,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地传来:“梁成的首级,我会亲手放在他的大营辕门之上,以助酒兴!”

半个时辰之后,刘裕站在营中一处小丘之上,冷冷地看着两千余名天师道的弟子,个个黑色劲装,白色布带束腰,发带也是一水的白色飘带,上面纹满了各种符文,重剑与长刀背在身后,一整块操场之上,这两千多人站成了密集的队列,个个一脸虔诚,随着站在前方的孙恩的阵阵号令,或是跪拜,或是额首,行着整套宗教仪式,就连不少军营里的天师道普通信众士兵,也都跟着在一边额首祈福,檀香袅袅,若不是身在军营,会让人恍然觉得,这里更象是个道观。

卢循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传来:“寄奴,好久不见。”

刘裕没有回头,他冷冷地说道:“请不要随便叫我的小名。在军中,我的战友和袍泽可以这样叫,但是你们并不是。”

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卢循的笑脸,伴随着他开始蓄起的唇上两抹短须,出现在了刘裕的面前:“现在我们不是战友吗?”

刘裕没有看卢循,双眼仍然直视着祈福的人群,摇了摇头:“玄帅说,你们是来军营里为将士们祈福的,并不是战斗人员,严格来说,咱们可不是什么战友。再说,经历了君川的事,我也不想有你们这样的袍泽。”

卢循笑着摇了摇头:“都是男人,大气点。在京口你坏了我们一次好事,君川的事情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既然上天让你活着,那我们就不会再对你出手。何况我们神教志向远大,跟你一个军汉有什么好置气的?”

说到这里,卢循勾了勾嘴角:“不过听说你最近不太走运啊,没守住寿春,又从幢主给降成军士了,寄奴,你的运道并不在军中,就是北府兵,多半战后也会解散,要不要考虑来神教发展呢?”

第四百六十一章 范阳卢氏浮沉史

刘裕冷冷地说道:“自古道不同不相为谋,卢元龙(卢循的小字),你就别打这种主意了,我这个人不信命,也不信鬼神这些虚无的东西,而且,从你们这几位少时旧友的身上,我也算是看透了你们天师道,以后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的好。”

卢循微微一笑:“寄奴,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要加入天师道呢?”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因为你卢家在大晋做不了官,所以干脆一咬牙加入了天师道,靠着这些神神鬼鬼的名堂,也许能另谋他途呢。”

卢循叹了口气:“寄奴,别这样,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卢家的家世,你可能并不太了解,谢家很清楚,但他们不太可能会对你说,今天正好趁这机会,我们也打开心门说说心里话,如何?”

刘裕心中一动,以前在京口的时候,卢家就跟别的人家不太一样,极少好勇斗悍,那卢循的父亲卢嘏,成天手不释卷,不务农活,也不知道如何维持生计,跟京口的乡里乡亲,是那么地格格不入,后来徐家趁乱起事,卢家也跟着沦落,徐道覆和卢循在幼年时就离开了京口,家族的来历,也就无人关心了,不过今天这卢循主动提及此事,也可以遂了自己多年的好奇心。

于是刘裕点了点头:“我只听说过,你家好像是北方望族,不知为何会在京口落户,正好今天有点时间,你不妨说来听听。”

卢循点了点头,说道:“我卢家有着光荣的历史,最早的时候,就是春秋战国时的齐国宗室,分封在卢地,因封邑得姓,后来齐国内乱,田氏代姜,我卢氏一族也因此而逃亡,最后落户在了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楚地淮北,也就是你祖上的彭城一带。”

刘裕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你家祖先是彭城人?”

卢循微微一笑:“寄奴,我知道你家是汉高祖刘邦的弟弟,楚元王刘交之后,也是祖籍彭城,巧合的是,我卢家先祖,就是汉高祖刘邦的自幼至交,同乡人卢绾。后来刘邦起兵,卢绾一生相随,最后官至燕王,镇守北境,可谓裂土封疆,荣光一时啊。”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卢元龙,你是欺我不读书么?别的事情可能我未必清楚,但楚汉相争这段,无论是史书还是兵书我都是烂熟于心,你说的那个卢绾,后来不是叛汉入匈奴了么?最后还死在了匈奴,怎么又成你祖宗了?”

卢循的脸色微微一红,说道:“你既然熟读这段历史,就应该知道错不在先祖那里,而是刘邦登基称帝之后,猜忌心太重,对昔日一起打天下的老弟兄们一个个痛下杀手,韩信,彭越,英布这些为他建国立下大功的老弟兄,哪个得了善终了?先祖也是看到这些人的下场,被逼无奈才会割据自立的,只是想求个安稳而已,不然他年过六旬的老人还要起兵谋反作什么?”

刘裕叹了口气:“好像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家这个祖先,后来就一直在匈奴了吗?”

卢循摇了摇头:“没有,匈奴毕竟是蛮夷之邦,一时避难可以,但长久居住是不可能的,后来我卢氏后人从匈奴重新归汉,到了东汉末年的时候,经学大师,同时也是著名的大将,平定黄巾军的大英雄卢植,就是我范阳卢氏的得姓始祖。”

刘裕点了点头:“卢植我听说过,大大的有名,想不到居然是你家的祖先。不过他不是在幽州范阳吗?你怎么又会来京口?”

卢循微微一笑:“你刘裕的先人也不是世居江南吧,不也是从北方迁了过来?永嘉之乱,各路军阀与胡人纷纷自立,西朝(西晋)灭亡,当时身居尚书之职的我五世祖卢公讳志,舍身捍卫晋朝末帝,最后在勤王的路上,被胡人军队俘获,连同几个儿子,一起英勇就义,也算是以一腔热血,捍卫社稷了。”

说到这里,卢循的眼圈红红的,神色肃穆,语气也变得忧伤起来,就连一直当故事和笑话听的刘裕,也不免黯然,想起那神州陆沉,蛮夷横行的悲惨历史,不免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卢循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只有志公的长子,卢公讳谌,也是我的曾祖父,活了下来,他成功地逃过了胡人的追杀,投奔了当时在北方唯一还在坚持抵抗的晋国大将刘琨,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刘裕猛地一拍手:“男儿当为刘琨,祖逖,国难当头,奋起保家卫国。你说到这里我知道了,刘琨最后失败前还写了首诗,诗名就叫赠卢别驾,里面有何意百炼钢,竟成绕指柔,这是大英雄在走投无路,即将就义之前写的绝命诗,连我这个粗通文墨的人,读起来都会感同身受,泪湿衣衫。”

卢循叹了口气:“那卢别驾,就是先祖卢公讳谌,我卢氏为保大晋,可谓呕心沥血,几代人都为之死节,但终于敌不过这天下大势,大晋南渡后,无力北伐,留在北方的大族世家,望王师年复一年,终于只剩一声叹息,为了保全北方的汉人,不得不违心地在胡人朝廷里做些事,毕竟,这样多少还能帮助一些在北方的汉人。”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说的好听,还不是给胡人当奴才。真要有志气,就应该跟王家谢家这样,举族南下,扶晋于危难之中。”

卢循摇了摇头:“刘寄奴,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王家谢家那是在胡人占领北方前就逃过江了,连抵抗都没有,当然跑的容易,可我卢家当年可是北上去投奔了刘琨,刘琨失败后,整个北方尽入石赵帝国之手,我家先人就是想回来都不可能。只能在石赵政权里先虚与委蛇,等到石赵帝国灭亡时,我卢家后人马上就趁乱来到了南方,这还不够忠心吗?”

刘裕叹了口气:“那后来呢,为什么你们卢家没象王,谢家这样得到高官厚爵呢?”

卢循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这件事问晋朝皇帝去,问问他是如何对待不远万里,冒死来投的北方士人!”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从军理当争将军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别卖关子了,有事就直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朝廷不是一向优抚北方流人吗?我家就是受了皇恩,在京口安居落户了。”

卢循冷笑道:“恕我直言,刘裕,你家祖上并没当过什么大官,更非望族,能在京口落户已经觉得不错了,可是我范阳卢氏,连续四五代都是高官,自植公起,哪个不是可以影响国事的人物?如果只是让在京口落户,那何必要来南方呢?”

刘裕微微一笑:“因为你家大父在北方身亡了啊,他在石赵时是高官,但石赵灭了后,就成了慕容燕国要消灭的对象,这算是落难而投吧。你不可能指望落难而投的时候,还享受着王公贵族的待遇,对不对?”

卢循的眼中凶光一闪:“就算落难而投,也不能是平头百姓吧。连你爹都可以当个郡功曹,我爹他饱读诗书,名扬天下,又怎么能就这么在京口蹉跎一生呢?就算是给个县令,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刘裕叹了口气:“这人嘛,就要知足常乐,哪个家族能长盛不衰,永保富贵?想我刘家祖上,那可是汉朝的亲王宗室,何等的荣光,不也随着汉朝的灭亡而变成田舍翁,庄稼汉了?只要真有本事,那就算一时落魄,也有机会复起的。你爹既然有才学,那就可以去见那些世家大族,总有识货之人。”

卢循冷笑道:“刘寄奴,你不明白,那些世家大族也许会用你这样的武夫粗汉,但绝不会起用我爹这样的经学大师。因为你再厉害也只会在军中发展,还到不了朝堂,威胁不了他们的地位,而我们卢家是可以的。在北方的时候,王家不说,那谢家,庾家只配给咱们卢家提鞋,可现在到了南方,他们仗着自己先来一步,取得了高位,又怎么舍得把这权势相让?求官之路,我爹奋斗了一生,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耻笑?但最后还不是给人打发回家,一事无成?!”

刘裕勾了勾嘴角:“所以你就干脆加入了天师道?”

卢循冷笑道:“寄奴,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因为其实咱们是一路人,世家大族们是不会真正地给我们出头机会的,别看谢家现在对你不错,但真要到你可能掌权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留情的对你出手镇压。在他们眼里,你只能供驱使,永世为他们王谢这些高门家族的奴仆,不能自立。”

说到这里,卢循顿了顿:“就象桓温,当初也是给庾家利用,用他的军事才能掌军,而桓温得权之后,却反过来对庾家子侄大肆诛杀。最后王谢这些高门世家联手顶住了桓温,还是把他们赶去了荆州,这回一旦能打退秦军的进攻,对桓氏的清算,也是早晚的事情,刘裕,王妙音比起桓温的妻子,晋朝公主如何?而你比起他这个三次北伐,一度掌天下之权的大将军又如何?”

刘裕微微一笑:“现在我是不如桓温,不过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再说了,妙音只有一个,不需要跟任何人去比。”

卢循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想不到你寄奴居然还是个痴情种,真是让人意外,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谢家可是以前有过让族中嫁出去的女子与人离婚的传统,别说你还没娶到美娇娘,就算娶回家了,也并不保险,还是那句话,一旦你的发展威胁到了这些世家高门的利益,他们就会转而打压你。”

刘裕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起冲突呢?只要都是一心为国,谁当政不是一样?我就不明白了,那权力争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当官不当最高执政就是失败?你卢家的家风向来如此吗?”

卢循咬了咬牙:“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不想当宰相的士人书算白读。那个王恭不是有句名言吗,叫仕宦不为相,才情何所骋,刘裕,你太我失望了,一点争心都没有。”

刘裕哈哈一笑:“难道你在天师道就能当教主了?卢元龙,你可别忘了,你上面还有个现任教主的大侄子孙恩呢。”

卢循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我当然不会跟大师兄去争,但起码在神教内,我是有机会的。不象在晋朝的官场,全无机会。刘裕,话说到这份上,你应该清楚,大晋的上层醉生梦死,世家大族垄断权力,翻手为云覆手如雨,你也许无掌权之心,但随着你在军中的地位提高,就会渐渐地对他们构成威胁,桓温之事,他们绝不会允许再出现,你想要沙场建功,进而扫平天下的豪情壮志,早晚会和他们起了冲突。到了那天,连谢家都会放弃你。”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点就不劳费心了。我刘裕知道我想要什么,要怎么才能得到。倒是你们,看在儿时同乡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非份之想,不要为了自己的野心,害了国家,害了天下百姓。”

卢循冷笑道:“刘寄奴,你大概不知道谁才是害国家,害百姓的蛀虫吧,那绝对不是我们神教,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门世家。你是在京口呆得太久,不知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你有机会走出去,到三吴,到江州,到豫州去看看,就不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了。”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些地方我知道有很多是世家高门的领地,庄园,但以谢家为例,对这些庄客佃户还算厚道吧,我军中就有谢家的佃户投军的袍泽,人家可没说受了什么欺负。”

卢循不屑地摸了摸鼻子:“那种人,没有梦想,没有野心,活着跟猪也没啥区别,谢家让他终日劳作,一年到头作牛作马,累死累活,最后能吃口饭就感恩戴德了,然后逢年过节,谢家给他三瓜两枣就能让他家世世代代甘愿为仆。刘裕,你想过这样的日子?”

刘裕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是这种庄客佃户,但他们是没有地才会这样啊。”

卢循哈哈一笑:“说到点子上了,为什么会没地?为什么王家谢家就是良田万顷,而佃户庄客们却是世代无立锥之地,只能子子孙孙永世为奴?!”

第四百六十三章 北方世家上位史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个问题也曾经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但是一直没有答案,问刘穆之的时候,他也是闪烁其词,想不到今天,居然在和卢循相处的时候,有可能会得到答案了,他点了点头,强行地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好奇,装着不在意地随口道:“那你说又是为了什么?”

卢循冷笑道:“你大约是不知道,王,谢,庾,郗,殷这些上层大世家,明眼人看到的是他们代代掌权,朝堂为官,但他们真正厉害的,是这天下的田产地契。”

刘裕奇道:“田产地契?你是说天下的田地都归了王家谢家这些大族?可是在京口不是这样啊,我们家都有地。”

卢循勾了勾嘴角,说道:“那是京口,天下最特殊的地方。东晋自开国以来,这三吴地区的土地,本来多是本地土著大姓,如朱张陆吴沈这些家族的,他们从三国时的东吴时期,就已经在江南圈地占人,成为地方上的豪强。”

“但是永嘉之乱,神州陆沉,当时还是琅玡王的司马睿,也就是东晋的开国皇帝,在王导为首的各大北方世家的辅佐下,南渡大江,到了这江左之地,你知道为何他们不北伐吗?因为对他们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跟江东的土著抢地盘!”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对,明明祖逖将军在开国的时候就北伐了,怎么能说不支持呢?”

卢循冷笑道:“你可知道祖逖带的是什么人去北伐?就是一群江洋大盗,身上有命案的江湖杀手。这些人在乱世中给他收为部曲家丁,东晋朝廷不出一兵一卒,只给了祖逖一个将军的名号,又给了一些布匹让他制作军服,连兵器和粮草都没有给,你说这是支持北伐?”

刘裕的眉头皱起,这些事情,他也曾听刘穆之叹息过,想不到在卢循的嘴里,竟然别有一番隐情,他沉声道:“那祖逖明明有收复河南之地,北伐两京的可能,朝廷又怎么可能不支持呢?”

卢循摇了摇头:“北伐要跟强大的胡人军队正面较量,祖逖虽然可以趁着匈奴汉赵帝国灭亡,后赵石氏崛起,北方胡人混战,中原无主的机会一时占据中原之地,但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在正面的野战中打败胡骑,尤其是过了黄河,到了河北平原之上,更是胜算不大,与其支持他继续北伐,不如抢了这些江东土著的地盘,给自己争取家业,这才来的实在。”

“所以祖逖得不到朝廷的支持,最后郁郁而终,朝廷的军队全用在镇压江东各地的反叛之上了,寄奴,你要知道,乱世之中,天下无主,很多这些江东土著的子侄就会起着趁乱割据的心思,然后东晋朝廷将之一一消灭,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取这些家族的田地,再分封给有功之臣。而这些有功之臣,则是跟着司马氏皇族一起南渡的第一批北方世家了。”

刘裕突然摇了摇头:“不对,这些吴地土著,为何要自找麻烦?他们本就占有田地,何必再要让子侄割据自立呢?”

卢循哈哈一笑:“所以说吴地土著,见识短浅,哪是这些斗了上千年的北方世家的对手!你现在看到的纪录是这些人聚众作乱,而历史的真相是,这些人只不过是跟北方坞堡主那样,保境安民,守卫家园罢了!”

“乱世之中,总有乱兵盗贼,这些人四处流蹿,而西晋朝廷亡了,地方官纷纷逃离,没有军队来镇压这些盗贼,于是这些吴地土著们就自己招募流民,保卫家园,但东晋皇帝和重臣们,就借口这些人是拥兵谋反,派朝廷军队将之一个个消灭,吴地百姓本就不擅长兵事,加之一盘散沙,就给东晋的军队一一消灭,本该用于北伐的大军,却成了给东晋皇帝和世家们抢夺地盘的工具,刘裕,你说这样的皇帝,值得效忠吗?”

刘裕长叹一声:“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太让人寒心了。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话,若是果真如你所说,为何这些土著大姓还存在?我也见过不少朱吴张沈吴家的人啊。”

卢循冷笑道:“当年在江南,第一大姓是周家,就是给这样陷害子侄谋反作乱,加以剿灭了,但王导当年很聪明,没有同时对所有土著大姓下手,甚至有时候还会给他们一点好处。只消灭和削弱最强的那几家。”

“于是这样十几年下来,本地的豪强给削弱大半,加上在朝中没有势力,无法袭爵当官,地盘就会越来越小,而北方世家在江南得到的田产越来越多,会运用权力,加速地占有这些江南之地,更有甚者,他们可以从北方吸纳大批的南下流民,编为自己家的佃户庄丁,让这些人去开荒拓泽,新增田亩,几十年下来,几乎整个三吴之地,都是这些北方世家的天下了。当吴地的田契尽入这些世家之手,普通百姓还有立锥之地吗?只有世代成为他们的家仆了!”

刘裕无话可说,久久,才叹了口气:“原来这世道是这样来的。不过,仍然有谢家,王家的佃户们有可能翻身,比如从军立功得赏,回去后就可以买个几十上百亩的地,讨房媳妇,并不是说无路可走啊。”

卢循不屑地摇了摇头:“也就是这次组建了北府军才这样,以前几十年哪会让各世家的僮仆从军的?就好比你见过的刁家,他们会这么好心?再说了,就算走了狗屎运真的能有自由身,买了田地,但普通小民哪可能象世家大族这样维持?一遇天灾,又要交税,很快就会破产,最后还是沦为佃户僮仆,这种事情即使在京口也不算少见吧。”

刘裕想到自己在从军前,给刁家设局陷害,差点家破人亡,入刁家为奴的经历,这还是在京口,还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若是换了别的地方,实在是不敢想象,想到这里,他就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恨声道:“该死!”

卢循微微一笑:“象这样的世道,确实该死,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人,只有我们神教才能真正给他们希望,而这,就是我加入神教的原因!”

第四百六十四章 新兴力量呼欲出

刘裕冷笑道:“希望?你们除了装神弄鬼,神神刀刀,再弄些女子去满足那些色中饿鬼的需求外,还能做什么?难道就靠着你们的那个天人交合仪式,就给人希望了?我呸。”

卢循笑着摆了摆手:“寄奴啊寄奴,你对我们还真是不了解。咱们天师道起源于汉末三国时期,最早的教主,是曾经雄居汉中一带的张鲁,而当时的神教,又叫五斗米教,知道这意思吗?”

刘裕点了点头:“我听瓶子他们说过,入教之时人人要交五斗米,有困难的时候教友会互相帮助,可是这五斗米能解决什么?”

卢循冷笑道:“刘裕,有句话叫饱汉不知饿汉饥,也许在你看来,五斗米也就几天的饭,但对于荒年的教友来说,那可就是救命的粮食。有了这东西,就可以让他们活下来,要知道,官府和那些个世家大族,很少有好心的,碰到荒年更是横征暴敛,变着法儿地要这些农民破产。”

刘裕奇道:“不会吧。我在京口当里正的时候,朝廷可是有明确的法令,一旦荒年欠收,往往会减免税赋,哪会加重盘剥呢?”

卢循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们京口之地实在特殊,要知道,自东晋建国以来,原则上是不许来自北方的流民过江的,派的就是这些人难以管束,更怕他们来江南发展,夺世家大族的地盘。”

“但是为了不至于让北方南下的流民失去希望,又特地网开一面,以京口之地作为在北方立功的流民,或者是南下士族的居住地,这里多是北方侨民,更是天生征募劲卒的来源之所,所以自从郗鉴镇守京口,建立北府以来,这里就是一个特殊之地,官吏不是象其他地方,由长官的家丁部曲充任,而是由刘裕你这种北方流民的后代来管理,都是乡里乡亲,自然也不忍心做那虎狼之事,对吧。”

刘裕喃喃地说道:“难道别的地方,都是象刁家这样的人在当父母官?”

卢循点了点头:“东晋的天下,多数地方都是如此,世家高门也许还要讲点吃相,但是刁逵这种二三流的家族,贪起田产,就是毫无底线了,他们为官一任就拼命搜刮,遇上荒年更是克扣朝廷的救济,甚至假传皇命,加租加税,就是要逼得这些百姓们家破人亡,卖身给世家大族为奴,要不然,那些王谢世家们,动不动地僮仆成千上万,又是怎么来的?”

刘裕咬了咬牙:“我还是不信,起码谢家,我所认识的谢家不会这样,他们绝不会跟刁逵这样的人联手的!”

卢循哈哈一笑:“绝不会?寄奴,你也是成年人了,别天真了好吗?你也不想想,当初你给刁逵设计陷害,快要打死的时候,谢家是怎么救的你。人家拿出了一个广州刺史的位职,才换了刁家对你收手。你以为以前没做过这种交易?东晋的天下,一州一郡,在谢家手里,都可以成为筹码,要是真象你想的这么嫉恶如仇,以谢家执政二十年的本事,还会有刁家的存在和壮大?”

刘裕很想反驳,但知道卢循说的都是事实,他的心里也开始动摇了,头上也开始沁出颗颗汗珠,,沉默不语。

卢循看着刘裕,叹了口气:“寄奴啊,破坏你心中美好的东西,是有些残忍,我当年也曾经跟你一样,心中充满了美好,直到我走遍大晋天下,知道了世态炎凉,虎狼当道之后,这个希望才破灭了,谢家可以对你友善,因为你能打,对他们有用,但是没你能打,只会种田的那些农夫村妇们,谢家就会是另一副嘴脸了。如果你不信我说的话,打完这仗,你可以在大晋四处走走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这事我自会去查实,但是就算如你所说,大晋也会保留象京口这样的地方,以后把京口这种地方,扩大到越来越多的地方不就行了。谢家能为了抗秦而散出自己的僮仆佃户从军,以后为了北伐也一定可以做到这点。卢循,你加入天师道,存心不轨,你们天师道想通过王国宝这种奸邪之人往上爬,难道又是什么好人了?要是你们掌了权,会比现在更糟糕!”

卢循微微一笑:“你这是对我们神教的偏见。寄奴啊,我走遍天下,最后还是入了神教,你不会觉得我是因为那些个天人交合仪式,或者我卢家缺五斗米才会入的吧。我入神教,说白了是因为在神教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种真正同情底层草民的善良,这点你可以回头问问你的好兄弟檀凭之和魏咏之去。”

刘裕冷笑道:“他们早就跟你们断绝关系了,还会说你好话吗?卢元龙,不要自作多情了。”

卢循笑着摆了摆手:“刘寄奴啊刘寄奴,,你这回又错了,檀凭之,魏咏之他们绝不会离开神教,真要离开,早把名字改了,把那个之给去掉。他们现在之所以跟我们立场相对,是因为你的原因,因为他们甘心认你当大哥,觉得神教一次次地想要害你,所以才站在你这一边,如果没有你,他们一定会回神教的。”

刘裕睁大了眼睛,沉声道:“这不可能,他见过你们做的那么多坏事,怎么还会跟你们一路?”

卢循冷笑道:“但他们从神教得到的帮助更多,没有我们,他们怎么可能顺利南下,又怎么可能见到你?要知道,他们家在北方,受尽了胡人的欺负,不靠着神教的解衣相助,又是怎么撑过这么多年的?刘寄奴,是你害得你的兄弟现在处于两难境地,明白吗?”

刘裕咬了咬牙:“他们的想法我自会去问清楚,先不说,卢循,你说来说去,靠施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了?你们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夺权自立罢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第四百六十五章 信仰坚定长生人

卢循微微一笑:“你看出来了,那些个世家贵族也看出来了,但他们就是连这点小恩小惠也不肯施舍,在他们看来,,这些天下的百姓就是他们的奴仆,就是供他们盘剥和吸血的,只有我们神教,是真正给了他们活路。我们现在结交权贵,只是不想通过起兵这种方式来夺权罢了。”

“东晋的上层早已经腐朽不堪,即使是谢安这种名相也不可能挽回,因为世家子弟养尊处优,不思进取是天性,迟早会给我们这些起于寒末之人所取代,就象他们的先人当年取代了腐朽的西晋宗室一样。”

“刘裕,你和我们本质上是一路人,加入我们,才可能真正地发挥你的才华,也只有我们,能实现你北伐中原,青史留名的愿望,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吧。”

刘裕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着,考虑着卢循说的话,不能否认,这个人的言语非常有煽动力,而且听起来多数也是事实,东晋确实是世家门阀的天下,即使是谢家,也是良田万顷,僮仆成群,不靠了盘剥穷苦人的田地,使之失去人身自由,安能如此?自己在乡为吏多年,深知那种白籍和黄籍的区别,入了白籍的侨民,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在东晋的朝廷里,只要白籍失去,那他们就成了消失的人口,世代只能为世家大族们打工种地。

至于天师道,虽然野心勃勃,手段也狠厉,无所不用其极,但能蛊惑这么多人信服,还是有可取之道的,东晋的上层虽然有谢家这样的世家,不乏贤才,但毕竟从整个上来看,已经腐朽堕落,就是谢家,也对自己的三代子侄没有信心,要不然,何需让自己这样的底层人士出来掌军呢?

但刘裕转念一想,如果任由天师道的这些人实现其野心,那天下大乱,几乎是一定的事,东晋毕竟开国百年,已经建立了秩序,天师道为了夺权上位,可以做任何事情,无论是结交奸臣还是起兵造反,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一旦他们起事夺权,那天下各路野心家和军阀都将纷纷效仿,而掌权多年的世家门阀更不可能轻言放弃,必然组织私兵大战,一如当年西晋的八王之乱,如此一来,国将不国,胡人必将趁虚而入,那当年神州陆沉的悲剧,将会再次重演,只是这一回,连南渡大江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想到这里,刘裕主意打定,看着卢循,沉声道:“以后的事是以后,现在我只想着如何打退秦军,卢循,也许你们天师道会为民众做些好事,只要你们真的能保国安民,人心自然会向着你们,朝廷也不可能无视。但我必须要劝你们一句,现在大晋的外部强敌环伺,我们没有内斗的资本,稍有不慎,就会国家四分五裂,胡虏入侵,到了那时候,你们想要上位的梦想,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卢循微微一笑:“这点道理,我们自然清楚,要不然这次为何会共赴国难呢?这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大晋一亡,我们神教也不可能再立足江南了。所以,先打退秦军再说。不过,我叫你加入神教,是战后的事。”

刘裕勾了勾嘴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果真的能打退秦军,最好是能趁机北伐,收复失地,要是就此不思进取的话,那我也只能回乡务农,了此一生了。不过,我也许会到处走走看看,亲眼来证实一下你刚才说的话,再作决定。”

卢循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寄奴,这一次,我们可不是你的敌人,我相信,以后会有合作的机会的。”

刘裕转头看向了操场,宗教仪式已经结束了,孙恩正手持拂尘,给一个个上前的信众们分发黄色的符篆,拿到的人一个个欢天喜地,千恩万谢,没拿到的人则个个两眼放光,一脸的期盼,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你们真的能让这些信徒们认定,收了这些符,就能刀枪不入了?”

卢循微微一笑:“有句话叫心诚则灵。教尊说过,受我符篆者,既为长生人,受了神灵的庇护,只要足够诚心,自可免受伤害,但如果心中不诚,那神灵也无法保佑你了。”

刘裕冷笑道:“就是说打死了是你心不诚,打不死是神仙的本事,对吗?”

卢循点了点头:“你可以这样理解。寄奴,你现在看不上这些仪式,我明白,但是有朝一日,你若真的加入神教,就会感受到神灵的力量了,就象我,每天都能听到神的旨意,教我如何去救世人,我想,你总有一天也会听到的。”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靠了这种办法,就让这些年轻人去送死,还说是神的旨意,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卢循哈哈一笑:“神的旨意要求信众们为他而战,为大晋而战,不止是他,我,徐师弟,大师兄们也会冲在最前面,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寄奴,你现在不也是为了信念而战吗?为了你那个扫平中原,驱逐胡人,建功立业的信念。所以说,我们是一路人。但别人战斗的动力,则往往是荣华富贵,即使是北府军也是如此,所以我敢说,论战斗意志,我们才是天下最强!”

刘裕微微一笑:“那就希望在这次的大战中,你们好好发挥吧,咱们可以比一下,谁的信仰更纯粹,更有力!”

卢循的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笑意:“一言为定!”

刘裕转身欲走,卢循突然说道:“等一下,还有一事。这回你降成普通军士,还会参战吗?”

刘裕没有回头,平静地说道:“你也知道我是普通军士,只能服从指挥,让我出战就出战,让我留守就留守,自安本份即可。”

卢循笑道:“那你未必有杀敌立功的机会啊。要不要考虑先到我们这里来呢?我们一定会有立功杀敌的好机会的。”

刘裕直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他的声音顺风而来:“不用费这心思了,我想,我们会在战场上见面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世家佃户代代奴

风儿吹着刘裕额前的乱发,迷着他的眼睛,耳边那天师道信众们诵经念咒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单调,枯燥,这让刘裕的心中越来越乱,越来越烦躁,卢循的话一直在他的心中回荡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刘裕的信念有些动摇了,难道这无恶不做的天师道,真的比谦谦君子的王谢世家,更能带给底层百姓好处吗?

向靖的声音把刘裕拉回了现实之中,那扯着噪子,如同水牛一样的叫声,即使是在北府军中,也是独一份了,刘裕回过了神,看着铁塔一般的向靖,勾了勾嘴角,行礼道:“见过向队正。”

向靖微微一愣,转而没好气的一拳打在刘裕的胸口:“寄奴哥,你寒碜铁牛是吗?不管你是军主还是幢主,或者是最普通的军士,你都是俺铁牛的带头大哥,现在不过是一时失意,就跟你去铁匠营一样,只要打仗立了功,马上又能升回来啦。”

刘裕摇了摇头:“这军中的升升降降,我并不在意,我想要的,不过是能打败胡虏,保我家园,至于是当军主,幢主还是当小兵,都没关系。军中得有军中的规矩,现在我就是个小兵,而你是队正,不能坏了这些规矩。”

向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向刘裕回行了一个军礼:“这样总可以了吧。”

刘裕看着向靖,心中一动:“向队正,我问你个事情,你在出来当兵前,也是郗家的佃户庄客,是吗?”

向靖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是的,我家祖上曾经是镇守京口的大将,开国世家郗鉴的部曲,当年永嘉之乱,神沉陆沉,我们家在北方无所依托,是郗将军带着我们南下,才存活了下来,后来京口被划为侨置州郡,我们家也在京口落了户。只不过,象寄奴哥你们这样的是自由民,而我们家是郗家的部曲,后面就成了佃户,入了白籍,只能跟水生一样,租主家的土地种。”

刘裕点了点头:“难怪象你这样的壮士,以前一直不参加京口打架大赛呢。”

向靖哈哈一笑:“我们这些部曲私兵,只参加主家内部的比武,不参加民间的。这次其实我跟水生一样,是郗家点了头,我才能出来当兵呢。唉,想到水生兄弟,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啊。”

刘裕一想到水生因自己而死的事,也不免心下黯然,不过他很快又抬起了头,说道:“铁牛,你们家这么多年,在郗家是怎么过的,受欺负吗?”

向靖摇了摇头:“也不能说受欺负,每年郗家要收走我们七成的土地产出,但如果家里有人为郗家当兵,那就只要交三成就行了。毕竟地不是咱的,而且耕牛农具也是郗家来负责,交掉七成后,还能混个温饱。”

刘裕点了点头:“我以前在京口当里正的时候,你们这种部曲的田地,是不收税的,所以对于你们这种部曲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今天正好有空,你也跟我说道说道。难道你们家一辈子就要给郗家当部曲,佃户,世世代代都不得翻身?”

向靖微微一笑:“那倒也不是,郗家毕竟给我们土地耕种,也给我们农具和耕牛,虽然交的多了点,但总能衣食无忧,遇到荒年时,他们也会多少接济我们一些,或者少点税赋,其实到了我这一代,想离开郗家,随时可以,但如果离开的话,就得重入黄籍,跟你们一样交税了。”

刘裕笑道:“如此可以重获自由,不用再给人家当家丁部曲了,不好吗?”

向靖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离开郗家后我们吃啥喝啥?首先就是土地的问题,这么多年都是郗家给咱们地种,要是离开了郗家,我们上哪儿买地去?现在一亩地可要大几百钱,咱们这点家底,可买不起啊。”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真要是当普通百姓,又要交税,又要服徭役,负担并不轻的,不过,象瓶子他们从北方南下,也没有土地,为什么他们就能自立呢?”

檀凭之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那是因为我们新南下的北方流民,可以免税三年啊,难道寄奴哥忘了?”

向靖一本正经地向着檀凭之行了个军礼:“见过幢主。”

这回轮到檀凭之没好气地推了向靖一把:“犯什么怪啊。”

刘裕也笑着向檀凭之行了个礼:“见过檀幢主。”

檀凭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寄奴哥,这里没别人,就免了这些礼了吧。对了,你怎么对这些突然感兴趣了?”

刘裕叹了口气:“因为刚才听卢循说,咱们大晋的世家非常贪婪,盘剥百姓和佃户部曲,让大家都没的活了,我说至少在京口不是这样,他说离了京口,处处如此。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檀凭之笑着摆了摆手:“我也是一路南下,见过大晋的不少州郡,江北六郡的税赋不高,但是徭役很长,比一般地方要长二十天以上,没办法,因为胡人经常南下,而江南的地方,多是世家门阀的私有庄园,北方的流人大多数在这里耕作,成为佃农,就象铁牛,水生这样,要说一生一世为世家大族耕作,混个温饱可以,但想小富购置产业,就不可能了。”

刘裕的眉头深锁:“就是说,真的是生生世世没有出头的机会,要永世成为别人的家奴吗?”

檀凭之和向靖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出头的机会还是有的,最现实的一个就是跟我们现在这样,投军报国,如果在战场上立功,受了封赏,那才有回家后购置田产的本钱。寄奴哥,你从军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多数普通人,只是想作为一个求富贵的进身之阶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卢循看来说的是真的,入了世家门下,成为佃户,除非沙场搏命建功,不然永世难以翻身了,而这时候这些天师道,就开始对佃户们施以小恩小惠,以结人心了?”

檀凭之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也很讨厌这帮人,但这点上,他没有吹牛,寄奴哥,可能你不知道,出了京口的三吴之地,天师道的影响力,尤其是在下层百姓中的影响力,超过你的想象!”

第四百六十七章 小恩小惠结人心

刘裕冷笑道:“难道就是平时给点米,再来点天人交合仪式这种,就能争取民心了?”

檀凭之摇了摇头:“不,寄奴,你对天师道的偏见太大了,他们确实手段阴狠,但那是对你。对其他普通百姓,他们是真的解衣相助,雪中送炭的,在教友们交不起税,或者是遇上灾荒无以为生的时候,天师道绝不会袖手旁观。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官府只会收税,不管他们的死活,而天师道则是他们在这个黑暗世道上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组织。”

刘裕有些不信地说道:“真的有这么好?”

檀凭之叹了口气:“就象我们,原来住在北方,虽然说苻坚的施政还算不错,但在地方,在民间总有些贪官污吏,仗着天高皇帝远,拼命地盘剥百姓,我以前就是因为看不下去,打了那些收税的人,才给逼得要给抓去坐大牢,是天师道打通了关节,安排我家出逃,所以我到京口后才会对他们这么失望,要知道,我家世代信奉天师道,本是把他们当成神仙也似的人物。”

刘裕勾了勾嘴角:“可是他们勾结刁逵这样的贪官污吏,在京口设赌场想要为虎作伥,这总是我们亲眼见到的事实吧,这又如何解释?”

向靖哈哈一笑:“大概是因为天师道已经不满足于在民间发展信徒,想要结交高门显贵,去取得权力了吧。再说京口一向民风剽悍,,官府也不敢欺压,也正因此,刁逵才会有求于他们,要是靠着刁家的部曲和打手就能摆平京口,也就不需要天师道出面了。寄奴哥,你说的我的分析对吗?”

刘裕点了点头:“铁牛说得不错,不过这正好说明,天师道就算有些善行,也绝非出于本意,而是想要收买人心,为已所用罢了。只要能让他们掌权,可以对民众施些小恩小惠,但如果刁家这样的贪官污吏更能帮他们实现这个愿望,那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扔下百姓,转而为刁家效力。”

檀凭之哈哈一笑:“寄奴哥看的就是准啊,这个道理,我也是来了京口之后才明白的,其实细想想他们助我南下的过程,也应该是看中了我檀家子侄众多,而且世代习武,孔武有力这点,如果我们真的很弱的话,估计他们也不会管我们死活。象兔子,老孟他们,也都是有些绝活儿才会给看中,天师道不会作亏本的生意,这是肯定的。”

向靖笑道:“就是,平时给百姓一些恩惠,这些百姓心存感激,会到他们的道观里烧香还愿,其实这些钱粮还是会回来的,还能赚上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天师道长年累月地跟大晋的上层世家有来往,炼些丹药给这些达官贵人服食,得到的好处那可是以千万,亿万钱来计呢。”

刘裕的心中一动,连忙说道:“你说什么?炼丹药?就是五石散那些吗?”

檀凭之点了点头:“五石散只是各种丹药的一种,其他的还有各种据说能延年益寿,提神醒脑,明目凝神的灵药。这些药物,很多是先让道友们服食试药,确定有效后才会给那些世家子们吃。”

说到这里,檀凭之一指那操场之上,已经渐渐散去的人群,说道:“就象这样,说是施以丹药和符篆,服之可以有神奇的药效,在教的弟子和信徒们都对此深信不疑,不给他吃还跟你急呢,就算是毒药,也是一口就吞下,绝不怀疑的。”

刘裕笑着拍了拍檀凭之的肩膀:“那要是孙大教主亲自给你一颗所谓的仙丹,你瓶子老弟现在会不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呢?”

檀凭之哈哈一笑:“要是我刚来京口,没碰到你寄奴哥,没发生过这些事情的话,那我跟这些在操场上的道友们也不会有区别,绝对是一口吞下。至于现在嘛,经历了这么多事,看清楚了他们的面目,自然不会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了。”

说到这里,檀凭之顿了顿:“不过要是你寄奴哥要我吃的东西,我是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的。谁叫我的这条命都好几次是你救的呢。”

向靖也跟着拍着胸脯,说道:“俺也一样,铁牛的命就是寄奴哥的,要我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刘裕的心中一热,肃容道:“我刘裕这辈子有你瓶子,铁牛这些兄弟,没有遗憾了。”

不过刘裕转过头,看着那些离去的教众,他们很多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小瓷瓶,视如珍宝地塞进了衣襟之中,刘裕的脑子里如电光火石般地一闪,想到了徐道覆三次在自己面前吞服过那种可以让力量瞬间暴增的五石散,一次是打赌扔石头,一次是老虎部队考核时在江边准备动手时,还有一次则是在君川之战时他们奔袭几百里后,仍然神色如常,皆是这药物之功效。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些人分到的药物,就是那徐道覆吃过的五石散吗?”

檀凭之点了点头:“应该是的吧,奇怪,这次他们来是做什么?不是听说只是念咒祈福吗,难道还要上阵杀人不成?”

向靖哈哈一笑:“瓶子,你看这些道人,个个都是全副武装,所来的都是身手矫健的猛士,哪象是要做法事啊,就是要去杀人立功呢。不过这回听说苻坚亲临前线,现在军议可能要撤退呢。是吧,寄奴哥。”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现在就一普通小兵,哪知道这些战守之事,你们的级别高过我,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早才是。不过不管是战是撤,咱们作为军人,只能服从命令。”

向靖摇了摇头:“玄帅都单独见你了,寄奴哥你还这样说,唉,不把我们当兄弟啊。”

檀凭之摆了摆手:“好了,铁牛,军中有军中的纪律,不该问的事情不要瞎问,寄奴哥就算知道,也不能随便乱说的,管好你的舌头吧。”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天定姻缘横生变

刘敬宣的声音大喇喇地从一边响了起来:“到处找你们找不到,原来是跑这里看天师道的人来了,怎么,聊天也不叫上我阿寿啊。”

檀凭之没好气地说道:“谁叫你阿寿这回扔下我们,到将军的亲卫营去了。哼,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这两年兄弟白当啦!”

刘敬宣的脸微微一红:“又不是我想走的,我爹非要把我拉去,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军中的正式调令,咱老虎部队每个兵都得听他的,包括你我在内。”

向靖涎着脸,笑道:“那个,阿寿哥,能不能把我也弄进你爹的亲卫去啊,听说那里比较容易立功呢。”

刘敬宣不屑地啐了一口:“立个屁功,就是给我爹帅旗之下站岗罢了,铁牛啊铁牛,你第一天打仗么?将帅的位置是不可能在最前面的,倒是我要羡慕你们,有的打有的杀,我只能干着急了。”

向靖勾了勾嘴角:“那上次在演武的时候,寄奴哥怎么就在最前面?”

刘敬宣笑着看向了刘裕:“就是寄奴,上次也得在小岗之上坐镇,掌控全局,后来他为了稳住前线才到了前面去,不过把帅旗交给了我来指挥,他上去杀得爽了,我就只能在看面干看着,哼,寄奴,想到这事我就不爽啊。”

刘裕微微一笑:“铁牛,阿寿这回说得对,身为将帅,要对全军负责,可不能只顾自己一个人杀得痛快。不然帅旗一倒,那就军心散了,会马上崩溃,战场之上必须要保持的就是指挥者的命令随时能下达,帅旗前移意味着总攻,后撤意味着退却,如果帅旗倒了…………”

向靖抢着说道:“倒了就是大家一起准备嗝儿屁吧,因为大帅都完蛋了!”

所有人都放声大笑,檀凭之更是笑出了眼泪来,一个劲地捶着向靖那宽宽的胸膛:“你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这都想得出来。”

笑完之后,刘敬宣看着刘裕,点了点头:“寄奴啊,这回你从寿春回来,又赶上我正好给调回亲卫队去了,一直没捞到机会说话,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聊聊。”

刘裕点了点头,向着檀凭之和向靖使了个眼色,向靖嘴里还不情愿地嘟囔着什么,檀凭之一把拉住他,头也不回地就向靖一边走去了,很快,这里只剩下了刘裕和刘敬宣二人。

刘裕看着刘敬宣,平静地说道:“什么事情要瞒着瓶子和铁牛呢?”

刘敬宣叹了口气:“兹事体大,其实这回我就是来找你的,因为向靖刚才问的事情,我爹告诉我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玄帅特地下过令,严禁外泄的,鹰扬这回有些过了。”

刘敬宣双目炯炯,看着刘裕:“我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希望我这回能出人头地,其实他跟我泄露了军情,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给我一个跟你公平对决的机会,他是不希望我给你压制的,这次的大战,绝不会让我错过!”

刘裕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不过阿寿,咱们是兄弟,兄弟之间有什么好争来争去的,你现在已经是幢主,不出意外的话,这战下来你爹会升成大将,而你至少也会是军主,甚至是将军,我嘛,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兵,就是在战场上再有表现,也不可能超过你了。”

刘敬宣摇了摇头:“寿春的失守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换了我,可能命都没有了。寄奴,其实我一直都不服你,我就不信我这个将门之子,会比不上你这个京口农夫,所以听说你进了北府军后,我偏偏就要隐瞒身份地加入飞豹幢,就是要跟你比个高下。”

“但这两年来,我服了,我服你的不是你的能力比我强,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认为你在战场上一定会比我优秀,但你的心胸,气度,义气,这些我刘敬宣服了,从你在老虎部队选拔赛上那次宁可自己不进,也要带上我时,我刘敬宣就在心里说,这辈子如果要认个大哥的话,一定就是你刘寄奴了!”

刘裕的心中感慨万千,鼻子也有点酸,想不到刘敬宣这个山一样魁梧的大男人,竟然还会这样说,他紧紧地拉住了刘敬宣的手,激动地说道:“阿寿,别这样,我们早就是兄弟了,是兄弟就应该同生共生,不分彼此,这回咱们就联手并肩,共同杀敌吧!”

刘敬宣微微一笑,也紧紧地握住了刘裕的手:“是的,我爹要我跟你争,但我偏不,他以前后可以当他的大将,大帅,我自然有的是机会,但你寄奴能不能留在军中,能不能成为谢家的女婿,可能就是这次的机会了。如果此战你没有表现,那谢家王家有可能悔婚,我知道你有多喜欢王姑娘,所以说什么也要遂了你的心思。”

刘裕讶道:“这战跟我能不能娶妙音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早就是相爱了吗?”

刘敬宣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你这人就是太耿直了,别人算计你都不知道。是兄弟我才会告诉你,我爹说过,那个桓玄也对王姑娘有意,还私下向王家提过亲,王姑娘的父亲并没有回绝,只是说打完仗再说,虽然谢家一直说要把你招为女婿,但毕竟她姓王啊!”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双拳紧握,沉声道:“不可能的事!妙音早就对我许了心,你看,这续命缕都是她亲手给我扎上的!”他说着,一指臂上的那红红的续命缕,只是手指,已经是有点微微地颤抖了。

刘敬宣摇了摇头:“寄奴啊,这些世家女子,向来命运不由自主的。别说是未过门,就是结了婚的,都可能给家中长辈逼着离婚!现在大敌当前,王家谢家都需要你这样的壮士出力,但是真要打完仗了,你就没这么重要了,明白吗?”

刘裕咬了咬牙:“不会的,就算打完仗,谢家还要靠我们这样的人来继续掌握北府军,只有有了军队,才能保证他们家的权势,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

刘敬宣叹了口气:“可是你如果这战不立功,打完了仗还是一个小兵,那你还掌哪门子的北府军呢?部队解散,你也回去种田了,难不成要王小姐下嫁一个庄稼汉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 冥冥之中天注定

刘裕的心中开始波澜起伏,这个问题,自从寿春之战后,他就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去多想,但是刘敬宣的话,字字锥心,是啊,自从与王妙音定情之后,这个美丽的倩影,就一直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他甚至已经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个女子,自己还将如何继续生命,人间的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了。

刘裕尽量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说道:“你的消息可否属实?那桓玄真的有意妙音?”

刘敬宣叹了口气:“寄奴啊,这还要求证吗?我没见过那桓玄几次,但是他来我们军营的那几次,眼光可一直滴溜溜地在王姑娘身上转啊,那种非份之想,是隐瞒不住的,就象那个刘姑娘也是一直眼中只有这个桓玄一样。”

“寄奴,听我说一句,桓玄也是荆州世家,他跟王姑娘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这次如果大晋能打退秦军,那桓家更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争取朝中世家高门的支持,就算谢家会一直挺你,但是别的家族也会这样吗?我虽然不太懂这些建康城内高门世家的事,但也知道上次谢家的乌衣之会上,有些世家公开跟谢家翻了脸,那王家就会一直站在谢家这边吗?我看未必吧!寄奴,你得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这样才有可能把王姑娘娶到手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沉声道:“好了,阿寿,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清楚,上了战场,我自当全力以赴,但是与这些事情相比,首要的问题还是如何打赢这一仗,要是打输了,大家抱团全部完蛋,命都没了,还考虑什么婚姻呢?阿寿,在战场上不要有太多的心思,想得太多就容易慌乱,一旦分神,那就是要命的事!”

刘敬宣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上了战场自然就得放手大杀了。我的意思是,你得想办法把自己放在最能立功的地方。这回我爹也是想要立大功的,他特地把我调回了亲卫队,就是为了能让我在功劳上压过别人,包括你在内。所以,我想让你也进亲卫队,这事可以瞒着我爹,到时候斩将夺旗的大功,我会给你!”

刘裕的脸色一沉:“这怎么可以?没有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在这大战将至之时更换部队,否则视如逃兵,这是军纪!”

刘敬宣微微一笑:“这有啥军纪不军纪的,到了战场上散开阵型厮杀,谁又能分得清谁在哪队?我们重装上阵的时候,都要戴上面当的,你到时候就跟在我身边,没人认得出你,我爹应该是会在突击梁成帅旗的时候出动亲卫队,那是绝好的机会啊。寄奴,不要错过!”

刘裕摇了摇头:“不行,我刘裕行事堂堂正正,不做这种事,再说了,我怎么能扔下我飞豹幢的兄弟们?”

刘敬宣急得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个?!你不是幢主了,只是一个小兵!飞豹幢如无意外会作为第一线的重装部队顶在前面,起掩护主力突击的作用,任务最重,牺牲最大,而功劳也是最小的,你混在里面,只会埋没了自己!就算你砍上几十个小兵的脑袋,但不能斩杀敌军大将,又怎么能立大功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种事情不要刻意为之,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飞豹幢一军当先,那立功的机会是最大的,一旦散开阵型,我们也是第一批可以突击敌军中军的部队,夜战之中战局瞬息万变,留在亲卫队里,不一定就真的能立上功,而且如果心里存了抢功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打得好仗呢?阿寿,谢谢你的好意,还是顺其自然吧。其实一切都是天注定,如果上天要我刘裕能沙场建功,你挡也挡不住,反过来要是注定一无所得,就是再怎么安排,亦是枉然!”

说到这里,刘裕转头看向了已经渐渐人走场空的那块校场,说道:“就象天师道的这些妖贼,几次三番地想要害我,但害得了吗?老天不让我刘裕折在他们手中,就是次次能化险为夷,即使我无法脱困,也会有贵人相助。所以我相信,只要心存善念,努力拼搏,该我的,永远不会落空!”

刘敬宣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叫我怎么说你!你这种自信到狂妄的劲儿,听起来真让人来气,但又是如此让人着迷!好吧,你的主意既然打定了,我也不再勉强你,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要当心天师道的人!”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话又怎么说?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我爹说,这回天师道也是想来抢功的,他本来有意让这些妖道们打先锋,借秦军之手来尽可能多地消灭他们。”

刘裕的眉头一皱:“不可如此!无论跟天师道的人以往有什么过节,这回咱们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不能这样下黑手。首要任务还是要打败秦军,所以我们必须要用好每一股力量,而不是借刀杀人!”

刘敬宣摇了摇头:“寄奴啊,你这人就是太耿直了,这些妖道以后肯定会祸乱大晋的,能这回除掉最好。不过如果让他们先冲,缺乏重甲的他们,会给大量杀伤,死人一多堵了河水,那我们也没法冲锋了,所以最后我爹还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放弃了这个想法。”

刘裕舒了口气:“理当如此。如果怕他们抢功的话,可以安排在侧翼佯攻,或者放在阵后,等我们在滩头站住后再出动。不过,你说要提防天师道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刘敬宣咬了咬牙:“寄奴啊,你不抢功不代表别人不想,天师道这回来的全是轻兵,精于剑术,擅长乱战和近身格斗,你看他们刚才又是搞仪式又是发药丸的,就是准备在战场上使用,到时候只怕会认准了梁成,就一往无前地突击了,你如果不抢,只怕这头功会给他们抢了去!”

第四百七十章 服用禁药狂战士

刘裕微微一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你想多了!再说,梁成的身边有重重护卫,重兵把守,要是真的有本事杀到近身,那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呢,他们舍得吗?”

刘敬宣叹了口气:“正常人总会顾及生死,但是寄奴,吃了五石散的,会失去神智,在战场上疯狂杀戮,六亲不认,悍不畏死,无论是谁,妨碍他们的进攻,就会给消灭!”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我跟徐道覆交过手,三次见他食用了五石散,也不见得失了神志吧。难道你还知道些五石散的其他秘密?”

刘敬宣咬了咬牙,说道:“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豁出去啦。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爹当年,也曾经是天师道的一员。”

刘裕点了点头:“令尊的名字里带了之字,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啊,难道他当年也吃过五石散?”

刘敬宣叹了口气:“五石散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其配方有千种万种,随机地配对,取三十六种药材,加以特制药引,才能配出让人力量瞬间增加的五石散来。但是,随着药引和几味主药的不同,这五石散的效果,也是千差万别!”

刘裕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什么?这五石散还有多种?”

刘敬宣点了点头:“天师道中,这五石散的配方,乃是最高机密,只有历任教主才能掌握,即使是孙恩这样的掌教大弟子,还有各方祭酒,都不能享有。教主每逢集会之时,会派出教中得力弟子,下发普通五石散,就是那种服食之后,全身燥热,需要与人交合,以散药力,那些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哥们,多是服用此等药物,以助其淫兴。”

刘裕的眉头深锁:“听说这东西服用之后,原来房事不行的人,也可以变得在床上威风八面。怪不得那些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世家子们,这么喜欢这玩意。”

刘敬宣叹了口气:“那些不过是利用药性,把人体经脉和脏腑内的潜能激发而已,但奥妙之处在于,可以根据这药品构成不的同,把这力量引到不同的地方。比如想要壮阳,则引入肾经,想要大力,则引入手太阳,手少阳等经脉,想要加速狂奔,则引入足太阳,足少阳这些经脉,短时期内,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人的潜力。”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想要激发哪种力量,用在自己想要的地方,还得用不同的五石散了?”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的,而且随着成份的不同,激发的力量大小也有区别。越是惊人的力量激发,就越是要用猛药,一旦超过了身体的负荷,就会在服药之后,变得脱力。就象那些用五石散壮阳的人,如果体质本弱,但服了五石散后夜御数女,甚至十数女,那轻则几天脱力,下不得床,重则直接喷血精尽,缩阳而亡。所以这药剂的掌握,是非常关键的。”

刘裕点了点头:“懂了。其实跟我们成天训练,用吐纳导气之术,更多地激发身体的力量,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这是靠了药物的刺激作用,而且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对吗?”

刘敬宣点了点头:“是的。当年我爹年轻的时候,曾是天师道的弟子,你也知道,他本是北方人,后来北方大乱,他率着一些弟兄们冒死南下,一路之上,经历了无数的恶战,即使到了大晋之后,也不许他过江,只能在两淮一带占山为王,那个时候他无可依托,只有不停地战斗才能生存,这些五石散,他没少吃过,也正是靠了这些五石散中惊人的力量,才打出了江淮兵王的名头!”

刘裕的眉头一皱:“如果是这样说的话,令尊应该是深受天师道的控制了?可是我看他现在好像跟这些人没什么交集啊。”

刘敬宣微微一笑:“当年天师道的教主杜子恭,云游北方时曾经到过我爹所在的邺城一带布施,在当地的分舵里留了不少五石散,分给了许多当时还在赵国军中的天师道弟子,我爹年少时也曾经在赵国当兵,后来石赵内乱,他也南下归晋,同伴有不少人战死,而留下的五石散就给他得到了,所以够他吃了好几年。后来他在江南打出了名声,被谢家看上做了家将,天师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教中弟子成了世家门阀的家将,佃户之类,就不再接触了。这大概是为了给江南的世家门阀让路,以免起了冲突。”

刘裕点了点头:“难怪如此。令尊大概当年知道这五石散的力量,但也知道这可怕的副作用,所以对此深为忌惮。”

刘敬宣点了点头:”我也不瞒你,寄奴,这五石散中有一种能让人失去神志,认不清任何人,但力量和速度能极速增加,不知疼痛,不畏刀剑,就算给砍掉一只手,一条腿,也能跟没事人一样地继续战斗,直到血尽而死。这种人,在天师道中给称为狂战士,只需一员这样的猛士,就可以三军辟易,无人能挡!”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狂战士?这么厉害!”

刘敬宣咬了咬牙:“当年我爹曾经有一次吃了这个药,成了狂战士,在战场上杀敌上百,但同时也亲手杀掉了在身边的最亲密部下,事后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于是把所有的五石散全部扔掉,立誓此生再也不碰!”

刘裕的眼前浮现出徐道覆那双眼通红,面目狰狞的模样,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浮起,说道:“阿寿,你是说,这回天师道的人会出动狂战士?”

刘敬宣点了点头:“为了抢功,没什么不可以做的,所以这些人如果上了战场,不顾一切地疯狂杀戮时,你最好要离得远点,因为这时候哪怕是他们的亲爹娘,只要挡在他们面前,一样是照杀不误!”

刘裕正色道:“多谢阿寿提醒,我会在战场上注意的,你也要当心,别给狂战士伤到了!”

刘敬宣的眼中光芒闪闪,突然说道:“寄奴,万一,我是说万一在战场上,你发现我也是六亲不认地大杀特杀,离我远点,因为,也许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四百七十一章 战场狂热亲不认

刘裕的脸色一变,一下子抓紧了刘敬宣的手:“阿寿,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爹要你也…………”

刘敬宣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从刘裕的手中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瞎想什么呢,我说了是万一。那五石散当年害得我爹失手伤了最好的兄弟,又怎么会给我用呢?只是寄奴你知道,我这个人容易热血上头,一冲动起来什么也顾不着了,尤其是在战场上,那种血腥的味道会让我失去理智,万一我杀得兴起,你突然在我背后或者是身边出现,那保不齐我就会误伤到你啊。”

刘裕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刘敬宣:“阿寿,你知道那五石散的副作用很大的,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刘敬宣哈哈一笑:“怎么会呢?我当初和刘毅去争那个幢主之位的时候,一激动连马蜂窝都日了,要是吃药的话早就赢他了,还用得着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么?寄奴,别多想了,这次是夜战,很容易就会有误伤,更不要说杀得兴起的时候,好好保护自己,有机会就立大功,但不要赌上性命,毕竟就算没了女人,还有家里的老母亲和弟弟呢,他们在等你回去!”

刘裕点了点头:“放心吧,你也要保重,到时候将军的安危,就劳你多费心啦。”

刘敬宣笑着转身就走,边走边抡起了胳膊:“忘了告诉你了,这回我找了件新称手的兵器,也许有机会你在战场上能见到,寄奴,洛涧见!”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刘敬宣远去的背影,高声道:“洛涧见!”

与此同时,寿春,秦军主营。

大帐之内,苻坚的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笑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持节而立的朱序,笑道:“朱尚书,你不畏生死,孤身入敌大营,扬了我大秦的国威和志气,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猛士,来,孤敬你一杯!”他说着,拿起自己面前案上的一杯酒,就要饮用。

朱序摇了摇头,说道:“天王且慢,这回臣并没有完成任务,那谢玄等晋军将帅死不投降,还要跟我天军一较高下,惭愧啊,惭愧。”

说到这里,他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停地摇着头。

一边的苻融勾了勾嘴角,说道:“哦,谢玄不肯投降吗?难道我大军云集的消息,朱尚书没有告诉他们吗?”

朱序叹了口气:“这些消息当然会告诉他们,我说大秦的百万大军已经赶到前线,雷霆一击随时可以发动,他们若是害怕,要么投降,要么撤退。”

苻坚笑道:“难不成他们还选择了第三条路吗?”

朱序点了点头:“是的,谢玄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居然主动求战了,看来他还是不相信我们的实力,或者说狂得过了头,以为他那几万北府军天下无敌了!”

苻坚勾了勾嘴角,说道:“朱将军,这回你亲眼在晋军大营看到了那些所谓的北府军,感觉如何呢?跟你昔日在荆州,雍州带的晋军比,有何特别之处?”

朱序哈哈一笑:“本来出使之前,我还以为这北府军有什么三头六臂呢,但一见之下,大失所望,不过就是些装备了精良盔甲和武器的山贼土匪罢了,军纪散漫,不成队列,我去的时候,不见有严整的军阵,肃杀的队列,而是三三两两的军士在打架斗殴,虽然我必须承认,他们的身体素质远远强过普通的士兵,但是军队的核心在于纪律,这支军队徒有其表,却无纪律可言,顺风时可以势如破竹,但一旦陷入不利的情况下,就会作鸟兽散啦!”

慕容垂突然笑道:“朱尚书,果真如此吗?要是这北府军真如你说的那样不堪,又怎么能打垮彭超和俱难的大军呢?”

朱序勾了勾嘴角,转向了坐在右道第一席的慕容垂,说道:“我说过,他们的单兵素质很出色,武艺也很不错,但那只是个人强,不是军队强。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两淮一带的流民,盗匪,多年来刀头舔血,战斗能力远远强过一般从农民中征召的壮丁,但是这样的军队,打仗逐利,顺境时会表现出色,逆境时就没有严格的纪律来保持队形,所以只要战局不利,破之并不难!”

“君川之战,彭超俱难二将不和,处处分兵,给了这些北府军们以多打少,各个击破的机会,一旦在顺境下作战,他们的战斗能力就能得到尽情的发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这次看到的,是一种恐惧,不安,这种情绪,弥漫在北府军营之中!”

苻坚的双眼一亮,连忙问道:“什么恐惧,不安?”

朱序微微一笑:“大战之前,精锐的军队一定是高度的组织和纪律,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士皆有必死之念,从上到下会是一种无言却又坚守的力量,将官们会有条不紊地练兵如常,而军士们则会静静地在自己的营帐之中整理战具与盔甲,作最后的准备,即使一言不发,也能感觉到那股可以摧毁一切对手的信心与力量。”

“可是北府军不是这样的,他们几乎每个营帐中都有士兵在打架,也没有军令官禁止,这是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才会有的。出兵广陵之前,这支军队盲目自大,以为自己一出就可以象君川一样所向无敌,但走到这里,却发现敌军远远多过自己,而坚固的寿春城也已经落入敌手,他们的信心一下子动摇了,从极度的自信变成了极度的不安,如果不是因为有家属作为人质,只怕这会儿早就会一哄而散啦。”

苻融满意地点了点头:“朱尚书不愧曾经是当过大将的人,这种事情真的是一针见血啊。这么说来,晋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吗?可是难道谢玄不知道自己军中的情况吗?为何还敢言战?!”

朱序自信地捻着自己的胡须,缓缓说道:“按兵法来说,虚张声势,准备撤退尔!”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天王中意慕容兰

苻坚奇道:“怎么个准备撤退?现在两军对阵,敌前撤退,乃是兵家大忌啊。”

朱序笑道:“所以要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要出来决战的样子啊,这样才好蒙蔽我们,要我们把精力放在应战,而不是追击上。”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还有这种手法啊,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苻融笑道:“是啊,听起来不合情理,北府军在出动的时候寿春已经基本上失守了,如果是要撤退,为何要多此一举呢?直接从广陵退回江南不是更好?”

朱序摇了摇头:“从军事角度上来说,应该如此,但是考虑到晋国复杂的政治斗争,就没这么简单了。”

苻坚一下子来了兴趣:“哦,什么政治斗争,说详细点!”

朱序微微一笑:“我们都知道,晋国的内部矛盾重重,司马氏的皇帝向来只是个傀儡,没有实权,建康城的权力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而荆州的权力则为桓氏所独有,荆扬矛盾,贯穿东晋百年历史,到现在,建康城中的朝廷,也视桓家的威胁超过我们大秦,这点从前一阵谢安拒绝桓氏派向建康的三千援军,就可以得到证明。”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但现在我军大兵压境,东晋大难临头,到这个时候,还不忘内斗吗?孤看现在他们两大战区虽然各自为战,但也不至于相互拆台吧。”

朱序摇了摇头:“那些只是表面现象,虽然他们是各打各的,但起码荆扬矛盾暂时得到了搁置,不过我说的矛盾重重,不是指这两大战区之间的,而是建康城中的世家内部的矛盾。”

苻坚一下子来了兴趣:“哦,难道王家谢家为首的世家间,也有不和吗?”

慕容垂突然开口道:“天王,朱尚书说得不错,据慕容兰的密报,今年谢家把乌衣之会,放到了广陵城中,在这场会上…………”

苻坚突然打断了慕容垂:“等一下,什么乌衣之会?”

苻融在一边说道:“天王,这个乌衣之会,就是谢家的一个每年举办一次的家族聚会,要让族中子侄各自吟诗作赋,或者是清谈论玄,以展示其才华。当然,在这个乌衣之会上,也会邀请一些与谢家交好的世家高门,近年来,随着谢安多年出任东晋的丞相,这个乌衣之会,也成了一年一度的世家高门间的集会啦。”

苻坚点了点头,突然眼中光芒一闪:“对了,慕容将军,你说的这个慕容兰,就是助我军攻下寿春,在晋国卧底多年的那个女探子吗?”

慕容垂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转瞬即没,转而笑道:“正是此人,这回出使晋营,也是她作的朱尚书的副使,趁机在晋营之中散布了不少我军强大的流言,朱尚书看到的晋营之中人心惶惶的样子,也有她之功!”

苻坚哈哈一笑:“此等巾帼英雄,当真不让须眉,孤理当当面嘉奖,来人,宣慕容兰入帐进见!”

慕容垂几乎是本能地叫了出来:“天王不可!”

苻坚的脸色微微一变,看向了慕容垂:“有何不可?”

慕容垂站起了身,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天王,军中一向需要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女子性阴,从兵法上来说,不适合在军营中存在,慕容兰若非任务特殊,本不应该出现在大营之中,现在她的任务已经结束,决战在即,当离营才是。天王是一军主帅,在这个时候,要见女子,只怕不太吉利!”

苻坚的眉头一皱:“这有何不吉利?慕容将军,你我都是胡人,不象汉人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我们氐族和你们鲜卑人,女子都可以上马挽弓控弦,也可投入战斗,有什么阴气阳气的?你要说阴气,这回孤御驾亲征,把张夫人也带在身边,你也要说不吉利吗?”

慕容垂咬了咬牙:“不是的,天王,自古以来,女子从军,会让三军夺气,军中多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见女子,则心生淫念,精神无法集中,这在战场上是要了命的。当年汉朝的李陵出塞,与匈奴大战,几天下来士气低迷,李陵一下子就觉察到军中有女人存在,结果下令彻查,果然发现有百余女子扮成军士从军,夜间供男兵淫乐,于是李陵下令尽斩这些妇人,军心才为之复振,李陵也因此一战成名!”

“更是有中原兵法记载,守城作战时需要分为三军,壮丁男子为一军,妇女为一军,老弱病残为一军,三军原则上各司其职,不能相逢,以免沮气,天王啊,这些都是古训,不可不察啊!”

苻坚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不过是中原人的故弄玄虚罢了,孤可从来不信。再说了,现在的慕容兰,乃是我大秦军人,并不止是你慕容家的密探了,孤现在在帅帐之中见她一面,又不是当着几十万将士的面去见一个女人,有何沮气之说?慕容将军,孤意已决,不用再说!”

慕容垂无话可说,行礼转身出帐,须臾,便领着一身盔甲,英姿飒爽的慕容兰进入帐中。

今天的慕容兰,不施粉黛,顶盔贯甲,按刚才慕容垂的吩咐,把衣甲故意弄得沾满尘土,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几道泥灰,但天生丽质的绝色容颜,仍然是难以掩盖,绝美之中透出一股子难言的英武气质,尤其是那双明亮如水的星眸,闪闪发光,即使是阅遍天下美女的苻坚,也不免一时看得呆住,手里拿着那碗酒,整个人都几乎僵在那里不动了。

苻融见苻坚的模样有点失态,轻咳一声,苻坚才反应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酒碗,目光仍然在慕容兰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你就是慕容兰?”

慕容兰不卑不亢地一拱手:“卑职都护慕容兰,见过天王。”

苻坚哈哈一笑,站起了身:“慕容都护,上次你计破寿春,孤加封你为都护,这回你出使晋营,又立新功,孤应该赏赐你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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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秦国重臣疑慕容

慕容兰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卑职不过是作为副使,护送朱尚书出使了一趟晋军大营罢了,并没有立什么功劳,大秦有定制,无功不受禄!”

苻坚笑着摆了摆手:“那孤问你,你去了晋营之后,做了些什么?”

慕容兰轻启朱唇,平静地说道:“去了晋营之后,卑职就按慕容将军所吩咐的那样,利用了以前的关系,四下散布起我大秦百万天军将至的流言,以动摇晋军军心。”

苻融的眉头一皱:“慕容都护(慕容兰因为上次的功劳给晋升为都护,属于秦军中的中低级军官,与晋军的幢主相当),你在寿春的时候背叛了晋军,又怎么能让那些昔日的同袍信你的话?”

慕容兰微微一笑:“我谎称自己是在寿春城中被俘的,因为家人在秦国,所以无法逃离秦营了,这次正好有机会出使大营,也算是向昔日的兄弟们道个别,至于晋军将帅,他们的目光主要集中在朱尚书身上,哪会多管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苻融勾了勾嘴角:“不对吧,你当时在寿春的时候可是背叛了那个守城的刘裕,难道刘裕没有回去揭穿你?”

慕容兰摇了摇头:“没有,刘裕当时在寿春城里没有杀我,事后回到晋营也为我隐瞒,毕竟以后就是战场上的敌人,告不告发我的意义都不大了。再说,一个大男人把失败的责任推到一个女子身上,刘裕这种自命英雄的人,恐怕做不来!”

权翼突然开口道:“就算如此,你去了晋军营中,散布这些流言,难道刘裕还会再继续忍你吗?他难道不会出来阻止你?”

慕容兰叹了口气:“他是出来了,不过我并没有说谎,我大秦确实百万雄师压到前线,天王更是御驾亲征,这些都是刘裕看到的事实,他无法反驳。虽然在我的面前,他表现得很强硬,但是嘴再硬也不可能变出几十万大军跟我军抗衡,所以这些消息,已经深入东晋的军心,不可改变了。”

苻坚哈哈一笑,指着慕容兰,环视四周,说道:“大家都听到没有,慕容都护这不是立功吗?只去了东晋军营一趟,就让晋军失去了战斗意志,如此大功,胜过杀敌上千,来人,传旨,即刻擢升慕容兰为建节都尉,赐缣一千段。”

权翼的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天王,只出使晋营一趟,就从带兵五百的都护升成带兵两千的都尉,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苻坚摆了摆手:“无妨,这非平时的按年度,按资历升迁,大战之时,需要的就是这些超额奖赏,来刺激军心士气。慕容都护两次立下大功,足以升为都尉了。慕容将军,你意下如何呢?”

慕容垂连忙拱手行礼道:“天王大恩,臣惶恐之至,代慕容兰谢过天王。”

慕容兰却是淡淡地一拱手,微一欠身,行礼道:“谢过天王。”

苻融的眉头一皱,冷冷地说道:“慕容都尉,一般的部曲家丁受到这种重赏时,无不是欣喜若狂,我曾经见过有人从部曲当到了都护,就激动地当场晕倒过,可在你这里,却是如此地平静,是不是你还不满意这个赏赐呢?”

慕容兰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不,都尉已经是大秦的六品高官了,常人奋斗一生也未必能取得,天王却如此慷慨地给了卑职,卑职怎么可能不感激呢?只是卑职以为,功名当沙场搏命求,而不是作为间谍,细作,利用别人的信任,在关键的时候背叛信任自己的人,这样的功劳,我不要!”

慕容垂脸色大变,厉声道:“慕容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本就是带了使命打入东晋的,本就是为了侦察他们的内情,必要时出手助我军成事的,怎么成了背叛?一派胡言!”

慕容兰朗声道:“将军,虽然卑职知道这是兵法中的用间篇,但卑职以为,作为武士,就应该在战场上与敌人面对面地厮杀,而不是用这种阴谋手段。即使胜了,也不够光明。所以卑职宁可不要这些赏赐,只求一个能上阵搏杀,堂堂正正的机会!”

苻融冷冷地说道:“慕容兰,你说这些话有意思么?从你当上密探,间谍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堂堂正正了。再说了,你一个女子,又何必上战场堂堂正正地杀敌呢?莫非…………”

说到这里,苻融勾了勾嘴角:“你这么激烈的反应,不太正常,莫非你跟那个叫刘裕的晋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苻融此言一出,慕容兰的脸色一变,而帐内的不少其他将帅大臣,则开始议论纷纷,更是有些举止轻薄的武人,开始不怀好意地坏笑起来,就连苻坚,看着慕容兰的目光,也是带了三分疑色,微露不悦。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看着苻融,沉声道:“阳平公,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这是帅帐,军议场合,这样无端地诬蔑一个女子,不符合你的身份吧。”

苻融冷冷地说道:“慕容将军,非是我这样无端地诬蔑慕容兰,而是她的言行,不象一个秦国的军官,反倒是处处站在东晋,站在那刘裕角度着想。在寿春的时候她就放了那刘裕,这回又主动去晋营,不去保护大使朱序,反倒是跟那些昔日战友相遇,尤其是跟那刘裕再次见面。这种背叛,恐怕不是行伍间的那种同袍之谊,而是男女之情吧。”

权翼“嘿嘿”一笑:“是啊,阳平公说得有理。再说慕容家多出俊男美女,慕容都尉又是如此地国色天香,刘裕要真的是传言中那样的英雄壮士,那这美女英雄,互生爱慕,却又因为身份立场敌对,相爱相杀,可是非常地合理啊。”

慕容兰的神色平静,凤目之中寒芒一闪,直刺那权翼,刺得这正得意大笑的老羌,为之一愣,只听到慕容兰一字一顿地说道:“权大人,若我慕容兰能自证清白,与那刘裕无男女之事,你当如何?”

第四百七十四章 伶牙俐齿怼仆射

权翼的脸色一变,勃然作色道:“大胆!慕容兰,你一个小小的都尉,居然敢在这里,对着大臣如此无礼!慕容垂,你怎么管教的手下!”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抗声道:“权仆射(权翼现任尚书左仆射),是你先出言太过了吧!慕容兰为国卧底晋国长达两年,忍辱负重,探听了大量情报,又取得了刘裕等北府军将士的信任,助我们夺取了寿春城,立下如此功劳,你却要怀疑她的品德,当着天王的面,这样说话合适吗?”

权翼冷笑道:“慕容垂,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啥好顾及你面子的了,不是我胡思乱想,而是你慕容氏一族,为了保命,为了保荣华富贵,那手段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啊,那些不好听的事情,这个帐中每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难道…………”

苻坚突然大声道:“权仆射,不要再说了!”

权翼很识趣地马上行礼闭嘴,一言不发。

苻融勾了勾嘴角,说道:“天王,权仆射不是有意地搬弄是非,而是事关军国大事。慕容兰虽然助我们夺取寿春,但是其跟刘裕的关系相当暧昧,有因私废公的可能。攻取寿春的事情我全程经历过,真正拿下寿春城的,是慕容将军的两位公子慕容麟和慕容农,而这慕容兰,只是在大局无法改变的情况下出手相助而已,还放走了那刘裕,慕容将军,不要怪我多心,实在是军国大事,来得不半点马虎,要是百万将士的努力,因为一个女人的私情而付诸东流,这个后果,是任何人也无法承受的!”

慕容垂咬了咬牙,沉声道:“我相信我家的慕容兰,她一向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不会为了私情坏了大事。而且,慕容兰很清楚,那刘裕已经定亲了世家女子,她再无跟那刘裕定情的可能,这些年来,她甚至对那刘裕一直隐瞒自己的女儿身,又怎么可能有什么非分关系?”

权翼冷笑道:“若非动情,怎么会在寿春城中放过刘裕?又怎么会孤身入那晋营,只为见刘裕一面?刘裕是什么人?是在君川大败我军,又在寿春独守孤城的晋军虎将,对我军的威胁,超过千军万马!如此强敌,不趁机或擒或杀,却是放虎归山,作何解释?!”

慕容兰突然朗声道:“难道权仆射从来不讲人情,只是择良木而栖吗?”

权翼的老脸一红,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慕容兰平静地一撩额前秀发,说道:“卑职虽然年轻,但也知道权仆射的往事,当年您是陇右士人,追随羌人大首领姚戈仲,也是我朝现任龙骧将军姚苌的父亲,深得其信任,被其引为智囊,为姚氏一族在中原横行多年,立下赫赫威名,立下了汗马功劳,是这样的吧。”

权翼的额头开始冒汗:“这个,这个是陈年旧事,提他作甚!”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地观察苻坚的神态,只见他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兰那绝色的容颜,还微微捻须点头,权翼的心开始渐渐地下沉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继续道:“姚氏部落,一向是石赵帝国的忠诚,而老姚更是跟那暴君石虎八拜之交,称兄道弟,石虎倒行逆施,失尽天下人心,倒是老姚酋长对其忠心耿耿,一直扶赵国到了最后。”

苻坚笑道:“慕容都尉,你知道得还不少啊。不过当年天下大乱,各族横行中原,非但姚氏部落,我们大秦的先人,氐族蒲氏部落,也曾经臣服于石虎,权仆射当年是羌人的头号智囊,但这只是各为其主,并不是对我大秦不忠,你莫要误会了。”

慕容兰淡然一笑,点了点头:“多谢天王提醒,卑职只是讲述当年的历史而已。那姚老酋长最后助我慕容氏打败了冉闵,但在北方已无立足之地,而他也年老将死,便在临终之前,对继承了自己首领之位,以勇武善战闻名天下的姚襄说道,你并非有平定天下的才能,东晋才是天下正溯所在,你只有去投奔东晋,才能保全我们的部落。权仆射,我没有说错吧。”

权翼咬了咬牙,沉声道:“老酋长那是弥留之际,脑子不太清楚了。他在石赵多年,为赵国多次击败晋军,斩杀晋将数员,如此深仇大恨,怎么可能轻易化解?当年我就力劝他不要去投奔晋国,因为这种途穷来投,只会任人宰割,不如和蒲氏一起西入关中,回到发源之地,才可保全部落。”

慕容兰微微一笑:“想不到权仆射当年还这样建言过哪,不过,为什么我听说,你当年是极力主张南下附晋呢?”

权翼一下子瞠目结舌起来,好一阵,才恨恨地说道:“一派胡言!这一定是有奸人想要败坏我的名声!啊哈,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们慕容氏当年哄骗姚氏部落联手打败冉闵,但事后又翻脸不认人,逼姚氏部落称臣,我当年劝老酋长不向你们这些鲜卑丑类称臣,你们就怀恨在心,编出这种谣言诬陷我!”

慕容兰笑着摆了摆手:“权仆射,你不用这么激动嘛。不过这回你倒是承认了不与其他异族联手了?连当年席卷北方,建立大燕的我们慕容家你都看不上,为何又要跟当时势力还很弱小的蒲氏氐人部落联手呢?如果你真的反对跟我们慕容家合作,为何当时姚大酋长与我们联手击冉闵时,你又不反对呢?”

权翼给问得面红耳赤,无从反驳,突然眼珠子一转,厉声道:“好你个小女子,伶牙俐齿,口不择言,竟然说我大秦先人当年弱小!反了你了!天王,此女嚣张狂妄,不可不惩戒啊!”

苻坚笑着摆了摆手:“权仆射,你是国之重臣,跟一个小女子置啥气啊。再说当年我们蒲氏部落本就弱小,人家说得没错。一个君王要是连真话都不能听了,那国家也会充满奸邪小人,必将衰亡,权仆射,这个道理可是你当年教我的啊。”

第四百七十五章 守宫朱砂证清白

权翼恨得牙痒痒,但苻坚这样说了,哪还敢再反驳,只好恨恨而退。

慕容兰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妩媚,得意地扫了权翼一眼,继续说道:“姚襄遵了父命南下投晋,却不为晋国上层世家所待见,置之于边境,又派重兵防范,形同囚犯,于是心生失望,有叛离西去之心。”

“可是这时候晋国的荆州大藩镇桓温,想趁着北方大乱之际,率兵北伐,一来扩充自己的地盘和实力,二来取得名望,以行篡位之举。而当时晋国的执政殷浩,为了阻止桓温的北伐,抢先亲自挂帅出征。”

“但是晋国中央兵力虚弱,多年来一直靠北方流民部队来维持,情急之下,难以征召大量流民军队,于是殷浩就想到用姚氏部落的羌人,给姚襄加了将军名号,以为前部先锋,北伐燕国,权仆射,这回我没说错吧。”

权翼冷笑一声:“只恨姚襄不听我言,不早点离开晋国,结果给殷浩抓了个现行,要他去当北伐先锋,其实殷浩根本无北伐之心,只是要抢先出兵,以阻止桓温出击,所以他就用姚襄为先锋,打赢了自然是自己神机妙算,万世功名,打输了也损失的是羌人,而非东晋的力量,这招驱虎吞狼之计,何其毒也!”

慕容兰点了点头:“结果姚襄本来还是想为殷浩效力,,以报落难时收留之恩,但殷浩手下的那些个世家子弟,个个眼高于项,在姚襄营中颐指气使,激怒了营中的羌人,最后逼反了姚襄,叛晋西去,权仆射,这中间也有你的手笔吧。”

权翼得意地笑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主要是那些东晋世家子弟,养尊处优,又狂妄傲慢,他们连自己的本族军汉都看不起,更别说异族羌人了,所以这矛盾是必然的,殷浩嘴上说信任姚襄,但又骨子里不相信这些羌人,所以派了这些人来监军,这一来二去,逼反姚襄就是顺理成章了。”

慕容兰轻轻地“哦”了一声:“以后的事情,大家就清楚了,姚襄率部落叛离,一路西进,最后进入了关中,与刚刚在关中立足的蒲氏氐部产生了冲突,最后姚襄战死,权仆射倒是很快地又投靠了蒲氏,这摇身一变,慢慢地就成了大秦的开国元勋,国之重臣!你说我们慕容氏不可靠,难道你这样叛晋归羌,又由羌入秦就是忠臣烈士了?”

权翼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想要破口大骂,但是心中一想苻坚现在对慕容兰的态度,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云,恨恨地说道:“慕容兰,天王仁厚,他的臣子多半都曾在异国为官,当年天下逐鹿,各为其主,我权翼并不失臣子的本份,力竭则改侍明主,为天下苍生谋福,有何不可?”

慕容兰微微一笑:“你权仆射可以择明主而侍,还说自己忠心可鉴,那为何换了我们慕容氏就不行?这些年来你确实在秦国立了不少功劳,我家将军也多次称赞你,要我们以你为榜样学习如何为大秦效力。为何我们同样出生入死,为大秦作了贡献,却要被权仆射如此怀疑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苻融突然开口道:“慕容姑娘,你的口才很好,我也深深佩服,不过,再好的辩才也掩盖不了你论点的无力,权仆射质疑的是你跟刘裕的关系,你翻权仆射的陈年旧事,只不过是转移话题罢了。现在的权仆射,在东晋可没有什么故人,更没有叛秦投晋的理由,而你不一样,如果你跟那刘裕有了私情,而且又有在寿春城中放走刘裕的往事,又让我们如何信你现在是为大秦效力呢?”

慕容垂冷冷地说道:“阳平公,你这样信口开河,去质疑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是不是太过分了?慕容兰尚未婚配,你这样当众说她跟刘裕有私情,以后还让她怎么嫁人?!”

苻融冷笑道:“慕容将军,如果不是涉及国之大事,我苻融懒得管这些儿女私情,婆婆妈妈的事。如果秦晋现在不是生死大敌,说不定我还很乐意为她和刘裕的大婚献上一份礼。可是现在她作为我们的探子,跟敌军将校有这样的私情,那她回报的情况,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我们即将作出战守大计,如果这个大计的决策,是基于一个错误的甚至虚假的情报,就是拿几十万将士的生命,拿大秦千秋万代的功业开玩笑,这个责任,别说慕容兰,就是天王也负不起!”

苻坚突然一摆手:“好了,不要再说了。阳平公,这件事没这么严重,如果说慕容兰骗了我们,难道朱尚书也会对孤不忠吗?再说我们从晋营中的探子也传回了同样的消息,再怎么说,寿春现在在我们手中吧,胡彬被我军围困着吧,这战场形势我强敌弱,总没有问题吧。”

苻融咬了咬牙,站起身,郑重行了个礼:“总体形势当然是我强敌弱,但是现在要议的,是晋军的下一步意图,他们是想连夜撤离,还是想迎难而上,与我军决战?我们要弄清楚的,应该是这个。所以,必须要有准确的情报才行!”

慕容兰突然说道:“阳平公,你疑我与刘裕有私情,如果我能证明你的猜测有误,是不是你能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苻融的脸色一变,沉声道:“那你要如何去证明?这男女之事,根本是不可能得到证实的,我北方胡族民风豪放,即使是女子结婚成亲之前,也多与族中男子有过野合之事,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突然一撸袖子,露出了白如莲藕般的一段玉臂,前臂的内侧,莹白如美玉的皮肤之上,一点鲜红的朱砂,娇艳欲滴,在这大帐之内的灯火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如同那白玉之上的红宝石,美到极致。

苻坚睁大了眼睛,失声道:“这是,这是守宫痣?”

第四百七十六章 汉宫飞燕房中术

慕容兰的眼中泪光闪闪,即使是胡人,也是男女大防如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满帐上百个男人的面,把自己的身体露出来,对女儿家是莫大的羞辱,如果换了几百年后,理学礼教盛行的宋明,直接就可以悬梁自尽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对着慕容垂说道:“将军,您还记得当年为我点上这颗守宫痣时的情形吗?”

慕容垂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这个纵横天下的枭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的事情,竟然闹到了这样的结果,他紧紧地着牙,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不错,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当年,当年是我的夫人段氏,为你点上这颗朱砂的。”

慕容兰惨然一笑:“那还是我刚刚八岁的时候,按我们慕容氏的风俗,女童八岁就是告别童牛,需要按成人来选择自己的方向了,而作为慕容家族的一员,我的命运是早就决定好的,那就是成为慕容家的密探,终身为慕容家效力,探查情报,修练武艺,钻研骑术,乃至暗杀行刺,下毒传谣,都是我未来需要掌握的生存技能。”

苻坚听得不免动容:“想不到慕容家对于族中女子竟然这样要求,小小年纪要学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就是男子死士,也未必能成啊。”

苻融冷冷地说道:“鲜卑慕容,精于细作间谍之道,这点并不奇怪。不过段氏当年作为你的主母,为你亲手点上这朱砂,怕是还有别的用意吧。”

慕容兰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不错,我毕竟是女儿身,如果以女子的身份进入敌国刺探军情,那很可能会用上自己的身体,按我们慕容家训练细作的规矩,一个女子,一旦破身,不再如玉,那就无法再行从事这细作一行了。所以,段氏亲手为我点上了这颗朱砂,就是作为我慕容兰贞操的象征。”

苻坚奇道:“这一颗朱砂,又怎么能证明贞操所在呢?”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捻须微思的权翼:“权仆射,你学问大,懂的事情多,有这个说法吗?”

权翼睁开了眼,微微一笑:“在汉人的国家,确实有守宫痣的说法,这朱砂可不是普通的颜料,而是用壁虎做的。”

苻坚睁大了眼睛:“什么?壁虎?”

权翼点了点头:“正是,所谓“守宫”,是蜥蝎的一种,躯体略扁,脊部颜色灰暗,有粟粒状的突起,腹面白黄色,口大,舌肥厚,四足各有五趾,趾内多皱褶,善吸附他物,能游行在直立的墙壁上,就是大家常见的“壁虎”。”

“据西晋名臣张华所写的博物志记录,若是用朱砂来喂食守宫,守宫就会全身变赤,吃满七斤朱砂之后,将这守宫捣碎,千捣万杵,以其点中处女的臂弯血脉相交之处,则不会褪色,一且苟且,其形自消。最早这个方法据说是汉武帝时的方士东方朔所进,汉宫当年多娶已婚妇人,以至于汉武帝想求一处女而难得,后来用了这个方法,在选妃入宫前加以校验,便省去了许多麻烦。是以自汉至晋,高门贵族士女,多以此法验贞。”

苻坚哈哈一笑:“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来检验,这些汉人还真想得出来。不过,这办法真的有用吗?”

权翼看了一眼慕容兰,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这些不过是汉人的自说自画罢了,即使是已经破瓜的妇人,也未必没有守宫痣!”

慕容垂怒目圆睁,厉声道:“权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慕容家用此法已有百年,从来没有错过,你自己也说了这是西晋名臣张华写进书里的办法,还是汉武帝时用过,难道都是胡说八道吗?”

权翼摇了摇头:“慕容将军,你们家先祖当年世居辽东,久募汉化,又因为不知真假,所以就把一些土法歪方当成了至理名言。我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汉宫赵飞燕,你可知道?”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汉宫飞燕乃是祸国荡妇,臭名流传千古,谁人不知?我慕容家虽然起自辽东,但熟读史书,岂会不闻?”

权翼点了点头:“那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本性淫荡,在入宫之前早已经与人野合,熟谙房事,但为了入宫,就得过守宫验砂这一关,结果她们在自己的臂上又点上了朱砂,又在给汉帝临幸之时,用鱼膘来伪造********,这才骗过了汉帝,得到宠幸,由于这二女久经人事,熟知床第之欢,比起那些未经人事的贵族少女,自然是胜上千百倍,这才有了飞燕祸国的往事,难道慕容将军不知道吗?”

慕容垂的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更不知无从反驳,只能厉声道:“一派胡言!这都是野史,乱七八糟的,怎么能当真?要是这守宫砂不管用,为什么后汉,西晋都用这办法来验贞?”

权翼微微一笑:“那只不过是时间久了成了个定制罢了,你也知道汉人做事不知变通,很多事情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慕容将军,你们慕容家当年不明就理就一骨脑地把这套也学来,就跟那步摇冠的步摇二次成了慕容氏的姓一样,只怕会贻笑大方啊。”

说到这里,权翼与苻融相视大笑,而帐中的众多官员与将帅也跟着哈哈大笑,慕容垂脸色通红,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看着权翼那得意而张狂的笑脸,双拳紧握,如果不是苻坚就在眼前,只怕他早就出去把这权翼痛打一顿了!

慕容兰突然大声道:“权仆射,也就是说,即使这守宫砂,你也以为不能证明我的清白是不是?”

权翼看向了苻坚,说道:“天王,臣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据实想告,没别的意思,请您定夺。”

苻坚勾了勾嘴角,摆摆手:“这个嘛,都是虚妄之说,就跟那些什么谶言,星象一样,作不得数。不过慕容将军,阳平公和权仆射说的也有道理,滋事体大,慕容兰的一面之词,只怕并不可全信,我们还是再打探清楚,再作定夺。”

第四百七十七章 自荐枕席证清白

说到这里,苻坚看了一眼慕容兰,继续说道:“对了,慕容兰这回还是立了大功的,不过荆州前线也吃紧,孤看这样吧,你现在率军回荆州与桓冲对阵,慕容兰随你同行,这寿春前线嘛,就暂时不劳你费心了。”

慕容垂心中一声暗叹,苻坚显然是信了苻融的话,要把自己赶走了,眼看多年的计划将要付之东流,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居然会出这样的事,他几乎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慕容兰看了一眼懊恼到居然忘了谢恩的慕容垂,突然一咬牙,拱手正色道:“天王,卑职愿意今夜侍寝,卑职的清白,由天王亲自检验!”

慕容兰的这一句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就让举帐哗然,不少人在叫嚷着:“这小妮子好不要脸,居然这样公然献身!”

“天王,千万不要上当,只怕她想借机行刺啊。”

“就是,一个慕容家训练出来的探子,居然想爬上天王的床,好不要脸啊!”

“你以为你想色诱天王,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你这是做梦!”

苻融的眉头紧皱,看着慕容兰:“慕容姑娘,你还没嫁人,公然地说这种话,以后不怕让你整个家族成为笑话吗?”

慕容兰的神色平静,从外表上看不出半点忧伤,苻融的发声,让四处的议论声渐渐地平息下来,苻坚一直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地看着慕容兰,似乎是很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阳平公,我慕容兰只不过是慕容家世代的部曲而已,从我正式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我的性命就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我主公的主公,也是我必须要服侍的对象。现在我家将军为大秦效力,而我慕容兰自然就是大秦的密探,为了大秦,我的命都可以不要,别的自不在话下!”

苻融冷冷地说道:“现在没人要你的命,也没人要夺你的贞操,你的情报并不一定准确,即使你没有说谎,也有可能会给晋军骗了,或者说,也许晋军,还有那个刘裕,就是利用跟你同袍多年的关系,反过来想要欺诈你,此事我们会进一步地探查,天王已经下了令,你和你的主公回荆州前线就是,那里更需要你们。”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他已经从刚才巨大的懊恼与忧伤中反应了过来,对着苻坚郑重地行了个礼:“多谢天王的厚恩,卑职马上动身出发。慕容兰自幼被作为密探训练,不识朝廷礼数,出言无状,冒犯了天王,还请您念在她年幼无知,又一心为国的份上,饶过她这回吧。”

苻坚点了点头,正要开口,慕容兰却坚定地说道:“将军,卑职这回是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一时冲动,更非年幼无知。”

慕容垂转身怒视着慕容兰,厉声道:“荒唐!这里是战时行营,如同朝堂,在这里的全是秦国的大将重臣,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快退下!”

慕容兰朗声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匹夫不可夺志,位卑也未敢忘忧国,卑职在东晋卧底多年,对晋国和北府军的情况的熟悉,不作第二人想,不可能有人能骗得过我的眼睛,如果有人硬是要拿我跟刘裕的关系说事,进而否定我的情报,那才会误了军国大事!我慕容兰不惜女儿身的清白也要证明我的情报准确,并不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大秦!为了百万将士和天王的胜利!”

苻坚微微一笑:“慕容兰,且不说你刚才的这句话有多鲁莽,孤只想问你一句,难道我们再去探查情报,核实你说的话,就不可以吗?非要现在信了你的情报,才是正确的选择?”

慕容兰坚定地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战机稍纵即逝,以卑职在晋营中探听的情况,现在晋军高层的意见不一,谢石桓伊等人统领的右军想立即撤退,谢琰为帅的左军想要冒险出战,而谢玄的态度摇摆不定,所以晋军上层暂时议而不绝,中下层的将士也是无所适从,这才会有朱尚书所说的那种军纪混乱,斗殴盛行的情况。”

苻坚惊讶地看向了朱序:“朱尚书,慕容兰说的可否属实?”

朱序的眉头一皱:“当时臣与谢玄等人见面时,他们没怎么说话,只是诘问了半天微臣为何不在襄阳死节,最后也只是收下战书,说当会出营应战,就让微臣回来了。至于慕容姑娘所说的这些,臣还真不知道呢。”

苻融冷笑道:“慕容兰,连朱序这位老臣,大使都没看到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还敢说自己的情报准确?!”

慕容兰摇了摇头,正色道:“朱尚书作为正使,面对的是谢玄,谢琰,桓伊这些晋军高层,这些人老谋深算,即使有天大的分歧,在敌人面前也会表现得滴水不漏,可是我不同,我接触的是晋军的中下层军士,他们的态度,才会是最直接的反应。”

权翼哈哈一笑:“慕容兰,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你在寿春就背叛了晋国,这回是作为敌营来使去的晋营,你还指望那些昔日的同袍,还把你当自己人吗?他们没要了你的命都算客气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权仆射,要观察晋军的动向,需要的是眼睛,而不是言语,我在晋营之中四处闲逛,他们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我的眼睛,左军在厉兵秣马,排练阵势,右军在收拾行装,准备辎车,营地也有拔营的迹象,而中军和老虎部队则是焦躁难安,朱尚书见到的什么斗殴打架,也是在中军,这不正好就证明了我的判断吗?现在晋军内部意见不和,三军各行其事,我们突然出使,他们来不及作准备来掩饰,所以这些都是实情,装不出来的。”

苻坚的心中一动,连忙说道:“那你的意思,晋军现在陷入了混乱,是我们可以出击的时候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不,天王,以卑职的判断,谢玄最后会作出一个折衷的方案,他不会跟我们决战,但也不会真的就这样缩回去,朱尚书说的,虚张声势,以退为进,才是唯一的选择!”

第四百七十八章 阿兰妙语释军政

苻坚轻轻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起慕容兰来,只不过这一回,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透出对一个臣子的欣赏,而不是对一个美女的垂涎:“说具体点,怎么个以退为进呢?”

慕容兰正色道:“这次北府兵出兵,是低估了我军的实力,高估了寿春城的防守能力,他们本打算靠着坚城寿春,消耗我军的锐气和军粮,然后趁我军疲惫之时,大军再扑上来决战,一举消灭我军前锋,前军若挫,则后面虽有几十万大军,也难再战了。所以从谢家那个联姻桓伊开始,到后面刘裕留守寿春,都是在执行这个计划。”

“只是他们出发后不久,寿春就失守了,现在战场的主动权完全易手,我军围困了胡彬所部,坐拥寿春等北府军前来,谢玄强打必败,这点他很清楚,所以现在他要做的,是寻求如何能安全,体面,迅速地撤军。”

苻坚微微一笑:“什么叫安全,体面,迅速地撤军?”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说道:“安全是第一位的,敌前撤军,又是撤近十万的大军,稍有闪失,就有全军覆没之险,而且现在晋军三军意见不一,可能连统一指挥都未必做到,如果就这样强行撤退,我军只需派精锐骑兵轮流在后面袭扰,晋军以步兵为主,只怕不到广陵,就大军作鸟兽散了。”

“第二位是体面,或者说保住谢家的帅印。因为东晋上层的世家争斗非常激烈,谢家掌军掌权,早就让很多世家看不顺眼了,想尽办法想夺谢家之权,首先就是北府军的兵权,这回龙骧将军胡彬所部,前出救寿春,并非北府军的嫡系部队,但是京师的宿卫兵马,如果见他被围而不救,只怕建康城中的那些世家高门,更会趁机下手夺谢玄兵权。所以,救援胡彬,或者说作出救援胡彬的举动,是北府军这回撤军的底线。”

苻坚惊讶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见解,还是慕容将军告诉你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卑职自潜伏晋营之后,除了通报情报,不可能跟将军有什么军国大事的交流,至于寿春城中回归大秦之后,又马上要出使晋营,这些兵家之事,将军也不会跟我这样一个密探来商量。这些分析,都是卑职自己作出的。”

苻融冷冷地说道:“我不信。你一个小小女子,又非将帅,这种军政大事,怎么会清楚呢?”

慕容兰微微一笑:“因为在北府军的时候,卑职经常和刘裕,刘穆之,刘毅,何无忌这些人讨论这些事情,时间长了,自然懂的事情也多了一些。战场上的事情,就是国家政治的集中体现,东晋之所以多年来北伐屡次不成,就是因为内部的牵制太多,各个世家高层都要争权夺利,这次也一样。”

苻坚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是孤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刘裕这样的普通下层军士,也能知道这些国家大事?”

慕容垂笑道:“天王有所不知啊,这个刘裕,已经被谢家看上,以会稽太守王凝之与谢家长女谢道韫的女儿王妙音,许为未婚妻子,只待这场战事结束,就将完婚,此事已经传遍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苻坚讶道:“竟有此事?不是东晋的这些世家门阀们个个都眼高于项,说什么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吗。怎么刘裕这种庄稼汉也能看得上?”

苻融叹了口气:“天王,这事千真万确,微臣也听说过。大约是现在东晋国难当头,谢家自知难当我大秦百万天军一击,所以开始穷则思变,在下层人士中选拔精英壮士了吧,不管怎么说,万一国破,那什么都完了。现在送出去一个外孙女,对谢家也无多大损失,却是可以让刘裕这种出身的寒门猛士们,看到希望,乐为之效力。”

苻坚点了点头:“这点倒象是谢安做的事。慕容兰,你的意思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刘裕很清楚上层的一些事情,也经常跟你们谈论?”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刘裕以前没有攀附上谢家之前,也只是一个多力猛士而已,可是跟谢家接触久了,很多事情的见解就不一样。还有那个刘穆之,本是个文人,虽然家道中落,但是满腹才华,现在在北府军中也是任职参军,多谋划机要之事,这些事情每次他们两个一说,我们就全听明白了。”

苻坚叹了口气,向慕容垂说道:“慕容将军,这回你真的是为国立了大功了,慕容兰如此熟悉东晋内情,可是千百个探子也打听不到的。”

苻融急道:“天王,这些事情还需要核实,万万不可信这一面之辞啊。”

苻坚摇了摇头,正色道:“阳平公,你就是现在要找人核实,这些东晋上层的争斗,你核实得了吗?”

苻融一时语拙,无言以对。

苻坚看着慕容兰,微微一笑:“既然慕容都尉都说了这么多内情了,那你的结论就是,为了继续保住军权,谢玄一定会营救胡彬,是吗?”

慕容兰点了点头:“他会派偏师去尝试救援胡彬,运气好偷袭得手就可以一起撤往广陵,运气不好的话,也算尽到力了,而留下的那支偏师也可以作为断后的掩护部队,助他大军转移,如此一来,北府军可以全身而退,而谢玄也能继续保住自己的帅位了。”

苻坚哈哈一笑:“慕容都尉,你的想法和孤完全一样。传令,让梁成准备迎战,千万得给我把胡彬看好了,一个兵也不许放过!”

权翼勾了勾嘴角,说道:“天王,梁成所部如果同时要对付东晋的援军和胡彬,是不是要再加派点兵马?”

苻坚摆了摆手:“不需要,我的大军要留着追击谢玄,可不能给他留下断后的偏师给挡住了。梁成有五万兵马,足够应付,告诉他,东晋派军一定是偏师,不足为虑,给我猛冲猛打,最快时间消灭掉这支部队,胡彬所部看到援军战败,不战自降,解决完以后,早点过来跟孤会合,孤要在广陵城外,消灭谢玄!”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天王色心无可止

帐内的秦国文武百官,全都起身行礼,不管朝议上如何争论,当苻坚这样拍板决定时,就是不可更改了,苻融与慕容垂对视一眼,各自神色复杂,一切的意图,尽在不言之中。

当所有人都行完礼后,慕容垂冲着慕容兰使了个眼色,二人陉直出帐而去,而苻坚则向着苻融看了一眼,示意他单独留下,很快,帐内就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苻坚兄弟二人。

苻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天王,你对姓慕容的是不是太纵容了?明明他们心中有鬼,还要信他们的话?”

苻坚勾了勾嘴角:“现在是用人之际,除了慕容家外,姓姚的,姓翟的,姓杨的,姓乞伏的,甚至塞外姓拓跋的,都在看着我们呢,咱们这些年来能稳得住大秦,靠的就是一个公平待人,如果连这点表面文章都不做了,只会让人离心离德。”

苻融咬了咬牙:“可是慕容家不是别人,他们越是隐忍恭顺,就越是包藏祸心。就象这个慕容兰,卧底晋国多年,跟您从来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连王录公在时,都没有觉察到,足见慕容垂野心勃勃,所图者大!”

苻坚微微一笑:“可是他卧底之后,不也是为我们所用,向我们报告了晋国的军情要事吗?做到这点就不容易了。以前王景略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私自派密探暗察吧,就是那慕容垂的府上,就布了不少眼线。”

苻融摇了摇头:“可是录公是一心为国,至死方休,慕容垂就是他眼中最危险的敌人,他连本国都可以背叛,对我们又怎么可能忠诚呢?慕容兰在晋国卧底这么多年,谁知道会不会跟谢家有什么私下交易?可疑得很啊。”

苻坚平静地说道:“王景略虽然于国有大公,但是金刀计的事情,是陷害他人,只这一条,孤就一直记着,他可以瞒着孤,你还觉得是为国尽忠,慕容垂派属下打探情报,汇报给孤,还助孤拿下了寿春,就是不忠不义?阳平公,做人要公正啊。”

苻融咬了咬牙:“天王,这事不用争辩了,无论何时,我都会防着慕容垂的,这次把他从荆州前线调来,我是极力反对的,本来这次军议前您也答应我,要把他调离这里,以免生事,怎么这慕容兰的几句话,您就要变卦了呢?”

苻坚勾了勾嘴角:“留你下来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件事,慕容兰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苻融的脸色一变:“天王,你不会是看上此女,想要收入后宫了吧。”

苻坚哈哈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苻融正色道:“万万不可!天王,你已经玩弄过太多慕容家的人了,从慕容冲姐弟到慕容垂的老婆,都尝过滋味了,就算这一族白虏多俊男美女,但现在是决定大秦命运的时候,您这时候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啊。”

苻坚的神色中露出一丝不满:“孤又没说现在就要收了那慕容兰。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孤总觉得,这个慕容兰不简单,不象是一般的部曲,那股子气质,不似常人。”

苻融稍稍松了口气,说道:“说到这里,这慕容兰不管真实身份是什么,现在慕容垂当众说这不过是他慕容家的一个部曲,探子,您可是大秦天王,这样收纳一个密探,是不是不符合您的身份?”

苻坚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吸引我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那种处事镇静,分析得头头是道,连我们这些秦国高层都不知道的东晋上层内情,她却是了如指掌,你不觉得这点很让人吃惊吗?在孤的后宫中,独宠张夫人,并非因为她美色超人,而是因为她秀外慧中,也通军国之事,孤在后宫也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苻融的眉头一皱:“张夫人虽然是凉国的亡国公主,但是天性平和,悲天悯人,以苍生为重,并不想着什么恢复凉国的事。但是慕容家的上下,每个人都念着恢复大燕,如果此女真的到了你身边,那一定会是个祸根的。”

“而且她现在跟那刘裕早有了感情,就算还没到行夫妻之实的地步,也可以看出是芳心早许了,这样的女人,天王万万不可亲近!”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此女为了自证清白,居然在大帐之中敢自荐枕席,以示清白,如果孤拒绝了她这次,也许会让慕容氏更加恨我,可能会公然谋反了。而且得到了她的人,她也不可能再跟那刘裕有什么瓜葛,不就绝了她的摇摆动摇之意了吗?”

苻融急道:“天王,万万不可,现在大敌当前,不要旁生枝节!”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孤意已决,传孤的旨意,让张夫人先见见这个慕容兰,晚上把她脱光了送到孤的寝帐之中,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吗?孤倒要看看,她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话。对了,大营加强戒备,尤其是对慕容垂的兵马,让我们的人暗中准备,一旦慕容垂有什么异动,立即给孤拿下!”

苻融叹了口气:“天王,但愿你不要后悔。梁成那里怎么办?”

苻坚笑着向着后帐走去:“放心,借晋军十个胆子,也不敢全军出来救援梁成的,慕容兰不是说过了么,最多做做样子,让大军做好准备,一旦晋军撤退,骑兵马上追示,阿融,你亲自领兵追杀!”

苻融摇了摇头,看着苻坚远远离去的身影,行礼道:“诺!”

秦军大营,慕容军营,一处小荒坡。

几十名军士远远散开,警惕地看着四周,而岗上的两人,相对而立,慕容垂面色阴沉,负手于背后,风儿吹拂着他的须发,而慕容兰则垂首侍立于其侧后,一言不发,久久,慕容垂才长叹一声:“唉,阿兰,你究竟是怎么了,要这样作贱你自己吗?”

慕容兰闭上了眼,一行清泪从眼角间流下:“慕容家的每个女人,都必须为家族作出自己的贡献,和亲,当探子,献身于敌,都是我们这些女人能做的贡献。”

慕容垂突然猛地一转身,厉声道:“可是我训练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去做这种牺牲的,你懂吗?”

慕容兰惨然一笑:“可是如果我不牺牲,我们慕容家的复国大业就要牺牲了,大哥,对不起,小妹别无选择!”

第四百八十章 慕容兄妹辞世对

慕容垂的那张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他长叹一声,转身一拳击在小岗之上的一棵小树之上,只听“叭”地一声,手臂粗的小树,给生生一拳击成两段,上半截直接飞了出去,十余步远,落到了岗下,而散在四周的护卫们熟视无睹,仍然全部背向着小岗,平视前方。

慕容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大哥,我知道为了慕容大燕的复兴,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当年您有国难报,只能背着世人的唾骂与嘲讽,逃亡敌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慕容家留下有用之身,以图复国时能出上力。这点,别人不理解,小妹还不知道吗?”

慕容垂没有说话,他的双拳紧握,目光如电,直视着那小树的断层。

慕容兰继续说道:“为了取得苻坚的信任,为了躲过王猛的陷害,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氐贼秦国立下无数功劳,甚至连自己的亲人,夫人都献了出去,不是为了保住有用之身,以图大事,又为了什么?”

慕容垂痛苦地吼道:“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慕容兰已经泪流满面,继续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王猛还是用金刀计害了你,也害死了令儿,多年的计划几乎毁于一旦,但您在临死之前的坦然,反而让氐贼苻坚信了你一回,从此留下了有用之身,而与您的这么多年的牺牲与隐忍相比,就算让我以身侍敌,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慕容垂咬了咬牙,转过身来,双眼之中光芒闪闪:“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女人!复国是男人的事,我没办法让你一个女人作出这样的牺牲。再说,你心里已经有了刘裕,如果被那苻坚夺去了贞操,是毁你一生的事。阿兰,你已经为慕容家做了足够多的事,这回不要再作这样的牺牲了!”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不自荐枕席,以身侍虎狼,就无法证明我的清白,证实我的情报,苻坚就不会信任大哥,不会落入我们的圈套之中。我好不容易才让刘裕他们相信,突袭洛涧,进击寿春是唯一的机会,怎么能让苻坚不配合呢?若是他不信我的情报,赶走大哥,然后亲自率军与梁成合军,那北府军一定会退回广陵,进而退过大江自保,我们多年所设想的秦晋大战,两败俱伤就不可能出现了。那大哥你之间多年的策划,这么多人作出的牺牲就没了意义!”

慕容垂长叹一声:“不至于此,就算你不献身,我也可以继续跟苻坚周旋,再怎么说,这回是靠了我才拿下的寿春,我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

慕容兰叹了口气:“大哥,不要自欺欺人了,苻融和权翼这两个贼人已经盯上了你,用尽一切办法来挑拨,苻坚的内心深处也对你有所防范,只把氐人主力看成自己可靠的力量,现在他的手下已经集中了石越,毛当,张蚝,梁成这些多年的氐族宿将和精锐部队,并不需要主公,把你打发到荆州前线,与桓家对抗,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不用这样的办法,根本无法保你。”

慕容垂咬了咬牙:“实在不行,我就干脆跟桓家联手反秦,在中原一带勾结翟氏丁零自立,以绝苻坚后路。”

慕容兰摇了摇头:“桓氏狡猾,尤其是那个桓玄,小小年纪,却是城府极深,他们不是谢玄刘裕这样胸怀坦荡的大丈夫,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保他桓家的私利,就算与大哥你结盟,也绝不会相助,甚至可能会在大哥被秦军围攻之时,从背后插上一刀,绝不可信!大燕复国的唯一机会,只能靠北府军来打垮苻坚的主力。”

慕容垂喃喃地说道:“上天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慕容垂?为什么让我连唯一的妹妹都无法保全?”

慕容兰惨然一笑:“大哥,谢谢你对小妹的关心。这次的事,我怕我是躲不过去了,能为慕容家尽忠,我死而无憾,请你帮小妹做最后一件事情,让我可以放心地去。”

慕容垂的脸色一变:“阿兰,你要做什么?你千万别做傻事!这个时候,苻坚死了绝不会…………”

慕容半摆了摆手:“大哥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要去刺杀苻坚。他现在还不能死,一死的话北方大乱,晋军可以轻易北伐灭秦,我慕容家再无机会。只有让苻坚回到北方,又无力控制局势时,主公带兵平叛才可能重建大燕,这个道理,小妹还是明白的。”

慕容垂心里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你想说的是何事?”

慕容兰轻轻地一撩秀发,说道:“两件事情是我不放心的,请大哥一定帮小妹做到。一是慕容家的世子之位,还请大哥早点放弃以前那种让诸子相争的打算,早早立宝儿为世子,以正其份,绝其他儿子的非份之想。我们慕容家的自相残杀,内斗消耗的传统太惨烈了,我不想以后再次见到。”

慕容垂眉头一皱:“宝儿(长子慕容宝)的性格有些柔弱,能力上不如几个弟弟,尤其是麟儿,我怕他难以守住江山。”

慕容兰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名份定下,农儿,隆儿这些孩子,是会向宝儿效力的,我最不放心的,还是麟儿,他的能力确实强,但我有预感,有朝一日,他的野心会害了我们整个家族。”

慕容垂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还有一事是什么?”

慕容兰侧过了身,不让慕容垂看到她那下落的泪珠,她的声音中透出一份凄苦:“如果我不在了,请你想办法转告刘裕,就说我慕容兰,不后悔与他相识一场,此生命运让我们为敌,希望下辈子,不再是这样。还有,祝福他跟王妙音,希望他们两能终成眷属,白头到老。”

说着说着,慕容兰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掩面而泣。

慕容垂厉声道:“这话我不传,阿兰,我们慕容家的女人,敢爱敢恨!你去放心大胆地追求姓刘的,他若是敢嫌弃你半点,我拼了全部龙城杀手不要,也必灭他刘氏九族!”

第四百八十一章 红帷之中双美对

慕容兰惨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别这样,大哥,刘裕的心,从来就不在小妹的身上,如果跟他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早就会向他公开自己的女儿身了。只有在这个傻瓜身边,装成兄弟,才跟他有多一点的可能,自从在寿春城中他一刀劈开我面具的那一刻,我跟他的缘份,就此了断,此生不见比再见的更好。”

慕容垂咬了咬牙:“阿兰,这刘裕有什么好?你就非他不可吗?凭你的条件,凭我慕容家的权势,大把的王公贵族都求之不得,何苦看上这个北府小兵?!”

慕容兰摇了摇头:“一个人的能力,气质,跟他的出身关系不大,刘裕最让我心动的,是那股子别人身上都没有的豪勇气质,我北朝男儿向来以豪爽奔放著称,但是小妹所见,无人可及刘裕之万一。这个人为了自己所珍视,所要守护的人或者信念,可以随时地舍出性命,这让我着迷。”

慕容垂恨声道:“我们慕容家的人,每一个都可以为了家族的复兴舍出性命,难道就不如那刘裕吗?”

慕容兰叹了口气:“不一样的,我们这种,更多的是责任,而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象那刘裕,他可以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小兵的死,而自责几年,这种对人付出真心的感觉,这种让身边的人永远觉得安全和受保护的感觉,是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的。”

慕容垂半晌无语,久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无法理喻,教人生死相许。不过小妹,哥哥还是劝你一句,现在的刘裕可以动不动地为别人舍命,是因为他还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可以轻易地放弃自己。等到他以后地位越来越高,责任越来越重时,就要开始为自己的决定作出取舍了。”

慕容兰幽幽地说道:“也许吧,不过那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我跟他,汉胡不两立,没有未来也没有可能。刚才小妹的请求,还请大哥应允。”

慕容垂长叹一声,怆然道:“妹妹的这个请求,大哥又怎么能拒绝呢。如果你无法亲自告诉刘裕这句话,那只好由大哥代劳了。不过大哥必须要劝你一句,千万要珍惜自己,不要做任何傻事,大哥这些年别的没学到,就明白了一件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留得命在,总有实现自己想法的机会。”

慕容兰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大哥的话,小妹记下了。时候不早了,苻坚的使者也等得不耐烦啦,小妹要去张夫人那里了,但愿以后还能跟大哥再有相见之时!”

慕容兰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就在她那一头的小辫甩出的那一刻,慕容垂突然单膝跪下,以手按胸,而轻轻的抽泣之声,从慕容兰的背后响起,与此同时,两行清泪,从慕容兰绝世的容颜上流下,可她却是闭着眼睛,大步向前。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入夜,初更三刻。

秦军大营,片片喧嚣,新来的部队源源不断地进入大营,到处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各族语言的祝酒行辞,混在一起,此起彼伏,一点也没有大战之前的那种紧张肃杀之气,倒象是庆功之宴。

而在帅营之中,一处精致华丽,散发着香气的绣帐之中,两个女子相对而坐,慕容兰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的秀袍,冲天马尾换成了满头的小辫子,肤白胜雪,乌发似瀑,星眸朱唇,在这帐中红烛的映衬之下,说不出的妩媚,即使是对面雍荣华贵的张夫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也是痴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女子,也难怪天王在这个时刻,都对你割舍不下,非要你去侍寝,慕容兰,恭喜你了。”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能侍奉天王,是小女的荣幸,而且这次更多的是为了证明小女的清白,证明我们慕容家的清白。”

张夫人的秀目微扫,目光落在了慕容兰手臂之上的那点朱砂之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兰姑娘,这守宫砂已经能证明了你的清白,你无需这样做的。”

慕容兰的目光如水,看着张夫人,轻声道:“张夫人,是小女的存在,让您不开心了吗?您可以放心,小女这次只是想自证清白,过了今晚,小女绝不会留在天王的身边。”

张夫人摇了摇头:“兰姑娘,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并非嫉妒之人,这些年来,天王有无数的女人,我都能平静以对。其实你我都是一路之人,身不由已,命似浮萍,只是我很幸运,能留在天王这样的奇男子身边,这一生已经满足了。而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听说还有心上人,为何要这样做呢?”

慕容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因为,我希望天下能早点一统,不再有战乱,这样我就不用为了我的国家和我喜欢的男人要以命相搏,而如此地痛苦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家国与爱人,真是两难的选择。这点我很清楚,当年我大凉国破,我曾经也想着要殉国,却给人救下,后来我遇到了天王,本以为会是别人的玩物,却没想到得到了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幸福。兰姑娘,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成为天王的女人,我劝你还是忘掉别的事情吧,以后跟我一起作姐妹好了。”

慕容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摇了摇头:“不,我并非想入天王后宫,只是要证明我们慕容家没有二心,证明之后,我不会留下的。即使天王想要强留,也留不住我的人。”

张夫人的眉头轻轻一皱:“女人在有男人之前,是家族的女儿,但有了丈夫之后,就不再属于娘家了,兰姑娘,在这帐中,只有你我二人,命运又是如此地相似,我也不用瞒你,我们前凉张氏,还有人成天想着复国,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利用我来成事,但都被我坚决拒绝了,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不要再做什么非份之事。”

第四百八十二章 乱世红颜如浮萍

慕容兰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慕容家忠于大秦,忠于天王,天王于我们慕容氏一族有大恩,又何来非分之事呢?”

张夫人叹了口气:“兰姑娘,你就算把身子给了天王,也不肯留下,这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了吗?你肯献出女儿家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因为你爱天王,而是要天王相信你们慕容家的情报,进而在这场大战中作出决定性在判断,作为一个女人,我看得很清楚。”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夫人,久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都说张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见识超过诸多大臣,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你看得这么准,为何不去告诉天王,让他把我们拿下呢?”

张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连阳平公那样劝谏天王都无法奏效,我一个女人去说话,天王又怎么可能相信?因为你我同样是国破家亡,被迫要侍奉灭掉自己家国的男人,而且你们慕容家的遭遇,我很清楚,也很同情,即使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也可以理解。”

慕容兰的眉头一皱:“按你的意思,我们慕容家是要夺你家男人的江山,天下,这都可以理解?”

张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天下谁来不是坐?只要能让百姓免于战乱,就可以了。天王这次南征,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会成功,因为连王录公都知道,现在远不是天下一统的时候,所以这次他的失败,是注定的结果。我所希望的,只是你们慕容家不要以为天王失败了,你们的机会就来了。”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呢?如果天王这次输掉大战,北方人心不稳,很可能会陷入长期的战乱,张夫人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到时候别说我们慕容家和拓跋家,就是你们凉州张氏,也不是没有复起的可能。”

张夫人摇了摇头:“我早已经是天王的女人,受了他的厚恩,自然要为他尽力,至于我的娘家,是生是灭,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如果他们能认清大局,我自当保哥哥他们的荣华富贵,但要是误判形势,企图再次作乱,那我也救不了他们。”

说到这里,张夫人的眼中冷芒一闪:“我知道,家兄正在私下里跟朱尚书他们有联系,似乎有什么意图,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不要以为真的叛秦就会有什么好处。凉国已灭多年,即使当年在他治下,也是民不聊生,才有国破之祸,天王在北方施了多年仁政,百姓心向于他,就算前方失利,也最多是回到北方,稳定内部,不会给其他野心家什么机会的。”

慕容兰微微一笑:“想不到张夫人身为女子,这些却都看得如此清楚,可惜你非男儿身,要不然这些谋划,都是无用了。”

张夫人摇了摇头:“我若身为男儿身,就未必有接近天王的机会了。兰姑娘,你们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我很清楚,也无法阻止,但我只希望你们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妄动兵灾,一旦发动,天下大乱,北方混战,而东晋则会趁虚北伐,到时候无论是你们慕容家,拓跋家,还是我们张家,最终只会为他人作了嫁衣。”

慕容兰点了点头:“张夫人的诤言,阿兰记下了,只不过我们都是女人,这种军国大事,自有掌握家国命运的人来决定,我们只能听命于人,做自己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

说到这里,慕容兰微微一笑:“就象张夫人你,现在就断言天王不会成功,可是这些年来,天王东征西讨,灭国无数,说他这次不能赢,只怕信的人不会多。我们慕容氏一族,这几年来次次为他打前锋,摧城拔寨,立下无数大功,现在就连您都这样当面质疑我们家的忠诚,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能用事实说话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兰姑娘,我把你视为知心妹妹,才会跟你说这番话,你却对我防备有加,罢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只能向佛祖祷告,希望天王能有个好一点的结局吧。”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站起了身,看着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天王这些天操劳军国之事,身体不是太好,今夜希望兰姑娘能尽量配合一些,不要让天王太过劳累,至于以后的事情,随缘吧。”

慕容兰面无表情地磕首及地:“多谢张夫人提点,小女自当从命。”

张夫人轻移莲步,向着帐外走去,她的声音渐行渐远:“来人,伺候慕容姑娘沐浴更衣。”

慕容兰的脸久久地埋在地面之上,秀颜之上,已经是泪水纵横,当着张夫人的面时,这个坚强的姑娘强颜欢笑,滴水不漏,而在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内心的悲愤终于无法遏制,她喃喃地说道:“刘裕,现在的你,会想到我吗?”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兰一丝不挂地被裹在一床毡毯之中,躺在苻坚的寝帐之内,她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刚才都被随侍女宫与太监仔细地检查过,就连那一头的小辫,也被解开细察,以防有哪怕是一寸的锐器行刺。

至于沐浴之时,身上都被侍女们涂抹了各种香膏,也是为了防止身上涂毒伤及苻坚,对于安保护卫,历代行刺下毒的手法,张夫人是如此地精通,以至于慕容兰都暗自感叹,自己能想到的一切行刺手段,都被此女料于先机,也难怪这么多年来,苻坚从来就没有给人刺杀过。

两个女侍官的声音悄悄地在帐门那里响起,慕容兰多年来密探的训练,让她的耳目远远异于常人,即使是这二人小声地嘀咕,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红莲姐,天王今天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是忘了此事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天王亲自下令要张夫人负责那慕容氏的检验的,听说还是阳平公进言,说此女有可能行刺呢。”

第四百八十三章 以德服人是天王

叫红莲姐的另一个女侍官讶道:“啊,不会吧,看上去这么美的女子,也会行刺?她们慕容家不想活了吗?”

“这个,这个我也只是听说的,现在前线大战在即,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过,你说这个女人这么美,该不会象以前的清河公主和凤凰一样,勾了天王的魂吧。”

“哼,就是那个什么凤凰,最后不也是给赶出宫了吗?放心吧,天王的心只在咱们张夫人身上,谁也别想抢走。”

红莲姐的声音轻轻地一笑而响:“这是自然,我家张夫人,可是秀外慧中,如女菩萨一样的气质呢,哪是那些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可以比的。百合妹子,你就别担心了。”

百合妹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可是这个毕竟是慕容家的女人啊,生得国色天香,又有番英武过人的气质,看起来跟张夫人是完全不同,天王他会不会也好这一口呢?”

红莲姐的声音隔了好久才响起:“死丫头,乱嚼舌根,天王喜欢的是那种知书答礼的女子,象张夫人这样的,那些个野丫头,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以前宠幸那些慕容家的女人,不过是为了笼络慕容家罢了,可谈不上什么真感情。算了,别胡猜了,张夫人说过,此女不会长留天王身边的,我们还担心什么。”

慕容兰心中暗叹,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女侍官还在担心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比起她们的主子张夫人,差的实在不是一点半点,难道传说中后后宫争风,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能让人除了争宠外,别的都不会去想了?一想到这里,这个女中英豪就不免神色一变,转而又变得释然:过了今夜,我反正是必死之人,不会再留这世间,还要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作甚?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苻坚身上的气味也变得渐渐地清晰起来,慕容兰的神色一变,却听到门口的那两个女侍官同声道:“奴婢见过天王。”

慕容兰的心中一阵感叹,闭上了眼睛,该来的总归要来,随他去吧。一阵帐外的轻风袭来,却是苻坚推门而入,当帐门再次落下时,帐内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慕容兰双眼紧闭,呼吸变得有些粗重起来,而苻坚却是盘膝在慕容兰的面前坐下,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佳人,尽管只有头部露在外面,但那绝色的容颜,在帐内红烛的映耀之下,是那么地美,让每个男人都会为之血脉贲张。

苻坚微微一笑:“那个刘裕真的是亏大了,如此地美人,居然就能放着从手中溜走,真的是暴殄天物啊,这真的是孤万万不解的事。”

慕容兰没有料到苻坚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刘裕,睁开了眼,讶道:“天王,为何此时提他?”

苻坚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大战将至,孤当然要了解一下孤的敌人,对手,之所以这么晚才来,就是因为孤刚才找到了几乎所有见过刘裕,与之对阵交手过的人,来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慕容兰,包括你的侄子慕容麟,孤也问过。”

慕容兰作梦也没有想到苻坚居然查了自己的身份,这一下几乎惊得要从毡毯之中跳出来了,瞬间才想到自己里面是一丝不挂,才生生留在了原处,她坐起身,紧紧地把自己裹在毯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苻坚:“天王,你,你说什么?”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兰,尽管你一直在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其实从寿春破城之时,阳平公就已经打探到你是慕容垂的妹妹了,你们可以卧底于晋国两年而不暴露身份,但从王景略开始,在你们家就有探子,所以金刀计才可以实施,也正因此,你的身份才不是秘密。”

慕容兰咬了咬牙:“既然天王已经知道了这些,何不治我一个欺君之罪?”

苻坚微微一笑:“治国平天下,最重要的是要用人,孤不希望孤的臣子都是些没有任何主动性的木头人,只要不是心存叛意,孤都可以容忍,就象王景略,也背着孤陷害过你大哥,孤不也是放过他了么?你身为前燕的公主,却肯作为一个探子自幼被你哥哥培养,这份隐忍,孤是佩服的,起码孤的女儿做不到。”

慕容兰无言以对,摇了摇头:“这是我们慕容家族的传统,天王不要误会我们家族有对您不忠之意,我是不是慕容垂的妹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这个探子身份,传回来的情报。”

苻坚摇了摇头:“这个情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慕容氏是不是忠于我苻坚,是不是忠于大秦。”

说到这里,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直刺慕容兰。

慕容兰咬了咬牙,正色道:“今天臣妾来这里,就是为了证明我们家的忠诚。”她说着,一闭眼,就要解去身上的毡毯。

苻坚突然道:“且慢,慕容兰,在你委身于孤之前,孤还要弄明白一件事。”

慕容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直到今天,她才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苻坚,在白天那个傲视一切的君王,这会儿突然变得如此地慈祥,亲切,这种感觉,是连慕容垂都多年来没给过自己的。

苻坚缓缓地说道:“其实你也不用解释,孤知道你大哥的想法,换了孤在他的这个位置之上,国破家亡,子死妻辱之恨,也是要想办法报的。只不过,孤并不知道,他是想让孤输掉这一仗,还是想让孤赢下这一仗。”

慕容兰紧紧地咬着嘴唇:“天王原来还是信不过我大哥啊,当年我家大哥走投无路之际,是您收留了他,这份恩情,足以抵过任何怨恨了。”

苻坚摇了摇头:“慕容兰,孤说过,不用解释了。这个世上最不能忘的,一个是杀子之仇,一个是夺妻之恨,凌驾于这两件事之上的,是国灭之耻,这三样孤都占全了,还怎么指望慕容垂的忠心?”

慕容兰的眼中光芒闪闪,平静地说道:“既然天王已经这样认定了,那何不诛除我慕容氏一族,以绝后患呢?”

苻坚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因为孤以德服人,无愧于心。”

第四百八十四章 裂土分疆惊慕容

苻坚看着一脸惊讶的慕容兰,微微一笑:“孤知道,孤这一生,杀兄夺位,灭人国家,***女,杀人子侄,要是按常人的标准来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说以德服人,是不是让你心生鄙夷?”

慕容兰摇了摇头:“没有,因为天王治国用仁义,国内不分种族,一视同仁地平等,甚至让本族人都有些意见,大秦境内,都称您为圣君,所以,要说以德服天下人,这点没有问题。”

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孤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你慕容氏,夺你国,杀你亲人,***女,害死长子,一想到这些,孤就夜不能眠,时常做恶梦惊醒。”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天王只要狠狠心,将我慕容一氏尽行诛灭,就不用惊醒了。”

苻坚摇了摇头:“不行,你们没有反行,孤无法做这样的事。再说,无端诛杀重臣,会使臣子人人离心,国将不国。与你们燕国慕容氏这么多年的恩怨,是孤错的更多一些,对你们,孤只有愧疚,回报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下手?”

慕容兰点了点头:“那天王要跟臣妾说这些做什么?如果你不信任我们慕容氏,那我这样自证清白,又有何意义?”

苻坚叹了口气:“因为只有这样的办法,孤才能跟你们慕容家的人真正地说上几句心里话,这些话,孤大概已经不能和你大哥敞开心肺说了,只能和你说,希望你有机会的时候,能转告你大哥,孤的真实想法。”

慕容兰看着苻坚,平静地说道:“天王的话,臣妾自当转达,您说吧。”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说道:“孤知道,你几年卧底晋国,绝不止是打探军情这么简单,也是你们慕容氏试图连结东晋谢氏家族,以图我大秦之举,对吧。”

慕容兰微微一笑:“天王怎么想是您的事,臣妾说什么您也不会信的。”

苻坚摇了摇头:“孤没有证据,但孤毕竟坐在这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你这样隐瞒身份打入东晋,要做什么不言自明。孤之所以一直没有揭穿,就是因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无论你们是不是做这些事,都改变不了,所以孤也乐见其成。”

慕容兰叹了口气:“既然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您还要找臣妾说什么呢?如果您觉得我们慕容家一直在搞阴谋来谋夺您的江山,那除掉我们便是,这不正是王猛,阳平公一直劝谏您的吗?”

苻坚微微一笑:“王猛他们有自己的考虑,他们只看到了大秦内部矛盾重重,各族之间的冲突隐于外表之下,却没有看到,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让他们见识到了大秦的军威,才会乖乖地顺从,不敢起异心。所以对他们的话,孤听一半,弃一半,认同其对于国内形势,对于你们慕容家的判断,但不认同解决之道。”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您既然认同他们的判断,觉得我们家是乱臣贼子,何不除之?”

苻坚叹了口气:“你们没有反行,我贸然诛杀,难服天下人心,杀一人而绝天下英才来投之路,并不可行。慕容兰,这个道理,你大哥明白,而你现在还不懂。”

慕容兰点了点头:“所以王猛一定要用金刀计陷害,逼反我大哥,这才能名正言顺,可您为何又要阻止呢?”

苻坚哈哈一笑:“靠了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来诛人全族,无论动机如何,都不是以德服人的圣君之道。孤不会用。除非是你们真正地谋反,孤才会名正言顺地诛灭,不然,反行未露,孤不会行诛心之道。”

慕容兰看着苻坚,摇了摇头:“天王,恕臣妾直言,您自信得过了头了,总有一天,这会害了你。”

苻坚摇了摇头:“那就让孤等着这一天吧,至少孤坐天下二十多年,以德服人,以心待民,如你所说的那样,天下人都视孤为明君,即使有人有野心造反,也不会有人跟随,这就是孤自信的底气,堂堂天下,大好河山,不是靠一些阴谋诡计就能夺取的。”

慕容兰叹了口气:“所以天王要孤带给大哥的话,就是这些吗?臣妾会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他的。”

苻坚笑着摆了摆手:“不,你听孤把话说完,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是孤并不怕阴谋诡计,无论是你大哥,还是别人,想勾引外部势力,发动叛乱,都只是自取灭亡。但是,除此之外,孤还有一半的话要说,那就是真心助孤平天下的人,孤一定会给他应得的东西的。”

慕容兰秀眉微蹙:“这话又是何意?”

苻坚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些年,孤亏欠你大哥,亏欠你们慕容氏很多,所以,等孤这次灭了东晋,一统天下之后,会复你燕国。”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复我们燕国?天王,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苻坚摇了摇头:“当然不开玩笑,君无戏言。这回孤灭晋之后,天下一统,再无敌国,慕容垂在孤平天下的过程中,出力最多,居功至伟,封他燕王,也是应该的,你们慕容家不是久慕汉家礼仪,连姓氏都是用的汉人衣冠起名的吗?那孤就把你们封在东晋立国的江南之地,裂土分疆,这样对得起你们了吧。”

慕容兰咬了咬牙:“天王如此厚恩,我们慕容氏全族必将感激涕零,只是您这样分封,你们氐族人怎么办?阳平公只怕第一个不会同意!”

苻坚正色道:“孤是君,他是臣,当年孤用王猛为相时,氐人老贵族也是不同意,但孤还是乾纲独断。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我苻姓一氏所有,也非氐人一族所有,有功不赏,有罪不罚,那就不是王者之道,就算安然渡过一世,也必会给子孙招致灾祸。”

慕容兰沉声道:“那您就不怕我们慕容家复了燕国之后,后世子孙再起野心,发动叛乱吗?”

苻坚笑道:“前汉的吴王,就在江南,在汉景帝时七国之乱,一度声势震天,又能如何?乱臣贼子岂能得天下?只要孤不失人心,仁义对民,以德服人,谁又动得了孤的江山?”

第四百八十五章 春宵苦短金鼓急

慕容兰半晌无语,看着眼前这个自信的男人,她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赞,如果说一个孩子这样认识世界,他可以理解,但是这是一个为君二十多年,按说应该见遍人间百度的帝王,也这样想,不知道是该赞叹这份自信呢,还是要感叹他对人性看得太美好了?

苻坚看着无语的慕容兰,微微一笑:“这些话,你转告你大哥吧。孤这些年是有过对不起他的事,但有些事情,也是要做一些平衡,也是要做给王丞相看的,毕竟,当年孤要依靠他治国,平天下,也不能在这事上跟他翻了脸。”

慕容兰点了点头:“此事臣妾自当向大哥禀报。”

苻坚正色道:“不管你们跟东晋有没有私下的什么协议,现在孤已经到了前线,就是再有协议,也只能战场上分个高下了。如果天命在孤的这一边,自当助孤一统天下,如果天命不在,也不是某些人搞些阴谋诡计让孤错过这次机会,孤自当回国整兵再战,但是与你慕容氏的约定,不会更改,只要你们不是公然叛乱,或者有任何通敌的证据被公开,孤就会实现刚才的承诺,封你们为燕王,世袭罔替。你们是聪明人,可以盘算一下,是叛乱自立来的合算,还是直接得到开国王爵来的值。”

慕容兰沉声道:“我慕容氏受天王大恩,自当忠诚回报,并无二心。”

苻坚微微一笑:“不用跟孤说这个,孤看行动,这种表忠心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孤已经下令,让你大哥率军前往郧城方向,在两个战场之间机动,一旦孤在这里击败了北府军,会让他带兵作为先锋过江攻打建康,但与北府兵的决战,孤还是自己来,你们莫要有什么想法,孤只是想亲自打这一仗,免得人家总是说,孤平天下,是靠的王景略,吕光,苻朗这些人,而非自己的本事。”

慕容兰心中暗叹,折腾了这么久,甚至赔上贞操,也无法动摇苻坚调离大哥军队的决心,如无自己在关键时候相助,那真的只能靠北府军自己跟苻坚决战了,胜败完全看天意,非自己所能掌握。

但慕容兰心中飞快地盘算,脸上却是微微一笑:“天王深谋远虑,小女子佩服之至。那请问还有什么要臣妾转告的吗?”

苻坚点了点头:“那就回到一开始,刘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想听你说说。”

慕容兰秀眉微蹙:“天王,刘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北府军士,最低层的小兵,您为何放着北府军的那些将帅不问,却对这样的一个人感兴趣呢?”

苻坚摇了摇头:“因为,在第一线跟我军作战,厮杀的,不是谢玄,谢琰这些将帅,而是刘裕这样的小兵,军士,北府军是一支特殊的军队,不靠主将的兵法权谋,完全就是靠战场上这些超级军士的勇力,所谓一力降十会,仗打到这地步,没什么计谋好用,全是靠面对面的厮杀,所以,孤要从刘裕这种一线士兵的身上,见识到北府军真正的实力。”

慕容兰叹了口气:“天王,说实话,刘裕是天下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即使在北府军中,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他可以以一当百,当千,但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优秀的男人,会招致别人的嫉妒,所以,您不用担心刘裕一个人,他守不住寿春,也不可能在战场之上决定胜负。”

苻坚奇道:“可是在君川,甚至在寿春,他不是一个人顶在前面,激起军心士气,能让战友们同仇敌忾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优秀的军人都能做到这点,陛下手下的勇将如张蚝,石越,毛当,梁成,也都可以这样,但他们比刘裕强的在于指挥,能调动千军万马,找到敌人的弱点,致命一击,刘裕再勇,也只不过是个小兵,他在战场上可以杀几十人,上百人,但终究影响不了大局,一旦全军失败,他也无法一力挽回,就象在寿春,他也阻止不了陷落。”

苻坚点了点头:“那北府军中,象刘裕这样的人多吗?他一个人挽回不了战局,但如果有千百人有类似他的勇猛和实力,那不就可以改变局势了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这就是臣妾这回甘用身体来证明臣妾情报的原因了。天王,臣妾这回在晋营之中,看到的是晋军全营人心惶惶,再勇猛的战士,甚至是刘裕,一旦陷于这种极端不利的处境,连上层的战守都无法决定,底下的士兵又怎么会有信心?要么是不顾一切地搏命式进攻,要么就是失掉信心不堪再战,前一种人少,后一种才是多数。一旦心中没了斗志,那连平时一半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稍有不利,就会一哄而散,而这,就是臣妾所说的战机!”

苻坚的心中一动,说道:“你是说,趁着北府军军心不稳,一举出击,可以全胜?”

慕容兰叹道:“天王怀疑我们慕容家的忠诚,自不敢用此计,以臣妾判断,白天的时候趁晋军刚知天王到达,军心不稳时进攻,是最好的,现在已经错过时机了,可能晋军已经从慌乱之中有所恢复,这时候如果臣妾所料不错的话,晋军可能会如臣妾所说的那样,先打一下梁成,能救出胡彬自是最好,若是不行,也可加速撤退,一旦他们到了广陵,甚至过了江,再想消灭他们,就难于登天了。”

苻坚双眼光芒闪闪,正待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苻坚的浓眉一皱:“何事?”

张蚝那尖细的声音急促而出:“天王,紧急军报,晋军大举进攻卫将军梁成的洛涧大营,正在激战之中。”

苻坚一下子弹身而起,直接向着帐外走去:“备马,出援!”

门帐掀起,张蚝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裹毯而坐的慕容兰身上,先是一愣,马上低下了头,不敢再视。苻坚张开双臂,早有侍从走上前,开始在他的身上披甲束膊,他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慕容兰,回去吧,向你大哥问好,别忘了转达我的话。”一声马嘶,苻坚的声音连同他的人,远远而去,再无声响。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寄奴,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

第四百八十六章 梁成艺高人胆大

洛涧,三更,秦军大营。

灯火通明的大营里,却是看上去空无一人,即使是平时人来人往的巡逻哨探,这会儿也全都没了踪影,就连岗楼哨塔之上,也不见了昔日值守的军士,除了一些火盆还在噼哩啪啦地燃烧着,整个大营,似已成空。

一处隐蔽的箭塔之上,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东南方向,那静静流淌着的洛涧之上,这条不过三十余步宽,齐膝深的涧水之上,月光荡漾,照得涧两边二百多步的空地之上,一片光明,就连那浅草丛中一些鼠兔的跳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扬州刺史王显,还是那五十多岁干瘦的小老头,这会儿穿着一身皮甲,眉头微皱,对着身边的梁成说道:“梁将军,为何这几日你夜夜在这东面的洛涧观察呢,我们所围困的胡彬,你可是几乎一眼都不看啊。”

梁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胡彬已经是死狗了,他们军中断粮已经两天,军士们都开始吃那些栅栏上的木头和弓上的皮弦,如果不是为了引诱晋国援军,我动个小指头都能灭了姓胡的。”

王显还是一脸的疑云:“梁将军,你说这晋国援军真的会来吗?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了,虽然说下午的时候天王急书,说晋军可能会来劫营救胡彬,但于情于理,都不太可能啊。大军就在北边三十里的寿春,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晋军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强攻啊。”

梁成笑道:“如果连王刺史都这么想,那一般人就会松懈下来,或者吃掉胡彬的人马也就算完成任务了。兵法上,这就叫不备,而紧接着,就是攻其不备了。”

王显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梁将军果然是深通兵法,就连我这个不太通军事的文官,都听明白了,不过你这样想引诱北府军全军过来,他们真的会上当吗?毕竟天王离得很近啊。”

梁成摆了摆手:“他们就是要利用我们的这种心理,觉得大军就在附近,所以会派小股部队,猛打猛冲,不求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只求能打开一条通路,迅速地接应胡彬冲出围困,如此就算大功一件。”

王显长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梁将军摆出这样的阵列,就是为了针对晋军的这种策略啊,服了,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为何我们要在这里埋伏,而不是南边三里的采樵滩呢?那里才是最容易救援胡彬的地方吧。”

梁成笑道:“这就是要斗智斗通了,一般来说,大军布营,都是虚虚实实,中军营地最大,防守最严,但很少真正放置主力,更多地是来吸引敌军进攻所用,谢玄也是出色的兵家,自然知道这些,所以,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会用疑兵在这采石滩之前虚张声势,而真正的杀招,则是派兵直冲这里。”

王显奇道:“可这里毕竟是大营啊,防守严密,就算是放数千人驻守,也难以一时攻破,谢玄应该还是会走别处进攻吧。”

梁成摇了摇头:“但是这里除了是大营之外,也是离胡彬最近的地方,大营宽度不过五里,离胡彬营地不过三里,加上这五百步宽的滩头,也就十里左右的距离,一旦两边夹击,最快的话大半个时辰就能冲出来。敌军只求救援,不求重创我军,抢的就是这个时间。所以,当初我布营之时,就是故意这样设计营盘,诱那晋军前来攻打。”

王显笑道:“将军妙算。不过,晋军就不会虚实结合,干脆就直接从采樵滩进攻吗?”

梁成摆了摆手:“那里我也布置了一万兵马,就算晋军真的从那里突破,我也足够率军出援了。这里才是重点,我以三千人马监视胡彬,七千人马防守北边各处浅滩,以作示警,这里留了三万精兵,包括全军的七千铁骑都在这里,北府军就算全部前来,我也有信心阻水战而胜之。”

王显点了点头:“打起来的时候,天王也会率军来援,到时候两边一起夹击,必能大破晋军!”

梁成哈哈一笑:“王刺史,你太保守了,这回晋军想救出胡彬,八万人马肯定是要全军出动的,下午天王的战报来说,晋军可能只是试探一下,救得出就救,救不出就走,所以,为了避免晋军逃掉,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大江以北,才是这一战的重中之重,我们身为臣子的,应该为主君分忧才是,而不是事事麻烦天王。”

王显讶道:“梁将军,你这是,你这是要独自对抗北府军全部?这个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自信了?”

梁成笑道:“我梁成自带兵以来,东击燕国,北伐代国,南征先后夺取襄阳和寿春,可称所向无前,从来都不是靠了别人的相助。这回我五万精兵在此处,除了那丁零翟斌的一万援军外,都是跟随我多年的精锐旧部,使起来如指臂使,现在翟斌的人都在采樵滩那里,我用作正面决战的都是精锐部队,指挥起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只等晋军前来送死,若是晋军先攻,我便以小股部队阻水来防,诱其后面投入全部兵力,到时候我军步骑尽出,先断其后,再正面蹂之,即使他再多十万,也不过是插标卖首,送我军功耳!”

正说话间,南边三里左右的方向,响起了一阵密集而急促的金鼓之声,杀声震天,火光遍地,整个大地和河流都在颤抖,王显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晋军来了,晋军来了,奔着采樵滩去啦!”

梁成微微一笑,也缓缓地起了身,沉声道:“莫急,打信号旗,传令翟斌,要他沉住气,只守不战,晋军若是强渡,就以弓弩射之。大营打开营门,出三千步兵沿河防守,记住,只守不攻,晋军若整军前来,则依托洛涧防守,不得后退一步!”

说到这里,梁成戴上了头盔,一抹鲜红的盔缨在黑夜中绽放,他的眼中冷芒一闪:“向天王传令,请他速速出军包抄敌军东岸的侧后,今夜,我们将尽灭北府军,诸君勉之!”

身后的十余员将佐纷纷起身,以拳按胸行起军礼:“大秦必胜!”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三更飞豹夜出袭

洛涧,东南,秦军大营对面。

离涧水一千余步的密林之中,五千余老虎部队的将士,还有二千天师道的精英弟子们,全副武装,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杂草花环,隐蔽于林中的长草里,夜凉如水,涧边腾起了淡淡的雾气,即使是明月当空,也看不见这支潜伏的军队。

刘牢之没有骑马,他跟所有的士兵一样,潜伏在草丛中,位置就在林子的边缘,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灯火通明,却似空无一人的大营,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我若是梁成,就不会装得这么过份,起码要弄些人在营里值守,太安静了,反而隐藏不住那股子杀气。”

黑巾包头,一身劲装的孙恩在边上咧嘴一笑:“刘将军自然是身经百战,梁成与你怎么好相提并论?对了,今天你带我们来这里,总不会是让我们在这儿就施法咒敌吧。”

刘牢之冷笑一声:“各位今天这样全副武装,整军而来,甚至连五石散都分发了,显然也不是来做这些法事的吧,孙大师兄,今天大家要的是精诚团结,互相合作,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

卢循点了点头,他的那张白净的脸上,也抹上了厚厚的黑色油彩,只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间或刺出冷芒:“刘将军,敌军的主力也在这里,空营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们真的要从这里攻击吗?”

刘牢之摇了摇头,看向了一直潜伏在前方,一动不动的刘裕:“刘裕,现在你可以把玄帅的命令下达了。”

刘裕今天一身小兵的装束,但和每个老虎部队的军士一样,都是重装铠甲,甲叶一层层地套在硬皮革之上,外覆树叶以挡反光,如果起身,就是五千多个武装到牙齿的钢铁战士,或者是人形自动重型坦克,而那一身精钢打造的甲叶,几乎能挡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强弓硬弩,这也是全天下最精良的步兵,只有力大无穷的壮士,方可胜任。

刘裕转过了头,平静地看着天师道的几位核心弟子,说道:“玄帅有令,今天天师道众人加入老虎部队的战斗序列,作战目标,全歼梁成所部,自孙恩以下,皆听命于鹰扬将军,老虎部队主将刘牢之。”

孙恩的脸色微微一变:“什么?全歼梁成?没搞错吧。我们这次不是来救援胡彬的吗?”

刘裕淡然道:“这就是玄帅的军令,梁成一灭,胡彬自然得救。”

卢循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可是我们就这七千人马,能全歼梁成的五万大军吗?还有,苻坚的大营就在北边三十里左右,一个时辰就能杀到。玄帅这一次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卢循,现在你们归我指挥,也就是玄帅的下属,作为属下,不执行军令,却妄议上峰,只凭这条,我现在就可以斩了你。”

卢循连忙说道:“是属下一时出言无状,还请将军饶过。”

刘牢之重重地“哼”了一声:“念你们并非长期在营,新来乍到,就放过你这回,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不按令行事,二罪并罚,定斩不饶!”

卢循咬了咬牙,沉声道:“遵命!”

刘牢之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大营,沉声道:“孙恩听令,着你等天师道弟子,现在就出击敌军大营,不得…………”

刘裕突然说道:“且慢,刘鹰扬,刚才玄帅的命令,我还有一半没说完。”

刘牢之的紫色脸膛之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什么?玄帅还有命令?”

刘裕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半块虎符,递给了刘牢之,刘牢之连忙接过,也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相合,完美合上,他点了点头,把这两块虎符收入怀中,正色道:“鹰扬将军刘牢之,恭听玄帅帅令!”

刘裕正色道:“玄帅命令,此战,必须以老虎部队重装士兵打头阵出击,抢滩成功之后,再以天师道轻装部队续之,不求斩首,不计代价,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垮梁成,全歼其军!”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这真的是玄帅军令?”

刘裕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军令如山,刘裕岂敢乱传一字?将军,请您按命令行事!”

刘牢之咬了咬牙,说道:“军士刘裕,你现在传完命令了,并非我亲军护卫,现在请你回到最前面的飞豹幢,既然玄帅下了这样的命令,那本将自当从命,以飞豹幢开始,全军强渡洛涧。”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他轻轻地站起身,几乎没有弄出半点声响,微一抱拳:“遵命。”

刘敬宣一直就蹲在刘牢之的身边,看着刘裕起身欲走,他突然出声道:“寄奴,保重。”

刘裕笑着冲刘敬宣摆了摆手:“阿寿,战场见,我还想看看你的新式武器呢。”他说着,手一指刘敬宣身后背着的一件全身上下用黑布包着,看不清形状的大家伙,微微一笑。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说道:“传我将令,全体各就各位,飞豹幢居首,飞熊幢次之,接着是逐鹿幢,一刻钟之内,三个幢必须站在洛涧对面。告诉三个幢主刘毅,何无忌,檀凭之,若是做不到,提头来见!”

几个传令兵迅速地向着前方的草丛中奔去,刘裕转身大踏步地走向了林子最边缘的草丛里,月光一闪,一面飞豹幢的旗帜,在积雪反光照耀之下,张牙舞爪,刘裕一边走,一边抽出了背上背着的那柄百炼宿铁刀,刀头仍然包着黑黑的厚布,他面无表情地抽掉了黑布,耀眼的刀光,带着寒冽的杀气照亮了他那张刚毅分明的脸,在他的身前,几百具高大健壮,如同包裹着钢铁的小山似的身躯从草丛中崛起,刘裕径直走到了队列的正前方排头兵的位置,一边的向靖冲着他咧嘴一笑:“寄奴哥,看你的了。”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看我们的!”

阵后的一声长长的鼓角之声响起,刘毅的声音透出了一股子兴奋与激动:“飞豹幢,举盾,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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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强弩出阵神机营

随着刘毅的命令下达,刘裕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站在队伍的最前排,紧紧地举着面前放着的一面几乎一人高的大盾,置于面前,而站在他身边的同伴们,也都随之而起,顶着大盾,后排的士兵把长槊架在刘裕等首排军士的肩上,形成一道密集的盾墙槊林,伴随着小队边上腰鼓手那有节奏的一声声敲击,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向前推进。

一幢五百余人,按着晋军的标准,形成了十个左右的小分队,每一队都列成三线步兵战线,士兵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前排支盾,二排架槊,而第三排,则是跟着的步行弓箭手,五队在前,相隔三十步左右的空间,是为战锋队,而在战锋队间的空隙之处,则在后面约十步左右的距离紧跟着五排驻队,以作轮换之用。

刘牢之的神色凝重,看着这三幢,一千五百余的重装战士的身影,渐渐地走出了林子,没入了那涧水边的浓雾之中,孙恩咬了咬牙,沉声道:“将军,敌军大营没有半点动静,是不是他们的主力并不在此?”

刘牢之摇了摇头,正色道:“别急,我料那梁成绝不会在这里摆上空营,现在我们的三幢重装步兵已经出动,就看梁成如何应对了!”

话音未落,对面的营寨之中突然一阵灯火通明,喧嚣鼓噪之声,传遍天际,上百枚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如同划过夜空之中的火流星,向着晋军沉稳前进的队列之中,就狠狠地砸了过来。

刘牢之长舒一口气,笑道:“果然如此,秦军在这大营之中,有伏兵,还有百余部投石车,梁成看来一定在这里,他现在在试探我们的攻击兵力,哼,传令,让前方军士散开,不要给飞石大面积砸中,加快冲击速度,给我冲过河去!”

秦军大营,梁成已经从箭塔之上起身,在他的身前,大批的步兵已经纷纷地从营帐之中,辎车之后的藏身之地冲出,正在迅速而有条理地推着营地的那些木栅,一队队的铁甲步兵,在飞快地整队,弓箭手们纷纷冲到队例的前例,而盾牌手和长槊兵们则在后方列队,王显的声音中透过一股兴奋:“晋军真的夜袭了呀,让天王和梁将军你料中了!接下来怎么办?”

梁成微微一笑:“什么怎么办?按计划打呗,我敢肯定,晋军是虚实结合,集中大军要从这个方向突破,在下游的采樵滩那里,一定是疑兵,他们要打的就是一个快字,真正突击的方向,不会用箭雨和飞石来作远程轰击的。所以,我们现在一定要稳住,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大军在此。传令,调三千人上前,给我顶住浅滩,诱晋军把大军投入!”

一边的王咏全副武装,眉头深锁,摇了摇头:“大帅,我看这些晋军行动迅速,行进间能很从容地把密集队型转成这种散兵线,以避飞石,就象这样。”

他说着,手一指对面河岸处百步左右的晋军,已经从一开始的大盾在前,长槊手居后的密集阵,变成了看不清形状的散兵线,军士们不再是肩并肩地前进,而是隔开了起码五步左右的距离,前排的士兵们还是顶盾在前,而后面的军士则多数举盾于头,以防从天而降的飞石与箭矢了。

偶尔有一些军士被火石砸中,顿时就倒毙于地,而身边和侧后的军士们却是熟视无睹,边走边跳跃着避过前方路上的石坑与尸体,还在喘气哀号的军士,会迅速地给同伴拖走,而给砸得稀烂的死尸,则是无人问津,那沉闷而急促的腰鼓声,震得即使在隔了一条洛涧和几百步外的秦军将帅们,仍然是呼吸加速,心跳急促。

梁成勾了勾嘴角,点头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兵锐士,一般的部队,在黑夜里给这样飞石打击,早就崩溃了,而他们居然还能散开阵型,继续前进,以最小的伤亡来保证队伍的存在,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北府兵啊。今天算是见识了。”

说到这里,梁成突然笑了起来:“各位,这样强悍的敌军,才配与我秦军锐士一战。如果把他们都消灭在了这里,那今后就不会有大战了。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天王分忧,这是我们的光荣,也是责任。从敌军出动北府精锐来看,他们的大军一定在后面,我们要牢牢地顶住,逼其主力出动才是。”

王显笑道:“梁将军,敌军不畏飞石,我们是不是要加大箭矢的攻击力度呢?把他们大量地消灭在河水之中和滩头,尸体会堵住前进的步伐。”

梁成略一沉吟,摇了摇头:“不,不行,这些只是他们的先头试探部队,不是主力,天王的情报说的正确,他们是试一下能不能打,如果有机会就会扑上,那对面的密林里,必然有数万大军,哼,不能让他们跑了,传令,三千人押上,给我列阵阻击,缠住他们,重点给我打击前方的部队,用弩兵三段发射,我就不信,谢玄能忍得住!”

王显的脸色一变:“梁将军?你这是要放敌军过河?太托大了吧。这些可是精锐啊,如果让他们冲过涧水,对我们突击,三千人怕是未必挡得住吧。”

梁成哈哈一笑:“王刺史,你多虑了。要是敌军继续增兵,我们就加大远程攻击的力度,至于这一千多人,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只凭这点兵力,怎么可能突破我军前线呢?这回我派的可是弩兵,再强的盾牌,也挡不住强弩的近距离射击的,我的强弩兵,可是连襄阳城头的石头垛子都能射穿,北府兵也不是天兵天将,只这三千弩手,必可教他有来无回!”

说到这里,梁成向着王咏微微一笑:“王将军,这回看你的了。”

王咏一下子就跳下了箭楼,稳稳地落在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铠甲战马之上,一边的亲卫递上一根长杆狼牙棒,他在空中重重地一挥,厉声道:“神机营,随我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火石炼狱奋无前

刘裕已经把大盾背到了背后,压在那百炼宿铁刀之上,束腰的皮带被他用来紧紧地穿过大盾的内部护手扣中,然后打了个活结,这让他的整个背面,都得到了很好的防护,而他那铁塔般的身形,却如同最敏捷的猎豹一般,在这片腾起无数熊熊烈火的战场之上,来回跳跃着,避过一个个的火坑,闪过一具具的尸体,一往无前。

“呜”地一声,一个硕大的,足有十几斤重的火石,就砸在刘裕身边不过五步的地方,飞石弹起,瞬间炸开,一块足有八两重的碎石,一下子打在了就站在刘裕身后不过四五步的向靖的前胸,铁牛闷哼一声,山岳般的身形一下子弯下了腰,一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人都快要瘫倒在地了。

向靖身边的虞丘俭飞身上来,顶起大盾,盖在向靖的头上,一边挥舞,一边对着身后的刘毅大声叫道:“希乐哥,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刘毅的脸色惨白,随着对面火石的越来越密集攻击,而本方散兵线也越来越接近河水中,伤亡开始急剧地增加,他转头四顾,出发时的五百余人的整幢战士,这时候还在视线之内的已经不到三百人,惨叫声与闷哼之声此起彼伏,这种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惨象,那种面对从天而降的恐怖杀器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平时嘴上一套一套的刘毅刘希乐,也不免舌头打结,语无伦次了。

刘毅一时说不出话,一边紧紧跟着的孟昶大声道:“希乐哥,你倒是快点下令啊,大家都指望着你呢。”

刘毅咬了咬牙,回头看向了刘牢之等人潜在的方向,火光冲天,飞石破空的声音已经压过了一切,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这一句刚出口,跟在后面的百余名北府军飞豹幢的军士们,人人丧气,将者军之胆,在这种环境下冲击向前,刘毅就是所有人心中的支柱,连他都说不知道如何行事,即使是勇武过人的北府军士们,也都心中惶惶,甚至有人开始左顾右盼,去寻找撤退的捷陉了。

刘裕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地响起,压过了那些破空的飞石之声,清楚地传到河边百步之内所有人的耳朵里:“大家莫慌,随我来,弃掉盾牌,奔袭过河后重组!”

刘裕说着,第一个就把背上背着的大盾直接解掉了结,扔在了地上,抄起那把百炼宿铁刀,起身就要向前。

虞丘进大叫道:“寄奴哥!弃了盾,如何防箭矢?”

刘裕二话不说,直接从地上跃起,百炼宿铁刀在头上挥出一道刀花,把两块弹地而起的碎石直接击出老远,“扑通”“扑通”两声,就掉到了河水之中,他厉声道:“如果上天注定这块石头要打中你,你就是挖个十丈大坑躲进去,还是会给砸到。进者生,退者死,冲过河去,跟敌军缠在一起斗狠,矢石自然无用,不怕死的,随我来!”

他的话音刚落,向靖就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打掉了虞丘进一直支在他头上的那面盾牌,抄起背上的大刀,向前就冲了过去,边冲边吼道:“不怕死的,跟着寄奴哥,冲啊!”

两道熊虎般矫健的身影,冲出了河边,直入水中,而刚才还被敌军的飞天火石,压制在河滩之上,不敢起身的北府军将士们,也都纷纷效仿,只要在地上还能动的,全都弃了累赘的大盾,只拿着随身护卫的武器,不管是大刀还是长槊,抑或是弓弩,这夺命的东西,都是牢牢抓紧,为了把冲刺的速度加到最大,把身上的负担减掉最轻,不少军士甚至一边在跑,一边在卸着身上的铁甲,洛涧东岸,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堆上了几百副明晃晃的精钢铁甲,在这月光与火光的照耀之下,明亮如月,而上千名或着铁甲,或穿单衣,甚至不乏赤膊的汉子,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跃入这齐膝深的洛涧水中,吼叫着向对岸冲来。

王显的声音有些发抖:“这,这些是人吗?不要命了?梁将军,自古只有丢盔弃甲地逃跑,可从没见过,没见过这种丢盔卸甲地进攻啊。他们是来拼命的,我们,我们要不要再增派人手?”

梁成的眉头自从刘裕开始散阵突击,直过涧水时,就已经越来越紧地锁在一起了,这会儿更是随着王显的话,成了一个川字,他咬了咬牙,沉声道:“你说的对,王刺史,这伙晋军可是不要命的悍徒,给我传令,前方弩阵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射击,压制敌军的冲击速度,他们现在卸了甲,没了防护,就是再勇猛,也不敢硬冲正面的,只要能把他们压制在河滩上,我们就能胜。还有,让骑兵准备,万一敌军大军相继,给我反冲击,河对岸可以放,但过了河这里,来多少给我杀多少!”

河东岸,刘牢之冷冷地看着前方的火石炼狱之中,三三两两的伤兵,被同伴们拖了回来,而一到安全地区,那些拖回伤员的军士们,便脱盔卸甲,抄起兵器,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前方的火海之中,战场之上,此起彼伏地响着:“跟着寄奴哥冲啊,跟着寄奴哥冲啊!”

孙无终长长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刘裕居然能以一人之力,让军心复振,冲过了那洛涧,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刘敬宣哈哈一笑:“我知道他一定行的,终叔,父帅,我早就说过寄奴一定可以的。”

刘牢之突然厉声道:“够了,这还在打仗,用得着这样夸赞一个小兵吗?所有部队准备!”

孙恩的眼中一亮,站起了身:“是要总攻了吗?”

刘牢之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等刘裕把对面的敌军弩阵打垮了再冲。”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急道:“父帅,不行啊,现在对面的战士多数没有铁甲,如何面对敌军强弩?好不容易才有一块滩头阵地,再不派兵支援,寄奴怕是要全军覆没啊!”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他若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就不会死,一个兵也不许再向前,擂鼓助之!”

第四百九十章 寄奴临阵御千军

h?????????L??|?1??(L ??b(5#????d%?[???j ???M????{?tN???鸣,火光冲天,炬石划过天际的弧线,一道一道,撕碎了整个夜空,洛涧东侧的岸上,一个一个地弹坑,随着这些炬石的撞击,已经遍布了整个河滩,不停地有些石块,击中那些给北府军士们脱下的甲盔,把这些精钢打造的重装铠甲,砸得四处飞溅。

而在不远处的涧水之中,雾气茫茫,却是随着这些落地的火光,依稀见到成千上百的人影,影影绰绰,飞快地淌过这齐膝深的涧水,冲到河岸的另一端,然后纷纷散开,找到那些河边的草丛之中隐蔽,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刘裕静静地伏在一处河边的岩石之下,一双冷厉的眼眸子,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情况,三千余秦军弩手,已经在这宽约三里的正面完全展开,布下了雁行之阵,前方是一列大盾手护卫,而成雁行阵列,向着两边斜向伸展的弩手,则是紧紧地收在大盾之后,手中的弩矢已经上弦,千余根寒光闪闪的三棱矢头,正对着前方百步之外的河滩之上,但凡有敌军起身,便是几发精准的弩矢点射,中者立仆!

“呜”地一声,一道飞矢破空的声音钻进了刘裕的耳中,紧跟着是一声倒地的声音,刘裕的眉头一皱,看向了后面十余步处,一个刚刚倒下的壮士:“黎民,是你吗?”

来人微微地哼了一声,边上的一个粗浑的声音说道:“寄奴,我是长民,是我弟弟黎民中了矢。”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是诸葛兄弟啊,你们是在无忌的队里吧,怎么也到后面了?”

何无忌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寄奴,大家刚才都听你的话,扔掉盔甲冲了过来,幸亏有你的指挥,要不然只怕大伙儿一半都要折在东岸啦。”

檀凭之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寄奴哥,大伙儿都服你,还是你有办法,现在你也别再纠结什么军职了,咱们三幢弟兄,全给打散了,现在没有建制,就象在君川的时候,你来指挥我们好了。”

刘毅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寄奴,现在跟后方的联系中断了,咱们先头三个幢没有统一的指挥,你来吧,现在我们大多数只有武器没有甲胄,敌军弩手在前面布阵,怎么办?”

刘裕咬了咬牙,转身一看后方,飞石仍然满天飞舞,但多是落在涧水东面,在这种很宽的战场之上,精准度很差的飞石,扔出去的距离可能能差上百步,所以后方的飞石车手只敢把轰击的位置大体设定在河东岸,而河西岸有本方的队形,因此几乎没有石头落下,只是那三千人的弩阵,让人望而生畏。

至于洛涧的东岸,这会儿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却是从那密林里再也没有一兵一卒冲出,显然,即使是按照原来的作战计划,在第一批抢滩部队没有占据稳定的滩头区域,为后方大军打开一条通道之前,刘牢之也不会再派军支援了。

刘裕念及于此,心中主意已定,大吼道:“全都能听到吗?”

上千个嗓子顿时吼了起来:“寄奴哥,听你的!”

一阵疯狂的弩矢攒射,对着刘裕刚才喊话的位置就飞了过来,在地上插满了上百枝弩矢,可是刘裕的声音,却从二十多步外响了起来:“身着铁甲者,全部上前,去敌百步。”

刘裕的话,用京口话喊出,方言口音很重,只有以京口人为主的北府士兵能听得懂,而几百步外的秦军士卒,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王咏的身边,一个副将低声道:“将军,要不要找些懂汉话的南蛮子过来听听这厮叫了些什么?他好像是在下令指挥啊。”

王咏摇了摇头:“我也懂点汉话,但这人喊的象是吴地土语,听不清楚,不管他,反正这些人都把甲胄扔在河对岸了,就算穿在身上,我也不信他们可以挡住我军的弩矢攻击,传令后方投石车继续给我砸对岸,不要让他们的援军攻过来,咱们就用弩矢压制,过会儿调弓箭手过来,吊射射死他们!”

刘裕的身边,这会儿已经聚焦起了两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北府军士,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飞豹幢里的那些老相识,老弟兄,几乎个个都是重甲在身,檀凭之,魏咏之,魏顺之,何无忌,刘毅,刘粹,赵毅,向靖,虞丘进,诸葛长民,诸葛黎民等人,聚在一起,连精钢甲叶都是互相反光,熠熠生辉了。

刘裕咬着牙,目光从一张张坚毅而充满期盼的脸上扫过:“各位,承蒙大家信得过,临时推举我刘裕在这时候带领大家,这是信任,也是责任!”

“现在的战场态势,已经很清楚了,敌军有备而来,前有弩阵,后是涧水,火石飞天,强弩在前,退一步可谓粉身碎骨,进一步也是刀山火海,大部分的兄弟没有盔甲,赤膊上阵,只会给他们射成刺猬,于是无补,所以,现在我们的打法只有一个,就是所有重装战士,列阵而前,一举打垮面前这三千弩兵!为后面的兄弟,为全军的弟兄,杀开一条血路!”

所有人的脸色一变,何无忌失声道:“寄奴,你疯了吗?我们才二百多重装战士,他们可是足有三千强弩,在这个距离,我们连盾牌都没有,就算身穿重甲,也会伤亡惨重啊!”

刘毅也是眉头一皱:“是啊,要是大家一起冲上去,毕竟有千把人,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刘裕厉声道:“我们要的不是杀出血路,而是把这些敌军全部打垮!追着败军去逆冲他们的大营,现在所有身着重甲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其他人身无甲胄,起来就是个死,还怎么拼命?”

刘毅沉声道:“寄奴,大伙儿信你,不是要跟着你送命的!”

刘裕冷冷地拉下了脸上的面当,虎目之中,精芒一闪:“跟我来,就能死中求生,铁甲汉子们,持弩,密集阵,踏步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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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铁甲杀神震敌胆

??"??0b!?|e?^L=?A?????)N?o1??q?5?2P,?J?ksuR?{V?6?????裕的这声暴喝,如同平地响了个炸雷,刘裕一跃而起,百炼宿铁刀那鲜红的刀缨,在刀柄之上如火焰般地飞扬,而他那如山岳般伟岸的身躯,则巍然屹立,双重精钢铠甲,随着他的气功运行,导致的肌肉一阵贲张,而一片响动,一张三连发的旋臂步兵弩,则被背在刘裕的背后,三根寒光四射的矢芒,与他那全身锃亮的铁甲一样,交相辉映。

何无忌咬了咬牙,紧跟着从地上弹了起来,与刘裕一样,肩并肩,持长刀而前,剩余的众人,纷纷拔身而起,恶鬼面当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闪出森寒夺魄的光芒,百余步之外看着这一批无声无息,全身重甲,如同鬼魂一般的重甲军士,让秦军的那些弩手们一个个心生惧意,连持弩的手也开始微微地发抖了。

地上只剩下了刘毅,赵毅,刘粹,刘藩和诸葛长民三兄弟,还有跟着他们的三十多名弟兄,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光芒闪闪,还在犹豫之中,诸葛长民看向了刘毅,眼巴巴地问道:“希乐哥,现在怎么办?要跟着刘寄奴上吗?”

诸葛黎民咬了咬牙:“拼了,不上的话,就算活下来,以后也会给人看不起。”

他说着,正要一跃起身,却给诸葛长民按住,他厉声道:“老二(诸葛黎民排行第二),你疯了吗?这时候上,不是送死是什么?”

刘毅看着稳步向前的这两百余人的小方阵,喃喃地说道:“也许,刘寄奴是对的,虽然无盾,但我们双重重甲在身,再鼓硬气功护体,也不是防不住箭矢。”

说话之间,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对面的弩阵之中,奔出四五百名弩手,对着刘裕等人,就是一阵弩矢攒射,不少人的铠甲之上,顿时就插满了两三寸长的弩矢,一些闷哼之声响起,可是几乎无人倒下,这个坚定而沉稳的方阵,继续如墙般地推进,与敌阵的距离,反倒是近了二十步左右。

檀凭之的声音狂野地响起:“敌距,八十步!”

刘裕的声音冰冷而镇静,没有一丝感情:“铁甲老虎,向前,向前,向前!”

一阵粗浑的“呼呼呼呼”之声响过,甲叶撞击的声音在整个河岸间响起,诸葛长民睁大了眼睛,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刘裕怎么不下令持弩反射回去?”

刘毅双眼一亮,哈哈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刘寄奴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这都能想得到!”

诸葛长民楞楞地看着刘毅:“又怎么了?他想到什么了?”

刘毅笑着一指对面的秦军阵列,又是六七百名弓弩手飞奔而出,对着那透明闪亮的军阵,就是一阵胡乱的攒射,然后飞也似地奔回了本方的盾牌之后,而随着这阵射击,刘裕等人的身上又多出了几枝到十余枝不等的弩矢,一线的十余名重甲军士无力地仆地,但多是腿脚之处中箭,一边咬牙拔箭,一边试图复起,但整个军阵,仍然一往无前地坚定向前,没有丝毫的减速。

刘毅正色道:“现在岸上有薄雾,能见的距离很短,我军这样强攻,敌军不明就里,弓箭手最怕的就是跟人近身格斗,如果不能把我们射倒在河滩之上,只怕近敌五十步内,他们的士气就要崩溃了。”

他顺手一指刘裕,这会儿手中的百炼宿铁刀一阵接一阵的刀花飞舞,却是只护着自己的面门与头顶一线,而其他人也是如法炮制,跟着挥舞长刀,护住头面要害之处,至于身体的肩,胸等处,则插了不少弓弩箭矢,如猬刺一般林立,却是连点血也没有冒出。

刘毅笑道:“这就是寄奴的厉害之处了,双重铁甲,本来在百步之内难挡敌军的强弩,但他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列密集甲阵而上,尽管只有二百多人,但足以整列推进,敌军不知我军后排情况,以为千军万马,心里就慌了,这些弩兵们,心中恐惧,手上的力道连平时的一半都使不出来,拉不了满弦,一开始百步左右或许能开四石弩,到八十步时大约只能开三石了,现在这里快到六十步了,怕是连二石弩都开不动,这样的弩力,是射不穿我军铁甲的!”

诸葛长民哈哈一笑:“还真是跟希乐哥说的一样呢,刘寄奴不仅武艺了得,更是深知士卒之心啊,那我们现在还等什么?上去帮忙啊!”

他说着,和身边的两个兄弟,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十余个重甲军士就准备一跃而起,提刀上前了。

刘毅突然摆了摆手:“不,我们现在去已经晚了,不仅是捡刘裕的现成,还落了个怕死不前的名声,赵毅,快去叫后面的兄弟跟着上前,掩护刘裕他们。”

赵毅摸了摸鼻子:“可是后面的兄弟多数无甲啊,刘裕他们怎么说也是重甲在身,二三石的弩射不穿,但就算半石的弩,在几十步的距离射穿赤身之人,也是轻而易举啊。”

刘毅恨恨地一拍赵毅的头盔:“你懂个屁,刘裕他们重甲的顶前面,我们带无甲的弓箭手在后面,等刘裕要突阵时,我们放箭助他,这样敌军肯定一下子崩溃,到时候我们再持长刀突击,反而可以抢在刘裕的前面,把这些功给争到手!”

赵毅恍然大悟,马上就回头奔向了河边的后方,诸葛长民迟疑地眨着眼睛:“我说,希乐哥,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仗义啊,刘裕顶在前面,受弓射弩击,我们却在后面放箭抢功,不太好吧。”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也不答话,却是一把抄起大弓,大踏步向前,走出三步左右,搭箭上弦,几乎不用瞄准,弓弦一动,长杆狼牙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直飞入秦军弩阵的大盾之后,一声惨叫声响起,一个正在持刀指挥弩手上前的军官脑门给射了个通透,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吓得周围的十余名原本要上前的弩手顿时作鸟兽散。

诸葛长民咬了咬牙,也抄起大弓,趴在原地的三十多人,边奔边射,秦军的弩阵之中,惨叫声连连,而秦军射出的弩矢数量,也为之一减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举弩相对谁先崩

刘裕的手中长刀如风,只一挥舞,带起雪花般的刀气,“呯”地一声,一根射向他面门弩矢,应刀而落,在空中折为三段,落到了刘裕的脚下。

一边的向靖轻声闷哼了一下,伴随着一枝弩矢入体的声音,刘裕的眉头一皱,也不往左看向靖,沉声道:“铁牛,怎么样?”

向靖哈哈一笑:“无妨,刚碰到皮,还没入肉呢。”

刘裕的眼角余光一瞟,却看到向靖的右胸之上,一根弩矢已经没入了大半,只有一点尾翎还留在外面,他很清楚,这一箭入肉至少三寸,也亏得铁牛这铁塔般的身躯和一身横练的硬气功,才不至于趴下,换了一般人,只怕这一下已经爬不起来了。

刘裕摇了摇头,刚想叫向靖退到第二列轮换,顺便拔矢裹伤,头顶一片厉啸之声,却是后方的刘毅等人,在开弓放箭,五十余步外,不少躲在盾后的秦军,应弦而倒。

何无忌兴奋地说道:“寄奴哥,希乐他们跟上来了,用箭支援我们,我们也还击吧,一定能把敌军打退!”

刘裕厉声道:“继续前进,不要退,也不许对射!”

他说着,大步向前,又前进了三步。

檀凭之就站在刘裕的身边,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寄奴,差不多就行了,进五十步内,双重重甲也顶不住了啊!”

刘裕二话不说,只顾前行,木盾之后,秦军的弩兵们经历了一阵刘毅等人的弓箭袭击之后,稳住了阵脚,王咏身边的一群亲兵部曲,亲自跑到了前方,开始接替前军的指挥,刚才那十余个因为指挥军官的死而逃亡的弩兵,直接被这些部曲亲卫们撞上,二话不说,砍瓜切菜般地格杀当地,一个个取了首级,血乎淋啦地举于盾后,大声地斥责起那些军心不稳的弩兵,靠着这套措施,原本几乎要崩溃的秦军弩阵,又重新稳定住了。

一千余名秦军重弩兵,随着这些部曲亲卫们的号令,纷纷钻出了木盾,他们的手上,拿着三石以上的步弩,千余根明光闪闪的弩矢,直指向了刘裕等人,五弩对一人,几乎胸前和正面所有的要害之处,都在敌军的射程之中。

刘裕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就在离敌五十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直视前方的敌军,他缓缓地把手中的百炼宿铁刀插回了背上,手持三连大弩,直指向了对面的敌军,两军就这样隔着五十步的距离,举弩相对,战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

刘毅睁大了眼睛,一边的诸葛长民大声道:“干什么啊,快放箭,放箭啊,只要再前进二十步,顶过这一轮,就能冲垮敌阵了啊!”

刘毅突然一挥手,沉声道:“全都不许放箭,现在就是决胜负的时候,五十步的距离,铁甲难当敌矢,现在双方打的就是心理,谁先崩不住动了,力气一泄,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啦!”

说到这里,刘毅咬牙道:“刘寄奴这是在赌命啊,该死,可惜没有后续部队,要不然,这时候有人冲一下,那肯定…………”

刘毅突然收住了嘴,他听到了洛涧之中,有轻轻的流水鸣溅之声,转头一看,雾气之气,数不清的全身黑色,轻装迅速的天师道弟子,正借着夜色潜出,他们无甲,背着刀剑,动作快如脱兔,摸到涧水边,直接就把身子没了进去,游向了这里,也许是前面的战斗太刺激,太吸引人了,以至于秦军的炬石轰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更是没有人发现这些天师道弟子正在悄然渡涧了。

刘毅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将军就是将军,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做了最正确的事。天师道的人来了,准备出击!”

秦军箭楼之上,梁成已经紧张地满脸是汗,一边的王显连话都快说不出利索了:“天哪,这些,这些北府兵是人是鬼?如果是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百步距离,弩矢不入?看,看他们的身上,全都,全都中了起码十箭以上,怎么,怎么就不死?”

梁成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是敌军死兵,重甲加上硬气功护体,居然就这样强顶过来了,早知道就应该一开始用骑兵冲击的,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命令王咏,不许放矢,敢违令射击者,斩!”

王显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不射他们?”

梁成厉声道:“因为现在已经到了五十步了,五十步的距离,只能发一矢,也根本来不及后排轮换,如果这一箭不能给敌军造成重大伤亡,那他们趁势一突,我军前军必崩!到时候前军败兵一冲,后军全都要散!”

王显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水:“那,那就这样一直对峙下去吗?”

梁成咬了咬牙:“时间对我们有利,这些北府兵中了这么多箭,体力也是极限了,叫前方的人顶住了,有敢后退者,后队斩前队,给我把营栅全给放倒,五千骑兵在栅后列队,随时准备反冲击!”

王显的眉头一皱:“将军不可,要是反冲击,那前军怎么办?”

梁成的眼中冷芒一闪:“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只当前军三千人已经尽没,只要他们能多拖上半刻钟,我们的布置完成,就可以骑兵突击啦!”

说完这话,梁成飞身跳下了箭楼,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坐骑之上,一边的一个铁甲护卫飞奔上前,把一柄足有六七十斤重的大刀递向了梁成的手中,他单手提起,重重地一抡,地上瞬间就给这刀斩出一道深达半尺的裂痕,梁成用氐语大吼道:“众儿郎,准备…………”

他的话音未落,前方却是响起了一阵躁动,一阵坚定而有力的踏地之声响起,刘裕的那个重甲方阵,开始继续前移了,伴随着刘裕带头喊的号子:“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刘裕的口令,整个洛涧西岸所有的北府军士们齐声有节奏地吼了起来:“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王咏的声音刚刚响起:“稳住!”可是一声破弦之声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个精神紧张的秦军弩兵,扣下了扳机,几乎是连锁反应,瞬间,弩矢如浪,扑向了对面那个坚定而沉稳的铁甲方阵。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三十步距矢如岚

刘裕等人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身内的气功运行到了极致,撑得那护身的铁甲都几乎无法承受那肌肉瞬间的暴起,甲片叶子一阵阵地摇晃着,而不少入甲不深,只是挂在甲胄之上的弩矢,干脆就给这一震之力,直接掉了下来。

就在这些弩矢下落的同时,新一波的弩矢紧接而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这些铁甲战士正面的护甲之上,不少人的嘴里发出一些闷哼之声,甚至连嘴角边也渗出些血丝,几乎每个人的胸前与腹部,肩部,都多出了五枝以上的弩矢,几乎枝枝都直至没羽,在这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之上,即使是这些秦军弩手们因恐惧而发弓,力度远不如平时,但正面无盾的情况下给这样射中,即使是身着双重铁甲的北府战士,也都受到了不等的伤害,若非这些铜皮铁骨的汉子皮粗肉厚,体力远胜常人,这会儿只怕早就倒下一大半人了。

但越是这样,几乎无人倒下的北府军士们,却已经在心理上压垮了秦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使是这样的射击,都无法打倒对手,每个人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鬼,这些不是人,一定是鬼,逃啊,离这些恐怖的恶鬼越远越好!”

刘裕的肋骨之上好像给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了一下,电流般的痛感穿过全身,接下来就是彻底的麻木,但是刘裕的嘴角边却勾起了一丝带血的微笑,他知道,这一回,自己赌赢了。

二百多名铁甲战士,就这样身上插满了弩矢,却是手持大弩,瞄准着对面已经开始乱成一团的秦军,一动不动地站着,所有人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向了刘裕,只待他的嘴里出一个“射”字,这忍了一路的三连发弩,就会狠狠地飞出,把对面的这些秦军弩手,射个通透!

可是刘裕的声音却是清楚有力地传来:“铁甲军,前进,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随着他数的每个数,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一步步地向前,而与之并肩的众军士,再无一人出声,所有人在这个时候,对刘裕已经不是信任,而是盲从,在这个洛水西岸的夜里,这个顶在最前面的汉子,就是所有人生的希望,胜利的保证,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王咏的身边已经一片混乱,数不清的军士,纷纷从前方争先恐后地退下,即使是那些支着盾牌的牌手,也都大多放下了面前的木盾,向着后方如潮水般地奔去,王咏大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两个弩兵的脑袋,应手而落,可是,仍然无法阻止这些弩兵们如潮水般的后退。

一边的副将王翔早已经面如土色,一手拉着王咏马头前的缰绳,大叫道:“将军,顶不住了,先撤吧!”

王咏狠狠地一脚踢在王翔的脸上,几乎把他的颧骨都要踢碎了,对着捂脸蹲地的王翔,王咏大吼道:“撤?往哪儿撤?跟着败兵给踩死吗?往前才有生路!”

他骂完王翔,吼道:“王家部曲听令,持刀出盾,与敌肉搏!”狼牙棒在头顶抡起一个大圈,便是跃马而出。

前方正在到处拉人砍人的二百余名王咏的亲兵部曲,听到王咏的吼声之后,也不再顾得上去砍杀身边的逃兵,他们纷纷抄着血淋淋的兵器,一个个跃出盾墙,吼叫着就向着坚定向前的北府军阵冲去。有五六百名还没有完全崩溃逃跑的弓弩手,也跟着这些王家部曲一起,冲出盾阵,一边上弦,一边向着刘裕等人瞄准了。

王咏吼叫声连连,打马而前,身边五六个护卫相随,从他面前奔过的溃兵们,纷纷闪开一条道,他也顾不得再杀这些溃兵,手持大弓,搭箭上弦,只一个冲刺,就到了离盾墙不到十步的地方,因为,他本就离前线很近,但是,在这个慌乱的时候,作为主将的他,没了任何的保护,甚至可以说一目了然。

刘裕的嘴里,“八”字倏然而止,二百余人的铁甲方阵,正好不偏不倚地在敌阵前只有三十步的地方,火把已经被丢得满地都是,地上的火光加上这三更半天的月亮,映在这满地的积雪之上,加上铁甲的反光,对面每个敌军那狰狞而扭曲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们心跳的声音,都能在刘裕等人的耳边回荡!

刘裕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轻轻地闭起,所有的疼痛,麻木,在这一刻,仿佛不再存在了,他的神智变得异常的清醒,而思维也是那么地敏锐,在这闭眼的一瞬间,战场上最后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之中如烙印一样清晰。

而刘裕脑海之中的最后一点记忆,便是那个在盾墙之后,持弓跃马而出的敌将,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刘裕清清楚楚,这一定是敌军前军的主将,因为,如果自己在他的位置之上,也会作出逆袭这个唯一的选择!若是随刚才的溃军出逃,那也不是梁成的精锐!

刘裕睁开了眼睛,一瞬之间,刚才的影像还几乎是定格,就连王咏的战马,也只奔出了不到一步的距离,最优秀的战士,只在这零点几秒的时间,也能完成调整的决断,刘裕的胸间一股压抑不住,如同洪荒暴发般的中气,顿时冲出了他的胸腔,顺着喉咙直到嘴边,然后变成了龙吟虎啸般的咆哮之声,在一片通明的大地间回荡着:“三连射!”

几乎是刘裕的第一个字出口的同时,整齐划一的一阵扣弩之声,同时响起,二百多名站成一线,如同铁林般的北府军士,同时射出了手中的弩矢,一道差不多是齐头并进的弩浪,带着凄厉的啸声,直冲对面那些冲出来的军士而去,几乎不折不扣地,纷纷射中了这些敌军的要害之处,与秦军射击不同的是,这一弩,几乎全部击中面门,而非胸腹!

刘裕的弩稍稍调高了半寸,他的眼中,望山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盾墙之后那个跃马在前的敌将,而他那随着剧烈的呼啸而抖动着的喉结,在刘裕的眼中,就象洛涧一样宽大。

第四百九十四章 寄奴破阵如虎狼

王咏正在高声厉吼,让身边两个还在犹豫不前的弩兵继续向前,可是一道光芒突然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脸色一变,刚想挥弓格挡,手刚刚举起一半,却只觉得喉咙之上给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紧接着是后脖子一凉,然后咽喉之下,就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一边跟着他刚刚冲出来的王翔,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大声叫道:“将军,将军中箭啦!”

王咏的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着,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开始努力地回想起这时候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很想学着刘邦一样,一低头,再抬头,哈哈一笑:“贼人射中了我的脚趾头!”以此来掩饰自己胸部中箭的实况,可是他很努力地想低下头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半下了,甚至,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强烈地从脖子上脱离的迹象。眼前的视线,渐渐地变得昏暗和模糊起来。

大约是人死之时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感观,或者说传说中的第六感,会变得格外地强烈,王咏甚至听到了第二波弩机击发的声音,当他脑子里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得到解决:这波晋军的弩怎么射得这么快?不用重新装填的吗?

这一下是眉心,一根轻羽铁矢,就象打破鸡蛋壳一样,直接从王咏的双眼之间射了进去,他甚至可以在弥留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的脑浆在空中飞舞,混合着从喉管那里飚射而出的血液,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洒落了一地,连疼痛都无法感觉到了。

王咏感觉到天地都在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从马上落了下来,一边的王翔已经在掉转马头,准备逃跑了,他很想大吼:“回来,你这个懦夫!不许逃,回来继续战斗!”

可是王咏已经半句话也喊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就象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正竭力地上升,甚至可以看到,周围有许多同样轻飘飘的,发光的东西,正从倒在,趴在地上的秦军将士身上,向空中腾去,越来越高,越来越远。而又是一阵弩机响声贯彻了大地,王翔的后脑上突然穿进了一根轻羽铁矢,从皮盔到头盖骨,顿时就给打了个粉碎,白花花的脑浆与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洒得满地都是,而他根本来不及叫出半声,便从马上倒栽而下,一个轻飘飘的发光体,从他的身体中直接升了起来,这一下,王咏终于意识到:他奶奶的,老子就这么完蛋了啊!

三轮弩矢飞过,大盾前后,倒下了足有近千具的尸体,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上,五石强力三连步兵弩,加上轻羽铁矢的穿透之力,是可怕的,以刘裕击毙王咏的那两矢为例,无不是穿过咽喉与脑袋之后,矢力未尽,又击中了后面逃命的两个小兵,直接透背穿胸,钉到了地上。

而那些一开始冲出来的王咏部曲,死状更是极惨,几乎所有人都是给正面打穿了胸腹,在空中飞快旋转的弩矢,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击中人体,直接会把前胸的皮甲,连同里面的皮肉骨头撕个粉碎,开膛破肚,心肝与肠子流得满地都是,甚至有些运气不好的兄弟,给同时两三弩击中,直接整个人打成了两段,下面的腿还在跑,而上面的身子则给击得倒飞出去六七步,直到撞倒后面的大盾,才倒在了地上。

三矢连发,所用不过一秒钟多点,晋军精良的器械,可以让弩臂随打随转,一击之下,扭力正好把下一根搭新着弩矢的弩臂转上,拉弦的同时也是扭臂的力量来源,于是连发三矢,才能如此之快,虽然人数只有二百多人,但三矢之下,也有七百余箭,由于是距离太近,对着对方密集人群的集中攒射,如同现代的机枪扫射一般,顿时就夺去了近千名秦军的生命,自王咏以下,伏尸相枕,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味道,顿时就盈满了整个洛涧西岸!

刘裕一把扔掉了手中的三连步兵弩,顺手抽出了背上的大刀,在他的面前,敌军尸横遍野,活着的人溃不成军,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去,甚至刚刚在栅后列阵,准备想要反突击的那些骑兵,都给这些前军的步兵冲乱,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刚才还不动如山,杀气腾腾的秦军方阵,这会儿给这样弩兵突击,几乎是全部崩溃。

秦军前军三千人,活着的一千余人在疯狂地奔跑着,而后方营地之中,从各处营帐之中冒出来的,上万的步兵,这会儿也已经乱得不成队列,氐语中的各种口令与怒吼,在这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之上来回飘荡着,响成一团,却是如此地杂乱无章,谁也没有意料到,洛涧之战,一场看似悬殊,不可能取胜的战例,竟然在刘裕的指挥之下,反过来成了秦军崩溃了。

刘毅等人撒着丫子在狂奔,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放箭,战场之上这才是最开心的,追杀逃敌,赶着敌军前队去冲散后队,而本方的士兵,只需要放手收人头即可。

刘毅跑过了刘裕的身边,转头对着刘裕笑道:“寄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两百多人就打垮了敌军前军的三千弩手,这一仗,你当记首功啦!”

刘裕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我不求个人立功,只求能击溃秦军,消灭这股强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继续列阵迫敌,防止他们重组!”

刘毅的眉头一皱,看了看身上的重甲,沉声道:“我们穿得太多了,列阵迫敌,那杀不到多少敌军。”

刘裕微微一笑,向后一指,只见雾气之中,数不清的天师道弟子,如鬼魅般地从后面杀出,奔跑如狐如兔,人人手持白刃,一跃丈余,只几个起落,就超过了刘裕等人的阵列,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冲进了盾阵之后,惨叫之声与血光飞溅,从前面不停地传来,而断肢残躯,在空中零乱地飞舞,如此狠厉迅速的杀人方式,即使是钢铁战士一样的北府兵们见之,也不免微微色变。

第四百九十五章 将军渡涧踏血来

孙恩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着:“长生战士,杀啊,杀掉这些不信三清的妖邪,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净化他们的灵魂,让敌人的鲜血,染红你们的刀锋,每一个被你们夺取的妖邪性命,都会为你们的功德,更进一步!”

这些疯狂杀戮的天师道弟子们,一个个双眼通红,浑身上下红色的气雾环绕,他们手中的刀剑,也是精钢打造,秦军士卒们普遍身着的皮甲,在他们的刀剑面前,如同纸糊,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杀的是红白之物喷满一身,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的秦军士兵,几乎无人敢回头应战。

即使有几个醒过神来想要回身反击的人,往往手中的武器都来不及与这些天师道弟子们相交击,就给三两下卸去了手臂,倒在血泊中打滚,刀光闪闪,人头很快地就跟脖子分了家,地上血流成河,而满地乱滚,如同西瓜一样地首级,却是无人相捡,除了孙恩,卢循等首领弟子们的吟唱与吼叫声外,只有那种刀剑割过骨肉时,断筋切肉的那些个“噗,噗”的响声,伴随着伤者垂死时的惨叫,尽入人耳之中。

檀凭之叹了口气:“这神教的弟子,杀起人来真是吓人,服用了五食散之后,不知疲倦,不分敌我,没有怜悯,没有人性,只有这样纯粹而彻底地杀戮,太可怕了。”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我滴个乖乖隆里咚,瓶子啊,幸亏咱们早早地退了教,要不然,只怕现在冲在前面砍人的,就是你我呢。”

刘毅咬了咬牙,对着刘裕沉声道:“寄奴,是我们列阵打垮了秦军前阵,现在这些天师道的家伙,却是吃了药,轻装在追杀逃敌,他们是在抢我们的功劳,你还在等什么?”

刘裕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着后面一阵马蹄响处,大声道:“将军,刘裕临时接掌指挥,扰乱军纪,还请您责罚。”

众人全都脸色一变,刚才这样放手大杀时,人人都是高度紧张,这根弦一旦松了下来,反而都有些不知所措,连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了,之前天师道弟子们潜行过河,悄无声息地突击,听不到还情有可缘,可这回明明是刘牢之骑马当先,后面三千余重甲北府军士,列阵奔行而来,却是几乎无人发觉。

刘牢之的战马一阵飞驰,带起点点白雪,很快就跑到了刘裕等人的身前,所有军士全都以拳按胸,行礼道:“见过将军,老虎部队,威武,威武,威武!”

刘牢之一勒马缰,战马直接在刘裕面前定下,他的手一挥,沉声道:“免!”

所有的军士把拳头从胸膛上挪开,大声喝道:“虎!”

刘牢之也不看前方的战况,双眼紧紧地盯着刘裕,点了点头:“刘裕,我在后面全看到了,当时三幢兄弟给压制在河岸上,情况危险,你能临危挺身,指挥大家冲过河岸,组织反击,列阵打垮敌军前阵,有功无过,至少是功大于过,战后,我会为你请功!”

刘裕微微一笑:“都是众兄弟们纪律严明,斗志高昂,小的不过是临时组织了一下,没有什么功。将军,现在敌军前军虽垮,但是仍有反击之力,还没到可以放手大杀的时刻。”

刘牢之点了点头,沉声道:“竺谦之,高雅之何在?”

两个彪形大汉从步兵阵列前昂首而出,对着刘牢之一抱拳:“卑职在此,听候将军命令。”

刘牢之冷冷地一指前方,沉声道:“你二人各率本部千人,列阵而前,位于这些天师道弟子之后,如果他们攻击顺利,则发箭支援,若是其遇到敌军有力部队突击,则列阵保护,记住,动作不要太快,只需在其后方百步左右即可,注意两侧的敌军。”

二将对视一眼,高雅之疑道:“为何我军不散阵追杀?”

刘牢之沉声道:“黑夜之中,敌我不明,如果散开队伍,容易自相残杀,何况敌军前军虽溃,仍有步骑数万,不是没有反击之力,若是敌军有伏兵出动,我前军轻兵难以抵挡,这时候需要你们保护和掩护,明白吗?”

竺谦之咬了咬牙:“那斩杀敌将的功劳?”

刘牢之摇了摇头:“这一阵是尽灭敌军,如果全歼梁成,人人有功,又何必跟人争这一时短长?本将已经下令,有违者,军法从事!”

说到这里,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竺谦之与高雅之不敢再有置疑,纷纷带兵而前,很快,四幢铁甲步兵就在正面展开,持盾举槊,后排步弓跟进,踩着满地秦军的尸体,如墙推进。

刘牢之回头看向了刘裕,微微一笑:“刘裕,你对本将的布置,有何看法?”

刘裕淡然道:“小的只是普通军士,在将军面前,只有服从,没有半点看法。”

刘牢之哈哈一笑:“你小子,是不想跟本将军论兵吗?这个时候,不要拘泥于上下尊卑,如果你在本将的位置,你会如何选择?”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在刘牢之边上,满脸兴奋的刘敬宣,说道:“敌军前军虽溃,但梁成毕竟是宿将,应该还有办法组织反击,骑兵已经被前军的步兵冲乱,又给天师道弟子近身攻击,难起作用,现在正确的选择就是舍掉骑兵,用来拖延时间,紧急调动营中的步兵,在后面列成阵线防守,此外速召采樵滩和监视胡彬的两支部队过来支援,如果军力合一,固守待援,也许还能撑到大军前来救援的时候,再不济,只要撑过这黑夜,到了白天,看清我军人数,也不是不能打。”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的很准,所以我们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本将派了竺谦之与高雅之,跟在天师道军的后面,就是为了尽快地击溃他的骑兵和临时防线,但是那两支要调回的部队,还需要有力部队截击。”

刘裕的神色如常,说道:“小的愿听将军调遣。”

第四百九十六章 加升军主夜奔袭

刘牢之扭头看向了刘敬宣,沉声道:“刘敬宣,带本将的亲卫队,加上两幢兵士,迅速地绕过大营,插到敌军后方,打信号给胡彬,两面夹击敌军后阵,断敌归路,记住,不许恋战,不许在营中厮杀,违者军法从事!”

刘敬宣大吼一声:“得令!”他一拨马缰,策马而出,身后的数百名刘牢之的亲卫队步骑,紧随而出,在冲出十余步兵,刘敬宣转过头来,对着刘裕咧嘴一笑,顺手拉上了自己的铁制面当。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了刘牢之:“将军,您的意思,是那采樵滩的一万丁零贼人,就交给我们这三幢弟兄了吗?”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我这里大部分的兵马也已经调走,我手里还要留一千多人作预备,分不出兵给你,只有靠你这支人马了,还有,在采樵滩的对面,有我的一幢疑兵,在虚张声势,这支部队由毛球在指挥,他也是你的老相识了,到了那里之后,你依我跟毛幢主的约定点起狼烟行事,他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刘裕沉声道:“可是将军,现在我刘裕不过是一个普通军士,刚才的战斗,因为临时失去了后方的指挥,三幢兄弟也给打散,小的才临时接任指挥,现在战斗已经暂时结束,还是以原来的幢主指挥部队为好。”

刘牢之摇了摇头:“行了,刘裕,你本就是幢主,给降职为军士只是因为寿春之失,在本将看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现在你在战场上立了功,军士们也都对你服气,这个指挥之职,就不要推来推去了。”

他说到这里,沉声道:“军士刘裕,现在我刘牢之以鹰扬将军的身份,临时升你为前锋军主,带领飞豹,飞熊,逐鹿这三幢军士,去南边三里处的采樵滩消灭翟斌所部,毛球所部疑兵,也归你节制。”

刘裕的神色肃然,军中无戏言,大将下令,就是军令,无人可以违背,他大声拱手行礼道:“诺!”

刘牢之说到这里,一挥手,身边的一个骑卒上前,拉下了面当,对着刘裕咧嘴一笑:“寄奴哥,恭喜。”

刘裕又惊又喜,此人正是毛球身边的跟班冯迁,自从君川一战之后,他们也从铁匠营里重归大军,这还是第一次相遇。

刘牢之点了点头:“冯迁知道如何联系毛球,你们也是旧识了,到时候,就让他来向毛球下令。”

刘裕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先锋营的弟兄们,整队,半刻钟之后,全体出发!重伤不起者留下,其他人全部跟上,掉队落后者,军法从事!”

刘毅等人齐声高呼道:“诺!”

一刻钟之后,一条火龙,沿着洛涧,向着东南方向,急速而行,刘裕手持两根火把,跑在最前面,而他的身后,三幢重装步兵,紧紧跟随,人人的脸上,都是充满着兴奋,尽管经历了一场恶战,但是获胜后的激动加上刚才的片刻休息与补充了酒肉,让这些钢铁战士们又是重新变得能量满满,斗志高昂。

刘裕等一帮老弟兄跑在最前面,三个幢主刘毅,檀凭之,何无忌全都围在他的身边,边走边聊,檀凭之笑道:“寄奴哥,你现在是军主了,这本就应该是你的位置,恭喜恭喜。”

刘裕微微一笑:“瓶子,都是靠了大家的帮忙和努力,我只不过是尽了点自己小小的职责罢了,没啥可说的。打完这仗后,我们还要面对苻坚的大军,到时候,人人都能取万户候!”

何无忌哈哈一笑:“寄奴,我就喜欢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刚才在河滩上给飞石压制的时候,我们都慌了,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个计谋,带我们脱困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兵书上的常识,如果敌军远程兵器厉害,盾胄难挡,就得想办法跟他们贴到一起,斗狠,这样就发挥不了他们的兵器作用了,秦军大营有五万大军,投石车和弓箭手众多,我们先头部队出击,他们一定不会暴露所有的兵力,所以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就能冲过涧去,到了涧对面,投石车就发挥不了作用,要解决的,只不过是敌军弓箭手啦。”

刘毅点了点头:“这个想法真的够巧妙,也足够大胆,不过,寄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与敌军直接对射呢?要说百步之内,靠着两层铁甲硬挡还行,但是五十步还要继续前进,你就真的这么看不起秦军的弓弩吗?”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这一战,打的就是心理,我们冲过河去,已经是让敌军大惊了,虽然着甲军士当时不过二百,但夜色加上雾气,敌军看不清我们的后续有多少,以为我们有什么神力,从我们百步开始推进时,他们的气势就泄了,发的弩力不足平时的七成,几乎造不成杀伤,所以我也敢断定,即使是五十步上,只要我们鼓起硬气功,他们仍然不能对我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说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环顾左右,说道:“现在知道我们平时的苦练有多么值得了吗?那些在烈日下曝晒,在丛林中忍受虫蚁叮咬,在冬天以雪擦身,甚至犯了军纪后要承受几十上百的军棍打击,那些泡在药酒里炼出的铜皮铁骨,那些血汗交织,不堪回首的日子,造就了我们的铜皮铁骨,这些绷紧的肌肉,足以成为我们的第三层铁甲,我相信,即使再进十步,他们也射不死我们!”

魏咏之哈哈一笑,三片兔唇都在飞舞着:“奶奶个熊,看来平时的这些打真没白挨,这些苦真没白吃,老子现在爱死终叔了!”

所有人都跟着开怀大笑,甚至热泪盈满了眼眶,在这一刻,平时流出的汗,吃过的苦在战场上真的救了大家的命,这两年多来训练时受的一切委屈与血泪,这会儿都变得那么地值得,就连身上的那些棍痂鞭印,也变得那么地可爱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突然说道:“可是,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挨这一弩呢?我们五十步的距离也可以射溃敌军呀。”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我要的不是溃,而是崩!”

第四百九十七章 行军途中夜论兵

向靖摸着自己的脑袋,睁大了眼睛,边跑边问道:“溃和崩?有啥子区别?”

一边的孙处哈哈大笑道:“铁牛,你那脑子是木头做的吗?溃,是军队打败了,撤下阵来,但还是有纪律的,而那个崩嘛,就是刚才秦军那样,完全无法用军纪和命令来约束,所有人一通乱跑,相互冲撞,相互践踏,我们只要象赶鸭子一样追在后面就行,最后一合计,他们自己踩死的都比我们杀的多呢。”

向靖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啊。寄奴哥,三蛋子(孙处的外号)说的对不对啊。”

刘裕笑着边跑边拍了拍孙处的肩膀:“三蛋子,可以啊,连这个也知道了,看来没少看兵书。”

孙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跟着寄奴哥久了,就知道要看兵书才能当个好将军,在北府军这么好的机会,不上进可惜了啊。”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面对面的厮杀,是杀不死太多人的,就是我们那种三十步距离的集中连发,也没射死一千敌军,但是剩下的几千敌军因为恐惧而逃跑,后军撞前军,前军踩后军,这样互相践踏,一是完全就失了阵型和指挥,将帅的命令无法下达,二是黑夜之中互相残杀和踩踏,死的人可比我们动手杀要快得多了。”

“这五万秦军,就算是五万头猪,我们五千人一人砍十个,只怕三天也砍不完,但要是这样一哄而崩,自已踩自己,自己杀自己,那不消两个时辰,就能死个精光,所以兵法有云,兵败如山倒,而我,要的就是他们的这个崩!”

刘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兵败如山倒?!说得好啊。寄奴,可是为什么你就断定,到三十步的距离一阵攒射,就能射崩他们呢?为什么五十步的距离不行?”

刘裕微微一笑:“崩不崩的,不是看杀死了多少敌军,如果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军队,就好比刚才的梁成所部,就算死个百八十人,也可以通过轮换,把前排损失惨重的军队撤下,换上后面的生力军,就象我们列阵长槊攒刺一样,捅上半个时辰,也能杀死多少对手,这就叫相持。”

何无忌笑道:“以正合,以奇胜,此为兵法要义,寄奴,你这个就是出奇不意,逼近敌前,再大量,瞬间地杀伤敌军,以彻底摧毁他们的士气吗?”

刘裕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就是如此,本来我们冒着火石冲过涧来,二百余人列一线密集阵型推进,已经严重地挫伤了他们的士气,甚至让他们怀疑我们不是人,而是鬼。在一百步到五十步的距离上,我们被他们轮番射击,身上插满了箭矢,而屹立不倒,秦军的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他们毕竟训练有素,主将又亲自上前压阵,以部曲亲卫作为一线指挥和都督,所以又稳住了阵脚,加上他们的前方有上百面大盾,我军如果在五十步的距离和他们对射,虽然可以击溃敌军,但是形不成那种追着打的效果,秦军可以很快地派出新的重装部队轮换前方的那些个弩手,打到这步,我们就输了一半,因为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拖上片刻,敌军的援军一到,我们就只有撤了。”

“因此,我们就只能继续推进,距敌三十步时,敌军心慌射出最后一矢,而这时候他们的轮转也陷入混乱,外面的人想逃回盾墙之中,里面的人想出来,所以挤成一团,这时候我们三矢连发,瞬间能击毙敌千人,这种迅速的,大量的伤亡,最能打击士气,近距离的弩矢射击,撕裂人体,脏腑横流,对所有附近的活人,都是巨大的刺激,即使是再凶悍的人,看到自己的战友在身边给活活打穿,撕裂,也会神智错乱的,这时候,就是崩,任何将军也无法掌控这样意志垮掉的军队了。”

所有人都叹服地连连点头,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寄奴哥,认识你这么久,这可是我瓶子最服你的一回。把人的心理掌握得这么准,简直是那些秦军肚子里的蛔虫啊。”

刘裕微微一笑,却听到孟昶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寄奴啊,最后秦军那个将军带着部曲反突击的时候,你一弩就毙了那将官,这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刘裕笑道:“还是彦达(孟昶的字,在这些糙汉子里,饱读诗书的孟昶算是个异类,又不似刘穆之因为太胖而上不了战场,所以其他人的外号都是兔儿爷,三蛋子,狗剩之类,唯独对他,是表字相称)你观察得细啊。不错,在推进之前,我就观察到敌军主将的站位了,那人一开始是在阵后,后来我军前进时,前军动摇,他就继续往前,但还是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以此人的武艺,百步左右,一发矢难以致命,需要到五十步左右方可。”

刘毅笑道:“所以寄奴你一定要推进到离敌三十步的距离,一举把敌军射崩,然后敌将必然按捺不住,要亲自向前弹压溃兵,顺便带着自己的部曲亲卫发起反突击,这时候,兵荒马乱,就可以一箭毙敌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这是射杀敌军大将最好的机会,平时大将都在阵后,又有重重保护,杀之甚难,但这时候却是孤身前突,这就给了我们好机会了。此人并非庸将,在如此困难的时候还能组织部曲反击,但另一方面,只要把他击毙,那敌军的士气再无复振可能,剩余的前军士兵,必将四处奔溃,冲撞后面的军士。”

何无忌灵机一动:“咦,寄奴,按我军的阵法,前军与中前军,中军,左军,右军之间都要隔开一定距离的,起码是百步之多,就是防这种一军奔溃,冲散后军的情况,难道这千余秦军溃兵,就能冲掉他们后面的几万大军?”

第四百九十八章 威慑敌胆擒姑纵

刘裕哈哈一笑:“无忌,问得好啊。这就是我观察情况之后的选择了,因为秦军意识到他们前军顶不住,已经在毁栅填沟,让骑兵在前方的弩兵后面列阵了。”

“梁成虽然是百战宿将,但终归还是百密一疏,他以为这个河滩只有五六里宽,可以阻水防我军的冲击,但同时,也把他的几万大军的布阵空间压缩得基本没有,千余弩兵当然不至于冲散全军,但要是天师道的那些个杀神,追着后面的万余步骑一通杀,那就没问题啦!”

檀凭之长叹一声:“寄奴,还记得我们当年刚进北府军,飞豹幢时的情况吗?当时终叔也是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聚一起杵着,肉体上折磨,精神上侮辱,还把兔顺子给打得死去活来,是吧。”

外号兔顺子的魏顺之跟在后面,脸色一红:“奶奶的,瓶子哥你能不提这碴吗?一想到老子就他娘的屁股疼,唉哟。”

他说着,突然一声惨叫,仿佛真的因为跑步而牵扯到当年的伤处了。

所有人哈哈一笑,檀凭之却是摇着头:“你们还记得当年终叔说过什么了吗?他说,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京口武魁首,也不要以为南下杀了几个人就是真英雄,这些都在战场上保不了你们的命,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是身边的战友,是阵型,是铁一样的纪律!”

檀凭之的话,字字铿锵,听得正在奔行的众人,全都沉吟不语,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以及跑动时身上甲叶的撞击之声,还在不停地作响。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别看终叔也好,刘鹰扬也罢,平时对我们凶神恶煞的,但那是真的为了我们好,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是没有用的,只有团队,纪律,阵型,才能保我们的命,才能杀到敌军。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服众命令听指挥,就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要无条件地服从,因为一个人失去位置,就意味着给身边的同伴露出了致命的空档,他的性命,也处在危险之中了。”

刘毅笑道:“不错,那些秦军,看起来纪律严明,但在真正的危险之中,还是想着自己逃生,咱们是北府兵,京口佬,不能丢这人,就是死,也得死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刚才那仗已经过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全歼梁成所部,现在的情报显示,在采樵滩上的,是敌军的丁零部落,翟斌所率的万余人马,这些人是作为援军加入支援梁成的,因为他在寿春攻城战中损失不小,但显然梁成信不过丁零人,就把他们打发到了别处。瓶子,兔子,你们跟姓翟的有些交情,现在想说什么吗?”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寄奴哥,你的意思是,阵前劝降翟斌?”

刘裕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事,他们的家人子女,还有部落都在秦国,就算今天梁成全军覆没,甚至就算我们明天可以击溃秦军,翟氏丁零也不太可能直接阵前投降。”

檀凭之讶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此战,鹰扬将军的意思,是要全灭五万梁成的部队,但是这个灭,未必要杀,在我看来,留着翟斌,比消灭他更好。”

何无忌的脸色一变,急道:“寄奴,你别多想了,消灭翟斌,可是军令,军令如山,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不执行,那就是死罪。”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小兵,可以只执行命令,但现在我是军主,就必须为明天的大战所着想了,大家想想,君川之战,我们是怎么赢的?”

檀凭之的双眼一亮:“对啊,当时你是消灭了俱难的部队之后,又把俘虏的俱难给放回,让他到彭超的大营中,让所有将士看到他们全军覆没,所以士气一下子降到冰点,我们再用疑兵恐吓,他们就全军溃散了。”

刘裕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把梁成的人马全部消灭了,也许无人回到秦军大营报信,苻坚也会隐瞒前军的战败,这样不会对敌军的主力,造成大战前士气上的打击。”

魏咏之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敌军败兵回大营去散播失败的消息,以震慑敌胆啊。可是既然这样,为何刚才不跟鹰扬将军明说呢?”

刘裕摇了摇头:“你们还看不出来么?鹰扬将军和天师道的人一样,是想要夺取更多功劳的人,今天这一战,我们明明是立了首功,但是他却把我们支开,去翟斌那个方向,显然是要争夺击杀梁成的主功了,而那一万丁零人马,不过是给我们的一些安慰罢了。”

刘毅恨恨地说道:“想不到玄帅三令五申不得抢功,但是在鹰扬这里,还是不能避免啊。寄奴,你说的对,从他在战前把阿寿这小子调回亲卫,就知道这肥水是不会流外人田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是自然。北府军的组建,多是在两淮一带游荡战斗多年的那些流民帅的私兵,平时结坞各立,战时则占山为王,都是些刀头舔血,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肯参军不是有多高的道德,而是要有现实的好处。北府军的军饷本就三倍于其他军队,又允诺战后可以保留战利品,首级也可以作为加官晋爵的条件,自然是人人难舍,从另一方面说,咱们老虎部队的高昂士气和冲天战意,不就是被这个所刺激的吗?”

檀凭之叹了口气:“寄奴哥,我听明白了。咱们这些人,跟你是过命的交情,可以不计较这个,但是按你的说法,要是把翟斌全给放走了,咱们这三幢弟兄,不是两手空空了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说要让翟斌把失败的消息传回秦军大营,可没说放过他的一万人马啊。这些丁零贼,跟着秦军一路南下,打家劫舍,杀我国人,让他们就这么全回去了?对得起死难的同胞吗?起码也得留下七千个脑袋再说!”

第四百九十九章 精神领袖思想远

檀凭之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真是吓死我了,寄奴,不带这样的,刚才咱可真以为,你想放过翟斌和他的手下了。虽然我们不会违背你的命令,但你这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啊。”

刘毅勾了勾嘴角:“寄奴啊,这回不管怎么说,翟斌是丁零人的主帅,就算你要放走些小兵去传递消息,但也不要放过翟斌啊,这颗脑袋,可顶一万颗呢。”

向靖哈哈一笑:“就是,而且我听说这些丁零人,一向盘踞在豫州与兖州的边境之上,打家劫舍,攻击来往商队,无恶不作。北府军中的弟兄们,很多都跟他们有仇,对他们的恨,甚至超过了秦军,这回能把他们给灭了,以后就会天下太平啦。”

何无忌也点头道:“铁牛说得对,氐人和汉人区别不大,但这些丁零强盗,却是贪婪残暴,从汉朝的时候,就在偷苏武的羊,这些年在中原,也没少祸害咱们汉人,能除掉他们首恶,绝对不要手软。”

刘裕微微一笑:“你们啊,眼光还是浅了点,打完这仗之后,我们要的是什么,是天下太平吗?”

所有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不明白刘裕的意思,只有孟昶在喃喃地说道:“寄奴,你,你现在已经考虑到战后的天下了?”

魏咏之翻着三片兔唇,黄色的大板门牙在口水的滋润之下一闪一闪:“彦达,你这是什么意思,寄奴哥考虑什么战后天下了?”

孟昶叹了口气,说道:“寄奴,你故意要放掉那个翟斌,是想要他以后在中原一带扯旗造反,趁乱起事?”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彦达啊,你猜对了,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次大战,我军原本形势凶险,但是今夜一战,获胜已成定局,秦军前面太顺,但这回前军五万精锐一夜之前灰飞烟灭,对士气是巨大的打击,即使寿春城还在秦军手中,但我军趁锐而进,敌军士气下降,胜负的天平,已经转向我军一方。现在我更多要考虑的是,我军能不能借这回大败秦军之机,更进一步,北伐中原了!”

刘毅倒吸一口冷气:“寄奴,你的心也太大了吧,就算我军这次大战能取胜,但是前秦毕竟有百万大军,不可能一口吃掉,除非你一战击杀苻坚,才可能北方大乱,但是他可是秦国天王,没这么好杀的,就算扔下大军,逃回长安,我军仍然没有北伐的机会和条件。”

何无忌也跟着点头道:“正是,寄奴啊,我知道你一向想要驱逐胡虏,收复中原,但也得从实际情况出发,就算秦军大败,但是我们大晋的上层世家争斗,无论是相公大人还是玄帅,都不可能在战后更进一步。而且这回大战,我国出动几十万大军,无论是粮草还是军械,还是人力物力,都消耗极大,战后怎么着也得休养生息,能夺回淮北就不错了,哪可能北伐中原呢?”

刘裕神色严肃,摇了摇头:“不,各位,这次大战,秦国如果被击败,损失几十万大军倒在其次,真正无法挽回的,是苻坚这几十年来百战百胜,秦军所向无敌的名声。氐族本就人少,能控制中原,建立强秦,靠的是王猛治国之才和秦军历代将帅的指挥,灭燕平代,多次南侵,几乎未尝一败。”

“君川之战,我军虽然打垮八万秦军,但那不过是彭超俱难所带的边军,并非主力,可这回苻坚侵国南征,又是亲临前线,如果在这里被我们大败,那他多年来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战神形象,就一下子全垮了。被武力所压服的北方各个异族,野心家们就会趁机起事,乱他秦国天下了。”

向靖突然双眼一亮:“寄奴哥,你说的野心家,是不是那姓慕容的妖女?俺记得是你把她从北方带回来的,难不成……&…”

刘裕哈哈一笑:“事到如今,这事也不瞒大家了,不错,慕容家早早地就跟玄帅有联系,答应在北方作为内应,乱他秦国,但是在寿春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变卦,助秦军夺我寿春,事后那慕容兰解释,说什么这是为了取得苻坚的信任,但是从此事可以看出,这些北方异族胡虏,包藏祸心,也只会为本族的利益考虑,对他们来说,我们是随时可以出卖的盟友,所以对于他们,不可信任。”

孟昶点了点头:“寄奴说的不错,北方的汉人,会有感于苻坚平时的仁政,不至于马上就反,但那些胡人向来是狼子野心,弱时蜇伏,强时反噬,这是他们的天性,所以象慕容家,翟部这些人,如果看到苻坚失败,秦军势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扯旗造反,自立为王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翟斌,原来祖居康居国,永嘉之乱时,这些塞外的胡人很多都趁机迁入中原,他在四十多年前就亲自面见赵国大魔头石虎,被封为句甸王了,可赵国灭亡时,他又先是自立,再臣服于燕国,秦国,可谓叛服无常,这次如果苻坚败了,他一定会再次逃回河南,举族自立的。北方如果是强大,统一的秦国,确实北伐不易,但如果这些异族首领纷纷起兵,那就是我大晋百年来收复旧山河的最佳时机了,天已予之,我若不取,势必抱憾千年,祸延子孙!”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几乎每个兄弟,都激动地快要叫出来了,刘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从一张张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上扫过,缓缓地说道:“我的兄弟们,现在我们在创造历史,完成祖豫州(祖逖),褚太尉(褚裒),殷尚书(殷浩),桓宣武(桓温),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汉家英雄,奋斗百年而不能完成的壮举。我们的名字,必将永载史册,为子孙万世所景仰,与这相比,暂时的一点军功的损失,算得了什么呢?”

所有人都激动地热泪盈眶,齐声道:“寄奴哥,你说吧,怎么打,我们都听你的!”

刘裕微微一笑,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列阵,准备迫敌!”

第五百章 翟氏丁零战守疑

洛涧,采樵滩,西岸。

一头霜雪般白发,眼睛看起来都睁不开的翟斌,却是骑在一匹高大的坐骑上,微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里之外,月光照耀之下,全身上下都反射着光芒的北府军士们,三面绣着飞豹,大熊和角鹿的旗帜在空中飘舞着,而在阵后,一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下山吊额白睛虎的大旗,肃然不动,偶尔却是有一阵微风吹过,那猛虎血红的舌头,慑魂夺魄。

一个年近六旬,个头中等的老者,全身上下裹着羊皮袄子,正是翟斌的大侄子翟真,翟斌一生无子,这个大侄子就是他的继承人,由于翟斌年近八旬,早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族中的事务,多由翟真处理,但这次的南征,事关翟氏部落的未来,翟斌这才不顾高龄,亲自从征,可是这会儿,这个久经战阵的老狐狸,已经从大营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和杀声,以及氐语中的惨叫声,能猜到那里的战况了,更可怕的是,一股千余人的北府军,却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也许翟氏丁零部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翟真咬了咬牙,环视四周,近万名部众,这会儿已经分成了两部,两千余人还在阻水而阵,防着对面可能突袭的晋军,而八千主力,已经转向了北面,对着这些北府军布下了阵势,可是几乎每个丁零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与不安,那北边随风飘来的声声惨叫,明显来自于氐人为主的秦军,更是每一场都让这些丁零士兵们抖上一抖,那滔滔的涧水,听起来也有点万马奔腾的意思了。

翟斌轻轻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喃喃地说道:“难道,这回我们丁零部落,真的要全折在这里了吗?”

翟真连忙道:“不,叔,不至于此,实在不行,咱们可以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翟斌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直刺翟真:“又是你的那个司马鲜于乞给你出的主意?哼,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小子包藏祸心,一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祸。这回就是听了他的屁话,我们才会跟着秦军南下,现在才会落到这境地!”

翟真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怪鲜于司马,谁能料到,梁成的四万精锐,都挡不住晋军的攻击呢?听这势头,北府军怕是全军出动了,天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自救了。”

翟真的身边,一个四十余岁,满脸横肉的大汉,正是翟真之子翟辽,声暴如豺,也不知道是说话还是在吵架,粗浑的声音吼道:“阿大,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个北府兵,看起来才一千多人,咱们八个打他一个,未必会输。就算打不过,咱们也可以撤离啊。怎么就叫自救呢?”

翟斌没好气地骂道:“小兔崽子,闭嘴!你打过几仗?就在这里吹大气。战场之上,精兵一可当百,粪蛋子兵一百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看看人家那装备,那阵型,那杀气,是我们能打得过的?”

翟辽仍不服气,勾了勾嘴角:“我看这些晋军也没啥了不起的,请爷爷下令,让孙子带两百勇士冲他一下,打不过再说嘛。”

翟真也沉声道:“阿大,这小子还有些勇力,要不,让他们先冲了试试?”

翟斌的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可,现在这些晋军到了战场,却是没有进攻,按理说,得胜之军,打我们这些军心浮动的部队,应该是越快越好,可他们现在还没打,看起来有些奇怪,我们不要主动进攻,翟辽,你去检查一下我们原定撤离的路线上,有没有晋军伏兵,还有,翟真,把所有的马都集中起来,让我翟氏宗族子弟骑上,一旦有变,就算这军队不要,咱们翟家人,也得冲出去。”

翟辽嘟囔着策马离开,而翟真则叹了口气:“阿大,不是孩儿说你,这万余精壮,可是部落里大部分的丁男啊,这仗要是输了,那咱们的部落可就一蹶不振了,你真的舍得?”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你小子懂个屁!当年石赵帝国完蛋的时候,你阿大的部落比现在还惨,不仅男人死个精光,就连女人和小孩也没剩下几个,但我自己带了两千多人逃了出去,最后靠着打家劫舍,抢那些乱世中流民和给部落拉下的人,又重新恢复了生机。这些族人,总不如咱们翟氏的命重要,以后只要咱们自己有命在,总有重建部落的一天,可是要咱们自己的命都没了,那他们也会加入别人的部落或者国家,成为人家的部曲族人,跟我们有啥关系?”

翟真听得一愣一愣地:“阿大,你这话,怎么以前没跟孩儿说啊。”

翟斌叹了口气:“那是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咱们部落也没面临这样的危机啊。所以说叫你离那个鲜于乞远点,他是外人,出的点子未必会站在咱们的角度,只有咱们姓翟的,才是自己的亲人。”

翟真咬了咬牙:“明白了。阿大,我现在就去找马,到时候就留下族人部众断后,我们自己先溜,如何?”

翟斌摇了摇头:“先别急,要真打起来再说,我看这支晋军不象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也许,我们把抢来的那些财宝都扔在这里,可以换取我们能全军而退!对了,听说北府军里有不少两淮一带的流民,这些家伙以前跟我们也有打过交道的,那个以前来过咱部落的刘裕,听说已经在那里混得不错了,要是老天开眼,让这姓刘的正好是这支部队的军将,那咱们就有救了!”

翟真哈哈一笑:“阿大,你就别做这美梦了,上次那个慕容麟不是说了么,刘裕因为丢了寿春,现在给降成小兵了,哪可能当军将!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什么檀凭之,魏咏之呢。”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唉,让我做做梦都不行啊。”

正说话间,晋军方向却是昂首走来一人,虎背熊腰,大声道:“故人檀凭之,请翟斌首领现身一叙!”

第五百零一章 阵前议和攀旧情

翟斌的脸色一变,一直微眯着的眼睛,顿时大开,看向了来人,只见在月光与火光的交相辉映之下,一个铁塔般的身影,顶盔贯甲,背着大弓,两侧的腿上,各绑着一个箭袋,他没有带面当,一张棱角分明,墨染浓眉的脸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可不正是神箭手檀凭之?

翟斌咬了咬牙,策马而出,翟真连忙道:“阿大,别去,让孩儿去吧。”

翟斌头也不回,那满脸的皱纹一跳一跳:“我翟氏部落全族几万人口,这滩上的万余士卒的性命,你作得了主吗?”

翟真的嘴角勾了勾,说不出话,只能一挥手,带着身边十余名护卫,紧随翟斌的马后,出阵向前。

阵前五十步的地方,檀凭之高高地举着一面白虎幡,峙岳渊停一般,翟斌驰而到了他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微微一笑:“檀兄弟,好久不见。”

檀凭之以拳按胸,以丁零人的方式行了个礼:“大头人好,檀某代我军主刘裕,向您问好,祝您身体康健。”

翟斌的白眉一挑:“什么,刘裕?他不是小兵吗,怎么成了军主了?”

檀凭之抬起头,微微一笑:“大头人有所不知,就在刚才,刘裕以小兵军士的身份指挥我们三幢弟兄,冲过洛涧,大破梁成,所以,我家鹰扬将军刘牢之,已经即刻升其为军主了。”

翟斌叹了口气:“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也许我真的是老了。这个天下,以后将会是刘裕,还有你檀兄弟这样的年轻勇士的天下。”

翟真沉声道:“檀凭之,你以前一路南下,受秦军追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们翟部丁零救了你,今天你却在这里以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檀凭之冷冷地说道:“当你们加入秦军,一路南下,所过城池村落都是烧杀抢掠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的结果吗?当时你们收留了我,但我也交出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事,早就两不亏欠,今天咱们都身穿军装,铠甲,各为其主,自当以命相搏,谈这些昔日情谊,才叫过分!”

翟真的脸色一变,正待开口,翟斌却是摆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檀兄弟,多年未见,不必这样伤和气,现在是两军阵前,你代表晋军,而我是秦军,你我立场本就敌对,刚才旧谊已叙,现在可以谈谈当下的事了。”

檀凭之微微一笑:“翟大头人,现在的强弱胜负,已经一目了然,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而在胜负如此分明的情况下,刘裕大哥却仍然让我前来和谈,就是念及了往昔之情,想给大头人留点元气。”

翟真冷笑道:“胜负分明?未必吧,我们这里还有上万的战士,人数是你们的七八倍,真打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负呢!”

檀凭之叹了口气,高高地举起了手,握拳在空中挥了三下,瞬间,刘裕那里的军阵之中,就腾起了七道颜色不一的狼烟,几乎是与此同时,在涧水的对面,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动地,密林之中,无数的火把在闪耀,似是有千军万马地呐喊,吼叫,声势之大,震得丁零的这些军士与部众们都为之色变,浑身发抖,就连翟真,也是额上冷汗直冒,不敢再出一言。

檀凭之脸上挂着笑空,再一挥手,狼烟引导着对面的金鼓之声停下,他看着翟斌,平静地说道:“大头人,我军的大军早就在采樵滩对面埋伏,如果不是因为刘裕进展过于顺利,一举冲垮了梁成,对面的大军早就杀过来了,这会儿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因为我们念及跟您的旧情,想给您一条生路罢了,你要是还是跟令侄一样,以为可以一战,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翟斌咬了咬牙:“你们明明有这么大的优势,可以消灭我们,连梁成的精锐都挡不住你们的突击,我这里更不可能,再说你们已经有军队到了我们的北面,我们两面受敌,涧水阻拦已经无用,为什么还要跟我来谈什么条件?”

檀凭之正色道:“我家刘大哥说了,人生一世,当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当年翟大头人救过我和魏兄弟,孟兄弟全族,这是活命之恩,又为刘大哥与北方使者的接头提供过方便,这是援手之恩,有这两次的恩情,今天我们应该作出回报,方无愧于心。”

翟真连忙点头道:“檀兄弟这话说的好啊,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刘军主的意思是放我们一马吗?我们一定就此解甲弃兵,回部落去,再也不会为秦国卖命了。”

檀凭之叹了口气:“翟大头人,你可要知道,我们是奉了鹰扬将军的命令,前来消灭你们的,出发的时候,鹰扬将军说了,你们丁零翟部,这次加入秦军出征,一路之上,造的孽,做的坏事太多,抢盱眙,掠彭城,焚三阿,屠郁州,杀掠我晋国百姓不计其数,抢的金银财宝,堆如山积。刘裕在寿春的时候,碰到不少从北方逃难的流民,到了寿春再也不肯往南一步,就是想要亲手杀几个丁零人报仇,而我们北府军得到的命令是,不接受你们的投降,务求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翟斌咬牙切齿地看向了翟真:“真有这些事情吗?”

翟真明知老爹是在跟自己演戏,他心里嘟囔道:不是阿大你教我们抢钱抢粮抢女人嘛!可是嘴上却说道:“这些孩儿真不清楚啊,也许是有些害群之马在趁火打劫吧,孩儿可是跟他们多次申过军纪,还斩过几十个杀人越货的乱兵呢!”

说到这里,翟真咬了咬牙,看向了檀凭之:“檀兄弟,这一定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我们丁零人,一向是求财不伤命,你也知道的。这次南下,秦军可是有百万之众,各个凶残的民族都随行,肯定是有人打着我们丁零部落的旗号干了那些恶事,想要陷害我们,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第五百零二章 血债要用血来还

檀凭之冷冷地笑道:“好了,翟真,不要把别人当傻瓜,人家冒充你们丁零人,还会冒充你们丁零语吗?放火烧城,纵兵掳掠的几千人马,说着丁零语的秦军士兵,都是人家冒充的?”

说到这里,他一指前方的丁零军队,几乎每个士兵的身边,都放着大包小包的包裹,连那些丁零人因之得名的高车之上,也堆满了沉甸甸的箱子,檀凭之厉声道:“不要告诉我,这些是你们捡来的,是晋国百姓乖乖双手奉上的啊!”

翟真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翟斌眼珠子一转,换上一副怒容,一马鞭就抽向了翟真的脸上,顿时就是一道血淋淋的印子在他脸上开了花,翟真捂着脸,眼中凶光一闪,旋即低下了头。

翟斌怒道:“混蛋!忘了我是怎么跟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说的吗?这里是晋国,晋国的汉人是我们的朋友,不能伤人命!你当我的话是放屁吗?还是以为,你老叔老得糊涂了,看不见东西,听不到话了?!”

翟真哭丧着脸:“可是,可是侄儿已经杀了几十个抢东西杀人的乱兵了啊。叔啊,你也知道,咱们的族人生性喜欢掳掠,不抢就不是咱丁零人了。冒着性命危险南下,又在寿春城外死了千余弟兄,打了胜仗兵却顺点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吧。”

翟斌气得又是一鞭子抽出,这下在翟真的腿上开了花:“放屁!就算你要抢东西,为何要伤人,为何要屠城?你这样做,让汉人如何看我们?以后还怎么相处啊!”

翟真咬了咬牙,抬起了头:“叔啊,抢人东西,哪有人家不反抗的,有时候弟兄们心里有火,性子急,打斗的时候收不住手,也就动手杀人了,这样的人我杀了几十个,已经是严明了军纪,可是,可是侄儿总不能把整个大军都杀光吧,那到时候谁来为叔叔打仗?再说,秦军其他的部队抢劫放火也不少,为什么偏偏针对我们呢?!”

檀凭之冷笑一声:“很好,翟真,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作为主将,约束不住部下,还纵兵抢劫,事后意思一下杀几十个人,就算有了交代了?有你这样的主将,他们这样做,我倒是不奇怪了。”

翟斌咬了咬牙,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着檀凭之就是深深地一个躬:“对不起了,檀兄弟,我是真不知道这帮小子如此胡作非为,前一阵我都随行在苻坚的身边,名为商议军机,实则当成人质,寿春之战后,我才回到部众中间,不知道他们作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对贵国,对刘兄弟,檀兄弟造成了伤害,我愿意作出足够的赔偿。”

檀凭之一动不动地看着翟斌:“那大头人准备如何赔偿呢?”

翟斌勾了勾嘴角:“这些战利品,全数奉还给贵军,弟兄们一夜奔袭辛苦,咱们都是当兵打仗的,知道弟兄们是要有好处的,这些虽然少,但也是我这里现在所有的好处了,回头我再把秦军大营里的一百箱宝物献出,还请您笑纳。”

檀凭之哈哈一笑:“大头人,你不是说要是我们放了你们,你们就会弃甲抛械,脱掉秦军的军服,然后回老家去吗?那大营里的这些财宝,又怎么给我们呢?”

翟斌咬了咬牙,说道:“这个么,檀兄弟倒是提醒了我,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们,我让大部队回去,自己带少量部队回营,梁成都败了,我们溃兵回去也正常,到时候你们再把这些宝物取走,不是皆大欢喜吗?而且,你们还可以借机打探秦军大营的情况呢。”

檀凭之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大头人,既然是谈判,是合作,就要有起码的诚意,你和令侄在这里演了半天戏了,我都没戳穿,可是现在,你想要丢点包袱,就全身而退,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翟真怒道:“檀凭之,你怎么跟我叔说话的!”

檀凭之的眼中杀气一现,直刺翟真,吓得他退后半步,声音也有些发抖:“你,你想要干什么?”

檀凭之沉声道:“杀我百姓,焚我城池,掠我钱财,这些深仇大恨,这会儿就想一笔勾销?如果说声对不起就可以有用,那还要廷尉酷吏做什么?还要国家法律做什么?就是你们丁零部落,不也是有规矩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吧。”

翟斌咬了咬牙,看着檀凭之:“那你的意思,我们杀了人,就得偿命?既然如此,还谈什么?回头整军开打呗!”

檀凭之微微一笑:“其实我家鹰扬将军就是这个意思,见到了不要废话,直接开打,从死人身上得首级和财宝,当然是最容易的。可是刘大哥说了,咱们毕竟有交情,所以要我们来问你一句,你的部下杀人抢劫的事,翟大头人是不是清楚,是不是你所指使的?”

翟斌怒道:“刚才我已经说过,当时我在苻坚大营之中,并不在族人里,要是我在,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咱们都相信能跟着苻坚打过江去,到江南富庶的地方都有的抢,怎么会看中这点眼前小利?”

翟真跟着说道:“就是,秦军的部队,哪个不抢?怎么就偏偏针对我们?就是那个梁成,在破了寿春城后,就下令公然掳掠三天,你们去找俘虏问问,谁人不知?”

檀凭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家刘裕大哥说了,信翟大头人一次,你们不用为杀人抢劫之事付出代价,带着你们翟氏部曲,快点离开吧。”

翟斌先是想要笑,但笑声未到嘴边,便突然愣住了,转而怒道:“什么意思,只带我翟氏部曲走?这才几百人啊!其他的人,怎么办?”

檀凭之微微一笑,解下了自己背上的大弓,手指从那紧绷的弓弦上,轻轻地拂过,顺手插出了箭袋里的一杆长箭,月光照着那寒铁箭头,映出他那阴森的脸上的一股杀气,他的声音冷酷而不带怜悯:“血债要用血来还!”

第五百零三章 威逼利诱不相让

翟斌的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翟真厉声道:“姓檀的,你什么意思?想要屠杀我们的族人吗?”

檀凭之面无表情,语气中却是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也无法辩驳的坚定:“当你们对着我大晋百姓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我家刘大哥讲义气,重旧情,你们既然说了这事不是你们下令,是手下人为之,那好,我放你们姓翟的一条生路,你们的手下,由我们来处置便是。”

翟斌的脸上皱纹都在颤抖,厉声道:“这些是我们翟部儿郎,就算犯了些错,我也不能把他们抛下,不然我回去,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怎么去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一个失去了族人信任,把部属出卖给敌人的头人,又怎么还能继续做得下去?”

檀凭之冷冷地说道:“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要按了我们将军的意思,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刘大哥念旧情,才对你们网开一面,弟兄们已经很有意见了!要知道,我们北府军,多数来自两淮一带,你们所屠杀的百姓,有许多就是我们弟兄的家人,亲属,他们都是红了眼睛,想要报仇呢,如果不是刘大哥拦着,这会儿你们早就成死人了!”

翟斌的嘴唇在哆嗦着,他看了一眼刘裕的方向,千余铁甲战士,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但是一股可怕的杀意,却从这支沉默的军队中飘了过来,征战一生的翟斌,自然识得厉害,一般越是在战场上大声鼓噪的,多半是给自己壮胆,反而没那么可怕,只有这种一言不发的沉默军队,那才如同闪电划过的夜空,紧接而来的,就是那雷霆一击!

翟斌咬了咬牙:“檀兄弟,你可敢保证,我们如果翟氏一族离开,你们不会追击?”

檀凭之微微一笑:“刘大哥的话,从来是说一不二,不过,我们只能保证这方圆五里之内,我军管辖的范围内,不追杀你们,但要是别的部队想打你们,那我们可阻止不了的,毕竟刘大哥只是这一军之主,还不是全军主帅。你们最好是直接向西,绕过胡彬的营地之后,再折向北方。这样不至于和我们的搜索部队碰上。其实,就是我想多放你一点人,也不可能,带着大队步兵,是逃不掉的,只有你们翟氏族人骑马逃跑,才能跑掉两三百人,不至于引起注意。”

翟斌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着,判断着利弊得失,翟真这时候也不敢开口,气鼓鼓地看着檀凭之,半晌,翟斌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翟真,你快去传令,把全军战马集中,由我们的子侄和亲卫部曲所乘,一会儿看我命令,趁机离开。”

翟真急道:“叔叔,你再考虑一下,万一他们变卦了怎么办?那可是我们部落里最精壮的一万战士啊!”

翟斌咬了咬牙:“如今的情势,人家根本不用耍什么花招就能吃掉我们,现在肯放我们一条命,你就知足吧,别的不要多想!”

他说着,对檀凭之说道:“檀兄弟,今天的恩情,我翟斌一定会记得,替我谢过你家刘兄弟,就说翟斌和我翟氏一族,永远不会忘记今夜之恩!”

他说着,行了个礼,转身欲走,檀凭之突然说道:“且慢,大头人,还有一事。”

翟斌的脸色一变,回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还有何指教?”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刘大哥说了,这回放走翟大头人,一是为了顾念旧日的恩情,另一方面嘛,嘿嘿,是希望翟大头人留下有用之身,以后有所作为。”

翟斌轻轻地“哦”了一声:“有所作为?我的部众全在这里扔给你们屠杀了,回去后我也就是个几百个族人的小部落首领,能不能活下来都要打个问号,很可能我们就得离开故乡,回到我们的故国,西域康居了,还谈什么有所作为?”

檀凭之笑道:“翟大头人,你就别蒙我了,你丁零翟部啥时候就这万把人的实力了?就是我当年去你那里时,你还跟我说你有控弦之士数万,跟豫州一带的不少坞堡主也是互为声连,一旦有事,拉出十万八万的部队都不在话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翟斌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那是跟你吹牛的,我哪有这么强的实力?再说,就算乱世时能拉出个几万人,可现在不是乱世,你们晋国和秦国打完这仗后,我们回到北方,还是得给秦国交税纳粮,而且那些个坞堡主都是以力为尊,我兵强马壮,他们会主动来与我结交,现在我的实力全送在这里了,只怕他们会反过来攻击我,所以,我才要回康居的。”

檀凭之摇了摇头:“大头人,你骗我这个北府小军官,没用的,我家刘大哥只是让我带个话罢了。他说,这次我们大破秦军,苻坚的主力受到沉重打击,再也无法在北方压制各族,所以,有能力也有雄心的豪杰之士,当登高一呼,结众起事,我大晋在完成休整之后,也会北伐进图,以翟大头人的人望,势力,可以在中原一带成事,到时候主动归附我大晋,不失公候之赏也。”

翟斌的心中一动:“你们真的能打败苻坚?消灭他的大军?!”

檀凭之微微一笑,一指身后,那火光冲天的梁成大营方向,说道:“要是在今夜之前,有人会跟你说,梁成的五万精锐,一战而没,你会相信吗?”

翟斌叹了口气:“我不会信,但是苻坚不是梁成,他可是有百万大军啊,梁成不过五万人,被北府军全军一下突击,战败也不奇怪,只不过,一夜而溃,也有点出人意料罢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梁成所部五万人,是秦军的精锐,更是氐人为主的部队,苻坚虽有数十万大军,但他真正可以依靠的氐族人马,不过十几二十万,象慕容家,姚家,拓跋家,乞伏家这些各族各家,还有你翟大头人,苦秦久矣,以前被他们的武力压制,现在秦军实力衰弱了,还要继续给他卖命送死吗?”

第五百零四章 姚兴胸中百万兵

翟斌的眼中光芒闪闪,显然是在思考盘算,却是没有马上回答。

檀凭之转身就向着本方走去,他的声音顺风传来:“大头人,你慢慢想吧,一刻钟之后,我军会发起攻击,不会拖延片刻。”

檀凭之的身影,渐渐地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之中,翟斌的双眼中光芒闪闪,死死地看着他的后背,翟真上前低声道:“叔,现在怎么办?真要扔下这些弟兄们吗?”

翟斌咬了咬牙:“没办法了,打是肯定打不过,硬打全要死在这里,不过我在想刘裕的话,他一个军士,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能看出秦国将会战败后大乱?”

翟真恨恨地说道:“这小子不是听说是谢家未来的女婿吗?我看,他没这个本事,应该是谢安或者是谢玄授意的。哼,早知道这样,当初他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就应该下手宰了他,哪还会有今天!”

翟斌摇了摇头:“不,今天如果不是刘裕和檀凭之他们,而是别的晋将,只怕我们就全要给斩杀了。”

翟真叹了口气:“明明是我们要扔下万余部众,反倒象是人家赏了咱们一条命。叔,这可太窝囊了!”

翟斌正色道:“留得一条命,以后才有报仇的机会。不管怎么说,刘裕还是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或者说,也许是谢家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翟真的脸色一变:“谢家?什么意思?”

翟斌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今天那檀凭之最后走的时候,说是要我们在北方起事,他们北伐时,再投降晋国。听这意思,谢家想要为了继续掌握兵权,以后会趁机北伐,而且不会是象以前那几次一样做做样子,是真的想建功立业了。”

“上次那个姓姚的小子就跟咱们说过,说是这次有太多人想让苻坚完蛋了,而且晋军的战力强悍,秦军赢不了,唉,都怪你们这帮小子一个个目光短浅,说什么跟着秦军有肉吃,我才一时糊涂,听了你们的话。”

翟真的眼睛眨了眨:“叔,这姓姚的小子这会儿就在我们这里,要不要问问他该怎么办?”

翟斌双眼一亮:“怎么不早说,快,快点去请,还有,让大家作好跑路的准备,别让族人们知道,要不然他们一乱,咱们也走不了啦!”

片刻之后,丁零军阵中,一处小荒丘下,骑着马的翟氏部众正在来回奔驰,对着一队队的丁零士兵们发号施令,而荒丘之上,翟斌坐在一张胡床之上,看着对面一个穿着皮袍,普通军士打扮,却是神色平静,一副文人气度的羌人,笑道:“姚老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咱们就别客套了,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的情况,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这人正是那姚苌的嫡长子姚兴,这次也是秘密跟随翟氏丁零部众南下,只不过翟真一直不喜欢听他劝谏,要他们少杀少抢,仁义对人的那套,所以翟真一直把他打发去当小兵,甚至向翟斌隐瞒此人的存在,这时候生死存亡,事实证明他以前说的才是正确,翟真也不敢再隐瞒,把这姚兴给放出来了。

姚兴的神色平静,淡然道:“还有什么怎么办的?按那檀凭之说的,快点逃命啊。”

翟斌咬了咬牙:“可是还有两个问题,一是这些是我们部落里的大部分精壮,扔在这里,我们会元气大伤,就是撤回中原,也很难生存,更不用说起事了。再一个,那刘裕会不会使诈,想骗我们放弃指挥出逃,然后轻松吃掉这一万多人,至于我们翟氏族人,几百人很容易就能消灭啊。”

姚兴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他们现在就可以消灭你们,何必多此一举?而且刘裕说的很对,以我跟他们打过的交道来看,刘裕是真想北伐,收复旧山河的人,不管是不是谢家的意思,但至少他这个人,是这样想的。北方如果强大,统一,稳定,那东晋毫无机会,但要是大乱的话,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这就是刘裕在战前就跟我们接头的原因。”

翟斌微微一笑:“而你一直留在我们翟部,也是想说服我们,跟你爹,还有慕容家一起起事吗?但你就不怕我们会去告发你,连累你的家族?”

姚兴跟着笑了笑:“不会的,翟大头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吃的盐比晚辈吃的米还多,怎么会这样自绝后路呢?您和您的丁零部落能存在这么久,不就是靠八面玲珑,给自己留足了后路嘛。所以,你不会马上见我,但也绝不会出卖我,而是要视情况而定,这不,机会不就来了嘛。”

翟斌点了点头:“姚老弟,你是聪明人,你家阿大更是公认的俊杰,现在看来,你们的眼光强过我,至少,能预见到秦国的失败,只不过,我们如果回北方,又失去了力量,如何能起事呢?”

姚兴淡然道:“如果是平时,确实很难补充这万余精壮男子,但若是秦国战败,那中原两淮一带,将有的是乱兵溃匪,到时候别说一万人,就是五万余众,翟大头人也能找得到!”

翟真倒吸一口冷气:“五万?有这么多吗?”

姚兴微微一笑:“不就是五万么?秦军若败,百万大军崩溃,苻坚到时候自顾不瑕,哪还有心思管这关东之地?各路豪杰势必蜂起,而溃散的军队,乱兵也会四处游荡,大头人之名,在两淮中原谁人不知?到时候只要振臂一呼,起码丁零,鲜卑兵士,会云集你的麾下。”

翟斌笑道:“其他丁零部落的人来投奔我,还可以理解,但是鲜卑人怎么会听我的号令?不是有慕容垂吗?”

姚兴笑道:“慕容垂?翟大头人,他虽然是天下奇材,无人不知,但也受累于他的名声,绝不会有你成事来得容易。”

翟斌的双眼一亮:“此话怎讲?”

姚兴干咳了一声:“因为慕容垂的名气太大,连当年的王猛都害怕他,要设计害他,苻坚就算失败,只要不是马上死在他手中,也一定会对慕容垂重点监控的。”

第五百零五章 慕容孤儿走天涯

姚兴负手背后,继续说道:“这些个鲜卑族人,当年在燕国灭亡之后,不是给安置在中原,就是迁到了河北,一般来说,苻坚是回关中,到时候一定会把慕容垂和他的子侄带在身边严加看管,断不会让他有鱼入大海,化为蛟龙的机会,失去了首领的鲜卑人,不来投奔您,还能去投奔谁呢?”

翟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好,说的真好,我这里还有个鲜卑杀手,名叫慕容凤,以前是慕容氏的宗室亲王呢,这个人,姚老弟可曾听说过?”

姚兴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了起来:“慕容凤?这人可是很有名啊,当年可是燕国的宜都王慕容桓的儿子,以忠孝勇武而著称呢,怎么会到了您的麾下呢?”

这个慕容凤,今年二十四岁,当年在燕国的时候,他父亲慕容桓喜欢建造宫室,曾把八岁的慕容凤抱着绕宫室一圈,笑问儿子:“这宫殿如何?”

而慕容凤则答道:“这不过是以前灭亡的石赵帝国诸王的宫殿,石赵当年就因为大兴宫室,暴虐民众而灭亡,在孩儿看来,这宫殿修得越好,就越危险。”

慕容桓对这个儿子大为惊讶,以后每餐都要把这个儿子带上同席。

而过了一阵,慕容凤又进谏,固辞此席,说道:“今天父王的用膳,有上百道的菜肴,而外面的普通民众,吃的不过是糟糠,这样的饭,孩儿吃不下。”

慕容桓和当时的其他慕容氏宗室听了,咸共叹息。

三年之后,慕容氏的燕国被秦国所击败,慕容桓镇守辽东,募兵对抗,兵败被杀,而十一岁的慕容凤,则是泣血不言,只对其母亲说了一句话:“昔日张良养士以击秦王,复国之仇也,而先王的杀父之仇,岂可一日或忘?”从此之后,慕容凤拜别母亲,浪迹天涯,许多丁零和鲜卑的勇士,都与之结交。即使是刚过弱冠之年,也是名声鹊起,就连姚兴,都多次听姚苌提到过呢。

翟斌点了点头:“不错,当年慕容凤父亲死后,家道中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当过商队护卫,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练就一身的武艺,两年前,他来到了我们这里,说是在我们这里能学到最好的战斗经验,我就留下了他,作为贴身的护卫。”

说到这时在,翟斌一指小丘之下,一个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明显比别的壮士粗壮一圈的年轻人,说道:“正是此人,你有话想跟他说吗?”

姚兴摇了摇头:“暂时不需要。翟大头人,你有如此的勇士,那就算突围之后,也可以说是慕容凤护你杀出重围,这样以免苻坚起疑。”

翟斌的眉头一皱:“什么?我还要回苻坚那里吗?”

姚兴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要回苻坚那里,不然你损失了上万部队,不回大营的话,苻坚会认为你有叛心,也许会在和晋国作战前,就先把大头人给灭了,到时候岂不冤死?”

翟斌奇道:“那我战败之责,苻坚难道不会追究吗?今天看这架式,梁成都活不成,主将若死,我岂能活?”

姚兴微微一笑:“如果大头人是氐人,也许有性命之虞,但你是丁零人,如果梁成战死,你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却没有逃走,而是杀出重围回来向苻坚传递败报,那就是忠臣良将,苻坚就算想杀你,出于笼络人心,尤其是其他异族人心的需要,也不会要你的命,反而会加以抚恤赏赐,由于大头人失了军队,也做不成什么事,到时候可以退居后军,静观其变,若秦军胜,则跟在后面捡战利品,若秦军败,则趁乱回部落,搜集散兵游勇,伺机起事!”

翟斌的目光在姚兴的身上来回游动着,突然说道:“那我回北方之后,你们姚家会做什么?姚家老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这世上没有白赚的便宜,你们让我在中原起兵,那你们自己呢?”

姚兴笑道:“我家阿大自然会跟着苻坚回关中了。按我们跟谢家谈判的条件,以后关中陇右属于我们姚氏所有。大头人以后不管是自立还是跟着谢家,都不会和我们起了冲突的。”

翟斌的眉头一皱:“为何你们不在中原收集散兵游勇起事呢?”

姚兴叹了口气:“这是以前已经证明失败的策略了,想我姚氏羌人,本是西羌大部,以前世代为汉人王朝藩属,永嘉之乱,天下四处起兵,我们也只有离开了故土,四处漂泊,当年先祖父大人,曾经和大头人一起,臣服于石赵帝国,为其立下过大功。”

翟斌点了点头:“那还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你家祖父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大将,与我也有过不少私交,他为石赵帝国东征西讨,官至大将军,比我这个头人可是要厉害得多。只可惜,石赵帝国命数不济,石虎死后,诸子相争,尤其是出了冉闵这个白眼狼,最后被其尽屠宗室,国家灭亡,也害得我们这些人,无处可去,四处流浪。”

姚兴微微一笑:“石赵帝国不恤百姓,倒行逆施,石虎在时,尚可靠武力维持,他一死后,诸子相争,灭亡也是必然。我姚氏部落跟您不一样,你们在中原那里落脚,而我们多年来为石赵征战,没有自己的地盘,所以四处流浪,也依附过东晋,最后还是给人驱赶,当时的先伯父大人(姚襄)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中原之地,终非我羌人故土,只有关中,陇右,河西,才是我们的家。”

翟斌微微一笑:“确实,羌族和氐族都是起于西陲,以前很少来中原,饮食和习俗也跟关东人不一样,你们只有进关中,才能迅速成事。不过,苻坚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吗?”

姚兴笑道:“只要秦国兵败,那关中陇右的诸羌胡部落,势必纷纷自立,就跟您翟大头人一样,到时候只要苻坚派我阿大出兵平叛,那就是鸟飞长空,再也无法控制啦!”

第五百零六章 勾心斗角谋天下

翟斌哈哈一笑,长身而起,握着姚兴的手,说道:“姚老弟,谢谢你与我如此坦诚,我翟氏丁零,永远念及你今天的这番话。大恩不言谢,你我现在就骑马突围,以后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

姚兴点了点头:“刘裕是可以暂时合作的对象,他说的没错,东晋如果这次能打败秦军,他们内部的权力斗争也很会激烈,因为秦军入侵而暂时放弃矛盾,达成妥协的那些司马皇室与世家,荆州与扬州,世间之间的那些个矛盾,都会再次突显出来。”

“而谢安这回放弃相权,却让谢玄组建北府军,本身就是出外避祸,控制军队的举动,北府军在,则谢家权势稳固,北府军不在,则谢家就会衰落。如果国家无仗可打,北府军势必会给裁撤,或者是换帅,这是谢家绝对不会允许,要极力避免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北伐,以保自己家的权势,因此,他们需要我家,慕容家,还有大头人这样的北方异族豪雄,在北方起兵,这样才有出兵的借口。”

翟斌点了点头:“听老弟这样一番分析,谢家所有的举动,都可以理解了。好,我舍了这一万儿郎不要,只要留得有用之身,以后必将有更大规模的军队,姚老弟,希望你们以后在关中,也能跟我们遥相呼应,大家联手干一番事业,无论是秦国,还是东晋,都别再想控制咱们。”

姚兴微微一笑:“这正是晚辈这回来这里的目的,既然大头人已经明白了这点,那咱们快点离开吧。”

翟斌转头看向了一边的翟真,说道:“跟士兵们说,这些晋军,人数不足,我们要向他们列队冲锋,他们身上的装备,归杀敌者所有。”

翟真睁大了眼睛:“叔,你没弄错吧,还要主动进攻?”

翟斌点了点头:“反正当成是死人了,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们打得越象,越狠,那就能给我们争取越多的时间。咱们自己的人,实力还不知道吗?要么一鼓之勇,要么见势不妙一哄而散,无论是哪种,都会花费这些晋军不少时间去对付和消灭他们,等这些人死光了,我们也早就到安全地带啦。”

翟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些装满了宝箱的大车:“那个,叔,这些宝贝来之不易,全都不要吗?”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狠狠地一拳打在翟真的胸口,打得他身形一晃,几乎透不过气来,耳边却是传来翟斌的怒吼声,中气十足,根本不象一个年近八旬的老者:“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钱?去,给我把所有的箱子全打开,让弟兄们全都能看到这些宝贝,告诉他们,奋勇杀敌,就能有赏钱,然后叫你的部曲护卫带头冲锋。”

翟真睁大了眼睛:“叔,你是让我的手下去送死吗?”

翟斌厉声吼道:“他们是我的人!你这猪脑子能不能转一转!不让自己的亲兵部曲冲,那些部众会怎么想?他们会在战场上到处寻找咱们,当发现我们不在的时候,就会一哄而散,懂吗?”

翟真咬了咬牙:“明白了,叔说得对,只要挺过这一关,以后有的是手下,我这就去办!”

翟真说完,转身就跑,小岳之上只剩下了翟斌和姚兴二人。翟斌看着翟真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这些个家伙,本性太贪,可是死到临头还舍不得,以后难成大器啊,姚老弟,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我们翟家以后,还希望你能多多关照啊。”

姚兴微微一笑:“咱们现在是盟友了,这些都好说。”

翟斌的眼中闪过一道耐人寻味的光芒:“老弟,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也别再藏着掖着啦,咱们翟部丁零,没啥远大志向,不象你们姚家,他们慕容家那样,想的是天下,咱们只想快快活活地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们争天下,咱们不掺和,自保就行,就象你,跟慕容家也是结盟,但是你们显然不想让他们占了中原之地,对吧。”

姚兴笑着摇了摇头:“这等大事,要家中大人来掌握,晚辈可没这个本事。不过,请翟大头人放心,若有朝一日我能掌权,必不会让你吃亏。”

翟斌微微一笑:“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慕容家的人想要中原,迟早会和我起了冲突,所以我也得防着他们一点,最好是慕容垂以后就去河北,不要过黄河,这样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不过要是东晋北伐的话,我们可抵挡不住,到时候如果你们在关中站住了脚,还要多多帮忙才是。”

姚兴点了点头:“这点放心,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是懂的。不过,大头人,东晋内部的矛盾太多,没这么容易全面北伐的,咱们还是先突围再说,然后,再静观其变吧。”

说着,翟斌转身就下了小丘,跨上了战马,而另一边,翟真正在打开了的大车上的宝箱前,发表着战前的演说,万余丁零人的双眼,全都发着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个宝箱,不少人的手已经开始在发抖,刚才还吓得准备随时开溜的这些丁零强盗们,这会儿一个个又是跃跃欲试,谁也没有注意到,借着夜色的掩护,翟斌已经悄悄地带着子侄孙子们,向着阵后的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慕容凤的声音从丘下传来:“姚兄,时候不早了,该走啦。”

姚兴微微一笑,跳下小丘,跨上了一匹战马,他看着慕容凤,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了,慕容兄,一直跟着姓翟的,明珠暗投啊。要不要考虑到我阿大那里呢?”

慕容凤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毕竟姓慕容,这些天与兄成天促膝长谈,茅塞顿开,我想,叔父大人需要我的帮助。”

姚兴点了点头:“我得早点回阿大那里了,等你的好消息,翟氏丁零贪婪无谋,想办法让他们先动起来,我们两家才有机会,而且有他们挡在前面,挡住东晋的北伐军,我们才有机会立足。”

慕容凤微微一笑,策马而奔:“那就看我们的动作谁更快吧。”

第五百零七章 匹夫无不报之仇

刘裕的神色冷峻,看着一里之外的那些丁零人,一个个激动万分,翟真骑马驰骋,所过之处,引起阵阵欢呼,而那些打开的宝箱,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珠光宝器,金银闪耀,任谁见了,都会垂涎三尺。

刘裕转过了身,他看到本方的战士们的眼中,也开始有了异样的光芒,不再看着敌军,而是看着那些大车上的财宝,他摇了摇头,站出了队列,面对着所有人,一边指着身后的那些敌军军阵之中的宝箱,一边大声道:“兄弟们,老虎们,你们说,那些是什么?”

向靖的声音带着几分羡慕响起:“金银财宝啊。寄奴哥,你是要带大家发财吗?”

刘裕摇了摇头,大声道:“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这些金银铜钱上的血吗?”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眼尖的魏顺之摇了摇头:“寄奴哥,哪来的血啊?我没看到啊。”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丁零强盗,从他们老家出来,加入秦军的时候,会带着这些金银财宝吗?”

有些人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打仗的时候哪有从家带钱的。”

刘裕大声道:“不错,那这些宝贝是从哪来的?我告诉你们,是从三阿,从彭城,从盱眙,从东台,从寿春,从一个个我大晋的城池,一个个大晋的乡村,从你们住过的地方,从你们家亲戚朋友的家里,抢来的!”

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军阵,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一股火山爆发般的杀气,从每个人的身形中腾起,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刚才还被这些财宝所刺激得两眼放光的北府军将士们,眼中已经腾起了愤怒与仇恨的火焰,刘裕的话让他们想到,这些丁零人在抢劫时做过了什么!

刘裕沉声道:“我在寿春的时候,有个叫到彦之的兄弟告诉我,他们是彭城人,大军撤得太快,他们来不及跟上,只好躲进了山里,等他们回村的时候,全村上下,男女老少三百多口人,没一个活着的,全村的东西都给翻了个底朝天,连只鸡都没剩下,而洗劫他们村的,就是这些丁零人!到彦之兄弟,到了寿春,就再也不肯走了,因为他听说,秦军的军中,有这些丁零人当先锋,他们打仗不行,但是抢劫杀人比谁都在行。所以,到彦之和他的兄弟,宁可不要命,也要留下来报仇!”

“后来寿春守城的时候,梁成的军中,有上千丁零人充当骂兵,跑到我们阵前挑战骂阵,到彦之兄弟是个民夫,并非战士,但他主动请命,带着几百名同样从北方逃来的民夫,从地道出击,跟这些丁零骂兵拼命,最后尽杀这些丁零贼,他杀得太狠,冲得太快,几乎我鸣金都没有叫回来,还是给他的身边人架着回来的,当时我本想用军法来斩了他,可他却说,只恨没有亲手再多杀两个丁零贼,他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了!”

檀凭之的眼中热泪盈眶:“真是好兄弟,寄奴哥,这位到兄弟现在在哪里?”

刘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寿春城陷,从此音信不知,但是我知道的是,在杀丁零贼之前,到兄弟从来是绷着脸,没有笑容过,但是那天亲手杀了十余个丁零贼人之后,他的笑容就永远留在脸上,他说,他终于亲手报过仇了,就是明天战死,也无遗憾!”

说到里,刘裕突然抬高了声调,大声道:“真的没有遗憾吗?”

魏咏之吼道:“怎么会没有?这些杀人越货的强盗还在,还没有死光,仇还没有完全报,到兄弟,是有遗憾的!”

刘裕紧跟着大叫道:“不错,是有遗憾的!兄弟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吗?就是为了让你们有一个为大晋死难的同胞,百姓们亲手报仇的机会!这些跟着秦军南下的强盗,打仗缩在后面,抢劫杀人永远是最凶恶的,而现在,他们已经害怕了,怕到要把这些金银财宝都拿出来,刺激士气了。你们说,怎么办?”

所有北府军将士齐声高吼,而脚则用力地跟着节奏踏地:“灭胡,灭胡,灭胡!”

刘裕转过了身,从背上抽出了百炼宿铁刀,高举过头:“听我号令,列阵,三线队列,迎敌!把你们所有的怒火,所有的仇恨,都用手中的兵器,发泄出来吧,而敌军的首级,还有那些财宝,就是你们所应该值得的回报!”

所有的北府军士们,齐声欢呼,队正们飞快地奔到各队的前面,三线阵形几乎是瞬间就开始展开,一线的步兵们齐齐地以刀击盾,身上的甲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响彻大地,就连那涧水,也为之沸腾。

刘毅悄悄地走到了刘裕的身边:“寄奴,他们真的想打吗?不是说姓翟的会逃跑吗?”

刘裕微微一笑,一指对面的军阵:“我早就观察过了,那翟斌回去后就把所有的马匹集中在那个小丘之下,刚才他带着几百骑已经离开了那里,而翟真的演说,应该是为了转移士兵的注意力,拖延时间罢了。”

刘毅向着那里看了一阵,点了点头:“不错,确实如此,不见翟斌的帅旗和指挥,他肯定是溜了。那我们现在是怎么办?是直接进攻,还是防守?”

刘裕平静地拉下了面当,双眼之中,寒光闪闪,他的声音,平稳而镇定,却透着无比的自信:“这些丁零贼,无甲,无阵,只能凭一时的血气之勇冲击,我们就在这里列阵,只守不攻,也不要用弓弩,让他们来冲,以盾墙相抗,当敌军冲累了之后,我们再向前推进。”

“发信号,让对面的毛球他们派兵阻水,擂鼓助战,敌军必不敢越河,等我们推进之时,让毛球从后面出击,切断敌逃跑的退路,希乐,你带一幢人从侧面迂回,把他们向西撤入山里的路也给封死,一旦敌军失去逃跑的可能,我们就一起出击,把他们挤入水里,我想,他们奔了这一夜,一定很渴,不让他们喝饱了,做鬼也不甘心呢。”

第五百零八章 丁零决死突阵冲

另一边,翟真眉头一挑,一挥手,身后的传令兵吹起了号角,刚才还一片吵闹的河岸边,瞬间就冲出了大量的丁零跳荡兵,一丝不挂,满身都抹着油彩和纹身,形如恶鬼,持着盾牌,抄着大刀,在一名叫翟逸的部曲指挥下,吼叫着就向刘裕的一千多部下冲了过去。

刘裕这会儿已经骑上了一匹战马,冲到了本方的步兵阵列附近,一边的刘毅骑马跑了过来,他的脸色一变,刘毅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些丁零士兵,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这些是人是鬼?”

刘裕哈哈一笑,指着几百步外的丁零士兵们笑道:“这些叫丁零族,乃是从西域卖过来的丁零奴,是人非鬼,只不过比平常人的力量大些,跑的快些罢了,但仍然不过是乌合之众,又岂是我北府精锐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高声吼道:“众儿郎,列阵!”

可是这些北府军士们看着一大堆满身纹身,怪里怪气的丁零兵向着自己恶狠狠地冲过来时,心里还是有些虚,就算是站在前排的军士们,持槊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刘裕勾了勾嘴角,抄起马鞍上的大弓,对着对面的人群就是一箭射去,只听“嗖”地一声,跑得最快,几乎与翟逸的战马齐平的一个丁零队正,给这一箭直接射穿了咽喉,一股血箭飚出,而他的身子仍然向前奔出十几步,才“扑通”一声,直接倒到了地上。

这一下惊得翟逸一下子伏到了马背之上,而后面气势汹汹冲击的三千余名丁零族士兵们,也都放慢了脚步,不复刚才的嚣张气势。

刘裕笑着把大弓挂回了武器勾上,而身后的北府步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寄奴哥威武。”

“寄奴哥神箭,厉害,厉害!”

刘裕哈哈大笑,一指对面的军阵,说道:“看到没有,他们也是人,不是鬼,还是可以杀的死的,在寿春,这些丁零鬼就给我们的大晋军杀得屁滚尿流,现在,他们仍然是你们的军功!”

北府军士们信心百倍,就连刚才有些发虚的刘毅也挺直了腰,大声有节奏地吼道:“威武,威武,威武!”

刘裕策马冲回了本方的阵中,这会儿的功夫,北府军士们已经在原地结成了二十余队战锋队与驻队相错而成的横阵,千余支闪亮的矛槊,已经对准了前方,一排的战士蹲在地上,后排的军士们把槊搭在前排同伴们的肩头,如同钢铁森林般地向前伸出,而几百部搭上了箭矢的弩箭与长弓,则对准了三四百步外,犹豫不前的丁零方阵。

翟逸的脸色有些发白,上前低声道:“二头人,敌军已经列阵,我军这时候要正面冲击,只怕不容易啊。”

翟逸咬了咬牙,看着对面的军阵中,来回驰骋,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与不屑的刘裕,恨声道:“怕个球,他们后面就是洛涧,背水而战,兵家大忌!我们只要冲破了正面,就能驱之入水,淹死他们。传我将令,取刘裕首级者,赏千金,拜将军,陈将军,你亲自带他们冲锋!”

翟逸叹了口气,策马于前,改用那种丁零土语,叽哩咕噜地对着身后的丁零士兵们发表起了演说,而不知从哪里跑出了一些头戴花环,穿着粘满了羽毛的布袍的丁零萨满,手里拿着大串的芭蕉叶,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而刚才还响成一团的那种节奏感极强的昆仑战鼓,也为之一停,转而变得细密而轻柔。

丁零士兵们全都跪了下来,低下了头,任由这些丁零萨满们把这些沾了水的芭蕉叶子在头上蹭来蹭去,那是迷信的丁零们,自以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刀枪不入了,毕竟,在冷兵器的战场上,心理强大才是真的强大,一个不怕死的士兵,往往能暴发出百倍,千倍的战斗力!

当最后一个萨满把芭蕉叶子从最右侧的一个士兵的脑袋上挪开之后,翟逸突然把长槊向前一指,刚才还沉寂缓慢的战鼓之声突然变得高亢而疯狂,混合着丁零萨满们凄厉的吼叫声,潮水般的丁零士兵们,干脆连盾牌都扔到了一边,双手抄着大刀,就向着北府军列成的槊阵呼啸而去!

刘裕刚才一直微笑着看着对面的这种原始宗教仪式,一边的刘毅看的目瞪口呆,奇道:“这些丁零真的可以刀枪不入吗?“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刘毅的肩膀:“要是真的弄几片叶子撒点水就能刀枪不入了,他们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我们早在寿春就会给这些丁零鬼杀光啦。我看这些丁零打仗的本事没啥长进,装神弄鬼这套倒是跟天师道学到了七八分,不过,真理,只在弓箭的射程之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丁零们已经开始了全线的冲击,刘裕拉上了面当,中气士足地吼道:“众军听令,弩兵,敌距一百五十步发射,弓兵,敌距七十步时发射,槊兵,敌距离三十步时竖盾,锁阵,防敌第一波冲击,顶住之后,攻击前进,有畏惧先逃者,后行斩前行,整队逃跑者,后队斩前队!”

所有的北府军士兵们齐声大吼道:“威武,威武,威武!”

刘裕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抄起一棵长槊就冲到了第一排,他喃喃地自语道:“现在,让这帮狗娘养的上来吧,老毛,别来的太早了,不然老子没杀个痛快就打完了,实在没劲啊!”

一个时辰后,西风呼啸,战场上的杀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筋疲力尽的丁零族们,再次潮水般地退了下来,对面的那个钢铁方阵,仍然看起来岿然不动,在方阵的盾墙前方,已经是尸横遍野,起码一千三四百具丁零族士兵的尸体,还有四五百具给砍得血肉模糊的北府军尸体,交错在了一起,几十个布满了纹身的身体还在尸堆中翻滚着,惨叫着,二十余名北府军士兵从盾阵后冲了出来,一刀一个,把这些伤兵结果了,顺手拖回本方一些还有口气的伤兵,回到了阵中。

第五百零九章 争赴洛涧水不流

而从阵前到丁零族们冲锋的这个位置,三百多步的距离上,还散落着三四百具插满了羽箭的丁零色尸体,这是在冲锋的过程中给射中的丁零士兵,甚至有十余个全身羽毛的丁零萨满,也给射成了刺猬,横尸当地。

翟逸的身上起码插了七八枝长箭,血流满身,他骑到了面无表情的翟真身边,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哭腔:“二头人,别打了,给末将留点种子吧,今天一战,我军已经战死近两千人啦,剩下的不到一半了,再打,怕是要折光了。”

翟逸的双眼也是通红,咬牙切齿地吼道:“怕什么,敌军也快到极限了,刚才那次突击,几乎就要得手,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没准他们就崩了,我们退回来还能再进攻,他们后退十步就是水里,陈将军,你再组织一下,这次本头人亲自带兵突击,一定要把他们拿下!”

翟逸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以,您可是。。。。”

翟真厉声道:“这里没有什么二头人,只有一个丁零的将军,要向敌军作最后的冲锋,你放心,你的人,死多少,打完这仗,我叫大头人补你三倍的人!”

翟逸咬了咬牙,把肩头的一根箭枝一拔,大吼道:“弟兄们,这回二头人亲自跟我们冲锋,大家冲这最后一下,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那些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甘与愤怒的丁零士兵们,这下全来了劲,一个个全都抄起了大刀,开始狂吼了起来。

另一边的北府军方阵,刘裕志得意满地跳回到了战马的背上,脑袋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喀啦喀啦”的声音,一边的刘毅笑道:“丁零鬼们一半多真的成了鬼,寄奴哥,咱们要不要主动进攻呢?”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不急,他们输急眼了,让他们冲,给老毛发信号,从洛涧对面的那片林子里出击,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说到这里,他看着已经带着丁零们发起冲锋的翟逸,血红的舌头伸了出来,舔了舔面当上的几滴血珠子:“这小子是我的,谁也别抢!”

翟逸忘乎所以地大吼大喊:“冲啊,杀啊,冲啊!”

空中一阵凄厉的呼啸之声,密集的弓箭直奔这冲在最前面的几十骑而来,一阵马嘶人叫,有六七骑纷纷落马坠地,而翟逸的座骑速度不减,他手中的亮银槊如风车般地轮转,十余枝奔向他的弓箭,给他纷纷打落,一枝也没有射中。

翟逸哈哈大笑,淮北之战时,他也曾随着慕容凤冲锋,但那种跟在勇将身后冲锋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自己这样呼啸前驰,冲在最前面,眼看着就能飞入敌阵,放手大杀,那种主宰战场,横扫千军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号角之声,那不是丁零的号角,跟丁零部队那种打击感极强的手鼓更是不同,翟逸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自觉地扭头向后一看,只见洛涧对岸的密林之中,杀出源源不断的北府军步骑兵,瞬间就冲过了洛涧,切入了本方的后阵之中。

天已微亮,但是洛涧的边上,烟尘漫天,根本不知道对岸冲出来了多少军队,只见到第一阵就有一百余骑,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当先一员大将,挥舞着狼牙棒,一面“毛”字大旗,紧随其后,可不正是北府军大将毛球?

翟逸几乎要晕倒于马下,他带着几百名丁零士兵转过身开始向着这些骑兵反冲击,可是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住这些战马的奔驰,还没来得及砍到人,就给这些骑兵们的马刀和长槊纷纷击中,顿时就给击倒,碾过,什么也看不见了。

剩下的丁零士兵们纷纷扔掉了武器,四面八方地溃逃起来,他们虽然迷信,但并不傻,在这种地方给骑兵从后面突击,连组织抵抗都不可能,今天能逃得一命就是万幸了,谁还敢指望再击破面前的敌军?

刘裕这边,钢铁方阵仍然不动如山,百余名慌不择路的丁零士兵,一头就撞向了阵前,千余杆长槊与大刀刺击砍杀过后,便成了一堆堆的尸块与肉泥,剩下的几千名丁零士兵,哪还敢往这个方向跑,纷纷转头向着水边奔去。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弟兄们,打了这么久,我想,这些丁零人已经很渴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尽下地主之谊,让他们喝点水啊?”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丁零部队已入死地,活着的四五千人,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斗志,通向西边的通道已经被毛球所部完全切割,一只兔子也逃不出去,而向着北方的通道也被本方的这个步阵所阻,唯一还能逃生的,就是那宽六十余步的洛涧了,但清晨的涧水已经开始涨起,从三更时的齐膝到了这会儿的齐腰,流水奔腾,两百多丁零士兵跳进了水中,却被激流所冲,走了没几步就给淹进了水里,扑腾了几下,便再也不见人影。

北府军阵发出一声巨大的“虎”声,每个士兵的眼里,都闪着仇恨的火焰与慑人的杀气,前排的槊手已经退下,全部换成了弓弩手,盾牌在前,上面架着强弓硬弩,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着对面丁零军士压去。

不少本来准备下河的丁零士兵,看到同伴给冲走,不敢再向前,掉头欲返,可是被刘裕的军阵所迫的其他军士们,却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地向着河边乱撞,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如何,只知道离自己几十步就是给强弓硬弩指着,拼了命地就要向反方向去挤。

如此一来,靠近岸边的千余名丁零士兵们,居然被本方的同伴生生地挤进了河水之中,很多人想脱掉身上的衣甲,游过对岸,可这些来自北方,从来不识水性的丁零人又哪会游泳?也就片刻功夫,洛涧之中就漂满了淹死的丁零人尸体。

第五百一十章 盘槊空中如宰羊

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惨叫声渐渐地平息下来,涧水边只剩下了不到一千的丁零军士,没人再敢下水,五十步外,千张弓弩正指着自己,翟逸浑身是血,他突然发现,翟真不在,自己居然是最高军官了,所有人这时候都在看着他,他咬了咬牙,走出阵去,扑通一声跑下,高举兵器:“我等愿降!”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手狠狠地往下一切:“不准,杀!”

随着刘裕的命令下达,北府军将士们齐齐举弩,准备射击,刘裕突然厉声道:“等等,全都放下弓弩,不许射杀!”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看向了刘裕,不知所措,刘毅的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为何?”

刘裕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丁零贼人,杀我同胞,烧我城池,嚣张之时不可一世,现在必败无疑时,却是下跪乞降,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能应了古人的老话,中华有必申之理,匹夫无不报之仇!”

“现在,我强敌弱,消灭他们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但是,作为战士,作为军人,没有比手刃敌人,更能扬眉吐气的了。刚才为了驱赶他们,我们举弩相对,现在大局已定,只有用你们手上的大刀,长槊,面对面地,血淋淋地,痛快漂流地杀光这些贼人,才有最大的复仇的快意,兄弟们,你们说,我说的对吗?”

所有的军士们全都群情激愤,振臂高呼道:“报仇,报仇,报仇!”

刘裕冷冷地拉下了早已经被血染红的面当,一双虎目之中,光芒闪闪,用鲜卑语大声道:“丁零人听着,我代表北府军,老虎部队,拒绝你们的投降。拿起你们的武器,战斗吧,如果能打败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就可以活,不然的话,就去地狱里陪你们的同伴吧!”

翟逸的身子一晃,嘴一张,吐出口血,直接晕了过去,而身后的那些丁零士兵们,这下一团混乱,有人哭喊,有人继续跪地讨饶,有些人脱起衣服想往水里跳,还有几十个悍勇之徒嚷嚷着提刀拿棍地,向着刘裕这个方阵冲了过来。

刘裕冷冷地说道:“铁甲老虎,盾墙推进!”

“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重装的老虎部队军士们,列成整齐的阵线,顶着大盾,持着短槊,后面的同伴把长槊架在前排战友的肩上,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钢铁森林,向前推进,他们喊着号子,迈着步伐,几乎整列宽约两里的阵线,分毫不差,比起后世的国庆阅兵的那种分列式方阵,也毫不逊色。

随着这些战士们嘴中的号子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从慢步到踏步,再到快步,最后变成了小跑,当离那些冲上前来的敌军军士不到三十步时,整个方阵以急速奔跑的速度,冲了起来,甲叶的撞击之声,连同战靴踏地时那种威武整齐划一的声音,在洛涧边上回荡着,震得每个敌军士兵的心脏都几乎要从胸腔里跳过来了,即使是那些凭着一时血气之勇想要上前肉搏的敌军士兵,也吓得纷纷掉头,几乎无人敢再上前了。

但是这几十步的距离,一晃而过,十余个跑得慢或者是摔倒的敌军士兵,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却是被那些长槊刺穿了身体,北府军的战士,几乎每天都在对着人形靶子训练,即使是在这微亮的晨曦之中,也是分毫不差,槊尖从后背刺入,直取心脏,这些敌军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气绝而亡。

三四个敌军怪吼一声,转身欲战,可是他们举起的大刀还没来得及砍上对面北府军的盾牌,就给几支短槊刺中,后面的北府军士们齐声暴吼,刺槊的军士同时用力,把这些人生生举到了半空之中,流血满地,可是刺出这些槊的军士,故意避开了心脏的要害之处,是以这些人即使是给举在了半空之中,也仍然存了最后一口气,伤重未死。

洛涧的岸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北府军的阵列,就在这十余具尸体前停了下来,空中有五六具被数根长槊穿透的半死人,还在苟延残喘,血顺着槊杆一路下流,染得这些持槊的军士们手腕与臂甲上都是。

刘裕的手中持着的一根七尺短槊,就正好刺在一个敌兵的腹部,肠子在一点一点地顺着伤口往外流出,甚至这个人在夜里吃过的食物,所变成的还没有完全消化的粪便,也是清晰可见,血腥的味道刺激着所有的战士,让他们双眼血红,杀意大增,甚至有些人开始不自禁地舔起了嘴唇,就如同要撕咬猎物的狼群一般。

刘裕的声音冷酷无情地响起:“我那些北方的兄弟们说,这些丁零贼,在杀人屠村的时候,就是如此,他们把刚出生的婴儿,就这样扔在半空之中,然后用槊凌空刺杀,把串着婴儿尸体的槊,到处挥舞,以此为乐,现在,他们自己尝到这样给刺在空中的滋味了,大家说,这天道报应,来得何其迅速?”

檀凭之双眼血红,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槊杆,使劲地搅动着,让跟刘裕一起刺穿在空中的这个倒霉鬼的腹部伤口,变得越来越大,一截截的血肠和肝脏纷纷下落,而这人在痛苦地嚎叫着,已经不是语言,而是那种野兽的哀鸣之声。

檀凭之大吼道:“寄奴,撕了他们,不留全尸!”

所有的军士们全在大吼道:“撕了他们,撕了他们!”

刘裕的眼中杀机一现,突然手腕一用力,大喝道:“分!”

檀凭之等四五人同时手腕用力,向不同地方向拉槊,只听“噗”地一声,这具尸体凌空就给拉扯成了四五块,内脏如同倒出口袋的谷子一样,与尸块一起,洒起漫天的血雨,染得刘裕这里的十余名战士,浑身上下皆是。

第五百一十一章 翩翩一骑来是谁

与此同时,其他的军士们也纷纷下手,把这些串在空中的敌军全都分了尸,一线的战士们全都血染战甲,人人杀意冲天,弃了手中的槊,扔下了盾牌,抽出背上插着的百炼宿铁刀,发出了慑人的战吼,看着对面那些早已经给吓瘫的丁零士兵们,吐出了舌头。

刘裕的手高高举起,大声道:“众军听令,不赦一人,不取一物,不用弩,不用槊,用你们手中的大刀,尽情割裂敌军的身体,勿使敌军留一全尸!”

所有的将士们齐齐地大吼道:“诺!”紧接着,全军压上,如同一千余只下山的猛虎,冲向了对面那些因为恐惧而脸色惨白的丁零士兵!

小半个时辰之后,河边的三十余名北府军战士,排成一列,顶着盾墙,向前猛地一次冲撞,把还站在河边的十余名无路可逃的丁零士兵,全都挤下了河,这十余人在齐腰深的涧水里来回扑腾,而这些浑身是血的北府军士们,冷冷地抽出了背上插着的大刀,只一挥舞,这些黑漆漆的丁零兵首级,就从脖子上分了家,这些杀人机械而迅速的北府战士,抓着发辫,把首级提了上来,往腰间一别,顺势飞起几脚,把那些还堵在河边的尸体,都踢进了激流之中。

刘裕坐在一辆空空如也的大车之上,身边的宝箱,刚才还满满当当的一箱子财宝,这会儿已经完全不见了,在他身前几十步的地方,不少军士们正喜笑颜开,把各自队正围成一团,解下随身的那些打包布裹,摊在地上,往里盛着这些战利品呢,而另一边,孟昶等随军的录事参军们,正围在一堆堆如同西瓜一样首级堆边,纪录着每个上交首级的战士的军功,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而空气中这浓重的血腥味道,这会儿却变得如此地香甜起来。

刘裕勾了勾嘴角,对着身边的檀凭之笑道:“瓶子,初步统计,这一战我军几乎尽歼那万余丁零贼人,可谓大胜了。之前我一直担心我们转向这个次要战场,会让大家的军功受到影响,可现在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檀凭之哈哈一笑:“还不是靠了你的指挥和演说嘛。其实你若真的想要这些军功,想为那些北方被这些丁零贼人屠杀的同胞们报仇,完全没必要放走翟斌他们的。”

刘裕摇了摇头:“不,要弄乱北方,还需要这些人去搅和。翟氏丁零,一向贪婪凶暴,在秦国太平的时候还会到处抢劫杀人,若是乱世之中,更是毫无纪律约束,只怕我北方汉人同胞,会倒上大霉,所以今天我必须要出手屠尽他的这些部众,一来震慑翟斌,让他们知道我们汉人不是好欺负的,再敢象这次屠掠淮北,那我以后必将百倍报复。这二来嘛,这些丁零兵抢惯了杀惯了,以后在北方大乱时肯定也会为祸天下,早早在这里除掉,也是为了世人好。”

檀凭之点了点头:“还是寄奴哥你想的周到。现在我们这里打完了,听声音,洛涧那边的战斗也应该结束了,我军胜利的欢呼之声,这里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向鹰扬将军回报了?”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远处一匹向这里驰来,却是速度极慢的战马,上面趴着,没错,是趴着一个足有二百斤重的大胖子,刘裕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被血渍染得一团团的土垢,笑道:“胖子来了,我得去复命啦,瓶子,叫大家加快点速度,早点分完战利品和点完首级之后,就快点列队回去吧,接下来还有大战呢。”

刘裕说完后,便陉自走向了这一骑,也许是因为马上的骑手太重了,看起来这匹可怜的瘦马,几乎每一步奔出,膝盖都是弯的,一直奔到刘裕的面前,刘裕伸手一拉缰绳,这马儿才停了下来,而马鞍上伏着的那个胖子,一下子滚落马鞍,趴在地上,大口地呕吐起来。

刘裕叹了口气,上前抚着胖子的背:“我说死胖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习惯的事情就不要多做。你说你一文人,又长这么胖,骑马上就不怕把马儿给压死吗?”

胖子刘穆之抬起了头,嘴角边还挂着一些呕吐物的口涎,不服气地说道:“正因为不熟,才要多练啊,哪能知难而退?我现在可是从军报国呢,连个马都不会骑,还怎么说有这趟军旅之行呢?”

刘裕叹了口气,扶着刘穆之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那些很有形状的呕吐物,甚至还有一些明显与一般士兵们吃的那些馍与稀粥不一样的东西,显然是肉,刘裕没好气地说道:“你看看你,就知道吃肉,要是让弟兄们知道你这死胖子天天在帅府里大鱼大肉,当心他们揍你!”

刘穆之哈哈一笑,抹了抹嘴边的那些污物:“这有什么的,我可是劳心者,要成天动脑子的人,不吃点肉,脑子转不过来啊。”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河滩的那一片,脸色一变,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上的几千具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全都是给砍的四分五裂,成群结队的乌鸦和秃鹰,正从空中不停地飞下,啄食着那些死人的血肉,一边的林子里,绿芒芒闪着的,是大批野狗的眼睛,只等北府军的士兵一走,就会享用这些尸体的美食,仍然有几百名北府军战士,漫步于这些死人之间,查取还有谁的首级没被取走,或者是手指上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金银饰物。

河里同样漂着上千具的尸体,随着那奔腾的洛涧涧水,向着下游奔去,偶尔还会有一两个没死透的人在水中扑腾两下,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刘穆之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恶心,再次趴到了地上,又是一通翻江倒海,很有形的呕吐物如同便秘时拉下的粪便一样,浇灌了地面,刘裕笑着摇头到:“死胖子,叫你别上战场,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看多了晚上会做恶梦的。”

第五百一十二章 战场狂徒自相残

刘穆之吐完之后,从地上站起了身,长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我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寄奴,不开玩笑了,我来这里是奉了刘将军的将令,过来传令的,梁成的全军已经被歼灭,那里斩首两万余级,俘虏七千,余众皆溃,梁成本人被刘敬宣亲手击毙,刘将军要你迅速带上敌军的首级,前出寿春,准备与苻坚决战!”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得令!”

半个时辰之后,刘裕牵着马,与刘穆之并肩而行,在他们身前百余步的地方,四幢北府军铁甲重步兵,一个个提着敌军首级,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齐声唱着军歌,沿着北方的河岸而行,而队列两边的那些夹阵而行的辎重大车上,也堆满了缴获的敌军兵器与甲仗,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敌军旗帜,被骡马拖着,一路向前。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看着前方的行军队列,说道:“我就不明白,收了敌军的武装盔甲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他们的这些军旗也带上?”

刘穆之微微一笑:“玄帅自有妙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寄奴,不说这个,谈谈这一仗吧,昨天夜里,梁成受到突袭的时候,苻坚也率兵寅夜来救,结果被玄帅在洛涧以北列阵相阻,无法救援,天明的时候,梁成全军覆没,他们也就撤回去了。现在战局完全逆转,胡彬所部被救出,而梁成的五万精锐却几乎是全军覆没,我军趁势而前,直扑寿春,寻求与敌军决战,这个打法,完全和你原来设想的一样。”

刘裕微微一笑:“不是我的,是我们的,胖子,当初可是咱们一天到晚琢磨这个战术啊,只不过,我是坚信咱们北府军,老虎部队的强悍战力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色道:“说实话,五千对五万,我还是有些虚的,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大的自信。其实我当初更担心你在寿春的失败后,急于想复仇,想证明自己,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心态。”

刘裕笑道:“我可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来作赌注。我之所以敢断言我军能五千破五万,是因为我对敌我双方的战斗力非常清楚,如果不是有涧水为阻,那三千人就可以打垮梁成的五万军队了。本着料敌以宽的原则,五千老虎部队,加上两千天师道弟子,应该也足够用了。之后还要跟敌军决战,不能让太多部队受累。”

刘穆之叹了口气:“别的事情你可能不如我,但是在这军学兵法上,我知道一辈子也比不过你了,纸上得来终是浅,深知此事要恭行啊。所以,我也不能老缩在后面,这战场上,还是得多亲眼见识一下的。”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只有亲眼见识了,才能跟书上说的那些结合起来,打仗嘛,地形,天气,风向,士气都是书上无法表现的,所谓战机瞬间万变,就是指这个。不过刘胖子,你要想骑马,以后可得好好减减这身膘啦。”

他说着,往刘穆之的肚子上轻轻一拍,刘穆之的那个大肚子,直接就晃了几晃,如同妇人走起来那种胸部的摇晃一样。

刘穆之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啦,这里装的可不是膘,是才华,才华懂吗?”

刘裕哈哈一笑:“好好好,才华,才华。那请有才的刘大参军告诉我,接下来寿春决战,将会如何呢?”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洛涧之战,对于苻坚,对秦军的打击,尤其是士气和信心的打击,是致命的,经历了从大胜到大败,又只是一夜之间,无论是谁,都会难以接受,进而影响他们的判断,现在我军前锋已经进至淝水南边的八公山,而会稽王司马道子,也亲临前线,在那里准备法事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什么?这司马道子也亲临前线了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他早就在大营里了,就是在观望,严密地封锁了消息,昨天夜里战胜之后,孙恩他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这位王爷,所以他快马加鞭地就赶了起来,说是要在八公山上作法施咒,为我军祈福,同时诅咒苻坚和他的军队,让他们有来无回。”

刘裕哈哈一笑:“要是作法有用,还要我们这些战士做什么?这位王爷明明是想来抢功的,还找了这么个借口,真是有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昨天的夜战,孙恩卢循徐道覆这几个家伙,他们带的那些妖道,可真是立了大功,若不是他们服食了五食散之后,那种高效,迅速而恐怖地杀人,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打穿秦军的防线。”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听说,仅是他们这二千一百多人,斩杀的秦军就不下七千,甚至我还看到不少战马都被斩杀得四分五裂,而他们居然是用那些长剑短刀做到,还不是你们这些百炼宿铁刀,这是何等惊人的力量啊!”

刘裕肃然道:“五石散的确可以迅速地提升人的力量和速度,但也会让人失去神智,在战场上不分敌我地杀戮,我亲眼就看到有十余个天师道的弟子,在攻击的时候撞到了一起,甚至自相残杀起来,至死方休,边上也根本没有人来分开他们。”

刘穆之叹了口气:“是的,昨天一战,天师道的弟子战死多达四百余人,是我军各部队中损失最多的,你们老虎部队五千余人,不过战死三百多,伤一千四百多,当然,以这样的代价尽歼梁成的五万大军,已是奇迹。”

刘裕咬了咬牙:“天师道的妖人,根本不管这些底层弟子死活的,就是要用这些人的命,为自己谋求一个上升的通道。这不,司马道子就是他们的新靠山,我现在反而不担心秦军了,怕的就是这些妖人在战后趁机夺权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环视四周,确定周围无人后,低声道:“玄帅这回特地让我来找你,要你好好把握这回机会,在淝水立下大功,这样才能压过孙恩这些妖道,明白了吗?”

第五百一十三章 桓氏野心昭若揭

刘裕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把这些胜负之外的东西带到战场之上?没打仗的时候,不去想着如何打败敌人,而是考虑着如何给自己争功,争名,如何给自己提升地位呢?胖子,你不懂一个战士的心,在战场之上,考虑了太多这些东西,有了太多的私心杂念,就会分心,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你说大部分的将士,甚至是北府部队的将士,他们浴血奋战,图的是什么?真的是人人跟你一样,有着北伐中原,收复失地,驱逐胡虏的远大理想吗?”

刘裕叹了口气:“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毕竟是少数,极少数,多数人来当兵投军,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还能免掉这几年家中的赋税徭役。至于北府军,是因为有着超过别的部队三倍的军饷,还有战后可以任意取得战利品,此外就是在升迁,记功这些事情上面,比别的部队有更多的优势。”

刘穆之点了点头,一指前面那些将士们,一个个背着的沉甸甸的包袱:“看看吧,寄奴,那些战利品,才是北府将士们舍生忘死的动力,有了这些好处,回去后就可以购田罢地,有自己的一份产业,再也不用象以前一样做牛做马,任人欺凌了。至于你,跟这些出生草根的士兵们更不一样,你本就是有个下层士族身份的,现在又给谢家看上,甚至成了半个女婿,你就算不考虑自己的前程,也要为王姑娘,为谢家着想啊。”

刘裕咬了咬牙,想起王妙音的倩影,又想到刘敬宣在战前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心中一阵刺痛,长叹一声:“高寒士庶之隔,判若云泥,只怕我和妙音的婚事,也未必能有结果吧。”

刘穆之的眉头一挑:“你是从何知道的消息?”

刘裕摇了摇头:“上层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因为牵涉到这么多的世家大族,我听说桓玄在跟王家拼命地拉关系,想要妙音嫁过去。前一阵就有人在暗示我要战场上建功,不能让未婚妻给人抢了。但是,我觉得以现在的情形,想这些都是多余的,如果是桓家明着要抢,那就算是谢家,也很难保住。毕竟妙音姓王,为了我一个人去得罪强大的荆州桓氏,与所有高门为敌,不值得啊。”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回北府军建幕,我的岳父大人也得了将军名号,在玄帅手下为将,而我现在就是划归他的手下,这件事情,也是前两天才听他说起的。他对你很欣赏,而且跟谢家走的也很近,并不希望象王国宝这样的人以后上台,更不希望桓家能借这次联姻,勾结朝中的上层世家,全面控制朝政,到了那一步,可就危险了。”

刘裕想起那天在小巷中与桓玄的对话,心中一动,此事他还从来没有跟刘穆之交流过,而桓玄说的那些话,尽管明知是挑拨离间,但总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甚至无法直接反驳,念及于此,刘裕低声道:“其实,胖子,你说这天下是让谢家来掌握,还是由他桓家来掌握,有什么区别吗?”

刘穆之微微一愣,转而正色道:“寄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刘裕叹了口气:“桓玄曾经引诱过我,说了一大通道理,我这个人打仗还行,但是这些时政大事上,见识就不如你们了,总觉得他的话虽然大逆不道,但有些道理无法反驳。今天也难得能碰上你,能好好聊聊,所以还请你给我解下惑。”

刘穆之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与前方的行军队列离得又远了几步,低声道:“桓玄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但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读书多,歪理多,有时候能以假乱真,不过在我这里,应该是过不了关的,你说吧,他有啥歪理。”

刘裕笑道:“他说谢家,王家这样的家族,根本没有北伐之志,只是想虚君实权,把皇帝当成傀儡,而自己在幕后操纵。而他们桓家,确实有篡位之心,但为了篡位,就得北伐建功,收复河山,一方面壮大自己的势力,一方面也是建立天大的功勋,就象桓温做的事情一样。所以,论北伐的动机,桓家要比谢家,王家要强得多。”

刘穆之叹了口气:“桓玄真会说话,或者说,真会找说话对象爱听的说。这套说法,明显是针对你的,寄奴,他知道你一心想要北伐,是个纯粹的军人,汉人,所以故意这样说给你听。确实,桓家作为外藩,又是后起的家族,按说是没有资格行篡逆之事的。但是,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桓家如果真的能北伐成功,驱逐胡虏,那就压过了朝中的那些世家门阀一头,一如当年司马氏借着打败吴蜀,平定淮南三叛而取得了兵权,最后借高平陵一战彻底控制朝政,篡夺了魏国曹氏江山。”

刘裕点了点头:“可就算如此,肯北伐不是好事吗?这天下的皇帝非得姓司马不可吗?我跟瓶子,兔子他们聊起北方人心的时候,他们都说,北方人其实并不喜欢司马氏,都说当年永嘉之乱,生民望朝廷拯救,如久旱盼甘霖一样,可是晋国的皇帝和军队,却是一路南逃,并不来拯救他们,他们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管是谁,无论是祖逖还是桓温,只要肯北伐,都是得人心的事,真要是建功立业,那取代司马氏的天下,又有何关系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虽然说历来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但是兵强马壮的,可不止一家啊,桓氏若反,世家门阀必然群起攻之。他们在三吴之地有大量的庄园,有数以百万计的佃户,又有江北六郡,可以源源不断地招募北方流民,你看,这北府军也不是说建就建成了么?再说了,江州,豫州这些地方,都各有拥兵数万的强力刺史,若是有人再肯引北方胡虏南下,那战事就会蔓延大晋全境,到时候别说北伐了,只怕连我这汉家半壁江山,也难保啦。”

第五百一十四章 离间王谢用心险

刘裕奇道:“可是当年桓温借北伐立威,虽然没能成功,但是也率兵直入建康,控制朝政,甚至连当年的王坦之和谢相公大人都被其控制,生死取决于他的一声令下,这时候世家门阀的大军在哪里?”

刘穆之叹了口气:“当年殷浩北伐,把世家门阀间好不容易组建的大军,兵败丧尽,等到桓温再次出兵的时候,上次吃过亏的各大世家,再也不肯组建军队了,几乎是坐视桓温独立北伐,虽然失败了,但是桓温的名声却大大提高,事后又借着剿灭豫州刺史袁真的内战,扩充了军力,弥补了北伐时的损失,从而一举带兵入京,控制了朝政,这时候世家门阀意识到桓家有篡逆之心,但已经来不及就地征兵,也没有借口,只能抬出王谢两家,与桓温周旋,谈判。”

“除此之外,桓温本身也是一个新兴世家,手下又有郗超这种投靠过来的世家大族,为他也作了不少分化瓦解各世家门阀的工作,这才能让他带兵入京,但是,司马氏作为天下共主,是世家的共识,桓温北伐未成功,人望已经受损,这时候又想强行篡位,是不会得到多数世家的支持的,他可以杀了王坦之和谢安,但是如此一来,三吴之地的世家势力势必举兵相抗,到时候战火燃起,无法扑灭,若是此时北方的秦国燕国再趁虚而入,那桓温真的会和他说的那样,遗臭万年了。”

刘裕摇了摇头:“可是桓温毕竟是没有北伐成功,甚至枋头兵败,损了大大的名望,这时候还想篡位,那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要是今天的桓家,若是可以抗秦在先,北伐于后,真的收复旧河山,难道也没有资格吗?”

刘穆之哈哈一笑,拍了拍刘裕的肩膀:“有没有资格,不是取决于桓家,而是取决于你刘寄奴啊。”

刘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是因为这回面对秦军主力的,是我们北府军?”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是的,而且这一路所面对的,可是秦军在关东的主力,氐人军队,主要是从关中,洛阳,邺城这三地开来,而其他仆从军队,则是在兖州,中原,并州,河北这些地方征发,关西陇右那里的来的很少,所以,一旦这次能在淝水破敌,不仅打掉了苻坚的威望,也会打掉这些关东之地的秦国大军,无论他们是在这里给消灭,还是溃散回家,都不复成军,到了这时候,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就不再是梦想了。”

刘裕的心中燃起一团火焰:“也就是说,谢家,玄帅,一定会北伐的,对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于国来说,趁着北方空虚和战乱,北伐中原,失复失地,至少是收回黄河南岸的地盘,这是青史留名,为后世子孙所景仰的伟业,谢家早年因为谢尚北伐,取回了传国玉玺,从此跻身一流世家的行列,这次更是有一支完全由自己组建,掌握的精锐大军,更是没有任何理由错过了。”

“于私方面嘛,你也知道,现在大晋的上层世家间的争斗激烈,会稽王和王国宝他们这回干脆直接上前线抢功了,战后更是会在失去了秦国压力的前提下,想尽办法夺谢家兵权,进一步地将之排挤,北府兵一天被谢家所掌握,他们的夺权计划就一天不能实现,所以,为了保家族权势地位,谢家也一定会借机北伐,以保北府军,保北府军就是保家族的地位,要不然,怎么会招你这个女婿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可是我们原来说的是,战后北府军大部分回家,少部分保留作为机动力量,而我长留军中,来掌握这支精兵骨干啊。当时可没有说到北伐的事。”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事情是不断地改变的,计划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当初我们这样商量的时候,是只有彭超俱难南下,连这次苻坚亲征都没有呢,而当时谢家也没和司马氏,没和别的家族撕破脸。现在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情况也有了大的不同,秦国倾国之兵南下,谁都意识到,打败这支大军,那北方胡虏起码二十年内再无力南下,就算不北伐,大晋也可以得到多年未遇的安宁,所以连会稽王和王国宝都会借着天师道的力量插手军事,就是想争功夺权。”

“如果真的淝水取胜,那北府军就会成为江淮一带的最强军队,进可北伐取中原,退可镇广陵,京口,威胁京城,可以说谁掌握了北府军,谁就掌握了中央的政权。桓家虽然实力强大,但毕竟荆州离京城有几千里之遥,一旦事变,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也不可能拥立哪个司马氏的宗室为王,所以,不足为虑,这就是桓玄想要拉拢你的真正原因了。”

刘裕长叹一声:“搞了半天,桓玄不是想北伐,而是想通过我来控制北府军啊。可是,我一向受谢家的提拔,谢家若倒,我在军中也不可能长留,他又怎么可能再通过我来控制军队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就要靠桓家的政治权术和手段了。寄奴啊,桓家之所以跟王家提亲,想要迎娶王妙音,并不是真的想娶此女,而是离间王谢两家的一个手段罢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离间两家的手段?什么意思呀。”

刘穆之正色道:“多年以来,王谢两家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王导为相多年,奠定大晋的开国制度,而谢安是王导之后在位时间最长的权相,也是安大晋天下之栋梁,两家互相联姻,子侄交好,已历一甲子以上,可以说,太原王氏,琅玡王氏,陈郡谢氏,加上荆州桓氏这四家,才是大晋这百年来真正的四大家族,这三十年来,尤以琅玡王氏与陈郡谢氏为首,控制了朝政,成为世家大族的代表,若他们意见统一,那无论是在野的太原王氏还是在荆州的桓家,都不可能染指最高权力,决定天下大势!所以,桓家想要夺权,第一步就是要让王谢两家反目!”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家国大义胜私情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桓家还会有这样的打算,真的能成功吗?”说到这里,他都有点担心起谢家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个不好说啊,琅玡王氏,自从右军将军王羲之之后,几个儿子都任大晋的高官,象王妙音的父亲王凝之,便是官居会稽内史,镇守一方,虽然不在中央任职,但却是地方上的实力派,谢家掌中央之权,而王家诸子则出任各地的刺史,内史,控制三吴地区的广阔乡间,成为这些世家门阀庄园经济的保护者,这便是王谢之间真正的联盟关系。”

刘裕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北方士族南下之时,几乎一无所有,可是几十年下来,却是富可敌国啊。原来是这样中央和地方结合,上下其手,可以合法地巧取豪夺。以前我是一无所知,现在却知道了。看来桓玄说的没错,这大晋的天下,非司马氏的天下,而是这些世家的江山。”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所以之前历次北伐不成,就是因为这些世家门阀,不肯出力,要知道想组建大军北伐,就必然要从这些世家门阀之中征丁抽税,那可是动他们的禁脔啊。北伐的成败未知,就算打下洛阳长安,也没有太多自己的好处,除非是想求青史留名的人,不然,还不如守着自己的庄园,成群结队的僮仆,享受着王候将相的生活呢。”

刘裕恨恨地说道:“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百年时间,我大晋有那么多次好机会,却都不能北伐成功了。看来桓玄说得没错,世家大族没有北伐之心,这点上,还不如他桓家为了篡权夺位,来的强烈呢。”

刘穆之叹了口气:“刚才就说过,这事情会变化的,北伐的动力也是一样。世家之中,不是没有有雄心壮志之人,王导,王羲之,谢相公之样的人,都是希望能北伐建功,青史留名的,虽然安于本家族的经济好处的是多数人,但世家子弟毕竟还是有不少人有家国情怀,想要澄清宇内,要不然,当初何必吃苦受罪,抛弃家业举族南下呢?留在北方为胡虏效力,岂不是更好?”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所以我们这样的奋战,就是为了能给北伐创造一个好机会。只要胜了这场寿春决战,如我们刚才所说的那样,打开进入北方的通道,那以谢相公的雄才大略,就一定会挥师北上,建立不世之功业的!”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是的,但这会和大多数的世家门阀起了冲突,这次他们之所以肯出钱出丁,是因为都知道北方强秦一旦南下成功,灭亡大晋,那他们现在所有的这些庄园,僮仆,都会失去,为了保现在的利益,只能作些暂时的牺牲,支援国家,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但是一旦秦军战败,我大晋的北方威胁解除,那他们会不会继续支持北伐事业,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他们敢!有谢相公在,有这次大胜的余威在,谁敢不从?再说了,北伐也能夺取大量的土地,人口,对他们怎么能说没有好处呢?”

刘穆之叹道:“那些好处都是虚的,不一定会变成实实在在,北方打下的地盘,会有当地的豪强和北方的世家大族,这些人肯定会占据大部分的领地,不然的话他们拼死抵抗,我军举步维艰,南北之隔已近百年,北地汉人早已不视我大晋军队为王师,当年祖逖北伐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人来迎接,只能靠各种手段拉拢当地的坞堡主,现在距离那时过了六七十年,北地汉人更是对我们没什么感情,想要迅速收复失地,惟有保证当地这些实力豪强的利益,方有一线胜机。”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眼神变得黯淡起来:“当年桓温北伐,曾一度打进关中,关中父老都说,不意今生再见王师,但说归说,却没有多少人来支持桓温,仍然对于秦军与桓温的交战持观望状态,最后桓温无法立足,只能撤回,不能说桓温没有北伐建功之心,但是民心向背,也可见一二,一来南方世家无意北伐,二来北地汉人胡人也不希望有人来改变他们的生活,所以永嘉之乱百年以来,南北民风习俗迥异,几乎是两个国家,两个民族,这才是北伐难以成功的根本原因啊。”

刘裕咬了咬牙:“就算再难,也得试上一试,再怎么分裂,再怎么风俗不一,还能比得过当年春秋战国,诸国林立,五六百年的乱世吗?比得过那些游牧塞外,吃肉喝奶的胡蛮子与我中原汉人的差异吗?连各族胡人都能在北方立足,我大晋乃是华夏正溯,北伐反倒是不可能的任务了?我刘裕不信,起码要试上一试才行!”

刘穆之哈哈一笑,拍着刘裕的肩膀:“寄奴,我就是喜欢你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也许,总有一天,能在你手上完成这个壮举,而我刘穆之,也希望能帮助你成就这场大事。不过现在说这么多没啥用,你还是好好想想大战前后的事吧,寿春决战暂且不说,王凝之这样的典型世家子弟,不太可能会继续支持谢家以后的北伐,所以王谢两大家族之间产生裂痕,几乎是一定的事,而桓玄,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出此毒计的!”

刘裕的眉头紧锁,沉声道:“那这样看来,不止是争夺妙音的私人恩怨了,而是桓氏想借此离间王谢之间的关系,阻挠北伐大业。老实说,我出身低微,如果只是从我这里抢妙音,我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但若是为他桓家的一已私利,想要坏了国家大事,哼,我刘裕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阻他的阴谋。”

刘穆之微微一笑:“只有留得性命,才能阻他阴谋,寄奴,我来就是跟你商量,如何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建功立业的,只有在此战立功,玄帅才能升你官职,自己的地位提高,才可能阻止别人的野心,勉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桓氏叔侄江陵对(一)

荆州,江陵。

一个五十余岁上下,极有气势,鹰眼勾鼻的老者,全身帅袍大铠,正襟危坐于帅案之后,他的眉头深锁,看着手中的一份塘报,久久,才长叹一声:“谢安石有庙堂之才,却无战阵之能,他派出的小儿辈又多是浮夸清谈之辈,在此大敌当前之时,仍然拒绝与我们联手,只怕用不了多久,吾辈都要左衽啦。”

(左衽是胡人穿衣服时开襟的穿法,与汉人的右衽相对,他这意思是晋军很快要失败灭国,得学着北方秦国的子民那样穿上胡人的装束了)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人,一身淡墨清衫,上好的丝绸料子,在这满是军装吏员的大堂之中,显得那么地特别,可不正是桓温的世子,刘裕的死对头桓玄?

桓玄微微一笑,对着那位大帅说道:“叔帅大人莫忧,以侄儿浅见,这回北府军应该也能战胜秦军,不至于胡马过大江。”

这位被称为叔帅的人,正是桓玄的叔父,现任荆州刺史,桓家班的掌门人桓冲,他勾了勾嘴角,淡然道:“灵宝(桓玄的字),虽然北府军的战斗力很不错,皇甫敷和吴甫之都交口称赞,但是谢玄毕竟只有三万核心部队,还有五万多兵马,乃是各大世家临时拼凑的军队,打着北府军的旗号而已。他们面对的秦国大军,可是不下五十万哪,苻坚又亲临前线指挥,可见其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号称重镇的寿春,只几天就陷落了,你现在还在说什么北府军可以胜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托大了?”

桓玄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寿春之中并无北府军的主力部队驻守,那个侄儿所说的刘裕,只带了百余名部下,本是谢玄想跟那豫州刺史桓伊,行联姻之事,以指挥西府兵马,可是阴差阳错,没有成功,于是刘裕就自告奋勇地在那里驻守,小侄在离开之间就能预料到,他必然会失败的。”

桓冲的眉头一皱:“你手下有我三千锐卒,既然知道寿春的重要,为何不留在寿春助那刘裕防守,却要回荆州呢?这里并不缺你三千人马,但是那里很需要你。”

桓玄微微一笑:“因为小侄认为,寿春失守,对我们桓家更好一些。”

桓冲的脸色一变:“灵宝,你这话是何意?”说到这里,他环视左右,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军士与文吏们,沉声道,“尔等暂且退下,需要时本帅自会宣尔等上殿。”

很快,大殿之中就只剩下了这叔侄二人,桓玄正色道:“叔帅,谢玄让刘裕去抢占寿春,或者是之前与桓伊的联姻,都是希望让桓伊的兵马死守寿春,以消耗秦军的实力,为北府军的集结和军粮调拨争取时间,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想让北府军在这场大战中损失太大,一旦这支部队打没了或者是打残了,那谢家想要继续掌权的打算,只怕就要落空啦。”

桓冲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是灵宝啊,现在国难当头,我们还是要以保家卫国为重,这些权谋之争,可以放在别的时候来做。要是大晋亡了,我们这桓氏的荆州之地,又岂能独全?你是大哥所有儿子里,最聪明的一个,所以他当年不立你的兄长,而是偏偏立了你这个最小的儿子为世子,这荆州以后早晚也会交到你手上,你这种思想,太危险了。”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不利用这个机会,到了太平时期,更加无法行动了。叔帅啊,你就是对那司马氏皇帝,还有那些个建康的世家门阀太客气了,想我桓氏白手起家,一门忠烈,南征北战,方有今天之地位,先父三次北伐,功高盖世,却仍然被这些世家门阀打压,壮志难酬。现在上天给了我们最好的机会,可以借机夺取被谢家控制了几十年的朝权,为何不利用呢?”

桓冲叹了口气:“为叔不是说不去争那权力,只是大敌当前,还这样勾心斗角地算计,并不是好事。万一因为我们的内耗而战败,无论谢家还是我们桓家,又有哪个能得到好处呢?”

桓玄冷笑道:“叔帅,谢家为了长期保自己家族的权势,倾尽其家族几十年积累的财富,重金招募了两淮一带的流民勇士,把这些强悍的流民们收归已有,组建了北府军,其目的可不止是为了打一场保卫战的,而是想要进图中原,走先父未走完的路啊。”

桓冲勾了勾嘴角:“当年大哥三次北伐,我都跟随,对于北方胡虏在平原上的战斗力,深有体会,连大哥都做不到的事情,谢玄能做到?我不信!”

桓玄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我南方士兵,自然不行,但北府军的厉害就在于他们招的是两淮流民,这些人本就多是从北方南下,多年来占山为王,不停地与各路汉人胡人战斗,战斗经验极为丰富,远胜于平时务农为生的普通百姓,所以战斗力也是强得可怕,小侄亲自跟他们接触过,也暗中观察过几战,说是战斗力冠绝天下,甚至强过我们荆州将士,也一点不为过。”

桓冲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若是真有这么厉害,倒真的可以打败苻坚,甚至进而北伐了。所以,你故意让秦军攻陷寿春,就是为了提前让北府军与秦军决战?”

桓玄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寿春一失,谢玄无法继续坐视,只能挥师前出,这样必将提前与秦军决战,若秦军胜,则北府军作鸟兽散,谢家也只能交出兵权,那时候虽然江北尽失,但靠着大江天险,也可保一时无虞,只要我们荆州这里能顶住,秦军必退,到时候执天下之牛耳者,除了叔帅,还有何人?”

“若是北府军获胜,也势必伤亡惨重,之后无力挥师北伐,而我们这里只需要趁着东线秦军战败之机,对当面之秦军发动有力反击,必能大破敌军,到时候先收襄阳,再取中原宛洛一带,甚至可以伺机攻取关中,或者是北上河北,完成先父之遗愿,岂不快哉?!”

第五百一十七章 桓氏叔侄江陵对(二)

桓冲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灵宝啊,你的设想很好,但是以我荆州一州之力,想要独力北上,还是困难了点。我想,就算击破当面的慕容垂,也非易事。”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叔帅放心,慕容垂野心勃勃,他不是秦国的忠臣,我相信,最想要苻坚命的人,绝不是我们,而是他!”

桓冲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人跟我们也多年暗通,我早就知道他并非善类,不过,在秦国未败的时候,想必他也不会轻举妄动,若是苻坚能在东线大败谢玄的北府军,那慕容垂一定会对我们发力死打的,这点,你要有充分的认识才行。”

桓玄微微一笑:“这点小侄清楚,前一阵慕容垂率军离开襄阳,前往两淮,可很快又返回,应该是苻坚不信任他,不想让他在寿春添乱。这样也好,我们可以继续跟慕容垂保持默契,相安无事,若是苻坚兵败,慕容垂也会退兵的,之后北方一乱,此人必将趁乱自立。”

桓冲摆了摆手:“那是以后的事了,先说眼前。灵宝,你为什么要假借我的名义,向那王凝之的女儿提亲?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不是公然挑衅谢家吗?虽然我对建康的了解,并不如你多,但也知道,这个女人是几乎确定许配给那个刘裕的,而刘裕是谢家的爱将,你这样夺人所好,不好吧。”

桓冲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美女,只配强者拥有。王妙音这样的高门贵女,天生就不应该属于那姓刘的武夫,我这样做,一是为了离间王谢之间的关系,为了我们桓家以后入主京城作准备,另一个嘛,则是要给那些下层的武人立个规矩,告诉他们什么可以碰,什么不可以,免得这些人以后既能掌兵,又能跟世家高门联姻,成为我们的劲敌!”

桓冲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你这样想?那刘裕不过一京口农夫,也能对我们桓家构成威胁?不太可能吧。就是大哥,当年虽然在别人看来是白手起家,但他毕竟有个烈士遗孤,士人之后的身份吧。”

桓玄叹了口气:“叔帅可能不知道,刘裕并不是普通的寒人,他也是个低等士人,乃是楚元王刘交之后,其父祖两辈也是有个小官,虽然不是什么高门世家,但有这个身份,以后一样有发达的可能。谢家之所以全力扶持这个刘裕,而不是跟随了他们几十年的刘牢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桓冲的表情变得渐渐地凝重起来:“这么说来,以后这个刘裕会对我们构成很大的威胁了?但他最多一个低等士人,按你以前说的,又无文采,这样的人,只怕世家高门不会放在眼里吧。”

桓玄微微一笑:“当年先父也并非以文采见长,我还记得那些个建康城里的高门世家,以名士刘惔为首,成天讥笑先父大人不知清谈论玄,甚至还背后笑他是老兵,将种。但当先父手握兵权,收复西川,取关中,过黄河之后,这些人还敢再放肆吗?他们也知道,脖子再硬,也硬不过刀,嘴巴再凶,也凶不过军汉的拳头。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司马氏的天下,同样是靠着武功得来的。”

“但是这些高门世家子弟,二代三代开始,就腐化堕落,追求那些骄奢淫逸的生活,以至于多数的世家子弟,现在已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走路都要喘,这些人又生性厌恶军旅之事,不愿吃苦受累,所以脱离军队,远离军人,那是必然的事情,即使是谢家,他们的二代子侄还好,到了谢玄的下一代,我看也没几个能掌兵带军的。也正因为他们自己清楚这点,才会想到用刘裕这样的人来代替他们掌军的办法。”

桓冲点了点头:“所以为了笼络刘裕,他们还不惜把跟王家联姻的女儿嫁与刘裕,就是效法当年晋帝把公主下嫁给大哥的往事,把刘裕收为自家人,换回他的死心踏地,对吗?”

桓玄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手段,但更重要的是,刘裕此人,对权势并无热衷,满脑子想的就是北伐中原,建功立业的事,所以谢家不仅要下嫁王妙音,还成天跟刘裕许诺,一定会北伐中原,收复失地,以结其心,投其所好。叔帅,你也久在军旅,深知军心,只要能对上这些人的胃口,要么分钱,要么提官,在我们看来的一点小恩小惠,他们是可以为之上刀山下火海的!”

桓冲哈哈一笑:“灵宝,你要记住,对于普通的士卒,分点战利品就可以了,但对于真正有本事,可以领兵作战的人,要从士卒间发现他们,然后提拔他们,让其长留军中,为我所用,甚至可以折节下交,跟他们称兄道弟。自古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这些出身下层的人,你只要给他们一点点面子,就会感激涕零,反正我们掌握军队也要用人,光是我桓氏子侄,人数太少,不可能控制数万大军,所以象皇甫敷,吴甫之这样的人,就得重用,但不要轻易地给他们正式的官职让他们上任,脱离军队,一旦这样自立,以后就再难控制了,这点切记!”

桓玄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先父在时,只给他们军职,却不让他们去做哪怕一个县令呢,只有在军中,才能控制得了他们这些人,这个道理,我今天明白了,多谢叔帅大人提点。”

桓冲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样说,我就知道谢家会怎么对刘裕了,也是和我们家一样,让此人长留军中,只保留武职,不会给他正式的官做,这样一来,他跟建康的高门世家并不会有什么冲突,因为不侵害到他们世袭的权力。灵宝,你说的不错,这样的人,对我们才是最危险的,因为权力可以让人腐化堕落,失去进取心,只有纯粹的军人,才会整天想着打仗建功,当他功劳大到一定程度,有了自己的势力时,就有夺取天下之权的能力!也就是说,会成为我们桓氏一族最强,最大的竞争者!”

第五百一十八章 饮鸩止渴服五石

桓玄叹了口气:“叔帅大人说得对啊,那个刘裕,走的几乎是先父大人一模一样的路子,先掌军队,再北伐建功立业,到了时机成熟之时,有可能就会进而掌天下之权,我们桓家不惧那些世家高门,而要警惕这些起于行伍,有雄心壮志之人。”

桓冲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大敌当前,国家是用人之际,这样的人,暂时不能动,能结交笼络的话,自是最好,灵宝,我族中的女子,可不可以找一个人嫁给刘裕,以结其心呢?”

桓玄叹了口气:“刘裕毕竟是北府兵的人,我也曾经跟他试探过,让他来我荆州从军,只要他人来了,我们自然可以用上这招,但是他当时没有明确答应,我料他想得多了之后,只怕未必会同意。毕竟北府军中有他多年的战友,兄弟,而谢家又对他不错,所以,小侄才设下了这样的计谋,想要求亲那王妙音,只要把此女弄过来,就是断了刘裕和谢家间的相互信任,我们的计划,也才可以得以继续。”

桓冲哈哈一笑,拍着桓冲的肩膀:“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要求娶王妙音,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贪恋那王妙音的美色,毕竟这位王谢联姻的女儿,不仅身份尊贵,更是才艺双绝,名闻天下呢。”

桓玄微微一笑:“王妙音确实是人间绝色,老实说,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可着实是惊艳了一下,简直是以为天人。不过,再美丽的女子,跟江山天下相比,也不算什么。求娶此女,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离间王谢之间,离间谢家与刘裕的关系。叔帅,在寿春城的时候,我已经把我们桓氏的壮志跟刘裕说过,以北伐诱之,在小侄看来,他有些心动了,只要再加一把劲,断了他跟谢家的关系,他一定会转投我们的。“

桓冲的眉头一皱:“你抢了他的女人,还能指望他会投奔我们?”

桓玄微微一笑:“这并不冲突,高门世家间的联姻,由来近百年,从没有豪门贵女下降低等士族甚至是寒人的事,这桩婚事,本就不可取,再说谢家一直向刘裕作出承诺,可是王家却从来没有啊,王妙音毕竟是王家的女儿,刘裕就算恨,也只会恨王家和谢家,到时候我们对其多加安抚和拉拢,再利用他在北府军中的不如意,那刘裕转投我们,就有把握得多了。”

桓冲奇道:“北府军中不如意?这又是何意啊。他现在在北府军中不是春风得意嘛。”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他在寿春把事办砸了,现在给降成了小兵,就算以后在淝水之战中立功,只怕前途也并不光明,看刘裕这小子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除了那些拘泥于高下士庶之分的世家门阀,更是有一股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以后会与他一生为敌呢。”

桓冲的眉头舒缓了开来,抚掌笑道:“你说的是天师道吗?”

桓玄点了点头:“正是。这帮子妖人,也是存了同样的想夺权的心思,一方面制作五石散,以倿近世家门阀,另一方面,也让门下的弟子从军,想在沙场建功,正好他们最近搭上了会稽王和王国宝这些同样想夺谢家之权的人,可谓一拍即合,其大弟子孙恩,卢循,徐道覆等人在战场上几次陷害刘裕,想致其于死地,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桓冲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帮子妖道不是什么善类,当年卢悚谋反作乱,被毛安之率兵镇压,之后他们转入地下,在三吴一带传道,利用了世家门阀子弟们骄奢淫逸,追求长生的心理,给这些人送药施法,渐渐地又得到了一些来自上层的支持,这次秦国南征,他们主动从军,就是想借机取得军中的地位,为以后的叛乱作准备,灵宝,你要认清形势,刘裕这样的人,可以合作和利用,但是这些妖道,必须要在他们成了气候之前,加以消灭,不然他们会成为我们以后的威胁。”

桓玄微微一笑:“那些是以后的事了,毕竟现在天师道还没成气候,而且,这次小侄去建康,还把那东西给带来了。”

桓冲的双眼一亮,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确认最近的卫兵也站在堂外的台阶之下,才把身子从榻上向前挪了挪,低声道:“还是原来的配方吗?”

桓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递向了桓冲:“小侄找人试过了,一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桓冲哈哈一笑,接过了这个瓷瓶,打开红色的绸布塞子一看,只见一堆淡黄色的药粉躺在瓶底,一股诡异的气味,在大殿上开始飘散了。

桓冲的鼻子抽了抽,象一条敏捷的猎犬一样,对着瓶口嗅了嗅,闭上眼,一脸陶醉的模样,喃喃道:“真是好东西啊,天师道的这帮子妖人,让人又爱又恨!”

桓玄勾了勾嘴角,说道:“叔帅,小侄一直不明白,为何先父和您,明知这五石散虽可给人一时愉悦,但终是金石丹毒,服之不仅上瘾,还有危害,但即使这样,还是要用此物呢?你们并不是那些荒淫的世家子弟,需要放浪形骸,追求那男女之乐,或者是酒后属文吧。”

桓冲叹了口气,盖上了瓶塞子,说道:“灵宝啊,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刀箭无眼,年轻的时候,我和大哥在一线冲杀,亲冒矢石,身上受了无数的伤痕,年老之时,一遇阴雨天气,这些伤处就会钻心地疼,甚至无法吃饭入睡,若不是靠了这些五石散,只怕我早就金创迸发,不在人世了,所谓饮鸩止渴,就是这个道理,那些世家子弟们不愿从军,也是有原因的。以后如果你掌军,最好如那谢玄,做个儒帅,不必学你父亲和我一样,冲杀在前。”

桓玄微微一笑:“谨受教。”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叔侄二人停止了对话,看向了来人。

第五百一十九章 荆楚兵锋指洛阳

只见皇甫敷满脸兴奋,一头汗水,手持一卷塘报而来,走上台阶,直接说道:“大帅,寿春急报,谢镇军遣鹰扬将军刘牢之,率老虎部队五千人大破秦军五万,阵斩梁成,王咏以下十余员大将,俘虏扬州刺史王显等人,现在北府军已经趁胜前出八公山,与敌隔淝水相对,即将决战!”

桓冲的脸色一变,饶是镇定沉稳如他这样的大将,仍然惊得站起了身,讶道:“消息属实否?”

皇甫敷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无论是谢玄那里的塘报,还是我们留在那里观察的探子,都发回了同样的消息,而且,北边那里我们的朋友也发回了同样的消息,几乎是三条消息并至,绝不会有假。”

桓玄微微一笑,看向了桓冲:“叔帅,小侄没有骗您吧,这北府军的战斗力,真的不能小看呢,洛涧一战,他们旗开得胜,现在战场的主动权已经完全倒向了北府军一边,只怕苻坚的大败,也就近在眼前了。”

桓冲咬了咬牙,沉声道:“擂鼓聚将,让冯迁,郭铨,桓石虔,桓石民等众将全部前来商议军机,谢家小儿们在东线大胜,我们这里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继续拖延,只怕半点功劳也抢不到啦。皇甫,去把沙盘提前准备好,研究一下,攻取洛阳,最短的时间和路线。”

皇甫敷讶道:“洛阳?大帅,是不是太急了点?”

桓冲咬了咬牙:“要是谢家在东边击败了苻坚的主力,那中原必将空虚,这是千载难逢的夺取洛阳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不知道下次要等多少年了。当年大哥二次北伐时攻取过洛阳,这才能立下不世之功勋,这回机会又来了,我们怎么能错过呢?放心吧,当面的苻宏和苻晖都是无能之辈,不在话下,唯一能打的慕容垂,也绝不会跟我们全力相拼,只等东线苻坚的败报一到,我们就全线出击,先取襄阳,再攻宛洛,一定要我们桓家的大旗,插遍中原大地!”

桓玄和皇甫敷相视一眼,同时起身行起军礼:“诺!”

桓冲看向了桓玄:“灵宝,这后勤辎重,以及和建康城中的世家间们联络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谢家如果大胜,权势声望冲天,这时候为了一个女人与他们结怨不值得,重点还是放在结交王家,尤其是跟会稽王与王国宝他们拉上关系这里,这点主次轻重,不要弄错。”

桓玄微微一笑,一揖及腰:“小侄自当遵从叔父大人的教诲,小心行事,您就放心吧。”

桓冲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就向外走去,桓玄渐渐地直起了腰,眼中冷芒一闪,一丝难言的狡诈之色,一闪而没。

寿春,秦军帅府。

前两天还一片轻松乐观的帅府之中,这会儿却变得死气沉沉,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那一张张秦军大将的脸,如同结了严霜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堂中放着的一个木盒上,梁成的首级,就摆在这个木盒里,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苻坚的神色严峻,看着这个木盒,若有所思,苻融咬了咬牙,一挥手,几个侍卫连忙把这个木盒拿了下去,苻坚轻轻地叹了口气:“梁将军为国捐躯,三个弟弟一并战死,传诏,追赠其为冠军大将军,陈郡候,赐钱三百万,其长子袭爵。”

苻融点了点头:“天王,臣代梁将军全家感谢您的仁义,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抚恤战死尽忠的将士,而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谁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梁成的五万兵马全军覆没,二十多员高级将校战死,只有那丁零翟斌带着几百名族人逃了回来,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我军前军尽没的败绩,而晋军又趁胜前出,直逼淝水,与我军隔河对阵,这回,他们是真的要来决战了。”

苻坚心情烦躁,咬了咬牙:“晋军昨夜损失多少?他们可是主动进攻,梁成将军也是奋战至死,我想,就算没成建制地消灭晋军,但起码也能崩掉他北府军的几颗利齿吧。”

苻融长叹一声:“天王,据那翟斌和放回来的一些俘虏所言,晋军损失轻微,亡者不足千人,伤兵也与此相当。我军被敌强渡洛涧之后,在黑夜之中几乎没有形成有效的抵抗,军自为战,人自为战,甚至是给敌军掩杀,败兵冲散了后队,就连梁成将军,也是在乱军中被敌军猛将斩杀,都没走上几个回合。”

苻坚睁大了眼睛:“什么,才伤亡两千多人?就消灭我五万大军?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边的大将,武平候毛当叹了口气:“天王,虽然很难接受,但这是事实,兵败如山倒,如果前军崩溃,那军令是无法节制的,再说又是黑夜,更难通过旗帜来号令诸军,只能说北府军的战斗力超过我们的想象,用精兵锐卒一举突破沿河防线,方有此胜,若不是他们是敌人,这个战例真的值得细细研究呢。”

另一员大将石越也说道:“天王,我们都低估了北府军的攻击能力,现在我军兵力虽有优势,也有城池和淝水的优势,但是气势已衰,军心浮动,全军上下人心惶惶,而晋军趁势而来,锐气十足,这个时候,不宜与之决战,最好是扎营相持,再徐图良策。”

苻坚双眼圆睁,厉声道:“将军们,功臣们!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东征西讨,灭国擒王的那些个豪气,胆气,就被北府军吓得飞到九霄云外了吗?他们一次成功的夜袭,就让你们害怕了,不敢与之对战了吗?你们太让孤失望了!就算梁成战败,我军仍然数倍于敌,仍然是我大秦的精锐云集,前一阵晋军屡败,丧师失地的时候,北府军能迎难而上,一举扭转战局,难道我们的大秦铁军,还不如谢玄的北府军吗?”

第五百二十章 野心小辈急匆忙

张蚝出列行礼,朗声道:“末将愿领兵出战,以挫敌锋,还请天王准许!”

苻坚的神色稍缓,满意地点头道:“要的就是张将军的这种气势,来人,上酒,孤要与张将军…………”

一个传令兵突然拖长了声音的“报”,一路小跑冲上了殿,单膝下跪,大声道:“天王,晋军隔河依山列阵,其主帅谢玄,请您登城一观!”

苻坚先是一愣,转而勃然大怒道:“混蛋,晋军欺人太甚,他们这是要炫耀兵威吗?哼!孤征战一生,灭国破军,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岂会给这区区北府军吓倒?!谢玄以为可以耀武扬威,孤偏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传令,全军列阵,把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好的装备全拿出来,孤要看看,谁才会给吓倒!”

在场的众将全都轰然叫好,苻坚长身而起,昂首而出,一众将校纷纷跟着他走了出去,很少有人留意到,落在后面,两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将。

慕容麟一身侍卫的打扮,拖在了后面,而跟他并排而行的,则是同样羽林侍卫打扮的姚兴,姚兴微微一笑,环视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后,才低声道:“慕容兄,看来事情正顺着我们两家大人的计划,在顺利进行啊。”

慕容麟笑着勾了勾嘴角:“苻坚一生打仗几乎从不是靠自己,而是让王猛等人为他征讨,所以才会这样沉不住气,败馁胜骄,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必败之局了。不过谢玄昨天夜里如此大战,想必也是将士疲惫,这时候趁胜而进,虽合兵法,但也要冒着跟秦军全面开战的风险,万一真打起来,姚兄觉得能胜吗?”

姚兴自信地点了点头:“必胜无疑,北府军昨天夜里其实真正出战的只有老虎部队的几千人马,主力大军几乎没有动,就是为了今天的决战而准备的,就算是老虎部队,以刘裕等人的体力,打过洛涧,又奔袭采樵滩,消灭了翟氏丁零部队之后,仍然可以不作休整,急行军到淝水,我看他们的战斗力没有下降,甚至还因为前面的大胜而有所提高呢。”

慕容麟笑道:“如此最好。谢玄这样耀武,不是为了再提高士气,而是真的想让苻坚与他们决战了,我们要做点什么,让苻坚败得更快呢?”

慕容兰的声音冷冷地从一边的角落里响起:“你们最好安分守已,什么也不要做,以免一时的冲动,坏了大事。”

慕容麟的脸色不变,看着慕容兰,深深一揖:“见过姑姑。”

姚兴也微笑着行礼:“见过慕容公主。”

慕容兰摆了摆手:“好了,现在我们都没有复国成功,不必这样称呼,姚兴,听说你父亲一直呆在夷陵那里按兵不动,连样子都不做一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姚兴摇了摇头:“反正苻坚要输了,何必要顾这样子呢?我家大人准备苻坚兵败身死之后,就起兵夺取西川,然后趁着秦国群龙无首,北上直取汉中,关中,完成霸业,而你们慕容家,最好也作同样打算,吴王现在屯兵襄阳一线,正好可以夺襄阳,袭宛洛,占据中原,断秦军回归关中之路,如此我们两家联手,必可成大事!”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姚兴,你的这个算盘是不是打得太精了?苻坚若不死,或者秦军主力尚在,那我们慕容家在中原起兵,就会成了头号反贼,到时候我们跟秦军,甚至跟北伐的晋军打得死去活来,你们却是到关中摘桃子,这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姚兴的脸微微一红,低声道:“若是慕容家不迅速起兵,我也有后招,这回我救了翟氏丁零人,就是让翟斌老儿趁机在中原起兵,这些丁零人贪婪无谋,一旦看到苻坚失败,必会起兵攻之,到时候你们慕容家可以打着援救秦国的名义起兵,诛讨这些丁零人,想必不会被人怀疑和攻击的。”

慕容兰冷笑道:“此事只能由吴王和你家大人所决定,非你们这些小辈可议的。不过我警告你们,不要试图在这战中,伤害苻坚的性命,他现在还不能死,秦国也不能这么快地完蛋。”

姚兴和慕容麟的脸色同时一变,异口同声道:“为何?”

慕容兰叹了口气:“如果苻坚现在就死,那秦国群龙无首,北方必然大乱,各族各路豪强,会蜂起自立,而这,只会便宜了南方的晋国。他们打赢淝水,如果北方仍然有强秦,那就不会马上北伐,一旦北府军和荆州军回师,那被外力所掩盖的矛盾就会再次爆发,这些东晋的世家和军阀,就会转而内斗。到这个时候,才是我们两家各取所需之时。”

姚兴眉头紧锁:“可是要是苻坚不死,让他回了长安,重整旗鼓,那秦国声势复振,又当如何?要知道苻坚靠着他的仁义,还是挺得人心的,只要他活着,就有收拾旧河山的可能。”

慕容兰微微一笑,一撩额前秀发:“有丁零翟斌这样的人起事,他的江山,坐不稳的。而且一旦氐族主力多数折损在这里,他还能靠谁来为他平定天下呢?你们还是放弃这些想法,去护卫苻坚吧,记住,千万别让他死在战场上!”

慕容麟的眼中光芒闪闪,听到这里,突然说道:“姑姑,这是阿大的意思吗?”

慕容兰点了点头:“不错,大哥走前,特地叮嘱我,一定不要让你们轻举妄动,苻坚现在不能死,自古以来抢先起兵作乱的人,一般只会为未来的真命天子作铺路石,我们慕容家和你们姚家,当年能建立霸业,就是牢牢地记住不为天下先这件事,今天虽然形势大好,但同样不能冲昏了头脑,切记!”

姚兴与慕容麟同时行礼:“谨受教。”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看向了已经一片喧嚣的城头,喃喃地说道:“苻坚,当你亲眼看到北府军的军阵时,只怕这会儿在发抖吧。”8)

第五百二十一章 八公山上草木兵

寿春,城头。

朔风呼啸,旌旗飘扬,隔着城外五里处的淝水,数不清的军队在集结,对峙,方圆百里之内,人山人海,战马的嘶鸣,人声的鼎沸,让这淝水都为之沸腾,不时地有鱼儿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几个滚后,又落回水中,而成群结队的乌鸦与秃鹰,正在天空中飞翔,遮天蔽日,即使是这些畜生,也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与战意,前天夜里刚在洛涧饱餐了一顿的它们,又怎么会放过这场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呢?

秦军一方,几十万大军完全展开,秃发的河湟鲜卑部,梳辫的乞伏陇右鲜卑部,皮袍的河西匈奴沮渠部,胡子打结的陇右羌人部落,一头乱发的中原丁零翟部,扎着大马尾的塞北匈奴铁弗,拓跋鲜卑部,以及铁甲钢盔,军容严整的氐族羽林军,结成了一个个地方阵,各族各部的语言,伴随着战吼与怒骂之声,声震大地,在这朔风的鼓动之下,卷起阵阵风暴,向着对岸的晋军奔去。

可是另一边的晋军,却完全是另一番地景象,八万大军,沿河排开,谢琰在左,谢石在右,而谢玄的三万精锐北府中军,则正对着寿春城,在他们背后的八公山上,密密麻麻皆是旌旗,山上的林木之间,隐隐约约中,不知有多少伏兵,甚至每棵树上,都贴着一些符咒,远远看去,山风呼啸,仿佛是千军万马都在随风而动,只要那谢玄的一声令下,就会杀下山里,直冲寿春!

可是晋军的铁甲方阵,却又是如此地安静,河边的晋军,几乎是清一色的重装铁甲步兵,杀气如麻,矛槊似林,几百部投石车和重型弩机,安置于军阵之后,而在他们身前,起码是二十列以上的步兵方阵,前排的战士持槊立盾,皆着铁面,而后排的弓弩手们也是顶盔贯甲,武装到了牙齿,初升的太阳,照在战士们那些精钢札甲叶片之上,闪闪发光,随着太阳的升起,这些甲光耀眼,刺得对面那些一直在叫骂的秦军部队,也难以睁开眼了。

可更难得的是,这八万晋军,几乎是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声咳嗽也没有,如果说淝水的左岸,秦军这里如同咆哮的火山,那晋军这边,就是那寒冰所凝成的冰河,沉默而可怕,但所有人都能从这些晋军战士们面当之后,双眼中偶尔闪出的杀意与死志可以看出,巨大的能力,积蓄在这些军士的体内,现在在积累,翻滚,升腾!一旦大将一声令下,就会化为不可阻挡的洪荒之力,越过淝水,冲垮寿春,把一路之上遇到的每一个敌军,都变成尸体!

苻坚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他毕竟也曾经上过不少次战场,并非无能之辈,深知这天底下,最可怕的军队,就是这样沉默的军队,兵法有云,不动如山,动如雷霆!尽管本方现在看起来气势冲天,但与这支可怕而沉默的军队相比,高下之分,一眼即知。

苻坚咬了咬牙,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苻融,沉声道:“阳平公,你不是一直说南方的晋军不习战阵,汉人生性柔弱,不擅军事吗?不是一直说他们不堪一击吗?可这是什么?这明明是可以横扫天下的精兵锐卒,怎么能说是弱旅呢?”

苻融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北府军的大军方阵,这会儿头上也开始冒汗,他跟随王猛打了无数的硬仗恶战,参与了灭燕,灭代,灭凉的诸多会战,可是这样强悍的军队,生平未见,这会儿他的心中腾起了一阵寒意,面对苻坚的责难,也只能咬咬牙,低声道:“天王,敌军虽强,但我军数量还是占了绝对优势,只要我们按兵不对,稳住阵线,我看,晋军也没什么好办法!”

苻坚的眉头一皱,指着对面的八公山上,一阵风儿吹过,山林之间响起一阵啸声,苻坚咬了咬牙,说道:“不对,晋军绝不会止有这八万,我们都上当了,你看那八公山上,分明还藏有大量的伏兵,满山遍野都是,怎么能说我们兵力有优势呢?”

一边的毛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位秦国名将想要出言安慰苻坚,可是一眼看去,在八公山的密林之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不少人,就是在草丛中,树林边,尽管他们身上没有着甲,但分明是一些站立着的人,绝非草木,毛当失声道:“不好,天王说的对,晋军真的有伏兵啊!”

一边的八公山上,密林之中,会稽王司马道子,坐在一张三十人抬的大型肩舆上,身穿上好的绸缎衣衫,手持玉如意,得意洋洋地对着身边骑着白马,将袍大铠的谢玄说道:“幼度,今天本王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北府铁军,对面秦军虽然叫得凶,骂得狠,但在我军战士的气势而前,只能说是色厉内茬,我看要是真打起来,我军必胜!”

谢玄微微一笑,在马上略一欠身:“托王爷吉言,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对了,可能午时左右就要决战,真要打起来的时候,兵凶战危,王爷金贵之躯,还是不要冒此风险的好,最好还是暂避一时。”

一边的大胖子王国宝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幼度,王爷和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大老远地从建康城赶过来,可不是为了享福的,大晋国难当头,我们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虽然我们没有北府兵,但是祈福咒敌之术,我们还是可以做的,你看,王爷在这里布下了三万个草人,全都画上了苻坚和苻融的生辰八字,然后以丧门钉穿过,就是镇这秦国君臣的命,怎么能说没用呢?”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那好,多谢王爷和王尚书相助,现在秦军不敢渡河与我们决战,可能我们需要强渡攻击了,请你们在此稍驻玉足,我且去调兵遣将,很快,北府军的战力,大家就可以亲眼目睹啦!”

第五百二十二章 谢玄临阵帅在前

刘裕静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已经贵为军主的他,仍然带着那天晚上归自己指挥的三幢战士,经历了一晚上的苦战和急行军后,他们只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就投入到了这最前线,八万北府,出五千老虎,老虎部队的战斗力,经过洛涧之战,已经冠绝全军,所有其他部队都为之侧目,而这飞豹,飞熊,逐鹿三幢,则是老虎部队最锋利的牙和最有力的爪,面对着对面的漫天叫骂,所有的将士的眼中闪出的,居然是一种怜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时的那种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

魏咏之的声音在刘裕的身后响起:“寄奴哥,你是军主了,最好还是在后面指挥,这样能看清楚战场全局,在这里有点危险,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这里没什么主帅不主帅的,我刘裕没有让兄弟们冲在前面,自己在后观望的习惯,再说,指挥作战是玄帅的事情,我们这三幢兄弟,作为全军的先锋中的先锋,所有的任务就是一个字“冲”!要用我们的铁甲钢盔,血肉之躯,踏过这淝水,冲散拦在面前的一切敌军,作为最锋利的尖刀,切开秦军的阵势,最后,直取那城头的秦国君臣!”

说到这里,刘裕抬起了手,越过挡在自己当面的秦国千军万马,直接指向了几里之外的寿春城头,黄色的冠盖之下,远远看去,围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而一个身着金甲的身影,被众星捧月般地围在当中。

檀凭之讶道:“难道,难道那就是苻坚吗?”

刘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那个一定就是苻坚,这个时候,他们不会玩什么替身,影子武者之类的把戏,苻坚一定会在寿春城头来观察整个战场,当然,指挥这几十万秦军的,不会是他本人,而是他那个足智多谋的弟弟,阳平公苻融!”

刘毅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窝里,除了遍布红丝的眼睛,就是一种建功立业的渴望,今天他背上背着一杆铁胎大弓,足有四石五斗,而两腿上的箭袋之中,足足插了二百杆长箭,看起来,是要准备发挥他的神箭功夫,放手大杀了。

“寄奴,咱们要不要比一比,今天谁先能干掉苻坚,破敌擒君呢?”

刘裕微微一笑:“别太贪,我们毕竟还是要听将令,玄帅要我们怎么打,就怎么打,今天既然要我们还是重装列阵,我想,先一步还是先过河,抢滩。”

何无忌突然说道:“一定是我们进攻吗?这些秦军一直在战吼,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好几倍,会不会主动攻击?”

刘裕自信地摇了摇头:“无忌,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如果他们真的想打,就不会在这里嚎上一个时辰而不动了,真正要攻击的部队,反而会象我们现在这样沉默,在沉默中积蓄力量,然后突然进攻,一击而中。”

“他们现在隔河列阵,在高声叫骂,为的是通过这种方式来阻止我们的进攻,同时提振自己的士气,玄帅是用兵高手,消灭梁成之后马上挥师北上,推进到这里,就是不给他们任何重整的机会,让他们处在刚刚知道梁成全军覆没的恐慌与畏惧之中,没有自信,士气低落。”

说到这里,刘裕笑着看向了后方:“看,玄帅来了,看起来,是要作最后的动员和布置啦,而天下的命运,很快就要决定了!”

谢玄骑着白马,一身的将袍大铠,在刘牢之为首的几十名军将的护卫之下,从北府军的方阵之后,缓缓经过,所过之处,所有战士们全都高举手中的武器,重重地军靴踏地三下,整个大地都在晃动,淝水也随着这些有力的脚步踏地的声音,时不时地仿佛停滞断流,虽然没有那种大吼大叫,但是这种无声而有力,瞬间高爆发的气势,一下子就把对面的几十万秦军的叫骂之声,给盖住了,就连那呼啸的北风,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谢玄的白马,骑到了刘裕的身前,他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刘裕,淡然道:“寄奴,你这个位置不错啊,一览无余,对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可比我在八公山上,看的要清楚得多啊。”

刘裕平静地回道:“只是这里离敌军太近了,只隔一道淝水,他们的弓箭和投石机都能攻击到您,作为主帅,您不应该在这里。”

谢玄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刘裕,你作为军主,不也是站在最前面吗?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现在的谢玄,是一个北府军的主帅,也是一个战士,你们承受的风险,我也同样可以承受!”

刘裕正色道:“玄帅大勇,卑职知错。”

谢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了一张张铁面,这些战士们的眼中,充满了战斗和渴望与杀气,但也有一丝不安,谢玄微微一笑,鼓起中气,朗声道:“战士们,军官们,我大晋的勇士们,你们现在还好吗?”

所有的战士突然在一瞬间齐声高吼道:“北府,灭胡,北府,灭胡!”

这一阵的声浪,如同突然爆发的火山,八万个嗓子吼出来的声音,地动山摇,就连寿春城头的苻坚,耳膜间也是嗡嗡作响,脸色一变。

苻融低声道:“天王,这个看起来就是谢玄,要在阵前演说,准备进攻了,我们是不是趁这机会,派弓箭手和投石机将之射杀?!”

苻坚咬了咬牙,摇了摇头:“不,这种手段非有德之君所为,孤吊民伐罪,一统天下,要的是以德服人,顺应天命,用这种手段,就是打败敌军,他们也不会服气的,让他继续说,说完后,准备开打!”

说到这里,苻坚突然笑了起来,举起马鞭,直指谢玄:“各位将军,认清楚这个人,一会儿决战之时,有生擒或者击毙此人者,赏钱千万,封国公!”

第五百二十三章 阵前相持下战书

谢玄在这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岿然不动,甚至连他座下的那匹白马,也是不动如山,没有任何地异动,与身后那沸腾的淝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双手轻轻地往下一压,八万多人的吼叫声,嘎然而止,一切就变回了刚才的模样,寂静如林,唯一不同的是,对岸的秦军的战吼之声,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谢玄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声道:“各位将士,你们离开自己的故乡,抛下自己的妻儿和父母,投军报国,历经了严酷的训练,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终于站到了这里,为的是什么?”

刘毅大声道:“为的是保卫大晋,抵抗胡虏!”

谢玄点了点头,笑道:“说的好,保卫大晋,抵抗胡虏!现在你们脚下站着的地方,就是大晋,而隔着这条淝水相对的,就是胡虏。胡虏的君王,这会儿就站在对面的寿春城头,那个全身金甲的就是,你们看到了吗?”

所有的北府军士们的目光齐齐地集中在了寿春城头的苻坚身上,齐声大吼道:“灭胡,灭胡,灭胡!”

谢玄很满意这种气势,点了点头,他的三缕长须,无风自飘,平日里那个儒雅过人,如同仙人般的世家贵人,这会儿却是如此地凛然不可侵犯,他的眼中神光一闪,一指对岸那密密麻麻的秦国军阵,说道:“可是,胡虏大军几十万,并不是摆设,这支秦军,几十年来,西灭凉,北灭代,东灭燕,几乎世上所有的精锐军队,都败在了他们面前,就连我们大晋,也多次败在秦军手下,你们的父兄,很多人都死在他们的手中,这次苻坚前来,狂妄地说道,我们大晋军队,不过是土鸡瓦狗,跟他们秦军一交手,就会不战而溃,面对这样的强敌,你们怕不怕?”

晋军将士们一个个血贯瞳仁,紧紧地抓着自己手中的武器,齐声大吼:“不怕!”

谢玄抬高了声调:“你们怕不怕?”

这回所有的将士们不仅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更是齐齐地以军靴重重踏地,震得淝水中的鱼儿都开始纷纷跃出水面:“不怕!”

谢玄直接从马镫上站了起来,一边的刘牢之脸色一变,想要上前:“将军,这样危险!”

谢玄却是断然一挥手,阻止了刘牢之的上前,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吼道:“就算是死,你们也不怕吗?!”

这下从东到西,几十里内所有的晋军,就连八公山上的司马道子等人的护卫,都抽出兵器,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不怕,不怕,不怕!”

刘裕咬了咬牙,站出了队列,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大声道:“北府军,你们说,敌人在哪里?!”

身后的三幢将士们齐齐地指向了河岸对面,大声道:“在那里,在那里!”

刘裕沉声喝道:“你们又是谁?”

“北府,老虎,北府,老虎!”

“北府老虎们,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灭胡,灭胡,灭胡!”

“胡虏要抵抗,怎么办?”

“踩扁!”

“敌酋要打过来,怎么办?”

“弄翻!”

随着这套一问一答,所有将士们的情绪已经完全翻译,槊手们在有节奏地踏脚,而刀盾手们则跟着拍子,一边呼叫,一边以刀击盾,山呼海啸般,统一而有力的“灭胡”之声,自东向西,在几十里的淝水沿线,响成一片,震得对面的秦国大军,都面面相觑,开始心生惧意了。

谢玄微微一笑,坐回了马鞍之上,骑到刘裕的身前:“寄奴,很好啊,看来你的鼓动能力,还在本帅之上。”

刘裕连忙回礼道:“玄帅的演说才叫深得军心,卑职不过是借此气势,再加了一把火而已。”

谢玄点了点头:“很好,这把火烧得好。寄奴,我问你,你怕不怕死?”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大声道:“这个问题,刚才卑职已经答过了。不怕!”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很好,为了胜利,本帅现在需要一个人去秦军大营里,对着苻坚去传一句话,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我相信,你是不会在苻坚面前,露出半点胆怯的,在这个时候,我们越是强硬,敌军的气势才会越低,就是要冒一定的风险。”

刘裕哈哈一笑:“无妨!这个时候过河传信,无论生死,我也可青史留名了,要是为了此战我军能大胜强敌,那刘裕就算死上千次万次,又有何可惜?玄帅,说吧,要我传什么信?”

谢玄看着刘裕的眼中,精芒一闪:“我要你去当面告诉苻坚,既然他不敢攻,就请他退后半里,给我们两百步的空间,我自当挥军渡河,与他的百万大军,一较高下!”

寿春城头,一片沉寂,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看着对面沿河一线的晋军各部,这会儿山呼海啸一般地战吼着,各部队的军官,都在发表着激动人心的演讲,而士卒们的激情,也给调到了最高,几万双眼睛里,全都闪着慑人的光芒,只要一声令下,这近十万武装到牙齿的钢铁大军,就会发起冲锋,把一切路上遇到的敌人,全部碾碎!

石越低声道:“天王,敌军气势正盛,已经完全压倒了我军,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他们正是气势极盛之时,我军不可撄其锋,最好暂退。”

毛当沉声道:“不可,两军几十万大军相对,因为敌军势大而退,很快就会变成溃逃,现在我军虽然为之气夺,但毕竟有淝水为阻,敌军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强渡,不如以强弓和投石车在前,压住阵脚,只要撑到天黑,敌军也只能回营了。”

张蚝冷笑道:“笑话!二位将军这是怎么了?我军人数是敌军三倍有余,风向也是对我军有利,就因为洛涧一战之失,就因为敌军的嗓门大了点,就怕了这些晋人吗?请天王下令,我张蚝愿率本部三万人马,抢渡淝水,直冲敌中军,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精兵锐士!”

第五百二十四章 敌营百万任我行

苻坚心中烦躁,突然大声道:“够了,大敌当前,诸公身为大将,却不能统一认识,还如何作战?再说了,那八公山上分明有数万敌军伏兵,你们就看不到吗?没有这些后备力量,谢玄怎么有底气,敢如此嚣张!”

突然,一个传令兵的声音由远而近:“报…………,晋军派一来使,说是有敌军主帅谢玄的口信,要当面转告天王!”

苻坚的脸色一沉:“见!”

苻融的脸色一变,急道:“天王,这时候晋军来使,不是试探我军虚实,就是想动摇我们的军心,抑或二者兼而有之,万万不可上当啊。”

苻坚突然哈哈一笑:“谁能让孤上当呢?我们的实力就摆在这里,几十万大军,一人吐口口水,都能把那几万晋军给淹了,他们要是真的有绝对实力,早就打过来了,还用得着再派人来吗?哼,虽然我们气势上暂落下风,但实打实的几十万军队总不是泥雕木塑,孤就让这晋使看看,什么才叫大国天威!”

说到这里,苻坚沉声道:“让晋使直接到这寿春城下,孤就在这城楼之上见他!”

片刻之后,一个全身盔甲,眼缠黑布的大汉,在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秦国军士的护送下,到了寿春城下,甫一看到此人,站在苻坚身后的姚兴就脸色一变,与慕容麟同时“咦”了一声。

苻坚回头看向了这两个侍卫,奇道:“怎么,你们二人认得此人?”

姚兴的眼中光芒闪闪,正色道:“回天王的话,此人正是那刘裕,那天他亲自带队击败了翟氏丁零的军队,当时卑职就在丁零军中,对此人印象深刻!”

苻坚的眉头一皱,转头看向了城下的刘裕,这会儿他已经把蒙眼的黑布摘掉,傲立在下方,城上城下,成千上万的秦军齐声喝道:“大胆晋使,天王面前,还不跪下!”

刘裕哈哈一笑,反而站得更直了,他的双手张开,直视城头之上的苻坚,笑道:“想不到秦国天王,不过如此,连跟一个手无寸铁的晋军当面对话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苻坚勾了勾嘴角,站起了身,看着城下的刘裕,冷冷地说道:“你就是刘裕吗?”

刘裕点了点头,直视苻坚,一边说话,一边也在迅速地记下这个相貌堂堂的北方天王的容貌:“大晋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军军主刘裕,奉大晋镇军将军,都督五州诸军事,兖州刺史谢玄谢大帅将令,前来面见秦国天王,传达口信!”

苻坚点了点头:“说吧,谢玄有什么话,要你转达的。”

刘裕朗声道:“我家玄帅说,两军交战,逐鹿淝水,决定天下的大势,这一战,必将载入史册,只是双方隔这淝水对峙,无法正面厮杀,看起来秦军并无过河攻击的勇气,既然如此,不妨稍稍退后,让出半里之地,供我军渡河展开之用。”

苻坚的脸色一变,一边的毛当怒道:“大胆晋人,竟然这样狂言无忌,是欺我大秦无人否!”

刘裕微微一笑,正色道:“若是秦军愿意,现在可以直接渡水攻击啊,你们的兵力数倍于我军,却不敢主动进攻,那只好由我军先攻了,只是你们人太多,阻水为阵,我军也不好展开,所以,玄帅才请天王能给点空间,我们好上岸后堂堂正正地大战一场!”

苻融眉头一皱,上前在苻坚身后低声道:“天王,此人前来,是想动摇我们军心的,半里之地,也不可能让晋军这大部队展开,他们故意这样挑衅,是想激怒我们,引我军一怒之下主动狂攻,千万不可上当。”

苻坚的嘴角勾了勾,突然哈哈一笑:“刘裕,这个提议暂且放在一边,但你在这个时候,敢孤身入我大军之中,几十万敌军围绕之中,面对本天王,还敢放言恫吓,这份胆色,孤确实佩服,冲着你的这份勇敢,孤现在就告诉你,谢玄的这个提议,孤同意了!”

所有秦军将帅的脸色都是大变,若不是当着刘裕的面,不少人几乎都要喊出声了,就连刘裕也有些惊讶,脸色微变,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苻天王,你说的,可是当真?”

苻坚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君无戏言,军中亦无戏言,刘裕,这就是孤,作为大秦天王,对于你家谢镇军的回复,跟他说,孤让给他这半里之地,恭候他的大军光临,只要他有胆过来,孤就会让你们见识我大秦铁军的威力!”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我这就回去,天王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地向着我家主帅禀报的!”

他说着,向着苻坚行了个军礼,转身欲走。

苻坚向着边上扫了一眼,只见在城墙的远端,慕容兰一身戎装,扶着城墙的垛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刘裕的身影,眼神之中,尽是异样的光彩,苻坚的嘴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一边的苻融凑了上来,低声道:“天王,为何要答应他们的条件?我军若退,岂不是气势上落了下风?”

苻坚微微一笑,说道:“阳平公,你还没有发现吗?这是我军的大好机会啊。谢玄本来想要气势上压住我们,所以又是派刘裕过来传信,开出这个狂妄的条件,以为我们必不会答应,如此更加打击我军士气,但孤偏偏就应允了,如此一来,他们只能主动渡河进攻了。这半里之地,根本不够数万大军展开的,到时候前锋几千人上了岸,大部队却是在河中,我军正好可以…………”

苻融跟着笑了起来:“半渡而击!天王,妙啊!臣这回是真的服了您,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您突然能找到克敌制胜之道啊,只是…………”

说到这里,苻融的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是不再继续说下去。

苻坚笑着拍了拍苻融的肩膀:“只是这样做,半渡而击,非君子以德服人所为,是吗?”

第五百二十五章 秦王宏愿天下一

苻融“嘿嘿”一笑,没有直说。

苻坚看着刘裕那远去的背影,冷笑道:“孤可不是宋襄公,为了那些道义原则,连胜利都不要了!传令,所有前线部队,后撤半里,留出两百步的空间在河岸之上,等晋军先锋上岸,大军在淝水之中,阵型未稳之时,给孤全线出击!阳平公,你亲自指挥!”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道兴奋之色:“遵命!”

苻坚的目光扫过了其他一脸兴奋,满是期待的将帅们的脸,沉声道:“中军这里,由阳平公指挥,按我们原来的布置,现在北府军也是三军依次排开,谢琰在左,谢石在右,谢玄亲自指挥中军,我们也相对应之。张蚝将军,你去左军,对阵谢石,待其半渡,痛击之!”

张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显然,在这个时候没有留在正面,还是有些不甘,苻坚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笑道:“张将军,谢石和桓伊的右军在敌军中战斗力最弱,我们需要你第一个击破敌军,打开局面,然后包抄夹击敌军中军的侧面呢。”

张蚝的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正色行礼道:“得令!”

苻坚扭头看向了右侧:“石越将军,谢琰的左军,就交给你对付了,他的兵马多是三吴一带征召的各世家门阀中的佃户,战斗力并不算强,到时候先放他们过河,再以铁骑冲杀,必可一举而破!”

石越微微一笑:“天王妙算,敌军必破!”

苻坚布置完了这些后,说道:“大家迅速到前线,注意,安排各军有序退却,千万不要乱,等晋军渡河之后,等我号令,同时反击。”

所有的秦军将帅齐齐地拱手行礼道:“大秦必胜!”

片刻之后,寿春的城头,只剩下了苻坚,他的将军们已经纷纷驰马到了各自的指挥位置,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苻融在亲卫队的护卫下,正在阵后来回驰马,下着一道道的军令,而每下一个命令,就会有几十个操着不同语言的传令兵,飞快地奔向各自部族的军阵,却传达这些命令,淝水沿岸几乎变成了各国各部的几十,上百种语言的大集合,即使是城上的苻坚,都听得眉头紧锁。

张夫人也穿了一身皮甲,她这柔弱的身躯,似乎有些难以承受甲胄之重,还需要身边的慕容兰轻轻地搀扶着,加上素手搭在城垛之上,才能保持站姿,听到这些五花八门的语言,她的秀眉微蹙:“臣妾现在才知道,天王为何要一统天下了。”

苻坚微微一笑,在这大战之前,即使是这位拥有大半个天下的秦国天王,也难免紧张,张夫人的这句话倒让他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夫人有何高见?”

张夫人淡然道:“天王拥有大半个天下,也拥有了千千万万的子民,可是战乱百年,上千个不同民族,不同部落的胡人进入中原,这才有了今天的大秦,但臣妾今天才知道,大秦并不是象以前中原的汉人王朝那样,车同轨,书同文,说一样的语言,用一样的文字,天王的大秦,仍然有这么多连语言都无法统一的子民,也不知道若是继续这样南北分裂,需要多久,他们才能真正地成为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过同样的生活。”

苻坚长叹一声:“夫人说的对啊,这些差异,就是因为战乱而产生的,只要天下一日不统一,战乱就会永远地持续,而教化这些子民,让他们说同样的话,过同样的生活,就不可能。孤在统一之前,必须要征战四方,所以不能让那些胡人部落跟汉人一样,过上农耕的生活,孤只能保留他们游牧部落的习惯和传统,以用其战力,当然,等孤灭了东晋,一统天下之后,即使是这些操着不同语言的胡人,孤也要让他们跟汉人一样,男耕女织,互相通婚,几十年,百余年之后,他们终将会象当年的春秋诸国一样,并入大秦。”

慕容兰一直看着城外的远方,一言不发,苻坚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道:“慕容姑娘,你现在知道,为何当年孤的父祖,起国号时要用秦呢?”

慕容兰回过了神,正色道:“这种国号应该是以地名而取的吧,天王的先辈当年在关中建国,所以起名为秦,就如同我们慕容家起于辽东,所以起名叫燕一样。”

苻坚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原因罢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天下大乱,诸国并立,一如当年的春秋战国,我们氐人,起源于当年秦国兴起的陇右之地,也如秦人一样,当年给关东诸国视为异族蛮夷,但我们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象当年的秦始皇一样,建立一个伟大的,统一的帝国,让全天下的人,再无战乱,能说一样的话,过一样的生活。”

慕容兰淡然行了个礼:“天王雄心壮志,卑职佩服之至,也愿意为您的这个愿望,尽自己的一份力!”

苻坚哈哈一笑,举起马鞭,直指前方的军阵:“快了,过了今天,天下必将一统,再没有五胡六夷,再没有南北分治,只有一个大秦,一个统治者!天下万民,也终将说同样的话,融合成一个民族!”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天王,臣妾还是有点担心,刚才看那个晋军来使,气势十足啊,对面的晋军也明显是精兵锐士,我们,我们真的可以赢吗?”

苻坚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夫人可曾见孤败过?这次,孤一样会赢,因为孤和大秦,都有天命护身,天下已经大乱了,分裂了快一百年,而孤,就会是这个终结乱世的人!”

张夫人微微一笑,看着苻坚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之色:“臣妾相信,这回天王也一定可以胜利的。”

苻坚看向了慕容兰:“慕容都尉,请你护卫好孤的张夫人,打仗的事情,自然有男人们来,哦,对了,那些文官们也与后宫嫔妃们在一起,也牢烦你一并保护好。”

第五百二十六章 终极无间呼欲出

慕容兰面无表情地行了个军礼:“遵命。”

转身的一瞬间,慕容兰的目光跟一身文官打扮,站在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朱序相对,而朱序的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神色紧张的文士,正是那凉国的亡国君主张天赐,三人的目光相交,微微点头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当慕容兰和张夫人的身形消失在城楼之下时,一边的文官也走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朱序和张天赐二人,还在城楼一角,冷冷地看着站在城头的苻坚。

朱序看着张天赐,微微一笑:“怎么了,凉王殿下,你现在还下不了决心吗?”

张天赐看着苻坚,又转头看了看张夫人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朱将军,真的能象你说的这样,此战晋军胜利吗?当年我二十万凉国大军,也不是十万秦军的对手,今天是反过来晋军不过八万,秦军却有三十万之众,怎么看也不象晋国能胜啊。要不,咱们再观望一下如何?”

朱序摇了摇头:“凉王,军事并非你所长,如果打仗是比人数多少的话,那前天夜里洛涧之战,五千晋军又怎么可能灭得了梁成的五万精锐呢?”

张天赐勾了勾嘴角:“也许,也许是那梁成在夜里没有设防备,给偷袭了吧,不然我是无法想象,这仗是如何打的。”

朱序笑道:“凉王啊,梁成是宿将,怎么会在敌前不设防备呢?我问过那些逃回来的丁零人了,他们当时是阻水列阵,摆下了阵形,甚至还设了埋伏,但晋军就是正面渡河强攻,梁成军不能抵挡,才会大败,这兵向来贵精不贵多,一夫拼命,万军辟易,可从来不是看人数多少的啊。要不然,这仗根本不用打,光靠这苻坚起兵百万,晋国就可以直接降了啊。”

张天赐喃喃地说道:“今天可是光天化日,两军对阵,晋军真有这个本事,能渡河击败秦国的几十万大军吗?朱将军,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要不然,等秦军败了,咱们再逃,才是万全之策吧。”

朱序的脸色一变,低声喝道:“那到时候你我的身份就是战场的俘虏,不是助晋破秦的功臣了。咱们都是兵败被俘之人,这性命早该当作捡来的,有这机会能报国雪耻,是上天给我们第二次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就算天不佑大晋,让氐贼秦奴所灭,我们的义举,也一定可以名垂青史,成为万世楷模的。”

张天赐咬了咬牙:“也罢,反正我这个亡国之君,活在世上也是丢人现眼,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助晋一臂之力呢?前一阵我也想通过我那妹妹,把刺客安排到苻坚的身边,只要取了这狗贼的性命,秦军必将不战自乱,但我那妹子却坚决不肯,还说他已经是苻家的人,我若再起反心,将会大义灭亲呢。”

朱序冷笑道:“这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不过我敢保证,令妹绝不会碍了我们的大事。”

张天赐奇道:“这话什么意思?你有办法让她不出卖我们?”

朱序笑道:“不是我有办法,而是慕容垂有办法!看到令妹身边的那个女护卫了吗,那个可是慕容垂的影子杀手,贴身护卫,当初曾助秦军夺下寿春的厉害角色。所以苻坚对此女起了色心,占有之后,就安排去护卫令妹了呢。”

张天赐没好气地说道:“那更完蛋了,这人成了苻坚的侍妾,更不会向着我们了,而且慕容垂对苻坚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助我们?”

朱序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相信我,慕容垂才是真正想要苻坚性命的人,而这个叫慕容兰的女人,连身子都可以献给苻坚,就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上次出使晋营,这个慕容兰就暗中通告刘裕,把秦军的情况告诉了对手,我想,梁成之所以给消灭,也跟这个情报有关。”

张天赐惊讶地张大了嘴:“什么?慕容垂有反心?”

朱序冷笑道:“别忘了,燕国也是给秦国所消灭的,慕容家一门,漂亮的男女都给苻坚所淫辱,就连慕容垂的老婆,都给苻坚玩弄过,这种国仇家恨,岂能不报?更不用说慕容垂的嫡长子慕容令,还给王猛设计害死了呢。这回决战之前,苻坚把慕容垂赶走,也是对他起了防范,不过我看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秦军今天决战,几乎必败,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劲,就可以让他们败得更无悬念啦!”

张天赐的眼中尽是兴奋之色:“我们能怎么做才能加这一把劲?”

朱序突然咧嘴一笑:“凉王啊,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你是凉州人,跟各个异族接触多,懂他们的话,请问羌语,氐语,鲜卑语,卢水胡语,粟特语,铁勒语里,秦军败了,大家快逃命,分别是怎么说来着的?”

张夫人在前,心事重重地走着,远处的金鼓之声大作,部队调动的声音,口令此起彼伏,可是她的心跳却是在加速,走到刺史府的后院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不行,有问题,本宫现在要回去见天王。”

慕容兰那张绝美的脸挡在了张夫人的身前:“夫人,天王命我照看您,请您现在回行宫休息,等待天王回归。”

张夫人摇了摇头:“不对,情况不对,家兄这会儿跟朱序在一起,鬼鬼崇崇的,他们没安好心,快,快带本宫回去,本宫要面见天王。”

突然间,张夫人发现身边的宫女太监已经一个也没有了,只有一身戎装的慕容兰,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的身前,甚至这个后院之中,也是空无一人,连个平时站岗值守的护卫也不见了。

张夫人圆睁双眼,大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了?慕容兰,你在搞什么鬼?”

慕容兰微微一笑:“奉了天王的旨意,好好地看护您和后宫的妃嫔们啊。你们可是天王的女人,可得好好照顾了。”

张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这是要公然谋反了吗?慕容兰,你就这么确信,这一战天王会输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天王说了,打仗是男人的事,我们是女人,就做女人应该做的事吧。张夫人,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女人,就在这里,见证新的历史吧,我想,刘裕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 衣冠正溯今何在

淝水,东岸,八公山。

密密麻麻的北府军阵前,弥漫着重重的杀气,在刘裕前往敌营谈判的时刻,八万多北府军的士兵,沿着二十多里的河面,分成左中右三军,一字排开,对面的秦军也已经列阵完毕,双方的战士开始作战前最后的准备,秦军那里,各部各族的巫师们开始挥舞着手中的法器与树叶,在每个跪在地上的战士头上扫过,赐与他们精神上的慰藉,而对面的北府军战士们,也多单膝下跪,任由那些手持法铃的天师道人们,一一扫过,更是有不少人直接饮下苻水,当他们站起身时,眼中已经开始泛起红光。

八公山上,谢玄盘膝而坐,这会儿的他,已经脱下了将袍大铠,一身的丝绸长袍,羽扇纶巾,头戴冲天逍遥冠,在他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副上好的古琴,看起来古迹斑斑,而一端的颜色,更是极为深邃,看起来与周围的那木色不太一样,在站在一边的刘裕看来,更象是有些烧焦的样子。

谢玄闭着眼睛,伸手微微地在琴上抚了一下,低沉而悠扬的声音一下子回荡了起来,即使刘裕的耳膜,也是一阵鼓荡。

谢玄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小裕,你可知此琴的来历否?”

刘裕摇了摇头:“卑职愚钝,对于这些音律之事,一概不知。只是玄帅所用的古琴,自当是极好的。”

谢玄的眼睛微微地张开,看着面前的这架古琴,喃喃地说道:“此琴名为焦尾,乃是东汉末年的名士蔡邕所制。相传蔡邕为人正直,得罪了朝中奸臣,只好辞官出奔,来到这吴地隐居,有一天,正在长吁短叹,忧国忧民之时,却听到房东妇人在做饭时,把桐木扔进灶中,而烧木的声音可以听出,有一块极好的桐木,正在燃烧。”

“小裕,需知音律一途,与剑术相当,讲究的是手腕之力与胸中之气的结合,就象名剑客需要宝剑一样,名琴师也需要质地上好的琴,而这琴道,除了琴弦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木质,如果木的质量好,那琴弦在振动之时,回颤,抖音之声将如同天籁一般,是以上古名剑可遇而不可得,上古名琴同样是上天赐与人间的神物,最重要的,即是这木料。”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所以这位蔡名士,一听燃木的声音,就知道是块上好的制琴之木,连忙就去阻止了女房东,是吗?”

谢玄叹了口气,看向了那半段有些焦黑的琴端,说道:“是的,只可惜,去的还是晚了一点点,小半块木头已经烧掉了,虽然大部分得以保留,但琴的一部分,已成焦黑之色,是以此琴名为焦尾,乃是天下名琴。”

刘裕惋惜地摇着头:“太可惜了,就差这么一点点,不过还好,要是蔡名士再晚去一步,这琴就一点也不剩下啦。”

谢玄点了点头,轻轻地拂了一下琴弦,一声高音再次飘扬在四周,刘裕这才发现,在这附近的树枝之上,竟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白鹤,驻足枝端,看着这琴,一动不动。

刘裕讶道:“这些,这些白鹤是…………”

谢玄微微一笑:“极好的音乐,不仅能让人心旷神怡,就连飞禽走兽,也能心中感应,上古圣王先贤作音乐时,甚至可以让白鹤在堂上起舞,要不然,这焦尾琴如何能成为天下名琴呢?不过,在焦尾琴的背后,还有苦难深重的往事。”

刘裕奇道:“既然是天下名琴,怎么会苦难深重呢?应该是被所有人视为至宝才是啊。”

谢玄摇了摇头:“天妒英才,蔡邕后来在汉末死于奸党之手,而他的女儿蔡文姬,更是知名天下的女才子,盛名在当时比我大姐还要重,全天下的世家公子,都以能与她对诗一首,听她抚琴一曲为人生之最大幸事。”

刘裕笑了起来:“我能想象到,毕竟是妙音的母亲,她的才名,传遍天下,就连我这个几乎不识字的京口农夫,都心向往之,更不用说公子哥儿们了。”

谢玄的眼神变得忧伤起来,叹了口气:“寄奴,你可知道,后来这位名满天下的蔡文姬,在汉末三国之乱的时候,国破家亡,居然被南下的匈奴人掳掠了去,变卖为奴,在匈奴二十余年,做牛做马,过尽了非人的生活!”

刘裕圆睁双眼,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大汉如此强盛,怎么会让匈奴人南下抢了这样的绝世佳人,抢了这焦尾琴?”

谢玄叹了口气:“董卓乱国,诸侯并起,天下战乱不休,即使是蔡文姬这样的绝世佳人,也失去了保护,匈奴骑兵趁火打劫,南下长安,偌大的汉朝都城,居然已经没有一兵一卒来保护,所以蔡文姬和成千上万的士人,都被匈奴人当成奴隶掳到了北方的草原,而这焦尾琴,也就此没入胡虏之手,即使是蔡文姬以后回归中原,也未能带回,即使是她临死之时,都在叹息自己没有保护好这部琴,让它遗失在了塞外蛮夷手中,甚至不知琴在何处。”

刘裕咬了咬牙:“耻辱,这是国家的耻辱,是我汉人的耻辱!作为汉家军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不能保护上天赐予我们汉人的宝琴,那还活着做什么!”

谢玄点了点头:“直到百年之后,胡虏再次南下,这焦尾琴才重现于世,邺城的一个匈奴小贵族,拥有此琴,当年我谢家趁着冉闵自立,北方大乱的机会,北伐中原,直到邺城,不仅取回了传国玉玺,也得到了这部焦尾琴,大晋天子从此不再是白板天子,而我谢家,也终于拥有了这部天下名琴。”

刘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了,老天有眼啊。”

谢玄抬起了头,看向了刘裕:“小裕,自古有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这部琴,那些我们的先辈们穷毕生心血所作的音乐篇章,就跟我们这个民族延续千年的历史一样,早已经融进了我们的灵魂和血液之中。这就是我们汉人的衣冠正溯,值得用性命去守护!这也是当年永嘉之乱,神州陆沉,我们的先辈历经千辛万苦,举族南下的原因,就是因为头可断,血可流,我华夏千年传承不可丢!”

谢玄的眼中泪光闪闪,语气却是无比地坚定:“这一战,我们不仅仅是为了家乡,亲人而战,也是为了保全我们汉家几千年来的传统和文明,今天,在这里,我谢玄会弹奏上古的音律,在这八公山上为你们助威祈福,若是上天无眼,让我军战败,我会在这里与此琴同焚,再不会教它没入胡虏虎狼之手!”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寄奴但有一息在,不教胡马渡山川!”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教胡马渡山川

谢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看着刘裕,一动不动:“去吧,我的勇士,为国家,为民族而战!一曲将军破,天涯何处觅知音!”

一刻钟之后,刘裕站在了全军的阵前,百余步外的淝水对岸,秦军的大部队,已经开始缓缓地回撤,第一线的弓箭手和盾牌手引弓上弦,十余万枝寒光闪闪的箭头,直指对岸,以防突袭,而浪花拍打在这几百道浮桥之上的声音,混合着大风的呼啸之声,灌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但就是这千军万马的调动,人喊马嘶的声音,却仍然无法掩盖八公山上,那时而悠扬,时而舒缓,时而突然高亢激烈的琴声。

军令如山,列阵战士不得回头,但刘裕现在背对敌军,面向八公山,却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谢玄散发跣足,如痴如狂,十指箕张,莹白如玉的手指,飞快地划过焦尾琴上的道道琴弦,而那如高山流水般的乐曲,则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灵,即使是树枝上的白鹤,也开始跟着这乐曲,翩翩起舞了。

刘裕摘下了铁面当,他的心中一阵阵地血气汹涌,他很清楚,再过一通鼓,就是全军发起冲锋的时刻了,在面前的这些同伴,战士们的眼中,他看到了不安,冲动,狂躁,还有一丝地畏惧,即使是再强的战士,面对对面几十万装备精良的大军,想到自己很快就会冒着矢林石雨,第一批冲上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都会有些心惊胆战的。

可是刘裕一想到刚才谢玄说的话,心中一阵热血沸腾,大声道:“兄弟们,老虎们,你们可知,玄帅现在拂的琴,是什么?”

刘毅勾了勾嘴角,回道:“应该是传说中的名琴,焦尾琴吧。”

刘裕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正是焦尾,现在玄帅所弹的曲子,名为将军破,乃是春秋时周王征夷时所创的名曲,记载着当时的将士们是如何深入蛮荒不毛之地,舍生忘死,与蛮夷们战斗的故事,玄帅说,这部我们汉人制作的名琴,奏出我们这个民族,我们华夏千百年来的历史与传承,什么叫衣冠正溯,这些就是!”

战士们听得热血沸腾,刚才的一些因为紧张和恐惧而低头的战士们,也都抬起了头,眼中闪出渴望战斗的光芒!

刘裕的声音随着曲调的升高,而变得越来越高昂,语速也越来越快:“这焦尾琴曾经沿入胡人异邦百余年,那些粗鲁凶狠的胡人,根本不识得这人间至宝,也不尊重我们汉人的光荣历史,他们只知劫掠与杀戮,甚至连自己的爷爷是谁都不知道,他们不事生产,只想着掠夺和奴役,所过之处,如同蝗虫,把遇到的所有不顺从他们的人都杀掉,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人群里有人在说道:“那苻坚不是仁君吗?”

刘裕大声道:“我刚才亲眼见过苻坚,他确实是胡人里难得的讲仁义的人,但毕竟也是个胡人,为了他的一已私欲,发动战争,让全天下的胡虏都集中起来,想灭我大晋!胡人凶狠残暴,为利而战,不让他们掠夺与抢劫,是不可能的,兄弟们,我们刚刚消灭了那些丁零强盗,看到他们抢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如果是仁君,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军队做这种事情?!”

所有将士们都同仇敌忾,齐声高吼:“灭胡,灭胡,灭胡!”

刘裕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高昂,语速越来越快:“我的兄弟们,我的战士们,胡人这次南下,不仅仅是为了抢劫财宝,不仅仅是为了掳掠人口,他们这次来,是要灭我大晋,灭掉我们华夏最后的国家,灭掉我们整个民族!胡人没有文化,没有历史,没有记载,所以他们也想让我们也跟他们一样,变得没有灵魂,没有信仰,如同禽兽!”

“我们华夏,自黄帝以来,煌煌几千年的历史,我们的祖辈,一代代地奋斗,无数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书写了我们民族的历史,历经几千年而不倒,而今天此战,非为富贵,只为守护我们的文明!”

“看看那些如同野兽的胡虏吧,他们想灭掉我们的民族,灭掉拥有黄帝、炎帝,灭掉拥有尧、舜、禹,灭掉周易、灭掉诗经、灭掉商汤,灭掉周武王,灭掉管仲,灭掉孔子,灭掉商鞅,灭掉秦始皇,灭掉汉高祖,灭掉韩信,灭掉萧何,灭掉张良,灭掉汉武帝,灭掉卫青,灭掉霍去病,灭掉汉光武帝,灭掉曹操,灭掉刘备,灭掉孙权,灭掉诸葛亮,灭掉司马懿,灭掉关羽,灭掉张飞,灭掉赵云,灭掉邓艾,灭掉祖逖,灭掉刘琨,灭掉桓温,灭掉我们这个有着无数英雄人物,辉煌历史的国家和民族,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记不得自己先辈的辉煌,变得跟他们一样野蛮、残忍、愚钝,如同禽兽,没有礼义。兄弟们,你们会让他们得逞吗?”

檀凭之直接大步站出了队,一把捋下了袖子,露出左腕,抽出小刀就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他把手臂高高举起,让这血液滴到自己的头顶盔缨之上,又顺着头盔继续下流,染得额头一片腥红,大叫道:“我檀凭之以血起誓,头可断,血可流,只要一息尚在,不教胡虏踏我汉家山川,灭胡,灭胡,灭胡!”

所有的战士们全都热泪盈眶,纷纷效仿,在鲜血的淋漓之中,每个人的血液都在沸腾,如同他们那响彻云霄的战吼之声:“灭胡,灭胡,灭胡!”

琴声突然变得高亢而急促,曲调抖然一变,而与此同时,后方的几千面大鼓,同时作响,震天动地,这是突击的信号,刘裕的眼中神芒闪闪,拉上了面当,转身直面前方的敌军,百炼宿铁刀已抄在手中,他开始小跑,加速,向着河对岸的敌军开始冲击,而他的声音透出无穷无尽的杀气:“老虎们,随我冲!”

五百二十九章 飞石漫天袭秦营

随着刘裕的当先冲击,原来还巍然不动,如山屹立的北府军方阵,突然散成千百个小方块,然后变横队为纵队,形成一条条钢铁的洪流,紧紧地跟在刘裕等冲锋在前的队正们的后面,冲上了岸边的堤岸之上。

苻融驻马于寿春城外的一座小高坡之上,正指挥着部下向后退去,退入离岸几百步,扎下的临时营栅之内。他的命令刚一下达,就会被几十个,上百个操着不同语言的传令兵们复述,然后迅速地转向各个部族的军队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会看到这些军队吵吵嚷嚷地收阵后撤,氐族本部的军队拖在最后,强弓盾阵掩护,而在这几万氐军的身后,是几十万正在全线后退的各族军队,快慢不一,秩序也不算太良好,也亏得各部落的头人,酋长们也是久经战阵,才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崩溃。

苻融的身边,是勇将毛当,他的眉头紧锁,低声道:“阳平公,我们的撤退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点?应该让后面的异族部队先撤,等他们走完之后,我们氐军再撤,不然的话,容易生乱啊。”

苻融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我就是要这样引晋军来攻!我们看到混乱,他们也看到了,看那谢玄在山上抚琴,以琴声为号,会全线进攻,只要等他们冲上浮桥,嘿嘿,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愚蠢!”

他的话音未落,晋军已经开始了全线的冲击,毛当惊呼道:“来了,晋军冲锋了!”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高高地举起了右臂,五指并拢,手掌如刀,狠狠地切了下来:“晋军没这么快能过河,给我防住他们的投石车!”

与此同时,晋军的二百多部投石车,已经运到了河边五十步的地方,投石兵们正手忙脚乱地把车子下面的轮子去掉,然后把投石车迅速地固定下来,以免在投石的过程中发生晃动与侧移,在这里稍稍一个角度差别,有可能就会把石头砸到自己人的头上,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也就一盏热茶的功夫,二百多部投石车已经全部就位,每部车子的边上都停着一部大车,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最大的看起来约七八斤,而小的则是一块块的鹅卵石,这淝水边上并没有大山,造投石机的树木可以从后方运大木过来,可是这些投掷的石块却无法就近取得,这淝水西岸的鹅卵石也全都给晋军工匠们搜刮一空,这个举动昨天还让秦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现在才明白其目的就是为了今天的投石风暴。

北府军中军,前军帅台之上,刘牢之看着河边的投石车一部部准备就绪,力臂纷纷垂了下来,投石槽里已经堆上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他点了点头,对边上的刘敬宣沉声道:“下令,投石!”

刘敬宣手中的令旗高高地举起,这回在空中转了三个半圈,猛然落下。

随着他这面令旗的狠狠落下,前方二百多部投石车在前端悬挂着的重物也几乎同时落下,前端的力臂狠狠地砸向了地面,而装着石块的后端力臂则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飞向了天空,那装在投石槽里的大小石块,也都纷纷地脱离了投石槽,越过淝水,向着河边五十步外的秦军的阵列中飞去。

满天中都飞舞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由于这十里宽的正面集中了二百多部投石车,几乎隔着三十步的距离就有一部,已经超过了投石车排列的安全间距了,不少扔出去的石块,直接在空中就来了个亲密接触,大约三分之二的石头扔过了河,还有三分之一的石头,要么力道不足,要么是在空中就与别的石头撞在了一起,随着“扑通”“扑通”的声音,落进了淝水之中,腾起一道道冲天的白色水柱,连河中的不少鱼儿也吓地乱跳,有一些干脆直接扑腾到了两岸之上,远远看去,对面的河岸之上,一片白花花的鱼肚皮。

但仍然是有许多石块落到了秦军的营地之中,随着秦营中的一道道命令,几千块由手臂粗的木头捆在一起的大木排纷纷竖立,象一道道巨型的雨伞似地,支在了前排的三万弓箭手的头顶,形成了一道道巨大的天网,保护着弓箭手们的安全,而那些盾牌兵们,则象一根根柱子似地,双手上举,顶着那些木排,为自己,也为弓箭手们撑起了一片天空。

“噼哩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地有比较重的石块砸得顶着木排的几名盾牌手站立不住,一边吐血,一边摔倒在地,只要倒下一个人,这块竖立的木排就会塌下去一块,把木排下的十余名弓箭手都暴露出来,然后就是随之而进的一通石头砸过来,这十余个弓箭手如果没有及时翻滚到别的木排下,就会被这些石块砸得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晋军中爆发出一阵阵一欢呼声,每轮投石车的齐射时,相邻的晋军士兵们总是高举手中的长槊,狂吼道:“风!风!风!大风!大风!大风!”

而晋军的矢石袭击,也确实如同狂风暴雨,向着对面不停地倾泻,不断地有木排被砸倒,砸歪,对面营地之中被砸到的人垂死的惨叫声,伤者的翻滚和呻吟声,都清晰地传到了这里,让晋军的投石手们更加兴奋,也不顾这早春的严寒,挥汗如雨地一次次做出击发的动作。

秦方,高坡之上,苻融面带微笑,看着前方被打得不停抖动,但基本上还是大多数被高高举着的盾牌阵,微微地点着头,对一边,脸色阴沉的毛当说道:“毛将军,看到没有,晋军的投石车,破不了我们的木盾阵啊。”

毛当的脸上看不到什么笑容,他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可是现在我们这样只挨打,不进攻,终究不是办法啊,人力终究难以胜过这些机械的力量,时间长了,顶木排的军士们的肩膀总会酸痛,只怕不能再顶半个时辰的。”

第五百三十章 浮桥出阵架金梁(一)

苻融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远处河岸上晋军投石机边上的大车,说道:“看到那些大车了吗,上面都是石块,是晋军的所有弹药,现在已经用了快一半了,别说再打半个时辰,只怕一刻的功夫,他们就会把所有的石头全部打光,为了凑这些弹药,他们可是连淝水边上的鹅卵石也全用上了,打完之后,我看他们还能发什么东西过来!”

毛当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看了看就在台前,被高高的稻草束掩盖着的一百余部投石机,摇了摇头:“只是我们明明也有投石车,为什么就要这样挨打不还手呢?这投石车放在这里,最多只能砸到我方的河岸,绝不可能抛石过河,要是晋军强渡,我们都无法用投石车直接打击,我实在是不明白苻将军的意思啊。”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毛将军,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晋军的将台之上,刘牢之面沉如水地坐在胡床之上,他身后的众将们,包括传令兵都在欢呼雀跃,为一轮轮的投石攻击狂叫喝彩,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喜悦之色,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刘穆之今天奉了谢玄和司马道子的命令,在这里作为参军督战,他的神态轻松,看着远方的满天飞石,轻轻地摇了摇头:“刘将军,现在风向于我军有利,你若是想用火攻,最好趁现在,过会风若是反刮过来,只怕就会烧到我们自己了。”

刘牢之的眼睛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缓缓地站起了身,看着刘穆之,沉声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要用这火攻之策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指了指那面立在将台上,被风吹得直向对岸方向飘扬的大旗,说道:“刘将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是连顺风放火都不会,那也别坐这个位置了。”

刘敬宣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上来,说道:“父帅,下令吧!若是再迟个一时半会儿,这风向可能就会变了!”

刘牢之的脸上的肌肉在轻轻地抖动着,手里拿着的一面军扇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骨节“噼啪”作响,如同放爆竹似的,他几次想把那军扇举起来,可是每次举到一半,又会放下,终于还是收手不动,坐回了胡床之上。

刘敬宣急道:“父帅,这些胡虏都是在举着木排来挡,他们的营寨也都是木制的,我们这会儿要用火攻,一定可以火烧连营的,只要对面一乱,我们不用浮桥都能冲过去!”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阿寿,你急什么?这几天的淝水之上的风向,你可曾掌握得非常清楚?”

刘敬宣的嘴角勾了勾:“这,这淝水上最近每天的风向都不一样,象昨天就是完全无风。不好一概而论!”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就是了,刘将军现在下不了决心的,也正是因此,别看现在是刮南风,直吹对岸,可要是过会儿风向一变,改为北风,那岂不是会烧到我军渡河的部队了吗?”

刘敬宣给刘穆之噎得无话可说,眼睛中光芒一闪一闪,而脸上的肌肉在微微地抽动着,却是说不了话反驳。

刘穆之看着刘牢之,说道:“刘将军,现在火攻的话,就把自己最后的一招也给用掉了,一会儿如果战局僵持,两军接阵的时候,再想火攻,也不可能了。”

他顿了顿,看着对面的秦营地,说道:“何况他们的这些营寨,连木栅上都涂了湿泥,明显是为了防火,这些木排上面也抹着黑泥,既可以卸去石块的冲力,也能防火,所以我军现在即使火攻,效果也不会最好。倒是两军厮杀,没有防护的时候用这招,可能会出其不意。”

刘牢之咬了咬牙,沉声道:“传我号令,五轮石块袭击后,开始搭设浮桥,强攻!”

刘敬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刘牢之的眼睛一瞪,说道:“阿寿,快点传令!”

刘敬宣叹了口气,走到高台前,迅速地把刘牢之的军令以旗语传递了出去,晋军的三个方阵开始变得安静下来,缓缓地向着河岸边涌动,很快,随着最后五轮石块被发射出去,晋军的三个方阵也正好越过了离岸五十步的那二百余部投石车,前排密密麻麻的盾牌一下子盖过了那些刚才忙得不歇火的赤膊壮汉们,以最标准的盾牌长槊方阵,坚定有力地压向了河岸。

苻融长出一口气,喃喃地说道:“终于要开始了。”

毛当点了点头,笑道:“也不知道晋军的盾阵之后,会有什么花样,苻将军,你说会是几百上千条的渡船吗?”

苻融摇了摇头:“直觉告诉我,不太可能,如果是千船竞渡,三个方阵之间不会留下这样大的空当,他们看起来好像是每个方阵独立行动,莫非?”说到这里,他的双眼突然一亮,叫了起来,“是浮桥吗?!”

苻融的话音未落,对面的三个巨大方阵,前排宽约两三里的盾牌阵突然纷纷从中间散开,大约几百名身着重甲的士兵,四人一列,分别扛着一座由几十条船只,横着并排捆在一起,上面钉着木板的,长约二十步左右的浮桥,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河边,齐齐地喊了声号子,然后把肩上的浮桥扔到了水里。

百余名赤着膊,身上涂着厚厚猪油膏以御寒冷的晋军壮士,下身穿着黑色的紧身水靠,扛着一根根的木料,冲进了水里,在水中游行或者跑步到了浮桥的两侧,把那些足有一个壮汉子腰粗,一人多高,至少三四十斤重的巨大原木,尖头向下,镶了铁皮的圆头朝上,立在了浮桥的两边。

几十名手持大锤,身着皮甲,肩阔臂宽,明显以膂力见长的大汉,扛着足有四五十斤重的厚木大锤,奔上了浮桥,喊着号子,抡圆了锤子,向着水中赤膊壮汉们扶着的木桩,狠狠地砸了下去。

第五百三十一章 浮桥出阵架金梁(二)

木锤的大头与铁皮圆木狠狠地接触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木桩的尖头顶着的是河底的淤泥,随着这几下大力的锤击,尖头狠狠地钻进了这些淤泥里,很快,不用人扶,这些木桩也固定住了,而刚才还随着淝水的流水冲击而变得摇摇晃晃的浮桥,一下子也稳固了许多。

也就片刻的功夫,三座浮桥的第一段,就被这样完好地固定在了淝水之中,晋军的士卒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又是数百名生力军,继续扛着三段第二道的浮桥,喊着号子,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路小跑,向着那些抡锤力士们刚刚撤离的桥面冲去,跑到第一道浮桥的尽头,再把这第二段的浮桥从他们的肩头滑进水中。

晋军的军士们用手中的绳子把漂在水里的第二道浮桥向后拉,与第一道浮桥的断口处接到一起,然后迅速地用木板钉牢两道浮桥之间的接合部,而在水中的那些赤膊壮士们,则摸着船边,游走到第二道浮桥的两侧。

桥上的军士们如同忙碌的蚂蚁一样,把一些比第一次更长一些的尖头圆木扔到了水里,这些赤膊壮士们则纷纷地把圆木插进自己身边的河床上,一手扶着船沿,踩着水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一边抱着这根圆木,使之头上尖下地保持着姿态,为大锤手们的锤击创造条件。

登上对岸,赏功得将的诱惑刺激着这些勇士,尽管河上还漂着冰块,刺骨的严寒让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厚厚的猪油也无法完全保持他们的体温,不少人的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架桥,强渡,得官!

看着晋军的行动,毛当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淝水的宽度大约有两百步左右,只要这样一截截地架起浮桥,那么只消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十段浮桥相连,就可以直达东岸了。

苻融的神情同样非常严肃,不过看起来比起毛当要轻松一些,他的嘴角勾了勾,笑道:“弄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架浮桥啊,我还以为他们能有什么新的花样。”

毛当叹了口气:“晋军这样一来,倒是比直接造船强渡要来的好,现在他们的浮桥在我们的射程之外,我军无法通过弓箭来射击,要不把投石车前移,去砸他们吧,我看现在他们的投石车也都停止发射了。正好是我们大发神威的时候。”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杀意:“不,投石车的位置正好,我就是要他们把桥架到一大半,然后再飞石漫天!”

晋军高台上,刘穆之看着前方热火朝天的景象,微微地点着头,对面的秦军营寨里仍然一片安静,但是那些原来顶在头上的木排已经全部给拿下,不穿甲,扎着白头巾的辅兵们正手忙脚乱地把人群中的伤者和死者向后拖,远远看去,仍然是一片土黄色的人海,身着土黄色皮甲,扎着黄巾的秦弓箭手们,足有三四万人,伏在栅栏后一动不动,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后方的将台,等着射击的命令。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秦军大将倒也是能沉得住气,我军这样架桥,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刘将军,只怕你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刘牢之咬了咬牙:“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也就这样了,在我们的正面,三道浮桥已经在架设,我预料到河的中段后,进入秦弓箭射程时,他们会进行弓箭急袭,到时候说不得,只有拿人命硬填了。传我将令,登桥军士,有进无退,若有未闻鸣金之声而从桥上跑回者,斩!”

看着那个传令兵迅速跑出去的背影,刘穆之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几乎停滞不动的“刘”字大将旗,说道:“刘将军,风停了,一会儿秦军要是用火箭攻击,如之奈何?”

刘牢之微微一笑,指了指在军阵之中正在向前运的几段浮桥,说道:“刘参军,你看到没有,这些后运过去的浮桥,表面都涂了泥,虽然会影响一些奔跑的速度,但是可以防火,再说这桥就在河上,真要是中了火箭,就让军士们现取水来灭火,没那么容易烧断的,只要拖得半个时辰,我这中军三万大军打过了河岸,站住脚,就可以给后面的军队创造机会了!”

刘穆之的嘴角勾了勾,想要说若是尸体太多,堵满了浮桥,那可怎么办?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收住了,毕竟这一仗是刘牢之来打,而且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再也无法回头了,现在自己再说,只是徒增他的烦恼罢了,毫无用处。

二人正说话间,第六段浮桥已经立起来了,到了淝水的中央地带,那些在水里扶桩的赤膊勇士们,也换了第三拨,毕竟是在结了冰的河水里泡着,抹的猪油再多,也只能御寒一时,接了两段浮桥之后,这些水中的壮士就要游回岸边,另换一批人再上,而上岸的人则大口大口地灌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热姜汤,整个河岸边,都是一股火辣辣的味道。

可是刘穆之的眼神,却根本没有放在这些游回岸边的光猪壮士们的身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对面的将台之上,苻融和毛当的身影清晰可见,但二人却没有一点动作的意思,越是如此,越是让刘穆之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敌军在进入射程后仍不发射弓箭,这比现在万箭齐发,更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叭叭”的钉木之声响起,第八段浮桥已经接上了,水中的晋军响起了阵阵欢呼之声,对面的秦人仍然是毫无动静,眼看桥上的晋军离岸也只有四十多步,两段浮桥的距离了,完全在弓箭的射程之内,即使是用吊射,也能大量杀伤了,可是秦的军阵仍然是不动如山,栅栏后的秦弓箭手们,仍然屏息凝视,箭上弦,引而不发。

第五百三十二章 先登勇士渡淝水

刘牢之咬了咬牙,一挥手,刘敬宣心领神会,上前又是一阵旗语,晋军的方阵一下子变成了无数列的纵队,五十人一队的标准战斗队形由三角形或者方形的阵列,变成了两列的纵队,只等浮桥一接好,就会踏过桥去,冲上东岸,直冲秦军的营寨。

刘穆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强,刘裕在战前的演说,他听得一清二楚,是的,自己骨子里流着的炎黄子孙的血液,是再也无法改变的,就在这一刻,就在这战场上,他就是个纯粹的汉人,至于那些封官得爵的个人打算,已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第十段浮桥也被扔进了水里,前方的工匠兵们迅速地开始在桥身上打上木钉,往两边水里的木桩上狠狠地砸着,刘牢之手一挥,他的命令被迅速地下达,刘裕那熊虎一般的身躯,一马当先,想要上桥,魏咏之却大声道:“寄奴哥,你别急,让兄弟我先行一试!”

刘裕点了点头,毕竟他是这前军的主将,他沉声道:“兔子,一定要当心!”魏咏之笑着冲上了浮桥,而在他身后,一千多晋军的军士们开始以纵队的形式,飞奔上了浮桥,呐喊着,冲向了对岸的秦营寨,如同三条黑压压的铁甲长龙,张牙舞爪,誓要将对面的秦军生生撕碎!

毛当的嘴角抽了抽,看向了仍然稳如泰山,抱臂而立的苻融,沉声道:“苻将军,晋军已经过来了,你还是无所作为吗?难道你真的是要放晋军过河强冲我们的营寨?”

苻融长长地出口气,缓缓地从腰间的剑鞘里抽出了宝剑,指向前方,坚定有力地说道:“投石机,发射大石!”

苻融的话音刚落,早已经准备好的那些投石车,纷纷卸去了身上覆盖着的稻草,而六七斤重的大石块,则早已经被安放在了下沉的发石槽里,随着军官们的声声令下,前端的重力臂狠狠地落下,把装有大石头的另一端又高又快地撑起,百余枚形状不一的石块横飞出付出,带着呼啸的风声,飞向了前方的淝水以及河岸一带。

“啪”“啪”,不停地有些射程不足的石头落在了秦军士兵的人群当中,只要掉下,就是一堆血肉模糊,可是一边的士兵们却毫不在意,辅兵们冒着这些石块的轰击,七手八脚地把这些给本方石头砸死的倒霉鬼拖到后面,连看也不看前方的战况一眼。

淝水之中,再次不停地腾起巨大的水柱,几发大石狠狠地砸在靠着浮桥的水面上,腾起水柱的同时,还在河面上扩散出了巨大的冲击波,冲得桥面一阵摇晃,十几名正在狂奔的晋军士兵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下饺子似地一头栽倒进了水里,挣扎了两下,就被这全身的铁甲拖着沉进了水底,只剩下一串气泡浮出。

刘穆之看着远处淝水上的情景,尽管被不断的大石打击,可是今天晋军的运气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块石头砸到浮桥之上,而且他一直最担心的秦军的火箭攻击,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眼看着三路浮桥上的晋军源源不断地从桥上冲过去,已经有两千余人登上了对面的河岸,开始用盾牌列起第一道防线,掩护后面的同伴们重新整队,然后向前慢慢地推进了。

刘牢之也站了起来,尽管在这之前,他一直表现得不动如山,可是打到这时候,他已经坐不住了,他的双眼圆睁,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况,看到晋军的脚步登上了对面的河岸时,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刘参军,看来你我有些多虑了,我看这秦人,也不过如此嘛!”

刘穆之面色阴沉,摇了摇头:“不,肯定不可能这么简单的。你没注意吗,他们发的都是大石头,按说对于我们刚刚强渡的时候,应该是发小石,碎石为主,以杀伤我们过桥的兵士,但他们发这些大石,看起来声势不小,却杀伤不多,也没有砸毁我们的桥梁,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刘牢之笑道:“大概是秦人怕现在发小石头,空中相撞,会砸到更多本方的士兵吧,你看现在发大石,一轮下来,落到本方的石头也就七八块,可要是发小石头的话,那就不知道会砸到多少自己人啦。”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到一声巨响,一块五六斤重的大石,从空中呼啸而过,重重地砸在了左边的浮桥第八节左右的位置,五六条被绑在一起的木船被砸地飞到了半空,连同桥上的三十多名军士,狠狠地落到了水中,整个一道浮桥,就此中断,后面的二十余名士兵收脚不住,一下子全都冲进了前方的河里,水面中顿时布满了不停扑腾着的晋军士兵,而通过这条浮桥的传输,也就此中断。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厉声道:“传令,左边的桥上军士全都跳进水里,游也得给我游过去,还有,工匠兵马上补上一段浮桥,速度抢修!”

刘敬宣点了点头,摇起了旗语,而三个传令兵也迅速地跑了出去,刘牢之摇了摇头,叹道:“就怕这样的事情!”

刘穆之的表情仍然很严肃,他平静地说道:“桥砸坏了还可以修,一座坏了还有两座,这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我担心的是…………”

刘穆之的话音未落,对面的秦大将台上突然树起了一面红旗,鲜艳地如同烈火一般,在空中足足摇了三圈,他的脸色一变,失声道:“不好!”

秦的弓箭手们突然同时站了起来,三万人一下子从刚才的蹲伏状态变成了立姿,三万多具弓箭一下子斜向上呈四十五度角仰举,摆出了最标准的吊射的架式!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都在剧烈地晃动着,他吼了起来:“盾牌!”

可是刘穆之的话不可能吼到几里之外的河岸边,晋军前军的将士们还在手忙脚乱地列阵,不停地有人被大石头砸到,而后面的同伴们只要没给石头滚中,就会马上堵上那个缺口,一线的盾牌已经架起,可是后面的数千人却仍然没有在头顶上方有任何的防护。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万箭俱下江岸殇

几百名秦军官的嘴里同时发出了“射”的命令,三万多枝箭突然腾了起来,黑压压地一大片,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晋军江岸上的士兵们只觉得天光突然一暗,再一抬头,却只发现几万枝箭杆上的三棱箭头,如同死神的眼睛,闪着冷冷的寒光,铺天盖地地砸下。

几百名手脚快的晋军连忙把手边的盾牌举过了头顶,可是剩下的人却没这么好运气了,铁盔铜甲并不是万能的,照样防不住这些从高空中带着巨大的势能砸下的箭枝,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晋军的士兵们如同被大风狠狠刮倒的麦田一样,顿时就有几百人倒地不起,几个非要害部位中箭的军士挣扎着想要起身顶盾,却被接踵而至的后续箭枝射中脑袋或者前胸,连哼都没哼出来,就倒在地上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刘牢之双目尽赤,在他这个位置上,能看得清清楚楚,秦军的弓箭手训练极为有素,发箭的速度极快,不逊于晋军中最优秀的弓箭手,甚至有些弓箭手的手里就攥着一把箭枝,足有十几根,某根指头一动,推一根箭上了弦就迅速地击发了出去,连伸手去箭囊里取箭的步骤都免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久闻胡虏弓强箭快,蛮夷蛮夷,这个夷字都是带个了弓的,可见他们自古即以善射闻名,我们今天真是遇上大麻烦了!”

刘牢之厉声吼道:“刘敬宣,你亲自带队,上了岸就要顶盾,死人不要管了,全踢河里,迅速地清出一块登陆场来!”

刘敬宣大声应了声诺,把令旗往边上的一个将佐手里一塞,跑到将台上的兵器架上,抄起两杆沉重的钢锏,就直奔台下而去,早有亲兵护卫牵过他的坐骑,他娴熟地往马上一跳,一溜烟地就向前方冲去,而在他的身后,三百多骑亲兵护卫紧紧地跟随,扬起一阵烟尘,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刘穆之叹了口气:“秦军果然弓强箭快,我大晋将士也有所不及也,看起来那些箭的箭头破甲能力都不错,我军非用铁盾,很难抵挡。”

刘牢之咬了咬牙:“前方三个军的将军都是久战宿将,刘裕更是英雄中的英雄,这些战守之法,他们是会的,死个千把人不可怕,关键是要把河岸处的登陆场给巩固下来,只要站住了脚,就可以向营寨那里反击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第一批冲过去的一千多人,几乎死了一大半,还站在原地的不到五百人,现在桥又断了一座,尸体挡住了前进的道路,想要列阵,只怕没这么容易,依我看来,投石车还是不能停,多少要压制住秦人的弓箭手,为部队赢得一点时间也好。”

刘牢之点了点头,对着抱着令旗,站在一边的参军孟昶说道:“传令,投石车恢复攻击,十轮落石急袭,快!”

孟昶眨了眨眼睛:“大帅,这样一来,很可能会砸到自己人啊,距离太近了!”

刘牢之摇了摇头:“顾不得那么多了,让他们尽量抛远一点,不用打得太急,务求效果!”

孟昶只得站到台前,打起了旗语,很快,刚才已经沉默许久的二百多部晋军投石机,又开始了轰鸣,空中两边扔出的石块如流星雨一般,不少石头凌空相撞,然后双双地落到河水里,如同天上的陨石直坠,砸得这淝水水中不停地腾起几丈高的水柱,而河底的淤泥被狠狠地翻到河面上,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外,还飘散着难闻的百年淤泥的味道,而死鱼死虾,以及数百具晋军尸体,也都漂浮在河面上,给人一种死亡的心灵冲击。

刘敬宣已经冲到了淝水边上,他跳下了马,开始用两支钢锏指指点点,向着几名站在一线的将军传达着刘牢之的将令,这些人连连点头,然后迅速地转回到自己的队伍里,晋军的第二波攻击开始了,与之相对应的,是上千面大鼓的怒吼声。

刘敬宣脱掉了身上的铠甲,露出虬结的,生满黑毛的一身肌肉,把两支铁锏往地上一丢,抄起两枚鼓槌,开始全力地擂鼓,千面战鼓发出的声势,把晋军战士的喊杀声和对面接连不绝的弓弦击发的声音完全压制住,每个人的心都随着这隆隆的,如雷鸣般的鼓声而剧烈地跳动着,变得热血沸腾,杀气冲天!

上百枚的石块落到了秦的营地当中,这回秦军为了射击,没有再用木排盖住头顶,因此石块的轰击效果强上了许多,每一枚石头砸在人群里,总是能带起一片闷哼和惨叫声,石块砸中人后继续在地上蹦跳着滚动,带起一溜烟的血色尘雾,秦的辅兵们来来回回奔跑时搬运尸体的速度和频率一下子加快了许多,甚至不少辅兵自己刚刚冲上去,也被石头砸到,成为一团团的血泥。

苻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河岸上,百步以内的殊死搏斗,秦的弓箭手们一边在被晋军的石块砸得鬼哭狼嚎,一边也不停地在向着河岸的方向倾泻着箭雨,由于是范围内的覆盖攻击,不追求精度,只要摆出差不多的角度,以差不多的力量继续击发即可。

因此他们机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开弓,放箭,再开弓,再放箭的过程,不知不觉间,箭囊里的五十杆长杆狼牙箭也为之一空,而反观河岸之上,则几乎成了一片箭枝的海洋,远远看去,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箭翎,不少地上的晋军尸体,几乎都已经被这些白色的箭羽毛翎完全覆盖起来了。

第一批冲上对岸的一千多名晋军,还活着的不到五百人了,在这种高强度的箭雨洗礼下,也不可能有伤者存在,即使开始被射伤,还留了一条命在地上呻吟,翻滚的军士,也会被接连不断的后续箭枝生生地钉在地上,成为一团团被白羽覆盖着的尸体。

活着的五六百晋军,别说反击了,连长槊都无法再举,双手死死地抓着盾牌的内柄,把自己尽可能全部的身体,都隐藏在这盾牌内部。

第五百三十四章 寄奴提刀上沙场

即使有些犀利的弓箭,穿透了这些盾牌的木面,箭尖在这些军士的身上铁甲包裹不到之处划开阵阵的伤口,血流如注,他们也不敢因为疼痛把这盾牌挪开哪怕半分,甚至有些人的手掌都被箭尖射得生生钉在了盾牌的背面,连骨头都露了出来,也只能大声地呻吟着,惨叫着,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却是不敢把手掌抽回一寸。

浮桥上又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这回是装备得更加严实的三千名晋军,从中间和右边的两座浮桥上,顶着盾,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左边的那道浮桥上,断掉的那一截处,工匠们还在拼命地抢修着,水里的赤膊水鬼勇士们,已经被这密集的落石雨砸死,淹死了不少。

在这漂满了死人,死鱼虾和冰块的水里,冒着刺骨的严寒继续把住桩子,对人是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考验,不少水鬼抱着木桩的手都在发抖,让站在上面船板处的抡锤力士们都砸不准。

用了前面三座浮桥架设的功夫,这段浮桥还是没有连接进来,反而是在浮桥两边不断腾起的巨大水柱,以及那阵阵怒涛冲击下,让一些砸桩的勇士,脚下站立不稳,直接就掉到了水里,扑通了几下,也就被浪头吞没,连人带锤地沉到了水中。

在付出了数百人的生命代价后,终于,一个大锤壮士狠狠地砸下了最后一锤之后,兴奋地回身抬头高吼道:“桩好喽!桥通喽!”

大锤勇士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块十余斤重的巨石,在空中翻滚着,如长了眼睛似的,狠狠地砸在了这个大锤壮士的头上,把他变成一滩血泥的同时,也把刚刚架好的这段浮桥,重新砸得四分五裂,从中而断,十几具尸体连同着六七条船只的残骸,被汹涌的淝水河水冲得在河中翻转着,扑腾着,最终流向了远处,消失不见!

刘裕一直在来回不停地,如同野兽一样地走来走去,他恨不得这会儿能肋生双翅,直接飞过河去。在刚才桥接上的那一瞬间,狠狠地一拳击在自己的前胸甲胄上,怒吼一声:“好!”可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刚刚接好的浮桥又被砸得生生中断,他的手停留在了半空,脸上的喜悦之色顿时变成了惊讶之情,继而变得愤怒难忍,恨恨地一跺脚,骂道:“直娘贼!”

刘毅的脸色阴沉,他的预感很不妙,直觉告诉他,今天只怕死再多的人,也难以取胜,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两块石头偏偏砸在了同样的一个位置,分毫不差,打断了同一座桥梁的同一截浮桥,这也许就是冥冥中上天的训告,他摇了摇头,说道:“寄奴,看来今天天时不利,再要强攻,只怕是逆天行事,还是先行收兵,择日再战吧!”

刘裕睁大了眼睛,厉声道:“希乐,你说什么?!要我白白扔下一千多弟兄的性命,就此中止吗?我们的人,兔子他们还在对岸,后援就要接上了,只要加一把劲,就能冲下来,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刘毅的表情严肃,摇了摇头:“寄奴,将不可因愠而攻战,现在整个情势都对我军极为不利,你看看这风!”他顺手一指那面大旗,不仅现在不再向南方飘动,甚至隐隐地有些向北扬的架式,看得刘裕的脸色一变。

刘毅继续说道:“风向已经在变了,现在我军即将面对逆风,敌军的弓箭和投石机和射程都会有所增加,这时候顶风强攻,敌军的弓箭和石块的杀伤力却会大增,我军的情况会变得极为不利。而且敌军显然早有准备,对我军的架桥攻击也有应对之策,而且我最担心的火攻,他们还没有采用,只怕我军若是继续一味强攻,损失只会更大。”

刘裕的脸色阴沉,冷冷地说道:“希乐,难道隔日攻击,就有成算了吗?”

刘毅摇了摇头:“至少缓一缓,能想想办法,我军的浮桥还是太少,只有三道,而且上岸之后只用盾牌防了正面,大意了,没有及时地举盾顶盾,这样才被对方的弓箭大量地杀伤,损失如此惨重。可是我们也知道了秦的兵力配置,他们完全就是在前方放置几万弓箭手,下回我们把投石车继续前移,直接轰他们的营地内百步,就可以大量杀伤秦的弓箭手,破他的这一战术。”

刘裕摇了摇头,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不行,玄帅交给了我这个先锋之职,我就得对得起玄帅的信任,再说了,这么多忠勇的将士都在对岸为国捐躯了,我又怎么能让他们白白地牺牲?!”

他扭过头,一指正从两道浮桥奔向对岸的三千名晋军第二梯队,大声道:“而且我的攻击命令已经下达,第二波的将士已经冲过去了,现在退也不可能退回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就这样半途而废的!”

他说到这里,把手里的指挥旗往刘毅的怀里一塞,转身就走,刘毅一把拉住了刘裕的手,被他带地几乎要向前跌出两步,刘毅急道:“寄奴,你,你这是做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若是这回冲击不顺,我要亲自带队发起第三波的冲击,刘希乐,你是玄帅派来的人,也有督战监军之责,就由你在这里坐镇,指挥全局吧,我刘裕至死也是大晋的军人,就算浴血疆场,也要对得起大晋!”

他说到这里,狠狠地挣脱了刘毅的手,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刘毅的鼻子酸酸的,内心深处,是真不希望刘裕就此折在淝水,可是他也很清楚,在这件事上,自己是无能为力,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装着很轻松地一笑:“别搞得这么一本正经嘛,我军不是已经站上了对岸了吗,寄奴,你只需要督战即可,把尽可能多的部队送过去,局势稳定后,再考虑过去,主将亲身犯险本就是兵家大忌,不要太过勉强了。”

刘裕哈哈一笑,抄起自己的那柄百炼宿铁大刀,头也不回地就向前奔去:“希乐,若我能活着回来,定当与你一醉方休!”

第五百三十五章 将士性命作棋局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的眉头也渐渐地拧到了一起,尽管为了保持王爷的尊严,他没有象其他的文臣武将那样满头大汗,走来走去,叹气不断,可是他紧皱的眉头和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的冰块,分明地表现了他现在焦虑的心情。

终于,司马道子有些忍不住了,看着秦军的大石轰击,震得从桥上奔行的晋军士兵不停地落水,而后方奔跑的将士很多都掉头开始向回跑,桥上也开始挤成一团,他恨恨地说道:“刘牢之怎么打的仗,现在这些兵都不敢过桥了,他也无力弹压吗?”

司马道子的目光还是落在了站在他身边的谢琰身上,冷冷地说道:“谢将军,你是名将,宿将了,孤现在在军事上最信任的也是你了,你说说看,今天能不能拿下对面的秦军?”

谢琰的双目精光闪闪,红脸之上,神情严肃,他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以末将看,今天的形势不妙!”

司马道子一下子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形势不妙?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十万大军,竟然连对面的秦军也奈何不了吗?”

谢琰摇了摇头,指着前方的淝水,说道:“王爷请看,这淝水宽二百多步,现在的水流又开始变急,河里漂着冰,却又无法河面结冻,这实在是上天对我军的不利啊,这种气候下,士兵们想要强渡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秦军只需要据河死守,以弓箭射击,我军就很难在对岸立足。”

他的手又指向了那三道浮桥:“最要命的就是这三条浮桥,被秦军的投石机这样轰击,左浮桥断了,好不容易接上后又马上被砸断,今天其实已经是运气不错了,中间和右边的两道浮桥一直没断,但太不稳固了,我军将士在上面奔跑的时候,被水中的浪涛推进河里,这种天气下,穿着铁甲,一下子就会沉到水底淹死,不是将士们不拼命,实在是条件太困难啊。”

司马道子咬了咬牙:“孤不信,孤不信这小小的淝水,可以阻我的十万大军!这淝水不是长江,孤有十万健儿,就是一人扛一个沙包扔进去,把淝水阻断,也不是太难的事吧!”

王国宝和刁逵连忙说道:“王爷圣明!”

可是谢琰的眉头仍然紧紧地皱着:“王爷,这需要时间,这淮南之地,现在还没开春,土还是冻着的,不要说挖土填河,就是扎营下寨的时候,都很难把这木栅给立起来,士卒们晚上都很难在冻土上入睡,这些天给冻死的士卒,各营加起来每天都以百计,并不现实。”

司马道子的嘴角微微一上扬:“难道,就无计可施了吗?”

谢琰微微一笑:“王爷也不用太过担心,今天至少可以看到,浮桥的战法是可行的,只需我军多架设浮桥,架个三四十道,分在淝水的各方向搭设,秦军就只能顾此失彼啦!”

谢玄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一些,点了点头:“谢将军所言,甚合孤意,只是…………”他的眉头一皱,看向了前方,说道,“我军今天战死在对岸的士卒看起来也有一两千人了,现在还有数百军士留在东岸,等着救援,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命不成吗?”

谢琰摇了摇头:“王爷,我军的先头部队是中了秦人的埋伏,没想到他们的箭这么多,这么快,现在我军这三四百残兵留在东岸,也不可能有所作为,王爷,请恕末将直言,现在收兵为上策,先锋刘牢之部,现在锐气已失,将士有畏敌之心,士气不振,再战也难有收获,不值得为了三四百人,再白白地牺牲数千甚至上万人的性命啊。”

司马道子的脸色一沉:“谢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为了刘牢之开罪吗?哼!孤虽然以前没有直接指挥过战事,但也好歹熟读兵书,将者军之胆的道理,孤还是知道的。他刘牢之乃是前军主将,自己不勇敢地冲锋陷阵,却指挥着部下的将士过桥送死,这样谁肯向前冲?孤就不信,要是刘牢之亲自带人冲锋,会冲不过这二百步的浮桥!”

谢琰的嘴角勾了勾,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末将所不及也!”心中却暗自得意:刘牢之,你这蛮子不是能得很吗,不是想抢这先锋吗?拿命去抢吧!连老子都不敢当这先锋大将,你倒是当得心安理得,行,让你有来无回!

司马道子的主意即定,对着一边的王国宝沉声道:“王尚书,火速下令,派传令兵前去,告诉刘牢之,孤就在后面看着他,若是他不亲自带队冲锋,提头来见!还有,传令谢玄,要他好好督战,非有孤的旨意,不许退兵!”

刘牢之正在淝水边,心急如焚地擂着鼓,眼着着又是三轮冲锋,却是一次比一次冲得浅,第一次好歹还冲过了桥的一半,第二次就只有八十步,第三次更是只有五十多步后,两个大浪打来,把百余名兵士都冲进了水里,剩下的人也不等命令,就退了回来,他在河边连砍了两个带头逃跑的队正,也无济于事。

一阵马蹄声传来,刘牢之向后望去,却只见是一身金甲,骑着帅气白马的传令兵,背上插着四面小旗,一看就是御营的军士,他连忙扔下了鼓槌,整了整军装,走上前去,只听那传令兵高声道:“王爷有令,鹰扬将军刘牢之听令,孤就在后面看着你,若是你不亲自带队冲锋,提头来见!”

刘牢之咬了咬牙,沉声道:“末将遵旨!”

他转过了身,身边的三个军的主将,诸葛侃,孙无终和高素都走了过来,刘牢之怀视三人,只见三人的脸上都是悲戚之色,显然也对司马道子这种不顾将士死活,非但不安慰,反而要逼人往死路上冲的做法,非常不满。

刘牢之叹了口气:“上命难违,三位将军,我们准备一下吧,每军挑出两千精锐壮士,我和孙将军,高将军分别冲击,诸葛将军率军接应!”

三人齐声抱拳行礼道:“谨遵大将军号令!”

第五百三十六章 生死时速浮桥突

秦方,高台之上,毛当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对着仍然神色平静的苻融笑道:“苻将军,真有你的,这投石车的位置设置得正好,打得过桥的晋军是伤亡惨重啊,哈哈,只要再这样轰个十几轮,一定能把三座桥全打断。”

苻融笑着摆了摆手,扭头对一边的传令兵说道:“传令,投石机一百部停止射击,剩下十四部,只许零星发射,不许速射!”

毛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奇道:“苻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要放晋军过桥吗?”

苻融微微一笑:“不错,现在晋军在东岸的兵已经快死光了,根本攻不起来,后续的部队又不过来,我们怎么好扩大战果呢?!现在我们装着弹药不足,让晋军冲过来,最后是修好三座桥后冲过来,再来五六千人,我们也能杀得光!”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我军骑兵的长槊和马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刘穆之看着刚才如流星一般的敌军飞石,变成了有气无力,半天才飞过来一发,趁着这当口,晋军的工匠们士气大震,把左边那道浮桥也重新接上了,西岸的晋军发出阵阵欢呼,而三员大将领队的三队,六千名铁甲战士,也已经排好了六路纵队,守在三路浮桥的前面,战鼓已经擂起了两通,刘牢之,檀凭之和向靖正在大声地向士兵们发表着振奋人心的演讲,只等再一通战鼓,三路长蛇一般的晋军,就将再次向着西岸发起冲击。

孟昶兴奋地说道:“刘参军,你看,秦人的弹药已经不足了,他们的石头也打完啦。这回该我们上了。还有,”他的手一指一百多部装满了石头的大车,已经停在了运到淝水边上的二百多部投石车的边上,竺谦之的部下一千多人,这会儿正手忙脚乱地把一筐筐的石头从车上卸下来,放到投石车的力臂之后。

孟昶笑道:“竺将军不虚此行啊,桓伊将军也很配合地给了石头,这下我军有了足够的弹药,一定能砸死那些秦弓箭手。”

刘穆之的脸上表情仍然很严肃,他摇了摇头:“只怕情况没这么乐观,秦军刚才都在发石,这会儿突然停下来了,我想不是因为弹药打光,而是…………”说到这里,他收住了嘴,孟昶奇道:“刘参军,会是什么?”

刘穆之心中暗叹,这只怕是秦人诱我军主力过河,再加以聚歼啊,但是现在司马道子的死命令已经下达,无论是自己还是刘牢之,都是骑虎难下,无法回头,只有硬冲一途了,也只有指望奇迹出现,刘牢之能硬是杀开一条血路,掩护后面的部队冲过去,在部下伤亡殆尽之前,能撑到后面的部队能踏过浮桥,投入战斗,可即使是这样的机率,也是极为缈芒的。

刘穆之心中苦闷,脸上却摆出了一副笑容:“没什么,是我一时胡思乱想,孟参军,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我们的寄奴哥是如何大发神威的吧。”

第三通鼓开始响起,震得前线的每个将士的耳膜不停地响着,刚才还听得清清楚楚的刘裕的喊叫声,这时全然听不到了,甚至有些人的耳朵开始流血,与之相应的,他们的胸中的热血也随着沉重的鼓点,一片沸腾。

刘裕戴上了铁面具,把手中的百炼宿铁刀高高举起,刀头一次次被他举向了天空,他的脚开始沉重地踏地,一下一下,都踩着鼓点,这种有节奏的呐喊,配合着晋军将士们有节奏的以剑击盾,以槊顿地,汇成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在整个十里宽的南岸正面来回鼓荡,共鸣!

刘裕大吼一声:“冲啊!”他一转身,在十几个亲兵护卫的簇拥和保护下,倒拖着长刀,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两千健儿,也迈着整齐的步伐,顶着盾,扛着槊,一路小跑地,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向未知的浮桥,三条晋军的阵线,如同三条长龙,凌空腾起,带着巨大的声浪,卷向了已经尸横遍野的东岸。

毛当哈哈一笑:“来了,来了!这回是那刘裕亲自带队,冲在前面,苻将军,可别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教他们有来无回啊!”

苻融的嘴角边勾起一阵冷酷而残忍的笑意:“这是自然!”他转头对着传令兵下令道:“传我的令,投石车改扔小石块,先五十部慢发,等晋军全上了桥以后,二十轮速射,还有,弓箭手现在不许放箭,长槊兵到前排保护,晋军若是强冲栅栏,给我坚决顶住!”

刘牢之的两条腿,如同风车一般,在这湿滑的浮桥上,如履平地,他没有穿皮鞘,而是打起了赤脚,这脚下又湿又滑的感觉,一如多年前身在江南时,那日日下河摸鱼,上山打猎那样,刘裕突然找回了两年前,那个京口江边一农夫的感觉,再次亲冒矢石,置身于这战场,才让他重现铁血男儿,建功沙场的豪气。

同那熟悉的江南水乡的感觉一起回来的,是他的这两条飞毛腿的感觉,从军的时候,刘裕是出了名的飞毛腿,可日行三百里,自从在北府军中当上了幢主之后,骑惯了马,这跑步的功夫倒是生了不少。

一开始那些亲兵护卫还能紧紧地跟着他,但跑了十几步后,曾经的飞一样的感觉又重新回来,刘裕的耳边,只听到不停呼啸的风声,即使是空中不停飞来的石块,不停地落在身边脚边的水里,激起道道浪花,打在身上的那种冰冷的死意,也只是一闪而过。

这一刻,他的腿越来越快,几乎转成了两条风火龙,把亲兵、部下,秦军的石块、弓箭,通通地甩在了身后,如同一阵烈风,就这样穿行而过。

两百步的浮桥,也就一眨眼的时间,就让刘裕冲过了一百七十多步,眼看就要冲到最后的一截浮桥了,而他身后最近的部下,也都给扔在了一百步以外,孙处一边咬牙瞪眼地跑着,一边高声叫道:“寄奴哥,当心,当心哪!”

第五百三十七章 神兵天降越断桥

刘穆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刘裕的这风一般的速度,这一下,他终于信了这位老朋友能一天跑上五百里,实在不是吹的。

孟昶哈哈大笑,一边拍手,一边蹦跳着叫道:“寄奴,好棒,好棒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凄厉的呼啸风声,自半空而来,一颗拳头大的石块,狠狠地砸到了这道中央浮桥的最后一道浮桥的位置。

本来这样大小的石块,最多只能砸破船上铺着的木板,把下面的船打一个洞,不至于砸掉整截浮桥,可是这块石头,正好砸中的是两截浮桥间结合的位置,这两道桥梁其实也就是靠了一块两尺长的木板在匆忙间钉在一起,这一下被不偏不倚地砸了个正着。

只听“彭”地一声,木板粉碎,而最后的那截浮桥,一下子横着漂了开来,被周围一块巨石落水时的波浪一冲,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给横着推开了十几步远,而第九截浮桥到对面的岸上,足足空出了二十多步的距离!

刘裕这时候正好冲到第九截浮桥一半左右的位置,前方本来一片坦途,突然出现了一大块空当,而前面的河水里,漂着的除了冰块,就是死人,本来触手可及的对面河岸,一下子又是那么地遥远。

刘穆之急得一跺脚,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手上,这完全就是功亏一篑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扼腕长叹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也许这样不错,桥断了,这样刘裕就算退回,谢玄和司马道子也不会怪罪他什么了吧。

敌我双方,几十万双眼睛,这会儿都集中在了刘裕的身上,他每一步飞出去都有七八步的样子,完全不是跑着的,而是类似后世三级跳远那样一下一下地大跨步,在他面前的浮桥断掉的一瞬间,他正好跨到了第九截浮桥的桥头,落地的这一下,应该是桥的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以他前面三步一截浮桥的速度,完全可以这一下后收了前冲的势头,在断桥前停住,然后转身撤回。

刘裕的这一下重重地踩在了第九截浮桥上,他的身形全速地向前飞出,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刘穆之的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好,寄奴这是要飞过去!”

孟昶的脸色惨白,手中的令旗一个没拿稳,“叭”地一声,生生落到了地上。

刘裕凄厉的吼声顺着远远的江风传来,即使在远处河岸上的晋军都听得清清楚楚:“老虎们,跟我冲啊!”

他的第二步重重地踏在了浮桥的木板之上,人也如流星一般,向前射去,没有一丝减速的意思,本来随着前方浮桥的断裂,不自觉地收起脚步的晋军将士们,看到了刘裕的全力前冲,也都重新鼓起勇气,呐喊着向前全力冲刺起来。

毛当的脸上肌肉都在跳动着:“这,这人是疯子吗?桥断了也要冲!”

苻融的嘴角勾了勾:“的确是虎将,值得尊敬,只有这样的虎将,才配死在我们的长槊之下。”他转头对着传令兵说道:“传令,晋军过河后,二十轮弓箭急袭,然后骑兵准备冲锋!投石车现在给我缩短距离,全打河岸一线!”

刘裕的第三跳落在了浮桥的尽头,离断点不到两尺的地方,这一下他狠命地用了全力,整个第九截浮桥给他踩得前端狠狠地下沉,连后端跟第八段桥体钉合的木板都给差点向上冲断,而随着这一下狠狠的前冲,他的身形如同大鸟一般,直向前飞去,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飞出八九步,眼看就要入河。

所有人都等着刘裕这一下飞身入河,刘穆之心中暗暗地在想,离岸十步左右,水深大约也就是及腰,只要在河里站住了,还是可以步行或者走上岸边的,只是这些满天飞舞的小石块着实讨厌,现在看起来全是在砸河岸一线,只怕刘牢之落在河里后,会给砸得很惨,他的眼前突然浮现起一个给砸得头破血流,满头是包的刘老黑了。

出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刘裕在即将入水的这一刻,突然一声怒吼,牢之一下子向下伸出,刘穆之的双眼一亮,脱口道:“妙啊!”

百炼宿铁刀的刀头重重地插向了河底,而刘裕的身子借这一撑之力,弹向了十步之外的河岸,如同撑杆跳高的选手一样,在松开刀柄的同时,他的身子也稳稳地落到了对面的河岸上,足有三步开外,稳稳站住!

随着刘裕的身形立在了北岸的岸边,刘穆之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这个时刻,太需要这样的英雄壮举来鼓舞士气了,只要有人能冲上北岸的土地,就会给后面继续冲击的将士们带来更多的信心,让大家看到希望,冒着矢石箭雨,沿着死亡的浮桥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刘裕在刚才的这一下撑杖跳中,丢掉了手中的兵器,这会儿变得手无寸铁,秦军的箭枝和小石块如雨点般地倾泻在这河岸之上,一枝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擦过了刘牢之的小腿,“嘶”地一声,划开了一道三寸长,半寸深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一下子就从这口子里流了出来。

刘穆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意识到在这片开阔的河岸上,人无异于活靶子,现在根本无法结阵而战,即使象刘裕这样冲上去,也是毫无防护,只能被对方的弓箭点名,虽然刘裕身手了得,武艺高强,可是再强的武功,也不可能刀枪不入,现在他连一面盾牌也没有,又如何能挡住对面的箭雨风暴呢?!

刘裕就地一个滚翻,冰冷而坚硬的河岸边鹅卵石在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上,划出道道血口子,让远隔几里的刘穆之都看得一阵揪心,可是他却不以为意,一路滚翻,一直翻到十几具已经被羽箭覆盖的尸体边,再起身时,手里已经拿起了两面盾牌。隔岸的晋军和岸上还活着,但已经伤痕累累的两百多名晋军将士,都暴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五百三十八章 铁甲钢军终立足

苻融冷冷地看着刘牢之在河岸上翻来滚去,大玩个人英雄主义,毛当恨恨地说道:“苻将军,一定要射死这个晋将,他太能鼓舞晋军的士气了,连我军的将士,都有些为之气夺!”

苻融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如果他没这个本事,也不是刘裕了,这些都在本将的预料之中,传令,弓箭手停止急袭,改为慢射散射,记住了,不许射刘裕!”

毛当的脸色猛地一变:“苻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射刘牢之呢?”

苻融的眉头轻轻地一挑:“现在要射死这刘裕,不是难事,可这样一来,晋军就会气夺,那在浮桥上的大部队,还有更多的后续部队,也不会再渡河了,我们除了杀了个刘裕外,也就是消灭了最开始上岸的两千人,吃条小鱼而已。今天我是要晋军的尸体,把这淝水两岸都堆如山高,让他们再也不敢轻视我们大秦!”

毛当恍然大悟:“你是要把大量的晋军放过来,然后杀伤?”

苻融坚定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这河岸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就到我军的营寨,宽也不过三四里的正面,根本无法展开大军,晋军虽有十万之众,也只能一次几千人地过来,完全施展不开!加上我军的营寨地势要高出河岸达丈余,晋军要想仰攻,无异于攻城,我军数万弓箭手,加上投石机,完全可以将之屠杀。”

“还有,我军的铁骑万人,也已经在营寨后两面展开,左马军由石越率领,右马军由张蚝率领,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而这两支马队也是我秦的精锐,晋军在这空旷的河岸上,毫无任何工事与屏障,也没有骑兵可以反冲击,来多少死多少!我不怕晋军过不来,只怕他们来得不够多!”

毛当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苻将军早已经成竹在胸了,那我就等着看好戏吧!”

刘裕拿着两面盾牌,如风车般地摇晃着,把自己的身前舞得是密不透风,说来也怪,自从他上岸之后,秦的弓箭和飞石的力度也减少了许多,就连那些在河岸上的尸堆里给压制得不能抬头的晋军士兵们,这会儿也都能渐渐地直起身来了。

十余名胆子大的人,举着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插满了羽箭的盾牌,跑到了刘裕的身边,为首的一名军校,正是带着这一千多人冲锋的魏咏之,已经浑身是血,身上插了足有六七支羽箭,若非这一身铁甲和大盾,早已经一命呜呼了,看到刘裕,号啕大哭起来:“寄奴哥,你终于来了啊,你终于没扔下兄弟们啊!”

刘裕虎目含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兔子,没事的,援军就要来了,我们一定能冲破秦军的营寨的!”他环顾四周,近两千具已经被射得连脸都看不清的尸体,洒得整个河滩都是,两行泪水从刘裕的眼中流出,“兄弟们的死,都是值得的,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我们也一定要冲破这秦军的防线!”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到一声大叫:“寄奴哥,檀凭之来也!”

几乎随着这声大吼的同时,远处的另一声吼声响起:“还有俺铁牛!”

只见檀凭之和向靖,分别从两道浮桥上冲过,跟在他们后面的,是长龙一样全速奔跑的晋军士兵,而刘裕身后的那路浮桥上,第九截浮桥的断处,不停地有跑到近前的晋军士兵们,如同下饺子似地纷纷跳进河水中,然后在齐腰深的河水中淌水而行,扑腾着冲向河岸。

靠着这河岸的几乎小半条淝水里,都是这样一脚深一脚浅,淌水而行的晋军将士,其中一个人,正是那孙处,把自己手里的盾牌和长槊都给扔了,却是在河里一通乱摸,找到了刘裕的那柄百炼宿铁刀,这会儿正高高地举起这刀,脸上带着大喜过望的笑容,向着河岸行进呢!

这回冲过河岸的晋军,已经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一上岸就把盾牌举过头顶,三人一组地,一人用大盾防住前面,二人用盾牌挡住三人的头顶,以防秦军的吊射,在此基础上再慢慢地小组结小队,小队再结成横队,一边把河岸上的尸体踢进河里,清出空间,一边在河岸上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列阵。

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四五千人在河岸上列成了标准的十列横阵,前排的五百人大盾守住正面,形成一线槊林,后方的士兵们则举盾向天,把头部盖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象一座无懈可击的钢铁森林!

刘穆之看着对面的岸上已经形成了阵势,他的眉头却是越来越紧地拧在了一起,以他多年的,如同狼一样的战场嗅觉,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刘裕这样大玩个人英雄主义,确实极为提振士气,但问题是提振本方士气的同时,也会成为敌军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以刚才秦军覆盖式射击的架式来看,更应该万箭齐发,尤其是派着神箭手对刘裕单独射击才是,如果那样的话,只怕刘裕早就死球了。

可是这一幕却没有发生,非但如此,敌军的弓箭势头也减弱了许多,变得有气无力,杂乱无章,跟刚才的箭矢风暴判若云泥,不仅射不动刘裕,连对后面三道浮桥,尤其是水里如同下饺子一样水中穿行,毫无防护的千余名晋军官兵,也没有任何拦阻打击,就连投石车的发射,也慢了许多,空中那铺天盖地的石块,几乎再也不见,反倒是本方发向对方营地里,因为射程不足而提前落到岸上和河里,误砸死的本方士兵,都比死在对方的石块和箭矢下的要多!

刘穆之的心中疑云大盛,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秦军的诱敌之计,想吸引更多的晋军过河,然后加以聚歼!

孟昶兴奋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刘参军,现在寄奴和瓶子,铁牛已经上岸列阵了,请你下令,再派五千援军过去,只要再加把劲,一定可以攻破敌军营寨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三千老虎破强胡

刘穆之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现在不是时候,敌军怕是有诈,你赶快下令,以旗语告诉前方将士,现在不许一个人过河,让对面的弟兄们一定要注意保护好两翼,以防敌军骑兵冲击!”

孟昶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圆圆地:“刘参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都冲过去了,还不派援军,是要陷寄奴他们于孤军奋战吗?”

刘穆之眼中的冷芒一闪:“孟昶,你是传令参军,不要置疑上司的将令!难道你看不出来,秦军是故意放我军过河的吗!就是派援军,也不能是现在!执行将令,不然军法从事!”

孟昶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向前,把刘穆之的命令迅速地以旗语展现给了前方。

刘裕夹在晋军的五千人方阵的中央,回头看着远处将台上的旗语,点了点头,说道:“刘穆之这死胖子,还这么能沉得住气。”

檀凭之一跺脚:“娘的,寄奴你现在还帮姓死胖子说话?我看他分明是见死不救!”

向靖也说道:“是啊,不仅不派兵,还要我们分兵保护两翼,这还怎么强攻对方营栅?!”

刘牢之咬了咬牙:“胖子是有道理的,现在我军在这河岸上毫无保护,若是敌军骑兵从两翼杀到,我军无法抵挡,瓶子,你去左翼,铁牛,你到右翼,各带一千人,分别把队伍转向左右两侧,槊尖指向侧面,以护我军侧翼!”

檀凭之摇了摇头:“你就靠这三千人强攻大营?”

刘牢之哈哈一笑:“真要是能攻得动,胖子一定会派援军过来的,你们就按我的命令行事吧!”

晋军在强渡淝水的时候,几乎丢掉了所有的旗鼓,这会儿只能靠传令兵在各队之间来回奔跑而下令了,好在这支部队都是精兵,训练有素,靠着这种办法,也迅速地把刘裕的命令传达给了每个士兵。

左右两翼的各一千士兵转起了方向,横队变纵队,把原来直对前方的槊尖,生生转了九十度,变成了向侧面而竖,而中军的三千军士,前排的槊手喊着号子,踏步向前,后排的千余名弓箭手则纷纷从同伴战友们高举的盾牌下钻出,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秦的营寨里倾泻着箭矢。

秦的营栅筑在离着河岸五六十步的一处高地上,密密麻麻的栅栏上,涂着厚厚的黑泥,栅栏后都竖着画着青面獠牙鬼头的盾牌,而这些盾牌的上方,也是盖着又重又厚的木盾,上面很多已经插了晋军的箭矢,不知道盾牌中会是个什么情况,这三千向前推进的晋军,就如同要进攻一个沉默的,不可知的城堡,可是他们仍然无所畏惧,喊着号子,一边弓箭飚射,一边盾槊推进,眼看,离对方的营栅,已经不到二十步了!

刘裕突然大吼一声:“八牛弩,发射!”

一边的魏咏之迅速地举起了一面红色旗子,摇了三摇,从晋军的前列盾墙中,突然打开了三十多道缺口,两到三人一组的晋军军士,端着一具组装在一起,足有半人高,几十斤重的大形弩机,上面的弩臂上搭着的不是普通弩箭,而是长达两尺以上的断槊,森冷的槊尖如同毒蛇的脑袋,吐着信子,向着对面的秦军阵中昂起了那意味着死亡的头,这些正是晋军步兵的大杀器---八石积牛弩!

机簧击发之声不绝于耳,三十多枝断槊激-射而出,震得在后面拉弦击发的士兵们也都一个个站立不住,向后倒去,这些八石积牛弩的威力,要比起寻常的二石步兵弩强上了许多,直逼前西晋军的大杀器万钧神弩,可是稳定性又要强了不少,在这二三十步的距离发射,别说是木制盾墙,就算是铁盾,也能射个通透!

劲槊破盾的声音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声声惨叫声与闷哼声,秦军的盾墙后,血光喷涌而出,每一道断槊飞行的轨迹过后,都是一两面足有四五步宽的盾牌轰然倒地。

几十条槊尖则直挺挺在贯穿三四个秦士兵的身体,把他们的前胸打出一个个可怕的血洞,然后带到后面的三四个人,串成一串,七八具尸体如同多米诺骨牌似的,砸倒周围的二三十个人。

三四里宽的正面,竟然生生地给这阵八石积牛弩的近距离射击,打得千疮百孔,栅栏倒了一地,而后面的秦兵也是伤亡数百,第一道盾墙防线几乎瞬间就土崩瓦解!

眼看着秦的盾墙被打开了一道道的口子,从栅栏到盾墙都是东倒西歪,里面大批穿着皮甲,拿着长矛,顶着皮盔的秦步兵,一下子暴露了出来,他们显然是刚才已经悄悄地换了阵形,把前方的弓箭手换成了长矛手,以守住这栅栏后的第一道防线,也正是因此,弓箭的密度才一下子变得稀疏了许多。

刘裕虎吼一声:“就是现在!弩箭风暴!”

魏咏之迅速地抄起一面绿旗,狠狠地向下一挥,晋军的盾阵之中,突然钻出了几百名弩手,全都拿着三连发的二石步兵弩,也不瞄准,站在原地,对着对面二十步外密集的秦军阵线,就是一阵连扣扳机,上千枚弩箭,如同飞蝗一般,直扑对方的阵线而去,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秦军的皮甲,根本无法抵挡在这几十步距离内突射的弩箭,尽管这回不是那种断槊和弩枪,但是二石的弩矢,在这个距离之上足以打穿双层铁甲,或者是直接击毙几百斤重的披甲战马,只穿着皮甲,又无盾牌防护的秦兵,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了这样的弩矢风暴!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满地都是中矢而扑倒的秦士兵,鲜血染得这块土地一片殷红,前几排的秦矛手数量本来不下两千,也就是两个回合的弓弩突袭,至少躺下来一千五百人,剩下的人也都肝胆俱裂,拿着长矛的手都在发抖,几乎形不成刚才那种坚固而紧密的阵形了!

刘裕的双眼圆睁,大吼道:“散开阵型,全力冲击,快!”

第五百四十章 按兵不动斗智勇

魏咏之迅速地竖起了一面红旗,狠狠地在空中绕了三圈,一面绣着老虎的大将旗原地升起,而前方的三千名晋军,齐齐地发出了一阵震人心魄的吼叫声,长槊手们扔掉了手中的盾牌,双手端着长槊,如同一道闪着寒光的尖刺森林,向前冲去,久经训练的他们,就连这一路小跑的速度也几乎是一模一样,若是从侧面看,整条晋军的战线,都几乎是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前后的误差不会超过两步。

而在前三排的长槊手之后,那些刚刚退下的弩手,纷纷把手中的弓弩扔在了身后,抄起放在后面的大刀,战斧和盾牌,变成了标准的跳荡兵(刀斧手)。

这些跳荡手们跟在长槊手的后面,不紧不慢地小跑着,只等长槊手们的排队突刺彻底打垮敌军的阵形,再上前放手追杀。只穿着硬皮甲和皮盔的他们,比起一身铁甲,足有三十斤重的防具在身的长槊手们,在速度和敏捷上还是有极大的优势的。

在跳荡兵的身后,则是一千余的弓箭手,一边向前齐步推进,一边不断地仰天吊射,黑压压的箭雨划着弧度,绕过前方的跳荡兵和长槊手们,准确地砸向百步之外的秦阵线。

由于秦军前方的盾墙被完全打破,后面举盾的许多士兵也在第二轮弩矢风暴的清洗下,非死即伤。

刚才还是完美的,全方位防护着的盾阵,不仅正面已经几乎完全被击破,就是头顶的盾牌也是少了一大片,这会儿被晋军的箭雨清洗,挤在一起的秦兵们,很多只是头上扎了个白布头巾,连头盔都没有,就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一样,一片片地被射倒。

秦军的前排矛手,在这一段的本来足有两千多人,可是在晋军这一阵箭槊相交的攻击下,只片刻的功夫,就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给吓得没了战意,齐齐地向后奔去,却又被空中倾泻的箭雨射成了一个个刺猬,五百多人里,跑回去的不到一百,其他全做了箭下亡魂。

晋军的长槊手们攻上了营栅高地,第一排的槊手们长槊向下,攒刺起地上还在翻滚,没有断气的敌军伤兵,而后排的槊手则越过前排战友们身边的空当,向前几步,继续刺起更前方的敌军伤兵和尸体,很快,这样交替前行,秦军的尸体渐渐地被晋军的步伐所淹没。

刘裕兴奋地大叫道:“不要割首级,不要停下来,快,赶着敌军败军,攻向下一个军阵,不许停,不许停!”

他说完之后,迅速地跟了上去,而魏咏之一挥手,打着老虎大旗的几个军士,扛着旗子,继续向前跟进。

八公山上,谢玄仍然是散发如狂,低头抚着那焦尾琴,可是琴声已经变得高亢而急促,应合着几里之外对岸那舍生忘死的冲杀,司马道子也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几次想出声,却被身边的王国宝所阻止,终于,他忍不住了,上前两步,说道:“幼度,现在我军前锋已经攻破敌营,是不是可以把后续部队全部投入,一举击垮秦军了?”

谢玄的手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琴律依旧,甚至没有睁一下眼睛,仍然在那里弹奏着,司马道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丝不快闪过了他那张黑色的脸,王国宝沉声道:“谢玄,虽然说你是主帅,但是王爷亲口发问,你却置之不理,是不是太傲慢了?”

一边的谢琰连忙说道:“不是这样的,幼度现在是在判断和指挥全局,琴由心生,他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那种状态,不能停下,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全线突击,是会亲自下令的。”

司马道子咬了咬牙:“可是现在前面形势一片大好,还不投入重兵将敌一举击垮,太可惜了啊!只靠中军的那几千过河部队,怎么可能打垮几十万秦军呢?”

琴声嘎然而止,谢玄的眼睛慢慢地张开,平静地看向了对岸,缓缓说道:“敌军前营虽破,但仍会留有有力部队反击,我军如果现在过河,过于密集,会受到大量杀伤,无论是铁骑,战车还是弓弩阵,都会让我军付出重大伤亡,所以现在,按兵不动,让前锋试出敌军的后招,方为上策!”

司马道子的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王国宝还是不甘心,沉声道:“就这几千人,真能试出敌军的杀招吗?他们的杀招要是出了,我们怎么可能挡得住?”

谢玄微微一笑,再次轻轻地抚起了琴,这一回,琴声变得舒缓而柔和,与那战场上的生死相搏的气氛,显得不再合拍,一边抚,谢玄一边轻轻地说道:“本帅相信北府兵,相信老虎部队的战斗力,即使是这五六千人,可敌十万,即使是敌军出了杀招,他们也一定能破解的!”

淝水北岸,高坡之上,苻融的眉头紧锁,看着前方的战况,刘裕等人已经杀到离这里还有不到三里的地方,而秦军的战线,仍然在不住地后退,随着苻融身边的传令兵一次次地挥舞旗帜,一军又一军的秦军部队,在不断地上前,而前方被击溃的败兵,则是潮水般地从两边退下,往往刚刚上前投入战斗不到一刻钟的整支部队,一刻钟之后,就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马退下,短短地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刘裕的那面老虎大旗又向前推进了足有四百步之多,而杀伤的秦军,不下五千!

毛当喃喃地说道:“这支晋军,怎么如此凶悍?我军中军的精锐,是多年来横扫天下的主力,可是几万人轮番上阵,都挡不住这三千铁甲,看来,我们需要用骑兵反突击,稳住战线了!”

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今天总算见识到刘裕和老虎部队的厉害了,罢了,看来步兵无法挡住他们,敌军也不上当,在这个时候投入主力过河,传令,出动高力卫队,给我吃掉这突前的晋军!我就不信,刘裕要是完蛋了,谢玄还坐得住!”

第五百四十一章 高力突击浪击石

“呯”,随着一阵肌肉与钢铁的撞击之声,潮水般的秦军步兵,迎头撞上了铁甲大盾的北府军阵列,如同巨浪拍上了礁石一般,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两千多全副武装的秦军,用尽全身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冲撞到五百余名北府军士所组成的第一列盾墙上,后面的士兵狠狠地推着前方战士的后背,给他们更多的力量,而从盾墙的空隙里伸出的几百枝长槊,把百余秦军直接刺得通透,血淋淋地插在这些矛槊杆上,鲜血洒得整片前线阵地都是。

“嗷呜”,戴着各色各样猛兽面具的秦军士兵,乃是从羽林卫中挑选出来的精兵锐卒,个个人高马大,堪称高力,在前面五次冲击都失败的情况下,苻融亲自下令,让配属于前军的秦国禁卫军中的高力卫队再冲一次,而这次的冲击,显然远远强过前几次的效果,即使是刚才在历次冲击中不动如山的北府军钢铁阵线,也显然开始有些松动了。

一个名叫张弗利都的高力卫士头目,一声狂吼,飞起一脚踢在对面的晋军的大盾之上,“叭”地一声,对面的一条大汉给踢得口血狂喷,盾面也碎成几片,倒地不起,而身后连忙顶上了一个新的同伴,再次大盾铁甲,瞬间就补上了这个阵型中转瞬即没的小缺口。

张弗利都哈哈一笑,大吼道:“看到没有,他们也不是铁人,高力们,冲啊,撞啊,把这些南蛮子给撞倒,踩扁,踏翻!”

他说着,又是突然向前一冲一顶,带着倒刺的肩甲一下子狠狠地撞上了对面那个新北府军战士补上的盾牌,而那个新兵胸腹前如受千斤重击,身形一晃,一口鲜血直接隔着大盾喷到了张弗利都的身上。

受着这个猛男的影响,高力卫士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来拨打盾后的矛槊刺击,一边又拱又顶,拼命地向着前方推进,如同泰山一样的北府军阵线,也开始出现了松动,尽管一线的战士们牢牢地顶着大盾,撑着弓箭步在努力地顶着,但是这些高力卫士们前仆后继,不仅发力冲撞,更是让后面的同伴推着自己的后背前进,如同拔河一般,而北府军士们尽管双脚已经牢牢地陷在了地里,可是松软的土质却无法给他们提供太多的帮助,看起来,仍然是不停地在后退,甚至在地上开始划出几百道土痕出来,正是他们给顶退的轨迹!

刘裕的声音,在一片高力卫士们的嚎叫声中,仍然清晰可闻,甚至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北府战士,全都一声不吭,咬着牙关,紧紧地顶着盾牌,腮帮子鼓着气,把力量用到最大,不知何时开始,所有人的长槊全都放弃,左手顶着盾牌,右手却是在身后持着短槊,森寒的槊光,就象他们那眼神中冷冷的杀意一般,一闪而没。

“哧”地一声,刘裕被面前的一个彪形大汉,再次顶退了三步之多,但是,从盾牌的空隙里,他分明地看到,那个身高九尺,活象个大狗熊一样的巨汉,已经是满脸通红,双臂之上青筋直暴,几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力量,却也再也无法再进一步了!

刘裕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了自己的周围,从他这里的角度,可以分明地看到,整列北府军的步兵战线,五百余人,宽达二里多,却是前后相差不到三步,仍然是几乎保持了一整条战线的位置,退的多的地方,后方的同伴开始伸的顶住前方战士的腰和背,推着他们往前再进,是以整个阵形,仍然保持地很好。

刘裕哈哈一笑,大声道:“高力卫士,只有这些力量吗?咱们京口娘们都比你们有劲!兄弟们,是不是!”

北府军的整个阵线突然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尽管没有人说话,但是秦军高力卫士们,全都为之色变,在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时候,对方还居然能松气笑得出声,显然,敌人的力量,更在自己之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猛地击出一槊,从自己与身边的向靖盾牌之间的空隙击出,电光火石一般,直刺对面的那个巨汉,在被这个人从三十多步外撞到这里的整个过程中,刘裕早就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该如何取他的性命,而他这一刺,则是在刘裕想到过的一百五十七种方法中,最快最直接的一种,目标,咽喉!

“噗”地一声,这个巨汉的脖子,给这一槊轻易地刺穿,一飚血箭,顺着他脖子后钻出的槊头,喷涌而出,直溅到他后面的一个同伴的脸上,顿时糊得这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刘裕的声音随着这一刺,厉声响起,如同平地起了个春雷:“老虎部队,前进,一!”

五百多名前面一线的战士,齐声吼道:“一!”

这一下,五百余根短槊,齐齐刺出,顶在最前面的二百余名高力卫士,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同时中了两槊,那个给刘裕一槊刺穿脖子的巨汉,左肋之下也是给向靖一槊刺了个通透,四根肋骨,如木柴般地同时折断,而五脏六腑,也随着这一槊的抽出,流得满地都是。

刘裕与向靖等人,在喊“一”的同时,击刺,毙敌,抽槊,几乎是一气呵成,这一套动作,在这两年的训练中,几乎每天都会做上千次百次,甚至连闭着眼睛都知道如何完成,一如刘裕击槊的同时,左手的盾牌飞快地掩护住了向靖的身体右侧,让他在击槊时的空档得到了完美的保护,而刘裕的侧面,也同时是给孙处的盾牌护住,那个秦军巨汉身边的一个黄脸小校,趁机砍向刘裕的一刀,被这一盾挡得接接实实,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五百多条腿,几乎同时从盾牌后飞出,把面前给刺中致命要害的这些秦军高力们,踢得倒飞出去,砸中了后面的同伴,盾墙之前,一片人仰马翻,而所有晋军,齐齐地踏出一步,随着收回脚的这一下,大盾再次重重地顶在所有人的身前,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秦军高力们,所看到的,只是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刘裕从这些秦军高力们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恐惧,他的声音冷酷地再次响起:“四!”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一刀两断猛如斯

随着刘裕的这一声低吼,所有的晋军士兵们,齐齐地跟着刘裕一起,一边吼出“四”,一边再次向前刺击,同时双腿一跨一分,向前一个跨步。

随着这一下的刺击,又是二百多名高力卫士们中槊倒下,所被刺中之处,无一不是盔甲空隙里的致命要害,不是软肋就是咽喉和面门等处,有些人挥舞着兵器想要格挡,但是面对两三枝槊从不同地方的刺击,只能顾此失彼,往往好不容易荡开一枝槊,却被另一枝击中,这一痛之下,握着的武器松开,马上就又被先前荡开的那一槊如毒蛇般地刺中,哼都哼不出一声,就倒地气绝。

而北府军的战士们向前跨出的这一步,把第一批刺倒在地的敌军们,完全踩在了脚下,有个别挣扎未死的家伙被踩中身体后发出垂死的哀嚎,却被紧跟着前面一列的后排晋军士兵们,刀槊齐下,打得脑浆迸裂,这回是真的死得透透地,连身体的抽搐也不再有了。

刘裕一步一刺,一刺一步,每一下都操着口令喊出,当他叫到“八”的时候,足足喊了九下,也向前迈出了十步之多,这十步的距离内,血淋成河,尸横遍野,两千余名刚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高力卫士们,一大半已经作了槊下之鬼,几乎每一步的距离,都横满了两百具左右的尸体,一个个咽喉与脖子,小腹等要害之处的伤口,鲜血横流,脏腑和肠子,满地都是,见者欲呕。

但是早就习惯了杀戮的这些北府军死神们,却是莫名地兴奋,他们的身上,盾上,早已经血迹斑斑,不少人双眼通红,伸着舌头,贪婪地舔着面当上的血,这种浓烈的味道,让他们如饮醇酒,杀心更盛,甚至神经也变得异常地发达,触觉和反应极为敏锐,动作也快了许多。

张弗利都的身上已经受了三处伤,胁下两道口子,而小腹之上也扎进了足有三寸深的短槊,幸亏他身大力不亏,刚才一刀下去,斩断了这根短槊,这才避免了一槊破肚之厄,但饶是如此,他仍然如同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一样,一边后退,一边喘着粗气,如同斗牛场里的公牛一般,喷着带血的唾沫,手中的一把双手大刀,挥舞得如风车一般,边舞边吼道:“懦夫,胆小鬼!只敢缩在盾后,有种的出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啊!”

刘裕已经转到了这个张弗利都的正面,看着这个个头与自己当,甚至还要横向宽一块的巨汉,在这里如同莽牛一样地困兽犹斗,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他把盾牌往地下一丢,抽出背上插着的双手大刀,上前一步,一招举火燎天,“当”地一下,就荡开了张弗利都的这一刀。

张弗利都一个重心不稳,向后退了两步,两个身后的同伴将之一扶,他才勉强站住,看向刘裕的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之色,只听刘裕高声用氐语喝道:“你这秦将,不是说想要单打独斗吗?我乃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军军主刘裕,接受你的挑战,让你看看,我晋军中不乏勇士!”

张弗利都咬了咬牙:“你居然会说我们的语言!”

刘裕哈哈一笑:“此等蛮夷土话,我大晋的三岁小孩子学上一个月都会说,又有何难?你不是说我们只会躲在盾牌之后吗?现在我不用盾,只用刀,今天,就让你见识,什么才是刀的正确使用之法!”

张弗利都气得一声怪叫,大吼道:“大胆晋将,竟然敢如此轻视我们大秦勇士,今天,我张弗利都就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才是高力!”

他大踏步地上前一步,大刀在头顶挥起一道旋轮舞,血光闪闪的刀锋,一闪再闪,而因为高举双臂而露在外面的,毛茸茸的,如同野兽一般的胳肢窝,则带着一股中人欲呕的死老鼠的馊味,血腥的味道和这股子狐臭味,被这刀风所荡,劈头盖脸地就飞向了刘裕。

刘裕面无表情,大喝一声:“来得好!”一般来说,这高力大汉如此威猛的一刀,两尺之内飞沙走石,甚至吹得刘裕身后的战士们的眼睛都难以张开,这样的一刀,只要砍下,就必是力重千钧,甚至可以直接撕碎一头蛮牛,无人敢撄其锋,可刘裕却是不退反进,甚至没有举起大刀,象刚才那样以举火燎天式硬顶,而是横刀于腰,飞快地向前突进,眼看张弗利都的这一刀落下,就能斩上刘裕的头盔,即使是威武雄壮如寄奴,也看起来很难逃过这一刀之难了!

北府军众人的脸色齐齐大变,檀凭之几乎要跳出队列了,而何无忌也急得大叫道:“寄奴,当心啊!”

一阵大风吹过,张弗利都的狂笑之声伴随着血汗交加的味道,一起传了过来:“去死吧,北府小…………”

他的声音突然在这里停滞不动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大刀重重地落下,而顺着那刀锋的边缘,一个鬼魂般地影子,瞬间掠过了他的身边,原地一个旋转,几乎是以张弗利都的身体为轴,飞快地掠过了他的身体,随着这一刀重重地砸下,陷地一尺,而刘裕的身形,也傲然地屹立在了张弗利都的身后,铁塔一般。

刚才还喧闹不已,战鼓阵阵的战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刘裕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张弗利都,感觉如何?”

张弗利都的身子向前倾着,他的眼睛里,瞳孔在剧烈地收缩着,喃喃地说道:“好,好,好快的,快的刀!”

随着他的这句话说完,突然,一阵骨肉分离的恐怖声音响起,张弗利都那近九尺般的巨大身躯,整个上半截,都象突然从腰上滑落一样,随着一道巨大的,可怕的裂痕,从他的腰间出现,进而迅速地扩大,所有人才发现,这个巨汉居然在刘裕刚才那极快闪过身边的一下,被刘裕横在腰间的百炼宿铁刀,一刀两断了!这是何等惊人的速度,何等惊人的力量,以至于斯!

第五百四十三章 战刀如墙无可挡

一阵腥风吹过,刘裕的大红披风,迎风而起,这下所有人看清楚了他的百炼宿铁刀,刀柄横在腰间,单手持刀,而刀身之上,一汪碧血,正从那血槽之中缓缓流下,一滴滴的血珠,“叭嗒,叭嗒”地落在地上,在这一片寂静的战场之上,几乎每一声,都会让两军的战士,心惊肉跳。

刘裕的目光,从面前的二百余名高力卫士的脸上扫过,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还有谁想上来一试刀锋的?”

这些一个个五大三粗,身强体壮的秦军高力卫士们,忽然开始发起抖来,张弗利都是他们中所有人里最强壮的一个,也是勇冠三军的猛士,但如此猛士,在面前的这个汉人面前,居然一个照面之下,就给一刀两断了,这是何等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甚至并非人力所能为!胡人本多迷信,这一下,更是有不少人在怀疑,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人还是鬼神了!

没有一个秦军还敢再向前一步,甚至他们拿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地发着抖!刘裕的脸色一沉,浓眉上挑,厉声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想献上首级否!”

随着刘裕的这句话,身后的北府军阵爆发出一阵吼声:“杀!杀!杀!”

而刚才因为刘裕出阵单挑而暂时停下的军阵,又开始重新向前行进,战士们一个个举着大盾,手中持着被血液与脑浆染得又红又白的武器,眼中杀气闪闪,向前行进。

刘裕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笑容,用氐语对着这些高力卫士们说道:“我要是你们,现在就逃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刚才还因为张弗利都的死而吓得不知所措的这些高力卫士们,回过了神,齐齐地扔掉了手中兵器,向后狂奔起来。这些彪形壮汉,跑起来倒是挺快,须臾之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刘裕笑着捡起了一面盾牌,走回到自己原来的军阵中的位置上,身后的刘毅不满地说道:“寄奴,你这是怎么了,这可是送到手边的人头啊,这些秦军应该是敌军中的锐卒,以一当十,将他们全杀光,可以让他们的士气大大下降啊。”

刘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已经吓破了胆的人,即使装备精良,即使手拿武器,也已经不再是一个战士了,我们是北府军,是老虎部队,是全军最强的兵,最锋利的槊,要杀的就是最强的敌人,而不是那些任我们宰割的羔羊。省点力气吧,我料,很快敌军的真正反击,就要到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寄奴哥,我们自登陆以来,已经连续击溃敌军五次冲击,杀敌上万,他们连这些锐卒反击都给我们几乎全部消灭,哪还有什么本事啊?”

刘裕正色道:“不可轻敌!秦军这么多年能横扫天下,绝不会是这点实力,我让这些溃兵们逃回,也不是真的有什么好生之德,而是让他们反过去冲乱敌军下一波的攻势,我想,他们的攻击,很快就要来了!”

向靖的声音透出了一丝紧张:“寄奴哥,你说,你说他们还会有什么厉害的战法?能用来对付我们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正面用步兵冲击,已经是没有希望了,无非是铁骑,矢石,或者是地穴这三样。另外,大家要当心火攻,无论他们用何种战法,按我们平时操练的战法破之,明白吗!”

所有的战士们全都大声喝道:“诺!”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继续前进,注意保持侧翼的警戒,盾牌向外,防止敌军侧击,贴上敌军,跟他们斗狠,这样会让他们的弓矢飞石失去作用,只要敌军的杀招使出,玄帅必有办法破之!”

说完这句,刘裕冷冷地拉上了面当,继续顶盾向前:“老虎们,随我来!”

八公山上,洋溢着一片轻松的气氛,司马道子拍手大笑道:“好,太好了,刘牢之果然厉害,只靠这几千人马,就可以在秦军几十万军中一路向前,以前都说北府军锋锐无匹,孤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到啦!”

王国宝一脸地谄媚笑容:“那是多亏圣上英明,王爷神武,呃,当然,也刘不开谢镇军这几年来的心血,才有这样的精兵猛士,是我大晋之福啊,谢镇军,现在我军形势大好,刚才那些秦军精兵的反击,也给打得大败,我看他们不会有什么后招了,不如现在就下令,全线出击,一举击垮秦军吧!”

谢玄的手一刻不停,琴声悠悠而起,他闭着眼睛,微笑道:“王尚书,何必心急呢?秦军到目前为止,只出动步兵攻击,还有就是之前的弓弩手,而这些胡虏们征战天下所用的铁骑与战车,还没有用上呢,这两样不出,就不算用了杀招,请你再稍等片刻,我想,刘裕他们快要攻到秦军苻融的帅旗之下了,也是苻融必须要作出回应的时候啦!”

淝水北岸,小高坡,苻融双眼血红,看着前方二里多处,那二百多名高力卫士兔子一样地奔回,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耻辱,真是耻辱!平时养兵千日,这些高力卫士不可一世,却想不到竟然在刘裕一个人的面前,吓破了胆,留这些懦夫何用!”

毛当咬了咬牙:“大帅,现在的情况不妙,依末将看,需要以铁骑从这支敌军的侧面冲击,方可阻挡一二了!”

苻融摇了摇头:“不行,他们很精明,侧面已经布下了大盾和长槊,该死的谢玄,我们上了他的当了,这撤退之时,几十万大军进退不一,很难拉开空间,而刘裕破我前栅又如此顺利,现在他的侧面,根本无法用骑兵迂回突击,想要反击,只有正面强冲了!”

毛当沉声道:“请大帅下令,末将愿领羽林铁骑冲击!”

苻融缓缓地戴上了头盔,眼中的冷芒一闪:“不,这回我亲自带兵反击,传令,铁甲战车出阵!”

第五百四十四章 二女战地论国殇

寿春城内,刺史府,后花园。

慕容兰的秀眉紧蹙,粉拳紧紧地握着,而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她的身边,张夫人坐在一处假山石上,同样是一脸地紧张,这两个本来相互敌对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却居然默契地成为了两个忠实的战场听众,也算是造化弄人。

一阵金鼓之声从战场上传来,张夫人连忙问道:“这,这声音离咱们寿春城越来越近了,慕容兰,你刚才说那晋军打过了淝水,现在怎么样了?天王,天王他会不会有事?”

慕容兰没有直接回话,她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了一阵,才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听到刘裕的声音了,是他,一定是他!”

张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冷冷地说道:“你的心上人来了,来伤害天王了!慕容兰,你们慕容家好歹也是世受我大秦国恩,这样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就不怕遭受天谴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灭人之国,淫人子女,杀人嫡子,然后再假惺惺地留人一命,对外显示自己的仁义与宽大,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国恩吗?张夫人,你自己忘了大凉国的国仇家恨,忘了你的兄长和侄儿们,一心投入敌人的怀抱,我没说你不配当张氏子孙,你倒反说我要受天谴了?”

张夫人咬了咬牙:“家兄在凉国为帝时,施政苛暴,众叛亲离,民不聊生,天王打败了他,灭了凉国,却是救了凉国的百姓,我一直不认为有什么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只有把天下万民放在心里,为他们的生存作出贡献的人,才是真命天子!也许我不配作张氏的后人,但即使是在地下见到祖先,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这番道理!”

慕容兰冷笑道:“真是妇人之见,自己的国家给敌人灭亡,只因为这个敌人比你的兄长仁义一些,你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请问就算苻坚仁义,难道他的苻氏一族都会这样吗?就象你们凉国的几代先王,也曾经是救民于水火的能吏,乱世之中保境安民,方有后来的凉国,但最后不也是传到你哥哥这样的不肖子孙手上吗?你张家是汉人高门世家大族,当了皇帝后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粗鲁野蛮的氐族胡人呢?”

“看看苻坚的兄长,那个著名的暴君苻生,每天以杀人为乐,手法极其残忍,你敢说以后的苻氏秦国,就不会再出这样没有人性的畜牲吗?”

张夫人紧紧地咬着嘴唇:“以后的事是以后,至少现在,我只知道天王善待每一个秦国百姓,这些年来大家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能安居乐业,享受百年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只凭这点,他就值得一统天下!”

慕容兰哈哈一笑:“如果你不发兵南侵,也许可以这样说。但是苻坚为了自己的野心,想要一统天下,成就他的功业,为此起大兵南征,十丁抽一,几乎北方每一个家庭,都有人要投入战事,昔日的安宁早就给打破,你觉得这些给征发来的各族军士,都是心甘情愿的吗?”

张夫人很想开口反驳,但是这一路以来,她也看到了不少怨声载道的军士,就连这后宫的宿卫军人,也有不少私下抱怨的,加上满朝文武都是极力反对,让她无话可说,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双眼一亮,冷笑道:“这不是天王的本意,而是你们慕容氏的阴谋!要不是慕容垂极力地挑唆,天王又怎么会一意孤行,倾国南征呢?!”

慕容兰冷笑道:“真正让苻坚南征的,不是我们慕容氏的挑唆,而是他自己那想要一统天下,开万世基业的野心罢了,他以为东晋就跟我们大燕,你们凉国,或者是北方的代国,汉中的仇池一样,只要他一挥手指头,就会望风而降。可惜这回,他打错了算盘。王猛在临终前那样地劝他不要南征东晋,他只当耳边风,若不是他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事,谁又能劝得了他呢?”

张夫人紧紧地咬着嘴唇,长叹一声:“这一切,都是命数啊,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天王能平安无事。至于这天下属谁,江山社稷,就随他去吧。慕容兰,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请你告诉你的那个刘裕,让他千万要放过天王,行吗?”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你这是在说梦话吗?我们慕容氏苦心策划这么多年,就等的是这一天,眼看现在国仇家恨要得以洗雪,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过苻坚?”

张夫人摇了摇头:“相信我,我这样说,是为了你们慕容氏好。你们现在手上并没有本族的军队,要是天王真的在这里死了,那北方无主,各路豪强并起,而东晋军队也会趁势长驱直入,你们筹划了这么多年,虽然害死了天王,但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难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慕容兰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转瞬而没,转而冷笑道:“我们慕容家一向是天下人,尤其是鲜卑人心中的英雄,苻坚若死,我大哥只要振臂一呼,天下从者云集,怎么会不复兴大燕呢?至于东晋,他们内部矛盾重重,有外敌时尚可暂时放下争议,抱团对外,一旦没有外敌,那自己内斗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干扰我们的复国大业?再说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我们慕容家早就跟谢家达成了协议,暗中结盟,各自起事,这次的决战机会,就是我们创造给谢家的呢!”

张夫人微微一笑,眉头舒展了开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慕容兰,可叹你们机关算尽,却是根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们以为可以跟谢家结盟,利用他们打败天王,可殊不知自己也是给谢家所利用,扰乱北方天下,最后却是为谢家的北伐,成了铺路石!”

第五百四十五章 夫人妙语解世局

慕容兰先是一愣,转而哈哈笑道:“谢家北伐?别做梦了!张夫人,你在秦国,不知东晋内情,东晋的那些个门阀世家,看谢家不顺眼的太多了,想取而代之的更多,且不说荆州的桓家,就是建康城中的会稽王,还有太原王氏,琅玡王氏,都想要谢安的相位呢。秦国压力若在,他们或可暂时联手,一旦秦军退去,一定会重新为了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

张夫人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慕容兰,你毕竟一介女流,不知军国大事,或者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了这些世家高门为了夺谢家之权要排挤谢家,却看不到谢家为了保自己的权力,就必须要保留军队,如果大秦战败,这北府兵要继续保留,除了北伐,还有别的理由吗?”

慕容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没有细想过,看着张夫人那脸上的微笑,不知如何回答。

张夫人一看说到了慕容兰的心事,信心更足,轻启朱唇:“这北府兵的组建,本身就是谢安为了避祸交权,却又要保留对朝中的影响力而走的一步妙棋。他一边交出相权,明面上让权回给东晋的司马氏皇族,一方面又让侄子谢玄到江北,去招两淮和京口的流民。”

“要知道,吴地多是门阀世家的地盘,长江以南,除了京口这个安置北方侨民的地方外,基本上是招不到军队的,动那些庄园里的庄客,就是动世家门阀的命根,就算谢家肯带头让庄客从军,别的世家也不会有这么好心,所以谢玄想到了用京口侨民和两淮流民的办法,这些人凶悍难置,但因为刚刚从北方南下不久,还有想打回家乡的诉求,所以只有打出北伐这面大旗,他们才肯效死力!”

“而且南方的那些门阀,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又能把谢家从朝中挤走,也乐见其成,所以,就算东晋撑过这次大秦南征,也一定会为了保留这支北府军,而继续北伐,他们之所以肯跟你们慕容氏合作,不是因为不知道你们的野心,而是想利用你们的这些野心,让北方大乱,只有一个混乱,不统一的北方,才有可能让他们北伐成功。可叹你们慕容家,机关算尽,却连这点都想不到!”

慕容兰咬了咬牙:“北方子民早就对晋室失望,当年永嘉之乱,司马氏政权抛弃这些北方子民,南逃过江,多年来虽然屡次北伐,但都无法在中原站住脚,这些人早就对他们失去了信心,不会支持,而且百多年来,北方早就是汉胡杂居,这几百万的各族胡人,又怎么可能心向晋室?谢家就算有北伐之意,也不可能取得成功,当年桓温何等英雄,都也只能出师未捷,难道谢玄还能强过他不成?”

张夫人笑道:“桓温北伐不成,是因为他动机不纯,北伐不为占地,只为立功,回头让自己当皇帝罢了,可谢家不一样,他们的北伐是为了保留北府军,保留权力,而东晋的那些个门阀世家,是不可能在大战之后继续支持北府军的军需的,所以只有自己打下北方的地盘,象荆州的桓家一样,钱粮自支,才可能养得起这支大军。连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慕容兰哑然无语,额头之上,开始沁出香汗,她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我们真的是给谢玄骗了吗?”

张夫人看着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慕容姑娘,事已至此,我已经不可能再去帮天王赢下此战了,其实这次南征,我是一向反对的,南北相隔百年,人心和风俗迥异,天王就算在战场获胜,事后也无法在江南立足的,只有他的秦国立国百年以上,完全把胡人同化,天下人心思安,才有统一的可能。至于你们燕国,本是起于辽东,游牧为主,因为后赵灭亡,天下大乱之时而进入中原,不要总想着立国复国之事,能留在中原,成为汉人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

慕容兰咬了咬牙:“可笑!我们大燕好歹也立国十余年,雄居关东,要不是族中内斗,又怎么会让人夺了江山?既然我们的祖先可以建国,我们这些后世子孙也可以立国,就象我们可以算计苻坚,以后一样也可以跟谢玄争夺天下!”

张夫人微微一笑:“说的好,可是你们要想争夺天下,最好就让天王和他的大秦不要崩得这么快,天王这次若败,关东怕是无法稳定了,但他如果退入关中,仍然是东晋的大敌,这样谢玄北伐,会跟天王的大秦继续在中原一带争夺,你们慕容家才有在河北,幽燕之地起兵复国的机会!”

慕容兰冷笑道:“笑话!让苻坚逃过这回,他一定会消灭我们慕容氏,哪可能让我们有复国的机会呢?”

张夫人摇了摇头:“秦国的情况你大哥应该清楚,你们氐人,本就是起源于陇右河湟之地,关东之地,尤其是河北幽燕之地,本就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若是秦国这战失败,为了确保关中根本,必会尽撤邺城,蓟州,齐鲁之地的氐族军队,这些地方就会留下大片的空白地带,你们想要复国,这才有机会。要是你们贪心不足,还想着夺中原齐鲁之地,那势必会跟晋军正面起了冲突,慕容姑娘,你觉得在这个时候面对刚刚得胜,气势冲天的北府军,就算以你那个天下第一名将的哥哥,又有多少胜算呢?”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这些是家兄要考虑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又能做什么呢?张夫人,现在就算我放你出去,你也不可能挽救苻坚了,北府军已经打过了淝水,这一战可以说胜负已定。”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这点我当然清楚,我只希望你能考虑我说的话,天王活着对你们来说更有利,就算秦军战败,只要你和你大哥能保他一命,你们燕国才可能复国成功,至于今天的这番对话,只限于你我两个女子之间,我就算在天王面前,也不会多说半句,言尽于此,不复多辩!”

慕容兰沉吟良久,终于一跺脚,转身就走:“你且在这里不动,我去救了苻坚再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箭雨遮日好个秋

苻坚的眉头紧紧地锁着,拧成了一个“川”字,在他现在的这个位置,方圆几十里内的战场,一览无余,在几十里宽的淝水正面,晋军已经架起了越来越多的浮桥,除了中军的刘裕所部的两三千人马,正在全力地向前突进外,左军的谢琰部下诸葛侃,田洛所部,右军的谢石桓伊部下毛安之,胡彬等部,也已经渡过了淝水,冲上江岸,与秦军左右军的石越,张蚝等部混战,战况胶着,看起来一时难以分出胜负,相比之下,刘裕那孤军突进的前军,显得更加地势不可挡了。

慕容兰的声音从苻坚的身后响起,隔着几个侍卫传了过来:“天王,属下慕容兰,前来向您报告。”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他转过了头,看着一头冲天马尾,长发飘飘的慕容兰,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孤不是让你去护卫张夫人了吗?为何在这里出现?”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夫人担心天王的安危,也担心前线的战况,她说她有大批的侍卫保护安全,而且所在之处并无危险,所以要我来这里护卫天王,她还说,我们慕容家有自己的兵法,也许可以对战况给天王一些建议。”

苻坚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你就跟孤一起在这里观战吧。慕容都尉,以你现在观之,战况如何?”

慕容兰扫了一眼战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刘裕那稳步推进的中军前部之上,一面张牙舞爪的老虎大旗,迎风飘扬,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尽管在千军万马中,看不到身着重甲,戴着面具的刘裕,但她仍然清楚地知道,这样一往无前的气势,除了那个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男子,还会有谁?

苻坚看着慕容兰,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冷冷地说道:“你的心上人这会儿正在大杀特杀,晋军各部之中,属他的部队最为悍勇,慕容都尉,你的眼光果然不错,孤以前对刘裕的勇名,也只是耳闻,并不全信,今天亲眼见他横扫千军,才真的信了,可叹如此勇将,不能为孤所用,实在是遗憾啊。”

慕容兰心中一动,苻坚的话里,透出一股子酸味和醋意,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能得一良将而惋惜,还是因为自己喜欢刘裕而吃醋,她连忙说道:“刘裕虽勇,但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现在他已经孤军突进,陷入我大军的重围,只要我们能用有力部队反击,当可将之击破。”

苻坚的嘴角勾了勾:“为何不是侧面或者到背后包抄呢?”

慕容兰摇了摇头,一指前方战场:“天王请看,我军的侧面屯积了大量的部队,缺乏空间,在这个时候想要重组有力部队,是来不及的,而且刘裕所部各千人左右,在侧面形成了盾墙保护,就是我们整军突击,也无法将之击溃和截断。以属下所见,不如以强力部队逆袭刘裕的正面,他们已经战斗了很长时间,体力在下降,如果我们能用铁骑反击,当可收到成效,就算不能击溃刘裕,也能阻止其前进的势头,到时候我军只要重整部队,以大量的箭雨和投石车攻击,晋军必退!”

苻坚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都说慕容家的人无论男女,都深通兵法,果然不错,慕容都尉,你的想法和孤完全一样,也跟阳平公一样,孤告诉你一件事,阳平公已经亲自领兵,准备反击了!”

慕容兰的脸色微微一看,放眼看去,只见苻融已经下了高坡,骑上一匹战马,而在他的身后,城门在缓缓地打开,看起来会有什么大军准备从寿春城中杀出,慕容兰的眉头轻皱,她似乎听到了城门方向传来了大量马匹嘶鸣的声音,她奇道:“难道,是要用铁骑出击吗?只是这个距离,好像…………”

苻坚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敌军离我前锋不过两百步的距离,如果是战马的话,无法加速到最大,而失去了速度的骑兵,是难以冲破北府军的这道防线的,刘裕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拼命地全力突进,就是不想给我们突击的机会!不过,他还是没有料到,我们还有杀招对付这些重甲步兵呢!”

慕容兰心中一惊,失声道:“什么杀招?”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指着从城门那里源源不断而出,并第一时间在城外一里多的一片空场开始展开,列阵的战车,说道:“就是这些,铁甲战车!”

一阵风沙吹过,又是一片沙尘扑面而来,与之同时而至的,是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刘裕沉声吼道:“蹲下,顶盾!”

两千多铁甲战士,齐齐地趴到了地上,把大盾顶在了背上,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从他们刚才所站立的地方,飞过了蝗虫般的箭矢,偶尔有些箭枝因为力量不足,中途下落,就砸在或者钉在了这些北府军士们背上的大盾之上,“呯呯彭彭”地一阵响动,造成的伤害,却是微乎其微。

刘裕伏在盾下,一边的向靖那铁塔般的身躯,似乎一面大盾也无法掩盖,让他只能缩起手脚,象个穿山甲一样,扭着身子趴在盾下,让这样一个全身铁甲的大汉,保持这样的姿势,实在是难受了点,他的脸胀得通红,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问候着苻坚的十八代祖宗。

向靖的身边,檀凭之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向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过去:“瓶子,是不是我铁牛这样子太难看了,让你觉得好笑?”

檀凭之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手,一边摆着手:“非也非也,铁牛,我是笑那秦军,笑那苻坚,百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前来,听说一人扔一根马鞭就能断了长江的流水,一人射一枝箭,就能让我们大晋的将士,看不见太阳,我听到后那个怕啊,哈哈哈哈,我怕死苻坚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阵斩逃兵决死突

随着檀凭之的这番话,所有都伏在地上的晋军将士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战场之上,生死无常,却也难得有这样一份轻松,刘裕跟着笑道:“只不过秦军都是懦夫,兄弟们,我去秦营的时候,苻坚说他们可以让我们看不见太阳,我就回他说,这样最好,我们正好可以在弓箭的阴影下作战,你们说,现在是不是很凉快啊!”

所有的晋军放声大笑道:“多谢苻天王,凉凉好个秋!”

何无忌突然一跃而起,笑道:“秦国懦夫,只配打盾牌,有种来与爷爷面对面厮杀啊!”

随着何无忌的弹起,所有的晋军将士也都跟着跳起,一边顶盾于前,一边拍拍身上的灰土,刘裕再次站在了军阵的前方,沉声道:“老虎们,前进!”

寿春城方向,吊桥重重砸地之声,混合着城门之后,一阵马嘶之声顺风飘来,烟尘漫天,看不清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敌军看起来要以骑兵反击了,大家保持好阵型,稳扎稳打,前排军士操长槊,后排弩手与飞槊准备,不管从城门里冲出来什么,都不要乱,记住,阵型和纪律会保护我们的性命,身边的战友,就是你生命的保证!”

所有的北府军战士齐声喝道:“诺!”

一阵抛杆弯曲后,重重弹起的声音从百余步外的烟尘之中响起,在这相距不到半里的厮杀中,秦军的每次冲击,都以这种小型抛杆发射那些拳头大小的碎石为先导,以期打乱北府军的战斗阵型,经历了多次这种打击之后的北府军们,甚至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盾牌,牢牢顶在身前,而身后的同伴们则把大盾举过头顶,在所有人的头顶架起了一部部的天罗地网。

“彭”“彭”之声不绝于耳,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从他握着盾牌内柄的那只手腕上的震动,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击中盾面的物体的大小与重量,说来奇怪,前面的那些小石块击中盾牌,虽然个头只有拳头大小,但却是能把手腕打得有些发麻,力道十足,若无盾护,击中身上必然骨断筋折,可是这次击中盾面的东西,着力面不小,但是力道却是很轻,甚至手腕也没有任何酸麻的感觉,很快,这些东西就纷纷落地了。

不少北府军士兵和刘裕一样,看向了自己的脚面,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道传来,落到地上的东西看清楚了,并不是那熟悉的石块,却是一两百个首级,一个个满脸血污,死前的留在了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惊慌。

刘裕认得正落在自己脚边的一个脑袋,那个人正是张弗利都身边的一个黄脸同伴,他甚至还记得在自己的怒吼下,这家伙吓得尿了裤子,也是第一个连滚带爬地扔掉武器向后逃跑的敌军,看起来,这些高力逃兵们跑回去后也没捡回这条命,给秦军的军法部队们当场拿下,砍了脑袋,一边用抛杆击晋军,另一边也是对本方即将冲击的部队加以震慑,若无令而退,这些人就是下场!

苻融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远方响起,操着氐语,间或有些翻译军士们把这些话翻译成了羌语与鲜卑语,晋军士兵们竖着耳朵听,却是一脸地茫然,刘裕平静地把这些话翻译成了汉语,让每个同伴都听得清清楚楚:“秦军的勇士们,建功立业的时候来了!在你们的对面,是强悍的敌人,是晋军中的强者,他们强渡淝水,连破我军七阵,就连我军的高力卫士,都败在了他们的手上,现在,大秦的荣誉,天王的梦想,就指望你们来实现了!用你们的铁蹄,车轮,弯刀,马槊,去碾碎他们的身体,割下他们的首级!去吧,去夺取你们的荣誉,夺取你们的富贵,江南的美女,财富,都在向你们招手!”

虞丘进恨恨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这帮狗贼,又想用财富和女人来刺激自己士兵的斗志,咱们晋军,可不是任他们宰割的,寄奴哥,下令吧,趁他们没冲起来,咱们先贴上去杀!”

刘裕摇了摇头:“不,现在他们已经列阵完毕,我们这时候再冲,已经来不及了,但是秦军的士气远没有他们想象的这么高,要不然也不会阵前斩杀逃兵,又要以利诱之,来刺激部下卖命了。兄弟们,你们听到他们的心跳在慌乱,呼吸在急促了吗?你们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吗?这是秦军最后的一次反击了,顶住这一波,我们就一定能赢!苻融就在前方,苻坚就在那寿春城头,我们一直在喊着灭胡,灭胡,胡在哪里?就在前方!”

所有的北府军战士一个个热血沸腾,齐声大呼:“灭胡,灭胡,灭胡!”

刘裕冷冷地拉下了面当,眼中杀机一现:“前三排战士,蹲地,支槊,准备迎接敌军冲击,人在阵在,不得擅离半步,违令者,后队斩前!”

北府军战士们齐齐地吼道:“诺!”而他们的阵型,也迅速按刘裕的所说,三排铁甲槊手上前,一排战士半蹲,支槊斜上,而二三排的战士紧紧靠在前方同伴的肩背之上,架槊于前方战士的肩头,一千余支冷冷的槊尖,支出近两丈开外,直指风尘之中。

而他们后面的战士,则稍向后退,强弩硬弓,斜向上举,而持着短槊的力士,则退出三十步外,一旦令下,就是箭矢齐飞。

一阵沉闷的鼓角之声,从风沙之中响起,万千只胡茄与手鼓,放声大作,如同一阵又一阵滚滚的风雷之声,伴随着秦军粗野的吼叫之声,似是万千狼嚎,震得晋军的将士们的心中,一阵阵地气血浮涌。

铁蹄踏地的声音,整齐而致命,震天动地,即使隔了几百步远,仍然可以感觉到大地的那种震动,刘裕的面沉如水,面当之后的双眼,精光闪闪,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握着拳头,沉稳不动,而他的声音,带有磁性和魔力,透出一股绝对的镇定与沉着:“敌距三百步,稳住!”

第五百四十八章 战车奔袭撼天地

一阵大风突然吹起,三百余步外,敌军的影子突然变得在一瞬间清晰可见,影影绰绰间,无数的战马正在向这里奔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排排地战车,马披甲,车覆板,而在最前面的御手双手紧握马缰,红通通的眼睛里,杀气腾腾!

刘毅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慌乱:“天哪,是战车!”

即使是镇定沉稳如北府军,即使是作好了敌军铁骑反击的准备,乍一眼看到敌军的战车突击,也不免小小地慌乱了一下,这些铁甲战车,每一辆都由四匹高大神骏的战马所驱使,后面拉着双轮战车,战马的身上,披甲厚厚的马甲,额头之处,顶着钢刺,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喷着粗气,低头狂奔,而战车之上,骑手架着四马,车上装着厚厚的挡板,挡板之上,一名弓箭手正在引弓放箭,而另一个则是大戟士,挥舞着长达三四米的双刃长戟,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刘裕挺身而起,大声道:“战车来袭,大家稳住,结成小组,弓弩手自由射击,阻敌冲击!”

刘裕的话迅速地给各个小队的队正,旅帅们传达,按着平时对付战车冲击的战法,本来一线排列的槊手们,迅速地分散成了一个个五十人左右的三线小队,楔形朝前,队正和最精锐的战士,持着长槊顶在前面,而盾手们则紧紧地护着小队的侧斜面,形成了两面盾墙,用以防范对面战车上戟手的挥击!在大部队的队列形成阵形之后,前排的测距兵开始吼叫道:“敌距,一百五十步!”

几百名后排的弩手飞奔出阵,对着对面烟尘中冲出,已不到一百五十步的敌军战车,一阵劲弩发射,只听“呜呜”之声不绝于耳,一波波黑压压的弩矢,如同浪潮一般,破空而出,直奔对面的战车而去!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三石步兵弩的威力,足以打穿身着重甲的军士,但是秦军的这些铁甲战车,战马都披上了两层以上的马甲,而且这些战马都是精挑细选的河西马,骨架高大,肌肉发达,即使是正面中箭,虽然入肉三分,但除了让这些马儿更加负痛狂嘶外,倒也未造成太大的伤害,正面冲击的四十余辆战车,除了两辆被射倒了战马,暂时无法继续前进外,别的都反而越奔越快,直向晋军的阵列中冲来!

测距兵的声音在整个战线上回荡着:“敌距,一百二十步!”

“呜呜”一阵响去,弩手们打光了手中的最后一箭,纷纷从阵形的两侧退下,刘裕的眼中神光闪闪,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敌军战车,沉声道:“飞槊手,攻击!”

孙处的大嗓门在阵后响起:“飞槊,丢他奶奶个熊!”

他说着,使劲地甩了几圈膀子,几步小跑,狠狠地把手中的一根飞槊直接掷了出去,带着凄厉的呼啸之声,直接越过了刘裕的头顶,向着对面的一辆铁甲战车飞了过去。

“噗”地一声,这一槊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那个御手的前胸,这人的嘴巴张得大大地,却是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就给一槊穿胸而入,直接钉到了身后的隔板之上,头一歪,就此气绝。

而站在后面战车档板后的那个弩手,也给这一槊透板而出,扎到了大腿上,一声惨叫,身子就弯了下去。

可是失去了御手的这辆战车,却仍然没有停下,这个给直接射死的御手,双手仍然抓着马缰,前面的四匹战马,身上已经钉满了几十枝弩矢,枝枝透甲渗血,痛得这些马儿连声长嘶,不管不顾地闷头狂奔,四蹄如飞,伴随着后面轮子碾过地上的石块,土坑,甚至是几个散乱在地上的逃兵首级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两百多枝飞槊带着死亡的呼啸之声破空而出,飞过了前线战士的头顶,飞向了正面冲击的四十余部战车,这种密集型的飞槊攻击,不可能有太好的准头,而战车与战车之间,隔开了二三十步,线性冲击,地动山摇一般地气势,大约只有二三十枝飞槊,击中了战马或者是战车,被打中的战马,就没有中弩时的运气了,飞槊带着巨大的动能,破甲透体而出,即使是高大强壮的河西战马,也是中者立毙,而随着马匹的倒地死亡,有五六辆战车突然就原地侧翻,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可是没有给直接击中战马的战车,却是进入了疯狂的冲刺阶段,不管车上战士有没有被打死,马儿的嘴里喷着粗气,四蹄如飞,车轮似雷,伴随着秦军战车兵那慑人心魂的战吼之声,如同十级台风,扑面而来。

刘裕的拳头一直高高地举在半空之中,沉声道:“稳住,稳住!”

测距兵的吼叫声已经开始带着几分颤音,敌军以如此一往无前的气势,震天动地而来,这还在冲锋的三十余辆战车,几乎象是要把前进之路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摧毁,在飞槊攻击之后,连战车上的御手也全部站了起来,几乎是松开了手上的马缰,齐声用氐语怪吼道:“去死吧!”

刘裕的身边,刘毅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突然,他大叫道:“全体听令,披…………”

刘裕的手飞快地捂住了刘毅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的声音稳定而有力,透出无比地镇定:“稳住,稳住,有擅动者,斩!”

刘毅的脸胀得通红,刘裕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那眼神之中,充满了愤怒,刘裕放下了手,沉声道:“希乐,别添乱!”

刘毅大叫道:“有现成的战法,为何不用?寄奴你疯了吗?真要硬挡战车?”

刘裕沉声道:“看清楚了,他们的战车后面没跟步兵骑兵,这第一波是试探攻击,我们必须用常规战法挡下,懂吗?!”

刘毅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耳边测距兵的声音伴随着地动山摇的战车呼啸之声而来:“敌距,二十步!”

刘裕的声音突然如炸雷一般地响起:“散开阵形,所有队正,攻!”

第五百四十九章 凌风战神安可挡

刘裕的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两个军士就冲了出去,伏下身子,顶盾于背上,双手紧紧地撑着这面盾牌,刘裕的双眼中,杀机一现,飞身而出,一个跨步,就跳上了盾牌,盾下的两个同伴用力大吼一声:“起!”四臂之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甚至因为这一下发力,把束在右臂之上的束臂甲的带子都绷断了,可见这力量有多么地可怕!

顺着这一股大力,刘裕飞身而起,熊虎一般伟岸的身形,拔地而起,而那一身腥红的披风,迎风招展,两军阵前,几十万双眼睛都看到如此的一个空中飞人一般,如同天神下凡,威风凛凛,让所有人都看得忘记了呼吸。

寿春城头,慕容兰痴痴地看着这个冲天而起的猛士,万千军中,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刘裕,除了这个神一样的男人,还有谁能这样威风凛凛呢?她喃喃地自语道:“刘裕,好帅!”

苻坚的嘴角勾了勾,冷冷地说道:“战场上太拉风,不是什么好事,刘裕虽勇,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孤不信,刀箭无眼,他能平安无事!”

慕容兰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相信就算有千难万险,这个男人最后也能杀出重围,因为,我相信这个男人,会是天命所归!”

苻坚的脸色一变,冷笑道:“孤倒很想看看,他是怎么个天命所归!传令,取刘裕首级者,赏钱千万,封国公!”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苻坚,神色中透出一丝紧张:“天王,你这样太没气度了吧,再说你不是想要收服刘裕吗?为何要下这命令?”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孤总得先保证能赢下这战才说,刘裕就是晋军的军心士气所在,孤不学宋襄公,妇人之仁,因为惜才而放虎归山!再说了…………”

苻坚转头看向了慕容兰,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天命只能在孤的身上,不能给别人!”

随着刘裕的腾空而起,晋军的阵中暴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所有的将士们都在齐声欢呼:“寄奴,寄奴,寄奴!”

秦军的战车之上,所有还活着的弩手弓箭手们,全都站了起来,抄起手中的兵器,对着刘裕就是一阵发射,刘裕的飞天而起固然拉风潇洒,但是身在半空之中,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完全没有防守能力,甚至不能发力!

秦军阵中,几十个铁喇叭在咆哮着,苻坚的命令,飞快地传到了前线:“击杀此晋将者,赏钱千万,封国公!”

“嗖嗖嗖”,机弩击发之声不绝于耳,几十根弩箭与弓矢,直奔刘裕而去,这些战车上的弩手和弓箭手,乃是氐族中的羽林精锐,全都是贵族与部落头人的子弟,从小严格训练,及冠后入宫宿卫成为羽林军,个个都是神箭手,即使是在这奔驰的战车之上,也可以轻易地击中箭靶八环之内的区域,更不用说是刘裕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檀凭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暗叫一声“不好”,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寄奴当心!”

八公山上,谢玄停止了拂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的腾空而起,而身后的司马道子更是满头大汗,双眼圆睁着,这个平时从没见过打仗的王爷,这会儿也完全随着前方的战事进行,陷入了忘我状态,他紧紧地抓着身边的王国宝的手,指甲紧紧地掐进了王国宝那只肥手之上,痛得这个家伙龇牙咧嘴,却不敢再叫一声。

司马道子恨恨地一跺脚,黑脸之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这家伙在干嘛呀,飞到空中当靶子吗?太可惜了,这么悍勇的将士!”

谢玄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王爷,刘裕是谋定而动的,且看他如何大杀四方吧,无终!”

侍立一边的孙无终沉声道:“玄帅,末将在!”

谢玄低下了头,莹白如玉的手再次抚起了琴,琴声变得高亢而激烈,伴随着谢玄的一头披乱长发顺风而舞:“现在开始记,刘裕杀了多少敌军!杀十个叫大杀特杀,杀五十个叫超神!”

几十枝弩矢,直接飞向了在空中的刘裕,四面八方而来,射向了刘裕身上的各个部位,不少秦军的弩手已经开始抄着手中的弓弩,开始欢迎雀跃,他们似乎看到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个该死的,在战场上拉风耍帅的晋军,就会给几十支弓箭弩矢穿透,然后象一只中箭的苍鹰一样,从空中落下,再被奔驰的战车碾过,化为一团铁甲包裹的血泥,甚至有些脑子比较快的家伙开始后悔了,要是这样射死了,那算是谁杀的?千万钱,国公这些好东西怎么分呢?

刘裕在空中哈哈一笑:“来得好!”他的右手变魔术般地抄起了百炼宿铁刀,而左手从背上一掀一抓,大红披风顿时抄在了手上,所有人只见眼前一花,也不知刘裕是如何运作的,左手的大红披风,顿时就挂到了宿铁刀头,远远看去,好像是凌空抄起了一面大旗!

所有人的嘴巴,都随着刘裕的这个动作,张得大大的,无论是晋军还是秦军,从战士到擂鼓的力士,再到搬运武器的辅兵,甚至是给抬下的伤员,全都看向了飞在空中的刘裕,只见他的右手突然飞快地舞动起来,手中的宿铁刀,如风车一样地旋转起来,而刀头的披风,则顺风而鼓,张开到五尺见方,仿佛是一床巨大的棉被,在空中遮天蔽日,把刘裕的身体挡在了其中。

击上这面披风的弩矢,箭枝,如同被施了魔法一样,在巨大的旋转力度之下,竟然不能透布而入,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三十余支弩箭,居然就这样纷纷钉到了刘裕的披风之上,无法入甲半分。

只有在晋军这一边的将士们,才终于看得清楚,原来刘裕的披风内侧,居然镶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鱼鳞一样的精钢甲片,一些弩矢的矢头,分明地镶在了甲片之上,却是无法再向前透出半分,外人看刘裕舞披风是轻描淡写,但只有穿着这些精钢甲片的战士们,才知道这一披风的甲叶,起码有二十斤重,方能挡这箭矢攒击!

刘裕在空中放声长啸,方圆百步之内,所有人的耳膜在剧烈地鼓荡着,如同天籁:“挡我者死!”

第五百五十章 斜盾槊林破战车

刘裕的手中刀柄一抖,披风凌空坠落,而他的身形,如大鸟一般地掠过了面前的那辆御手给钉死在木板之上的战车,看呆了的那个戟士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脖子一凉,刘裕的身体已经掠过了他的身边,带着呼啸的风声,一闪而过。

他很想回头去看这个神一样的男人,只是这一转,脑袋却突然从脖子上的一道血线落下,转过一百八十度,只看到刘裕的身体重重地踏到了地上,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飞过四个字:“好快的刀!”就两眼一黑,啥也看不见了!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等人全都如给施了定身法一样,立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孙无终的声音平静中带了一分激动:“一个!”

失去了御手和戟士的这辆战车,仍然是疯狂地前奔,直冲向了刘裕身后的那个小队,刘毅咬了咬牙,他的耳边回荡着测距手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敌距,十步!”

刘毅双眼圆睁,大吼道:“都回过神来,顶住!”

所有的晋军将士全都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不是观众,而是亲临战场的战士,刘裕杀得再爽再帅,也不可能帮自己消灭掉这几十辆横冲直撞的战车,归根结底,自己的命运还是要由自己来掌握。

刘毅的手握成了个拳头,高高地举着,一如刚才的刘裕,他的双眼圆睁,嘴里喊着:“稳住,稳住!”

对面的战车以五十多公里的时速向着这个三角形的晋军小队冲了过来,四匹铁甲战马那圆睁的双眼里的每一根红色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刘毅突然厉声大吼道:“破!”

小队的队形突然变化,原本顶盾举槊的士兵们,紧紧地靠在了一起,身形下蹲,盾牌也从直顶变成了斜向上的倾放,二十多面盾牌组织的侧面,顿时变成了一个斜线的坡面,迎向了那战马边的车轮。

“呯”地一声巨响,战马呼啸着从小队边的空隙冲过,即使是这些狂奔的战马,也知道那些尖尖的长槊最好不要去硬撞,加上刘毅是一个人在队伍最前,受力面最小,而每个队之间都隔出了十余步的空隙,专门放这些战车冲过,没有了御手的战车,从侧面穿了过去,而那掉了脑袋的戟手所拿着的大戟,横在车的栏杆之上,划过了晋军盾阵的上方,带起一阵呼啸之风,甚至隔着几寸,把一些战士的头盔之上的红色盔缨迎风割断,远远看去,晋军的小阵之中,一片红色飞舞,夺目耀眼。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讶道:“这,这就是战车的威力吗?那战车一冲过,我军战士就给如茅草一样割裂吗?太可怕了,那是我军战士的热血啊!”

王国宝谄笑着说道:“是啊,这胡人的铁骑战车,还是厉害,我军战士以血肉之躯对抗,怎么能行呢?谢镇军啊,你这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北府猛士,今天怕是要伤亡惨重了,我看了都为你可惜呀!”

谢玄一言不发,继续闭眼抚琴,将军破的曲调,高昂激烈,时而急转之下,即使不是在战场上,也可以听出那曲中的肃杀金戈之气,一边的北府军将领,负责护卫谢玄等人的田洛说道:“王爷,王尚书,请你们看仔细了,那飞扬的只不过是红色的盔缨,并非我军战士的鲜血,他们现在蹲在地上,斜举盾牌,敌军大戟并不能伤到他们!”

司马道子的脸色一变,放眼看去,果然,几十辆战车冲过了晋军的这些小队的侧面,戟士们在疯狂地挥戟抡击,却只是击中了这些盾牌,无法对盾后的战士造成伤害,而那车轮则重重地碾过这些盾牌的侧而,如同驰过了那些小山坡的侧面一样,看起来象是半个车子凌空飞行了。

司马道子的双眼一亮,黑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孤看明白了,我军这是斜着顶车轮,卸去这战车的冲力啊!”

田洛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军平时克制战车的操练,面对战车的冲击,正面硬顶是顶不住的,再强的战士,哪怕是刘裕,也会给撞飞,毕竟是千斤之力的正面狂冲,非人力所能当,所以,对付战车,就得这样,斜盾去顶他们的车轮,然后…………”

他的话音未落,远方的刘毅突然吼道:“起!”

所有的这个小队的军士们齐声呐喊,侧面的盾牌手们猛地从地上弹起,臂上的肌肉一阵剧烈地隆突,竟然生生地把这辆高速飞驰的战车,一侧的车轮高高地弹起,连带着整个车身,都直接向空中飞去。

四匹狂奔的战马,猛地给这大力一冲,本能地向着侧面倾斜,而车身在被顶起之后,也因为这股大力,发生了侧翻,那杆掠过战士们头顶的大戟,冲天而起,向上飞出了六七米的距离,再重重地落下,“咣当”一声,砸到了地上,与此同时的,是整辆战车,连同那四匹战马,也直接翻倒在地,车上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弩手,口吐鲜血,摔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晋军小队中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刘毅飞快地跑了出来,奔到那个秦军弩手的身边,重重地一盾砸下,直取这弩手的脖子,只听“喀喇”一声,这弩手的脖子,竟然被这面大木盾生生砸断,盾边包裹着的铁皮,如同锋利的刃一样,直接把这脑袋象西瓜一样地切下,鲜血喷出,把这脑袋直接冲出去了三五步。

刘毅抄起这个脑袋,重重地掷出,二十步外即将冲进另外的一个小阵的秦军战车上,一个正在挥戟抡击的戟手,直接给砸得一声惨叫,飞出了战车,刘毅大吼道:“就是这样,斜顶,掀车!”

吼完之后,刘毅看向了前方,烟尘之中,只见刘裕的身影在飞快地奔驰着,跳跃着,刀光闪闪,飞过一辆辆冲过的战车,时而刀击,时而掷槊,目标无一例外地就是那些战车的御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不下七八辆的战车的御手,被刘裕击毙,一如八公山上孙无终嘴里那连珠炮般地数字:“七,八,九,十!刘裕正在大杀特杀!”

第五百五十一章 天王红眼全线突

随着一辆辆的秦军战车呼啸着冲进北府军的阵形,绝大多数都是这样从小队之间的空隙处冲过,要么是被斜盾所掀翻,要么是被盾后伸出的如林矛槊所攒击,车上的弩手和戟士们往往直接给这些侧击的长槊击得飞出车子,落到地上,很快就给攒刺于地上,更有些倒霉的家伙,被掀翻的战车从空中落下,重重撞到,顿时就化为血泥,零落于尘,四十余辆战车气势汹汹的冲击,竟然就这样给化解于无形!

刘裕持刀,傲然而立,在他的面前,风尘已经散去,两里多外的寿春城下,护城河边,十里多宽的正面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三百多辆战车一字排开,后面是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步兵,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列于战车之后,摆开了阵势,而他们的眼中,却分明显示出了一丝恐惧之色,再也无复开战前的那种狂妄和不可一世。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一脸的兴奋,看着远处的战场,笑道:“谢镇军,你训练出来的将士果然厉害啊,想不到这战车冲阵,也能给这样防下来,刚才可吓到本王了,真不知道如何能挡呢。”

谢玄停止了拂琴,睁开双眼,微微一笑:“王爷,其实秦军趁着烟尘大作进攻,就说明了他们的第一波攻击,乃是试探性的,所以我才会如此镇定,只靠着试探性的冲阵,不可能击破我军的防线。”

王国宝不服气地说道:“谢镇军,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为何你就认定这是试探性的攻击?”

谢玄一指远处的战场,说道:“象秦军现在这样的排列,在十里宽的正面上排出几百部的战车,才是应有的水平,要是这样全力冲击,不会是趁着烟尘满天的情况,而一定会趁着光天化日,全面地发起突袭,因为战车太多,太密,在烟尘里冲击,就会相互撞击,而且这种战车冲阵,最讲气势,给别人看到这种千军万马还来不及呢,哪会裹在烟尘里呢?”

司马道子信服地点了点头:“原来这样啊,果然这就是兵法。谢镇军果然厉害。那个前军将校,是叫刘裕的吧,他也看出这些了?”

谢玄微微一笑:“此人不仅勇悍,也算是熟知兵法,这些事情,他有自己的判断,刚才他主动前出,专杀这些战车上的御手,就是让他们的战车失去控制,无法直接冲撞我军的小队,而我军的这些小队,变成楔形而非线列,也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免被敌军的直接冲撞。”

说到这里,谢玄一指战场之上,有六七个给撞得七零八落,战士的尸体散乱满地的阵列,一些浑身浴血的士兵,正咬牙切齿地把那些刚刚碾压过自己同伴的战车上的秦军士卒,从已经撞毁的战车上拖出,刀槊齐下,剁成血泥,连首级也不要了。

谢玄叹道:“即使是列了阵,给战车这样正面撞上,也难逃这样的结果,毕竟人力再强,不可胜过这巨大的冲击,敌军的试探进攻,战车之间相隔数十步,后面又无大批步骑跟进,所以我们可以散开阵形,以缓解敌军战车冲击,以最小的代价来消灭敌军。”

司马道子一直是面带微笑地听着,突然,他的脸色一变,看着对面的战场,说道:“可是现在秦军有这几百辆战车,都是这样密密麻麻地相连,后面又跟了这么多的步兵,要是这样全面冲过来,只怕我们现在这样分开也无法抵挡啊。”

王国宝得意地笑道:“王爷英明,一下子就看出了危险。谢镇军,你难道是想把这几千忠勇的将士都扔在河对面,让敌军的铁蹄与车轮去踩踏吗?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吧。”

谢玄微微一笑,眼中神光一闪:“不必着急,本帅自有良策,可破秦军,刘裕知道应该怎么做。秦军势大,兵力超过我军数倍,现在我军若是全面渡河,只会陷入苦战,只有将之彻底击溃,趁胜追杀,才能一战定天下!”

王国宝冷笑道:“彻底击溃?就靠这几千人马?谢镇军,我真不知道你是何来的自信,敢说这话!”

谢玄缓缓地站起了身,看向了前方,千军万马前,那个提刀傲立,山岳一般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骄傲之色:“我的自信,来源于我亲手训练出的猛士,刘裕,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寿春城头,苻坚一脸阴沉,看着远处的晋军阵列,四十余辆战车的残躯在战场上堆得到处都是,而无论是车上的军士还是拉车的战马,都已经被北府军刀槊齐下,杀死于地,晋军的欢呼之声,此起彼伏,一浪浪地袭来,而在战前气势冲天的秦军几十万军队,这会儿却是鸦雀无声,兔死狐悲,物伤已类,很多人的眼神中,都透出了恐惧,开始四下寻找退路了。

慕容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天王,卑职以为,今天的战况不利,也许现在,您应该考虑退兵之事了。”

苻坚咬着牙,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下,自他成年以来,带兵作战无数次,但今天这样地绝望,却是前所未有,甚至当年在长安城外大败于桓温之手时,也没有象现在这样的感觉。他恨恨地说道:“退?你让孤往哪里退?几十万大军,在这敌前想要退兵,那就会是山崩一样地灾难。再说了,现在孤还没输,晋军不过几千人马,孤就不信,战车冲击起来,步兵跟进,他们能挡得住!”

一边的权翼小地说道:“天王,你不是想以这些晋军为诱饵,引他们大军过河,加以消灭吗?”

苻坚气得一跺脚,恨声道:“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个!传令,全军突击,不留一个活口,给孤彻底消灭这支晋军!”

苻坚的命令,很快被千百支鼓号传到了前方的苻融耳中,苻融咬了咬牙,冷冷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槊,直指向天,他的声音沉稳而镇定:“三百辆战车突击,五万步兵跟进,有畏敌不前者,阵斩!”

第五百五十二章 苻融上阵决死战

一阵又一阵沉闷而低沉的鼓角之声响起,秦军一线的战车兵,一个个拉下了铁制的面当,御手们开始拉扯起马缰,挥起长鞭,让那些战马缓缓地开始前行,三百余辆战车,一字排开,相距不到十步,这个距离,晋军不管如何再次变换阵列,都不可能象刚才那样,分开横队,再从侧面或刺或以斜盾掀翻战车了,回复一线横队,正面硬抗,大约是唯一的选择。

苻融的神色冷峻,他手中的骑槊高举,而在他的身前,三百部战车之后,五万多各族步兵,已经缓缓地跟在战车之后,开始行进,与纪律严明,阵形严整的晋军步兵不同,这些来自于不同地区,不同种族,连语言也各不相同的异族士兵们,虽然如同潮水一样地前进,但是阵列却是完全散乱,苻融也懒得让他们列阵而前,这样乱哄哄地一团,手持刀斧圆盾,以跳荡兵,刀斧手的形式出击,反而更好。

毛当的眉头紧锁,低声道:“阳平公,我们这样一下子压上所有的主力,真的行吗?要不要用铁骑先冲一下敌军的侧面试试?还有…………”

毛当说到这里,一指十余里外,淝水沿线的另外两处战场,左军方向,谢琰的兵马已经有一万余人过了河,这会儿在河岸边展开,正在和石越的五万人马,打得有来有回,箭矢遮天,小队的步兵伴随着战马的冲击,来回冲杀,但前线晋军组织的一线横列,却如同钢铁森林一般,岿然不动,后面的晋军步兵,正沿着十余道架起的浮桥,源源不断地从南岸冲过来,暂时双方还是形成了一个均势。

至于右军那里,张蚝正带着万余步骑,在晋军的阵中来回冲杀,这位以勇武闻名天下的猛将,在双方战斗僵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按捺不住性子,带着自己手下的三千余铁骑,从侧翼发起了突击。

对面谢石和桓伊所部的右军,本就是八万晋军中战斗力最弱的一支,并非经过了严格训练的北府军,虽然这些以京城宿卫军和豫州西府军为主的部队,也算得上是装备精良的精锐,但是在张蚝那支纵横天下,征战南北的铁骑冲击下,仍然是不能抵挡,侧翼被冲开了口子。

秦军三千余铁骑,在晋军阵形之中左冲右突,搅得原来严整有序的阵形,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即使是桓伊站在大帅旗下,指挥着亲卫部队一次次地反击,仍然无法阻止张蚝的冲击,至少有三十余名晋军骑将,被张蚝一人挑于马下,眼看晋军右军,已逞不支之势,全军崩溃,亦在半个时辰之内的事。

苻融点了点头,沉声道:“是的,我军左军相持,右军即将取胜,不过,决胜的根本还是在中军这里,张蚝在一个时辰内不可能帮上忙,我们如果再不攻击,刘裕这里若是再次得到了增援,战机就会失去,三百辆战车冲击这五千晋军问题不大,但要是晋军的数量增加到两万以上,就没那么容易冲下了。”

说到这里,苻融一指浮桥之上,一面大大的“刘”字将旗下,紫面长髯的刘牢之,正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千余步骑飞快地冲过浮桥,秦军的投石车仍然在不停地发射,在淝水之中不停地掀起阵阵浪花,溅得这些晋军援兵满身都是,却无法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哪怕半步。

苻融的眉头一皱,说道:“这个紫面大将,好像就是晋军什么老虎部队的总指挥,鹰扬将军刘牢之,而他身边的那条大汉,应该就是他的那个以勇武见长的儿子刘敬宣,虽然这批晋军过来的不多,只有两千人不到,但刘牢之亲自动了,应该是他手下的精兵,看起来,晋军是打算发起全面的突击了。”

毛当微微一愣:“不可能吧,才两千人过来,加上刘裕现在的人马,也不超过七千人,难道只靠这七千人,就能战胜我们几十万大军?”

苻融叹了口气:“我军十万以上的部队分散在两翼,正面不过十余万人马,还有七八万人在护卫天王,以现在的情况看,并没有绝对的优势,想那梁成,五万大军,阻水列阵,不也是给五千晋军击溃了吗?我看这刘牢之是想把那夜的事情再来一次,一个刘裕已经是勇冠三军了,要是再加上这两千生力军,当先猛突,只怕我军前军的五万步兵,也挡他不住!”

说到这里,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现在绝不能有别的想法,战车只有在突击的时候才是利器,若是让敌军反冲击,不仅速度无法发挥,还会阻止后面步兵上前厮杀的通道,传令,放弃弓箭和飞石的攻击,铁甲战车全面冲阵,与敌接触之时,所有投石车全面轰击敌阵,不得有误!”

毛当的脸色一变:“阳平公?你是认真的吗?我军的战车冲着阵哪,这时候飞石攻击,难道这三百部铁甲战车不要了吗?”

苻融冷冷地说道:“若不是冲阵时发射投石,只怕晋军以大盾木排防护,我军也伤不到他们,前几次冲击之前我军都以箭雨飞石攻击,却是收效极微,毛将军,这支老虎部队,是晋军的头等精锐,刘牢之,刘裕这样的将校,是万中挑一的虎将,不管我们损失多大,只要能把这支晋军消灭,就是成功!”

毛当咬了咬牙:“谨遵阳平公将令,末将愿意领兵出战,必取刘牢之,刘裕二贼首级!”

苻融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他缓缓地拉下了面当,策马而前:“不,这一回,我要亲自押阵突击,毛将军,你看守好后方的投石车和弓箭手,记住了,当我军战车冲入敌阵的时候,就全面攻击,以最快的速度,把矢石全部发射掉,因为,我的五万大军,会在战车冲阵之后就发起全面的攻击,打扫战场,不给敌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毛当看着已经骑出几十步的苻融,以拳按胸:“末将在这里祝阳平公旗开得胜。”

苻融的声音随风传来:“大秦必胜!”

第五百五十三章 寄奴一跪惊天地

苻融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两里之外,那个在战场上横刀傲立,山岳一样伟岸的身影,刘裕,正是刘裕,这会儿单手提刀,站在本方军阵前四十多步的地方,面对着秦军的千军万马,毫无惧色。

苻融咬了咬牙,看着刘裕的双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而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目光,也越过了自己面前的几万大军,直射向了自己,在那双冷厉而神光四射的眼睛里,苻融突然感到了一丝凉意,因为,那是一道道复仇的光芒。

刘裕的脑海之中,一遍遍地浮现起那个寿春城陷落的夜晚,杀声,火光,惨叫声,以及操着氐语与羌语的那些得意洋洋的声音,那些战死的寿春军民们最后圆睁的双眼,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都如同过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掠过,最后,这些所有的情景,都定格成了一个画面,那就是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多护卫的伴随下,策马入城的苻融,就和今天一样,在数万军中,这个秦国主帅,又一次和自己面对面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他缓缓地抬起了左手,伸出大姆指,慢慢地划过了自己的喉咙,这个手势是京口男儿在战斗前,向敌人示意不死不休,必取首级的做法,几乎是全天下都通用,即使不用说一句话,所有人都会看清楚这个手势的意义。

苻融的身边,一名叫苻飞龙的将校恨声道:“大帅,此贼太过狂妄,末将愿出阵取他首级!”

苻融的神色平静,冷冷地说道:“他就是要激怒本帅,本帅才不会中了他的这些小计,传令,战车加速发起攻击,步兵跟进,本帅就不信了,这回他刘裕还能挡得住我们的攻击!”

刘裕在做完这个手势之后,把宿铁大刀突然往地上一插,向着秦军摊开了双手,整个胸腹之间,毫无防备,甚至所有人可以看到随着他的呼吸,前胸的甲片叶子一阵阵地摇晃,而日光照在这些精铁甲叶之上,闪闪发光,甚至刺得不少秦军将士,眼睛都难以睁开了。

刘裕的声音,操着氐语,随风而来:“苻融,今天我刘裕在此发誓,必亲手取你性命,你再多的手下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这是为寿春城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军民,向你讨回的血债!灭胡,灭胡,灭胡!”

晋军的方阵之中,一波接一波的声浪响起:“灭胡,灭胡,灭胡!”

随着刘裕的这声大吼,他的身后,二百多名各队的队正,幢主们,纷纷上前,站在了刘裕的身后,相隔四五步,持槊顶盾,却又不是站成一个密集横列,看起来,是那么地怪异。

八公山上,司马道子奇道:“这刘裕是脑子不好使了吗?面对这战车的全线冲击,上去这二百多人,又不列阵,这是要送死吗?”

王国宝舔了舔嘴唇,今天他已经多次给谢玄羞辱了,就是脑子再不好使,也不敢再随便开口闹笑话,他看着刘裕,说道:“王爷,下官以为,刘裕可能是想再次象刚才那样,以跳跃方式来击杀那些战车的御手,这二百多人,看起来都是精兵锐士,也应该是做同样的事情吧。”

司马道子不满地勾了勾嘴角:“胡说些什么呀,王尚书,你看这回的战车之间距离如此之小,后面还有大批的敌军步兵跟进,怎么可能象刚才一样在战车间跳来跳去而不受伤害呢,定是有别的战法。”

说到这里,司马道子的黑脸转向了谢玄:“谢镇军,你就说吧,刘裕这回又有什么破敌良策?啊,不,应该是说,这些战法是你布置的,对吧。”

谢玄微微一笑:“容我先卖个关子,王爷,这个战法还真的是刘裕自己想出来的,我听了以后都大吃一惊,不过,应该会有奇效,你很快就能看到刘裕的打法了。”

说到这里,谢玄扭头看向了孙无终:“到现在为止,刘裕杀了多少个?”

孙无终平静地说道:“二十七个了,还没超神。”

谢玄笑着长身而起:“应该快了。不过,我想有个人会跟他比一比哪个杀敌更多的。”

寿春城头,苻坚的眉头紧锁,看着本方的战车已经开始慢慢地加速,车轮随着马蹄的奋飞,越转越快,而那响动之声,也是渐渐地腾起,烟尘腾起,杀声震天,离着前方的刘裕等人,已经不足一里之距,而身后的大批步兵,也开始全速地奔跑,发出野兽般地嚎叫之声,从这里居高临下地看,仿佛一大波黑压压的浪涛,冲向对面一道浅浅的堤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觉得有任何给阻挡住的可能。

苻坚喃喃地自语道:“刘裕,他在搞什么鬼?”

说到这里,苻坚突然扭头看向了一边的慕容兰:“慕容都尉,你在北府军的时候,是如何训练对付战车的,就象这样吗?”

慕容兰的额头也是沁满了香汗,粉拳紧握,完全看得入了神,甚至第一遍没有听到苻坚的话,直到苻坚抬高声调再说了一遍后,她才反应过来,刚要开口,苻坚就摇了摇头:“罢了,看你这样,应该也不知道刘裕有什么办法,孤就不信,刘裕这血肉之躯,真的可以硬挡战车的突击!”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的刘裕,还有身边的二百多名同伴,突然同时扔掉了手中的盾牌,整齐划一地全都跪了下来,四肢伏地,抬头看着对面的秦军战车,已经不到二百步的距离。

苻坚吃惊地张大了嘴:“这,这是何意?刘裕,刘裕难道是要投降我军吗?”

慕容兰这回也是杏眼圆睁,不自觉地素手掩住了樱口,几乎要叫了出来,难道,难道刘裕真的要投降了吗?可是就算真的想降,这么近的距离,冲起来的战车也根本不可能停下啊,势必会将前面的所有人,碾成一片血泥!

战车之后,苻融先是一愣,转而大笑了起来:“刘裕,你这是干啥?跪地求饶吗?太晚了!碾死这些蝼蚁!”

刘裕突然抬起了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而手里拿了一样东西,变戏法似地往身上开始套:“苻融,你完蛋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猛虎杀阵如卷席

随着刘裕的话音顺风飘来,在传入还在一脸笑容的苻融的耳朵之前,这两百多名晋军军校们的手里,都多出了一样东西,黄白相加,毛绒绒的,就往身上套了开去,几乎是一瞬间,这趴在地上的两百多人,就披上了这毛绒绒的东西,是一套完整的兽皮,而盖在脑袋上的,则是一张有着血盆大口,尖牙利齿的脸,碧绿的眼睛闪闪发光,而最有标志性的,则是额头上的那一个“王”字形的花斑纹。

所有秦军将士的嘴齐齐地张大到合不拢了,几乎是变魔术一般,眼前的两百多晋军,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两百多头老虎了呢?伏于地上,张牙舞爪,而虎啸之声,迎风而来,随时就会扑向自己那三百辆战车的驱使战马!

不仅是人,连战马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虎是百兽之王,即使是奔腾的骏马,看到老虎,也是魂飞魄散,而且战马没有人这么高的智力,即使是最笨的秦军士兵,这会儿也应该看出来,这些不是真的老虎,而是刘裕等人在身上披了虎皮而已,但是最聪明的战马也不明白这一点。

在它们看来,眼前就是一下子多出了两百多只老虎,基因里那被恶虎扑食,四分五裂的恐惧,一下子占据了这些马儿的脑袋,它们再也顾不得拉着战车向前冲锋了,全都齐刷刷地前蹄人立而起,然后转身而逃,任凭战车上的御手如何地抽鞭,拉缰,都无法阻止这些战马慢跑上哪怕半分。

求生的本能对于人和动物都是一样,再严格训练的战马,在猛虎们的面前,也失去了斗志,离这些可怕的丛林之王越远越好!

几十名御手就给这突然的转向,生生地从车辕上掀了下来,落到地上,然后被倒转的车轮重重碾过,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变得血肉模糊,三百多辆本来看起来不可阻挡,一往无前的秦军战车,一大半都掉转了头,反而向着秦军后方的步兵阵线冲去,即使是因为御手的御术高超,暂时拉住没有回跑的二十多辆战车,也根本无法再向前半步,变成了御手在原地对着马儿的生拉硬扯。

刘裕哈哈一笑,长身而起,老实说,这个战法是他以前看兵书时学来的,当年春秋时期,晋国与楚国在城濮大战,晋军就是用这种战士身上披虎皮的办法,吓得楚国左军的战车的战马纷纷不战而逃,可以说兵不血刃地就取得了胜利。

而刘裕以前谈论军机的时候,跟谢玄曾经谈及此战,当时东晋的朝廷内库之中,正好有几十年前,辽东慕容氏还作为晋国臣子时,进贡的五百张虎皮。

据说睡在这些虎皮上面,有活血化淤,壮阳补气之功效,谢安的长兄谢尚,当年北伐中原时曾经夺回传国玉玺,使东晋天子不再是白板天子,是以得到了赏赐,以三百张虎皮作为谢家此功的封赏。

谢玄当机立断,以这三百张虎皮分给前军的老虎部队,用于在战场上与敌军铁骑或者战车部队大规模相遇时使用的杀手锏,那夜在洛涧之战时,由于是夜战,加上梁成的骑兵没有发挥作用,是以未用此物,今天,在这淝水战场上,虎皮终于起到了奇效!

但不管怎么说,趴在地上,直面几十步外的敌军战车,那胆量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刘毅在敌军第一次四十多辆战车冲击时,就顶不住巨大的精神压力,想用虎皮了,但刘裕却判断,敌军只是试攻,而且后面无步兵跟进,即使用了虎皮,吓退敌军前部,也不可能造成太大的杀伤,可是现在,秦军全线出击,以战车打头阵,后面跟着海量的步兵,这时候敌军的战车倒退,不仅不会对本方造成损失,反而会是成为秦军步兵们的恶梦了。

刘裕的笑声也鼓舞了身边的同伴们,所有战士们全都从地上弹了起来,披着虎皮,抄起百炼宿铁刀,刘裕的豪气干云,挺刀直指对方的前线,大吼道:“北府军,散开阵形,放手大杀吧,让咱们手中的钢刀,痛饮胡虏的鲜血,杀啊!”

刘裕的话音未落,向靖那蛮牛一样的身形,就从他的身边冲了过去,一百多步外,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与冲撞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秦军的铁甲战车,以可怕的速度与冲击力,直撞上了后面跟进的秦军步兵大队。

密密麻麻,如同蚂蚁海一样的秦军步兵阵线,几乎没有任何散阵与躲闪的空间,这不到十里的正面,几百辆战车不停地冲进秦军的人海之中,撞倒一片片的步兵。

战车轮子外的木轴之上,挂满了秦军的断臂残肢,血流遍地,而那些因为恐惧而疯狂奔驰的战马,这会儿被血腥味道所刺激,更是双眼如血,奋蹄如飞,嘴里喷着血沫,拉着战车,冲倒,碾过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

为求生存的秦军步兵,也顾不得是敌是我了,抄着手上所有的兵器,无论是刀还是槊,疯狂地砍杀着冲向自己或者是从自己身边驰过的战车,浓重的血腥味道,弥漫在整个战场之上,连腾起的烟尘,也变得一片血色了。

苻融整个人都陷入了蒙圈的状态,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置身于战场之上,直愣愣地就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直到毛当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响:“阳平公,阳平公,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苻融这才回过了神,他看着一边,毛当那满头大汗,一脸惊恐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吼道:“混蛋,你的飞石呢?为什么不砸啊!”

毛当哭丧着脸:“阳平公,兵败如山倒,还砸什么啊!趁着前方敌军还没杀到,咱们快回城去护送天王突围吧。”

苻融厉声吼道:“不行,现在一步也不能退,传令,擂鼓,所有军队转身向前,有后退者,斩!”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在后军的方向,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是千百个声音同时吼响,操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语言,氐语,汉语,鲜卑语,羌语,匈奴语,羯语………………,但所有的语言都是一句话:“秦军败了,快逃命啊!”

八公山上,谢玄平静地长身而起,也不看在一边喜极而泣,狂叫喝彩的司马道子与王国宝,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冷冷地说道:“传令,出动狂战士,全军突击,目标,苻坚的首级!”

第二百七十七章 暗箭地刺痛击虏

刘裕登上了寨墙内的箭塔之上,三十多个箭塔,一字排开,所有的士兵都隐身于塔墙之后,手里拿着三连发的步兵弩,一边不时地掩着鼻子,或者是干脆把脖子下的围巾捂住嘴脸,以抵御这些匈奴兵的恶臭,一边心跳在加速,双目炯炯,都盯向了刘裕的那个箭塔方向。

刘裕的鼻翼在微微地抽动着,可以通过这股子臭气的浓度,来估算敌军前进的距离,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匈奴兵们的吼叫声混合着那股子臊味,越来越近,早已经过了刘裕所部弓弩的杀伤范围,而站在第一排的匈奴兵,那些坑坑洼洼,到处被日光照晒地脱了皮的脸,也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檀凭之在低声地数道:“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说到这里时,他抬头看向了刘裕,声音有些发抖:“寄奴哥,五十步了。”

刘裕看都不看他一眼,低声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军中只叫将军,不许叫寄奴哥,瓶子,三十步再打!”

说话间,这些匈奴兵们发一声喊,从小跑突然变成了全速冲刺,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一瞬即至,可是没有人意识到,他们越过了地上看似无意倒着的一根草叉。

刘裕突然虎目圆睁,第一个从箭楼上跃起了身,手中的三连步兵弩连扣三下,顿时三发弩矢如流星一般地飞出,与此同时,箭楼之上升起了一面红旗,迎风飞舞,如同燃烧的火焰。

三十多个箭楼之上的士兵全部跳了起来,两百多人手中的连弩,不停地发射着,密集地倾泻在这些匈奴兵的队列之中,几百只弩矢如同一片黑压压的风暴,扫过人群,把这些匈奴兵们如同谷子一般地割倒。

晋军的标准步兵弩,足有三石力量,在三十步的距离上,打这种无甲或者轻甲的步兵,一矢足可以洞穿两人以上,密集冲击的匈奴兵,被这些弩箭清洗,惨叫声连连,血光不停地浮现,前头的一两百人瞬间就倒了下去,还有些人已经给洞穿胸腹,连肠子都在流,而身子仍然凭着惯性在奔跑着,直到冲出五六步之后,才一头栽倒在地,流血气绝。

刘裕迅速地打完三连步兵弩后,转身就从身后再次抄起一架已经上了矢的弩,对着散乱的敌群又是一阵发射,后面刚刚伏地后起身的匈奴兵们,再次发出阵阵惨叫之声,一群群地倒下,很多人转身向回跑,却仍然被这些士兵们的连弩所伤,后心给钉满了弩矢,直接打穿身体,血染的羊皮破片,在空中飞舞着,混合着人体的各种肉块与小块内脏,洒得整个战场到处都是。

都颜的脸色阴沉,身边的赛巴达的声音都在发抖:“大酋长,这,这至少是有一两千强弩手啊,不然,不然哪有如此威力的连射?我们怕是要中埋伏了,还是快退吧,要不然,要不然只怕退不回去啦!”

都颜咬了咬牙,吼道:“怕个鸟,他们是把所有的弓弩全在这一次用光了,想要吓退我们,老子偏不上当,给我吹号,骑兵冲上去,用套马索把这些破栅给拉了,冲进去,放手大杀!”

随着都颜的命令下达,原本散在两侧的匈奴兵游骑,开始发出了一阵凄厉的胡哨之声,纷纷上前,他们在马上射出一波波的箭雨,攻向了那些箭塔,凌厉的箭矢顿时就把箭塔之上的木板射跟跟刺猬一样,足足打光了平均每人五部连弩弩矢的射手们,全都只能趴在箭塔之上,偶尔有些人站出身去向着箭塔外的匈奴骑射击,却总是给这些箭枝射倒,惨叫着跌下箭楼,一命呜呼。

刘裕的神色平静,这会儿的他伏在箭楼之上,两层木板加上内外两层熟牛皮,让他所在的这个箭塔非常安全,嗖嗖的箭枝不停地从他的头上飞过,他却是无动于衷,仍然是一动不动地从那个小观察口,看着外面的情形。

刚才第一波进攻的匈奴军长枪兵,在五轮的弩矢打击中死了三四百人,剩余的人都趴在地上装死不敢动,这会儿看到寨墙处的箭塔不再放箭,纷纷站起了身,很多人举枪冲到了寨外的栅栏处,对着这些栅栏就是一阵乱桶乱刺,还有些胆大的更是干脆扔了长枪,去拉这些木栅,想要拉开这些栅栏。

刘裕的嘴角边勾起一阵冷笑,向着一边的檀凭之点了点头,檀凭之心领神会,一下子又举起了一面绿旗,只见栅栏处的土层里突然一阵晃动,原本看起来平常无奇的土地里,顿时就钻出了两百多持着长枪的士兵,向靖领队,对着这些拉栅栏的匈奴兵就是一阵攒刺。

他们的配合很好,三人一组,直刺一人,嘴里不停地有节奏地叫着:“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这些匈奴兵们没有料到栅后竟然地下有敌军的伏兵,瞬间就给刺倒了一百多人,剩余的两百余人没命地向后逃跑,哪还顾得再去拉栅?

两百多轻装辅兵,在魏咏之的带领之下,拿着弓箭,从长枪手的空隙之中冲了出来,对着落荒而逃的匈奴兵,就是一阵弓箭发射,又是一阵惨叫声响起,逃出三四十步外的匈奴兵,有五六十人后背顿时给射成了箭靶,惨叫着倒还,还有些人中了六七箭,扑倒在地,哭爹叫娘地往回爬,却是没有一个同伴肯回来救他。

都颜冷笑道:“果然有埋伏,不过看起来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传令,骑兵给我冲,步弓手上前射击继续压制箭楼,骑兵用套马索给我拉掉栅栏,栅栏一倒,就冲进去杀。还有,调三百射鹰手给老子点火箭,全给我射向那个竖旗的箭塔。奶奶的,那个敌将一定在上面,老子本来还想活捉,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啦,射啊!”

一阵阵的箭雨飞向了刘裕所在的箭塔之上,这回射出的,全是火箭,这些匈奴兵中最优秀的射手所射出的火箭,飞出长长的弧线,直奔箭楼而去。

第三十章 助赌兴

刘裕也拿到了一碗酒,星光之下,他看到酒面上飘着几点黑乎乎的东西,大概这就是那道黄符的余烬了,一边的檀凭之一脸虔诚地把这碗酒喝下了肚子,然后开始五体投地地念叨起来。

刘裕摇了摇头,也装着把这一碗酒全喝了下去,但在伏到地上的一瞬间,他一张嘴,所有酒水全给吐到了草丛里,消失不见,只余一地酒香四溢。

随着孙泰的动作结束,他转过了身,阴沉的脸上,一双眼睛中冷芒闪闪:“各位道友,喝了这碗符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同宗同门了。”

“从此之后,太上仙尊会永远庇护着你们,而你们也将长生,即使肉体不在,三魂七魄也将永生。”

“只是本教主需要提醒一下各位道友,信道者昌,叛教者亡,如果谁的心不态,那一定会招致神明的报复!勿谓予言之不预也!”

所有信众都齐声道:“神教永存,仙尊无上,教主金言,吾自遵从!”

孙泰环视全场,满意地说道:“祈福仪式已经结束,现在,各位的心愿已经随着神符一起传到了天庭老君那里,现在,我们就要通过天人交合仪式,向着老君诚心地献祭,诸位,一定要看仔细了,此等房中秘术,将会造福你们一生!”

孙泰说到这里,突然挥手一落,在他身后本来用黑幔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八尺见方的木笼,顿时就暴露在了众人的眼中,只见笼中立着一男一女,皆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只是两人的脸上,都罩着黑色的罩头,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那男子身高八尺,身形魁梧健壮,身上可以看到有五六条长长的刀剑伤痕,而两臂之上则刺着几个太极八卦的符号,自胸及腹,尽是茂盛的黑毛,而发达的肌肉垒块,则随着他一下下的呼吸,变得格外地明显。

而那女子身形娇小,长发及腰,肤色不算非常白净,是那种类似粟色的肌肤,一看即知是一个农家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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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另一边,刘毅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一边低声对着在身边看得两眼发直的何无忌说道:“那叫什么来着的?天人交合啊,奶奶的,这油怎么这么,这么邪门,我都想去搞一罐了!”

何无忌哈哈一笑,这会儿周围的每个道友都是看得入了神,也没人管他这一笑:“希乐,别打岔,拿钱来吧,你说起码有三个女人,我说就一个。”

刘毅不甘心地摸出一个小钱袋,丢给了何无忌:“那继续赌,看起来他们快要摸完了,马上要真的日了,你说能日多久?!”

何无忌“嘿嘿”一笑:“我说大概两刻钟吧!”

刘毅咬了咬牙:“我说一个时辰,赌么?”

何无忌双眼一亮:“两百钱,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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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霸王猛药狂战士

刘敬宣兴高彩烈,手中的两根鼓槌,如风车一样地旋转,重重地抡向面前的一部大鼓,鼓声震天动地,而他的嘴里,则不停地大叫道:“杀啊,冲啊,灭胡啊!”

刘牢之突然厉声大喝道:“够了,阿寿,你在做什么?!”

刘敬宣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大槌,讶道:“父帅,我这不是按你的吩咐,在这里擂鼓助阵吗?”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愚蠢!你是战士!最优秀的战士,战士上战场是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躲在后面擂鼓吗?我看你这老虎部队是白进了,怎么越混越没出息,连点争功之心也没了吗?”

刘敬宣咧嘴一笑,伸出鼓槌,指向了前方的刘裕等人,只见他们已经披着虎皮,如猛虎入羊群,杀进了早已经一片混乱的秦军阵中,刀砍棍砸,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而失去了斗志和战意的秦军步兵,虽然数量庞大,但如同一群群惊慌失措的牛羊一般,在战场上到处乱跑,哪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刘敬宣笑道:“父帅,寄奴他们干的太漂亮了,这场仗,比他娘的洛涧夜战还要让人热血沸腾,作为兄弟,孩儿我是真高兴啊。”

刘牢之咬了咬牙:“刘敬宣,你听好了,你是我刘牢之的儿子,你生来就应该是这个北府军里的第一勇士。当年你爹是名动天下的两淮兵王,你也必须要是第一勇士,现在你看着你以前的战友,同伴们在那里放手大杀,自己却没有一点上去打的意愿,还配当我儿子吗?”

刘敬宣的嘴角勾了勾:“那不一样,寄奴他们是过命的兄弟,既然是兄弟,为何还要争个高下啊。再说那天在洛涧,孩儿不也阵斩梁成了么,这回也该轮到他们去争点自己的功劳了吧。”

刘牢之恨恨地一拳打在他的胸甲之上,打得刘敬宣的胸口一阵气闷,险此透不过气来,却听到刘牢之厉声道:“蠢才!梁成才多大的官?不过是秦军的一个大将罢了,他这级别的,在秦国有十几个,要换在平时,确实是大功,但现在可是苻坚亲征,他现在就在城头,而那苻融,也是在阵前,这两个人的脑袋,足足顶十个梁成都不止,怎么可以让他人抢了去?”

刘敬宣睁大了眼睛:“父帅?这战场争功可是玄帅明令禁止的啊,你难道想犯军纪吗?”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嘴角:“再说了,现在寄奴他们已经杀入敌阵,不可能撤出来了,总不能象上次在洛涧一样,把他们派往别处吧。”

刘牢之的紫色脸膛上,闪过一丝冷笑:“爹自然有办法,你可别忘了,玄帅虽然禁止别的部队随便抢功,但是有一种人,不在此列!”

刘敬宣的脸色大变,后退两步:“爹?你是说?…………”

刘牢之哈哈一笑,眼神变得狠厉起来,环视四周,对着周围的亲卫沉声道:“全都给我退下!”

所有的亲卫们迅速地行礼离开,方圆几十步内,只剩下刘牢之父子二人,外面的杀声震天,而一队队晋军正飞快地从身后的浮桥上冲过,不断地投入战场,远处的战场之上,秦军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秦军败了,大家快逃命啊”的叫声响彻一片,刘牢之死死地看着对面的城头,说道:“这个时候,如果出动狂战士,先登寿春城,那是没人敢和你抢的。在这次出兵前,玄帅就和我说好了,一旦秦军彻底崩溃之时,就允许你作为狂战士出动,可以不受军法约束!”

刘敬宣咬了咬牙,沉声道:“可是狂战士是被药物所控制,失去理智,不分敌我地一通大杀,这样真的好吗?再说,玄帅真的这样说过吗?他怎么知道秦军一定会崩溃?!”

刘牢之得意地笑道:“上次朱序来我大营之时,就秘密地跟玄帅商量过,一旦开战之时,他就会在秦军阵后想办法捣乱,只要我军占了上风,他就会大呼秦军败了,秦军虽众,但是士兵来自各个异族部落,语言五花八门,指挥起来也相当困难,所以平时顺风时还好,一旦逆境之时,只要稍加干扰,就会造成大乱,刘裕在前面的奋战就是给了他这个机会,秦军刚逞败象,他就大叫,现在显然是得手了,很快,玄帅就会…………”

正说话间,淝水对面的八公山上,响起一阵沉闷而短促的号角,三面红旗,高高地从山林中升起,如同三堆烈火一般,刘牢之的双眼一亮,抚须大笑道:“对,就是现在,玄帅果然允许出动狂战士了!敬宣,爹知道,这药服了后会有些反应,但可以助你在战场上横扫千军如卷席,那天孙恩他们杀人的疯狂和速度你应该亲眼见到,而以你的能力,只要服下这些,一定会发出千百倍的力量!”

刘敬宣的身子微微一晃,低声道:“可是,可是这药力太凶猛了,孙恩他们上次服了此药,两千多人,把自己人都杀了六七百,剩下的人个个脱力不起,今天都无法参战,我若是服下这个,且不说能不能杀到苻坚,这一路之上,要伤到多少我们自己的兄弟?”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富贵险中求,怕死人还打什么仗?!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伤到刘裕他们,但现在我告诉你,所有人都是挡在你前面,阻你夺取万世大功的敌人,秦军是,刘裕也是!你若是不肯上,那只有爹自己服下这瓶五石霸王散,去做那狂战士了!”

说着,刘牢之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拔开塞子,从里面滚出一颗龙眼大小,滚圆通红的药丸,散发着一股强烈而诡异的味道,中人欲呕!

刘敬宣清楚,这颗名为五石霸王散的,乃是当年号称仙人的葛洪亲自炼制的,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炼制一甲子,方有大成,全天下一共只有三颗,服者可以一个时辰内有鬼神之力,以一敌千亦非不可能。

第五百五十六章 狂战杀神终现世

当年号称霸王再世的冉闵,服下一颗之后,在廉台之战中大发神威,几乎以一已之力击杀上千燕国铁骑,但也因为力尽之后落马被擒,功亏一篑,刘牢之机缘巧合,也得了一颗,多年来不舍得服用,今天,在面对击杀苻坚的盖世大功的面前,终于拿了出来。

刘敬宣咬了咬牙,一把从刘牢之的手上抢下了这颗药丸,一口就吞下了肚:“爹,孩儿愿成狂战士!”

刘牢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儿子的手,盯着他的双眼,沉声道:“很好,不愧是我刘牢之的儿子,吞下这药丸,你就会成为兵王,成为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杀神,即使是刘裕,,也不能与你争锋。去吧,我的孩子,去争夺你的荣誉,去争夺你的功绩,干死他们!”

刘敬宣的眼神开始渐渐地泛起红光,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滞,直勾勾地看着刘牢之,喃喃地说道:“干死他们!”

刘牢之一把拿掉了刘敬宣的头盔,额头紧紧地顶着儿子的额头,目光里透出如猛虎一样凶残的杀意:“干死他们!”

刘敬宣的眼中,一团火焰也开始燃烧:“干死他们!”

刘牢之一挥手,早就守候在岗下的亲卫们,飞奔而来,四人手里拉扯着一张硕大的熊皮,足有两丈高度,乃是在黑水白山的深山老林里,击毙过几百名鲜卑猎手的雪域熊王的皮,当年随着那五百张虎皮一起进贡给晋朝皇帝,以表忠心,据说披上的勇士,可以得到熊王的力量,手格猛虎,脚踢蛟龙,而今天,服用了这五石霸王散,变身成为狂战士的刘敬宣,终于可以披上这身熊王之皮了。

当刘敬宣开始一遍遍地,在药物的致幻作用下,不停地吼叫起:“干死他们,干死他们!”的时候,这四个亲卫把这一身的熊皮,套到了刘敬宣的身上,让他那本来身高九尺,如铁塔一样魁梧的身形,显得更加的强悍,透出一股远古的蛮荒气息,刘敬宣的双眼已经变得一片血红,甚至已经不再能发出人类的语言,喉头格格作响,甚至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颌下的胡须也是一阵疯长,连同手背上的毛发,看起来三分象人,七分象一头真正的黑熊!

两个膀大腰圆的北府军壮士,满头大汗地扛着一杆粗如人臂,纯精钢打造,足有八九十斤重的大铁棒,走了上来,棒头是一大块沉重的铁疙瘩,看起来有点象狼牙棒,却是给雕刻成了一个拳头的形状,也没有倒刺,这武器号称精钢冲天顶,正是刘牢之特意为了变身狂战士的刘敬宣所准备的,长达八尺,重达八十七斤,只有这种勇力绝伦的壮士,才能使得动,在战场之上,根本不用考虑卷刃的问题,所砸之处,都有千斤之力,即使是身穿几层铁甲,也根本挡不住这冲天顶的致命一击!

刘敬宣一声低吼,顺手就抄起了这根精钢冲天顶,他的嘴里不停地,条件反射式地重复着:“干死他们,干死他们!”而自己却是倒拖着这柄大杀器,向着前方的战场,一路狂奔,即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那人熊一样的身影,仍然是高出别人两个头以上,格外地显眼。

刘牢之的身边,一个年长的亲兵抱拳道:“将军,少爷他这样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要不要我等在一边护卫?”

刘牢之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不用,你们帮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所伤,吃了这五石霸王散,在战场上没有一个人能挡得住他了。而且…………”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能跟他去争功啦!”

刘裕一刀砍出,前方的一个秦军士兵惨叫一声,整个背后从甲到皮肤,全都象破竹一样给撕裂了开来,白花花的骨头,连同红色的血肉与黄色的脂肪一起,露了出来,他惨叫着扑倒在地,手却无力地在空中伸张着,想要去抓自己的后背,可是剧痛让他根本不可能摸到自己的后背了。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他摇了摇头,再次一刀刺下,直穿了这个秦军小兵的心脏,这下让他彻底地没了挣扎,也没了痛苦,看着这个人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极度扭曲和痛苦变得平和下来,刘裕抽出了刀,开始抹起脸上的汗水了。

一边的檀凭之笑道:“寄奴哥,这一仗杀的可真痛快,我可一直给你数着你,从你一开始破那战车,到现在,已经杀了一百四十七个啦。”

刘裕摇了摇头:“秦军已崩,这些杂兵没有什么好杀的,现在我们得想办法杀掉苻融和苻坚,苻坚现在在寿春城上,我们得先杀苻融,不能让他再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才是。”

何无忌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那寄奴你得抓紧时间了,苻融好像在这里指挥顽抗,想要掩护苻坚逃跑,或者是想重整军队,咱们还得抓紧才是。”

刘毅冷笑道:“现在怕是来不及了,后面的已经上来抢功,寄奴,你刚才动作太慢,不去直取苻融,这会儿怕是来不及啦,而且…………”

说到这里,刘毅一指侧前方,说道:“你看,这是谁?”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一个人熊一样地猛汉,披着一身黑绒绒的熊皮,手拿一柄冲天巨棒,看起来有近百斤重,几乎是一个人在战场上,放手大杀,方圆三丈之内,几乎无人敢接近,无论是敌军还是本方的战士,哪怕给这巨棒抡起来的罡风扫到,都会骨断筋折,倒地不起,在他的身后,一路之上,起码倒下了上百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几乎都是给生生砸成了肉泥,说不出的恐怖。

刘裕吃惊地张大了嘴,讶道:“这,这难道不是…………”

刘毅冷笑一声:“不错,就是我们的好兄弟阿寿,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磕了药还是灌了酒,过来抢功了,我刚才就看到起码有五个兄弟想上来帮他杀敌,却给他一棒子打倒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寄奴,你还想跟他抢功吗?”

第五百五十七章 猛虎出击截苻融

刘裕咬了咬牙,眼中冷芒一闪,说道:“我不是要跟他抢功,只是现在阿寿一个人这样冲锋,身边孤立无援,太危险了,要是敌军有铁骑,战车,或者是弓箭来射他,只怕他性命难保。不行,我们得去救他才是!”

檀凭之失声道:“不行,寄奴哥,太危险了!你要是现在冲上去,有可能没命的!就算阿寿不攻击你,可是秦军也会对你造成威胁。你看…………”

说到这里,檀凭之顺手一指,只见在刘敬宣前方一百多步的地方,一员秦将正来回策马奔驰,指挥着大批的弓箭手,在一排大盾之后列阵,而前方的逃兵,则纷纷从盾阵的两侧逃过,而十余辆被虎皮战士所惊吓,掉头狂奔的战车,这会儿也在这员秦将的身边,给众多的秦军步兵生拉硬拽,渐渐地稳定下来,还活着的御手开始蒙起马儿的双眼,掉转马头,准备重新发起冲击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说道:“看起来敌军有重整的趋势,而我军…………”

刘裕回头一看后方,只见源源不断的北府军,正从越来越多的浮桥上冲过来,几十万的秦军,漫山遍野地在溃退,即使是刚才在河岸边占了上风的张蚝的右军,也已经支撑不住,开始败退了,只是晋军的将士们,正在到处追杀这些逃跑的秦军,兴高采烈地收集起这些战死敌军的首级,甚至,有些部队已经开始了争功的现象,毕竟现在大局已定,如何从这场大胜之中多捞点好处,才是这些视战功重于生命的虎狼之士们,现在最希望的。

刘毅勾了勾嘴角,说道:“是的,寄奴,胜负已定,秦军现在的重整,也不过是为了让苻坚的逃跑,争取点时间罢了,而阿寿的这次单人突袭,看样子是想取苻坚的首级的,他既然想争功,就让他去好了,咱们又何必去趟这浑水呢。今天咱们杀了足够多的敌军,刚才为了攻击,都没来得及去收集首级,你看,现在是后方的援军在割那些我们所杀的秦军的首级,要是我们再不收点,只怕这回会落得两手空空了!”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不行,首级军功,乃是身外之物,但是阿寿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险地,再说了…………”

刘裕骈指向前,一指在刘敬宣身后不到三百步,在秦军箭阵之后骑着高头大马,来回驰马呼喝,收集散兵,重新列阵的苻融,说道:“看,苻融就在那里,这个时候,他不可能用替身出来了,这个一定是他的本人,咱们如果能阵斩苻融,秦军最后的抵抗也会给粉碎,到时候,就算击杀那寿春城头的苻坚,也不是梦!”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抬头看向了寿春城头,只见那个黄色的伞盖之下,已经空无一人,刚才突击前还能看到的全副武装的苻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何无忌叹了口气:“寄奴,你没看错吧,苻坚已经不在了!”

刘裕摇了摇头:“我一直盯着他呢,他也就是刚刚离开,这会儿苻融拼命抵抗,就是为了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而且,我看到了,慕容兰就在他的身边,只要我们继续进攻,慕容兰一定会亲手杀了苻坚的!”

刘毅的脸色一变,急忙说道:“你说什么?慕容兰在苻坚的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刘裕微微一笑:“大概是她用某种办法取得了苻坚的信任,兄弟们,相信我,慕容兰和她的慕容家,是最想要苻坚命的人,现在没下手,大概是因为苻坚的身边还有大批的护卫,动手之后就算得手,也难以脱身,但只要我们加一把劲,追上苻坚,那一定可以取下他的首级,苻坚若死,北方无主,势必大乱,到时候我们大晋百年以来收复失地,驱逐胡虏的梦想,就可以真正地实现了!与这个丰功伟业相比,今天这一战的胜利,也就不算什么啦!”

檀凭之哈哈一笑:“我听寄奴哥的,寄奴哥,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向靖也用力地点着头:“跟着寄奴哥不会有错的,那些之前的首级,不要就不要了,苻坚的身边全是秦军的高级将帅和大臣,砍一个都能顶一百个,大家伙儿不会吃亏的!”

何无忌的嘴角勾了勾:“可是,阿寿他明显是奔着苻坚过去的,这会儿他敌我不分地乱杀一气,我们又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

刘裕正色道:“我们解决掉那些威胁阿寿的弓箭手和战车,让阿寿突过去,只要追上苻坚,自然能互相帮助,他现在这样疯狂突进,比苻坚逃命的速度快,所以那苻融自己不逃,也要留下来抵抗的,他想做的事,我们绝不能让他实现目标!”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行,寄奴,那就听你的,不过,我可不会离阿寿太近,这疯子现在认不得人,就是连你,也会一并打了,你用他前突可以,但千万别跟他靠太近了,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刘裕点了点头:“不需要太多人,现在我下令,全军散开阵形,放手冲杀,现在开始,可以任取首级,至于想封万户候,追杀苻坚,援救阿寿的,跟我来!”

刘裕说完,倒提宿铁刀,披着一身虎皮,头也不回地就向着刘敬宣的方向冲去,而他身后的一百余名老虎部队队正以上,披着虎皮的强悍猛士们,也都咬了咬牙,对视一眼之后,紧跟在刘裕的身后,冲向了不远处的战场,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转头对着自己身边的三十余人低声道:“都当心点,打打杀杀的事情让刘裕和刘敬宣他们做,咱们找机会射杀高价值的敌将,记住,这回一个首级也别放过!”

赵毅眨了眨眼睛:“希乐哥,这样不太好吧,再说分散开来,也危险啊。”

刘毅冷笑道:“危险个屁,有刘敬宣这个吃了药的疯子在冲,咱们在后面放冷箭就行,这回箭上都标了名字吧,记住,对着面门和脖子招呼,射那些骑马的将校!还有,谁也不许动苻融,那是我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秦营卧底战阵归

苻融满头大汗,这在一向以镇定沉稳而著称的这位秦军主帅,那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从未有过,眼前的几十万大军,如山崩一样,象犀牛似地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自相践踏,大批的士兵走投无路,解甲弃兵,跪地请降,却被杀红了眼的晋军一通砍杀,不到一半的人才有运气,能活着让敌人俘虏,而更多的人,则直接首级变成了敌军的军功,挂在了敌军的腰间,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各种语言的惨叫,哀号与求饶之声,响成一片,而半个时辰前那传得满个战场都是的那句“秦军败了,快逃命啊”的话,反而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叫了。

毛当满身尘土,策马而回,他的肩上和小臂之上,插着三根箭翎,伤处隐隐在冒血,脸上尽是一道道的给汗水冲开的印子,浑身上下遍是血污,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苻融大声道:“大帅,前面已经顶不住了,我布下了两千部曲,最后形成了一个箭阵,用来拖延时间,噢,还有十余辆战车,也由我的族人亲自驾驶,对晋军发起最后的反击。”

苻融点了点头,沉声道:“毛将军,做得很好,我在这里都看到了,现在,你马上带着你的子侄,去护卫天王吧,这里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

毛当的脸色一变,失声道:“大帅,要走一起走啊,你可是全军主帅,天王的安危也系于你一身,不可以陷在这里啊。”

苻融惨然一笑:“兵败如山倒,我作为主帅,已经无颜再去见天王了。现在能在这里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只要我的帅旗不倒,就能再撑上一阵,天王从寿春城出来,兵荒马乱,车驾不容易逃脱,你马上过去,护送天王,那云母车不要再坐了,骑马回去,还有生的希望,只要天王在,我们大秦就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毛当的眼中泪光闪闪,正要开口,却听到几百步外,响起了一阵氐语的喊叫声:“秦军败了,快逃命啊!”

苻融和毛当双双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一片烟尘之中,十余骑穿着秦军的盔甲与战袍,正在一边奔驰,一边大喊这些话,而当先几骑,苻融看得真切,一个是朱序,另一人则是张天赐,而在寿春城中被俘的晋将徐元喜,这会儿也换上了秦军的衣甲,骑着一匹无鞍的马,跟着这些人,边跑边喊呢!

毛当咬牙切齿,双眼血红,恨声道:“怪不得到关键的时候,战场上却有我军败了,大家逃命的话出现,几十万大军,居然就给这几句话喊垮了!原来是这些奸贼在作乱!杀千刀的狗贼,天王的好心给这些黑心的东西害惨了!我,我他娘的现在就剁了这些狗头!”

毛当越说越气,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一提大刀,就要奔去砍人,苻融一把拉住了毛当的马缰,沉声道:“不用追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杀了这些晋贼也是无用,我军大败,也不是两句话就能喊出来的,还是因为我们挡不住晋军过河突击的部队,步步后撤,才会让奸贼找到了机会。现在要是追杀他们,只会误了正事,毛将军,你快去护卫天王,这里有我们!”

毛当咬了咬牙:“难道,难道就让他们这样跑掉了吗?我不甘心!”

苻融的眼中冷芒一闪,抄起鞍架上的大弓,引箭上弦,对着朱序就是一箭射出,“呜”地一声,五十多步外的朱序正喊得起劲,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响过,脸色一变,连忙趴到了马背之上,这一箭堪堪地从朱序的盔顶掠过,射中了朱序身后的一个骑士,“噗”地一声,箭透胸背,这名军士惨叫一声,落马而亡,朱序等人哪还敢再大叫,连忙伏身于马鞍,逃向了晋军一方。

苻融再要搭弓上箭,朱序等人已经奔出了数十步之多,而面前的百余名晋军也纷纷举弓欲射,朱序连忙挥手大叫道:“别放箭,我乃晋将朱序,特来投奔玄帅!”

苻融咬了咬牙,看着朱序等人一个个跳下马,高举双手,跑向了晋军的队列之中,早有几十名晋军上前将其缚住,在这战场之上,暂时无法甄别俘虏,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了,而朱序等人给串成一串,押着走向后方时,还回头看了苻融这方向一眼,眼中尽是兴高采烈的得意之色。

苻融放下了手中的大弓,叹了口气:“也许真的是天意吧,这些叛徒,也不能被射死,我们这回真的是给贼人害惨了。毛将军,你记住,这次南征,就是慕容垂和姚苌,还有朱序这些奸人的毒计,现在事实证明了,他们早有预谋,而我们一败涂地,若是我回不去的话,你一定要告诉天王,千万要小心慕容垂和姚苌二贼,最好直接能将之诛杀,以绝后患!”

毛当认真地点了点头:“记下来了,大帅,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你这话亲自跟天王去说,他更会相信。”

苻融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百步左右,两千多步兵所组成的盾牌与弓箭大阵前,那个一身熊皮,抡着大铁锤,横扫千军的猛士,叹道:“原以为晋军之中,刘裕这样的勇士已经是无人能敌了,想不到这个披了熊皮的疯子,突击起来似乎更加疯狂。也难怪我们这回会输,现在我必须要在这里挡住这疯子,毛将军,执行军令,快去保护天王,记住我说的话!”

毛当叹了口气,对着苻融行了个军礼:“大帅保重,末将祝你平安!”

他说完,转身勒马,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臀之上,战马一声长嘶,绝尘而去,后面的十余骑紧紧相随,很快,就消失在了后方的烟尘之中。

苻融回过了头,缓缓地拉下了面当,看着已经健步如飞,奔向本方步阵的刘敬宣,沉声道:“全军听令,三十步内,乱箭齐发,射死来敌!取其首级者,赏万金,封候爵!”

苻融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拉起了弓弦,长杆狼牙箭贴面而起,他的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一箭,你挡得住吗?!”

第五百五十九章 野性杀戮惊鬼神

刘裕的心急如焚,在他的面前,不到百步的地方,那个披着熊皮,山岳一样强壮的身影,正抡着一柄硕大的铁棒,呼啸而前,在他周身十步之内,空无一人,而百步之外的秦军阵列,弓箭手已经纷纷从盾墙后冲出,引弓搭箭,直指刘敬宣,以一已之力冲击上千敌军的阵列,换到平时,即使是威猛如刘裕,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但是服了药,完全失去理智的刘敬宣眼里,对面的两千秦军,不过是两千个插标卖首的行尸走肉而已,而他那双血红的眼睛中,只剩下了阵后的那个衣甲华丽,骑着高头大马的秦军主帅苻融!

刘裕放声大叫道:“阿寿,别冲动,停一停,等等兄弟们啊!”

他急着要冲上前,侧面却是一阵喊杀声响起,二十余个不敢正面抵挡刘敬宣,落在后面的秦军散兵,手持刀斧,怪叫着从侧面冲向了刘裕,在他们看来,这个晋军虽然强壮,浑身是血,但比刚才那个如恶鬼一样的怪物刘敬宣,还是看起来好对付得多,斩了此人,再逃回本方阵中,也算不亏!

刘裕一咬牙,抽出大刀,迎向了从风尘之中冲出来的这些秦军,厉声道:“你们想死,爷爷成全你!”

秦军阵前,弓箭手们的手都在微微地发抖,这些秦军的弓箭手,都是那毛当和苻融的亲兵护卫,属于征战多年的部曲精兵,平时都是战线最后的支柱,今天的战场也证明了这点,在几十万大军都如山崩一样的战场上,只有这不到两千的秦军,还是最后列阵,有组织抵抗的,而支撑他们现在还战斗的,就是那作为头等精锐的荣誉感,以及阵后那个曾带领他们取得过无数胜利,扬名天下的主帅苻融!

但是,在亲眼目睹了面前的这个怪物,是如何从河岸边一路横扫千军如卷席般地杀过来,如何是在身上中了起码十刀,五槊,二十枝以上的弓弩后,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地突击,如何用一杆大得吓人的铁棒,把至少两百个秦军勇士打成一堆堆的肉泥,甚至连人带马都锤毙于地下后,看着那精钢冲天顶的钝头之上,淋漓的鲜血和脑浆,即使是再强悍的战士,也不可避免地心中开始动摇,之前刘裕给他们的那种超神般地杀戮,带来的心理震撼,甚至都不如这个来自地狱般的修罗来得更强烈,因为,刘裕很远,这个怪物很近,近到已经不足五十步了!

苻融的声音在空中厉声回荡着:“射,射死这个怪物!”

一阵弓弦响动之声,奔出盾阵的四百多名秦军弓箭手,纷纷击发,对着五十步外的刘敬宣,就是一阵弓矢攒射,就象平时练习的射靶一样。

刘敬宣发出了一声怪吼,停止了向前的狂突,他手中的大棒,抡得如风车一般地旋转,由于服药之后的力量和速度,高出了平时何止十倍,即使是这样重达百斤的巨棒,给他这样挥舞起来,也就跟平时甩个单刀一样,罡风猎猎,卷起地上的冲天尘土,把刘敬宣的整个人,都包围在了一阵沙尘暴之中,再也看不到他的本人。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密集的箭雨,一阵阵地射向这阵沙尘暴之中,而数不清的给打断的箭杆,羽翎,纷纷从这沙暴之中飞出,伴随着刘敬宣如怪兽一样的咆哮之声,只见这团沙暴,开始缓慢地向前,却没有停下,那铁棒与箭矢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是不能让这团沙暴,慢上哪怕片刻,秦军弓箭手们不停地从盾牌前进进出出,换箭轮发,但是手已经开始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他们的心理开始慢慢地崩溃,在怀疑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人,而真的是一个来自地府的杀神!

测距兵的声音也开始发抖:“敌,敌距十步!”

苻融的双眼圆睁,他仍然拉着大弓,引而不发,那团沙尘之中的身影,若隐若现,越来越清晰了,两点红光,在沙尘之中一闪一闪,那正是刘敬宣的双眼,充满着冲天的杀气与死意,惊心动魄,让人不敢直视!

苻融厉声吼道:“槊手,上前阻敌!”

一百余名持着长槊的秦军,戴着铁面,身着重甲,双手持槊,从盾牌后冲出,沙尘之中,那个披着熊皮的可怕身影终于浮现出来,最先映入人眼的,则是他高高举过头顶的那根巨大铁棒,随着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之声,由上及下,以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彭”地一声,仿佛是天上降了个炸雷,大地在剧烈地摇晃着,冲出来的百余名秦军,突然觉得脚下一阵摇晃,一个个站立不稳,仿佛有人突然狠狠地在脚下绊了自己一下,不是前扑就是向后栽倒,本来整齐划一,如林一般的槊阵,一下子就不成阵列,东倒西歪了。

烟尘腾处,地上出现了一个足有两尺深,三尺见方的大坑,裂缝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飞快地向着四处扩散着,正是这些皱纹,让摇晃的大地之上的那些秦军将士,无法站定,而一个人熊一样的身影,趁着这一下击地之力,弹地而起,巨大的身形飞向了半空,如同一个小小的陨石一样,重重地落到了秦军槊手与盾牌手之间的那个空档,顿时就砸倒了十余名附近的军士,三百半人高的大盾,也直接给这一冲之力,砸得粉碎一般,木屑飞舞。

巨大的铁棒,改直砸为横扫,一片烟尘腾起,起码二十声铁棍砸中盔甲,骨裂与惨叫之声同时响起,腾起的烟尘这回带了腥红的血色,十几个身影给砸得生生从这烟尘之中飞出,骨断肢残,已无人形,甚至有两个给生生从脖子上打断的脑袋,如同炸裂的西瓜一样,以流星赶月的速度飞出,砸到十步以内的秦军士卒的身上,生生把砸中的人直接打的肋骨折断,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此气绝。

第五百六十章 勇士陷阵生死劫

苻融的双眼之中,杀气爆现,那个烟尘之中的巨大身影,这回清清楚楚,他的手一直很稳,一动不动,这一下,终于让他看清楚了敌人的身形,扣着弓弦的两根手指一松,狼牙箭从他的脸上剧烈地摩擦而过,甚至他可以感觉到这一箭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一道半寸深的血痕,鲜血乍出,就给这强烈的摩擦而引发的巨大热量给焚成了血痂,苻融的吼声随着这离弦一箭,脱口而出:“去死吧!”

刘敬宣的铁棒猛地一抡,一转,身后三个想要偷袭他的槊手,三根长槊,给打得槊头倒转,直飞了出去,如同飞镖一样,直扎进三个槊手的前心,肚破肠流,胸口的甲叶给打得一片稀烂,直直地站在那里就死了,战场之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道,这让早已经进入嗜血狂杀状态的刘敬宣,更加疯狂,他哈哈一笑,仰天怒吼,而周围围了起码十余重的秦军,却是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刘敬宣的眼中红芒一暴,正要回头向前再杀,空中却是一声强烈的破空之声袭来,即使是失去了理智如他,也迅速地凭借着本能作出反应,大铁棒高高地抡起,带出剧烈的呼啸之声,而地上的沙石也随着这一下剧烈的举动,猛地腾起,在刘敬宣的周身,即将形成一道强烈的气墙,来挡这一箭之力,就是凭借这样的防护,刚才的刘敬宣才在几百箭的集中攻击之下,仍然可以奋力向前,除了身上多了十几箭入肉不身的箭杆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可是苻融的这一箭,也是他毕生功力的一箭所在,耗尽了他的力量,趁着刘敬宣刚才的回头一棒的空隙所发,刘敬宣发现箭来时,这一箭离他已经不过十步,罡风刚起,这一箭就透过了气墙,“嘶”地一声,羽翎因为气墙的巨大力量,从后面给生生地切断,但前方的半截箭杆,带着那三棱箭头,仍然是破空而过,直袭刘敬宣的面门。

刘敬宣这时候已经是凭借着杀戮的本能而战斗,这一箭来得如此之快,直奔他的要害面门而来,连他的罡风气墙也无法抵抗,匆忙之下,刘敬宣怪吼一声,右手扔掉了手中的精钢冲天顶,伸出如牛腿一样暴粗的胳膊,就是凌空一挡。

“噗”地一声,箭矢透体,入骨的声音,让百步之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刘敬宣的红色眼睛里,眼珠在剧烈地跳动着,那个闪着寒光的三棱箭头,带着血滴,一滴一滴地从他的眼眼前不到两寸的地方落下,落在他的脸上,那如同死亡的到来,就这样近在眼前。

所有人都惊呆在原地,只见一杆长箭,生生地透过刘敬宣那粗如牛腿的手臂,透骨而过,滴血的箭尖,离着他的眼珠子不到两寸,只要再稍加哪怕半分力,那刘敬宣的这只眼睛,就无法保住了。若不是刘敬宣服药之后,不仅是力量猛增,皮肤也变得跟钢铁石块一样地坚硬,安能如此?!

刘敬宣的眼中的红色,在迅速地消退着,这一箭透臂而过,不仅让他的血喷散而出,也让他体内的药性,开始迅速地流失,五石霸王散能带给人超人的力量,但一旦失去之时,也会让人虚弱无力如婴儿一般,刘敬宣那人熊一样的身形,开始迅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甚至,他的膝盖一软,身形猛地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软了下来,跪倒在地,就是站也无法站起来了。

苻融的吼声在战场上回荡着:“哈哈哈哈,此獠中了本帅的透骨神箭,力量全失,再也狠不起来啦,勇士们,上前,割了他的首级,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秦军之中暴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一辆战车猛地从后面冲出,密集的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通道,困兽犹斗,眼前的这个杀神给他们造成的心理冲击与震撼实在是太强烈了,就算现在跪倒在地,可谁知道会不会象刚才披虎皮前的刘裕一样,又在耍什么花招呢?用战车直接冲击,从他的身上碾过去,才是最保险,最安全的战法!

战车上的御手,正是苻融的贴身侍卫长,苻地虎,此人同样是个身高八尺七寸的巨汉,光头赤膊,两只巨大的耳环,随着他御马的一下一下抖疆,而剧烈地摇晃着,他的双眼圆睁,如铜铃一般,直冲着刘敬宣而来,而吼叫之声在他的舌尖之上回荡着:“去死吧,去死吧!”

刘敬宣挣扎地抬起了头,他的眼中,红色在迅速地消退着,而黑白相间的眼白与瞳孔,开始渐渐地清晰,他的眼神已经在发散,巨大的脱力感让他连话都难以说出,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这辆冲向自己的索命战车,大地都在动摇,而他的人,却是难以动上哪怕一下,除了眼睁睁地等死之外,无法做任何事情。

“呜”地一声,空中飞过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直奔战车而去,苻地虎的脸色一变,想要拉疆左转,哪还来得及,这个黑影重重地砸上了战车,“彭”地一声,车身冲天而起,四分五裂,而四匹拉车的战马,因为后面的猛地这一下炸裂,后腿乏力一曲,纷纷倒地,巨大的惯性让它们向前冲出了十余步,几乎是冲到了刘敬宣的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这一下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所有秦军都不免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车身落地的时候,他们才看清楚,一个脑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全身甲胄的秦军尸体,正是那个刚刚腾空而来的黑影,正和驾车的苻地虎一起,被断裂的车辕透体而入,钉到了地上,苻地虎的嘴角边鲜血长流,身上压着战车的残骸,却仍然是圆睁双眼,即使是已经气绝,也是死不瞑目,他很想弄清楚,这个飞过来的尸体,是如何从天而降的,怎么就偏偏砸到了自己的身上?!

刘裕的吼声从几十步外传来:“休伤我兄弟,挡我者死!”

第五百六十一章 寄奴一箭毙苻融

秦军的目光全都射向了刘裕发声的方向,只见他的大刀插在地上,身边正好是两具断头的尸体,原来是刘裕见刘敬宣危急,一时又杀不进阵中,干脆就急中生智,象掷石一样地扔了一具尸体过去,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了那辆战车,居然一下见了奇效!

苻融的双眼圆睁,大吼道:“给我上,杀了他们!”而他的手再次摸向了箭袋,这回,无论如何,一定要先射杀刘裕,别的,都不重要!

当苻融的手刚刚摸到箭袋里的一根长箭之时,只听到刘裕的身后一阵吼声响起:“寄奴哥莫慌,兄弟们来了!”

烟尘之中,一百余个披着虎皮的壮士,如狼似虎一般地杀入了秦军的人群之中,为首一人,正是何无忌,手持长刀,浑身上下如同血浴一样,当者无不披靡,而在他的身后,檀凭之、魏咏之、向靖、孙处、虞丘进等人也纷纷带着自己的亲兵护卫们杀入秦阵。

不断地有人从烟尘之中冲出,杀声震天动地,也不知道晋军冲出来了多少,刚才还得意洋洋,准备取下刘敬宣首级的这支秦军部队,顿时陷入一片大乱,不复阵型,人自为战。

但在晋军的这种凶悍的攻击气势下,秦军无论是将还是兵,胆气上早处于下风,这些秦军精锐,平时对上北府精兵们,还可以打上几十个回合,但现在,几乎无人能挡上三招,就给这些杀神们砍杀在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而围着刘裕与刘敬宣的那十几重包围,早已经消失不见!

苻飞龙骑马狂奔而至,对着苻融大声道:“大帅,顶不住了,快撤吧,再不撤,只怕咱们想撤也撤不了啦!”

苻融的眼中凶光闪闪,搭箭上弦,也不答话,这个举动无疑就证明了他的态度,败局已定,但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刘裕和刘敬宣,不出了这口恶气,无论是逃走还是战死,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服气的。

刘裕显然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来自于百步之外,他看了一眼在地上的刘敬宣,沉声道:“阿寿,怎么样了!”

刘敬宣吃力地抬起了头,看着刘裕,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寄奴,谢谢,谢谢你,我,我没事。”

刘裕点了点头,身后的喊杀之声越来越近,而向靖的大嗓门也听得越来越清楚:“我草你奶奶,砍死你,妈了个巴子!”

刘裕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喃喃地自语道:“背后有你们,真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透过烟尘与厮杀的人群之中,八十步外,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苻融,几乎成了他在战场上唯一眼中的存在了,刘裕缓缓地取下了背上的大弓,本能地想要向身后的箭袋里摸,可是触手及处,却是空空如也,他的脸色一变,想不到,这一袋的箭,刚才在打斗与跳跃之中,不知什么时候都散光了,这下自己有弓无箭,麻烦了。

刘敬宣显然也看到了刘裕的样子,他一咬牙,二话不说,从自己的手臂上的那根断箭,就是狠狠地一拔,“滋”地一声,血流如注,顿时染得他整个右臂都是,可是这支长约一尺半,没有羽翎箭尾的长杆狼牙箭,却是给刘敬宣生生拔了下来,随着他的一声断喝,扔向了刘裕:“寄奴,用这个!”

刘裕点了点头,抄起长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入鼻,箭杆之上,刘敬宣的鲜血已经凝成了暗紫之色,刘裕缓缓地搭箭上了弦,三股兽筋所绞的弓弦,随着他的发力,渐渐拉开,终至四分之三开,由于少了那小半段的箭尾,这一弓不可能完全拉开,但是在刘裕所用的这张五石铁胎大弓之下,也足以百步之内,洞甲穿金,一箭毙敌了。

战阵之上,腥风阵阵吹来,拂起刘裕的额前乱发,而他身上披着的那张虎皮,也缓缓地褪下,他的双眼之中,冷芒闪闪,直刺对面的苻融,他的手很稳,上臂插着的三根羽箭处,鲜血丝丝渗出,却没有让他的手有一丝一毫的抖动,生死尽在这一箭,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万千死于此次战争中的晋国军民的哀号之声,而这一箭,则是为了这些人复仇!

苻融的眼中,同样是凶光闪闪,在战场之上,隔着千百战士,两人就这样举弓相对,一箭决生死,苻融的箭尖,指向了刘裕的脸,这张如大理石一样,棱角分明,神色坚毅的脸,没有任何防护,在这个距离之上,苻融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射中!

空中传来了一声鹤鸣,仿佛是一声冷笑,苻融的心猛地一动,手微微一抖,这一箭脱弦而出,直奔刘裕的面门而去。

刘裕哈哈一笑:“来得好!”他要的就是苻融射出这一箭,流星火石般迅速的这一箭,在刘裕的眼中看来,如同慢镜头一般,他甚至还迎着来箭,把自己持弓的角度微微调整了小半寸,然后才松开了箭弦,强烈的箭痕从自己的脸上划过的那种感觉,仿佛是王妙音的素手,亲拂着自己的脸颊,与自己互诉衷肠的时刻,是那么地柔顺,丝滑,美好!

“呜”地一箭飞出,刘裕的瞳孔在急剧地缩小,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即使没有尾翎的这枝长箭,也因为自己巨大的力量和持弓时的稳定,离弦之后,不偏不倚,连小半寸的箭道也没有偏,迎着来箭,直接撞上,“呯”地一声,对面的三棱箭头被这一箭击得粉碎,化成十余半肉眼无法看到的小铁星,碎碎而落,而后面的箭杆,则被这一箭生生从中避开,分成两半,向着刘裕的脸上奔来,如同两道鞭子一般,正好掠过刘裕的双颊,带出两条浅浅的血痕。

可刘裕的这一箭,却是去势未有丝毫的减弱,直奔苻融而去,在刘裕的这个位置,看得清清楚楚,苻融的瞳孔在急剧地缩小,而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刚要喊出来,可是胸中之气还没来得及在舌尖打转,变成声音,这一箭就直接穿口而入,透脑而出,苻融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句话:“好快的箭!”居然就没有喊出来!

刘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大弓:“苻融,你完蛋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天王生死一箭间

慕容兰也有些难以置信,尽管她很清楚,今天一定是晋军大胜,秦军惨败,但也没有料到,作为全军主帅的苻融,竟然真的就这么战死了,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苻坚,她的心里突然腾起了一丝怜悯,甚至有点同情起这个死敌了。

张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云母车上站起了身,拿出一方绣帕,递向了苻坚:“天王,请节哀,现在全军将士都指望着你带领他们摆脱困境呢,我想,就算是阳平公还活着,也不希望您现在这样的。”

苻坚接过了绣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双眼血红,声音哽咽着:“这次出征前,阳平公他们群臣,都劝孤不要出征,可是孤一意孤行,方有此败!现在阳平公为国战死,而孤这个罪人却还活着,苍天无眼啊!”

一边的权翼换了一身紧身的衣服,没有披甲,他的眉头紧锁,说道:“天王,现在情况危险,我军已经完全崩溃,阳平公刚才是为了掩护您撤离才会战死的,您要是再不当机立断,离开这里,只怕阳平公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啊!”

苻坚咬了咬牙,说道:“权尚书,你说的对,这时候再不能犹豫了,只是孤这次出征,带了张夫人,她一个弱女子,不会骑马,孤只能让她坐云母车离开!”

权翼的脸色一变,急道:“不行啊,天王,这车很华丽,但毕竟是仪仗车,走不快,现在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撤离,带着这车,只会让晋军追上,护驾的兵马现在不过这几百人,一旦碰到晋军,只怕天王的安危都不能保证啊!”

苻坚咬了咬牙,厉声道:“不必再说了!孤已经失了最好的弟弟,你们难道还要孤失掉自己的夫人吗?一个帝王,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就算回到长安,又有谁会再认孤为天王?”

张夫人的眼中泪光闪闪,哭道:“天王,求你不要管我了,你快撤吧,我一个女人,跟整个天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苻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把抱起了张夫人,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他把张夫人从车上提了过来,放在自己的马鞍之前,两个人前后坐着,苻坚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微笑:“夫人,这样还坐得习惯吧?”

张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很好,臣妾现在坐的很舒服。”

苻坚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一刻,他又恢复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威严,环视四周,沉声道:“众军听令,弃车上马,随孤向北方进军,不得回头,不得擅离,违令者…………”

苻坚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强烈的破空之声传来,慕容兰的脸色一变,闪电般地抽出了侧刀,对着来箭一挥,只听“当”地一声,慕容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从刀身传到手腕,引得一阵剧烈的晃动,几乎让她握不住刀,而这一箭也没有给打落,只是稍微一偏,“嘶”地一声,直钉进苻坚的肩膀,几乎透甲穿体,苻坚上阵多年来,已经有起码二十年没受过伤了,这一箭几乎打碎了他的肩骨,让他痛得眼泪鼻涕直流,“唉哟”一声,几乎要摔下马来!

众人顺着来箭的方向看去,一阵烟尘之中,奔出了几十个矫健的身形,为首一人,身高八尺有余,如狼似虎,铁块也似的肌肉块子,随着急速的奔跑,一抖一晃,手持一柄五石多的铁胎大弓,弓弦仍然在振动不已,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向箭袋里取另一杆长箭了,可不正是今天横扫千字的北府军猛虎,刘裕刘寄奴?

慕容兰咬了咬银牙,猛地一鞭抽在苻坚的坐骑臀上,厉声道:“走啊!”这匹骏马名唤照夜狮子驹,本就是神骏异常的西河天马的品种,可日行千里,给这一抽,负痛长嘶一声,闪电般地就奔了出去,四蹄纷飞,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刘裕的箭这会儿刚刚抽出,正在上弦,却是失去了苻坚的影子,只见一大波秦军的骑兵,正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逃去,毕竟四条腿跑的比两条腿要快了很多,即使是刘裕这样一路狂奔,也只能看着这些战马越奔越快,越跑越远。

刘裕恨得牙痒痒,转头四顾,看到城门那里,给遗弃了几十匹马儿,无人看管,他的双眼一亮,马上叫了起来:“快,快随我抢了这些马,继续追杀苻坚!”

他的脚刚刚迈出两步,还没来得及奔起来,只听到一声破空之声响过,直冲自己前方而来,连忙收住了脚,只见一杆长箭从自己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掠过,紧接着又是一箭,直射中自己的脚前两步左右的地方,箭翎摇晃不止,但显然,这两箭是为了阻止自己前进,而非真要伤了自己。

刘裕的眉头一挑,扭头看过去,只见五十多步外,慕容兰的美目,在面当之后闪闪发光,直视自己,耐人寻味,而紧跟着,她一拉马缰,却是向着侧方的一片小林中跑去,没有象苻坚一样地向北逃跑。

刘裕咬了咬牙,给慕容兰这一阻拦,只怕苻坚已经远去,再也追不上了,他的心里这会儿充满了问号,为什么慕容兰要出手阻止自己追杀苻坚?这不正常!他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念及于此,刘裕扭头对着后面二十多步外的向靖,檀凭之等人叫道:“弟兄们,我们来晚一步,苻坚已经逃了,追不上啦。”

檀凭之恨恨地一跺脚:“真他奶奶的倒霉,就差了一点点,咦,寄奴,那边不是还有些马吗?要不我们骑马去追?”

刘裕摇了摇头:“不必了,苻坚是让手下人分头逃亡的,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这样吧,弟兄们这就先进这寿春城,哦,对了,还有这些苻坚所遗弃的甲仗,车舆之类的东西,都是可以得功领赏的,大家辛苦了一天,也别委曲了自己啊。”

第五百六十四章 小林深处会佳人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跟着寄奴哥,准没错的。”他们说着,便开始四下去搜寻各种宝贝了,而向靖则直接奔向了那个云母车,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道:“这个是我铁牛的,都别跟我抢!”

刘裕看了一眼慕容兰离去的方向,他甚至可以看到,这个女人在进林子之前,又特意地停了下来,回看了自己一眼,刘裕摇了摇头,牵过一匹马,跳了上来,就要向林子奔去,一边的何无忌叫道:“寄奴,你要去哪里?”

刘裕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我去侦察一下,不用管我,天黑之前,我自会回大营与各位一醉方休!”

小半刻之后,刘裕策马奔入了那片小林之中,林中早已经没有一只鸟儿还停在树上,不远处的大战,早已经把林中的鸟兽吓得逃散一空,只有那涓涓的溪流之声,还在刘裕的耳边回荡着。

“呜”地一声,一根箭矢直奔刘裕而来,刘裕的眉头一皱,也不躲闪,伸手虚空一抓,一根没有箭头的长杆狼牙箭就给他抄在了手中,他看向了来箭的方向,慕容兰的身形,在一颗松树的松冠之上一闪而没,刘裕摇了摇头,顺手把这一箭搭上了弦,顺着来箭的方向射了过去,箭刚出弦,慕容兰就凌空而下,一根长鞭,系在树梢之上,让她的整个身子腾空飞起,在空中翻了两个直体跟头,姿势说不出的优雅美妙,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随着她气定神闲地站在刘裕的马头之前,玉腕一抖,“叭”地一声,长鞭自从树梢处脱落,卷到了她的纤腰之上。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慕容兰:“你这样做,是要跟我在战场上交手一回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拉下了面当,露出了绝世的容颜,她的手上,变戏法似地抄起了刚才的那杆无箭头的长箭,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没箭头正好你我可以互相射一箭,刘裕,这可是你我第一次战场过招哦,算个平手吧。”

刘裕叹了口气,跳下了马鞍,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为什么阻止我杀苻坚?难道上次又是你骗我的吗??”

慕容兰轻轻地摘下了头盔,不经意地一撩额前飘起的一缕秀发,姿势妩媚而潇洒:“我骗你什么了?我可没说要取苻坚的性命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上前一步:“不取这苻天王的命,你们慕容家又何必苦苦设这个局呢?难道苻坚活着,更有利于你们慕容氏?”

慕容兰叹了口气:“不错,你说对了,我思前想后,要是苻坚现在就死了,北方大乱,你们晋军一定会趁机全力北伐,到时候谢玄跟我们的约定,必不作数,我们慕容家复国大业,可能也就全毁了。所以现在对我们来说,苻坚活着,比死了的好。”

刘裕冷笑一声:“笑话!这次苻坚如此惨败!连苻融都战死了,当初是谁一再地怂恿他打这仗的?你真以为你们慕容家能平安无事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苻坚的生死,很快就会由我哥哥来决定,他比我看的远,看的透,如果他判定苻坚必须死,那不会让他活到长安的。”

刘裕的心中一动,上前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苻坚会落到慕容垂的手中?”

慕容兰点了点头:“今天一战,秦军几十万大军都崩溃了,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一军独全,苻坚自己只带了几百人落荒而逃,如果没有人接应,说不定就给败军或者是乡民击杀献功了。所以,我大哥早就料到此事,三天前就偷偷地率军向这里移动了,就是为了迎接苻坚的。”

刘裕咬了咬牙:“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计划,你们是想擒住苻坚然后逼他下令由你们慕容氏掌权,窃国夺位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苻坚的性格很刚烈,宁可死也不会把国家大权交给敌人,而在北方,他很得人心,我们若是真的杀了他,就会给北方各族人民看成乱臣贼子,到时候想必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结果就是败亡!”

刘裕沉声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慕容兰,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让我们如何信任你们?”

慕容兰微微一笑,轻启朱唇:“刘裕,咱们的合作,都是基于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之上,这回你们淝水大胜,起码能保几十年的太平,又怎么会亏?北方的事情,作为晋国,暂时不要着急插手的好,如果我们大燕成功复国,一定会按约定,跟你们永作盟邦,互不相侵的。”

刘裕冷笑道:“想的美!我们这样大战,可不是为了简单打退异族胡虏的军队,而是要趁胜北伐,收复失地的,慕容兰,我劝你们认清形势,不要再作不切实际的幻想,早早地绑来苻坚,尚不失我大晋王候也!”

慕容兰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花枝招展,她一边笑,一边岔着腰说道:“刘裕啊刘裕,你真的以为,你们还有北伐的机会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冷冷地说道:“哦,我们怎么就没北伐的机会了?现在秦国大败,只怕苻坚不管是不是能活着回到长安,关东和中原之地,都是一片空白,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收复失地,谁会放弃?”

慕容兰收起了笑容,看向了刘裕那自信的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收复失地,对于你们晋国皇帝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在他的眼里,苻坚不过是要他的江山,而谢家,不仅要他的江山,还要他的命!”

刘裕厉声道:“一派胡言!相公大人和玄帅一心为国,忠心耿耿,手握重兵还没有半点异心,怎么可能对圣上不忠?”

慕容兰摇了摇头:“皇帝看臣子,会把忠不忠心,寄托在这个臣子的一念之间吗?刘裕,,枉你读了不少史书,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如果皇帝想自己亲政,掌权,就绝不能让臣子拥有谢家这样的实力,无论是官爵,封地,还是军队!你们北府军的存在,就是对司马氏皇帝最大的威胁,秦军南下,他需要北府军保江山,秦军一败,他还有继续留北府军的理由吗?”

第五百六十五章 北伐美梦转头空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个问题,他也以前多次和刘穆之讨论过,但没有料到,慕容家也看到了这一点,他咬了咬牙,沉声道:“皇帝要的不过是朝政大权罢了,可管不到地方的藩镇,他没本事收回桓家的荆州兵权,也没道理让刚为国立下如此遮天大功的谢家,交出北府军。更何况,秦军战败,北方大乱,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这个时候北府军出师北伐,谁能阻止?”

慕容兰笑着摇了摇头:“要阻止谢家的,可不是仅仅一个皇帝,或者是会稽王啊,看他们家不顺眼的,是整个大晋的高门世家,谢家占了太久的权力,让别的家族眼红了,所以王国宝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能跳出来,甘心为会稽王所用,与谢家作对。就算是王恭这样的人,你觉得会永远甘心屈居谢家之下吗?”

刘裕无言以对,他叹了口气:“就算,就算没这些人的支持,谢家独立北伐,以北府军的战斗力,也不是不能成功。军粮补给,可以从江北六郡取之,更可以攻下州郡之后,取秦国的存粮,并非离了皇帝和世家的支持就不可。就象当年的祖逖祖豫州,不也是自己独立北伐,建功立业了吗?”

慕容兰轻启朱唇,摇了摇头:“刘裕,你想的太简单了。祖逖北伐能成功,是因为当时的皇帝和世家的心思,军队和资源,全部用在平定江南的吴地土著上了,这点我跟你说过,对祖逖,他们不支持也不干涉,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也没以为祖逖的三千家丁,真的可以从强胡手中夺下一片天空。毕竟东晋的政权是建立在西晋的灭亡基础之上,北伐中原,是大义名份所在,在当时无人可阻。”

“但是当祖逖真的取得成功,攻占河南中原之地后,东晋皇帝就感觉到了威胁,这个北伐英雄的名望,隐约有凌驾于他这个司马氏皇帝之上,同样,王导这样的开国名臣,也不会坐视祖逖真的收复两京,一统北方,所以他们就用人去代替祖逖,把他调回朝廷,导致这个北伐英雄壮志难酬,含恨而终!你们晋人以前就有这样的先例,为什么你还以为他们会给谢家这样的机会?”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谢家的实力,可比当年中流击水时的祖逖强得多,他们只要愿意,是可以独立北伐的,就象当年的桓温,可以不依靠朝廷和世家的力量,只凭自己的荆州军力,独自北伐。”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桓温有整个荆州,有几万跟随他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也得到了很多好处的忠诚将士,荆州军,如同他桓温的私兵,而荆州的税赋,也绝大部分收归桓温所用,所以他可以独立北伐,但谢家可以吗?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他连打这个淝水之战的军需都不足。之前要你在寿春拖时间,就是为了给这些世家大族们各种好处,以换取他们肯拿出自己家族的积蓄来支持北府军。”

说到这里,慕容兰微微一笑:“就是你最恨的那个刁逵,这回也从广州献了亿万的钱,来作军需之用,事后谢家只能对这些家族一一回报,他还哪来的力量再支持进一步的北伐?”

刘裕恨声道:“只要是北伐,我这样的人,哪怕一铜钱的军饷也不要,给口饭吃就行,我不信,军中没有这样的忠义之士!”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她的素手微抬,指向了一里多外的寿春城外,只见战场上的遍地尸首,这会儿已经成为晋军将士们的猎场,战死秦军的衣甲,被剥下,据为已有,而从寿春城里,更是成群结队地跑出拎着大包小包,沉甸甸的背在肩上,喜笑颜开的军士们,更是有一批批的军士冲到城门口,然后再排队入城,空手而入,满载而出,人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慕容兰叹了口气:“刘裕,看到了吗?这就是基本的人心,没有几个人会象你这样,想着北伐中原,收复失地来打仗的,就是你那些最亲的兄弟们,他们从军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在此基础上才考虑建功立业。在他们看来,你这样卖命出力,更多的是因为你即将成为谢家的女婿,以后有光明的前途,所以需要打着这些大义的旗号去争取更多的功劳,而他们,并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慕容兰说到这里,秀目中冷芒一闪:“看看瓶子,兔子,小贵子他们这些人,被你的魅力所感召,战场之上为你去死都可以,但打完仗冷静下来,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北伐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太多好处,相反会有生命的危险,与其那样,为何不安心在军中做好军官,守个富贵呢?上层的争斗是上层的事,军人何必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去搭上性命呢?”

刘裕冷笑道:“够了,慕容兰,你跟我说这么多,别以为我就会信了你的话。现在你我的立场不同,你们慕容家想在北方建国,当然不会希望我们大晋北伐。不过我告诉你,只要我刘裕一息尚存,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会北伐到底的!今天你救走苻坚,他日我仍然会取他的性命。你们慕容氏最好考虑一下,跟我们为敌的后果!”

慕容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刘裕,你这个性子,真的是让人又是喜欢,又是恨得牙痒痒,不过,起码现在,你还不是能决定是否北伐这种军国大事的人。我这些话,你不爱听,但事实会让你看清楚一切。刘裕,你要相信我,也许我们立场不同,但是我慕容兰对你,真的没有半点恶意,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会再有任何的灾难。”

说到这里,慕容兰抬起了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光波闪闪,散发着异样的光芒,有几分哀怨,几分惆怅,又有几分无奈,刘裕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从心中腾起,继而警觉起来,在心里一再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敌人,千万不要给她迷惑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到这里,刘裕转过了脸,不去看慕容兰,慕容兰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怎么,你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了吗?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刘裕冷冷地说道:“慕容兰,你们慕容家,还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又怎么让我能信任你?今天你救走苻坚,我来这里,是想听你的一个解释,可是你说了半天,却是要我放弃北伐的理想,你敢说这不是再一次的背叛吗?明明是你要复国,不想让我军北伐,却在这里说的好像是为了我们着想一样,不觉得虚伪吗?若说两年前,我少不更事时还会上你的当,现在给你骗了这么多回,还会继续信你吗?”

慕容兰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信我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刘裕,你我虽然现在立场敌对,以后也可能是战场上的敌人,但是我必须要说,我跟你之间,没有恶意,刚才我说的那些希望你平安无事的话,都是真的。刘裕,我见你吃过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我真的希望你不再受这些苦难了。”

“王妙音在等你,如果你回去之后,能顺利地娶到她,然后在京口置地,安居,生子,那世家间就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为难谢家,那对你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对她而言,也是最好的结果!”

刘裕咬了咬牙,转头看着慕容兰:“对你慕容家才是最好的结果。北伐之事黄了,你们才高兴,而我们大晋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不代表大晋,决定大晋的,是皇帝,是那些世家,并不是你这样的战士。刘裕,话尽于此,我希望你能…………”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了刘裕左臂上系着的那根红线,勾了勾嘴角:“我希望你能跟王妙音百年好合。你们这一路太不容易了,希望你们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刘裕冷冷地说道:“托你吉言,不过我跟妙音的事情,与北伐是两回事,就算我回去跟她成婚,也很快会北伐的,慕容兰,希望到时候在战场上你我相遇,不要手下留情,因为,我会不对你念旧情的。”

慕容兰没有回话,她撮指入嘴,一声唿哨,马蹄响处,一匹黄色的披甲战马很快从林中深处奔了出来,慕容兰双足一点,身形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坐上了马鞍,策马而奔,她的声音顺风而来:“刘裕,希望你我永远不要在战场上相遇。”

刘裕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一边的大树之后:“死胖子,还要躲多久?”

刘穆之那肥胖的身影,从树后慢慢地踱了出来,一身小兵的打扮,皮甲皮盔,看着刘裕,笑道:“寄奴,你怎么知道是我?”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我从城门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小子在后面跟着了,不过就你这差劲的武功,谁都打不过,要是真的碰到敌人,我可救不了你。”

刘穆之“嘿嘿”一笑:“若不是看到慕容兰,我才懒得过来呢。不过这趟来得挺值,起码是听到了慕容家的态度了,寄奴,我觉得你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刘裕的脸色一变:“怎么,你也信她的话?难道玄帅真的不会北伐了?”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胖脸之上,两团肥肉一抖一抖:“不错,她说的有道理,谢家就算有北伐之意,大晋内部的人也不会让谢家成功的,无论是荆州的桓家,还是皇帝和会稽王,他们都不会轻易地让谢家通过北伐建立更大的功劳。作为重臣,需要知进退,这个时候北伐,会引起猜忌,给家族带来巨大的灾难。”

刘裕不信地摇着头:“秦军如此大败,北方将会战乱而真空,如此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呢?我就不信,皇帝难道不想收回失去的江山吗?”

刘穆之正色道:“如果苻坚今天死了,北方或许会大乱,但是现在,苻坚活着,北方仍然有主君,一时半会儿乱不起来,我军趁势收回淮北,彭城,恢复上次俱难彭超入侵前的国界,问题不大,但想再进一步,收复中原,就太难了。而且,以我的直觉,桓家会有所动作。”

刘裕的脸色一变:“桓家会有动作?什么意思?”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回桓家在荆湘方向,同时面临着秦军从巴蜀顺流而下的水师,和从襄阳出动的二十余万步骑的压力,但仍然能抽出兵力到建康助守,我料他们必然是和荆州前线的慕容垂,姚苌这些人有秘密协议,可以隔岸观火,按兵不动。换句话来说,秦国的慕容,姚氏,就是我们大晋的桓氏,只不过这回秦国败了,大晋胜了而已。”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对啊,慕容家能找谢家,也能找桓家,听慕容兰的意思,慕容垂能擅自离开荆州前线,到路上以接应之名来迎接苻坚,想必也是留了后手,荆州军不会无所作为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正是,苻坚若死,那秦国群龙无首,坐镇洛阳的苻晖,在邺城的苻丕,还有留守长安的太子苻宏,只怕会各自割据一方,自立为帝。那样一来,慕容氏就没有机会了,只有苻氏收缩关东各地的兵力,回到关中,他们慕容家才有在中原和河北起事的机会。所以,苻坚必须活着,而且秦国的大乱,得从关中开始才行。”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从关中开始乱?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秦国的力量最强的地方啊。”

刘穆之冷笑道:“也是秦国的敌人最多的地方,苻坚当年灭国无数,为了显示他的宽大仁慈,把鲜卑,羌,匈奴这些给他消灭的国家的贵族与部落,很多迁入了关中,一来方便看管,二来也能就近控制,如果在平时,秦军兵力强大,这些人不敢有异心,但是现在,秦军大败,苻坚在长安的精锐近卫羽林军几乎全军覆没,到时候失去了弹压力量的这些异族,只怕会趁乱而起了,苻坚若想保命,只有收缩战线,把邺城和洛阳这两大据点的氐族军队撤回关内,撤邺城的兵,则慕容垂有在河北复燕的可能,而撤洛阳兵,你说得益的会是谁?”

刘裕脱口而出:“那一定是离中原最近的荆州桓氏得利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笑论天下狼烟起

刘穆之叹了口气:“不错,事实一定是这样的,谢家北伐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而桓家北伐是为了建立功业,好篡位夺权,这是两家的根本区别,慕容垂一定是看清楚了这点,才会跟桓家作这样的交易,他的本意是让秦军与北府军在淝水这里大战,两败俱伤,秦军主力尽失,而北府军也损失惨重,无力北伐。”

刘裕点了点头:“然后苻坚回到北方,收缩各地的氐族兵力,死保关中,中原和河北就出现了巨大的真空,无力北上的谢家,北府军会退回江南,最多是保有两淮之地,而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的桓家军,却是会挥师北上,不仅收复南阳盆地,还可以兵出宛、洛,收复中原。”

刘穆之正色道:“所以慕容垂不惜指使慕容兰在寿春城背叛你,让秦军得了寿春,逼北府军提前与之决战,就是想最大限度地消耗北府军的实力,就算北府军战败,秦军也是损失惨重,无力征讨江南,这时候慕容氏和桓家军联手,一样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有胜无败之局啊。”

刘裕恨恨地一跺脚:“只可惜,今天没有杀了苻坚,破了他们的这个如意算盘!”

刘穆之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苻坚不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着刘穆之:“有什么好事啊?刚才分析了这么半天,只会便宜了慕容家啊。对我们大晋,对我们北府军,可是有百害无一利啊。”

刘穆之笑了起来:“这事情总有好处和坏处,哪可能只有单方面的呢?寄奴,就算桓家可以进军中原,就算慕容家可以崛起于河北,但是这样也会给北府军带来机会。你想想,对于皇帝来说,是谢家的威胁大,还是桓家的大?”

刘裕点了点头:“当然是桓家的威胁大,谢家最多只是把持了朝政,但还不至于威胁他的帝位,可桓温当年是真正地想要取而代之的,说起来,还是谢家和王家一起硬顶,才保住了司马氏的帝位。现在的皇帝,虽然对相公大人把持朝政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为了取代谢家,就让桓家控制大权。”

刘穆之笑道:“这就是了,桓家跟慕容家如果有私下的协议,夺取了洛阳,那情况就会跟当年桓温北伐,灭巴蜀,入关中,取洛阳,最后进军河北,想要一统天下的情况差不多了,有此惊天功业,桓冲势必再次起了异心。这一点,桓玄跟你见面的时候,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

刘裕正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桓家的荆州兵马夺取了洛阳,那皇帝和建康城的世家,也不会再为谢家,为北府军的北伐制造障碍了?”

刘穆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谢家毕竟有底线,至少是相公大人在位时,不会谋夺皇位,但桓家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一旦让他们得了整个中原,甚至是关中,那势必行桓温之事。所以,谢家就会给放出来,与桓家抢时间,去占中原,占齐鲁。”

刘裕奇道:“那桓家军不会转而去攻取关中,建立基业吗?还有,他们如果占了洛阳,只怕谢家再想北伐,也来不及了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洛阳是四塞之地,周围有各路关隘防守,如虎牢关等,北边则是黄河。但另一方面,想从洛阳出去,攻取关东的广大地盘,也不容易,反倒是从两淮出发,顺着汴水西进,或者是向北入齐鲁之地,都很方便,在进军的速度上,北府军不会比荆州军慢的。”

“至于关中,那里羌氐杂居,已有数百年,迥异于中原汉地,而且按慕容垂的这个计划,苻坚如果收缩兵力,力保关中的话,荆州军是无法吃下的,当年桓温倾荆州之军力,打进关中,却始终拿不下长安,最后只能粮尽而退,损失惨重,好几年都无法缓过劲来,有了这个教训,我想桓冲是不会轻易进军关中的。”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可是慕容垂如果在河北起兵,那应该能很快地夺取河北之地,他慕容家鲜卑人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于只占河北之地的,到时候与我们隔河对峙,只怕我们很多年都无法收复失地了。”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只要邺城的秦军不撤,慕容垂没这么容易平定河北的,这点,我想玄帅和谢家,会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上次让你去找丁零人,也是布下的一步暗棋了。”

刘裕奇道:“丁零人?你是说翟氏部落的那些强盗吗?难道在乱世之中,他们也能有所作为?这回洛涧之战,我们几乎尽灭丁零主力,他们自保都难,又怎么可能自立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强弱之势,本就是可以不断转化的,河北的鲜卑人不多,丁零人却是散布大河南北,翟氏多年来,打家劫舍,凶名显著,在治世的时候,显得势力不强,但乱世之中,肯追随他的散兵游勇一定不少。所以寄奴,你不要小看了这些人,虽然在你的面前,他们不堪一击,但是如果是在乱世之中的中原和河北,还真能让他们成事呢。”

刘裕咬了咬牙:“怪不得玄帅严令,不许让我杀了翟斌,放了他一条生路。可是就算翟氏自立,跟邺城的苻丕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穆之正色道:“要是丁零人率先扯旗造反,河北大乱,那苻丕就有借口不回关中了,他是庶长子,回了长安后只能交出兵权,居于太子苻宏之下,这显然是他这个有野心的皇子不愿意的,之前秦国攻荆州之战,这两个皇子的明争暗斗就很厉害了,所以苻坚在攻下襄阳之后,只让另一个皇子苻晖留守,把他们两个都调离。有苻丕和几万秦军顶在河北,无论是丁零人还是慕容垂,想迅速起兵自立,都没这么容易,更何况…………”

说到这里,刘穆之眼中冷芒一闪:“我想以慕容垂的精明,不会这么轻易就起兵的,没猜错的话,他还要观望一阵!”

第五百六十八章 风声鹤唳天王叹

寿春北,一百三十里外,荒野地。

苻坚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背之上,张夫人已经坐到了他的背后,紧紧地拉着缰绳,娇躯也是死死地贴在苻坚的身上,基本上不太会骑马的她,在苻坚中箭之后,就成了驭手,不知是不是上天的神灵保佑,居然在半昏迷状态的苻坚的指点之下,她还算是控制好了这匹西河天马,一路狂奔,四个时辰之后,终于逃到了这里。

苻坚的右肩之上,一片血渍,这一箭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也把他疼得不行,只是刚才在逃命的阶段,身后杀声震天,似乎所有人都在高喊着:“休要走了苻坚,休要走了苻坚!”

而被这声音所惊吓,苻坚基本不敢停下来包扎一下伤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喊杀之声,才渐渐地减小,终于,苻坚意识到了肩膀上的疼痛,“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而张夫人给这一惊,紧握住了马缰,西河天马顿时收住了四蹄,直立原地,巨大的惯性震得苻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外一歪,就滚下了马鞍。

周围一阵惊呼之声:“天王,天王!”

苻坚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漆黑一片,看不清东西南北,只听得凄凄的风声,还有天空之中似乎有人在鸣叫:“休要走了苻坚,休要走了苻坚!”

苻坚的嘴角边勾起一丝惨然的笑意:“难道,孤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一声鞭响,“啪”地一声,把苻坚那混沌的意识从下落的深渊之中拉回,他感觉自己的腰上一紧,被什么东西卷住,然后一股大力发起,自己的身体高高地腾空而上,随着一声断喝:“天王,请恕臣无礼!”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挟持住了自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苻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踏上了地,而整个人,也终于站定了。

苻坚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只见一个伟岸的身影,正跪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了地:“是,是张将军吗?”

紫面无须的张蚝抬起了头,他的眼中泪光闪闪,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天王,您可千万要保重啊,臣救驾来迟,死罪!”

苻坚的心下稍宽,一边的权翼的声音响起:“天王,刚才您落马的时候,可是吓死臣等了,幸亏慕容都尉及时赶到,用长鞭卷住了您,抛向空中,才给了张将军接住您的机会。”

苻坚转头看向了另一边,只见慕容兰已经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天王,卑职救驾来迟,刚才事出突然,只能行非常之事,若是伤害到天王的玉体,还请治卑职之罪!”

苻坚勾了勾嘴角,上前两步,扶起了张蚝和慕容兰:“张将军,慕容都尉,你们忠心于孤,孤怎么可能责罚你们呢。这笔功劳,孤一定会记下的,只是现在兵败至此,孤也无法赏赐你们什么东西,只有暂且寄下,以后再行封赏了。”

说到这里,苻坚的眼睛看到了张蚝的披风之上,这件本来非常威风,漂亮的将军披风,早已经破破烂烂,上面一块一块尽是烟尘与血迹,苻坚的眉头一皱,脱下了自己的披风,亲手系到了张蚝的身上。

张蚝先是一愣,转而连连摆手:“天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苻坚叹了口气:“今天兵败如此,全赖将军忠义相随,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孤虽然此战战败,但有各位忠心的臣属,将士们,孤相信,上天不会抛弃我们的,张将军,你奋战至此,衣甲尽裂,孤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穿成这样呢?这是你应得的,不要推辞!”

张蚝感动地热泪盈眶,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末将愿誓死追随天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苻坚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些,他摇了摇头,那奇怪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大家有没有听到,有人一直在叫着要追杀孤?好像这声音,还有些是从天上传来的。”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抬起了头,只见两只白鹤从空中翔过,振翅而鸣,配合着这风声,倒真有几分象是喊杀之声呢。

张夫人恍然大悟,说道:“天王,怕是你把这风声和鹤唳之声,当成了喊杀之声了吧。咱们这一路逃来,早把晋军远远地甩在后面了,现在方圆十里之内,并没有别的军队,我们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苻坚点了点头,突然心中一阵巨大的悲凉袭来,就在一天之前,他还是不可一世,想着一统天下的霸主,可是现在,却落得如此的境界,苻融的脸,在他的眼前一直晃动着,让他热泪盈眶,一瞬间,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慕容兰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天王,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才护你突出重围,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只有继续向北走,才能安全。”

张蚝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大胆,慕容兰,你竟然敢对天王如此放肆!”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在这非常时期,遵守平时的那些繁文褥节,那是愚蠢,我们这些人现在是在逃命,没有时间和功夫去思考,现在兵荒马乱,就算晋军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也会有无数的散兵游勇,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的。”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疑道:“我们大秦的将士,也会对天王不利?”

慕容兰点了点头:“平时里的将士,自然是军纪严明,但现在兵败如山倒,几十万大军,只怕战死三分之一到一半,余皆溃散,失去了建制,没有军法约束的这些散兵游勇,没吃没喝,要想不饿死,就要抢劫和杀戮,若是有些人起了歹心,看我们人少,更可能谋害天王,去邀功请赏呢。”

苻坚心烦意乱,叹了口气:“兵败如此,居然连自己人都会打孤的主意,天哪,孤怎么会到这一步?!”

第五百六十九章 穷途末路遇忠仆

苻坚说到这里,突然肚子叫了一声“咕”,这一下响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早晨战前的一顿,还只是个六成饱,拼杀一天,逃命一天下来,早已经是腹中空空了,刚才全神贯注地逃亡,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现在随着苻坚的肚子一叫,大家全都感觉到头昏眼花,两眼冒金星了!

慕容兰也觉得腹中饥饿,毕竟她在看押张夫人的时候,也没捞到吃喝,这一路狂奔,对于一个女子,既然是强壮如她的女杀手,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但她仍然沉声道:“天王,卑职愿意四处去寻找一些军粮来,请您在这里暂避,有张将军在,除非碰到大股的敌军,不然应该没事的。”

苻坚举目四顾,只见四面风吹草低,一片萧条,是不折不扣的荒郊野外,空中除了几只白鹤外,成群结队的乌鸦和秃鹰在飞舞,而草丛之间,时不时可以看到野狗那绿油油的眼睛在闪烁,都是向南奔跑,看来淝水一战,两军加起来十余万的尸体,足以把方圆几百里的食腐动物全都招来。

苻坚叹了口气:“罢了,咱们再加把劲,快要到彭城了,只要进了彭城,咱们就不缺吃喝!”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边的草丛之内响起:“天王,万万不可入彭城啊!”

苻坚的脸色一变,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张蚝一下子抽出了佩刀,厉声道:“什么人?快出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二十余个面黄肌瘦的中老年汉子,拉着十几辆车,从草丛中走了出来,车上装载着不少又黄又黑的面饼,还有十几坛酒,若是平时,锦衣玉食的苻坚是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的,但是现在,对于这些饿得前心贴后心的人来说,无异于满汉全席!

苻坚的双眼开始放光,看着那个老者,他的头发编成一条条的小辫子,正是氐人最标准的发式,苻坚咽了一泡口水,说道:“老人家,你是何方人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老者叹了口气:“小民乃是天王您的子民,关中人士,姓名不足挂齿。这次天王南征,小民带全村男丁随军出征,壮丁们都进了军队,而小民和这些老伙计,身体羸弱,无法作战,只能作为民夫落在后面,为大军输送粮草饭食,今天正好是我们向前线运粮,可没曾想到…………”说到这里,这个老人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之意:“都是孤,妄自尊大,指挥无方,方有今天之惨败,不仅连累了忠勇的将士们,你们这些本不应该卷入战事的民夫,也受苦了!”

这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不,天王,咱们是氐人,更是大秦子民,不论是为国还是为了我们氐人部落,跟着您,都是我们的荣耀,小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从军灭过燕,击过凉,平过代!把我们大秦的旗帜,插遍了九州大地,您给了我们作为战士的荣誉,也给了我们在这个乱世中得享太平的大秦,所以就算再让我们选一次,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跟您南下。这次胜不了晋国,还可以休整再战,我相信,老天有眼,一定会让我们胜利的!”

苻坚的眼中热泪盈眶,手在微微地发抖,他抓住了这个老者的手,看着他手上那一道道的裂纹,哽咽着说道:“孤这个天王,太不称职了,这么好的百姓,却让你们受孤的连累,吃了这么多苦!”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别的不要多说了,天王,刚才这位姑娘说的对,兵荒马乱,外面的乱兵都有可能对您不利,这里不可久留,赶紧吃了这些东西,然后上路吧。”

苻坚点了点头,上前拿起一个饼,环视四周,说道:“列位臣工,各位将士,你们今天辛苦了,来吧,吃了这些东西,咱们继续上路。”

张夫人的眉头一皱,轻声道:“天王,这些食物…………”她说到这里,警惕地看了这老者一眼,欲言又止。

苻坚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作为一个帝王,他以前不管吃什么,都会有人先行去试吃,以防有人下毒的,但刚才自己一激动,直接就拿了这个饼,现在若是不吃,那就是明着怀疑这老者,人家看起来一片赤诚,在危难之中还跟随自己,若是这样公然怀疑,实在是有失自己一向的仁义之风,甚至是违背基本的做人原则了。

苻坚正在犹豫间,身边一阵伴随着少女芬芳的香风飘过,慕容兰从他的身边走过,从车上又拿了一个饼,自顾自地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笑道:“老人家,饿死我了,我这小女子先吃个饼,你们没意见吧。”

那老者刚才也看出了苻坚的犹豫,正不知所措时,有慕容兰这样解围,一下子笑了起来,点头道:“姑娘,你慢点吃,我这里还有酒肉呢。”

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那些汉子们纷纷取下了车上的布盖,肉香四溢,有十几只烤鸡也露了出来,随着几坛酒的封泥给打开,浓烈的马奶酒的味道也飘了出来,这回除了慕容兰外,张蚝等人也都纷纷上前,饮酒吃肉,啃饼充饥,片刻之后,苻坚见没有人有任何中毒的异样,也算放了心,也笑着上前吃了起来。一时间,刚才还气氛紧张压抑,充满了悲伤的这片小荒地,变得笑语风生起来。

慕容兰吃完了一个鸡腿,扔掉了手中的骨头,抹了抹嘴,走向了一边的僻静角度,张夫人的声音在她的身后轻轻响起:“兰姑娘,你为何就不怀疑这饭菜里有毒呢?”

慕容兰转过了身,在这个地方,离着苻坚他们已经隔了三十多步,又是背风,说话的声音不会被那些大口吃肉,抱坛饮酒的男人们听见,她不经意地一撩额前的秀发:“因为没有必要。”

第五百七十章 家国丈夫抉择难

慕容兰的美目之中光芒闪闪,看着一脸疑云的张夫人,轻启朱唇:“如果是伏兵,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放这几个老弱病残,我们就是再落魄,收拾这帮人都不成问题。而且谁也不会有天眼通,在这里装成民夫,就等着给我们下毒呢。”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那就不怕是敌军的斥候奸细吗?或者说,在这里拖住我们,给同伙放信号赶来追杀?”

慕容兰微微一笑:“这些是氐人,氐人哪可能这样给晋军当奸细发信号的?再说这茫茫荒原,他们怎么发信号?我刚才一直观察过,他们并没有飞鹰或者是响箭传信,这附近几十里更没有狼烟,张夫人,你心疼苻坚没错,但也别太过了头,伤了人家的心啊。”

说到这里,慕容兰勾了勾嘴角,看着张夫人:“就象现在,你为何不向苻坚言明,我在寿春城里对你做了些什么呢?”

张夫人的神色平静,看着慕容兰,说道:“你既然放了我一条生路,没有害我的性命,来保住你的这个秘密,我又何必来揭穿你?再说了,天王不是傻瓜,难道他会看不出来这些事情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他又看出些什么来了?就算他一直不信任我大哥,但现在他兵败至此,诸军皆溃,除了去投奔我大哥,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夫人的脸色一变:“不可能的事,在这个时候,他不会去找慕容垂的。”

慕容兰摇了摇头:“苻融战死,几十万秦军崩溃,现在苻坚的身边不过这百余人,连路上的盗匪和散兵游勇都难以应付,除了去投奔我大哥,还有别的选择吗?你放心,我大哥不会取他性命的。”

张夫人咬了咬牙:“你们处心积虑,这样地策划,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我才不信!”

慕容兰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秦军和晋军两败俱伤,也许我们会考虑要了苻坚的命,但现在秦军惨败,晋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接下来他们很有可能北伐,在这个时候,保住苻坚的性命,比除掉他要来得好。张夫人,人的决定是要随着情势的变化而变化的,在你眼里,也许我们慕容氏是野心勃勃的叛臣,但是在苻坚眼里,你们张家就这么清白吗?”

张夫人一下子掩住了自己的嘴,给慕容兰这样一说,她突然想到了今天的大战时,自己的哥哥张天锡,在今天的决战中,跟着朱序一起,在秦军阵后用各族语言大喊“秦军败了,大家逃命”,直接导致了几十万秦军的崩溃,慕容垂起码到现在还没有反行,但自己的哥哥,这个临阵背叛却是苻坚亲眼所见,自己今天在寿春东门见到苻坚的时候,就见他脸色铁青,甚至不理会自己一句话,直到后来,才从张蚝的口中知道此事,慕容兰说得不错,也许现在,苻坚最恨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哥了吧。想到这里,张夫人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慕容兰看到张夫人这副惊慌的模样,微微一笑:“所以,大哥不笑二哥,其实这次我们也是给你张家创造机会,秦国有此惨败,关东和陇右之地只怕不能再保有,不仅我们慕容家可以复国,你们张氏也有机会啊。张夫人,就算你嫁给了苻坚,但你毕竟姓张不姓苻,娘家的国家,才是你的祖国啊。”

张夫人咬了咬牙,恨声道:“不行,天王仁义,在他的秦国治下,无论哪里的人民,无论是哪族人,都能得到和平与安宁。你们这些野心家,为了自己一已私欲,就想打破这些安宁,让北方重回诸国割据,互相攻伐的时代,就不考虑这些百姓的死活吗?”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那请问你的苻天王若是考虑百姓的死活,为何要征百万大军南征呢?这一战下来,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会流离失所,接下来的北方大乱,又会让多少人妻离子散,曝尸荒野,不就是你这位仁义的天王所带来的吗?经此一战,他的人望已失,最多在关中保个氐族的政权,想要象以前那样君临天下,那是不可能了。不需要你同意,各地的豪强都会纷纷自立,我们慕容家是一家,你们张家,也绝不可能闲着!”

张夫人双眼圆睁,厉声道:“不会的,我大哥已经投奔了晋国,他不可能再回凉州!”

慕容兰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张天锡确实去了晋国,但他还有兄弟子侄在凉州啊,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他的世子张大豫,这会儿正在凉州,我想,他一定会搞出很多事情出来的!”

张夫人的身子摇了两下,向后退了一小步,她的表情变得呆滞,喃喃地说道:“难道,难道真的不可挽回了吗?”

慕容兰轻轻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张夫人的身子,她的嘴唇,轻轻地凑向了张夫人的耳边,细语道:“张夫人,我们其实是一类人,秦国的天下完了,而我们大燕和大凉的时代即将到来,我们的父兄子侄,将会在秦国的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而我们这些女人能做的,就是为这个复国大业尽自己的一份力。你放心,为了阻止晋国的北伐,我会和你一样,保苻坚的性命,但我不会保他的天下,因为,那些本就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取回自己的东西,留苻坚一命,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些年对我们的收留之恩了,你说呢?”

张夫人咬了咬牙,看向了远处的苻坚,说道:“你们真的不会害了天王的性命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关中本就是氐人的地盘,几百年来都是他们的快乐老家,我们鲜卑人并不稀罕,就象凉州,是你们张家经营百年的地方,苻坚也不可能控制得住,所以,咱们各取所需,苻坚的关中有雄关护卫,别人想打进去,也没那么容易,只要他自己别昏头,还想恢复以前的天下,那就不会有事。张夫人,你最好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跟苻坚解释你大哥叛逃的事吧。”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危难之际谁可投

张夫人叹了口气,眼光变得落寞起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好吧,慕容兰,我答应你,会劝说天王去慕容垂那里,不过你记住,要是你们真的想害天王,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饶过你!”

慕容兰语笑嫣然,拉住了张夫人的手:“这是你我的秘密,一言为定!”

远处的苻坚吃完了手中的几张大饼,脸色一下子变得红润了不少,他满意地点着头,看着在大车边上的那个老者,说道:“老人家,今天多亏遇到了你,才让孤能逃过这一劫,现在,也是孤应该对你进行赏赐的时候了,按大秦律令,应该赐你一百匹绢,两百匹布,只是现在孤是在逃难的时候,身边没这些赏赐,还请老人家把姓名和户籍见告,等孤回到长安之后,一定派官吏把这封赏送到你家,而且,免除你们所有人的全家徭役三十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一饭之恩,竟然有如此大的赏赐,一次性的赏赐还好说,但是这三十年的免役,即使是立过大功的人也很难得到,看来苻坚真的把这顿饭,当成救命之恩了。

那老者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天王,我们都是您的子民,这些年亏了您的仁政,我们才能过上太平日子,对咱们这些人来说,您就象我们的生身父母一样,我们的亲爹娘给了我们这条命,而您给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日子,作为子女,在父母落难的时候,出手相助,甚至献上生命,不都是应该的吗?怎么能做了这些本应该做的事,就要您的赏赐呢?”

“恕小民斗胆直言,您这次的不顺,只怕天下会有很多野心勃勃的人,想要趁机作乱,这时候的您,想的不应该是赏赐我们这些人,而是速速回到长安,去巩固您的江山社稷。我们也要早早回家,等待您的再次征召才是!”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长叹一声:“在您这样的民众而前,孤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老伯,您放心,孤一定会重整河山,继续还你们,还所有大秦子民一个太平盛世的!”

老者笑道:“我们相信天王一定可以做到的!好了,天王,您该动身了,我们在这里提前祝您万寿无疆!”

苻坚咬了咬牙,转眼四顾,对着身后的众人沉声道:“大家都听到了吗?你们刚才吃的不是饼,是我们大秦百姓对我们这些人的希望和信心,以后不管在何处,不管经历什么样的情况,一定要记住今天的这顿饭,明白吗?!”

权翼和张蚝等人神色肃然,正色拱手道:“谨记天王教诲!”

苻坚的目光看向了远处,正向自己这里走来的张夫人和慕容兰,勾了勾嘴角:“你们刚才去哪儿了?看你们一直在说话,有什么不能说给孤听的吗?”

张夫人咬了咬牙,突然跪下:“臣妾请天王治罪!”

苻坚微微一愣:“夫人何罪之有?”

张夫人的眼中泪光闪闪:“臣妾的兄长张天锡,狼心狗肺,在最关键的时候,战场上背秦降晋,臣妾作为这个反贼的妹妹,理应按国法诛杀,还请天王下令,治臣妾之罪!”

苻坚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张夫人:“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他在战场投敌,只能怪孤识人不明,有眼无珠,而且,他跟着朱序逃跑,对孤固然是不忠不义,但对于晋国来说,却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孤这次的失败,主要还是因为战场上打不过晋军,而不是靠他那几句话就输掉大战,就算退一万步,孤也不会因为张天锡的投敌,就把愤怒发泄到你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张夫人的脸上泪水成行,泣不成声,不停地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苻坚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慕容兰的脸上:“今天,孤相信,在这个时候还追随孤的人,一定是最忠心的将士和臣子,孤不会怀疑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刚才孤一时气短,判断失误,现在众位都吃饱了,你们说,现在应该去哪里呢?”

张蚝沉声道:“现在去彭城最合适,那里是我们的前线基地,有我军的辎重,去那里可以收集亡散,重整军队。”

慕容兰突然摇了摇头:“这时候不能去彭城。前一阵洛涧之战后,天王让丁零翟斌去了彭城去管粮草,这些丁零人叛服无常,顺时忠心,在天王遭此大败时,只怕会起异心,去彭城是自投罗网,万万不可!”

权翼点了点头:“慕容都尉说的有理,不过彭城毕竟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城池了,现在我军诸军皆溃,方圆几百里内没有可以投靠的军营,不去彭城的话,只怕我们这些人两三天时间才能去项城,这一路上没吃没喝,如何可以支持呢?”

慕容兰微微一笑:“权尚书可能记错了,有一军还没有溃,可以去投奔。”

权翼的脸色一变,沉声道:“慕容都尉,这时候不可儿戏,慕容垂的那支军队,现在比彭城的翟斌还危险,你说去彭城是自投罗网,难道去找他就不是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们还信不过我们慕容氏吗?要是我们真有坏心,我还会出手救天王?权尚书,这回若不是天王听信了你的话,把我大哥调走,有他在,怎么会有今天这场大败?”

权翼咬牙切齿地说道:“阳平公也是这个意思,事实证明了,我们就不应该打这一仗,若不是你哥哥和姚苌当初一再怂恿天王出兵,又怎么会有此败?!”

苻坚突然说道:“好了,不要再争了。孤意已决,现在就去慕容将军那里,慕容兰,你知道他的军队现在何处吗?”

权翼急得直接一跺脚,正要再说,苻坚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一下子闭上了嘴,不敢开口。慕容兰平静地一拱手:“卑职与大哥每天都有联系,他现在就在一百五十里外的青岗扎营,如果天王需要的话,卑职可以让大哥马上发兵过来接应。”

苻坚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有劳慕容都尉,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青岗,投奔慕容将军!

第五百七十二章 慕容野望谋天下

青岗,慕容垂军营。

错落有致,井井有条的大营之中,一片热火朝天的的景象,一队队的军士,持槊举盾,穿行于各个营落之间,而一处处的空地操场之上,士兵们仍然与平常一样,按着平时的操练进行着各种战技与阵法的演习,看起来,这支约三万人的军队,并没有受到淝水之战战败的任何影响,不能不让人感叹这支军队主帅,号称天下第一名将的慕容垂那超凡的治军能力。

这会儿的慕容垂,一身将袍大铠,站在一处小岗之上,貂尾两条,垂于他的头盔两侧,正是区别普通秦军与这些鲜卑兵马的根本所在,轻风吹拂着两条貂尾,而正午的阳光照耀着他的盔甲,一闪一闪,映着他那张刀削般的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

一个三十六七岁,满脸肉滚滚,眼睛不大的中年胖子,正是慕容垂现在的世子慕容宝。自从慕容令死后,这个他与大段氏所生的最后一个活在世上的儿子,就成了他的世子了,出于对慕容令的补偿,苻坚把慕容宝任命为京兆万年县令,直接成了慕容垂这个京兆尹的下级,这次出征,也是让慕容宝作为陵江将军,跟着慕容垂一起带兵南下,只是这个儿子,从小没有当成继承人培养,才能平庸,慕容垂每次看到他,都是心中感叹,那跟慕容令的对比反差,实在是太明显了。

小岗之上,只有四个人,除了慕容宝之外,还有一个四十左右,紫面勾须,看着就是一脸精明强干之色的大汉,乃是慕容垂的异母弟弟慕容德,也是他所有弟弟里才能最突出的一个,多年来一直是慕容垂的左膀右臂,文治武功,比起号称天下奇才的慕容垂,也不惶多让,更难得的是,慕容垂的夫人段氏,也是慕容德的夫人段氏的胞妹,不仅是兄弟,更是连襟,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小岗之上的最后一人,则是一个青衫文士,与这三位身着铠甲的武夫相比,对比很明显,此人乃是慕容垂的智囊,参军赵秋,多年来也一直跟随慕容垂左右,是标准的心腹,也是慕容垂最值得信赖的一位军师,现在,在这淝水之战后,消息刚刚传过来不到两天的时候,慕容垂特意在这个小岗之上,让最亲,最信赖的三人与自己一起商量军机,其目的不言而喻。

赵秋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羊皮小卷,递给了慕容垂:“主公,兰公主来信,说是苻坚已经决定投奔我们这里了,可能明天午时就会到。”

慕容宝的神色一变:“来得这么快?父帅,是不是我们整军自守的行动,给他发现了?”

慕容德看向了赵秋,平静地说道:“赵参军,苻坚这回来了多少人?”

赵秋看了一眼正在看羊皮小卷的慕容垂,微微一笑:“苻坚在淝水之战中了箭,只带了百余人,几乎可以说是单骑逃亡的,到了淮北才吃上饭,他不敢去翟斌所在的彭城,而是直接向我们这里过来,一路之上收集了一些溃兵,也才千余人,来我们这里,完全是投奔的。”

慕容宝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全是兴奋之色,对着慕容垂说道:“父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苻坚就千余人马,来我这三万大军之中,可谓是送羊入虎口啊!只要您一声令下,就可以取他人头,不仅可以报我们慕容大燕国的灭国之恨,也能让秦国群龙无首,这时候我们起兵复国,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啊!”

慕容垂没有直接回答儿子,他的神色如常,看向了慕容德:“阿德,你怎么看?”

慕容德思考了一下,说道:“宝儿所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谋划这么久,让秦晋大战,虽然说谁也没想到秦军会败得如此之惨,现在晋国势大,有可能会北伐,但是苻坚主动来我们这里,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苻坚一向以仁义待民,若是等他回到了关中,那里氐人和汉人居多,必会拥护苻坚,到那时候,我们再想杀他,就难了。”

赵秋也跟着说道:“是啊,主公,苻坚对你的雄心大志是有所防范的,不管我们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毕竟王猛那个老贼多年来一直在向他中伤和诋毁我们,这回秦国大败,苻融战死,正应了王猛说的那些话,我想苻坚回去关中之后,即使不对主公下手,也会让你领兵去迎击晋国的北伐军,到时候,大燕的复国之举,只怕就会难上百倍,不如现在趁机杀了苻坚,让北方大乱,我们回河北去招集鲜卑旧部,复兴大燕,中原关中一定会有各路豪强自立,不会这么快让晋军来河北与我们争锋的!”

慕容垂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就不想想,如果这时候苻坚落难而投,我们却杀了他,天下人会怎么样看我慕容垂?”

慕容宝揉了揉鼻子:“父帅,你不是一直教育孩儿,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小节吗?要管天下人怎么看我们做什么?”

慕容垂怒道:“一派胡言,当年我们在燕国给慕容评这个奸贼,还有可足浑氏这个妖女所陷害,只能弃国抛家,是苻坚收留了我们,给我富贵,帮我复仇,我们慕容氏跟他的是国仇,而非私怨。”

慕容德叹了口气:“大哥,苻坚灭了我们大燕之后,对我们慕容氏一族做了什么?难道留我们一条命,给我们一官半职,就可以对我们肆意羞辱吗?就是大哥您自己,不也是与苻坚有杀子之恨!”

慕容垂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是自然,他害了我们慕容氏一族,我们也通过这些谋划,毁了他的江山,让他一统天下的美梦破灭。大丈夫立身处世,恩怨分明,淝水之后,我们跟他的恩怨,算是两清,以后就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我相信,天命一定会在我慕容大燕一方,强者终将崛起!”

第五百七十三章 千军散去还复来

赵秋叹了口气:“主公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可是苻坚身边的人未必会这样想啊。权翼和苻融这么多年来一直造谣中伤你,这回苻坚兵败,他们也会怂恿苻坚治你的罪,苻坚一向要面子,没准真的会听信他们的话,对主公下手。主公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一定会后悔的!”

慕容垂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只要不是苻坚亲自下令杀我,那就没有问题,权翼不过一匹夫,搞些阴谋暗杀,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若真的是苻坚有意对我下手,那是他背德弃信在先,我到时候再反戈一击,天下人也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慕容德长叹一声:“大哥,这名声真的这么重要吗?乱世之中,靠的是兵法权谋,而不是这些无用的仁义道德,当年您可以为了留下有用之身,弃燕投秦,不惜被天下人所误解,为何到了现在,我们忍辱负重十余年,有了复国的机会,反而不去主动争取呢?”

慕容垂的看着慕容德,平静地说道:“因为,任何一个乱世,能最后得天下者,绝不是率先发难的那一个!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现在秦军大败,北方大乱是必然的事,别人都以为我慕容垂会反,但是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恪守本份,甚至可以借为秦国讨平各路叛军的借口,名正言顺地发展自己的势力。阿德,你说我们大燕国以前在辽东的时候,是怎么积累力量和名望,顺利建国的呢?”

众人一时无语,慕容垂的话说得很清楚,当年在辽东的时候,慕容氏名义上是晋国的臣子,虽然一直割据自立,但没有公开地称帝,就这样发展了四五十年,积累了很强大的力量。

尤其是永嘉之乱,神州陆沉,中原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与黑暗,中原大批汉人的士子与百姓,南投晋国无望,便转向北走,进入辽东,为慕容氏效忠。直到冉闵称帝之后,慕容氏才打着为晋国讨平自立为帝的国贼冉闵的名义,率军进入中原,甚至还因此争取到了大量汉人的支持,也正因此,才能迅速地战胜冉闵,在关东建立起燕国,一时间,成为整个天下最强大的势力。

在消灭了冉魏政权之后,慕容氏才撕下了伪装多年的面具,正式称帝,建立了燕国,这些都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情,慕容垂这时候提起,其他三人都站立无语,开始思考起这段话后面的深意起来。

慕容宝勾了勾嘴角,说道:“父帅,当年我们的祖先居于辽东偏僻之地,可谓是天下的一个角落,没人会顾及到,注意到我们,才会这样慢慢地积累力量,不受人干扰,可是我们现在被人盯上了,无论是苻坚还是他手下的那些文武官员,都视我们为盯中钉,肉中刺,等苻坚回到长安后,未必会给父帅机会啊。”

慕容垂微微一笑:“慌什么,这回我们可不是孤军奋战,要知道,姚苌也会帮我们的,关中遍地羌人,还有不少我们鲜卑族人,他们在等待时机,一旦关东乱起来,无法平定的话,那苻坚要么收缩兵力巩固关中,要么只有派我这样的大将出镇关东了,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人能害到我们吗?”

慕容德的双眼一亮:“大哥,你是说关东的翟部丁零人吗?”

慕容垂笑道:“当然,这些丁零人可是贼心不死,他们没有称王称帝的心思,却是会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趁火打劫,自立割据一段时间。为了让翟斌这个老狐狸动起来,我和姚苌可都是下了血本,我的好侄子慕容凤,几年前就被我派往翟斌的身边,而姚苌则把他那个足智多谋的儿子姚兴给派了过去,有这两人在,翟斌必反!”

赵秋奇道:“可是丁零翟部不是在洛涧之战中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了吗?他们真的能折腾出什么名堂吗?”

慕容垂微微一笑:“太平时期当然不可能了,但乱世中,天下有的是盗匪和散兵游勇,翟斌的凶名关东无人不知,一旦他起兵,攻州占县,开仓放粮,那肯定会有大批乌合之众去投奔他。秦军在洛阳的兵力有限,无法压制这个老贼,到时候,就是我们出场的机会啦!”

慕容德的脸上渐渐地绽放出了笑容:“原来一切早在大哥的预料之中了,只是就算关东乱起来,苻坚会给你带兵平叛的机会吗?还有,权翼这些恶贼,不会对大哥下手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翟斌当然不足为虑,但若是他倒向晋国一方,引晋军北伐,那就不是秦国在关东的力量能对付了,只要做到这步,苻坚必然会派我平叛,所以,如果这次我们收留了苻坚,而不杀他,再把这三万人马还给他的话,苻坚必然不再疑我。如果这氐贼对我没有杀心,别人也奈何不了我!”

慕容宝讶道:“父帅,你是认真的吗?真要把这三万人马还给苻坚?这可是我们在乱世中起兵的本钱啊。”

慕容德也是眉头一皱:“是啊,大哥,这支部队可是以我们鲜卑本族人马为主,就算你不取苻坚的性命,也没必要把到手的军力还给他。”

慕容垂笑道:“我连苻坚的命都不要,还要这三万人马做什么?别以为是咱们鲜卑人,就会跟咱们一条心,上次苻坚在打襄阳的时候,也给了我两万鲜卑军队,结果王猛老贼害令儿的同时,也在军中散布流言,把令儿叛逃的事情公之于天下,当时我走投无路,本想起兵造反,但所有的军将都被身边人制住了,苻坚和王猛早就在这些人里渗透了大量的奸细,你们想想,他们的家人都在关中,会因为是我们的同族,就跟着我们造反,把妻儿父母的命都送掉吗?”

赵秋长叹一声:“主公说得好啊,看似有三万人马,但其实是美丽的毒药,也是苻坚试探我们的阴谋,万万不可用。只有以后能出来自行招募关东的鲜卑人,才是安全可靠的。”

慕容垂笑道:“三万人马在乱世中不算什么,将来,我们会有三千,三万,三十万铁骑,踏平天下,重建大燕。好了,都去准备一下吧,苻坚要来了,我想,跑了一路,我们的天王也饿了累了,该是咱们尽地主之谊的时候啦!”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复仇天神乱世谋

三天之后,青岗,小丘。

看着远去的大军,辎车夹着四路行军纵队,有条不紊地向着洛阳的方向开进,看不到尽头,慕容垂一身将袍大铠,骑在坐骑之上,神色平静。

慕容兰冲天马尾,没有戴头盔,红色的丝巾扎于额上,秀发随风飘扬,衬托出那绝世的容颜,她看着远行的军队里,那一处黄色冠盖之下,意气风发的苻坚,勾了勾嘴角:“大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这回不仅放过了苻坚,还要把三万大军交给他?这些本族的军队,不应该是我们乱世起兵的本钱吗?”

慕容垂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若真是本钱,我还会留苻坚的命么?这是一副甜蜜的毒药,看似可以据此兵马起兵,但他们的家人子女都在关中,若我宣布起兵,他们势必星散,毕竟自己的老婆孩子,比什么鲜卑同族,更加重要。”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我们是白忙活了吗?折腾了这么久,最后是便宜了晋军?”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慕容兰咬着嘴唇,说道:“昨天的军议之上,苻坚不是已经决定了么,苻丕镇守邺城,石越率五千精兵助之,张蚝率四千兵马镇守晋阳,控制并州,苻晖率一万精兵驻守洛阳,而毛当本部五千人马助之。以这三路精锐出镇关东最重要的三处地方,以为犄角。而苻坚本人则大赦天下,解散大军,回去巩固关中,看起来,我们并没有让天下大乱的机会了。天下只要不乱,晋军也不会北伐。”

慕容垂微微一笑:“看来,小妹的军国眼光,还是有待加强啊。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让这几万鲜卑军队跟着苻坚回关中呢。”

慕容兰讶道:“难道大哥还有什么深意吗?”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又怎么会让关中这么舒服地被苻坚所巩固?他虽然大败于淝水,但氐秦势力在关中强大,一般人不敢轻易在关中起兵的,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慕容兰奇道:“大哥说的难道是姚苌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姚苌奸诈过人,足智多谋,此人绝不会在情势未明时就起兵,一定会等着别人先起事,然后再去平叛,在此过程中发展自己的力量,趁机自立,可以说,他会做跟我一样的选择。”

慕容兰奇道:“若不是姚苌,又会是谁?难道会是凉州,河湟一带的那些蛮夷吗?”

慕容垂笑道:“象是河湟的秃发部,甘凉的乞伏部,这些迟早会反,但毕竟凉州离关中太远,只是边境之患,不足以动摇苻坚的根本。我说的是,在关中有人直接起兵。”

慕容兰笑了起来:“大哥不会是说我们的那个好侄子,燕国的末代亡国之君慕容纬吧。听说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回给苻坚加了个横野将军之名,在项城看守辎重,听到前线的败报,居然扔下部队,自己逃之夭夭了,这个懦夫,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起兵复燕呢?!”

慕容垂不屑地冷笑道:“他当然是个废物,但是有个人,却是跟苻坚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每天都做梦着想要报复呢,这个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慕容兰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的是,冲儿?”

慕容垂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当年苻坚身下的那个**,已经长大了,听说他给外放为平阳太守之后,日夜苦练兵法和武功,阴养死士,北地豪杰,多肯为其效死,已成我慕容一族后起之秀中,最出色的一个了,甚至连麟儿和农儿他们,比其也有所不如啊。”

慕容兰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可是,可是冲儿就是这几年提高得再多,毕竟作为苻坚的**,人们可以同情他,可怜他,但有谁愿意去追随他呢?”

慕容垂冷笑道:“韩信也曾受过胯下之辱,不也是拥兵数十万的名帅吗?乱世之中,人们追随的是强大的武力,而不是名望。慕容冲有将帅之才,更有一颗强烈的复仇之心,他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绝不会对苻坚手下留情,现在他在平阳,并州之地,本就是大量的契胡杂居,氐人数量极少,张蚝最多只能控制太原,晋阳一带,绝对不可能阻止慕容冲的起兵,而一旦慕容冲成功起兵,必将渡过黄河,直入关中,我们今天还给苻坚的这三万人马,将来就会成为慕容冲的复仇之师,当他攻克长安的时候,也是我们起兵于关东之时!”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这些鲜卑人都会听慕容冲的吗?我们鲜卑人只会追随强者,一个**,值得他们效死?”

慕容垂微微一笑:“我说过,乱世之中,人们追随的是强者,慕容冲屈辱多年,一如当年楚国的叛臣伍子胥,那种因为极度的仇恨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可怕的,足以毁灭一切。加上有姚苌这个老狐狸暗中相助,相信我,阿兰,他一定可以成事的!”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苻坚也真是可怜,要是知道自己以后有这么凄惨的将来,还不如死在淝水的好。”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啦,他加于我们大燕,加于我们慕容氏一族之上的苦难,只有以后慢慢地,一件件地偿还。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江山慢慢地毁灭,子侄一个个地死去,陷入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境,最后被自己昔日的部下们杀死,也许这样,他才能明白自己这一生的假仁假义,有多可笑,多可悲!”

慕容兰看着慕容垂脸上那可怕的表情,透过他得意大笑时,那张缺了颗门牙的嘴,仿佛看到了他那颗扭曲的内心,心中突然变得害怕起来,与这个大哥相处几十年,即使是当暗无天日的杀手,受他那种严格到残酷的训练时,也从没有让她这样怕过这个男人过,她的手,不觉握成了个拳头,身子也微微地发起抖来。

慕容垂突然收住了笑声,看向了慕容兰,微微一笑:“阿兰,我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我需要你回一趟晋国,去找谢玄,有件事,我们需要继续合作。”

第五百七十五章 相公气度安可比

会稽,始宁山居,谢家别墅。

一处四面通透的雅居精舍之内,檀香袅袅,谢玄一身青色绸缎,神色平静,手里拈着一枚白色的围棋子,看着面前的棋盘,沉吟不语。

坐在谢安对面的,可不正是丰神俊朗的王恭么?他白衣胜雪,风华绝世,与对面的谢安相比,更有几分年轻的活力与朝气,这两个神仙也似的雅人,坐在这香气弥漫的雅舍里,焚香对奕,就连周边的鸟儿,都不忍出声打扰,场景如画,只怕是老天爷也不希望时间就此流逝。

王恭看着棋盘,突然眉头微微一蹙,轻轻地叹了口气。

谢安仍然是神色平静,他甚至没有抬头看王恭一眼,微微一笑道:“阿宁,你有心事?”

王恭点了点头,恭声道:“晚辈终不能象相公大人这样,超然世外,眼下幼度正统帅北府军,在淝水与秦军决战,现在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这一战,关系到我们大晋的生死存亡啊,今天晚辈前来正是想向相公大人讨教这前线的战事,却不想您还真能这么沉得住气啊。”

谢安淡然地摇了摇头,顺手把手中的棋子轻轻地放到了棋盘之上,平静地说道:“前线的战事,已经非你我所能左右,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结果,我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上天也会佑护我们大晋,还有我们这些大晋的忠臣的。”

王恭咬了咬牙:“可是,秦军毕竟人多势众,即使幼度兵行险招,突袭洛涧胜了一次,但这回正面在淝水与苻坚本人亲率的主力对峙,决战真的是好的选择吗?若是退过大江,弃守江北,集重兵防守长江一线,是否更为稳妥?”

谢安笑道:“阿宁啊,你难道也跟建康城中的那些世家子一样,只能看到这些吗?北府军是什么?是江北流人所组成的精锐猛士,他们想的,不仅是要保卫江北家园,更是要打回北方老家去,报仇雪恨。如果我们连江北都不守,你觉得这些人会安心渡江来南方吗?只怕下达撤退令之时,就是他们全线溃散之际了。”

王恭听得额头尽是汗珠,一边掏出手绢在擦拭,一边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继续问道:“就算不退过江,那保住广陵也行啊,寿春城在秦军手中,依城建营,阻水为阵,天时地利尽在敌手,即使是人和,也非我军所尽有,最多是一边一半,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情况极为不利,决战殊非上策啊。”

谢安摇了摇头:“天时地利人和这些,只对平时的情况有用,但这回不一样,秦军全国总动员,发师百万,就是要灭国的,灭国之战,打的是一股气,我们前期粮草不足,仓促应战,只能暂时避敌锋芒,但这也助长了秦军的野心,一路之上烧杀抢掠,也大大地刺激了他们的士气,若是我们这样一退再退,那在士气上就是我消彼涨,越来后面会越不利,是万万使不得的。”

“所以幼度即使是情况困难,粮草未全部到位,各路援兵也没有完全集结,仍然选择了主动出击,就是要扼制住敌军的气势,让他们不能打出信心出来,现在我军洛涧战胜,不仅救出了梁成,也挫了敌军的锐气,在兵法上,这种时候就是要大踏步地前进,把他们的势头进一步地压制,至于是否选择在淝水决战,就需要看当时的情况,随机应变了,这点上,你我应该相信幼度他们,毕竟,幼度和刘牢之他们深通兵法,手下又有刘裕,刘毅,刘敬宣这些勇武的猛士,并不用太过担心。”

王恭长出了一口气,但眉头仍然未能舒展开来:“可是秦军里毕竟也是兵多将广,猛将如云,而且,苻坚把慕容垂给打发走了,而我们这一边,会稽王和王国宝,还有天师道的人却是亲临前线,只怕他们会制住幼度他们的手脚,使之不能尽情发挥吧。”

谢安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平静如常,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天师道的孙恩等人,不也是在洛涧帮了大忙吗?现在国难当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赢外敌才是首要之事,我想会稽王和王国宝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再说,幼度才是全军主帅,君命亦可不受,更不用说是别人了。”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正在交谈的二人,停下了话语,谢安看向了门外,只见一个健仆手持一份塘报,几乎是百米冲刺般地小跑而来,甚至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安轻轻地抚着自己的长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何事如此惊慌?”

那健仆在门外停住,一个长揖行起:“主公,前线战报。”

谢安继续埋头于棋盘,点了点头:“呈上来吧。”

健仆一掀门帘,上前递过了这份塘报,王恭看得真切,绢帛塘报外,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汗渍,那一定是这个健仆一路之上紧紧地握着,因为过于紧张和激动,手心全是汗水,而在这塘报上留下的痕迹。

可是谢安的手却是非常地沉稳,他轻轻地解开了塘报上的火漆,然后慢慢地展开了这份塘报,他的动作很轻,也很轻松写意,一如展开一份平常的家书一般,他的眼光稳稳地落在了塘报之上,来回扫了几遍,神色就如波澜不惊的湖面一样,没有丝毫的起伏,看完之后,他把这份塘报卷起,往棋盘边上一丢,再次看向了棋盘,又是一手棋落下,却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王恭的心里就象有一万只蚂蚁爬过,尽管多年来他一直被公认为当世名士,风度过人,气度沉稳,但在这个时候,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心不在焉地跟了几手之后,终于一推棋盘,说道:“这一局,晚辈认输了,相公大人,您就别再让晚辈的心提着啦,前线究竟战况如何了?”

谢安微微一笑,站起身,理了理衣冠,平静地说道:“小儿辈已破贼矣!阿宁,老夫暂且失陪一会儿,您请自便。”

第五百七十六章 北府战士何所赏

他说着,也不去拿那塘报,径直就向着屋外走去,王恭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一把就抓过了那塘报想看,突然听到“咔嗒”一声,他的心一动,瞬间就意识到这是战报,自己没经过谢安的允许,私自拆看不合规制,正要转头向谢安请示,却发现谢安早就没了影子,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远去,而谢安的木屐后齿,却是折断在那不算太高的门槛之下,反映了他的主人走的是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地激动,以至于断了这根木齿,而浑然未觉呢。

王恭先是一愣,转而嘴边露出了微笑,喃喃道:“相公大人,终究是人非仙,仍然有七情六欲啊。”

始宁山居,后院。

谢安安坐于一个小榻之上,在这个地方,他终于露出了微笑,面前的一张沙盘舆图之上,淝水一线的上百个秦军一方的小人,已经被撤去了大半,而几十个红色的晋军小人,则是傲然而立,穿堂风吹起那些晋军的小旗,猎猎有声,仿佛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场景重现,让这位东晋宰相,面露陶然之色。

谢道韫一身白色素服,素手轻拂,把寿春城上的秦军大旗也给拔掉了,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终于是胜了。”

谢安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前方的这些战图,摇了摇头:“荆州那里,情况如何了?”

谢道韫的目光看向了另一边:“各路秦军在接到苻坚大败的消息后,纷纷撤离,从巴蜀顺江东下的姚苌所部,回去了益州,而苻晖所率的二十余万荆州方向的部队,也退守洛阳,慕容垂本来屯于青岗一带,苻坚落败之后,率千余骑去投奔他,他没有杀苻坚,而是把三万兵马归还给了苻坚,跟着苻坚一起回了关中呢。”

谢安的嘴角勾了勾,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韫,你要记住,一个人如果放弃的很多,只能说明他想要的更大。慕容垂毕竟是绝世枭雄,在旁人看来,这时候对苻坚下手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一旦他真的动手,那不仅背上一个弑君负义的罪名,而且会成为北方各个势力群起而攻之的对象,那些自己想得天下的野心家们,会打着讨伐慕容垂,为苻坚报仇的名义起兵,所以慕容垂必会败亡,他就是看穿了这点,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

谢道韫点了点头:“不杀苻坚可以理解,但为何要把三万鲜卑本族人马还给苻坚?是怕这些人的家属在关中,不会跟随自己起兵吗?”

谢安微微一笑:“关中的鲜卑人,是靠不住的,慕容垂跟我们的交易,真真假假,但有一点不会错,那就是他起兵的地方,绝不会是关中,而会是河北。那些才是燕国经营了多年的地方,民情依附,至于关中,看起来有几十万鲜卑人,但这些人多是当年燕国给灭后,被秦国强制迁过去的,心恋关东旧地,所以他们想的不会是割据关中,而是早早地回到关东旧地,与其这样,为何不直接在关东那里,招集鲜卑和丁零人,起兵割据呢。这样也不至于和秦国最强大的关中军队直接对抗,只对付邺城和并州的苻丕等人,要容易得多吧。”

谢道韫笑道:“相公大人所料深远,非侄女所能及。依您看来,北方的情势,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呢?”

谢安淡然道:“秦国统治力最强的是在关中地区,其次在中原,邺城,并州,幽州等地,有重兵把守,这些地方一般不会大乱,至于巴蜀和梁州,秦军兵力虽然不足,但是当地缺乏强有力的世家或者异族作乱,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乱。所以秦国虽大,但真正会有人起兵谋反的地方,一是中原的丁零翟部,二是陇右的各羌胡异族。”

谢道韫轻轻地“哦”了一声:“翟斌不是在洛涧之战中损失惨重了吗,他有什么本事起兵谋反?”

谢安笑道:“翟斌可是在淝水之战前给苻坚派到了彭城,看守那里的粮草辎重,秦军淝水兵败,几十万大军全面崩溃,就算给我军斩杀了十余万人,但散兵游勇仍然有十万之众,这些人若不回乡,就只能到有军粮辎重的地方就食,所以翟斌可以很快地重组几万人马,这次苻坚宁可投奔慕容垂也不敢去彭城,双方的互不信任,已经公开,翟氏丁零,不反也得反。”

“更何况,慕容家和姚家在翟斌身上早就作了谋划,慕容凤和姚兴这一文一武,已经在翟斌的身边,这是寄奴的亲眼所见,不会有错。所以,翟斌必将率先起兵于中原,而慕容垂,也一定会借镇压翟斌的借口,彻底脱离苻坚的控制,兵出关东而自立!”

谢道韫微微一笑:“他真的会自立吗?还是再观望一下?”

谢安勾了勾嘴角:“那就要看事情进行到何种程度了,或者说,要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北伐。”

谢道韫的神色一凛:“侄女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有秦国的压力在,我们北府军可以保留,而我谢家也可以掌控大军,不至于权力旁落。可是就是在淝水之战里,会稽王和王国宝也是亲临前线,而且听说这次的前线赏赐中,他们大量地给桓伊,田洛,诸葛侃这些非北府军嫡系的将校加功晋赏,就是想拉拢和分化我们的北府军。”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仗,不会轻易地让别人摘了果子。我早就安排好了,北府军暂不追击,全军回师,所有有斩获的将士,一律按平时正常赏赐的三倍,予以重赏,而且,老夫要安排立功将士,在建康城穿街而过,游行列阵,让全天下的人看看,只要为国立功,就会有这种无上的荣誉!”

谢道韫睁大了眼睛:“相公大人,这样真的可以吗?军队入建康,这可是百年来未有过的事啊,圣上,圣上他真的能同意吗?”

谢安微微一笑,声音中透出一股坚决:“不需要他同意,我同意就行。道韫,以我的名义传书给荆州桓冲,邀请他的部队,一块儿来入城受赏,他桓家军不是作梦都想入京城吗?我想,这次我给他的机会,他是不会拒绝的。”

第五百七十七章 山寨北府可称雄(一)

荆州,马头。

桓冲一身帅袍大铠,站在营地的箭楼之上,远远地看着对面的秦军大营,已经人去营空,本方的军士们正兴高采烈地在秦营之中搬运着来不及撤走,堆得满地都是的铠甲与辎重,个个脸上笑开了花。

一个四十余岁,黑铁塔一般,满脸钢髯的大将,正是桓冲的侄子,号称桓家第一猛将的桓石虔,这个能空手与猛兽搏斗的勇士,这会儿一脸地兴奋,对桓冲说道:“大帅,各路探马来报,我们正面的二十多万秦军,已经在一夜之间撤离,不,应该说是溃退了,几百里路上,秦军丢盔弃甲,无数的士兵开小差逃亡,跟着苻晖回到襄阳的军队,已经不到十万人了,据间谍的消息,他还会进一步北撤,大概直到洛阳才会停下。”

另一个紫面长须的大将,跟桓石虔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桓石民,虽然没有他哥哥那么勇猛,但也以足智多谋著称,号称桓家二代中的智将,他微微一笑,说道:“江陵那边,冯该也回报说,姚苌顺江而下的水军,已经从夷陵一带撤退了,不过这羌贼狡猾,好像一早就打定了撤离的主意,所以走的还算军容严整,没给我们留下多少追击的空间。”

桓冲轻轻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一身皮甲,站在一边,面色阴郁的桓玄,笑道:“灵宝,你怎么看?”

桓玄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桓石虔和桓石民同时一愣,异口同时地讶道:“灵宝,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如此大胜,这是举国欢庆的事,难道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我们赢了吗?当面之敌不战而退,留下些辎重甲仗,就是我们赢了?跟谢家比,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桓石虔和桓石民的脸色一变,相视一眼,看向了桓冲,桓冲点了点头:“灵宝所虑深远,这次就连老夫都看走了眼,以为谢家的那帮小子最多也只能和秦军对峙,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可以在洛涧和淝水两次大破秦军,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北府军的战斗力了,就连老夫我,当年出镇京口也有几年,没觉得他们有这么能打,这么厉害啊。”

桓石虔不服气地说道:“虽然说当年老主公(桓温)很看好京口那里的民众,还说过什么京口酒可饮,兵可用的话,但他们就是再民风强悍,也不过是民,平时并不象我们荆州这里经常搞材官训练,为何就有如此的战斗力?这个问题,我到现在也想不通。灵宝,你这一两年的江南之行,看出什么名堂出来了?”

桓玄微微一笑:“上次回来的时候,小弟就跟两位哥哥说,北府军绝不可小看,当时哥哥也是这样的态度,觉得那不过是谢家吹出来的,可现在,我想这事实已经胜过任何言语了吧。其实京口只不过是一个北府兵的幌子,北府兵真正的兵源,不是来自于京口这个小镇,而是整个两淮地区的流民,山贼。”

桓石民讶道:“区区山贼流民,又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桓玄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一般的流民,山贼,两淮之地,本就是秦晋交界的三不管地区,到处是强悍的胡虏与强盗,要想生存,只能跟那些以前的北方坞堡一样,举寨而居,军事化管理,可以说,他们生活的每一天,都要靠战斗才能活下去,他们的孩子,五岁就要开始军事训练,有些十岁出头就上阵杀人了,能不厉害吗?”

桓冲点了点头:“这点老夫也有所耳闻,但这跟京口有何关系呢?”

桓玄叹道:“大晋自从开国以来,经历了王敦,苏峻,祖约这些流民大帅或者地方藩镇的叛乱之后,就严令江北流民不得过江。但京口是个例外,流民的首领,或者是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过的人,会被恩准迁入京口,这些人多半跟还留在江北的那些山寨流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好比刘牢之,诸葛侃,孙无终这些北府军将,就是自己家落户在京口,而手下则仍然留在淮北,一旦有事,则迅速地能聚焦部众,独立成军。这些人召之则来,来之能战,有很强的军事技能,再靠京口这些有指挥能力的人作为军官,那就真的如下山猛虎,不可遏制了!”

桓石虔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原来是这样啊,可惜了,我们应该早点下手,把刘牢之,孙无终这些人弄过来的,控制了他们,也就控制了这些两淮流民。”

桓冲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简单,当年兄长和我在京口多年,也无法让这些人甘心投效,毕竟,我们的根基在荆州这里,除非能拿到江北六郡,至少是豫州和兖州的刺史,不然,无法跟这些人扯上关系。谢家毕竟是控制了朝政,可以给这些人封官赏爵,就地安置,这个条件,我们是比不了的。”

桓玄的眼中光芒闪闪:“所以,我们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叔公,侄儿在想,其实我们也是有机会搞一个类似北府兵的组织,常设在荆州,这样就不怕以后缺这些精兵猛将了。”

桓冲的双眼一亮,急忙说道:“怎么搞?快说。”

桓玄微微一笑:“刘牢之这些人的父祖,以前都是北方人,在北方大乱的时候,才南下投奔了大晋,给安排在两淮,他们多是从河北,并州这些北地南下的,过了黄河后,进入两淮,算是让扬州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但是,有另一个地方,会有更好的兵源,为我们所用!”

桓冲,桓石虔和桓石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关中?”

桓玄哈哈一笑:“还有别的地方吗?从商鞅变法开始,关中老秦人,就是王者之民,耕则粮库满仓,战则所向无前,刘邦据此成京霸业,开四百年之大汉,如此天选之所,岂可不得?”

第五百七十八章 山寨北府可称雄(二)

冲面露难色:“关中确实好,但关山险阻,难以进入啊,当年大哥也曾北伐关中,但不克而还,留下遗憾,再说,这是秦国首都所在,防守最为严密,怎么可能拿下呢?”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叔公,小侄说的,是关中人,不是关中。”

桓石民恍然大悟,点头道:“灵宝的意思,是说收留来自关中的流民,在我荆州境内安置,变成象京口那样的一个地方,建立象北府军那样的组织,是吗?”

桓玄点了点头,看着桓冲,说道:“当年先父大人北伐关中的时候,虽然没有攻克长安,但也迁了几万户汉人居民南归,这些民户,叔公大人可知去了哪里?”

桓冲笑道:“自然是编户齐民,分散安置到我荆州的各个州郡去了。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我荆州的子民,为我们桓家不断地提供赋税和兵源呢。”

桓玄正色道:“这是自古以来对于掳掠来的民户与俘虏的一般做法,本身无错,但是看到北府兵这个例子,小侄感觉还有更好的使用办法,也许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安置,作为单独的军户,平时则屯田耕作,会更好一些。”

桓石虔笑道:“灵宝,你这是想恢复三国时期,曹操和孙权的那些个军户民户分离的办法吗?我觉得不太靠谱啊,这种军户,世兵制在永嘉之乱时已经给证明不好使了,世代军户的战斗力会直线下降,你别看北府兵现在凶得很,但一旦过了两代或者三代人,那恐怕连建康城的吴地宿卫兵都不如了。”

桓玄摇了摇头:“军户制度,起于曹操,当年三国末年,董卓乱国,天下大乱,各地诸候豪强蜂起,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州郡的治所完全崩溃,民众失去组织与管理,面对盗匪的攻击也无法自保,所以不复农事,生产破坏,最后就成为流民,大量地饿死,东汉在桓帝的时候尚有六千万人口,到了三国时代,可能降到只剩五六百万人,可见这战乱天灾,有多可怕!”

桓石虔读书并不是太多,听到这里时,倒吸一口冷气:“有这么惨?都说永嘉之乱,北方如同末世一般,可我看也没惨成这样吧。”

桓玄笑道:“那是因为永嘉之乱时,北方汉人多半是结坞自堡,在山里自耕自种,还能活得下来,加上北方战乱的时间并没想象中的长,赵国,燕国,秦国都算稳定地统治了不少年,民众也没到千里无人烟的地步。当然,要是象后赵灭国,冉魏建立的那几年,确实不是人能活下来的,象北府军刘牢之这些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举家南下,入晋避难的。”

桓石民点了点头:“当年曹操搞军户,是在黄巾贼里选其精壮,世代为兵,他消灭了青州黄巾,俘虏百余万人,当然,这些人多半是灵宝刚才所说的那些流民,他选其精壮,编练了数万将士,号青州兵,也是曹操刚起兵时的重要力量,这点人尽皆知。这些军户,不事生产,只要打仗,甚至连妻子都是由曹操发给那些乱世之中被掳掠来的妇人,作战之时,妻儿家人留在后方为人质,一旦有叛国投敌之举,则诛杀全家,而如果作战勇敢,则在军队中可以上升为将校。靠了这个办法,曹操的军队士兵精强,在当时的天下各势力之中很快就脱颖而出。”

桓石虔冷笑道:“我们荆州兵还不是一样么?也是招流民为兵,平时免其赋税,战时则征召为兵,打的好的也有升迁之道,就象吴甫之,皇甫敷,还有冯该,郭诠这些荆州将校,不都是拔擢于行伍么?比起只能世代当兵,想务农都不成的曹魏军户制度,不是强了太多么。”

桓玄微微一笑:“是的,但是哥哥是否忽略了一点呢?北府兵的那些人,他们每天都在战斗,而我们荆州兵,也只是有大战时才征召,平时都是回家务农,战斗并不是他们的生存本能,这一点,就是跟北府军的本质区别啊!”

桓石虔的眉头一皱:“那总不可能让敌人天天来攻击我们荆州本土吧,真要是那样,生产破坏,粮食都没了,还打什么仗?”

桓玄点了点头:“所以,北府兵的那些个流民,就是在两淮这种边境之地生存,这里本就是作为缓冲拉锯的地方,让他们结寨自保,实在撑不下去时朝廷再给点米粮援助,如此,才能激得这些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每天不是跟来抢他们的胡虏战斗,就是去抢那些胡人部落,如此一来,即使是妇孺,也会有很强的战斗力,可以说,他们就是胡人用马刀为大晋挑出来的精兵锐士。”

桓冲笑道:“那灵宝认为我们要在哪里来安置这些关中流民呢?”

桓玄笑道:“自然是在襄阳一带。南阳盆地,向东北可以直进中原,兵临洛阳,向西北可以走武关,商洛道入关中,这里是天生的边境,也是关中流人出来的首站,以后不管是出潼关的还是出武关的关中流民,都可以安置在这里。专门设置一个雍州来管理。”

桓石民笑道:“灵宝这一招高明啊,设了这种侨置州郡,就能逼着这些流人以后打回老家,就象谢家就设了一个侨置的幽州,在三阿一带,用于安置田洛所率的北方流民。这次他们就作为北府军出战,有不错的表现。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的想法虽好,但也得有关中人肯出来才行。”

“我们都知道,关中人号称王者之民,乡土意识极重,安土重迁,就算是饿死,也很难离开,当年老主公是强行掳掠,才带走了几万户人,那苻坚一向行仁义于境内,关中地区的各族百姓对他都很拥戴,淝水之战后,秦国对于关东的控制力会有所下降,但是关中仍然是其首都所在,会全力死保,怎么会有关中流民来我们这里呢?”

第五百七十九章 得胜之师归建康

桓玄点了点头:“兄长的担忧非常正确,但事在人为,秦国这一败,失掉的不仅是几十万军队,更是苻坚那战无不胜的名声,如果苻坚足够聪明,主动收缩关东各地的氐族军队,或可保关中不失。”

“但以我对苻坚的了解,他是不会甘心的,现在他在洛阳,邺城,并州都留下了重兵把守,关中必然空虚,那些以前给他打败后迁到关中的鲜卑人、羌人、匈奴人,只怕会先后作乱。”

“关中若是长期战乱,那必然会有大量活不下去的关中人举家南下,就象当年石赵帝国崩溃时,河北民众就是大量举族南下,北府兵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桓冲笑了起来:“灵宝所言极是,从武关,商洛道南下,路并不好走,也不可能过来太多人,只有出潼关,进入弘农,陕郡这些地方,才是关中人出关最主要的通道,这么说来,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快北伐,先收复襄阳,再挥师北上,夺取洛阳,以待关中乱生,流民南下了?”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必当如此,我们现在的对手不是秦军,而是谢家,他们这战如此大胜,惊天之功,但必受建康城中的那些高门世家的忌妒,想必会多方牵制,不让其马上北伐,而谢家也需要安抚和赏赐北府军的将士,这都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就有机会了。”

“趁着秦军撤退,苻坚本人回关中的好机会,我们马上大军开拔,去攻打襄阳,再见机行事,收复洛阳,如此,谢家就是想再北伐,也不可能西入关中了,只能一路向北,过黄河,去争夺邺城为中心的河北地区,嘿嘿,到那个时候,也许他们的对手就不再是秦军,而是复起的慕容鲜卑了。”

桓冲满意地抚须微笑:“很好,灵宝,你即刻带五千人马去建康,把我们缴获的这些秦军的战旗和那些会礼乐的关中乐人献给圣上,顺便参加谢安要组织的那个献俘礼,我们得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次退秦大战,不仅仅是有谢家的淝水之战,我们桓家,同样在荆州大捷!”

桓玄勾了勾嘴角:“侄儿还是想跟着叔公一起追杀秦军,收复襄阳,直取宛洛,此事可否另派他人前往?”

桓冲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去找建康城中的世家,尤其是王国宝和庾楷这些人,让他们拖谢家的后腿,在圣上面前进谗,说谢家叔侄拥兵自重,阴有异图,让他们君臣猜忌,互相牵制,我们这里才有机会,此事,非你不可!”

桓玄点了点头,恭然一揖及腰:“小侄遵命!”

五天之后,建康城外,北府军营。

自从一个月前,淝水大战之后,北府兵之名,已经名震天下,若说之前的君川之战中,因为秦军的不战自溃,还让很多人对北府兵的战斗力有所怀疑,这次在洛涧,在淝水的连续两场大胜,特别是淝水一战,可谓决定天下归属的战役中,毫无悬念地打垮几十万秦军主力。

现在的北府军,在大晋的百姓眼里,就是天下无敌的化身,而谢安不失时机地上奏,让北府军士们带着秦军俘虏,穿建康而过,最后太庙献俘,也是深得民心之举,全吴之地,哪怕千里之外的闽越地区的不少士人百姓,都争相前来,只为一睹这天下无敌的铁军风采。

刘裕在十五天前就到了建康城外了,他很想回家看看,但这次北府军上下有严令,不得在阅兵讲武之前擅自回家,所以刘裕也只有强行按下与亲人,与爱人相聚的思念之情,跟着大军一起来到了建康城外,按规定,在阅兵式之前,所有军士必须驻扎在营地里,不得入城,而这些天,大家每天做的事,除了出操训练外,就是象现在这样,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了。

自从上次那一战打完后,向靖的脸上笑容几乎就没停过,他上次眼尖,抢了那苻坚的云母车,干脆每天就是自己推着,在营地里到处转悠,逢人便说,这是苻坚和他的女人坐过的车子,今天给俺铁牛得了,威不威风,利不利害。

“兔子,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俺铁牛抢的苻坚和他女人坐过的车子,威不威风,厉不厉害?”向靖咧着大嘴,一边驾着车辕,向前推着这辆双轮马车,一边得意洋洋地向着在一边翻着兔唇,坐在地上晒太阳的魏咏之笑道。

魏咏之没好气地扔过去了一个土坷啦:“差不多就行了,铁牛,你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啦。你要是真威风,真厉害,这会儿应该弄四匹马来拉车,你坐在上面才对,看你这样,还得自己拉车,不觉得自己就是头驴么?”

向靖气得一脚把那个土坷啦踢得飞起,在空中就四分五裂,灰土散得魏咏之满身都是:“就你小子臭嘴,若不是上面命令,所有战马都得上交,俺铁牛还会自己拉车?哼,我不仅抢了这辆车,还抢了三匹马呢。寄奴哥,你说是不是。”

刘裕坐在一处荫凉的大树下面,微笑着看着自己的这些个兄弟们,他看着向靖,笑道:“没错,铁牛威风,铁牛厉害。以后铁牛回家娶妻生子了,可一定要让你娘子坐这苻天王的车啊!”

向靖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寄奴哥懂我。来,寄奴哥,上俺的车,俺再推你走上个一百步。”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一边的檀凭之没好气地说道:“好了,铁牛,我们所有人都坐过你车子了,你说你还能有点出息啊,都立了大功,以后要升官赏爵了,还成天去拉人,以后,你得坐车,让人拉才是。”

向靖晒道:“呸,死瓶子,又没拉你,以后坐车是以后的事,俺现在就想让你们几个坐坐这秦国天王坐过的车嘛。”

一个铜锣般的嗓子,从一边炸裂了开来:“大胆狂徒,竟敢私藏私乘秦虏的违制舆车,你们这些北府兵,难不成是想聚众谋反吗?!”

第五百八十章 仇人相见眼赤红

刘裕的心中一动,连带着周围众人个个神色一变,这个声音很熟悉,嚣张狂妄之中透出了一股难言的邪恶,众人顺声看去年,檀凭之第一个怒吼了起来:“怎么是你这鸟人!”

此人黄发黄须,胡子编成了小辫,明显不是中原汉人,却是穿着一身晋军的服饰,趾高气扬地带着一队军士前来,可不正是几年前,刘裕从军之前,曾经在京口擂台上暴打过的那个刁家的家将幢主,鲜卑人刁球吗?

原来在树下乘凉的,在外面玩耍的众人,全都围了过来,而北府军的士兵们,也都纷纷涌上前来,向靖并没有见过这刁球,仍然愣在了原地,他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看着刘裕,奇道:“寄奴哥,怎么我们晋营之中,还有鲜卑人哪,这俘虏怎么会一下子就成了军官呢?”

刁球冷笑着一扬手中的一块令牌,得意地大声道:“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执法大令,见令如见执法官!尔等这些北府军士,难道敢不遵号令吗?”

刘裕走上了前来,站在刁球的面前,冷冷地看着这个家伙,他没有说话,周身却是有一股凛然的气势,刁球对刘裕似是有些畏惧,毕竟几年前那一战,给刘裕打得很惨,虽然在后面赌场的时候,施暴行凶,但是刘裕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的眼神,仍然让他心惊肉跳,他咬了咬牙,横声道:“怎么着,刘裕,你现在可不是当年的京口小混混了,你可是一个军将,难道想带头违反军令不成吗?”

刘裕看着刁球,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执法军令,我们都看到了,我等在此休息,并没有违反哪条军法,你作为执法军官,在这里口出狂言,说我等想聚众谋反,什么意思?”

刁球哈哈一笑,指着还拉着车辕的向靖,说道:“你们可知,此人拉的车,是什么东西?”

刘裕冷冷地说道:“苻坚和他的女人所乘坐过的车,怎么了?”

刁球一下子来了劲:“嘿嘿,刘裕,看来你很清楚这些啊。难道你不知道苻坚是什么人吗?他是妄自取尊号,自立篡位的敌国伪君,天下头号的反贼!他用过的东西,都是违禁违制的,谁要是敢动这些东西,就是形同谋反,懂么?!”

刁球说的很重,北府军士们,多是心性耿直的粗汉子,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些弯弯绕,那向靖更是单纯因为这辆车子好看,与众不同,才抢了下来,他在家乡的时候本就是个车把式,并无半点谋夺帝王用物的心思,给刁球这样一说,额头也开始冒出汗来,笨嘴拙舌地说道:“俺,俺可没有…………”

刁球一下子打断了向靖的话:“有什么,没有什么,只要跟我走了,自然有地方会让你说话,来人,给我把此人拿下,还有这辆禁物,也作为证据,一并带回。对了,除了这个拉车的以外,所有沾过这车的人,都跟我回去,我家将军会一一盘问的。”

刘裕冷笑道:“你家将军?请问你家将军是谁,现居何职?”

刁球得意地一挺胸脯:“我家将军,就是广州刺史,现居横江将军的刁逵刁刺史,刘裕,他也是你的老相识了,这回他很想你,正好有这个机会,可以一起去见见他嘛。哦,对了,我家将军现任建康城的守卫之职,也负责准备进京的各路军队的军法,今天,我就是奉命来巡查各营,纠正军纪的!”

刘裕点了点头:“很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倒是想看看,似你这个污人清白,陷害忠良的家伙,你家将军准备如何治罪!”

刁球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刘裕,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可是依国法,军法来执法,你们这些人目无君上,盗用伪君的篡逆之物,难道还有理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云母车,不过是苻坚平时带夫人出巡时坐的便车而已,并非正式朝会或者是出行时所乘的正车或者大舆,并非大礼仪上的器物。要是按你这说法,这云母车是违禁之物,那苻坚随便骑过的马,拿过的弓,都是违禁之物了?这苻坚碰过的东西,拉过的屎,也都是违禁之物了?”

刁球的头上开始冒汗:“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这,这车明明是,明明是…………”

刘裕冷笑道:“车是违禁之物,那马也是了,对吧,好啊,这回我军攻陷寿春的时候,缴获了苻坚的御马几千匹,跟这辆便车一样,都是苻坚用过的,骑过的,按你的说法,也都是违禁之物了。这些宝马,都献给了玄帅,会稽王,王尚书这些人,哦,你家的那个将军也得了两匹,我还亲眼见他们骑过。刁幢主,你既然跑来执军法,应该执法不避亲,既然要带我们这些沾过这车子的人去问话,那也麻烦把我说过的这些达官贵人们,也一并带去问话,可好?”

刁球这下脸色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个,这个怎么能一样,这车,这车是…………”

刘裕厉声道:“这车是什么?这车不过是苻坚出行的便车,并非礼仪用的国器,根本称不上是谋逆之物。就跟他骑过的马一样,难道他的马别人就骑不得了?刁球,你想撒野,想利用手中的权力挟私报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看看咱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北府军,是浴血沙场,打败百万秦虏,保住大晋的英雄,我们浴血苦战,流血牺牲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想借机在这里寻衅滋事,是不是嫌你命长了!”

刘裕这一通发狠,声色俱厉,周围的北府众将士们,全都上前一步,挽起袖子,一股沉默而坚定的杀气,在空中弥漫着,刁球只感觉到一股死意,他的腿开始发抖,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刘裕,咱们也是旧识了,有话好说…………”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就砸上了他的右眼眶,伴随着雷鸣般的吼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识你奶奶个鸟人,什么东西,记住,这就是北府爷们的话!”

第五百八十一章 杀伐果断是寄奴

刁球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眼前金星直冒,而耳边似是响了一个炸雷,一下子右耳啥也听不到了,他感觉自己一下子飞了起来,在天空飘了一阵,然后落到了地上,右眼本来是一片黑暗之中,金星直冒,但在落地的一刹那,却是变得如火光冲天一般,一片深红之色,鼻子里有些咸腥的东西在往外躺,战斗一生的他,终于明白无误,自己给人暴打了一拳!

刁球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可身子却跟棉花一样,软得如一堆烂泥,好不容易,才在几个手下的帮忙下,给勉强地扶立,他使劲地想去睁开右眼的眼皮,却是根本张不开来,勉强用左眼可以看到对面的刘裕,正在揉着自己的拳头,沙包大的拳头上,一片血迹,显然是自己留下来的。

刁球心中又惊又怒,刘裕的这一拳快如闪电,让他甚至连躲开都不可能,继多年前擂台之上饱偿刘裕一通老拳之后,这一下又让体会到了当年的痛苦,他喘着粗气,一只左眼瞪着刘裕,破口骂道:“你,你小子敢打我?我,我可是执法军士,打我如打你家主帅!”

刘裕冷笑道:“谁给了你权力,让你当北府军的执法军官?玄帅给了你这权力吗?”

刁球身边的一个军士嚷道:“我家将军可以负责宿卫京城的大将,他有权力节制你们北府军!”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吓得这个军士退后两步,只听刘裕沉声道:“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要我们服从别的部队的人指挥,别说你刁球不过一个执法军官,就是你家主子,那个姓刁的将军,也不可能直接指挥我们北府军,刁球,你也在军中混了多年了,这种不同部队里不必听令的事,还要我告诉你吗?”

刁球咬了咬牙,嚷道:“巡察你北府军营,是圣上的旨意,会稽王亲自下的令,我,我当然有权来监督你们!”

刘裕冷冷地说道:“是么,我们可没接到这个命令,要我们配合你们的巡视,弟兄们,你们有谁接到这条命令了?”

围观的北府军士们齐齐轰然大叫道:“没有!”

刁球的耳边,再一次如响了个炸雷,几百名虎背熊腰的北府兵围着自己,人人都在摩拳擦掌,这一下齐声怒吼,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今天这次巡营,本就是刁逵让他故意来寻衅滋事的,他也很清楚,并没有什么圣上的命令,让自己来此巡察,真要是闹开了去,倒霉的反而是自己了。

可是刁球仍然不甘心,这一下当众给打,让他颜面扫地,虽然上次在擂台上给刘裕打得一度怀疑人生,但这两年,在广州那里横行霸道,那种威风又找了回来,也正因此,这次他才敢自告奋勇地出来接了这个差事,就是想找刘裕的麻烦,想到这里,他心一横,推开身后的几个扶着自己的手下,厉声道:“刘裕,你给我等着,你们擅用苻坚的篡逆之物,一定会,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刘裕二话不说,飞起一脚,正中刁球的右腿膝弯,刁球本能地想要躲闪,但重伤之下,哪来的速度和反应,这一腿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他的膝侧,如同千斤铁锤砸上,只听“喀喇”一声,那是刁球腿给生生踢折的声音,刁球再也站立不住,惨叫一声,直接瘫到了地上,身后的几个军士脸色一变,手都按到了刀柄之上,却听到刘裕的声音透出一股杀气:“拔刀之前想好了,这是在北府军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这几个军士脸色发白,手按在刀柄之上,跟生了根一样,再也不敢动一下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裕一步步地走到了刁球面前,微笑着蹲了下去,只听到刁球的惨叫之声,如同杀猪一般,在这片营地里回荡着。

刘裕侧过了脸,把耳朵对着刁球:“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见?!”

刁球这会儿痛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再也不敢再发狠:“刘,刘军主,小的,小的一时出,出言无状,冲撞,冲撞了各位大英雄,还请,还请你看在,看在谢镇军的面子上,饶,饶我一命,让我,让我去看大夫。”

刘裕微微一笑:“刚才可没这样说啊,刁球,你说你是执法军官,执法官就应该令出如山,对吧,刚才你在这里,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我们北府军谋反,是不是你说的?”

刁球的额上冷汗直冒:“不,不是,不是我说的,你们,你们一定是,一定是听错了。”

刘裕笑着抬起头,看向了站在刁球身后的十几个执法军士:“你们听到有人说我们北府军要谋反的话吗?”

这些军士连忙摆手道:“没有,我们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刘裕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看向了刁球:“不过,刁幢主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可是在咱北府军营里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说着,一把按住了刁球给踢中的膝盖那里,只稍一用劲,就听到一阵骨裂筋折的声音,竟然是生生地把给踢碎的膝盖骨,又给按得变了形。

刁球痛得满地打滚,一边杀猪般地嚎叫,一边求饶道:“刘裕,刘爷爷,求你,求你饶小的一命,小的,小的再也,再也不敢啦。”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么,刁球?你当年拿鞭子抽我的时候,可是兴奋得很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会弄死你!本来我都快忘了这事了,可你今天过来自己找死,你说,我该怎么对你呢?”

刁球的心中一凛,刘裕的话虽然声音不高,但即使自己睁不开眼睛,也能感觉那可怕的杀意,当年自己在赌坊前暴抽刘裕鞭子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冲天的恨意与杀气,让自己这几年来不停地做恶梦,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死亡威胁,在这里,刘裕就算真要了自己的命,只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刁球魂飞魄散,连忙拱手求饶:“刘爷爷,求你放过小的一马,今天,今天是小的假传上命,胡作非为,求您看在…………”

他的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花,刀光一闪,整个世界,一下子清静下来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横眉冷对刁逵指

整个军营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刚才还群情激愤,喊打喊杀的北府将士们,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刁球的脑袋象个冬瓜一样地在地上滚来滚去,脖腔里喷出的血,已经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流,刘裕的右手持着大刀,血珠子一滴滴地从刀身上的血槽流下,他的神色冷峻,看着那十几个执法军士,一言不发。

一个领头的军士突然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双膝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对着刘裕磕头道:“长官饶命,长官饶命啊。我等上有老,下有小,当兵只为混口饭吃,跟您老人家无怨无仇,请饶我们一命啊!”

十余个士兵如梦初醒,全都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跟着那带着军士一起,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

刘裕微微一笑,收起了手中的大刀:“你们都姓刁吗?”

所有的执法军士们全都摇头摆手:“不不不不,我们都不是,都不是刁家部曲,我等乃是京城宿卫军士,被调来跟这个姓刁的一起执法的。”

刘裕点了点头,略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刁球的脑袋:“这刁球没告诉过你们,他手上有没有执法的将令吗?又是谁给你们下令,让你们来北府军营执法?”

为首的那个军士说道:“是,是宿卫京城的广州刺史刁逵刁大人,也是这个刁球的主公,召集我等,要我们跟着这刁球,听他的命令行事。”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这个刁球说的什么圣上下旨,由他来执法巡察我北府军营,你们都没有见到喽?”

那个军士连忙点头道:“我们都没有见到。刁球说,说北府军都是骄兵悍将,怕是入了京城后会祸害百姓,所以要杀一杀他们的锐气,当时,当时小的还有点害怕,要看他手上的军令,他却说,却说是奉了刁刺史的密令,说是,说是京城外的诸军都归刁刺史节制和统帅,执法也是一样。”

刘裕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了四周:“弟兄们,大家都听到了吗?这个刁球,根本没有圣上给的命令,来执法巡察我们北府军营,他是假传圣旨,欺君罔上,此人就是个鲜卑奸细,上次就在京口想要闹事,激起民变,这回死性不改,在我军大胜之后,又来我北府军营地,想要寻衅滋事。我刘裕作为老虎部队的一个军主,对于此等乱军奸细,可以先斩后奏,事急从权。你们说,我杀这刁球,是对是错?!”

所有北府军士们齐声高喊道:“杀的好,杀的好,杀的好!”

刘裕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些执法军士们,平静地说道:“你们既然身为执法军士,应该知道十七禁令五十四斩这些,刁球假传圣旨,在我军中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更是直接在这里污陷我等谋反,妄图激起哗变,罪大恶极。我将其亲手斩杀,在场诸位都看到了,劳烦现在就跟我走一趟,我们去面见谢镇军,汇报此事,而各位也正好去给我做个见证。”

这些军士哪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点头称是,刘裕扭头看向了身后的众人,平静地说道:“不用太多人跟我一起去见玄帅,铁牛,瓶子,兔子,跟我走就行,其他人留下。”

一刻钟之后,刘裕的手上仍然拎着刁球那血淋淋的首级,站在北府军帅帐之中,谢玄一身将袍大铠,眉头紧锁,而坐在一边的刁逵则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刘裕,那神态,恨不得要把刘裕生吞活剥。

刘裕平静地说道:“玄帅,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刁球假传圣旨,在营中挑衅,更是诬蔑我们的将士谋反,已犯欺军乱军二罪,卑职将之斩杀当场。”

刁逵突然大声道:“谢镇军!就算刁球有千般不是,但他毕竟是我的人,你的手下怎么可以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他直接杀了呢?我刁逵再不济,也是负责京城宿卫的堂堂刺史,难道我的人就这么白死了吗?”

谢玄平静地看着刁逵,淡然道:“大家都是为国家做事,职责不同,不用谈你的我的,刘裕也并非我的部曲,他是北府军的一个军官,此事依我看来,刁球挑衅在先,假传上命,按律确实当斩。”

刁逵恨得牙痒痒:“按律当斩?谢玄,你别太过分了!刁球就算没有执法之权,但他看到的总是事实吧,分明是刘裕等人抢了苻坚那辆违制的云母车,刁球看到之后才招致杀身之祸,刘裕,你敢说你不是在公报私仇?”

刘裕微微一笑:“卑职不明白刁将军所言何意,现在的刘裕,是北府军的一个军官,今天做的事,也不过是斩杀了一个混进大营,想要煽动哗变的奸细而已,何私仇之有?!”

刁逵怒极反笑:“你还在这里装傻充愣!刘裕,明明是你当年给刁球鞭打,怀恨在心,今天才借这机会取他性命。就算刁球有千万不是,也应该交由谢镇军和我,论罪处罚,哪轮得到你说杀就杀?!”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因为他在北府军营里,竟然敢诬蔑我们的将士想要谋反!只这一点,就足以把他斩杀当场了!再说,他分明就是一个胡人,在我军大胜胡虏之后,跑到军营里来挑衅,不是想制造事端,又是什么?卑职以军令将之斩杀,没有问题。”

刁逵咬着牙,恨声道:“行,你可以杀刁球,我也可以要你的命!刘裕,你们这些人都坐过云母车,只这一点,就足以治你们的死罪!”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坐过苻坚坐的一辆非典礼用车,就是死罪?很好。刁将军,请问你和会稽王,王尚书他们都骑了苻坚骑过的马,那又是何罪?”

刁逵给刘裕一下子问得哑口无言,张大着嘴,说不出话。刘裕看着刁逵,眼中冷芒一闪:“要不,咱们到圣上面前去评评理,让圣上来决定,刁球该不该死,我们坐那个云母车是不是图谋不轨?”

第五百八十三章 陇右鲜卑扯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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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逵张大了嘴巴,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刘裕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冷冷地响起:“刁刺史,你有何证据证明,我们缴获的那辆云母车,就是违禁之物了?苻坚用过的东西若是都不能碰,那你们骑的马也是违禁之物了,请你不要忘记,这次是我们北府军士,在前线浴血杀敌,才有了大晋的安宁,按我们的军规,前方将士缴获之物,就可据为已有,如果你对此有异议,不妨当着圣上的面,与我家玄帅当场辩个高下,如何?”

刁逵恨恨地说道:“刘裕,你别太嚣张,总有你哭的那一天。今天这事,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的,走着瞧吧!”

他说完,径直站起身,甚至也不跟谢玄打一下招呼,气鼓鼓地甩手就出帐,刘裕笑着在后面行了个军礼:“恭送刁刺史。”

当刁逵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辕门外时,谢玄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刘裕把手中的那刁球首级递给了帐门口的卫士,转身向着谢玄正要行礼请罪,谢玄却是摆了摆手,向外走去:“血腥味道太重了,本帅想出来走走,刘军主,陪我走会儿吧。”

刘裕点了点头,在后面跟着谢玄,十余名护卫军士亦步亦趋,走到一处箭楼时,谢玄挥了挥手,身后的护卫们全都原地待命,看着谢玄与刘裕二人登上了那处箭楼,居高顺风,二人的谈话,再无人能听到了。

谢玄凭栏而立,风儿吹拂着他的长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场战争刚刚结束,新的一场又要开始了。刘裕,今天你做的很好。”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玄帅英明,其实今天的事,就是刁逵为他身后的人来探路了,想要看看我们北府军,还有您和相公大人是不是怕了他们,想要退让,所以我自作主张,强硬地予以回击,若不然的话,只怕他们后面的套路和阴招会越来越多。”

谢玄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外力一去,大晋的内斗恐怕就要开始了,秦军势大时,他们暂不敢坏了国事,现在秦军一退,只怕又要抢军夺权了。非是我谢家贪恋权势不放,而是在此关键时期,应该一鼓作气,北伐中原,万万不可只谋家族安宁,就把好不容得取得的战果,拱手让给奸邪小人。这支北府军,是我们谢家的底线,说什么也不会交出去的!”

刘裕的双眼一亮,说道:“真的要北伐中原吗?”

谢玄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是一直希望如此吗?”

刘裕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当然,做梦都想着能到长安去走走看看,我们汉家江山,沦陷于胡虏之手已近百年,每个汉家儿郎都深以为耻,如果能在我们手中,亲手收复祖先们失去的江山,那这辈子,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谢玄点了点头:“我正是看中了你这点,知道你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个不甘于平庸的汉家儿郎,才会这样重用你。不过,北伐之事,不能急于一时,我们还有不少需要准备的事情,只有时机成熟,准备充分,我们才会挥师北上,克复中原的!”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他原以为谢家会马上就北伐,他摇了摇头:“我军刚刚大胜,正是士气最佳的时候,秦军大败,北方不稳,这时候我们若是出兵北伐,一定可以取得很大战果的,就算不能恢复所有的失地,但饮马黄河,席卷中原,不是问题!”

谢玄微微一笑:“小裕啊,你就是这点不好,太急了一些。这回我军虽然大胜,但是将士非常疲劳,从君川之战到淝水,可以说这一年多的时间,连续作战,出生入死,十几万大军长期在江北作战,集结,对于粮草的消耗也是巨大,这回虽然我们缴获了大量的秦军辎重,但是粮草却没有得到多少,秦军的屯粮是在后方的淮北等地,现在这些地方已经无粮了,翟氏丁零部落,盗取了秦军大批的屯粮,正在招兵买马,很快就会作乱,而今天刚收到的消息,陇右的乞伏鲜卑,也已经反了。这些狼烟将起,秦国天下将乱,我料不出半年时间,必会北地豪杰并起,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北伐的大好时机啦!”

刘裕微微一愣:“怎么起事的不是慕容垂和姚苌?而是损失惨重的翟斌呢?还有,那个乞伏氏鲜卑人,是慕容垂的同伙吗?他们怎么不是在辽东,而是在陇右起事?”

谢玄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小裕啊,你要知道,鲜卑是我们汉人对整个塞外的游牧部落的统称而已,就象我们汉人,在胡虏看来都没什么区别,但对我们自己来说,仍然要分吴越,荆楚,关中,关东这些不同的地区。民风迥异。同理,鲜卑人也有众多的部落,在不同的地区。东到辽东,有慕容氏,宇文氏,段氏诸部,漠南有拓跋氏,贺氏等部,而在陇右,河湟一带,也有许多从北方南下,在那里游牧的鲜卑部落,比如吐谷浑这个河湟上的国家,就是由当年辽东慕容氏的庶长子慕容吐谷浑,西行万里后,迁到了河湟一带所建。”

“至于乞伏氏,也是一个北方草原上的鲜卑部落,他们在后汉年间南下,趁着羌人当时起事失败,部落四散,靠着远比羌人要强大和先进的武力,征服了当地的不少羌人部落,成为陇右一个强大的部落,他们上层是鲜卑人,但数量很少,众多的子民百姓,仍然是羌人。”

“永嘉之乱后,中原混战,到了苻坚即位时,乞伏部落的首领乞伏司繁,被苻坚的益州刺史王统打败,投降了苻坚,被封为镇西将军,七年前,乞伏司繁病死,他的儿子乞伏国仁接任陇右鲜卑乞伏部的首领之位,此人英勇善战,威震陇右,苻坚本来怕他在后方生事,所以特地调他率本部人马出征。”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百八十四章 谢玄妙语论天下

谢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结果走到半路,他的叔父乞伏步颓在后方谋反,苻坚淝水之败后,无力去镇压陇右,于是派乞伏国仁带兵回去平叛,结果没有料到,乞伏步颓居然主动迎接乞伏国仁,拥立他作为部落首领独立,乞伏国仁也看出秦国这时候的衰弱,干脆就扯旗造反,现在陇右诸部羌人,多半投向乞伏国仁,旬月之间,有众二十余万啦。”

刘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二十余万?怎么有这么多兵马?不是说陇右地广人稀吗,一个鲜卑的部落首领,就有这么多的部众?”

谢玄微微一笑,说道:“陇右河西之地,自后汉(东汉)以来,就是羌胡势力占了绝大多数,当年后汉与羌人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之久,损兵折将,也未能将之征服,一直到了西朝的时候,仍然有秃发氏鲜卑的大起义,好不容易才能镇压下来。盖因这些地方多半是优良的牧场,千里草原,适合游牧,所以连塞外的鲜卑人,匈奴人都大量地迁入,这些来自塞外的胡人,在军事上和组织上远远强过当地的羌人,就象乞伏部,慕容部这样,很快就能征服当地的羌人部落,形成一方势力。”

“而中原的王朝,不管是汉朝,西朝还是永嘉之乱以来的北方胡人王朝,离这陇右之地,都有数千里之遥,想要发兵征服,力有不逮,所以往往只要当地的这些部落首领称臣纳贡,名义上归顺,中原王朝给他们一些将军,大单于之类的封号,就算相安无事。”

“比如乞伏部,原来在陇右是一方豪强,但被秦国打败之后,也是接受了秦国的封号,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仍然是统领着自己的部落,积蓄力量。这些人平时会恭顺,可是一旦象秦军这次淝水大败之后,他们觉得时机到来,就会割据自立。这些羌人,鲜卑人,畏威而不怀德,象乞伏国仁,就是号令陇右各部,强迫各部首领前来盟会,认他为主,如若不然,则发兵攻之!如此恩威并施,那些小部落岂有不从之理?”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听说当年秦国的先人,蒲氏部落,也是这样的一个氐人部落,雄居陇右,后来在永嘉之乱时,才趁机迁入中原,机缘巧合,占据了关中,成就霸业。如此看来,一波波强大的部落从塞外,从陇右,从河湟进入中原,而在当地留下了实力的空白,于是总会有新的蛮夷部落崛起,永嘉之乱百年,不知道有多少胡人就是这样地进入了我汉人中原啊。”

谢玄点了点头:“不错,其实说到底,还是一个生产和生活方式的问题,我们汉人农耕为主,而胡人则是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的生活,他们的生存环境恶劣,一旦有天灾,就会大量地减丁,死牛羊。草原之上弱肉强食,毫无仁义道德可讲,所以互相攻杀,锻炼出了强大的军事能力,一旦中原衰落,或者是陷入内乱,他们就会趁机进入中原,夺取农耕之地,让汉人为之耕作,这就是这百年来诸胡乱华的真相。”

刘裕微微一笑:“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当年这样进入中原的氐人秦国,现在也被在自己起源之处新崛起的陇右鲜卑,这个什么乞伏部背叛,这陇右离关中并不算远,看来,乞伏国仁是看准了秦国这次远征惨败,兵力空虚,想要趁机割据陇右,甚至进图关中呢。”

谢玄微微一笑:“我料那乞伏国仁还没有这个实力,他现在要做的,是号令陇右各部,唯他所独尊。秦国现在有强大的关中军队,他先得想办法扛过秦国的讨伐才可以。不过,乞伏国仁并非愚蠢之人,他敢率先起兵,只怕是有人给了他某些信息,让他相信,秦国的天下即将群雄并起,万里狼烟,而秦军也无力来讨伐他这个率先扯旗的叛臣。”

刘裕的双眼一亮:“这个人,会是慕容垂,或者是姚苌吗?”

谢玄点了点头:“很有可能,姚苌是羌人,一向跟陇右各羌,氐部落有交情,当年乞伏部被益州刺史王广所击败,听说还是姚苌向苻坚求情,允许他们投降。那慕容垂和姚苌早早地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慕容垂取关东,而姚苌取关西,只怕对于陇右,河西,甘凉的不少羌胡部落的暗中挑唆与策反工作,姚苌早就在暗中进行了。这次丁零翟氏和陇右鲜卑,这相隔万里的两家几乎是同时发难,我想,不会是偶然的,背后必然有这些乱臣贼子的影子。”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我在翟斌那里见过姚兴,想必他早就会挑拨翟斌起事了。而乞伏国仁也一定是得到了他们的通报,同时在陇右动手,以分散苻坚的兵力。一旦关中的兵力去征讨乞伏部,而洛阳,中原的兵力去打翟斌,那慕容氏和姚苌的机会,可就来了!”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小裕,你这番分析,很有长进啊,看来你不仅兵法出色,在全局的战略眼光上,也进步不少。不过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不仅是北方开始混乱,我们大晋的荆州兵马,看起来也会有所行动了。”

刘裕哈哈一笑:“看来桓玄以前还真没说错,他们桓家还真是要以北伐为名,去争取自己的权势了。玄帅,既然桓家要抢先北伐,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作好准备了,现在秦军大败,国内也开始动乱,此时北伐,事半功倍啊。”

谢玄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秦国只是小乱,翟斌也好,乞伏部也罢,还不至于让苻坚无法应付,桓家的北伐,也是一种姿态或者说观望,他们在荆州对峙了几个月,没有什么兵力的损失,而粮草又是充足,趁着秦军退去,先收复襄阳重镇,再视情况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而且,这回桓玄带兵来参加献俘大阅兵的活动,只怕没这么简单,背后,可能会有什么阴谋呢。”

刘裕眉头一皱:“那玄帅要如何应对?”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正好,让他见识一下我北府军威!”

大封推感言及加更计划

感谢各位读者朋友自拙作开书以来的一路关爱与支持,也感谢主编锐利,责编徐徐,虎牙等大大的赏识与关照,明天,东晋北府一丘八将迎来大封推,也是起点最重磅的一个推荐,在此天道只能向各位一直支持拙作的朋友们,鞠躬致谢。

东晋五胡时期,是个敏感的时代,雷点很多,内容上也不易把握,开书之前就有不少朋友劝我,不要跟钱过不去,换个尽量热门点的时代,或者说按网文套路,来个后世穿越这个时代某个小人物身上,走后世黑科技和制度碾压的常规历史文路子。

但天道拒绝了,不止是因为我自幼最崇拜的民族英雄就是刘裕,更因为看到现在很多年轻的学生读者对这段历史不仅不熟悉,更是给各种网络段子,头条号所制造的那些吸引眼球,却歪曲历史的人物与桥段,带得偏离了方向。

这些段子,对于那段汉人最艰难,最黑暗的时代中,为了民族的存续和文化的传承,奋斗不已,代代相传的英雄豪杰,文人雅士们视而不见,却对一些靠了绝对的暴力横行一时的人物奉若神明,这让我觉得,更有好好写这本书的必要,如果能通过这本作品,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一下那段真实的历史,我认为,比我一年多赚个十万八万的,更有意义。

毕竟人到中年,离死还远,梦想全无,但传承我们的历史和文化,则是天道这几年来找到的新的人生方向。

从目前的情况看,我的这个梦想,还是得到了大家的大力支持,开书以来,成绩已经超过了上两本书,这要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抬爱与编辑的支持,也让天道有信心去完成这本作品。

这里天道可以向所有读者朋友承诺,只要天道还能写得动,这本书就一定不会太监或者烂尾,我想我前面两本书,一千二百万字的创作经历,应该能让大家有这个信心。

最后,说下更新计划,大封推的三天时间内,每天四更,以回报大家的厚爱与支持,天道最近工作繁忙,写书时间基本靠挤,只能做到这步,聊表诚意。

第五百八十五章 祖逖壮志恨难酬

两个时辰之后,北府军营,老虎部队,箭楼。

刘裕伏在箭楼的护栏之上,虎目之中光芒闪闪,看着辕门那里,高高挂着的刁球的首级,那颗首级的黄色须眉之间,神色上写满了惊恐,可见他死前是有多么地害怕。

箭楼之上,除了刘裕外,只有一个身形比他还要宽出半截,文士打扮的刘穆之,他的眉头皱着,看着刁球的首级,轻轻地叹了口气:“寄奴,冲动是魔鬼啊,逞一时之快,杀了刁球,怕是会给自己以后惹来不小的麻烦。”

刘裕没有回头,神色平静:“我杀他可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当时这家伙已经在说云母车的事了,诬我们北府军谋反,若不当机立断,果断处置,只怕麻烦会更大。”

刘穆之摇了摇头:“他本就是刁逵放出来挑衅和试探的一枚棋子,故意用了这个跟你有大仇的家伙来巡察,就是想抓把柄的,不仅是针对你,更是针对谢家,这点,难道你看不到吗?”

刘裕直起了身,伸了个懒腰:“要是他真的早就知道云母车的事,那反而不会来了,他会直接上报,然后让皇帝亲自派人来看,如此,才可一举制住谢家。我料那刁球前来寻衅滋事是真,但是他也没料到有这个把柄,所以一时激动,忘乎所以,这才给了我补救的机会。”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补救就是杀了他?此事反而公开了,皇帝那里也早晚会听到,这回刁逵前来问罪不果,回去很可能会让王国宝,甚至是会稽王上报皇帝,彻查此事。”

刘裕微微一笑:“那时候已经是死无对证了,刁球被我一刀毙命,而云母车我也已经让向靖他们烧掉了,即使来人彻查,也是没有任何证据,反倒是刁球这个黄眉黄须的鲜卑人,却是入了我们军营,在此挑衅,只这一点,我杀他就没有问题,放心吧,胖子,我们这里的人,说词已经编好了,再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所担心的并不是这次的事,而是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的这一举动,等于引发了谢家和皇室的提前内斗。虽然说这场因为权力之争而导致的内斗迟早会来,但我仍然希望,来的越晚越好,尤其是在这个北伐的关键时刻,我们自己最好不要乱起来。”

刘裕的眉头一挑:“这次可不是我们主动惹事,而是他们打上门来,若是我们不进行还击,那可就会让人家得寸进尺了。就算退一步说,这次没找到云母车这样的证据,但就是以刁球这种家伙上门挑衅,而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反制,也是示弱于敌。北伐的大局当然要讲,但此时也需要对那些想要搞小动作,在后面使坏的人一个明确地警告,那就是任何人也别想在这时候生事,坏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刘穆之的胖脸上,两团肥肉跳了跳:“你觉得离了世家大族的支持,北伐一定能成功吗?”

刘裕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并不是非他们不可。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荆州的桓氏,也没有任何高门世族的支持,但因为占了荆州,朝廷无法插手,他们可以以荆州这一个大州的人力,物力,财力,独立地成为大藩镇,上可提兵北伐,下可顺江而下,控制建康。可见要成霸业,并非一定需要吴地的资源不可。”

“虽然说北府军是在特殊时期组建的特殊军队,但是毕竟谢家不可能象桓氏那样独占一个大州的资源,还是要靠朝廷的钱粮赋税,这钱,还是得从吴地的那些世家门阀,所经营的庄园里出啊。”

刘裕奇道:“可是谢家就占了吴地很多的庄园,以他们一家之力,也可以支持这几万北府军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虽然说谢家财富甲天下,吴地的庄园田地,占了二成以上,看起来是可以支持十万大军的粮饷好几年。但你要知道,谢家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所有子侄族人未必会和相公大人,玄帅他们一条心思。只怕多半人,也跟建康城中的高门世族们一样的想法,只要平安无事就行,若是秦国大军来临,那没说的,为保家业只能捐钱助军,因为国破就是家亡。但若是为了北伐进取,只怕就没这积极性了,毕竟北伐对他们来说,没太大的好处。”

刘裕沉声道:“怎么会没好处呢?北伐能夺回失地,到时候这些田地,百姓,人口,都可以分给他们,为何没好处?”

刘穆之微微一笑:“首先,你未必能北伐成功,其次,就算一时打下的土地,要让这些世家门阀们搬迁过去,他们也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南北风俗迥异,北方的土地,人口,在他们看来形同敌国,就算一时占据,也不知道哪天会失掉。大晋曾经数次北伐,也占过大片土地,但后来都失去了,上过几次当的这些世家门阀,还会有多少积极性吗?”

刘裕哈哈一笑:“原来你是说这个啊,无妨,以前这些地方得而复失,是因为大军占了这里后,就要回撤,一旦没有大军镇守,那给胡虏反扑,就会失掉。这次不会这样了,北府军本身就是北方人居多,北方的州郡,是他们的家乡,就象瓶子,兔子他们这些,就连我们的祖上,也是从北方迁过来的,至少我刘裕,如果北伐成功后,就不会回来了,愿意永远在那里驻守。如果有北府军在,这些地方怎么可能失去呢?”

刘穆之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裕的眼睛,久久,才叹了口气:“寄奴,你可记得祖逖祖豫州的事吗?他当年只率三千家丁部曲北伐,几乎没有要朝廷的一粒米,一文钱,硬是靠着一股子收复失地的信念,打下了北方的半壁江山,收复了大半个中原和齐鲁之地,饮马黄河,形势一片大好。但结果如何呢?”

“他成了朝廷最怕的一股势力,甚至远胜胡虏,最后被强令召回,含恨而终。你要知道,在很多高门眼里,胡虏不过想掠我子女,钱财,并不伤及根本,而拥兵自重的大将,才是要夺司马氏江山的头号威胁!这一点,你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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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浴血沙场何所为

刘裕的额头上开始沁出冷汗的汗珠,刘穆之的话,说出了他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情,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引起皇帝的猜忌,这是东晋开国百年来一直无法避免的宿命,司马氏皇帝,只在乎自己的皇权稳固,并不在乎是否能收回失地,驱逐胡虏,所以要么是强臣如王敦,桓温这样割据自立,进而篡权夺位,要么是如祖逖,陶侃这样被君王所猜忌,削权夺军,最后郁郁而终,难道,自己也不能避免这个宿命了吗?

刘穆之看到了刘裕的模样,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叹了口气:“谢家确实不同于那些权臣家族,相公大人也好,玄帅也罢,就是琰帅这样的人,也是想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他们确实是想北伐。但是,他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多数的建康城的高门世家,只想安于现状,并不希望出兵北伐,而且他们也会担心,谢家会借着北伐之名,成为第二个桓温,在建立了功业之后回来篡权夺位。这些世家,可以允许司马氏这样的傀儡在位,但绝不会允许谢家这样有实力的世家高门来统领自己,他们怕谢家会让自己的子侄来吞并自己家的庄园,领地,奴仆,这些才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啊。”

刘裕沉声道:“我说过,玄帅答应过,他的北伐,是要真正地收复北方失地,而我这样的人,在北伐成功之后,也会长留北方,不会威胁到他们在三吴地区的利益。相反,北伐得到的土地,人口,庄客这些好处,他们也会有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如果要实占这些好处,就得让子侄离开南方,到北方去经营,不要说北方凶险,胡人随时可能夺回这些地方,就算能控制得住,也一定是谢家占了大部分的好处,而且,当地还有各个汉人大姓,胡人酋长,北伐之后为了安抚他们,也不可能不保证他们的利益,不管怎么算,北伐对于这些南方世家的好处,都并不足以让他们动心,反而风险很大,万一谢家攻取中原,就有成为第二个荆州桓氏的可能,甚至因为谢家多年执掌中央权力,比当年的桓温更可怕,他们怎么可能不极力阻止呢?”

刘裕恨得牙痒痒,沉声道:“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北伐的良机,绝不可以失去,不管这些世家门阀们如何反对,我一定会力求玄帅,趁北方大乱之机,全力出兵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这次的机会,不能错过!”

刘穆之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你以为陇右的乞伏鲜卑乱了,中原的翟氏丁零反了,就一定可以北伐中原了?”

刘裕摇了摇头:“他们只是第一批造反的,后面姚氏,慕容家也会反的,到那时候,北方大乱,就是天赐良机!”

刘穆之微微一笑:“对于姚苌,慕容垂来说,造反是为了复国,是要拼尽全力之举,他们的部落,他们的同族羌人或者是鲜卑人,也会全力地支持,不惜付出生命,可我们大晋呢?偏安东南,衣食无忧,那些世家门阀,有这个动力北伐吗?别说世家门阀,就是我们北府军的兄弟,你真的确定他们还想跟你一样,继续打下去吗?”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强硬地说道:“我很确定,我的兄弟们,都和我一样,天天做梦都想打回老家,收复北方失地,青史留名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一指营地的一角,说道:“你真的这样想吗?”

刘裕顺指看去,只见几百名将士们,正围坐在一起,一个个拿出大包小包的金银细软,正在一个个地攀比呢,珠光宝气,金银夺目,一串串的珍珠,一块块的翡翠,一锭锭的金银,这些平时大家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这会儿变成了实物,进入了大家的包袱之中,甚至有些人,在腰间都系上了一串串的玛瑙翡翠,笑得合不拢嘴呢。

而向靖则一个人枯坐在一个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这些兄弟们在那里耍宝比富,他的那辆云母车,已经成了大营的一侧火盆里燃烧着的木料,几乎火盆里的火苗每跳一下,他的眼皮都要抖一抖,这个铁牛一样的黑大汉,这会儿的表情,只能用欲哭无泪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刘裕看的默然无语,自从淝水一战之后,北府军的这些精兵悍将们,作战就已经不是第一任务了,打着扫荡残敌的旗号,去掠夺秦军的各处营地,府库,甚至去搜刮那些死尸,就成了这些勇士们的首要任务,刘裕自己本想继续追击逃敌,但连向靖,檀凭之这些人也不愿意追随了,只能就此作罢,他本人不屑于去抢这些金银财宝,但也没有料到,这回弟兄们居然抢到了这么多,与之相比,铁牛这个黑大个儿,抢来的那辆云母车,除了好看点,还真的不值什么钱呢。

刘穆之喃喃地说道:“寄奴,看到了吗?这些就是最真实的人性,就象一个饥饿的人,为了生存,为了食物,可以拼上性命,但一旦他吃饱了,那就不会再去吃苦受罪。你的动机很单纯,就是想北伐,复国,但多数的军士,并不象你这样想,对他们来说,战斗获得的名并不重要,没有几个人真的能升官得爵,多数人,就是象这些军士们一样,战斗获得了财宝,然后回家购房置地,有一份家业,这就足够了。”

“就象水生,你还记得吗?他参军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为了北伐中原,也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就是因为北府军有三倍的军饷,可以放任战后的掳掠,他就想着抢抢抢,然后发财回家买房娶妻。这才是多数北府军士的真实目的。现在,命也拼过了,钱也有了,不回家买地买房娶老婆,还要继续折腾什么?寄奴,恕我直言,只怕真要北伐的话,也会换一批人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利益面前论恩义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不会的,我了解我的兄弟们,只要我说北伐,他们会跟随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也许瓶子,兔子,铁牛他们会跟你,但这才多少人?八万北府军,这样认你当大哥,生死相随的有多少?只怕就算老虎部队,也最多有二三千人肯跟着你抛家舍业。而且,在战场上一时冲动,崇拜英雄,但下了战场后仔细一想,如果已经可以成家立业,老婆孩子热炕头,又有多少人肯跟你去拼命呢?”

刘裕摆了摆手:“这些钱财,不过是小富,真正的好处,在于官职,爵位,军中的权力,我就不信,没有人会对此动心。”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看向了营地的另一端,只见刘毅和何无忌,孟昶等人聚在一起,面带冷笑地看着广场中分财宝的人们,刘裕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看,刘希乐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不会为了小小的财富,赏赐就停下脚步,不思进取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寄奴,你真的觉得刘毅会是你的兄弟?”

刘裕的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的兄弟,相反,会是我的竞争对手,就象阿寿这样。有这样的竞争者,不是一件好事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完全不一样。阿寿为人耿直单纯,跟你就想是凭本事分个高下,就是输了也不会太在意,你能力确实强过他,又救了他的命,现在的他,已经是对你死心踏地地折服了。可是刘毅绝不会服你气的,就算能力不如你,也会想尽办法来跟你竞争,甚至是不择手段。”

刘裕点了点头:“无非就是接近权贵,抢个首级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在北府军,就是我的兄弟,不会有事。”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么?北府军他当然不会离开,不过这个北府军,是姓谢,还是姓王,可不一定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些天来,会稽王和王国宝都在暗中拉拢和接触北府军中年轻一代的后起之秀,也许你只看到了他们有意去找田洛,诸葛侃这些宿将,但你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会稽王可是请刘毅和何无忌去赴宴了啊。”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呢?会稽王就是再礼贤下士,也不可能去接触两个北府军的小小幢主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主,但名震天下,至少在我大晋,是无人不知你刘寄奴了。可刘毅也非等闲之辈,你难道没听过这首童谣吗,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

刘裕喃喃地说道:“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我怎么没听说过?”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看着刘毅,冷冷地说道:“论打仗的勇猛和兵法,刘毅远不如你,但要是论心机的深沉,为自己造势博名,你又远不如他了。以前刘毅在京口不过一个州中从事,但在江湖上早已经是带头大哥的名头,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黑白两道的豪杰过来投奔他呢?”

刘裕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这次大胜之后,他也让自己的手下把自己一箭击毙苻融的事情在江湖上广为宣传,不到一个月,妇孺皆知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如此。不然刘毅为什么硬要跟你抢这个功劳呢?要追杀苻坚很难,但是现成的杀死苻融这个秦军大帅的功劳,足以让他成为淝水的英雄了。寄奴,我们老虎部队的人知道,淝水之战,你居功至伟,但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刘毅很可能反而在你之上。”

刘裕勾了勾嘴角,突然笑了起来:“在我之上又如何?刘毅在战中也出力甚多,苻融虽然中我箭在先,但他也射中了苻融,如果不是我出手的话,苻融也会死在他的箭下,这并没有什么好争的。以后若是要北伐,有的是机会再立新功,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刘毅想要立功,肯跟我一起北伐,那是好事。”

刘穆之摇了摇头:“寄奴啊,刘毅和何无忌要的是升官发财,可不是象你这样单纯地要北伐啊。如果北伐能立功,但不北伐也能升迁,那何必费那劲呢?”

“你想想看,在我们刚进北府军时,刘毅想尽办法攀附达官贵人,不惜以随从身份混进乌衣之会,想要求一个见谢相公的机会。为了结交那庾楷,更是当面受辱,他是这样一个心高手傲之人,可为了往上爬,居然能忍这口气,所图为何,难道是北伐建功吗?”

刘裕咬了咬牙:“可是只有北伐,才能建更大的功,让他爬的更高,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刘穆之叹了口气:“如果不北伐,而是转投会稽王和王国宝,也能一跃成为军主,甚至将军,你觉得他还会想着北伐吗?会稽王和王国宝请他们吃饭,你觉得是为了跟他们探讨北伐的打法?”

刘裕沉声道:“我了解无忌,他是绝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的。谢家对我们有大恩,当初我们一起投军,是谢家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把我们训练成了如此的虎狼之士,现在我们有了成就,也在军中开始慢慢地升迁了,怎么能忘本?”

刘穆之正色道:“寄奴啊,你要弄清楚,北府军是大晋的军队,是国家的军队,虽然是谢家一手组建,但军饷,钱粮都是朝廷出的,你跟玄帅,相公大人他们说这是谢家的军队,私下说可以,但是公开场合,可千万要慎言,不然光是这一句,就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啊。”

刘裕的额头开始冒汗,咬了咬牙,正色道:“谢谢提醒,这些我会注意的,但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谢家一手组建了北府军,那些钱粮,军饷,也是谢家拿出私产支持的,国家只付普通的军饷,而大战的粮草,则是各家族联合提供,才有了淝水大胜,这两三年来,是谢家一手训练和选拔出了北府军,现在仗打赢了,却要夺谢家之权,我们若是不在这时候力保谢家,岂不是狼心狗肺,没有是非?”

刘穆之平静地摇了摇头:“小孩子才讲是非,成年人只认利益,寄奴!”

第五百八十八章 壮士高歌入建康

刘裕大声道:“这世上除了利益,还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友谊,爱情,亲情,家国。如果只是认利益,你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们的利益,跟谢家已经绑在一起,可以说,没有选择了。寄奴,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我是江家的女婿,自从我岳父被谢相公所征辟,出任北府军的中兵长史之后,我也跟谢家绑在了一起,不然,有这么多有才的人在北府军中,为什么偏偏我这个连吏都没当过的人,可以掌握机要文书呢?”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小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至于你,寄奴,更不用说了,你已经成了王姑娘的未婚夫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半个谢家人,你在军中这样迅速地提升,甚至在寿春跌了个大跟头,仍然可以给起复任用,虽然说这是因为你有绝对的能力,但如果你没有关系,人脉的话,那两次失误,足以断送你的军中生涯了。”

刘穆之的目光扫向了在一边的刘毅身上,只见他双手抱臂而立,神色轻松,刘穆之缓缓地说道:“在这两年,我几乎就没见刘毅这样开心地笑过,从加入北府军的第一天起,不,甚至在加入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你较个高下的,但你一直压制着他,他嘴上不说,心中却不服,在他的内心深处,不承认你比他强,只认为你有谢家的靠山,所以升得比他快。”

刘裕摇了摇头:“我并未靠谢家的力量升迁,在军中这几年,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就象这次洛涧之战,希乐在当幢主的时候一时惊慌,不知所措,是我稳定了军心,发起反攻,这又会是仗的哪门子的势?”

刘穆之微微一笑:“话虽如此,但刘毅是不肯承认自己不如你的,就算他的指挥与武功不如你,但也有别的长处。比如吟诗作对,处理文书,这些你就比不过他。所以刘毅觉得自己缺的只是机会,而不是能力。如果他能在你之上,让你这样的猛将锐士打前锋,他作主帅,一样可以建立不世之功。”

刘裕咬了咬牙:“那就一起北伐好了,大家各带一军,看看谁能建功立业。这个时候如果背弃谢家,转投权贵,难道就会给人家真心相待了?会稽王和王国宝并无北伐之心,一旦夺权之后,只怕就会解散北府军,到时候大家只会拿着个虚衔,回乡务农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寄奴不愧是寄奴,这点看的很准。现在会稽王他们拉拢希乐和无忌,不过是想分化瓦解北府军,这时候,只有抱团一气,才能保住北府军。只要北府军在,那我们这些人才有未来。”

刘裕点了点头:“我得找希乐和无忌谈谈,千万别上了人家的当。”

刘穆之微微一笑,拍了拍刘裕的肩膀:“你放心吧,寄奴,刘毅比你想象的要精明,昨天的宴会之上,他一直在奉承会稽王和王国宝,但对他们的言辞试探,却是不置可否,只说北方还在胡虏手中,他是个军人,一切听朝廷的安排。至于无忌,倒是被会稽王看上,说要他以后多教他的世子司马元显武艺和兵法,无忌当时欣然同意了。但这些并不影响军职,可以说,他们跟会稽王搭上了关系,但并没有承诺背弃谢家。”

刘裕奇道:“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这些情报,世家之间早就是公开的流传了,各个世家都会在别的家族之中安插耳目和眼线,只要不是密室相谈,这些都不是秘密。”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会稽王也是明着这样告诉谢家,要挖北府军的墙角,换谢家对他们作出让步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是,如果会稽王他们真的想要在北府军中寻找代替的人,也不会这样公然宴请了,一定会是密室相商。刘毅跟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情,而且身份地位毕竟不高,还不值得他们这样拉拢。但不管怎么说,北府军的宿将们往往已经人到中年,未来的十几年,会是你们这批年轻人的天下,早点动手,总比以后要好。”

刘裕叹了口气:“本以为淝水大胜,大晋上下可以万众一心,趁势北伐收复失地,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个高门世家,还在争权夺利。唉!”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谢家还是想北伐的,对于他们来说,掌握了北府军,才能保住自己的权势,而只有北伐这个理由,才能保住北府军。现在桓家在开始向北拓地,听说桓石虔和桓石民领了三万精锐,兵出南阳,直指襄阳,要是桓家真的抢先北伐,只怕京城中的这些高门世家又会坐不住了。毕竟跟谢家还可以谈,跟桓家这种一心篡位的,谈都没的谈啊。”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桓家要是北伐是好事,他们能收复洛阳,兵入关中,而我们北府军则可以收中原齐鲁之地,饮马黄河,如此两路大军配合,大业可期!”

刘穆之点了点头:“所以这次桓家也答应派桓玄率五千人马过来参加阅兵献俘。其实在这点上,谢家和桓家难得地达成了一次默契,两家虽然目的不同,但都想北伐。一旦让建康城和吴地的百姓,见识到了我军的军威,还有那些秦军俘虏,让他们亲眼看到,胡虏并非不可战胜,北伐大有胜算,不少中小世家,也许会动摇的。”

刘裕哈哈一笑:“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回相公大人在封赏三军将士之前,要先搞这个阅兵献俘大会了,不仅是让我们这些军汉有机会踏上京城的土地,更是要显示我们北府军的军容兵威。没说的,我们要在这次阅兵大会上,把最好的气势拿出来,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才是天下无敌的北府军!”

刘穆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寄奴,看你的了,这次阅兵,决定了不少中小世家的站队,能不能继续北伐,就在你手!”

刘裕的虎目中精芒一闪:“我会让皇帝和天下的世家,百姓看到,大破秦军的北府军的风貌,壮士高歌入建康!”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太庙玉阶权贵集

建康,太庙。

这座巍峨的城池,方圆四十余里,始建于三国末年,当时还只是一个叫秣陵的小镇,长江从这里拐了个弯,由南向北,再折向东行,直奔出海口,向东二百余里的京口镇,与对面的瓜州渡口相对,成为北方来客过江的必经之地,而向南则经丹阳,晋陵等地,直入三吴之地,城北的钟山,幕府山为这座都市提供了天然的防卫,自古皆有虎踞龙盘,王气充裕的说法,可以说控制了这座城市,就几乎控制了整个江左之地,是以自古兵家必争,而东晋政权过江之后,就以此建都,经过了近百年的经营,今天的建康城,人口数十万,方圆四十余里,乃是天下数得着的超级大城市。

春暖花开,已是阳春三月,杨柳枝开始发芽,小鸟儿们欢快地鸣叫着,温暖的朝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正是已时,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正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光和热,照着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宫城之外的太庙,这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或者说,整个建康城,这会儿都是人山人海,来自四面八方的数十万百姓,已经从北面的中山门开始,一直排到了这座城南的太庙,大街的两侧,挤满了百姓,而三万京城宿卫军士,则值守在大道的两边,从中山门到太庙的这段约六七里的通衢大道,将成为今天的阅兵献俘的主通道,路面早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大清早地洒了水,所有被挡在值守军士之后的大晋百姓,全都伸长了脖子,甚至爬上了树梢,就是为了能更好地一睹战胜百万胡虏的那支传说中的北府强兵的风采。

太庙的高台之上,大晋自孝武帝司马曜以下,五品以上的朝官和四品以上的刺史,都已经云集于此,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如后世隋唐那般严格的品级高下之分,仍然是处于从汉朝时的秩比XX石,向着后世时的九品流内官的官阶过渡的时期,但朝上官员五品以上,州郡官员视是否带兵而四五品区别,已成惯例,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君臣全都礼服正装,站在这高高的太庙台阶之上,面带微笑,看着远处的中山门方向。

一个面色黝黑,头发微卷,嘴唇有些厚,看起来并不太象中土人士的中等个子年轻人,二十五六岁,身着黄袍,正是当今的天子司马曜,他和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母亲,乃是曾经做过宫奴的昆化奴李陵容,因为机缘巧合,在先帝司马昱年过五十的时候,被临幸生下了这一对皇子,也算是解决了东晋皇室后继无人的问题。

自司马曜登基以来,虽然几乎没有真正地掌过朝政,但那运气,是好到了天上,不仅国家内部还算安定,一向有篡位之心的荆州桓氏也不再闹腾,就连这几十年来横行天下,灭国无数的秦国雄师,也被晋军在淝水大败,这一阵民间已经有议论,说是这位半黑人皇帝乃是天上降下的福星,要保佑大晋的汉人子民们,收复失地,一统天下,结束这个乱世呢。

而在司马曜的身边,官居录尚书事的会稽王司马道子,身兼侍中,卫将军两大高级文武军职的帝国事实宰相谢安,身为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的王国宝,以及其他的众多东晋世家高门子弟,引人注目的还有两人,一个是这次率兵进京,参与献俘仪式的荆州桓氏,前大权臣桓温的世子桓温,另一个,则是琅玡王氏的一支,东晋开国宰相王导的孙子,以文学才情闻名天下的王旬(此人名字还有个王字旁,但是打字打不出来,复制也会乱码,不知道是何原因,只能跟读者朋友说声抱歉了,以后都称之为王旬,但大家查史书上记得这人名字边要多个王字。)

这个王旬,与其弟弟王岷,乃是大书法家,曾任右军将军的书圣王羲之的堂侄,但是他们这一支,却是与谢家的关系非常复杂,原本谢安把哥哥安西将军谢奕之女,也是谢道韫的三妹谢道粲嫁给了王旬,更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王珉,一门双亲,一时谢王两家的关系之亲密,世人皆知。

但后来王旬兄弟却不知为何得罪了谢安,以至于谢安强行要求自己的两个女儿和侄女与王氏兄弟离婚,此事轰动了当年的大晋上层世家圈子,王旬本来在朝中就任给事黄门侍郎,结果给谢安安排了一个豫章郡守的职务,外放他地,而王旬则赌气不去上任,最后在孝武帝的调停之下,给了一个散骑常侍的闲职,继续留在了建康城,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王旬这个看起来最恨谢安(王国宝除外)的高门子弟,却是出现在了这个场合,还和桓玄站在了一起,个人奥妙,耐人寻味。

司马曜今天显得兴致很高,他笑着对站在身边的谢安说道:“太保(谢安在淝水之战后给授予太保这一最高人臣头衔,虽然是虚职,但仍然是地位尊崇,无人可比),这次我军淝水大胜,全赖你和谢镇军他们指挥得当,将士精锐,而今天,在我司马氏列祖列宗的面前,亦可扬眉吐气了。”

谢安神色平静,行礼道:“陛下过誉了,主要是有赖陛下的天威,加上将士用命,奋勇杀敌,这才有了这次的胜利。只是这次的胜利,跟以后我们收复中原的壮举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司马曜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怎么,太保有北伐进取中原之意?”

谢安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北方大乱,我们有机可乘,那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是不能错过的。当然,现在秦国只是小乱,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大战的损耗也不小,需要再观望一段,再行定夺。还有,这次战胜的赏赐,需要如何来施行,而秦军十余万俘虏,如何安置,还要请圣上示下。”

第五百九十章 桓玄巧舌生是非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太保忧国忧民,其心可嘉,只是自古有云,国家虽大,好战必亡,我军这几年连年用兵,民力损耗很大,而这次大战,也几乎耗光了国家多年的积蓄,接下来还要面临有功将士的封赏,北伐之事,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不可一蹴而就啊,当年以祖逖,桓温这样的本事,也没能北伐成功,今天虽然大胜之余,但也要保持充分冷静的判断啊。”

谢安微微一笑,说道:“会稽王思路深远,臣所不及也。正如您所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先行献俘阅兵,以后的事情,以后到朝堂上再议便是。”

司马曜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就如太保所言,咱们开始吧。”

正在这些君臣说话的时候,一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桓玄和王旬并肩而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少世家子弟都离得他们远远的,毕竟一个是谢家的敌人,一个是荆州桓氏这个篡位之心路人皆知的家族,一般人巴不得在这个时候离他们远远的,哪怕是殷仲堪,这时候也不敢公然地和桓玄离得太近,暴露私下之间的关系。

桓玄微微一笑,低声道:“元琳兄(王旬的字),在这个时候,还肯和我站在一起,不避嫌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王旬神色从容,摇了摇头:“世人皆以谢氏权重,争相攀附,而我却偏反其道而行之,就象世人皆认为你们桓家有不臣之心,但我王旬当年先后出任令尊和令叔的幕僚,和那谢玄一起都担任过他们的中兵参军,桓公为人,我是了解的,他忠心为国,为人所忌,外人对他多有误会,只不过谢家明知之点,却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硬说桓公有不臣之心,才会弄成今天这样。”

桓玄点了点头:“先父在时,常说元琳兄是国家大才,应该重用,只可惜谢相公虽然风华绝代,但用人仍然难免好恶之心,元琳兄可知,为何他会这样对你么?”

王旬的眉头微微一皱:“就因为我当了令尊的中兵参军?在桓家军府里做过事?不至于吧,那谢玄谢幼度,当年不也是跟我同僚,共同在桓公幕府中行事么。”

桓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能听到自己的谈话后,压低了声音,眼睛看着别处,神色显得很从容,可是声音却是细如蚊蚋,让王旬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年先父势大,权倾朝野的时候,谢安,王坦之正如您今天的地位,他们为了保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极力讨好我们桓家,不仅跟我们桓家联姻,让谢家的女儿嫁给了我的堂兄桓石民,还跟同为桓氏幕府效力的你们王家,还有郗家联姻,您当年的那桩婚姻,正是这个联姻的结果!”

王旬的眉头一挑,奇道:“怎么我当年与谢家的联姻,居然是为了桓氏?这不太可能吧,我们王家和他谢家累世交好,世代联姻,以前也没这层关系啊。”

桓玄冷笑道:“这是当年先父在世时亲自说的,准确地说,当年先父知道朝纲不振,无能之辈当道,而皇帝迟迟没有子嗣,之所以屡次北伐不成,就在于这些高门世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先父不拘一格降人才,主动与谢家,王家,郗家这些高门世家中有真才实学的人交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玄,您,还有髯参军郗鉴等人,才入了先父的幕府。当年谢安曾经靠了这层关系,暗中跟先父说,他可以出面来拉拢其他的世家,共扶我桓家,而你们两家的联姻,包括谢家与王右军之子王凝之的联姻,也正是因此。”

王旬咬牙切齿地说道:“怪不得当桓公去世之后,谢安就逼令我和我妻子离婚,原来,他就是想这样尽力地避开跟桓家的联系啊。”

桓玄点了点头:“是的,先父去世之后,朝政大权尽入谢氏之手,而元琳兄你,却没有落井下石,仍然和郗超一起,继续跟我们桓家合作,你在令叔的幕府里担任长史,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谢安却对此心生不满,刻意地打击报复。这就有了离婚之事。”

王旬叹了口气:“我多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谢家,居然已经过门的妻子还给强制离掉,想不到是这个原因,苍天在上,我王家世代忠于大晋,可不是忠于别的一家一姓,却仍然被谢家所嫉妒和陷害啊。”

桓玄微微一笑:“元琳兄,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嘛,自然是你的才干,名声并不在谢玄之下,当初在幕府之时,公认郗超的才能最高,而元琳兄与之不相上下,只是在文才诗词方面更加突出一点而已,至于谢玄,当时并不是非常被看好,他的很多兵法,还是在那时候跟先父和叔父大人学的,为了让谢玄能顺利接班谢安以后的相位,他们必须要对你和郗参军加以排挤,这才是要跟你解除联姻的根本原因啊。”

王旬咬了咬牙:“我们世家之间,世代联姻,轮流执政,为何谢家要如此对我?他们这样,就不怕激起世家的公愤吗?”

桓玄摇了摇头:“人总是屈服于权势的,谢安为相快十五年了,权倾朝野,视君上如傀儡,不肯放权,而这十几年间,朝中官员的处置,升迁,都是他谢家说了算,除了我桓家可以远在荆州,不受他节制外,又有谁敢得罪谢安呢?现在他借外敌入侵,更是变本加厉,想要借着抗敌而建立自己的军队,其心思您还看不出来吗?”

王旬冷笑道:“他那点心思,我当然清楚,上次王国宝就说了,谢家跟北方的胡虏早有勾结,甚至找了鲜卑慕容家的人在军中名为训练,实则通风报信,如果在平时,我定会上书圣上,追查到底,只是念及大敌当前,国事为上,这才隐忍不发,现在他在淝水获胜,风头一时无二,在这个时候想弹劾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我们只有继续观察,等待时机才是。”

第五百九十一章 增设吏员裁北府

桓玄微微一笑:“这一回,我们是站在一起的,我桓家只想保有荆州,北伐建功,并无执政朝廷的想法,但谢安却是想打破你们这些建康高门世家多年来轮流执政的规矩,一家独大,他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今之计,阻止谢家借北伐为名,继续控制北府军权,才是首要之事!”

王旬咬了咬牙,沉声道:“你有何办法能阻止北伐?收复失地,毕竟是大义名份,尤其是现在秦军新败,北方不稳,只要真的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是没有理由阻止出兵的。”

说到这里,王旬顿了顿:“再说你们桓家,不是已经出兵了吗?你们自己出兵,却不让北府军出兵,这说得过去么?”

桓玄摇了摇头:“我们桓家占有荆州,钱粮自支,军队也是自行招募,可没要国家的一粒米,一文钱,当然可以自己决定出兵与否。可北府军不一样。谢家虽然组建了这支军队,但他们并没有自己的地盘,所用的钱粮军饷,都要朝廷的供应才行。所以,能阻止谢氏北伐的,就是你们这些高门世家了。”

王旬的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让世家高门断绝对北府军的军粮供应?”

桓玄微微一笑:“不止是军粮,更有各种军械,民夫,车马等等,总之与战事有关的一切后勤补给,都可以做手脚,除此之外,你还可以串联世家高门,要求对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王旬不满地摇了摇头:“凭什么?他们本是我大晋的子民,从军报国是份内之事,这回战胜之后,已经违了大晋的军法,允许他们大肆掳掠了,可是现在还要加以封赏,这等于是要我们世家门阀的钱,去供应那些北府军士,我想没人会答应的,至少,我不会同意。”

桓玄笑道:“元琳兄,你看的还是太近了一点,你想想看,老虎在山林之中,那是会吃人的,可是一旦给我们圈养起来,天天有肉吃,就会失去生存的本能。北府军士们,都是些强悍的家伙,让他们能舍命去拼的,无非是高额的赏格,淝水之战中,他们不顾生死,甘冒矢石,不就是因为指望着高额的赏赐吗?”

“若是只允许他们掳掠,那他们回乡可以购置些家产,土地,但仍然会给人欺负,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给人骗光钱财,重新一贫如洗,到时候,又会继续从军拼命。你说,除了北伐外,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王旬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难道有什么高招?总不可能让这些军汉爬到世家子弟的头上吧。”

桓玄笑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大晋是世家的天下,但是世家门阀,占的是高层的权力,至于那些民间小吏嘛,我想象元琳兄你家中的子侄,也没什么兴趣去占吧。”

王旬忿然道:“桓灵宝,你也太看不起我们王家了吧,就算我们被谢安所打压,这些年过得艰苦了些,但我琅玡王氏,也不可能没落到去当个乡吏吧。”

桓玄笑着一拱手:“抱歉,桓某一时失言,还请元琳兄原谅一二,不过,小弟的意思是,这些个底层的小吏,可以让这些回乡的北府兵军官来当。”

王旬的心中一动:“只怕没这么多吏吧,吏可是一个乡或者一个村才一个,这几万北府军,只怕要占满我大晋的乡吏了。再说,三吴之地,是世家高门的天下,吏员虽然身份低微,但也要自己人,甚至是自己家的家丁来当才行,不然高门世家隐户匿民逃税,万一给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揭发了,也挺头疼的。“

桓玄笑道:“自然不能到三吴之地,动世家的根基嘛,我说的,只是让他们在江北六郡,还有京口这种侨置州郡,去当一些小吏。不会对你们这些高门世家造成任何麻烦的。”

王旬点了点头:“只是这样一来,这些地方所有的村长,里正们加起来也就是几百个,怎么可能容得下几万北府军士?”

桓玄笑道:“这第一嘛,不需要安置所有北府军,只要安置他们中间的军官就行,至少是队正以上的,才给个小吏。没了刘裕这种领头的,普通的小兵估计也拿了钱就回家购地娶老婆,也不想继续打。”

王旬笑道:“这样倒是少了许多人,不过起码也有几千军官,吏员的数量,还是不够啊。”

桓玄看了一眼远处的皇帝和谢安等人,眼中冷芒一闪:“可以想想办法,再增设一些吏员之位嘛。就象当年设州郡,最早天下只有九州,为何到了东汉时就有十三州,到了大晋后,就变得越来越多,现在光我大晋,勉强只有半壁江山,却有了两百多个州郡呢?”

王旬心中一动,说道:“那是因为州郡多了,可以容得下大量的世家子弟,保他们的富贵,所以,以前的一些县都成了州,但官品阶和爵位却不变。若非如此,怎么有我世家天下呢?”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如此,州下有郡,可以多出几倍,十几倍数量的太守,而乡之下,也可以再设一些单位,比如把乡的职能分离,收租管赋的,设个里魁来管,而征丁抽人的,则再设个丘,来个丘霸来管。如此一来,原来的里正就可以分成里魁和丘霸这两个官,而原来的一个里,也可以再分成几个里,几个丘,这样一来,忠勇的北府军官们,岂不是人人有吏当,人人有事做了嘛,哪还管得上再次北伐呢?”

王旬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这也行?”、

桓玄微微一笑:“放心吧,元琳兄,江北之地,你们高门世家是看不上的,本身就是跟胡虏接壤,随时有危险的地方。以前干脆扔给两淮流民那帮山贼,现在打退了秦军,再增设些里啊,丘啊之类的,无非就是给那些个山贼流民找个去处,让他们别再闹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各怀鬼胎狼狈谋

桓玄看着低头沉吟,一时不语的王旬,上前一步,低声道:“这回淝水大战,三吴的世家高门为国出力,损失也不小,要是继续再北伐,大家又得出一回血,可好处却是没多少,不如就这样把北府军遣散安置,这样大家都高兴,最主要的是,也避免谢安趁机靠着军队扩大自己的势力,要真的让他取了中原或者齐鲁之地,那可再也不会受你们这些世家门阀的控制啦,说不定人家还会找北方世家来取代你们呢。”

王旬突然抬起了头,眼中神芒一闪,重重地一挥拳,神色变得坚毅起来:“桓老弟,不用再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你放心,只要我王旬在,就不会让谢安好过,更不会让他北伐建功。”

桓玄微微一笑,低声道:“元琳兄如此仗义,本当大礼相谢,只是现在大庭广众,不便让人看出你我的关系,此事还劳烦元琳兄费心,我荆州桓氏,会在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王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走向了别处,桓玄看着他走开,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低声:“灵宝,怎么样,这回没让你失望吧。”

桓玄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一个文士,可不正是前次在建康城中交好的名士殷仲堪么,这会儿他一身朝服,却是并不起眼的那种七品著作郎的打扮,如果扎在人堆当中,若不是他只剩下的一只独眼,还真是辨识不出这个大才子呢。

桓玄装着不在意地向边上走了几步,跟其他几个官员拱手寒暄了几句,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却是低声道:“仲堪兄,这回多亏你引见,不然我难见到王元琳这种顶级世家子,多谢了。”

殷仲堪微微一笑:“你我早就是一辆战车上的兄弟了,又何必如此见外?上次你回荆州之后,我依约串联各个建康城中的世家,只是若要扳倒谢家这种高门,靠我殷家现在的地位,还有点困难,非琅玡王氏这样的高门不可。”

桓玄冷笑道:“王旬又怎么可能是谢安的对手。只他一家,自然不行,还得有另一个王家出面,方有胜算。”

殷仲堪的眉头一皱:“你说的可是王国宝他们这家太原王氏?”

桓玄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站在谢安身边,眼中却时不时闪过一丝妒色的王国宝,低声道:“这是自然,这回他和会稽王到前线抢功未果,反而出尽了洋相,和王旬一样,他有足够搬倒自己的这个岳父的动机。而且他背后毕竟是会稽王,只要利用皇帝兄弟二人对谢安的忌惮与恐惧,就有成事的可能。到时候王国宝进谗于内,你和王旬这种名士在外面的世家间传播流言造势,就有机会了。”

殷仲堪的眉头一皱:“只是上次我出面串联,谢家已经听到风声,上次淝水之战前,谢玄特意夺情,结束了我的父丧守孝,让我当了他的参军,就是不让我继续动作。所以后面他能顺利地调到钱粮,打了此战。这次我不太方便继续出面了。”

桓玄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自然不会让殷兄冒风险的,这回小弟已经为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足以让你避免将要到来的风险。谢家就算要找人算账,也是找王旬,不会找到你的。”

殷仲堪的心中一动:“还有这等好事?”

桓玄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已经安排好了,晋陵太守,暂时委屈殷兄你了,等他们斗完了,一定会让你回京重用的。”

殷仲堪奇道:“晋陵太守?我不是王旬,外放太守,倒不是不可以去,只是,你们桓家什么时候有本事安排朝廷的人事了?”

桓玄微微一笑:“此事暂不方便公开,以后合适的时候,我会跟殷兄说明个中缘由的,你只要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这时候外放是福,留在建康城中,卷入世家间的乱斗,才是有风险啊。”

殷仲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结交王旬,让他出面去串联,是为了保护我。不过,王旬真的能斗过谢安吗?”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他毕竟是被谢安逼令退婚,等于给谢家抢了老婆,这种奇耻大辱,让他在世家间有了不少同情,这个时候由他出面来跟谢家作对,至少有个合适的理由,不然如果由你去说,那别人就会怀疑你的动机了。毕竟上次你出面串联,是不想让吴地世家损失钱粮人力,这点是为了利益,无可厚非,但这回谢家要北伐,你再阻止,就没有理由了。”

殷仲堪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建康城中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不过去了晋陵之后,我也会暗中联络一些吴地的中小世家,帮忙造势的。”

桓玄微微一笑:“殷兄放心,你的大才与大恩,小弟铭记在心,今日暂且屈就,等将来谢家家道中落,我桓家崛起之时,莫说一个小小的太守,就是内任宰辅,外镇大州,又有什么配不上殷兄的呢?”

殷仲堪哈哈一笑:“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殷某是想当官,但也要水到渠成才是,跟贤弟合作,也是气不过谢家多年一家独大,不肯放权罢了。不过,咱们再怎么斗,国事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如果北方真的乱了,有机会的话,我们该北伐还是得北伐啊。这也是先父先叔多年的遗愿。”

桓玄心中冷笑,看来这殷仲堪虽然文人一个,却跟其叔殷浩一样,没那本事还硬是想军功建业,之所以帮自己,也是想扳倒谢家后自己有领军北伐的机会。看来人的欲望真的是无穷无尽,能让人连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也不知道了。

不过桓玄表面上还是不停地点着头:“期待我们以后的合作,到时候殷兄掌军出江淮,而小弟在荆州策应,联手完成北伐壮举,岂不快哉!”

殷仲堪笑着点了点头:“很好,现在,我们就看看那天下无敌的北府军吧。”

第五百九十三章 高台群芳竞斗艳

太庙的一侧,一处专门供世家高门的夫人小姐们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各种香气馥郁,如同让人置身盛开的花园一般,全大晋最好的脂粉,最昂贵的香料,今天都在这里能找到,而那些花容月貌,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们,更是在这里争奇斗艳,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更多地落在独居高台一角,几乎无人相伴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榻位之上。

王妙音今天没有施浓妆,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罗衫,眼角边略施浅黛,却更是显出一副浑然天成的典雅气质,在一众浓妆艳抹的高门士女之间,显得如同空谷幽兰一般,清丽脱俗,一尘不染,而坐在她身边的,则是精心打扮,一身红衣,如同牡丹一般的刘婷云,今天她们都没有戴幂罗,而王妙音的气质与姿容,与身边这位也可称绝色的刘婷云相比,更胜一筹。

也许是人美遭人嫉妒,一些不知从哪传出的风言风语,分明地传到了这二位高门士女的耳中:“看,那个就是要许配给军汉的王家小姐呢。”

“切,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以后要嫁给那又穷又臭的当兵的,所以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今天也不打扮了吧。”

“嘻嘻,我听说,是这王小姐主动勾搭上的那个军汉,并非父母之命呢。她的好闺蜜刘婷云还劝了许久,可惜不听啊。”

“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我们高门世家女子,向来只和高门贵公子联姻,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人,这世间的规矩,哪能说破就破呢?你看看她现在那个样子,哼,在这种正式场合,就故意不施粉黛,虽然她长得是漂亮,但不就是故意要摆出这种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姿态嘛。”

“就是就是,郗姐姐你哪点比那王妙音差了?我看她呀,只是想自绝于我们世家高门之外呢。”

“咦,那刘婷云怎么还跟她搅在一起啊。不是说她给桓伊家退婚了吗?”

“哈哈,那桓家也不过是兵门将种而已,桓家的儿子,比那庄稼汉刘裕,也强不到哪里去,所以说哪,这叫物以类聚,只有她们,才能凑一块儿呢!”

刘婷云听得杏眼圆睁,这些女人放肆的笑声,就在她的耳边回荡着,每一下,都刺激着她的内心,她忍不住了,一拍小案,就要起来跟这些女人吵一架,一边的王妙音却是微微一笑,拉住了她的手:“姐姐,何必跟此辈一般见识呢?”

刘婷云悻悻地坐回了位置,本来她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但毕竟经历了跟桓家的结亲未成之事,几乎成了建康城中的笑柄,气得她天天都足不出户,若不是今天北府军大胜,所有世家官员的子女都要列席,加上王妙音亲自上门邀请,这才勉为其难地出席了今天的阅兵大会,也正是考虑到她现在的心情,王妙音特地把这位置跟别人隔开,倒也不是为了自己独树一帜。

刘婷云叹了口气,眼中神色变得黯然:“妹妹,只怕姐姐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我这可是望门寡啊,没人会要我了。”

王妙音摇了摇头,淡然道:“我等身处这乱世,身为世家女子,既然家族给了我们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婚嫁之事,并不由我们作主。就是我谢家,不也是强令家族女子与夫君离婚吗?”

“姐姐,你这并不是望门寡,没有嫁过去,是一件好事,若是桓公子真的还在,以后何以相处,反而是件麻烦的事情。我相信,以你们刘家的地位,以令尊现在尚书左仆射的高官要职,加上你这么漂亮,这么有才情,一定会有更好的世家公子,来娶你的。”

刘婷云的脸微微一红,闪过一丝娇羞之色:“我,我真的能再找到如意郎君吗?”

王妙音笑着握住了刘婷云的手:“姐姐的事,就是小妹的事,我答应你,不帮你找到你心仪的如意郎君,我不会嫁给别人的。”

刘婷云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对面太庙之上,正在和王旬谈笑风生的桓玄,喃喃地说道:“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要我,我毕竟,毕竟已经是嫁过人的了。”

王妙音看着远处的桓玄,淡然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若是别人,也许会顾虑这点,但他么,是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的。”

刘婷云的心中一动,急道:“为什么这样说,你是如何得知的?”

王妙音笑道:“你对桓玄的情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姐姐,你可要知道,这桓玄的父亲桓温,当年就是娶了离异改嫁的南康长公主,这才成了驸马,以后一路飞黄腾达,今天的桓玄,只怕也想走乃父当年的老路,令尊掌朝廷的选官之职,正是他所需要的,就冲着这点,他也一定会娶你。”

刘婷云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他不是荆州桓家的吗?怎么要到朝中做官?”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桓家内部也有矛盾,也有争斗,桓温死时,桓玄年幼,尽管他是桓温亲自指定的世子,但是荆州大权,却落到了他的叔叔桓冲之手,当时桓冲对所有桓氏亲族公告,说等桓玄成年之后,一定会把荆州大权还给他,可是桓玄真的成年后,桓冲却是先让他当了宜兴郡守,又让他在淝水之战前带兵入建康宿卫,现在桓家全面出击北伐,本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却又让桓玄来京城参加阅兵,婷云姐姐,你是聪明人,还看不出来吗?”

刘婷云以手掩口:“啊,照你这么说,桓冲是想排挤桓玄这个亲侄子,不让他掌权?”

王妙音微微一笑:“桓冲可是有两个文武双全,勇冠三军的儿子呢,又都年长,显然比桓玄更合适,至少,桓玄现在来京城,再想回荆州,只怕也不是好的选择,不如在这里做个官,一边结交建康城中的世家,一边静观荆州的变化,所以说,姐姐对他来说,就很重要啦。”

第五百九十四章 姐妹各有如意郎

刘婷云咬了咬牙,秀眉一弯,不满地说道:“话虽如此,但这样完全为了功利,没有任何感情的婚姻,真的能幸福吗?”

说到这里,她看着王妙音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跟那个刘裕,也是这样赤裸裸的利益关系,没有真情吗?好像不是吧。要是你也是这样只认利益,不讲真情的话,那日他演习失败,几乎要给逐出北府军的时候,你为什么反而会公开跟他的关系,给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呢?”

王妙音幽幽地叹了口气,秀目流转,看向了城门口的方向,说道:“我是真的喜欢刘裕,喜欢他的那种英雄男儿的气质,喜欢他那种不为权势,只为家国天下的情怀,婷云,你知道吗?我们自幼出身世家,见过了太多世家公子,虽然不乏情趣高洁,才高八斗之人,但终归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权势,反而少了那一种赤子般的纯粹,这点,我只在刘裕身上见过。”

刘婷云勾了勾嘴角:“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职位,身份低微时,可以这样飘然出世,不问权贵,但当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当他的每个决定越来越重要,会影响越来越多人的时候,他的初心还能保持吗?刘裕现在已经在军中有出头的迹象,以后要扶他的人多,想踩他,打击他的人更多,由不得他再这样不问俗世之事了,以后的刘裕,可能会变成象桓玄这样的人,你还能接受吗?”

王妙音看了一眼桓玄那里,摇了摇头:“他们永远不会是一路人的,桓玄从小就在桓家那种环境中长大,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就算脸上再怎么谦让,但那颗野心,是藏不住的。你看,即使象现在这样,在世家之间,看似给人排挤,躲避,但他仍然会尽其所能地去结交对他有用的人。今天看起来他跟王旬扯上了关系,以后只怕要在琅玡王氏和谢家之间,再起一阵波澜了。”

刘婷云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这才是我刘婷云喜欢的男人,聪明,强势,又有一颗勃勃的野心。跟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绣花枕头,不可同日而语。妙音妹子,若是真的能如你所言,以后让我跟桓玄有一段姻缘,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劝他,不要跟你家的刘裕为敌,毕竟,咱们是好姐妹,以后我也不希望我们因为各自夫君的立场,而成为敌人。”

王妙音笑着拉住了刘婷云的手:“这点你放心,其实他们也许不会成为敌人,虽然两人现在的立场相反,但桓玄是聪明人,知道进退,如果知道对手是刘裕,尤其是得到了谢家,王家这些高门世家支持的刘裕,只怕他会退而求其次,转而去保荆州的家业,而不是追求非分之物。至于刘裕嘛,他的心里只有北伐,若是荆州的桓氏能帮他,他是不会对桓玄有什么不利的,我想,以后我们如果真的能如愿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的话,是可以让他们成为朋友。”

刘婷云笑着点了点头:“很好,我也希望我们这样能一直成好姐妹,一辈子都是。好了,这阅兵要什么时候才开始呢?只怕,你也迫不及待想见你的心上人了吧。”

王妙音的粉脸微微一红,螓首低垂,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之态:“姐姐,你,你好坏,这样说人家。”

刘婷云笑道:“不过刘裕也是真的不容易了,听说这回他勇冠三军,可是拼了命呢,洛涧一战,在危难之时指挥整个前军,杀出重围,阵斩敌帅,几乎全歼了十倍于已的敌军,后面的淝水之战中,也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秦军的铁骑,战车,高力步兵,都无法阻挡他呢,天哪,以前只在史书上见过那种万人敌的勇将,想不到这刘裕,也真有这本事。”

王妙音微微一笑,抬起了头:“那是因为姐姐一向看不起刘裕,对他先有了成见,才会一直以为刘裕不能成事,其实,刘裕的本事,你心里也清楚,连桓玄都如此看重他,若无过人才能,怎么可能呢?但你还是拘泥于门第高下,所以才这样讨厌刘裕。”

刘婷云轻轻地叹了口气:“也许吧,反正我第一眼见他,看他那样衣衫不整地睡倒在草丛中的样子,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且毕竟你我都是高门世家之女,跟这么一个乡巴佬在一起,以前我真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唉,也就是现在这个乱世,军事第一,才会给刘裕这些人崛起的机会。”

王妙音摇了摇头:“姐姐,我不这样看,自古以来,英雄莫问出身,多少真龙是隐于草莽之间。远的不说,就说汉高祖刘邦,光武帝刘秀,还有北方赵国的开国皇帝石勒,哪个不是出身卑微,却最后成了事呢?门第家世这些,在太平年间才有用,但乱世之中,看的还是人的能力,气度,一个人是不是英雄,绝对不会是因为他的出身就决定。”

刘婷云笑着点了点头:“以前我不信这些,但看到了妹妹和刘裕的事情之后,也不得不信了,好了好了,你喜欢你的刘裕,我去追求我的桓玄,大家皆大欢喜,不是最好吗?”

王妙音的嘴边勾起了一个迷人的酒窝,语笑嫣然:“这样自然是最好。你放心,这回桓玄进京,就是想结交世家的,相公大人也注意到这点了,在这个时候,想要北伐,就要跟荆州的桓氏搞好关系,我想,相公大人会想办法向桓玄示好的,而令尊能帮他解决一个大问题,这真是个天作之合啊。”

刘婷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突然想到了什么,秀眉微蹙,低声道:“可是桓玄现在好像跟王旬走的很近啊,那王家不是你们谢家的仇敌吗?会不会你们两家因为这个坏了关系?这样我在中间就很难了啊。”

第五百九十五章 兄弟终将反目仇?

王妙音雅然一笑,摇了摇头:“放心,桓玄是个聪明人,要离间谢家和其他世家间的关系,是他叔父给他的任务,但他自己都是给桓冲赶出来的,又怎么可能真心为他做事?以后他回不去荆州,要长期在建康或者是外地州郡先当官,培养自己的势力,等待时机,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去得罪谢家呢?王旬和谢家为敌的事,世人皆知,公然地表现出跟王旬接近,只不过是作个姿态,对桓冲交差而已,姐姐,难道这点你看不出来吗?”

刘婷云的眼睛睁得大大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桓玄那里,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啊,这个道理,我怎么想不到呢?”

王妙音的眼中冷芒一闪,看着桓玄,轻轻地说道:“婷云,其实政治斗争就是这样,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建康城是是非之地,如果接下来有人要阻止谢家出兵北伐,那一定得当面和谢家对抗,无论胜败,都会成为谢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无论是桓玄,还是他真正所倚重的人,这时候绝不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而是会想办法隐瞒他们间的关系,甚至,特意地离开这里。”

刘婷云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王旬不是桓玄的朋友?”

王妙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是朋友,绝不会在这时候推到前面,对抗谢家,桓玄的朋友,我虽然不知道,但是,也许能猜到一二了。”

刘婷云追问道:“这个朋友,是谁?”

王妙音微微一笑,秀目流转,看向了人群之中,那个独眼文士:“我想,号称江南才子的殷仲堪,只怕才是桓玄的真朋友吧。”

刘婷云讶道:“怎么会是他?他叔父殷浩,不是跟桓温死对头吗,最后给活活气死了。这可相当于不解之仇啊,他和桓玄,怎么可能是朋友?”

王妙音叹了口气:“殷浩和桓温自幼就是同学,好友,后来反目,只不过是为了争天下大权而已,而殷仲堪之所以恨桓家,在外面一提起桓家就是咬牙切齿,不过是因为他殷家竞争失败而已,但既然可以是朋友变成对手,也可以从对手变成朋友。谢家独掌大权于朝堂,桓冲排挤桓玄于荆州,这两个看似仇家的人,联手成为朋友,又有什么问题呢?”

刘婷云喃喃地说道:“听说,当时淝水之战前,殷仲堪在建康城中四处散播对谢家不利的话,在各中小世家之间串联,阻止他们向前线提供军粮和民夫,可没想到,谢玄去邀请他去当了参军,我们还以为是你们谢家胸怀宽广,以德报怨呢,难道,你们已经查到他们两家的关系了?”

王妙音摇了摇头:“没有,我们不知道桓玄和殷仲堪有什么关系,当时我们全力用于对外敌,哪有功夫用来监控建康城中的世家高门呢?”

刘婷云勾了勾嘴角:“那你们哪知道这是桓玄所指使的?当时大敌当前,我想就算桓家跟你们有矛盾,也不至于在国家大事后拖后腿吧。”

王妙音微微一笑:“姐姐,是不是我说到桓玄的不是,你就不高兴了呀。”

刘婷云的脸色一沉:“妙音妹妹,我们熟归熟,但好姐妹也不能随便说别人心上人的不是啊,桓玄有野心我承认,桓家有野心我也承认,但国家若是完了,那所有家族一起完蛋,这个道理,连我这女子都懂,桓玄又岂会不知?再说了,殷仲堪又凭什么帮桓家出力阻止谢家呢?”

王妙音正色道:“因为秦军南下时,桓家希望北府军能提前跟秦军决战,而不是一拖太久,北府军虽然数量不多,但战斗力凶悍,秦军未必敢主动攻击,若是拖的时间久了,也许秦军会转向相对好打的荆州,去打他桓家。所以,为保桓家的实力,就得让北府军主动出击,提前与秦军决战,这是桓家的算计,并不能说有什么问题,若是北府军真的战败,至少还可以退过大江,大晋没这么容易亡的。”

刘婷云的面色稍缓,但仍然不信地说道:“这只是你的推测而已,并非事实。再说,就算桓家如此,为何殷仲堪出面来做这事呢?你有他和桓玄勾结的证据吗?”

王妙音淡然道:“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桓家远离建康城的高门世家多年,就算有联系,也是跟谢家有姻亲关系,跟别的家族几乎没了往来,要想在这个时候找个肯帮忙的,殷家是最让人意外,但也是唯一一个情理中的选择了。因为,殷仲堪那文人散脱的外表之下,跟他的父亲,叔父一样,是一颗不甘平凡的心。”

刘婷云微微一愣,却听到王妙音继续说道:“殷仲堪为人至孝,但真的有做官机会的时候,仍然会夺情起复,一个真正的孝子,是不会这样的,可是他却能做出为父治病,煎药给弄瞎一只眼的事来,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却要求这样一个名,那只能说明,他想要的更多,远远超过他原来担任的一郡太守之职。”

刘婷云的身子有些发起抖来:“天哪,这世上,这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人?!不行,我得告诉桓玄,让他,让他离这样的人远点。”

王妙音微微一笑:“好姐姐,别多想了,不可能的事,他们现在的关系好着呢,桓玄宁可不要自己的叔父和堂兄弟们,也不会离了这个好朋友。我劝你认清楚形势,以后真的跟桓玄在一起时,也千万不要离间他们的关系,对于殷仲堪这个有野心的人,桓玄会利用,但早晚必将反目。”

刘婷云奇道:“不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吗?怎么会反目?”

王妙音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重走他们上一辈的老路罢了,需要抱团奋斗的时候是兄弟,到了最后利益相争时,就会是死敌了。”

说到这里,王妙音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地自语道:“裕哥哥,你和刘毅,以后也会这样吗?”

第五百九十六章 寄奴高歌唱大风

建康城,南城,朱雀门。

巍峨的城墙上,大门已经洞开,三丈高的城楼之上,旌旗飘飘,守卫建康城的宿卫军士们,个个一身锃亮的锁甲,值守在一个个的城垛之间。而城外的大片空地上,则是人山人海,方圆十里之内,三万经过精心挑选的北府军士,列成了一个个的方阵,三千部曲骑兵,骑着高头大马,甲骑俱装,手持骑槊,四路纵队列开,刘牢之,孙无终等人,带着各自的部曲亲卫,持槊而立,日头已近午时,而这三万人马,却是峙渊岳停一般,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其高度的组织与纪律,可见一斑。

刘裕披着一身精钢札甲,站在步兵方阵的前面,本来今天阅兵之前,谢玄还特意问他要不要骑马受阅,而刘裕却说,一定要和在战场上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步兵兄弟们在一起,所以,今天的各军军主中,也只有刘裕一人仍然举旗步行,也算是一个另类了。

刘裕的手中,擎着一面老虎部队的军旗,军旗之上,血迹斑斑,几处都有烟火之色,这面大旗,从洛涧之战开始,到淝水之战结束,永远都是冲在全军最前面的,象征着老虎部队一路而来的赫赫战功,纪录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可以说,北府军的铁血与荣誉,看到这面军旗,一眼便知!

檀凭之就站在刘裕的身后,他和身后的二百余名军士,手中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秦军军旗,而他的手上,,则举着苻坚在寿春城头上飘扬的那面皇旗,一阵风儿吹过,这面皇旗高高扬起,一个大大的“秦”字,清晰可见。

檀凭之勾了勾嘴角,小声地嘟囔道:“搞什么名堂啊,这次大阅兵不阅咱们自己的军容军威,却要举着这些秦军的旗子,难不成是要咱们假扮秦军吗?”

刘裕没有回头,平静地说道:“既然这样安排了,自有用处,瓶子,到时候依令行事即可。”

檀凭之低声道:“寄奴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能不能先告诉我?”

刘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啊,反正过会儿就知道了。瓶子,咱们兄弟是第一路进入建康城的,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建康城吗?这回可遂了愿啦。”

檀凭之讶道:“怎么,我们怎么会是第一批入建康城的呢?难道不应该是将军他们的骑兵先入城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这回玄帅特意地安排,咱们是第一批入城的,你且稍安勿躁,我们马上就要进去了。”

檀凭之没有说话,一边的魏咏之翻了翻兔唇,说道:“寄奴哥,什么这次我们要等这么久啊,都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了,这可比打仗还累,就是咱们平时训练,也不会这样全副武装地站在这里这么久吧。”

刘裕淡然道:“因为太庙献俘,得到午时的时候行大礼才行,现在也快了,兄弟们,记住了,这次阅兵,一定要摆出咱们北府军的威风来,让全天下的百姓和官员们看看,我们北府军,是什么样的!”

身后所有的军士们,全都面露兴奋之色,这些人,也是跟着刘裕那天晚上第一批冲过淝水的精英勇士,各队队正以上的猛将兄们,除了刘毅和何无忌等人做了刘牢之的骑卫外,其他人都在这里,听到刘裕这话,大家都低声道:“诺!”

刘裕的话音刚落,城头响起了一阵昂扬的鼓角之声,城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之声,透过高大的城墙与洞开的城门,轰然而致,就连作为护城河的那秦淮河水,也起了阵阵涟漪,刘裕深深地吸了口气,迈步向前,大声道:“老虎部队,前进!”

刘裕稳步而前,双手高高地举着那面军旗,以最正规的行军速度,坚定而有力地前行,风儿吹着他那烈火一样鲜艳的大红盔缨,而朱雀门前,那二十四道宽阔的浮桥,如同道道金梁,通向着大晋的都城,刘裕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心里一阵阵地告诫自己,稳住,稳住,按平时的训练来,每一步的步幅,丝毫不差,第一下迈步的频率,分秒相合,与后面这二百余人的方阵一起,跨过桥梁,进入城门,一步步,一下下地,迈向那宽阔平整的通衢大道。

刘裕走的不快,也不慢,按最标准的步幅前进,周围的建筑和百姓,在他的身边匀速地倒去,而他们的惊叹之声,则纷纷传入刘裕的耳中:“哇,这就是北府军吗?看,看这些壮士,他们的胳膊,比我的腿都要粗啊。”

“就是就是,比起平时城头巡守的宿卫军,他们可要强壮威武得多啊,你看,那些城头的宿卫军士,与他们这些北府军人相比,就象是小孩子一样。”

“对对对,他们的盔甲,闪闪发光,你看,都是那种一片片的甲叶子,比我们家刚买回来的铁锅都要亮上许多呢?”

“你懂什么,这叫精钢,百炼钢,我听说,这种盔甲可以刀枪不入,秦军的箭矢,也射不透这些勇士的铠甲呢。”

“啧啧啧,这身甲得有四五十斤重吧,听他们现在这样走起来都地动山摇的,哎,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在晃?”

“咦,那个领头的大汉,他打的旗子怎么这么旧,这么破啊?”

“你可别瞎说,这是北府军的军旗,好象是叫什么老虎部队的,你们看,那上面绣了个老虎呢。准没错,听说,阵斩梁成,击毙苻融的,就是他们呢。”

“哈哈,果然是老虎部队呢,这么说来,这个领头的大汉,一定就是那个什么一箭毙苻融的那个谁?哦,叫刘毅的是吧。”

“对,一定就是刘毅了,果然是壮士啊。”

不少百姓一边交头结耳,一边开始大叫起来:“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突然高高地举起了左拳,大声道:“老虎部队,扔旗,踩过去!风,风,风!”

檀凭之等人先是一愣,转而全明白了过来,所有人都把这些秦军战旗,扔到了地上,而沉重有力的军靴,顿时就重重地踏上了这些军旗,而那个大大的“秦”字,在这些重装壮士的脚下,零落成泥碾作尘。

第五百九十七章 脚踩秦旗汉儿威

檀凭之等人先是一愣,转而全明白了过来,所有人都一边齐声高呼:“风,风,风!”一边把这些秦军战旗,猛地向前飞掷,扔到了地上,大家沉重有力的军靴,顿时就重重地踏上了这些军旗,而那个大大的“秦”字,在这些重装壮士的脚下,零落成泥碾作尘。

刘裕一边踏步而前,一边朗声道:“各位建康城的父老乡亲,各位大晋的子民,我是大晋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军军主,刘裕刘寄奴,这些军旗,每一面,都是我们的兄弟,亲手从秦军的手中缴获的!”

就连背身拦着沿途百姓的军士们,也都一个个激动不已,转过了头,看着刘裕,而被军士们所组成的人墙与横过来的槊杆挡在身后的百姓们,更是群情激昂,高声道:“说得好,说得好!北府军,威武!刘裕,威武!”

“刘裕,威武!”

刘裕的脸上神色平静,一边高高地举起了大旗,一边大声道:“父老乡亲们,秦主苻坚,曾在战场上口出狂言,他说,一定要让秦军的战旗,遍布建康城,遍布大晋!这位苻天王,不是一向言出如山吗?他这样说了,我们岂有不从之理?!大家看,现在秦军的旗帜,不是进入咱建康城了嘛!”

所有围观的百姓哄然大笑,有些尖酸刻薄之人,更是爬在树上,大声道:“是啊,是进了咱建康城啦,只可惜,给踩在脚下,当破布啦!”

刘裕微微一笑,转头指着身后的檀凭之,魏咏之,向靖等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你看到的这些勇士,就是我们北府军的老虎部队,我们这些人,在洛涧,第一批冲过河,在淝水,也是第一批踏过浮桥,杀入敌阵!杀敌上千,斩将夺旗,说的就是我们这些北府老虎!”

檀凭之等人放声大吼道:“灭胡,灭胡,灭胡!”

刘裕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朗声道:“父老乡亲们,你们看着我手上的这面大旗,这面旗,在战斗中,永远冲在最前面,我们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旗杆,而敌军的尸体,在这面大旗下遍布战场!我们第一批冲过了淝水,第一批冲进了寿春,秦军的铁骑,战车,羽林军,都无法阻止我们的攻势,就连苻坚,也差点死在我们手上,而这面大旗,就是最好的见证!”

这回轮到百姓与值守的军士们齐声大呼:“威武,威武,威武!”

高台之上,王妙音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边高声演讲,一边步步前行的刘裕,所过之处,一片欢声雷动,而在他们这支铁甲方阵之后,长龙也似地步骑已经入城,一波波,一阵阵地踏过那些秦军旗帜落下的地方,人踏马踩,已经把这些锦旗,踏成了一片碎布条,再也无复原来的形状。

而夹在入城的北府军的步兵阵列之间,则是一列蓬头垢面,身着单衣,披头散发的秦军俘虏,这次淝水大战,秦军被俘高达十万人以上,今天这场阅兵典礼,最高潮的部分就是献俘于太庙,限于人数,这几天北府军连夜甄别,挑出了三千多俘虏中的头人,将官以上的人,今天让他们徒发跣足,步行穿过了建康城大街,一直要到太庙之前,才会由皇帝宣布将之赦免,发往各地为奴,如此,才算大典完成。

这些秦军的将士,一个个垂头丧气,在看到自己的军旗被敌军上万的人马这样践踏之时,脸上尽是愤怒与悲哀之色,很多人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想到那场屈辱的失败,再想到以后即将开始的暗无天日的奴隶人生,连想死的心也有了。

刘婷云却是兴高采烈,看着北府军和俘虏的方阵越来越近,笑道:“妙音妹妹,你家刘裕可真的脑子挺好使的啊,这也想得到。我看了都很解气,很激动呢。想那秦虏南下,大晋上下从君到民,人人惶恐不可终日,我那些天天天都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睡觉时枕头边都要放把绞子,就是怕前方战败,胡虏进城,我为保全清白,只有一死。今天总算好了,看到这些可怕的胡虏,成了我们的奴仆,别说有多高兴了呢。”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其实,他们这些人也很可惜,姐姐,你想,他们在北方也有自己的家人,也有自己的妻儿和父母,有自己的朋友,现在他们成了俘虏,北方的亲人对他们生死不知,这是怎么样的人间惨剧啊。”

刘婷云笑道:“那是他们自作自受,又不是我们去北方把他们掳掠了来,他们可是进犯我大晋,是侵略的一方,是不义之战,打输了成了俘虏,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要是让他们打赢了,难道会象你这样来心生怜悯,可怜那些俘虏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也许会,也许不会,胡人确实习惯掠夺人口,然后到北方贩卖为奴,今天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但也不错,不过,我总是觉得,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若是能对其加以教诲,让他们知道仁义恩德,然后放他们回北方,也许对我们大晋的声威,对我们华夏的仁义道德,更有好处呢。”

刘婷云不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夷狄人面兽心,只识威权,不知怀德,就象慕容家,苻家,以前都是我大晋的藩属,我们并不曾亏待于他们,可是一旦大晋内乱,这些人不思图报,反而趁机作乱,难道我们以前没教他们仁义道德吗?今天这样的结局,就是他们罪有应得,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可怜!”

王妙音笑着捉住了刘婷云的手:“好姐姐,你别这么激动啊,其实,我想说的是,让他们回去,宣扬我们晋军的军威,宣扬大晋的恩德,有助于瓦解他们的斗志,这样不仅可以让他们家人团聚,而且可以让他们知道,投降大晋,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这样我们北伐的时候,就会事半功倍了。”

刘婷云讶道:“什么?北伐?还要继续打吗?”

王妙音雅然一笑,满面春风,看着走在前方,雄壮挺拔的刘裕,眼中闪过一丝爱意:“若非为了北伐,裕哥哥又怎会在此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人海之中遇见你

刘婷云勾了勾嘴角,嗔道:“好肉麻,一口一个裕哥哥,我的好妹妹啊,我这身鸡皮疙瘩都要给你说出来了。”

王妙音的粉脸微微一红,低声道:“那,那以后我不这样说了,好像确实有些不好。”

刘婷云笑着拉住了王妙音的手:“好了好了,你爱怎么叫他都行。不过,刚才你说的事情,我还没听明白,刘裕今天参加这个阅兵献俘,跟北伐有什么关系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其实作为一个大晋子民,知道两京现在都沦陷在胡人手中,占了北方的胡人,随时都可能南下侵略我们,就象这次秦军一样,你说,无论是要收回祖先的埋骨之地,还是想永保太平,就算让你选,要不要打回北方呢?”

刘婷云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是当然的事,只是我们晋军以步兵为主,骑兵稀少,一到北方平原就打不过胡虏的骑兵,桓温如此英雄,也在北方两次败于胡骑之手,所以,就算一时得手,也不可能长久占有,这才是我们大晋上下,不愿意支持北伐的根本原因啊,倒也并不是因为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王妙音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好,如果你都这样想,那起码很多世家也会这样想,他们不支持北伐,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因为他们没信心,不认为我们大晋军队可以打败胡虏,在北方站稳脚跟。”

刘婷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所以,妹妹的意思是,安排这样的阅兵,让建康城中的士人和百姓,都亲眼看看我们北府军的勇武,看到秦军的俘虏,让他们认为,北伐是很有可能成功的,就会转而支持?”

王妙音微微一笑,看着所过之处,一片山呼海啸的刘裕,轻启朱唇:“正是如此,你看,就连她们…………”说到这里,王妙音的眼神轻轻地一扫在高台另一边的那些高门士女们,只见这些没有见过军队的大小姐们,一个个已经目瞪口呆,看着那威武雄壮的铁甲方阵,一步步,坚定不移地向着这边压来,而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响彻云霄的口号,还有那战靴踏地时,让整个大地都为之晃动的气势,已经让这些没有见识过行伍军阵的高门士女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婷云点了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想想两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进北府军营,看到他演武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副模样,妹妹,我当初给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时,你也是这样笑话我吧。”

王妙音摇了摇头:“没有,其实那次,小妹我也是第一次真的看到军中的演武,虽然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些,但真的面对那些战阵之事,还是心惊肉跳,说不出话呢。所以说兵凶战危,我们连看这些演习都害怕,裕哥哥他们上阵搏命时,头顶飞矢,对面刀砍槊刺,那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生死一线,我,我真的不敢想象。”

刘婷云点了点头,看着刘裕等人,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以前我一直觉得刘裕就是个有点力气的地痞混混,一无是处,但现在才知道,我们今天能在这里安享富贵,还真得靠着这些臭哄哄的汉子们保护着,所以,我也很理解妹妹你,刘裕确实是盖世的英雄,希望你们在一起,能百年好合。”

王妙音微微一笑,随着刘裕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了,她的一双美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裕,手中的小扇,轻轻地掩着口,连自己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毕竟,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跟她分别大半年的情郎,这会儿是如此地威风八面,成为几十万人眼中的英雄,跟自己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山,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奇特了。

王妙音的目光,落在了刘裕的右肩之上,一束醒目的红丝绳,分明地扎在他的臂甲之上,让甲下那发达的肌肉线条,显得更加地清楚,王妙音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个迷人的酒窝,心中窃喜,就在这时,刘裕突然有意无意地向着高台方向一扭头,二人正好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妙音看着刘裕的双眼中,有七分欣喜,两分依恋,剩下一分,则是关切之色,水灵灵的眼波荡漾,轻启朱唇,尽管隔了足有百余步远,但刘裕分明能听到她那曼妙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般:“裕哥哥,妙音想你。”

刘裕的脚如同生了根一样,就在原地不动了,这一瞬间,与这个绝色佳人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与她的每次亲密接触,每次拥抱,那迷人的少女的芳芬,那拂过他面容的发梢,留下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几乎让这个八尺男儿,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何事,而一抹温情四溢的笑容,伴随着他柔和的目光,扫向了王妙音,千言万语,恩恩爱爱,尽在不言中。

檀凭之的声音急促地在刘裕的耳边响起:“寄奴哥,寄奴哥,快醒醒,咱们这还在阅兵哪。”

刘裕如梦初醒,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还是在阅兵的过程中,刚才若不是檀凭之出声,只怕后面的队伍都要撞上自己了,他连忙快步向前两步,一咬牙,沉声道:“老虎,变身!”

随着刘裕的这身断喝,他的手往背后一抄,肩上的一个搭链,应手而落,而随着包袱的下落,一张金黄色的虎皮,不停不倚地套在了刘裕的身上,张牙舞爪,而那个血盆大口的虎头,包裹住了他的整个头盔,刀削斧凿一样的脸上,尽是冷峻的杀意。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不好啦,大虫来啦,大家快逃命啊!”有些在后排的观众不明所以,眼一花,却发现刚才前面的二百余条汉子不见了,倒是多了几百只站立着的猛虎,吓得很多人直接尿了裤子,哪还顾得上看阅兵,拼命地想要夺路而逃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大道争锋各凭功

刘裕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中气十足,并不高,却足以让方圆两百步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各位父老乡亲,请勿慌乱,再仔细看看我们,是人,不是虎!”

刚才还惊慌失措,夺路夺逃的人们,全都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再跑了,很多人意识了过来:“若真的是几百头猛虎,那怎么听不到虎啸之声呢?”

大家的目光又投向了大道正中,只见刘裕掀下了头盔之上的老虎头皮,露出了自己的脸,拱手抱拳,向着周围的人群笑道:“惊扰各位了,实在抱歉,大家请看,当时在淝水战场上,前有秦军铁甲战车,后是滚滚淝水,情势万分危急,我们就是这样,瞬间披上了虎皮,让敌军以为,战场上有猛虎出现,敌军战马,因而失控,掉头反冲本方的军阵,而我军跟着掩杀,方有大捷!”

刘裕的中气十足,字正腔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尽是崇拜之色,魏咏之在后面趁机高举右臂,大声道:“老虎,威武,老虎,威武!”

两边的百姓与军士们受此情绪感染,全都跟着高呼:“北府军,威武,老虎部队,威武!”

在一片欢呼声中,刘裕重新披上了虎头,继续举旗前行,身后的二百多名猛士,如同二百多头下山猛虎,就这样穿过通衢大道,走向了太庙的正阶。

刘裕没有扭头再看王妙音,可是他的心里,却是如吃了蜜一样甜,能在这样的场合,与阔别已久的佳人再会,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有比这还动人的邂逅吗?

可是刘裕意识到,这是前所未有的大阅兵,庄重严肃的献俘大典,一如在战场之上,这个时候,自己作为全北府军的排头兵,万万不能乱了心神,他定了定神,沉声道:“老虎,前进!”

在刘裕身后四百多步的地方,刘牢之骑在马上,缓缓前行,紫色的面膛之上,神色冷峻,看着前方已经进入太庙前广场的刘裕,一言不发。

刘敬宣骑着高头大马,他的右臂之上还裹着伤带,这会儿左手持着骑槊,因为他那远比常人更魁梧高大的身形,连胯下的战马也是一匹肩高超过别的战马足有半尺的河西天马,这是刘敬宣特地从苻坚的御马中挑选出的,为的就是今天的阅兵,看着刘裕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欢呼,刘敬宣咧嘴一笑:“爹,你看寄奴,真的拉风啊,咱们北府军的军威,今天真的是扬眉吐气啊。”

刘牢之的嘴角勾了勾:“你应该想想,为什么在那个位置的,不是你。”

刘敬宣先是一愣,转而摇了摇头:“寄奴哥这战确实表现出色啊,这是全军上下都清楚的事,谁也不可能夺了他的风头吧。再说,这不是玄帅安排的嘛。”

刘牢之咬了咬牙,低声道:“蠢材,你看看你,都给他落下多少了?进北府军的时候,你心比天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才不到三年,就对刘裕彻底认怂了吗?”

刘敬宣叹了口气:“爹,你的心思孩儿知道,孩儿也尽了全力去跟寄奴一比高下了,但人家确实厉害啊,这回孩儿的性命还是他在战场上救下的呢。”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那又如何?救你一命,就要对他死心踏地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有点出息,绝不可以居于人下。他这回救了你,你以后救他一次,就算抵过了,但绝不可以就此失了志气。明白吗?”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好啦,爹,孩儿明白你的意思,跟寄奴以后是朋友,也是竞争对对手,这点孩儿不会忘的,但这次,刘寄奴可是立了大功,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在这个位置才是。”

刘牢之冷笑一声:“未必,这次虽然刘裕的表现出色,但是斩杀敌帅的大功,可不是他的。”

刘敬宣没好气地说道:“孩儿记得跟爹说过,杀苻融的,不是刘毅,是寄奴,他抢了寄奴的军功,好不要脸。”

刘牢之摇了摇头:“可是只有你自己知道此事,全军上下,全建康的百姓,都只知道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如果真要计较的话,这会儿在第一名的位置打着大旗前进的,应该是刘毅才是。”

刘敬宣叹了口气:“爹的意思是,谢家力保刘裕,才会让他有了这样的待遇?”

刘牢之的目光转向了高台方向,那痴痴地看着刘裕背影的王妙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阿寿,你要知道,爹在谢家效力有十余年了,本来谢相公暗示过,如果我们表现出色,你有有迎娶谢家小姐的机会,只可惜,现在你的表现完全给刘裕这小子给压了下去,以后只怕刘裕的机会越来越多,将来真有一天,你要叫他主公的时候,你还会象现在这样淡然处之吗?”

刘敬宣哈哈一笑:“换了别人,孩儿当然不服气,但要是寄奴哥嘛,真的没有什么,爹,我劝你放宽心,该是我们的,跑也跑不掉,不该咱们的,争也争不来。这次寄奴淝水立功,这是该他的,不过下次,北伐的时候,孩儿绝不会输给他的,这一辈子的竞争,才刚刚开始呢。”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扭头看向了后方,喃喃地说道:“刘毅真的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刘裕出尽风头吗?我不信!”

后面两百步的地方,第三个骑兵方队,刘毅一脸阴沉,策马于前,一边的诸葛长民看着前方的山呼海啸般的人群,一脸的不高兴:“寄奴这次也太过分了吧,明明击毙苻融的是希乐哥你,可是搞得他好像一个人打赢了淝水之战似的。玄帅这也太偏心啦。”

刘毅突然冷笑一声:“没什么,寄奴有谢家的支持,可我刘希乐也有自己的门道。”说到这里,他突然扭过了头,看向了路边,只见一边的二楼之上,一处向街开的酒楼,二楼的窗户中,现出了刘粹和赵毅的身影,他们每个人的手中,拿着一个铁喇叭,看到刘毅,会心一笑,齐齐地取出喇叭,放声大吼:“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

很快,这个声音在大道的四周,至少几十处的地方同时响起,渐渐的,整个大道上,所有百姓也跟着高呼:“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

第六百章 太庙之间君臣对

太庙之前,玉阶之上,司马曜的黑脸上,闪过了一丝讶异之色,几乎整个建康城里,都在回荡着一个声音:“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

司马曜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谢安,奇道:“那秦军主帅苻融,可是这个什么刘毅击杀的?此人现在何处?可是打头的那个举着大旗的勇士吗?”

谢安摇了摇头,正色道:“回陛下,苻融确实是在战场上给一名叫刘毅的幢主一箭射死的,但他并不是走在前面的这个人,这个人叫刘裕,是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军的军主,当时刘毅作为幢主,正是在他的麾下。”

司马曜喃喃地说道:“刘裕,刘裕?这名字好耳熟啊,朕好像在哪里听过。”

司马道子干咳了两声:“皇兄,还是上次臣弟向您提到过的,谢相公的外孙女,会稽太守王凝之的千金,被谢相公许配给了刘裕,已经订婚,此事在当时建康城中的世家中,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司马曜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哦,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事,哎呀,当时朕还感叹过,说谢侍中的胸襟宽广,居然肯把外孙女嫁给一个普通的寒门子弟,非一般人所为啊。”

谢安平静地说道:“陛下,刘裕和刘毅并非普通的寒人,他们是士人子弟,原来在州郡中就是吏员,为朝廷做事。这天下之事,并无定数,高门世家若子弟不肖,也有败落之时,低等士人,甚至是寒门子弟,只要肯努力上进,也有出头之日,以臣愚见,不可以一时身份高下,而埋没真正的英雄,这些人若不是为朝廷所用,隐患无穷啊。远有汉高,近有逆羯石勒,不都是这样起于草莽之中吗?”

司马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一闪而没,转而哈哈一笑:“谢侍中所言极是,多谢了你们为朕寻觅到了如此的英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王姑娘本是会稽太守王凝之的女儿,为何她的婚嫁之事要由你作主呢?”

谢安微微一笑:“王太守忙于政务与修道之事,不太管家事,所以王家的家府之中,是由小侄女来主事,至于这子女的婚姻大事,承蒙王家的信任,也是委托微臣代为务色一个如意郎君。本来这刘裕的身份与王家小姐相差甚远,微臣一开始也并未起这心思,不过,妙音曾经女扮男装,去北方执行过一次任务,而那刘裕则是作为护卫出行,二人在路上看对了眼,暗生情愫,微臣也不过是顺水行舟而已。”

司马曜微微一愣:“妙音?是王小姐的闺名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听说她是世家贵女中,才色双绝的名门闺秀,朕也久闻其名了。哎,不过,如此佳人,怎么会去北方呢?”

司马道子冷笑道:“皇兄,你可能有所不知啊,谢相公为国谋局,早就在暗中跟北方的慕容家等势力有所接触,这回淝水大战,也有赖其功呢。”

司马曜张大了嘴,奇道:“竟然有此事?朕怎么全然不知?”

谢安平静地行了个礼:“陛下,此事微臣正准备向您禀报,北方秦虏势大,而那苻坚又一意想犯我大晋,一统宇内,在这种情况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利用秦国内部各路给征服的异族胡虏,在后方生事,乱他秦国天下,才可减轻我方压力。那慕容垂乃是秦国大将,他的故国被秦所灭,而慕容氏一族,子女被苻坚所淫辱,可谓不共戴天之仇,多年以来,慕容垂一直暗中与我们接触,通报敌情,在秦国内部也挑拨离间,从君川之战到这回的淝水大捷,我军能胜,此人出力不少。”

司马曜点了点头,但神色仍然严肃:“只是此等大事,谢侍中为何不向朕报告呢?”

谢安微微一笑:“兵法有云,用间者必要防消息走漏,人多嘴杂,若是此事走漏风声,那慕容垂自身难保不说,我军也断了秦国内应,所以在战前,微臣严密封锁消息,会稽王也是到了军中之后,才知道此事的。”

司马曜看向了司马道子:“是这样的吗?”

司马道子看着谢安,勾了勾嘴角:“谢相公说的不错,我等也是到了军中,听说了朱序来营之后的事,谢镇军才向我等透露了和慕容家的关系,乍闻之时,我们也很震惊,本想向皇兄汇报,但谢镇军当时以军情紧急,需要封锁一切用间方面的消息,才扣了下来,象朱序等人在秦军中约为内应之事,当时也是封锁了消息。”

司马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在一边的臣子中,身穿朝服,与张天锡站在一起,跟周围的其他官员们谈笑风生的朱序,说道:“既然是对国家有重大的作用,那谢相公出于安全起见,封锁消息,也是应该。不过,朱序他们临阵倒戈来降,那慕容垂既然与我们暗通,为何不在此时来降呢?噢,对了,苻坚兵败后,不是跑去投奔了这个慕容垂吗?为何他不擒了苻坚,归降我大晋呢?”

谢安微微一笑:“陛下,慕容垂不是朱序,他同样是有复兴伪燕的野心,跟苻坚不过是狗咬狗罢了,跟我们的合作,也是各取所需,一旦秦国大乱,他必会趁机自立复国,绝不可能投降我朝。可以说,现在我们的合作,已经濒临终止了,现在他没有杀苻坚,只怕另有打算。”

司马曜奇道:“不杀苻坚还能有什么打算?他为何现在都不起兵?”

谢安正色道:“陛下,自古以来,凡有乱世,率先起兵的人,往往只能为王者登位之路的垫脚石,秦末之陈胜吴广,两汉之际的绿林赤眉,皆是如此。慕容垂城府极深,这时候若是趁乱害了苻坚,必成天下公敌,被群起攻之,而释放苻坚,不仅落下个忠义之名,还能取得苻坚的信任,很可能会让他领兵平叛,一旦他手中有兵,就可以打着秦国的名号割据自立,一如当年他们慕容氏在辽东之时,名尊我大晋,实际割据自立,冉闵篡赵称帝后,他们就打着为国讨逆的名号进入中原,然后建国自立,慕容垂不过是行其父兄当年旧事而已。”

司马曜恨恨地一拳击到手掌:“可恨!谢侍中,朕命你马上把慕容垂与我们相通之事公诸天下,让苻坚先杀了他,朕倒要看看,他还怎么个行父兄旧事!”

第六百零一章 秦国宗室主动降

谢安的眉头一皱,沉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司马曜的黑脸之上,怒容满面:“谢侍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说了那慕容垂狼子野心,绝不可能投向我大晋,而是想要趁机自立,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为何还要留他?让苻坚杀了他,免除后患不是最好吗?难道要让慕容氏叛晋自立,建立伪燕的事情再一次重演吗?”

谢安一撩朝服,跪了下来,双手行礼,正色道:“陛下,请息怒,微臣以为,这时候留着慕容垂,比让苻坚杀了他好。两虎相争,则有一伤,若无慕容垂起兵,只恐苻坚会迅速平定各路逆胡,稳定秦国天下。到时候,没了内忧的秦国再次南征,我们想要再现淝水大捷,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司马曜的神色稍缓,但语气仍然有些冷厉,一抬手:“谢侍中,你先起来吧,有话慢慢说。”

谢安站起了身,仍然是双手合在一起,如果此时有笏板在手,那就与在朝堂之上一般无二了,他看着司马曜,平静而严肃地说道:“陛下,跟慕容垂一向以来,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和合作罢了,他需要把秦军引向我大晋,由我们击败和消灭秦军主力,然后他才有机可乘,而我们也需要他的通风报信和暗中添乱。北方中原的人口,数倍于我大晋,如果是个统一,强大的国家,倾国之力南征,我军很难阻挡,即使取胜,也会大伤元气,损失惨重。”

司马曜勾了勾嘴角,说道:“有谢侍中为朕分忧,有这样威武雄壮的北府军,还有荆州的桓氏,也是忠心为国,现在还在追击胡虏,就算北方有个逆胡统一,难道我们就赢不了吗?”

谢安微微一笑,看向了一边的王国宝:“陛下所言极是,趁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一鼓作气,北伐建功,只是,这点光有北府军还不够,还需要朝中的各位高官显贵们,能拿出为国分忧,为君分忧的实际行动啊。”

王国宝的脸微微一红,不敢接话,司马曜轻轻地“哦”了一声:“谢侍中这意思,好像是有人在阻止北伐吗?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阻止我大晋收复北方的伟业?”

谢安笑着摇了摇头:“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微臣的意思是,淝水一战,秦军惨败,而我军虽胜,也消耗了数年的存粮,而且接下来,要赏赐有功将士,又是一大笔开支,国库空虚,想要再进取中原,还需要三吴地区的世家门阀们,多多为国尽力了。”

司马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朕明白这意思了,哎呀,这一阵大战之时,可是吴地的世家门阀们,捐了很大一笔军粮啊,又发僮仆子弟从军,现在仗打胜了,不仅不能封赏,还要再让人家出一大笔钱,恐怕不太合适吧。”

谢安点了点头:“是啊,但北伐是我大晋的国本之事,现在秦国北方乱象初现,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所以,我们还需要慕容垂这样的人起兵,彻底搞乱秦国天下,如此一来,我们出师,才有成功的机会。”

司马曜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刚才是朕误会谢侍中了,你毕竟老成谋国,思虑深远。那此事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了。如果慕容垂肯率军来降,那朕必将赦免他以前的罪过,纪录他以前的功勋,给其富贵,若他不肯来归顺我大晋,只要能在北方起兵生事,让我大晋有可趁之机,谢侍中需要给他什么条件,什么暗中相助,可酌情自理,不必一一向朕启奏。”

一边的司马道子脸色一变,说道:“皇兄,这,这似有不妥,这事关议和之事,只怕还需要朝中重臣廷议方可。”

司马曜摆了摆手:“朕觉得不必了,刚才谢侍中不是说了么,人多嘴杂,万一消息泄露,慕容垂一死不足惜,坏了我大晋的北伐大业,可就是千古遗憾了,这一阵也就先做好淝水之战善后之事,一方面休整军队,赏赐有功将士,另一方面嘛,也可以积蓄粮草,休养生息,静观北方的变化,一旦机会来临,则起大兵北伐,复我河山。”

谢安直接一揖及腰,高声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边的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跟着谢安一起山呼万岁了。

司马曜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意气风发,这会儿,刘裕等人已经进入了广场,列起了队伍,而大批的秦军俘虏,也在步骑的押解之下,开始进入广场之中。

司马曜勾了勾嘴角,看着那些蓬头垢面,赤着上身的秦国俘虏们,笑道:“这些,就是秦军的精锐吗?都说秦军所向无敌,几十年来灭国无数,朕看,也不过如此嘛,远没有我北府壮士威武雄壮。”

谢安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这些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俘虏,也有趁机归降我东晋的苻秦宗室,微臣以为,对于这些俘虏,宜加安抚,以示我大晋的仁德。”

司马曜奇道:“还有人主动归降?”

谢安点了点头,指着队伍的前方,一个身穿布衣,不象一般的俘虏那样肉袒,戴着高冠,颇有几分文士气质,却是高鼻深目,一看就是异族胡种的人说道:“此人乃是秦国的青州刺史,乐安男爵,苻朗是也。秦国淝水战败之后,我军趁势追击,攻略淮北彭城,而身为青州刺史的苻朗,则主动向我军北府军将领高素投降,所以,今天他也出现在了这场献俘大会之上。因为事发突然,这苻朗昨天才到彭城,微臣来不及向陛下禀明,只好让他在这献俘大会上出现,他的生死,交由陛下所决定。”

司马曜笑道:“堂堂一州刺史,直接请降了,这样的大事,谢侍中也不上报吗?罢了,军机大事,由你一并处置,就按大晋的法度,对于苻朗,特加赦免,加官晋爵吧。”

王国宝突然开口道:“且慢,敢问谢侍中,苻朗身为秦国宗室,为何会主动投降?难道,就不怕有诈降之嫌吗?”

第六百零二章 天师道众何所赏

谢安淡然道:“自然不会是诈降。这点微臣早在和他接触谈判前,就摸得清楚了。他是秦国苻姓宗室不假,但他的父亲苻洛,却是曾经起兵反叛过,然后给镇压后,废为庶人,迁居陇右看管,而他本人,有名士之名,爱好汉学,久慕我朝汉家文化,这次秦国淝水大败,他也看出北方将要大乱,而苻坚从未真正地信任他,于是干脆率众来降。”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个苻朗,朕也听说过,听说他在北方的时候,经常清谈论玄,很有些名气,这次他来投降,可曾提什么条件?”

谢安摇了摇头:“他只乞求陛下饶他一命,别的都没提。”

司马曜奇道:“就这么简单?”

谢安微微一笑:“他是以一州刺史身份主动来降,虽然这样说,但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他做个庶人,不然,以后只怕也无人肯来主动归顺了。按大晋律令,这些主动来降的敌国重臣,可以量才任用,也可以给一个品级与原来的官职相当的散官闲置。”

司马曜点了点头:“那朕看,就给他个散骑常侍的散官吧,此人没有举州来降,也没带大军过来,给他实官,只怕朝中功臣会有所不服啊。”

王国宝连忙说道:“陛下圣明,臣即刻照此办理。”

司马曜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台下的方阵,刘裕仍然高举着大旗,站在队伍的前方,他看着刘裕,说道:“刚才说了这么半天,朕差点忘了,这个刘裕,在此战中立了大功吗?还是只是因为谢侍中考虑到他跟你们家的关系,才让他代替那个什么一箭毙苻融的刘毅,当这阅兵的排头兵呢?”

谢安摇了摇头:“微臣不敢循私,刘裕虽然是微臣未上门的外孙女婿,但他在军中,微臣可没有半点关照,相反,几次将之降职免官,在洛涧的时候,他刚刚因为作战不利,被降为白身小卒从军,但在此战中立下大功,而荣升军主。”

司马曜讶道:“有这等事?一战就可以从小卒成为统领一军的军主?”

谢安点了点头:“洛涧一战,刘裕在危急之时指挥渡河部队,率部先登,大破敌军,方有大胜,军阵之中,擢升异于平时,如此才能激发士气。”

司马道子点了点头:“谢侍中所言不虚。刘裕确实在军中一马当先,每战先登,实在是一等一的男儿,而他身后的这些壮士,都是跟他率先冲阵,所向无前的军中健儿,今天谢侍中让他们打头阵,第一批入城,也是有深意的。”

司马曜笑道:“那个刘毅,也在这些人里吗?”

谢安摇了摇头,一指第四队马军,排在前方的刘毅等人,说道:“刘毅因为此战的功劳,也升为军主了,今天各位军主是骑马受阅,刘毅也在其中。”

司马曜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他的眼角余光一扫,却看到了正在进入广场的一列步行队伍,却尽是身穿道袍,腰背长剑的道门弟子,为首三人,阔步而行,而一个身长九尺,扛着金刚大杵的巨汉,格外地显眼,司马曜奇道:“怎么军中还有道人?皇弟,这些人是跟你一起上八公山作法的人吗?”

司马道子得意地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这些人是天师道的弟子,这次淝水之战,不仅开坛作法,为全军祈福,更是上阵杀敌,立下大功呢。”

司马曜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这些道门弟子,还能打仗杀敌?”

司马道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啊,他们是天师道的弟子,有门派自古传下的剑术与阵法,更是有神药助力,在战场之上服用,可以舍生忘死,一往无前呢。”

王国宝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这回的洛涧之战,刘裕等人先冲过了河,但是秦军毕竟兵多将广,最后是这些天师道弟子,不避矢石,杀入敌阵,才彻底打乱了敌军的阵列,致有大胜呢。”

司马曜笑道:“这些道门弟子,这回可真是立下大功了,朕看,一定要对他们厚加封赏才是,朕有意…………”

司马曜的话音未落,谢安突然说道:“陛下,天师道徒众杀敌有功,但是他们毕竟是方外之人,俗世间的赏赐,对于他们的意义并不大,也不太可能象对有功将士那样加封官职,微臣以为,对其加以褒奖,加一些荣誉头衔即可,但万万不可让其有实封免税之道观,更不能让其四处行道布施。”

司马曜的脸色一变,讶道:“为何有功不赏呢?就算不给他们官职,但给一些赏赐,让他们多开一些道观,总是应该吧。”

谢安摇了摇头:“陛下,可曾忘了卢悚,黄巾张角三兄弟,张鲁之事乎?”

司马曜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一边的司马道子沉声道:“谢侍中,此话有些过了吧,因为道门弟子以前出过反贼,就证明这些天师道的弟子有异心?人家可刚刚在军中建功,流血杀贼呢。”

谢安淡然道:“微臣考虑的不是他们有没有心要反,而是他们的实力。三吴之地,早已经天师道流行,世家高门,也多有天师道的信众,就连微臣的家族,也有信天师道之人,这些人一边取得上层门阀的信赖,为其发声,一边在民间走村串乡,到处布施,吴地很多民众,但知有教主,不知有圣上了。臣恐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或者是我们对其大加封赏,只会让他们的实力涨得更快。”

司马道子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边的王国宝却说道:“谢侍中所言极是,而且道门弟子,是方外之人,他们收信众五斗米入道,一遇灾年,互相救助,让这些愚民以为施恩于他们的,不是圣上,而是天师道,长此以往,不仅陛下无可征税赋之地,只怕也无可耕之民,可战之兵啊。愿陛下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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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刘毅招妓收人心

司马道子转过身,狠狠地瞪了王国宝一眼,而王国宝却是神色自若,拱手恭立。司马曜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那就赐天师道教主孙泰,清虚无上真人的尊号,教中弟子,在战场上有所损伤的,按军士的标准,予以抚恤,别的赏赐,就说朝廷目前财政困难,日后再议吧。”

司马道子心中一边咒骂着谢安和王国宝,一边跟着二人,一揖及腰:“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曜笑着转身迎向了面前的广场,鼓乐齐鸣,谢安清了清嗓子,也面向广场,大声道:“献俘太庙仪式,现在开始!”

司马曜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尔等秦虏,不识天命,妄自对抗我大晋天兵,致有此败,本应将汝等诛杀,以尔等凶首,祭奠我大晋军民,奈何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承继大统,欲行仁义,扬我威德,是故今日将尔等,献俘太庙,以告我大晋祖先,典礼即成,朕赦尔等无罪,从此编户齐民,入我晋籍,以赎前罪!”

秦军俘虏们长长地出了口气,即使是听不懂汉语的,身边懂汉话的人也都在小声地传译着,随着五花八门的各族语言都说完之后,所有的人齐齐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齐声呼道:“大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曜的目光落向了彪悍威武的本方军阵方向,正色道:“天佑我大晋,将士浴血,社稷得全,有功将士,按律交有司论功,朕宣布,从今天开始,建康城内,欢宴三天,由于这次秦军入侵,为了筹集军粮而行的禁酒令,即日起,一律作废,将士们,百姓们,尽情畅饮吧!”

这下所有的城中百姓和北府军将士全都欢呼雀跃,大声叫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声笑语,充斥了整个城中,经久不息。

入夜,北府军营。

大营之中,处处营火,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酒气弥漫,一个个火堆边,围满了喝得满脸通红的军士们,烤肉的味道和桂花蜜的香气,到处都是。而女人脂粉味道,还有军妓们放肆的笑声,以及不少营帐之中地动山摇的影响,让人闻之脸红。

刘裕一个人站在一处箭楼之上,倚着栏杆,看着营地中的众生百态,他看到刘毅领着百余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守门的两个军士本想上前盘问,刘毅直接扔过去两个酒袋子,那两个军士哈哈一笑,就让开了条路,而在一边蹲着的几百个精壮汉子,个个两眼放光,全都蹦了起来,围了上去。

刘毅笑着摆了摆手:“大家都看好了,这些可都是建康城秦淮河花船上的姑娘,早就听说咱们北府军壮士的神勇了,今天陛下下令,欢宴三天,我就特地带他们前来劳军了,姑娘们,还不见过我们北府的勇士。”

这百余名女子,全都娇滴滴地一个万福,对着对面的这些开始流口水的汉子们,柔声道:“北府英雄在上,小女子有礼了。得以侍奉各位英雄,三生有幸。”

虞丘进揉着眼睛,嘴里喷着酒气,说道:“这,这些是青楼里的姑娘吗?”

刘毅勾了勾嘴角:“老虞,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姑娘说了,久慕我们的北府壮士,特来劳军,你要是不想要,可给别人啦。”

孙处的手捂着自己那鼓鼓囊囊,系在腰间的搭链,说道:“这个,这个要多少钱一次啊。俺的钱可是要回家娶婆娘生娃的,可不敢多花啊。”

刘毅笑着踢了孙处一脚:“瞧你那点出息!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的姑娘,不要钱,就当我刘毅请客。大家只要叫一声多谢希乐哥,就可以挑个姑娘去共渡春宵啦。”

几乎一瞬间,下面的“多谢希乐哥”,响成了一片。而孙处飞快地上去抱起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一下子就扛在了肩上,飞也似地向着身后的一个营帐冲了过去。

刘裕摇了摇头,叹道:“希乐这回还真下了不少本钱,一下子找了这么多姑娘,怕是要花不少钱吧。我听说这建康城里,秦淮河上,要喝花酒,可比京口贵上许多啊。”

一边的刘穆之,手里拿着一个带皮的大猪肘子,吃得满嘴流油,笑道:“你大概是低估了你这个老乡的实力了,人家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还记得上次杀刁氏兄弟的时候吗,他就是带着手下要去劫财的,这种事没少做过,别以为人家真的跟你一样,只靠那点军饷过日子。”

刘裕叹了口气:“也是,这刘毅出入青楼妓馆,也不全是为了一个色字,很多时候,结交这些江湖豪侠,三教九流,还真得到这些地方去。这次他包了这么多姑娘,免费给弟兄们享用,也是结好人心的办法啊。”

刘穆之打了个饱嗝,抹了抹嘴上的油:“这就是你刘寄奴不如人家的地方啦,在战场上,你可以让大家舍命相随,但打完了仗,你却无趣得紧,不能给大家什么好处,所以我看哪,用不了多久,等咱们解散回家之后,兄弟们也都要散啦。”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不会的,今天我们的表现很好,陛下赦免了这些秦国俘虏,应该也有整军北伐的打算,我们不会给解散回家的。”

刘穆之摇了摇头:“要是真的想北伐,就不会让大家欢宴,还要论功行赏了。要捕食的狮子,得是半饱不饱的那种,吃饱了以后,自然不会去拼命了。至于那些个秦国俘虏,只怕会公开拍卖,多数并入世家门阀的庄园之中,成为新的一批佃户农奴了。”

刘裕奇道:“不是说赦免了他们吗?要让他们编户齐民,成为大晋子民吗?怎么要成农奴了?”

刘穆之哈哈一笑:“赦免的只是他们的命,可没说让他们就能成为分了地的自耕农了,明天在建康城中,就有拍卖大会,怎么样,寄奴,要不要去买两个强壮的秦军俘虏,帮你家种地呢?”

第六百零四章 贫穷限制想象力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可没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钱啊。你知道的,我的军饷,一半寄给了家里,另一半寄给了水生。从小到大,从来我刘裕都是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用奴仆这种事情,可是大户人家才做得起的啊。”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回可不一样了,淝水大胜,接下来会有很多赏赐,你今天阅兵献俘的时候走在第一个,不仅功劳会评定为第一,而且赏赐也会极多。别说买两个奴仆,就算是买上几十亩地,也足足有余啊。”

刘裕眉头一皱:“有这么多吗?在京口,买一亩地可要一千钱左右呢,你说几十亩地,可得好几万钱,我上次赌博也没赢那么多啊。”

刘穆之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寄奴啊,所以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在京口,几万钱就是笔大数目了,足以得个富贵,可是在建康城这样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也许一个宅院都买不起呢。还有就是奴仆的买卖,咱们京口民风纯朴,基本上都是自食其力,很少知道这个价的。不过在建康城这种地方,可是寻常的事啊。”

刘裕点了点头:“这倒是了,建康这地方,达官贵人多,需要人伺候,肯定是有专门买卖奴仆的地方。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兴趣了,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些奴仆买卖的地方,你对这个了解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也曾经为我岳父家来过建康两次,寻过一些奴仆,当时一个手脚俱全,身体健壮的男仆,需要七八千钱,而女仆则相对便宜一点,十二三岁的丫头,五千钱左右就可以买回去。”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贵啊,买个奴仆的钱,可以买个近七八亩地了,有这钱还不如自己动手种地呢。也难怪咱们京口没人买,你还得到这建康城来寻这些奴仆。”

刘穆之正色道:“是的,京口本就是安置北方流人的地方,很特殊,别的地方,一般都多少有些这些奴仆交易的市场,由官府出面,为买卖双方制订契约作保,而这个保书,就跟我们田地交易时的那纸契约一样,也是每一千钱,要收四百钱进官府,作为这个契约的代价,这笔钱,叫估税。”

刘裕笑道:“这个我知道,咱们京口买卖土地的时候都这样,一千钱要交四十钱入官府作估税,卖家出三十钱,买家也得出十钱。有了这个契约文书,则是官方承认这田地归你家的了,咱们家的地,不都有这个契约文书么。”

刘穆之点了点头:“奴仆也是一样。他们多是破产的农民,无力偿还债务或者是交税,才只能卖身为奴,要么就是罪人家属,被罚没为官奴。只有攒够了赎身的钱,交给主家,才能重获自由。本来我大晋的奴仆数量不是太多,毕竟治下还算太平,但这次一下子多了十几万秦军俘虏,等于多了十几万的奴仆,这样大量地涌入市场,会让奴仆的价格大大下降的,尤其是比较昂贵的男仆,我想,这几天的奴仆市场,一定会非常地热闹。”

刘裕勾了勾嘴角:“可是,我们有这钱不如多买点田地,哪用得着买奴仆啊,我的两个弟弟也快长成了,他们足够种地,需要奴仆做什么?”

刘穆之笑道:“寄奴啊,你在战场上已经立了大功,接下来升官得爵都是情理之事,可别拿以前那京口农夫的想法来考虑未来了啊,以后你只怕很少有机会再回家种地务农了,而你的两个弟弟,应该一个快十五,一个快十四了吧。成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成丁之后,你是想让他们在家务农呢,还是想跟着你上战场建功立业?”

刘裕的心中一动,略一思忖,还是说道:“总不可能都跟我上战场去吧,家中还有母亲在,留她一个人怎么可以?”

刘穆之笑着说道:“寄奴啊寄奴,想不到这些事情你都没考虑啊。看来你还真的是把心思全用在战场上了呢。现在你的家人在京口,有谢家的关照,但谢家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都看管着家人,以后还得靠自己,你要是娶了王姑娘,有直接进入谢家,把家人接到建康的机会,这个你愿意吗?”

刘裕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这点绝不考虑,虽然谢家对我有大恩,但如此一来,与上门入赘无异,我当时就跟玄帅说得清楚,男子汉大丈夫要靠自己的双手打天下,以自己祖先的姓氏行于世间,入高门大族为赘婿,或者是部曲,家将这样的事情,我是绝不考虑的,宁可在乡务农一生,也不会寄人篱下。”

刘穆之点了点头:“有志气,但是你要知道,王姑娘毕竟是高门贵女,千金小姐,如果来了京口,就你家以前的那个情况,难不成你还真想让王姑娘下地做农活儿吗?”

刘裕没有说话,这个问题在他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很多遍,他甚至一直不知道,王妙音是不是肯跟自己过这样的生活,他抬起头,看着刘穆之的眼睛,久久,才缓缓地说道:“胖子,尊夫人也是江家的大家闺秀,这些年跟你在一起,不也是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吗?难道她就不做农活?”

刘穆之摇了摇头:“她纺布,帮人缝衣做些女工活儿,但还真不下地做事。寄奴,你要知道,这些士人之女,就算再大度,也毕竟是娇滴滴的小姐,自食其力可以,但要象我们京口的寻常农妇那样,真的下地干活,就算她们肯,她们的家族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这会折辱了他们世家的面子。所以,这个问题,你必须要处理好才是,王姑娘本人应该为了你肯做任何事,但你要是让她下地做农活儿,那不仅你刘寄奴没有面子,连王家,谢家也会成为世家中的笑柄,你们的婚姻,只怕无法长久。”

第六百零五章 秦俘悍奴为部曲

刘裕长叹一声,眼神变得黯然起来:“刚刚打了胜仗,却又碰到这样的问题,真是麻烦啊,胖子,你今天应该是早就想好了这些,才要跟我说的吧。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玄帅他们那里的暗示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如果是谢家的意思,他们直接跟你说就是,找我这个外人做什么?寄奴啊,咱们可是一辈子的兄弟,这跟你我以后的身份地位变化,可没关系。但有些事,你如果不主动去想,也终将会去面对,我知道你不愿意去触及这些事情,但现在,你迎娶王姑娘在即,这些事情,不得不考虑了。”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买些奴仆,变得象大户人家一样吗?”

刘穆之正色道:“如果你迎娶王姑娘的话,王家那里和谢家会出一笔丰厚的嫁妆,但这嫁妆是王姑娘的,你不能用,紧急时候可以贴补家用,以后再作为女儿的陪嫁,但一个有本事的男子汉,总不可能靠用老婆的嫁妆来过日子,就象我家那口子,她的随嫁嫁妆,到现在我还没让她动用一文钱,哪怕是再穷得一文不名,也不能用女人的钱,那叫吃软饭。”

刘裕笑道:“这是自然,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小子是个多么优秀的吃货,但穷得看到好吃的只能流口水,谁都知道江家的嫁妆丰厚,但你小子可没沾什么光。这是对的,人穷不能志短,尤其是男人,更是如此。胖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刘穆之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会有些随娘子嫁过来的陪嫁丫环,负责照顾你那高门贵娘子的饮食起居,也能做些针线活谋生,但一个家要撑起来,光靠女人还不行,还得靠男人在外面打天下。现在你已经是名闻天下的刘寄奴了,那些种地做农活的事,就不要再想,不仅你不要想,你的弟弟们,以后也不用再做这些事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买些奴仆,在家成为仆役,在我们兄弟不在家的时候,做农活儿养家是吗?”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不,我的意思是,你要找的,除了奴仆,更多的应该是部曲。”

刘裕的心中一动:“部曲?大将身边的那些亲兵护卫吗?”

刘穆之正色道:“不错,以后你要走的,是以武得爵,军功上升的路子,这就需要你身边要有精兵悍将。”

刘裕摇了摇头:“我的兄弟并不少,瓶子,兔子,铁牛他们,不都是好兄弟吗?还用得着专门去买奴仆作部曲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当然有必要。瓶子,兔子他们,只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部曲,他们人身上并不依陵于你,只不过是共取富贵而已,以后随着你们的功劳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会成为同僚,就算以后你为大将,他们为偏将,也是在战场上各领一军,独自行动。可能下次北伐的时候,象这次战役中那种你们这些兄弟编为一队,集中突击,生死与共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

刘裕默然半晌,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回其实大家已经都是队正以上的小军官了,只不过是因为战术需要,要有一支精悍的队伍当先突击,要是平时列阵而战,是不会这样把已经当上队正和幢主们的精锐们,集中使用的。以后大家的地位只会更高,真的会如你所说的这样,各自为战,最多只是相互策应和配合了。”

刘穆之笑道:“所以,你需要的,就是亲兵护卫,部曲家奴了。要是在平时,你买不到这样的人,买些种田的奴仆倒是可以。因为毕竟普通农人不可能经历严格的军事训练,上了战场也帮不到你的大忙,但这回,机会极好,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啊。”

刘裕双眼一亮:“因为这些是秦军的战俘,本身就经过了军事训练,有很强的军事能力和素质,是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苻坚这回带到淝水前线的,可都是他的秦国精锐,身强力壮不说,很多人也是经过了严格的军事训练,更是骑术精湛,以后你为大将时,不太可能再象现在这样下马步战了,更多的会是骑马冲杀,这就需要很好的骑兵部曲了,我大晋缺少战马,更缺骑手,所以,要从这些秦军俘虏中,找几个给力的人。”

刘裕勾了勾嘴角:“只是这种部曲,用来种地,岂不是太浪费了?”

刘穆之笑道:“你以后要是地位上升,可以让他们专事武艺训练,不再务农啊,不过现在,你只怕没这个条件吧。除非…………”

刘裕追问道:“除非什么?”

刘穆之看着刘裕的眼睛,平静地说道:“除非你能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就是象刁家那样的。”

刘裕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变成那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穆之叹道:“刁家是什么样的模式?刁球,刁毛这种人是部曲,他们不事生产,专门做打手,但一个刁球的背后,起码是要有十个只管种田的奴仆来养着。寄奴,如果你找的是奴仆,那随便买就行,反正只是会种地,但要的是部曲的话,最好不要让他们种地,种地种久了,仗也不会打啦,这个道理,以前你在京口天天打架的时候,就应该很清楚了吧。”

刘裕长叹一声,喃喃地说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熟能生巧,荒则生疏,这是世间不变的道理,你这样一说,我还真的发现是这样。只是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象刁家那样,仗势欺人,盘剥良善,让狗腿子横行霸道。”

刘穆之微微一笑:“没说要你象刁家一样仗势欺人,但你要想养一定数量的部曲家丁,那就需要更多的专门从事农活的奴仆了,你要是有两个能跟你冲锋陷阵的部曲,起码就得有五六个奴仆去专事农活,如此,才能支持得下去。”

刘裕哈哈一笑:“可是我哪来这么多钱呢?胖子啊,要不你借我点?”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跳了跳:“相信我,这回的赏赐,足够你买上五十个奴仆的。”

第六百零六章 加赋苛民从军旅

刘裕倒吸了一口冷气:“能有这么多?这不太符合定制啊,我在几战中的斩首俘虏并不多,有这么多的赏赐?五十个奴仆,那得几十万钱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错,虽然你没有斩获太多,但是全军论功第一,赏赐起码是有十万二十万钱的,北府军的赏赐本就和军饷一样,高过别的部队数倍,因为,这多出来的钱,是谢家出的。”

刘裕奇道:“不是说军粮军饷都是朝廷出的吗?怎么又成了谢家的事?”

刘穆之叹了口气:“大晋的军饷,不过普通一兵,一个月军粮八斗,饷钱二百而已。就算是北府军,三倍于普通部队的军饷,也不过月饷六百钱左右。这一个兵一个月四百钱的差价,以常备北府军三万人左右的规模来计算,一个月就得有一千二百万钱,即使是朝廷,也很难维持如此庞大的支出啊。如果不是谢家肯出这钱,北府军又如何能组建?”

刘裕张了张嘴:“我的天,一千二百万钱,这还只是一个月的规模,一年下来,那钱得上亿,也就是谢家这样的超级门阀,才能支持啊。怪不得这北府军的组建,会落到了谢家的手上,人家可是出了真金白银。”

刘穆之点了点头:“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出了钱出了力,自然就得有收益,当初谢家出外组建北府军,可能只是一个避祸隐居,还权于皇帝的举动,可没有料到,真的组建出了一支可以包打天下的铁军劲旅,退可保大晋安宁,进可图中原霸业,这个可不是花个亿万的钱能买来的。如果现在让司马皇室来选,如果有这么一支可以听命于自己的军队,一年十亿也肯花啊。”

刘裕笑道:“所以,胖子你的意思,这回高额的赏赐有功将士,也是谢家自己出钱,为的是笼络将士之心,以后为已所用吗?”

刘穆之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线:“这是自然,已经让将士们拿了三年的高额军饷了,这钱花出去好几个亿,最后临了散伙,再花个几千万让大家高兴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啊。”

刘裕的脸色一变:“等等,你说,临了散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解散大军,不再北伐了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正色道:“我知道这话寄奴你不爱听,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赏赐诸军之后,无论是朝廷大军,还是北府军,都不可能再长期保留了,北府军是谢家所组建的私军,但维持的成本太高,除非现在就北伐,不然,肯定要先行解散,待国家有事时再行召集。”

刘裕咬了咬牙:“难道,北方不大乱,我们就不北伐了吗?我始终认为现在就是好时机,起码,拿下中原,齐鲁之地,不成问题,那个秦国的青州刺史苻朗不就来降了吗?”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北方如果没有大乱,就不是好时机,苻朗不过是几十骑来降,又不是举州投诚,要知道,北方脱离大晋已近百年,就算是汉人,也并不视大晋军队为王师,加上苻坚施仁义多年,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北伐,只怕无论汉人胡人,都会团结一起,对抗我们,即使军事上征服,也难以治理。”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信,汉人怎么可能不希望大晋的军队来收复故土呢?象瓶子,兔子,老孟他们这些人,不就南下了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些只是极少数的个例,并不普遍。而且若不是天师道的唆使和怂恿,只怕连他们几个也不肯走。要知道,在北方的赋税可远远低于在大晋的,苻坚的所谓仁义治民,可不是说说而已。”

刘裕的眉头一皱:“现在我们一亩地要课税三斗,象我家八十亩地,如果不是因为我当了个吏员免税,那一年光是交田赋,就得交二十四石米。米价算斗米十钱的话,也要二千四百钱,可不是一个小数啊。还要户出绢三匹,有时候我想想这些税赋,都要头大。也不知道我大晋子民,是怎么撑下来的。”

刘穆之笑道:“撑不下来的就只有破产了,入那些世家门阀的庄园为家丁,佃户,世家天下,不就是这样来的吗?而且我听说,以后的税赋,怕是还要进一步加征,朝廷有意以北伐之名,把田赋三斗,升到五斗。”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要升到五斗?这么多?消息确定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是听岳父说的,应该朝议已定,是谢相公点了头。”

刘裕恨恨地说道:“我不信,谢相公这样的重臣,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决定?他不管民众死活了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谢相公考虑的,是整个天下,这个天下,不止有百姓,也有各个世家门阀。要取得他们的支持,不让他们得好处,怎么可能呢?”

刘裕摇了摇头:“他们这些人不是免税,占田,有庄园吗?加税对他们能有多大的好处?”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不把百姓们逼得交不起税,最后只能卖田卖身为奴,他们哪来的更多的土地,哪来的更多的庄客?朝廷要多得税赋,世家要多得田地与佃户,大家各取所需!”

刘裕咬了咬牙:“那谢家难道也跟这些高门世家一样,只想着从中为自己的家族谋私利吗?如果给我们北府军的饷银,是这些百姓们的血汗钱,我刘裕宁可不要!”

刘穆之微微一笑:“世事无绝对,你只看到了百姓受苦受难的一面,却不曾想想,若非走投无路,谁又肯从军报国呢?谢家并不缺钱,至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再多圈钱,相公考虑的,是以后再建北府,北伐建功。就算以前那种田赋三斗一亩,不也是为人耕作,受人驱使么,世世代代,又能有什么出头的机会?好男儿,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到北方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重赏北府军,就是让人看到希望,增税加赋,就是让人走投无路,非如此,北伐何可行?此乃老成谋国之道,非常人所为!”

第六百零七章 醉卧温柔战意消

刘裕给这一番话说得半晌无语,久久,才长叹一声:“还真是兴亡皆百姓苦啊,这样逼人从军,要么只能卖身为奴,真的好吗?”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寄奴,你是因为家传祖训,自己想要北伐,但要知道,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是没有这样念头的,他们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每年交过了税后,不受欺负就知足了,至于这个税,是交给汉人皇帝,还是交给胡人天王,有区别吗?”

刘裕恨恨地说道:“人不可以忘了祖宗,就算是小民,也不应该给胡人这样统治,而习以为常,这种思想,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刘穆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因为你我毕竟是士人,就算家道中落,也是士人,有各种各样的特权和好处,就象你,如果不是士人之子,要承担那繁重的赋税和徭役,还会这样成天想着北伐吗?只怕要吃饱肚子不给饿死,才是你成天要考虑的事情了吧。”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人穷志短,有时候还真没错,但我还是以为,真正有出息的大丈夫,象我北府军中的兄弟们,还是会想办法从军报国,为自己争得一个富贵,也为国家打下大片江山。”

刘穆之笑道:“除了从北方南下的流民外,基本上没人这样想。所以北府军几乎是清一色的北方流民,两淮坞众们,三吴之地的人,除了象水生这样想要靠从军来改变命运的世家僮仆们,有谁从军了?”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来,逼人从军,是唯一的选择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事实很残酷,但就是如此,我上次跟你说过,这回北府军的将士们,拼了命,立了功,得了赏赐,再让他们重上战场,不太现实了,想要留下的,只怕会是些已经升为军官,想在军中搏功名的人,而只为了攒回家买地置业,娶妻生子的钱,这些普通的军士,多半不会留了。”

刘裕不屑地说道:“要是人生的目的只有这些,那留在家乡就是,又何必来从军呢?”

刘穆之笑道:“你可要知道,两淮的流民,原本是不许过江的,在两淮之地,是秦晋两国来回拉锯的地方,朝不保夕,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啊。可是这回大胜秦国,皇帝下令,有功的北府将士,都准许过江定居,购地置业。不然的话,你当他们为何会从军呢?”

刘裕睁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刘穆之微微一笑:“因为你呆的飞豹营,从一开始,就是以在京口的侨民为主,很少是象刘牢之这样,从两淮直接召集的旧部,自然不面临这样的问题,所以,你以为所有人会跟瓶子,兔子,铁牛这些江南人一样,会继续留在军中,其实,多数北府军战士,这战结束后,就会拿着赏钱,在江南定居了。”

刘裕默然半晌:“要是大军真的这样解散,多数军士回乡,那还谈何北伐?就算以后北方有事,大晋想要再次北伐,缺了最基本的兵源,又怎么可能成事呢?要知道,我们北府军有这样的战斗力,可不是一开始投军时就具备的,那是通过了一年多的严格训练,在终伯他们的皮鞭和棍棒之下,用血和汗所练就的本事啊。”

刘穆之笑着摆了摆手:“历代的军队征发,哪有象北府军这样准备和训练这么久的?那种朝廷点兵,十天半个月后就集结完毕,全军出发,才是常态。象秦国这回南下,百万大军,一多半也是没怎么见过战事的各族普通百姓罢了。到时候由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人作为军官,来训练那些初入行伍的百姓,一两个月时间,让他们学会如何列阵,如何做基本的战术动作,这总没问题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倒是可以,但是战斗力下降太多,以这样的军队北伐,真的可以成功吗?我有点担心了。”

刘穆之笑道:“如果要北伐,那北方不会有什么强大的军队,那边肯定是四处混战,万里狼烟了,不会再有淝水大战时那训练有素的秦军正规部队,甚至比起俱难,彭超他们的军队素质,都要差了许多,两边的水平都会大大下降,你没什么可以担心的。维持精兵的成本太高,刚才跟你分析过了,而且大战过后,军无斗志,你觉得象他们这样,还想打仗吗?”

刘穆之顺手一指营地之中,那些地动山摇的帐蓬,以及妓女们放肆的叫声与笑声,传遍了整个大营,而赤着上身的北府军的将士们,则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交流着刚才的风流经验,这会儿的北府军大营,与其说是个军营,不如说是个巨大的**,其无边春色,比起几年前那个京口蒋神庙前的天人交合大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穆之笑道:“醒醒吧,寄奴,靠着已经醉卧温柔乡,满脑子只想着享受的这些个兄弟们,是不可能打胜仗的,在战场上,如果不能置生死于度外,那只会害人害已。这点你比我懂,真要北伐的话,就得再找一批对于胜利和胜利后的好处,有着饥渴的新兵,不把江南的一些民众逼得走投无路,安能如此?”

刘裕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胖子,你说的对,谢谢你,又让我增涨了不少见识,看来,北伐大业,是我一厢情愿了,我只考虑了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想到人心的问题。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刘穆之的胖脸之上,眼睛慢慢地张了开来:“成家立业,在军中站稳脚跟,挑选忠于自己的部曲亲卫,下次北伐之时,直接带着自己的班底,在军中可以一下子指挥起千军万马来,就象这次的刘牢之一样,下次真有战事,努力去做个将军吧。我想,谢家需要的,也是一个能帮他们掌握军队的刘裕,而不是只靠一腔热血,成天喊着北伐的空谈者。”

刘裕睁开了眼睛,神光一闪:“别说了,明天赏赐结束后,随我进城买人。”

第六百零八章 策勋多转赏赐丰

第二天,北府军大营,大校场。

经历了昨天一夜的狂欢,一场性与酒和烤肉的盛宴之后,即使是强壮如北府军士们,也多少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过,几年来如同机器一样的训练,让三鼓点卯的事情,还不至于有任何人敢怠慢,今天也是一样,即使是如铁牛向靖这样一晚上睡了六个女人的家伙,也都是披甲而出,站到了大校场上,除了严明而无情的军纪外,更是因为今天所有人都知道,是封赏的日子,谁也不会跟赏钱过不去,对于绝大多数的军士们来说,从军报国,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谢玄一身将袍大铠,端坐于高台之上,而在点将台边,上百口箱子已经全部打开,一串串,一吊吊的钱都在里面,而除此之外,更是有不少大车停留在这些箱子边上,上面堆满了一匹匹的绢帛布匹,花团锦簇,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

刘裕平静地站在军阵的前方,身后,还是昨天阅兵时跟着他的那二百余人,这会儿全都两眼放光,看着这些赏钱与绢帛,甚至咽口水的声音,也是时有可闻。

鼓声还在继续,不少刚刚跑出营帐的其他各军军士们,正在飞奔赶来,迅速列阵,在刘裕的身后,孙处小声地说道:“寄奴哥,今天为啥除了钱以外,还有这么多绢帛啊,咱们要这些东西,也不能回家做衣服吧。还是来现的比较合格在。”

一边的檀凭之哈哈一笑:“三蛋子,瞧你这点出息。你自己不知道,这回能领多少赏钱吗?”

孙处眨了眨眼睛:“上次开拔前,大家的军功不都是算过了嘛,自洛涧之战以来,俺老孙斩首十七级,三次先登入阵,论功为七转,按平时的赏格,应该是七千钱,不过听说这回的赏格高于平时,我想,怎么也得有个一万钱吧。”

檀凭之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小子还识数,就算一万钱吧,得十串大钱,你说,这十串钱,你怎么拿回家?腰上缠几串,然后再肩上缠几串,腿上缠几串吗?”

孙处摸了摸脑袋:“这可没法走路了啊,一吊钱也有好几斤,这么一来,得好几十斤哪,奶奶的,可跟甲胄的重量差不多了耶。”

檀凭之点了点头:“就是说嘛,你看看,铜钱太多太重,不好拿着回家,但这一匹绢,按市价是三百多钱,三匹绢就可以抵一吊钱了,到时候你租个车,推着一车绢帛回家,再在市集上卖掉,不就可以抵这些大钱了嘛。”

孙处恍然大悟:“还能这样啊。那这么说,这回发钱,是要用这绢帛抵扣一部分了,是吗?”

魏咏之的兔唇翻了翻:“就是这样的,就象当官的发俸禄,也是一半发米,一半发绢帛,寄奴哥,我说的不错吧。”

刘裕微微一笑:“不错,就是这样的。当年我在京口当里正时,就是如此,大家要记好自己所得的功劳,这回的赏格,可能跟我们的平时军饷一样,是三倍起算呢,三蛋子,这回只怕你能得二万钱呢。”

孙处兴奋得满脸都是红光:“有这么多呀,哈哈,发了,发了耶!”

向靖嘟囔了一句:“只可惜了俺的那量云母车,你们一个个这回都抢了好几千钱的宝贝,我可什么也没留下,就指望这点赏钱回家买地娶媳妇啦。”

刘裕笑着回头拍了拍向靖的肩膀:“铁牛,这回你打算回哪里定居啊?”

向靖微微一愣,转而说道:“俺还要在北府军里呆着,寄奴哥你不是说了,我们兄弟永远不分开吗?”

刘裕的心中一热,这向靖虽然人比较直,但还真的是讲义气,要是个个如向靖一样单纯直接,倒也不用自己烦心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总不可能一辈子在军中吧,这次打完后,大家各回各家,购房置地娶老婆,下次要打仗了,再征召集结,明白吗?”

向靖的眉头一皱:“怎么我听着象是山贼土匪抢完了之后的分赃大会啊,拿了钱后作鸟兽散。寄奴哥,我不管,你去哪儿俺就跟去哪儿。”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我是在京口蒜山七里乡,到时候你可以一起过来落户,兄弟们,这回朝廷可能会让我们都在江南落户,不必再受流人侨民不得过江的限制了,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亲啦。”

身后的众人们一个个面露兴奋之色,就在此时,台上的鼓声渐停,谢玄站起了身,扫视全场,缓缓说道:“众位将士,承蒙各位抬爱,从军报国,几年来,在训练中流血流汗,在战场上杀贼立功,保家卫国,终于大破秦虏,我大晋,感谢各位的付出,北府军,威武,威武,威武!”

所有的将士们齐声大呼:“威武,威武,威武!”

谢玄三呼之后,再次扫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刘裕的身上,正色道:“现在,大敌已破,各位几年来一直从军,没有回过家,是时候让大家回去与家人团聚了,今天,就是我北府军论功行赏之日,所有在籍将士,按上次在广陵时的论功,予以封赏,除了朝廷正式规定的大晋将士赏格外,我们谢家,感谢各位多年来的付出,特地再出两倍的赏格,大家拿着这些钱,回去安置家业吧,不过记住,北方的胡虏还在,我们汉人的家园还没有收复,很快,我们将再次北伐,到时候我北府军重新征召各位,希望大家能象上次一样,踊跃从军,再立新功!”

所有人都齐声大呼:“谨遵玄帅将领,多谢谢家慷慨!”

谢玄点了点头,向着左边一列,捧着厚厚的花名册与录功薄的参军们沉声道:“开始吧,宣众军依次上来领赏!”

刘穆之今天一副文士的打扮,青衫纶巾,倒是把他穿皮甲时那差不多要撑暴的外形,显得苗条了不少,他捧着花名册,走到台前,扫了一眼第一行的名字,大声道:“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三军,第二幢,第九队,队正孙处。”

孙处眉开眼笑,站出了队列,大声道:“卑职孙处,在此。”

刘穆之看着孙处,平静地说道:“孙队正,策勋七转,赏钱一万,绢帛三十匹,请上台领赏。”

第六百零九章 登台领赏百千强

孙处荣光焕发,一路小跑着上了台,他忍着心中的狂喜,对着刘穆之一抱拳,说道:“孙处在此。”

刘穆之微微一笑,指向了台边的那些钱箱,早有军士们开始取钱和绢帛,孙处的两眼在放光,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起了嘴唇,而他的眼睛,早已经从刘穆之手上的录功薄,转向了那些取钱帛的军士们。

两个军士拿了十串铜钱过来,递给了孙处,孙处连忙从怀中掏出了那随时在身的打包布,摊在地上,十串铜钱堆上了布,很快给他打包成了一个搭裢,动作熟练而轻巧,这一个动作,他操练了无数遍,甚至比在战场上的战术都作都要多,毕竟,北府军这支特殊的部队,允许战场上的缴获和掳掠,至于能抢到多少,那各凭本事了,几乎每个北府大兵,都是这种迅速打包的能手,孙处就是其中之一。

当孙处再次站起身时,搭链已经变得鼓鼓囊囊的,孙处把这个搭链往自己的腰间一系,本来就挺粗壮的腰肢,看起来就象个水桶一样,刘穆之笑道:“三蛋子,你这可真是腰缠万贯,有钱人了啊。”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北府的将士们,一个个都两眼放光,开怀大笑,孙处的功劳虽多,但并不象刘裕那样高不可攀,多数士兵,起码是有孙处三分之一或者是四分之一的斩获,心中在暗想,人家孙处腰缠万贯了,咱至少也得有个四五千钱吧,回乡可以买个十亩八亩的田地呢。

孙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胖子你就知道笑话我,不厚道啊。”

刘穆之摆了摆手,一边的军士们,又推着一车绢帛而来,上面放了足有二三十匹,满车都是,孙处的眉头皱了起来:“刘参军,这钱我可以缠腰上,可这么多匹绢帛,我可没办法拿啊。”

刘穆之笑道:“没关系,知道你们一个个很难拿得动这些绢帛,所以玄帅早就给你们想好了,回头你只需要报出你的家乡户籍之所在,等你回乡的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吏,会把同样数量的绢帛,送到你家去。”

孙处的精神一振:“当真可以如此?”

刘穆之点了点头:“当然,北府军里大多数人都要回到江南安置,象京口就会有很多人,到时候朝廷会一次性地把这些绢帛发往这些州郡,再由当地的官吏统一调配,你们都是英雄,回乡后也会有所任用,说不定,这发绢帛的事情,就要你三蛋子亲自执行呢。”

孙处哈哈一笑:“好,还是刘参军想的周到,那我就回家等着收这些好东西啦。”

孙处走到一边,开始向着几个文书说起自己的户籍来,刘穆之的胖脸之上,肥肉跳了两下,看向了台下:“下一位,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三军第一幢,副幢主,虞丘进。”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刘穆之这样上台唱名的参军,有五六十位之多,以不同的部队为单位,所有将士,都分了不同的区域领赏,功高者如刘毅,刘敬宣等人,领钱多达五六万,绢帛上百匹,而一般的军士最差也有个两三千钱,有些只有几匹绢帛的家伙,干脆也不费那神,直接抱着,扛着几匹上好的绢帛就走,人人脸上都是喜悦之色,整个大校场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夕阳西下,人群也渐渐地散去了,刘裕静静地站在操场上,看着周围的伙伴们一个个领了赏后,开心地离去,渐渐地,他身后的人,只剩下向靖一个了。

从一个时辰前开始,向靖就不安地左右来回踱步了,今天这个领赏大会,并不象平时列阵那么严格,领了赏的人高兴地回营,更是有象檀凭之,何无忌等人,结伴相约去建康城里玩耍去了,而刘毅更不用说,带着三四百名与之交好的兄弟,说是集体去游秦淮河,醉卧温柔乡,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向靖却仍然没有拿到赏钱,也难怪这个黑大汉,气哼哼地在原地打转了。

“军士吴小毛,论功三转,赏钱两千,绢帛八匹,上来领赏吧。”

向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刘穆之的嘴,听到他说到这句时,恨恨地一跺脚,长叹一声:“唉!怎么还不到俺啊。”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了头:“铁牛,别急啊,早领晚领,早晚会领,该你的跑不掉呢。”

向靖摇了摇头:“俺是怕了,上次的云母车,说没就没。寄奴哥,你说这回,俺的赏赐,不会给人黑了吧。”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而笑道:“这怎么可能呢?你铁牛兄弟从君川到洛涧再到淝水,可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啊,上次不是评定功绩的时候,策勋十一转,比三蛋子他们都要多了不少呢。”

向靖的眉头渐渐地舒展了开来,咧嘴一笑:“也是哈,寄奴哥,你的功劳最大,不也是没发赏钱嘛,只怕是要落到最后了,玄帅是不可能落下俺的。俺放心,俺放心。”

刘穆之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北府军,老虎部队第二军军主,刘裕,以其功,策勋十九转,赏钱二十三万,绢八百匹。”

向靖睁大了眼睛,“哇”地一声:“啊呀,寄奴哥,你发了啊!这么多!”

刘裕微微一笑,走上了台,所有还没离开的将士们,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虽然叫人上台领赏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今天终于出了首功的重赏,还是让大家心头一震,当所有人看到上台的是刘裕时,全都举臂高呼:“寄奴哥,威武,寄奴哥,威武!”

刘裕的心中也是一阵得意,缓步上台,而向靖笑道:“寄奴哥,我去帮你搬钱。”也跟在后面,上了将台,刘裕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拱手抱拳,向着周围对他欢呼与祝福的人群们答谢,一如以前每次参加京口打架大赛,出场时对京口父老们做的动作一样。

当刘裕在刘穆之面前站定时,谢玄也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笑道:“小裕,干的漂亮,这是你应得的,不过这么多钱,你怎么拿?”

第六百一十章 铁牛赏金转头空

刘裕哈哈一笑,说道:“玄帅,这钱和绢帛就麻烦您直接运回我家吧,我身上留个两万钱就行了,明天进城还有用。”

谢玄点了点头:“按你说的来。”

一边的刘穆之合上了录功薄,转身要走,向靖的脸色一变,突然上前两步,拉住了刘穆之:“胖子,俺的赏钱在哪里?”

刘穆之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摇了摇头:“铁牛兄弟,这录功薄上,没有你的名字,我只是按本宣布罢了。”

向靖的满脸通红,一把抓住了刘穆之的衣领,大声道:“一派胡言!所有老虎部队的封赏都在你这一薄里,怎么会没有我?是不是你这死胖子贪墨了我的赏钱,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这一下向靖心中急躁,手上用了劲,几乎要把刘穆之这二百多斤重的身子给提到空中了,而这领口给一紧,刘穆之顿时气都透不上来了,一张胖脸,变得血红,手中的录事薄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刘裕的脸色一变,一下子扣住向靖的手,厉声道:“铁牛,你这是做什么?胖子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贪墨了你的钱?”

刘裕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直淋了下来,向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刘穆之这才给放松了脖子,刚才胀红的脸,顿时变得苍白,开始大口地喘起粗气来。

刘裕的手这才从向靖的手腕中松开,他弯腰捡起了那个录功薄,上前递向了刘穆之,正色道:“胖子,铁牛刚才一时情急,那不是他的本意,你多担待些。”

刘穆之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接过了录事薄,气喘吁吁地说道:“还真是个铁牛啊,胖子这条命,给你一下子卡了半天都没了。”

向靖满脸都是愧色,但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抱拳向着刘穆之,一揖及腰:“胖子哥,对不住了,刚才铁牛一时情急,下手重了,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这粗人计较,实在不行,打我一顿也行。只是,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那封赏,哪里去了?!那可是,那可是我这几年拿命换来的血汗钱啊!”

谢玄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位就是向靖向副幢主吗?绰号铁牛的那位?”

向靖点了点头,对着谢玄行了个军礼:“见过玄帅,卑职向靖,今天犯了军纪,任由您处罚。绝无怨言。”

谢玄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赏赐,本来是十一转,两万八千钱,七十匹绢帛,本帅记得很清楚。”

向靖双眼一亮:“玄帅记得有这笔钱吗?太好了,那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漏记上录功薄了呢?”

谢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本来这钱应该是你的,但是在论功上报之时,那尚书右仆射王国宝却说,你向靖向副幢主,私藏云母车,有不轨企图,相公大人据理力争,说这不过是你在寿春城临时的缴获,并非他们所说的那样,但王国宝却是借题发挥,言语中暗指我们北府军治军不严,纵兵掳掠,甚至不避违禁之物。相公大人不愿节外生枝,把此事给闹大,于是就只好息事宁人,你向兄弟的功劳,就这样给隐瞒了。”

向靖咬牙切齿地说道:“王国宝?他堂堂一个仆射,跟我这个小兵也要玩这手?我哪里得罪过他了?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

刘裕的眉头一皱,说道:“向兄弟,你是无辜的,他应该是冲着我,甚至是冲着谢家过去的。还记得那个来惹事,给我当场斩杀的鲜卑人刁球吗,就是广州刺史,建威将军刁逵的部曲亲卫,而这个刁逵,现在就是王国宝,还有会稽王的党羽,上次他们在这里吃了亏,这次就想借此事找回面子。”

向靖气得一把掀下了自己的头盔,狠狠地地上一掷:“奶奶个熊,这些奸贼,陷害忠良,克扣军饷,真是不得好死!”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铁牛兄弟,这事对你来说,是损失了一笔封赏,但其实王国宝他们的用意绝不止是你这两万多钱,几十匹绢帛。这笔钱对咱们是很多,但对于这种高门世家,根本不算个事。他们是想针对我们北府军,针对谢家,针对相公大人和玄帅。”

向靖的脸色一变:“他们敢!谢家一心为国,相公掌朝中大要,岂是他们这些小人可以对付的?!”

谢玄的神色凝重,说道:“铁牛兄弟,这件事,确实是让你受了委屈了,如果我们这回发了封赏,那事情就严重了,王国宝他们,一定会说我们谢家图谋不轨,暗中指使部下去收藏违禁之物。”

向靖咬了咬牙:“那云母车不是早就劈成柴火烧了么,他们没有证据,怎么能随便诬陷别人?!”

谢玄叹了口气:“他们不需要证据,其实只要让圣上产生怀疑,就达到目的了。铁牛兄弟,有些事情很复杂,这里不足一一道也,不过请你相信我,这笔钱,等过了这个风头后,我们谢家一定会给你的。”

向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点了点头:“没事,俺明白,俺全明白,就是那些奸贼,想要陷害谢相公,陷害玄帅,所以拿那云母车的事做文章,没事,俺铁牛穷惯了,这回没钱就没钱,寄奴哥说了,我们很快就会再次北伐,到时候,大不了再入北府军,下次他们总不可能再克扣俺的钱了吧。”

刘裕哈哈一笑,把那个包了两万钱的包裹,直接就丢给了向靖:“铁牛兄弟,莫慌,此事因我而起,这回谢家不好直接用封赏来给你钱,但我可以,这回我二十几万钱正没处花呢,这两万钱,你先拿去用。”

向靖连忙把包袱推向了刘裕:“寄奴哥,这可怎么使得,这是你拿命拼来的钱,我铁牛可不能要。”

刘裕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刁家原来在我从军之前,就是我得罪的,结下了梁子,这回他们也是想借机报仇,是冲我来的。你放心,这钱先拿着,以后发了赏钱,还我就是。难道我还担心你铁牛以后立不了功,还不起这钱吗?!”

第六百一十一章 里魁丘霸管老兵

向靖的眼中泪光闪闪,他转过了头,不想让人看到这个铁打的黑大汉,眼中要涌出的泪水,等他再扭过头,面向刘裕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坚毅起来:“寄奴哥,你对俺铁牛的恩情,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没说的,我现在就去收拾行装,你啥时候回京口,俺就跟着去。”

刘裕微微一笑,拍了拍铁牛的肩膀:“我在建康城可能还要呆几天,你先回京口吧,我家的地址,早就告诉过你们了,回去后先住我家,让我娘和三弟帮你安置下来购地,再帮你说门亲事。”

向靖哈哈一笑:“好的,寄奴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俺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要我先带回你家的东西吗,比如信件之类?”

刘裕摇了摇头:“没两天就要回家了,无妨,你回去告诉我娘,就说我过两天就回去。噢,对了,回去后帮我看看回乡的北府军兄弟们,有没有人家里有难处的,遇事不要慌,来蒜山镇七里乡找我刘裕就成。”

向靖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谢玄和刘穆之行了个礼,拿着那一大包钱,欢天喜地地走了。刘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多好的兄弟啊,玄帅,这时候不趁机北伐,真的好吗?”

谢玄的神色平静:“你也看到了,,他们已经在开始发难,借这些云母车的事情作文章,明着是对你和向靖,实际是指向了我们谢家,这时候如果坚持北伐的话,只会让圣上生疑。而且,秦国还没有大乱,这时候我们如果起兵北伐,有可能反而让慕容垂,姚苌这些人心生警觉,力保秦国。”

刘穆之微微一笑:“是的,而且吴地的世家门阀们,也并不愿意在成功希望不大的北伐之事上再放一回血。昨天的阅兵献俘大典,其实就是要争取这些中小世家之心,一是让他们能买到大量的俘虏,补充人口,得到好处,二是让他们看到我北府军的威风,知道我们是能打胜仗的军队。如此才会在下次北伐的时候,起码不是那么强烈地反对。”

刘裕冷笑道:“要是支持北伐,他们应该现在就呼吁北伐出征,而不是等以后。现在荆州的桓家军都出动了,我们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小裕啊,别急。秦国的崩溃,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情,我们也需要修整,你看,今天的将士们,都是人心思归,在北府军呆了快三年了,也经历了连场大战,出生入死,是时候回家成家立业了。”

刘裕看着谢玄,眉头微皱:“可是如果一个男人成家立业,有了家人的拖累,还想再上战场吗?玄帅,若是真的要再次北伐,您还如何召回这些将士?”

谢玄看着刘裕,笑道:“能想到这样的事情了,有长进啊,是穆之告诉你的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玄帅,寄奴可比你想的要聪明,这些问题,不用我说,他也想到了,他就是怕将士们回乡后会甘于安逸,不想再打打杀杀了。才希望现在就趁势北伐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们京口那里,民风强悍,解决问题的方式从来是用拳头,而不是用嘴,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如果成了家的人,就不能出来打打杀杀了,因为要为自己的妻儿老小负责。这个道理,对我们在京口当混混时管用,对大军也管用。如果这回散军回乡,将来一旦有事,想要再征召,如之奈何?”

谢玄正色道:“尽管正式的命令还要过一阵再公布,但是小裕你既然想到了这点,我就提前告诉你吧。”说到这里,谢玄看了一眼四周,台下的众将多半已经星散,还有十几个人正在地上把那一串串的钱解开,去数每吊钱是不是足额的一千个,谢玄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护卫,淡然道:“我和刘军主和刘参军商量些事情,你们叫那些兄弟们先回避一下,散开五十步外即可。”

那个为首的护卫一拱手,带着手下走向了那些军士,很快,台下就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台上的三人。

谢玄看着刘裕,说道:“小裕啊,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蒜山镇七里乡的里正,对吧。”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因为我以前在乡里打架厉害,又讲义气,咱们京口那地方,收税征丁不容易,主要是拳头说话,所以上面找到了我。因为我有老母和幼弟要养,我这个人又种地打柴不太在行,若不接这差事,只怕连税赋都交不起,所以,就当了几年的里正。”

谢玄微微一笑:“你当时粗通文墨,只怕这个里正,也靠了不少刘参军的帮忙吧。”

刘裕的脸一红,低下了头:“这个,玄帅,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不认识几个字,那些朝廷的律令,征丁收税时的制度,还是胖子跟我解释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我能帮寄奴的也就这点了。怎么,玄帅,这回寄奴立了功,难道回去后要升官吗?”

谢玄笑道:“要是让你当个州中从事郎,就是以前刘毅干的那个,你肯不?”

刘裕勾了勾嘴角:“没啥好的,我看刘毅以前当那官,成天就是跟着刺史鞍前马后的,吆来喝去,还不如我当个里正自在。”

谢玄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当这个州府中的官,所以,这回,朝廷为了安置这些新到江南的北府军将士家属,又增设了侨置州郡,还专门设了一个机构来管理这些北府军,一旦有事,需要重新征召,就由这个机构来负责。”

刘裕睁大了眼睛:“什么机构?”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从今以后,里正全部改叫里魁,专门负责正常的民户百姓的征丁赋税问题,而北府军将士,则专门登记成册,以丘为名,一军之将士,聚为一丘,军主则为丘霸,一旦有事,需要去出面宣传从军,尽量让老兄弟们再上战场,寄奴,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第六百一十二章 高额重赏再入伍

刘裕的眉头一皱:“再上战场?这点只怕不容易吧,大晋正常的士兵也就是服两年半到三年的军役,之后就可以终身免税了,据我所知,从军之后的士卒,很少有再回军队。”

谢玄微微一笑:“你说的那种是正常的征兵,以兵役来代替徭役,按大晋律,成丁后一年要为国服二旬(二十天)到三旬的徭役。如果是以从军来代替徭役,两年下来差不多是服了二十四年以上的徭役,差不多是一生了,所以可以终生免除徭役负担。”

“但北府军不一样,从开始,这支军队就是募集的,是自愿来投军,并非强制征发,所以给的军饷也是其他正常部队的三倍以上。也就是说,北府军并不限制服役的年限,也没规定退了伍后就不能回部队了。”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我等当初是自愿投军的,这么说来,下次仍然是自愿,如果人家不肯回来,也不能强制,对吗?”

谢玄正色道:“是的,不过,这种说服的事情,就由你们这些平时的幢主,军主们去做了。放心,在北府军初建的时候,就以高于其他部队三倍的军饷来吸引勇夫了,如果要为了北伐而重建的话,对于这些老兵,待遇只会更丰厚。”

刘穆之的心中一动,说道:“能有多丰厚?”

谢玄微微一笑:“首先,肯回来的军士,只要能通过体能和战技的测试,就可以直接从军官做起,最低也会是伍长,一般来说能当到队正,队副之类的基层军官,本身这些军官的军饷就比普通的士卒高了几倍,而且他们再入伍的老兵,我们会给出五倍以上同类部队,同等职务的将士的军饷。”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五倍?这么说,一个队正,就能拿到一个月七八百钱了?”

谢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别的方面,如允许战后的战利品保存,大战胜利之后的论功行赏,以及带人入伍,只要通过测试,那还有一笔介绍费,都会是以后的规定。总的来说,好处多多,只要肯从军报国,上阵搏命,我大晋,还有我们谢家,是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刘裕点了点头:“这个条件真的很好,但是我还是认为,经历过生死,已经拿了一大笔钱,可以在江南定居的多数将士,只怕是不愿意再放弃以后的平安生活,再次从军了。除非是过得不如意,或者是想要争取功名的人。这些人,数量不会太多,十个人里不知道有没有一个。”

谢玄微微一笑:“二十个人里有一个就行了。来得太多老兵,我这里也没那么多钱发啊。再说了,小裕,你熟读兵书,应该知道士卒之心,只有那种渴望建功立业,或者说一无所有的人,才最有斗志,就象你们初入北府,那些两淮流民一无所有,连来江南定居的权力都要通过从军来争取,而你,则是做梦都想着北伐中原,这种信念才会让你们强大,能撑过那地狱一般,严格而艰苦的训练,而不经过这样的严格训练,你们又怎么能在战场上所向无敌呢。”

刘裕叹了口气:“想想那时候一天脱一层皮的日子,我都很多次几乎撑不下去了,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你说的对,要让已经荣归故里的人再经历这样一回,恐怕很多人不愿意了,那么问题来了,新兵从哪里来?两淮地区的强悍的流民,只怕以后没上次那么多了啊。”

谢玄笑道:“所以我们要让全大晋的百姓都看到,北府兵的待遇是有多优厚,参军之后回乡过的日子有多好。这次的北伐消耗了大量的国家资源,以后肯定要加重赋税,所以,会有很多人活不下去,参军,就几乎是唯一的出路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真的要逼得那些民众走投无路,才能从军吗?”

谢玄叹了口气:“小裕,我知道你心善,但你要知道,慈不将兵,义不行贾,治国理军,更不可能只靠心慈手软,如果大家都能舒服地过日子,还有谁肯跟你北伐?那些异族胡虏,如果不是因为在塞外游牧,吃风喝沙,过得生不如死,又怎么会练出如此的生存技能和战斗能力呢,就是为了南下能抢夺中原之地,可以耕作,再也不用担心一场暴风雨就会让整个部落完蛋的事情发生。胡人能如此,我们汉人又有何不可呢?”

刘裕心中虽然难过,但知道谢玄说的没错,这确实是要北伐建军的唯一法门了,就是自己,如果在京口过得衣食无忧,会不会还有这么强烈的北伐建功的动机,只怕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呢。

想到这里,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可是上次北府军招募的时候,来的可都是壮士啊,那些来自两淮的流民,平时就是身经百战,跟盗匪,马贼们天天搏命,自己也没少出去抢过别人,所以军事素质和身体都很棒,可谓来之则战,只要训练一些行伍队列之法即可,但要是大晋的其他地方,那些活不下去的穷人,只怕是面黄肌瘦,面有菜色,站都未必站得直,他们真的可以打仗吗?”

谢玄微微一笑:“放心,和上次一样,征兵的时候先要考核基本的体力,如果是因为饿坏了,气力暂时不济的话,先淘汰下来进民夫营,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肉夹馍,羊肉汤,只要骨架子在,不都是能使出力气来吗。就象刚才的那个向靖,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也没这么壮实,不也是吃成了个大力士嘛。”

刘裕笑道:“这倒是的,北府军从来没在吃喝上亏待了将士们,好吧,一切就按玄帅的意思办,回头我去问问弟兄们,让他们再问各队的兄弟,有谁肯回乡后再从军的,再把名单上报给玄帅。”

谢玄摆了摆手:“不急,你只要管住那跟着你过淝水的二百多个兄弟就行,这些是精英,最好全能回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秦淮夜色女儿香

刘裕的心中一动,没有马上接话,谢玄看着刘裕的双眼,平静地说道:“肯留下的,我会安排都到你家乡居住,也方便你能就近管理和联系。但现在还没正式下达这命令,所以暂时缓缓,现在你有不少钱了,可以到建康城里走走看看,这几天会有大量的拍卖秦军战俘的市集,要是有强悍有力的人,可以留几个当部曲,以后也许能在战场上帮上忙。”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早有此意!”

第二天,已时,建康。

刘裕一身便装,黑色缮丝劲装在身,挽了个发髻,与刘穆之相伴而行,而刘穆之则穿了一身蓝色的丝绸衣服,戴了个方帽,走在前面,活脱脱象个土财主,而刘裕倒反而象是他的随身保镖。

站在建康城的南门前,两人抬头看着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尽管前日阅兵献俘大会时,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发的,但当时刘裕的全部心思都在如何保持队形,让天下百姓尽睹这北府军威上面,对于这建康城,倒是没太仔细观察,只是今天,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终于可以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端详一番,这座大晋的都城了。

刘穆之看着身边的刘裕,笑道:“怎么,觉得这建康城跟我们京口比,如何?”

刘裕咽了一泡口水:“这怎么好比呢。京口毕竟是乡下,而建康可是国都啊,你看,这城墙,足有三丈高,可是我见过的最高最厚的城墙了啊。”

说到这里,他又一指城外,那足有两三丈宽的护城河,笑道:“这护城河水,比寿春的都要宽上几倍,你看,只这一个南门上,就有二十四道浮桥,真的是大城市的气象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不是普通的护城河,这叫朱雀航,又叫大航,朝廷的重要公告,还有大案中诛杀的乱臣贼子,敌国将帅,首级都会悬在这里,以扬国威,震慑霄小。前一阵那苻融的首级,可就在城门口挂了十几天呢。”

刘裕勾了勾嘴角:“可惜那时候我们还在广陵驻扎,没有看到这一盛况,想必建康城的百姓将士,看到这敌国大帅的首级悬挂于此,心情会无比地激动吧。”

刘穆之笑道:“那是自然,自大晋开国以来,对于北方胡虏,那可是屡战屡败,一退再退,数次北伐,都是中途而废,从未有过淝水这样痛快淋漓的大胜。更没有过阵斩敌将的壮举,寄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刘裕微微一笑:“只可惜没把苻坚也斩于阵中,要不然,破国擒君,那真的可以一举北伐,收复失地了。”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杀了苻坚,也未必有北伐的机会,要想北伐,一得北方乱,二得大晋内部至少得达成共识,现在看来,这后一点比前一条更困难。算了,不想这些,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寄奴,进城吧。”

刘裕点了点头,看到城门那里,出入城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龙,很多身形壮硕的汉子,明显都是和自己一样,便装入城的北府军士,不少人都腰间鼓鼓囊囊,看来是把刚领的赏钱都带上了,准备在京城里好好地潇洒一番呢。

不过也得益于这些北府大兵们,这两天大量地入城,所以守城的军士们,也是见怪不怪了,不然,以刘裕这样魁梧壮硕,远异常人的身形,只怕早就会给守城的军士们拦下,多加盘问一番了,而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公开,那只怕就要惨遭大量京城百姓的围观,今天啥事也做不成了。

也就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刘裕和刘穆之就通过了城门,步入城内,一条水道,在城中流淌,正是那传说中的秦淮河,沿河两岸,五步一柳,春风拂起,枝条飘扬,配合着河两边不少商铺中,传出的脂粉香气,真是暖风香得游人醉,完全是一副与京口相异的繁华气象。

刘裕边走边叹,刘穆之倒是神色如常,笑道:“怎么了,寄奴,第一次见到这样繁华的大城市,有什么感想?”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越走,越庆幸自己当年从军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么好的城市,这么繁华的地方,我汉家千年的文化与传承,若是被那胡虏秦军侵战,可就全没了。我是看过了寿春城的样子,也就沦陷了不到一个月,就给破坏得面目全非,还有那些两淮的城市,大抵如此,能亲手保下这样好的城市,以前吃苦受累,可都是值了。”

刘穆之哈哈一笑:“怎么,看到这样的好地方,舍不得走了吗?只要你开口,玄帅和谢家一定会给你在京中谋个差事,留在这里的。”

刘裕摇了摇头:“那倒算了,建康虽好,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乡,与这里的香风酒气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咱京口那土坷啦和洋河酒的味道。对了,胖子,这建康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但我去看看呗。”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说道:“咱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城南,朱雀航乃是引秦淮河水构成的护城河,而我们身边的这条河,就是秦淮河了,现在是白天,一到夜里,这河中就会飘过无数的画舫,就是小船,而绝色的歌伎,则会在这些画舫之上,吹拉弹唱,而河岸之上的文人雅士们,则会争相出价,价高者则可以上舫,与那美人共渡春宵。”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居然还能这样,他们城里人真会玩。在咱京口城里的那几个窑子,怎么就学不到呢?”

刘穆之笑道:“咱京口人实在呗,做这皮肉生意也就跟下馆子吃饭喝酒一样,明码实价,直来直往。”

刘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你个死胖子对这行当这么清楚,难不成,以前你小子来这里时,也背着你家娘子,偷香窃玉不成?”

刘穆之的胖脸一红,佯怒道:“熟归熟,你刘寄奴要是造我的谣我一样跟你断交啊。再说,你看我穷成这样,有钱去喝花酒么?那一夜可得几百钱呢。”

第六百一十四章 金陵一绝臭豆腐

刘裕吐了吐舌头:“我滴个乖乖隆里咚,这是开青楼还是开山寨啊,直接抢钱啊,看来这等销金窟,非我等所能想象,还是算了,再说,我对这些妓院青楼也没兴趣,那么,除了这画舫,还有啥好玩的地方?”

刘穆之笑了笑,刚要开口,突然鼻子抽了抽,空气中飘过了一阵臭呼呼的味道,刘裕也不免为之眉头一皱,而刘穆之却是手舞足蹈,向着臭味来源的方向就奔了过去:“没错,就是这个味儿啊!”

刘裕跟在了刘穆之的身后,只见他那胖大的身形,在人潮之中,左一拱,又一挤,伴随着那身上浓烈的汗味,让不少行人,尤其是妇人们都为之掩鼻,居然就这样给他生生挤出了一条道儿,一直到了一处地方,足足围了好几圈人,刘穆之这才停了下来,再次拱出了一条通道,挤到了前方。

刘裕跟着往前一走,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只见一口脸盆大的油锅之中,正热气腾腾,油花儿星子直往上冒,锅下架着一个小炉,炉子只留了一个风箱,倒象是打铁高炉,几个壮汉子挥汗如雨,在拉着那个风箱,炉上的火苗,随着这些汉子的动作,一跳一跳,烧得那铁锅的锅底,一片赤红,热浪在一丈之外都是扑面而来,让人满脸滚烫,不自觉地要后退一点。

刘裕倒是不畏这烈风扑面,在战阵之上,这种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他勾了勾嘴角,上前两步,这回看得真切,正是因为这炉子里的火力旺盛,才让铁锅之中的油沸腾滚起,而油锅后的一个厨子模样的中年人,不停地从一边的一个小桶之中,捞出几块黑漆麻污的东西,丢进这油锅之中,很快,这些东西就会翻上油面,再入众人眼中时,已经变得一片焦黄,那臭味,正是这些黑漆麻污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但变成一片焦黄时,臭味倒是少了很多,甚至有一丝奇怪的香味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看着这一锅油炸食品,奇道:“此乃何物,能吃吗?”

那个埋头炸着这些小方块的中年厨子,头也不抬,笑道:“一看就是外地人,没见过咱金陵一绝,炸臭豆腐干啊。如果这东西不能吃,咱们又何必在这里摆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排队买呢?”

刘穆之哈哈一笑,上前两步,对刘裕说道:“寄奴啊,你的疑问,就跟我两年多前初来时,一模一样啊,当时我也不相信,这么臭的东西还能吃,可是吃过后才知道,这完全就是人间绝味啊。李大叔,你还认识我吧。”

那个中年厨子抬起头,看了刘穆之几眼,眉头一皱,略一沉思,笑道:“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三年前来我这里的那个布衣胖子嘛,好像姓刘,京口人,对不对?”

刘穆之讶道:“李大叔你还记得我呀,太神奇了啊。”

李大叔笑道:“当然记得,且不说你这人很胖,身形远异常人,就说那天你看着我在这里炸臭干,足足看了三个时辰都不舍得走,后来我还送了你一盘,你吃的那个开心啊,再过十年我都会记得!”

刘裕哈哈一笑,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好你个死胖子,蹭吃蹭喝居然蹭到京城来了,你可把咱京口的人都给丢光啦。”

刘穆之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可没蹭吃蹭喝,我那叫,我那叫品鉴,嗯,品鉴建康城中的各路美食!”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那个李大叔,说道:“这臭豆腐干是油炸豆腐吗?我也跑过不少地方了,象寿春城的八公山豆腐没少吃过,但这么做豆腐的,还是第一次见,大叔,能给我来几块尝尝吗?”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了几个大钱,放到了一边小案上的一个铜盒里,那里已经有不少铜钱了,李大叔摇了摇头,直接从铜盒里捞出了那几个大钱,递还给了刘裕:“小伙子,你的这个钱,我不收。”

刘裕的脸色一变:“为什么?这钱有什么问题吗?”

李大叔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们能在这里继续做生意,就是因为你们的保护,小伙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北府军的人,这个胖兄弟,三年前就是为了北府军来建康城里公干了,当时他在这里看着我炸臭干,咱们聊了半天,不瞒各位,当时他说谢家正在组建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保我大晋,我还以为他是在吹牛呢,结果,我才是狗眼看人低啊。”

说到这里,李大叔看向了刘裕:“阅兵献俘的时候,我见过你,你就是走在北府军最排头的那个,那个每战先登,杀敌数百的勇士刘裕刘寄奴,对吧。”

一边的人群响起了一阵骚动,就连拉风箱的那几个汉子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不少人在惊讶地说道:“对啊,我怎么就没认出来,是刘裕啊!”

“真的是他吗?那个号称第一北府军勇士的刘寄奴?!”

“没错没错,就是他,我看那身形怎么有点眼熟,你说这英雄好汉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就算没穿盔甲,也是这么威风凛凛啊。”

“刘裕,好样的,北府军,威武!”

很多人都开始围向了刘裕,后面没见过或者没看清楚刘裕的人,更是上赶着要挤向前方,街上有人也在大声叫道:“快来快来,看刘裕啊,北府军的刘裕,号称第一勇士的那个刘寄奴,就在这里啊。”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本就拥护的街道上,一片尖叫之声,不少姑娘都在尖叫道:“刘裕,刘裕在哪里,让我们见见啊!”

刘裕的脸色一变,以他的经验判断,若是在战场之上,他几乎可以说是让敌人给围住了,他很清楚,这些为他而疯狂的建康百姓,也会围得他今天一事无成,想到这里,他连忙向着那个李大叔一抱拳:“李大叔,你的臭豆腐干,我们改天再来吃,多谢好意,后会有期!”

PS:臭豆腐并非在这个时代能做出的美食,这里为了剧情需要把后世明清时才出现的油炸臭豆腐写入了本章之中,以增加趣味可读性。

第六百一十五章 评书惊心如杀阵

刘裕说着,猛地一拉刘穆之的手,大叫道:“胖子,快走!”而随着他的话音,刘裕的人已经飞出去了四五步之远,连带着刘穆之手中的小碗,一下子因为这股大力摔到了地上,“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刘穆之刚刚拿起一个小碗,还在碗里配着调料呢,给刘裕这么一拉,二百多斤重的肥大身躯,如同一个布袋一样,直飞了起来,向着人群还没合拢的一角奔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臭豆腐啊!”

李大叔睁圆了眼睛,他的声音从刘裕的身后随风而来:“刘裕,刘裕,你的钱,你的钱还没拿哪!”

刘裕这样拉着刘穆之,穿街过巷,一口气跑出去足有三四里路,直到空气中除了刘穆之身上的汗味,连一点臭豆腐的香气或者臭味都闻不到了,刘裕才停下了脚步,刘穆之弯下了腰,开始往地上呕起酸水来,一边呕,一边没好气地说:“寄,寄奴,你,你小子,小子,是要,要我命吗?我,我是读,读书人,可,可没,没你这,这么,能,能,能……”

他连说了三个能,却是说不下去了,刘裕笑着抚着他的背,说道:“能跑,知道了。我说你这死胖子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了?以前跟咱投军的时候,还跟我在山林里练过十几天的跑步,也没这么不堪啊。”

刘穆之终于呕完了,直起了腰,气喘吁吁地看着刘裕:“你小子,你小子不知道吗?这些年,你,你天天这样出操跑步,比以前,以前跑的那可是快得多,而我,我天天是当参军,处理公文,、哪象你这样天天锻炼啊。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跑的,跑的比他娘的马还要快啊。”

刘裕哈哈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刘穆之的大肚腩,肥膘隔着绸缎衣服就是一阵浮动:“咱刘牢之刘鹰扬不是说过吗?跑得没马快,当什么步兵!看来你小子没留在军中当步兵是便宜你了,要不然,我估计你现在也就是个瘦皮猴啦。”

刘穆之不屑地摇了摇头,也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你懂什么,这里装的可不是油水,而是知识,知识懂吗?这叫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肚子里没货,怎么能行呢?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不知道我今天进这建康城,就是想吃那个臭豆腐吗?我可是流了几天的口水了,今天全怪你,没的吃啦!”

刘裕笑道:“不就一顿臭豆腐干嘛,等办完了正事,我请你吃上十盘都行。”

刘穆之恨恨地说道:“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这个世上,我刘穆之啥都好说话,惟功名与美食不可以弃。这顿我可是馋了好几天了,比吃烤全羊都还更想要吃这个炸臭豆腐干,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现在咱也有钱了,今天要是买了部曲,有多出来的钱,随便你想吃啥,我都付钱,这总行了吧。”

刘穆之这才愁容稍展,转而笑道:“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点良心。”

刘裕勾了勾嘴角,想起刚才的那个臭豆腐干,说道:“不过我挺奇怪的,这东西这么臭,是怎么来的?我以前不是没吃过豆腐啊,哪见过这样的?”

刘穆之哈哈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臭豆腐,得是在春夏之交,泡在盐和卤水之中,让其变色生毛,才能如此之臭。但是只要放在油里这么一炸,那就是外焦里嫩,香盈唇舌。那酸爽,那滋味…………”刘穆之说着说着,表情变得无比地陶醉,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一吸气,舌头也不由自主地舔起嘴唇来,仿佛是刚刚吃了一盘臭豆腐干,正在回味呢。

刘裕也咽了一泡口水,他知道这个死胖子喜欢吃的,一定是人间绝味,笑道:“好了好了,别在这里肉麻了,你上次盯了人家臭豆腐一整天,最后蹭到了一盘吃,也是靠这样不要脸吗?”

刘穆之的脸色一红,呸了一声:“我那是要借机跟李大叔们聊天,当时我刚来建康,对这里的情况不熟,这些三教九流们,市面上的事情知道的多,我就跟他们套个近乎,拉拉家常,这建康城中的不少事情,也就知道啦。你当我真的是饿死鬼投胎,只为了蹭吃,脸都不要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我说呢,你小子虽然见了好吃的就走不动路,但不至于来建康就丢咱京口的人。好了,也闹了快一个时辰啦,快要到午时了,咱们得快点去拍卖奴隶的集市了,这才是正事。你知道在哪里吗?”

刘穆之正要开口,却突然只听到巷子外面,一声铜锣响,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老少爷们,来往客商,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咱们北府军淝水大破秦虏的事,说到最后一段啦!”

刘裕的心中一动,和刘穆之对视一眼,都收住了嘴,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这个声音,他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带着这个疑问,他静静地听着这个人的话。

“上一回,咱们说到,秦军的战车冲向了我们北府军过河的勇士,那可是两百辆战车啊,每辆都有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上面有弩手,御手,戟手,都是身经百战的秦国贵族,要杀过十个人以上才有资格去拉这战车,一个个凶神恶煞,两眼凶光闪闪,大地在震动,河水在沸腾,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过河的勇士,就要被这些车轮,碾成肉泥啦。”

刘裕的心中窃喜,对刘穆之小声道:“这人谁啊,好像在战场似的,说得还真挺象的,其实你还别说,虽然我知道这虎皮可以吓倒敌军战马,但真的看着战车冲过来,我心也有点慌,万一不好使,那可就真的给碾死了,做鬼都不甘心啊。”

而围观的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惊呼声,一个小孩子吓得哭了起来:“我不要嘛,我不要,我不要北府勇士死,秦军是坏人,不能让他们赢!”

第六百一十六章 妙音巧言责老兵

那个苍老的声音哈哈一笑:“就在这时,一个勇士站了出来,大声吼道:不要怕,还有我,跟我来,披虎皮啊!于是,所有的战士们全都醒悟了过来,瞬间就披上了老虎皮,乖乖隆里咚,秦国的战马一看到面前多了几百只老虎,吓得全都掉头狂奔,几百辆战车哪,没冲到我们的勇士,反而把他们自己后面的军队冲得一团糟!”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几十个人一边叫好一边在大声问道:“这个英雄是谁?这个勇士是谁?”

刘裕的心中,一阵阵地澎湃,他的耳边仿佛再次传来那日战场上冲天的喊杀声,而那战场上到处燃烧的火堆的热度,让他呼吸急促,呛人的浓烟味道,混合着地上人马尸体的腐烂气息,以及自己和周围战友们身上的血汗交加的气味,直钻鼻孔,凡此种种,都让刘裕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战场,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了秦军战车上,那些军士们狰狞的表情,而自己的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一如当时紧紧抓住百炼宿铁刀。

刘裕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他不自觉地迈开了脚步,准备走出小巷,接受众人的欢呼,他甚至已经在开始说:“没错,正是…………”

就在刘裕走出小巷口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说书人,顿时就愣在了原地,而这个人的声音也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没错,正是北府军,老虎部队的参军,幢主,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崩的勇士,刘毅刘希乐!”

人群中一阵欢呼之声,所有的孩子们都拍手雀跃,狂叫喝彩。而刘裕则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说书的人,他一身布衣,须发花白,身上脏兮兮的,肩上挂着两根草绳,这让他的肩膀能吊住身下的一个草蒲团,因为,他的两条腿,自膝之下,空空如也,这是一个残废的老兵,而刘裕的脑海中闪电般地闪过了回忆,可不正是自己初入北府军时,那个给自己发军令号牌的老兵吗?

一个清脆而沉静,宛如银铃般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这位老伯,敢问你当时身在何处,亲眼看到战况了吗?”

刘裕的脸色大变,看向了人群的一角,一袭黄衫,随风飘舞,幂离及腰,而秋水般的眸子,在幂离的轻纱之后,闪闪发光,幽兰花的暗香,盈满了这一块地方,露在外面的雪肤如凝脂,玉音如莺啼,身形婀娜,气质高雅,可不正是刘裕天天做梦都在思念的高门贵女,未过门的妻子王妙音吗?

只是王妙音的注意力显然在这个老兵的身上,没有看到刚刚从小巷子一角走出的刘裕,刘裕的心中一动,连忙退回了小巷之中,他的心跳得极快,一边的刘穆之微微一笑:“寄奴,好福气啊,居然在这里能偶遇佳人,看起来,你的女人要帮你出头了。”

刘裕咬了咬牙,一把从背上取下了今天早就准备好的一副斗笠,戴在了头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方黑巾蒙住了脸,只剩下了眼睛还露在外面,他低声道:“不急,且先听听妙音怎么应对。奇怪,这老军为什么要如此颠倒黑白呢?”

老兵看着王妙音,淡然道:“这位小姐,敢问为何这样问我呢?老朽只不过是一个说书之人,给大家逗个乐子罢了,您要是喜欢听,就捧个钱场,如果不喜欢的话,离去便是。”

王妙音淡淡地说道:“就算只是说书,也得跟事实相符,小女不才,听到前线的战事,就心生好奇,想知道前线的英雄壮士当时是如何的表现。只是老先生你这样身有残疾,当时能上战场吗?还是说,您的这双腿,是在此战中失去的?”

老兵摇了摇头:“我的腿已经断了二十多年了,并不是在淝水之战中失去。但当时老朽有幸在谢镇军的身边侍奉,所以战场上的事,还是看得到的,并非胡言乱语。”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您一个身有残疾之人,当时如何能上的战场?”

老兵微微一笑:“老夫早年是北方人,乞活军出身,在冉闵败亡之后,跟随谢尚谢将军南下,所以被谢将军所收留,成为了谢家的部曲,这么多年,承蒙不弃,在军中找了个杂役,当时淝水大战之际,左军的谢琰谢将军,把老朽叫到了阵前,向老朽问了一些北方军队的战阵之事,所以老朽有幸就在战场之上。”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当时的北府军啊,英雄,英雄!”

“他一定是亲眼看见了,姑娘,你不应该这样责难一个老兵的。”

王妙音的秀眉微挑:“这么说来,老先生当时在战场之上,是在辅国将军谢琰谢将军的身边,也就是说,并没有渡过淝水,是吗?”

老兵点了点头:“不错,我没过河。但是战场上的情况,我看得很清楚。”

王妙音微微一笑,说道:“老先生,请问您现在能看清楚那边的屋檐之上,鸟巢里有几只小鸟吗?”她说着,素手轻抬,指向了足有三里之外,一处钟楼之上的一个鸟巢。

老兵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太远了,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是个鸟巢啊。”

一个围观的大婶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姑娘,想做什么?隔了足有三里远,就是年轻人的眼力界,也不太可能看清楚有几只小鸟,何况是个老人家呢?”

王妙音轻轻地“哦”了一声:“那敢问老先生,当时你在谢辅国的身边,离前线的战士有多远,能看得清楚在烟火交加,尘土飞扬的前线的战况吗?到底是谁下令披虎皮吓走秦军战车的,您就这么确定是刘毅刘希乐?”

老兵的脸色一变,浓眉微挑,沉声道:“我当时只看到了前线的勇士们,本来都趴在了地上,似乎象是想躲过战车的碾压,但一眨眼,就有二百多只老虎爬了起来,跟那天阅兵时一样,秦军的战车开始倒退狂奔,而很快,前方就响成一片,已毙敌酋苻融!大家都知道刘毅一箭毙苻融的事,那敢问前线指挥的,不是刘毅,还会有谁?”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不计前嫌感老兵

王妙音的幂离之后,星眸闪闪:“这么说来,老先生也并没有看到是刘毅带领大家披虎皮反攻了?只是看到有人带领大家,但这个人未必是刘毅。你认为是刘毅,不过是因为后面战场上响起刘毅一箭毙苻融的叫喊声,对不对?”

老兵点了点头:“是的,就是如此。有问题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老先生,您在这里说评书,要是说古人如何,我不管。但要说到刚刚打完的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下结论,因为这涉及战功和将士功绩的事情,您在军中多年,这个道理,想必不需要小女子来提醒。”

老兵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之色,沉声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今天要处处为难老朽?”

王妙音淡然道:“我是谁并不重要。老伯,你是北府军人,应该珍惜将士们用性命拼来的荣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最好不要随便下结论,说这功劳是谁谁谁的。刘毅一箭毙苻融,这个说法已经传开,建康城中的小儿都知道,但打退秦军战车的,并不一定就是他。你如果没看清楚,就说没看清楚,没必要把所有功劳都加到一个人身上。据小女子所知,在北府军中,抢夺同袍战功,是要受重罚的,您在这里说书,只怕助人这样夺取军功,也不妥当吧。”

老兵咬了咬牙,沉声道:“听姑娘的谈吐,看姑娘的模样,必是高门贵女无疑,老朽不才,一时为了说书赚钱,有失公道,多谢姑娘的提醒,以后,老朽再也不这样说了。”

王妙音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幂离之后的秀颜之上,闪过一丝笑意:“老伯深明大义,小女佩服。”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一阵不屑的叹息,不少人嘟囔着:“没劲没劲,怎么会这样啊。”

“搞了半天,连谁是英雄都不知道,白听了。”

“走吧走吧,那边还有些别的评摊,咱们到那里去听。”

随着这些人的渐渐散去,这个评摊前,变得空空如也,连一个人也没有了,老兵叹了口气,撑着自己的身子,收起了面前铜锣里的钱,放到了腰间的一个布囊里,准备这样一下下地撑地离开。

王妙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愧疚之意,她轻轻地说道:“不好意思,老伯,小女子一时气盛,却坏了您今天的生意,对不起,这点算是小女的一点赔偿,请您收下。”

她说着,转头对着身边的那个叫双儿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不情愿地摸向了腰间的荷包,铜钱的响动声中,刘裕的声音从一边平静地响起:“且慢,这钱不应该由你出。”

王妙音的脸色大变,一下子掀开了面前幂离的轻纱,绝世的容颜之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缓缓从小巷中走出的刘裕,声音都激动地在发抖:“裕哥哥,真的,真的是你吗?”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位外表冷艳高贵,可是内心却是热情如火的高门贵女,恐怕早就会扑进与自己阔别经年的心上人的怀里了。

刘裕微微一笑:“妙音,是我。想不到你我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谢谢你为我做的事,只不过…………”

说到这里,刘裕正色向着那个老兵行了个礼:“前辈,对不起,让您受损失了。您这几天说书的钱,我来付。”

老兵抬头看着刘裕,看似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我认识你,你是刘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我还记得你初入北府军的时候,你说你要当兵,当重装步兵,当时我还嘲笑过你。没想到,三年下来,你成了北府兵王,而我,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摇头叹息不已。

刘裕正色道:“不,您不是笑话,您是老兵,是前辈,是我们北府军精神的传承,人总有老的一天,我刘裕也有打不动的时候,到时候,可能还不如您呢。说实话,您这样的老兵,壮心不已,仍然一直留在军中,要换了我刘裕,只怕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

老兵的嘴唇在微微地哆嗦着,他看着刘裕,眼中突然泛起了泪光:“刘裕,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明明在帮别人抢夺你的功劳,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王妙音身边的丫鬟双儿脸色一变,直指那老兵,怒道:“好啊,原来你是故意帮刘毅宣传抢功,哼,我家小姐早就看出来了,我还不信呢,还帮你辩解,说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怎么会骗人!”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老伯怕是有苦衷的吧。可能他不记得我,但我幼时曾经见过这位老伯跟在琰叔父的后面,是我谢家的家人。我很奇怪的是,为何您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老兵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哀伤之色:“淝水大战中,我给辅国将军没帮上什么忙,甚至因为以前跟胡人骑兵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厉害,还建议辅国将军不要轻敌冒进,结果让左军失了先机,谁也没想到,刘裕你们的老虎部队有如此可怕的攻击力和突击速度,快到让左右两军都显得在贻误战机!”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辅国将军就因为这个,迁怒于你,把你赶出北府军了?这样不好,我回头跟玄帅和相公大人说说,让你回谢家,回北府军。”

刘穆之摇了摇头:“寄奴,且慢,这是谢家的内部事务,最好我们这些外人不要插手。”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反应了过来,谢琰作为谢安的亲儿子,却只能作为副帅,左军大将,而身为侄子的谢玄,却是全军主帅,地位在他之上,这怎么能让他咽下这口气呢?就象刘毅一定要跟自己争个高下一样,谢琰肯定也是想在此战中,表现压过谢玄,所以才会如此地失望,以至于迁怒于这样一个残废老兵。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我明白了,累前辈到今天这样的,全是我的错,这些钱,请一定要收下!”

他说着,从腰间的褡链里拿出了两吊钱,递向了老兵。

老兵看着刘裕,一行老泪从眼角流下,突然说道:“刘裕,你要当心,有人眼红你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第六百一十八章 久别重逢诉衷肠

刘穆之的脸色一变:“老伯,你知道些什么?”

老兵看着众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在这里说书的人,都被人给了钱,要说这淝水之战,是刘毅刘希乐拯救的大家,这些人很有来头,在这京城重地,都能说一不二。不按他们意思说的,没两天就在这里消失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竟然有这样的事?皇城之内,天子脚下,还有人敢这样一手遮天,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兵苦笑道:“刘裕,你可能不知道,这里是建康城,是世家的天下,在世家门阀面前,就连天子也不算什么。这些街头巷尾的民间舆论,本就是世家所看中,所争夺的,一旦让百姓们相信了某个说法,上层也就方便有所行动,这跟我们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一个道理。”

刘裕咬了咬牙:“看来我是看错刘希乐了,没想到他在京城也有这么大的势力,竟然可以控制民间的舆论。”

王妙音突然摇了摇头,轻启朱唇:“裕哥哥,未必是刘毅所为,他连庾家这样的中等世家都要去攀附,又怎么可能在京城呼风唤雨呢?我想,此事背后必然有其他高门世家的推手,待我回去后请家中长辈查探一番,结果必然水落石出。”

刘裕勾了勾嘴角,把两吊钱送到了那老兵的手中:“老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情,京城之中是是非之地,以后可能会有各种明争暗斗,您最好还是去别处谋个生计,如果您想回谢家,也可以先到京口,去蒜山镇七里乡找我刘裕家,暂时先安住一阵,等过了这风头,我再向玄帅进言,让你回归。”

老兵摆了摆手:“不用了,刘裕,人要有骨气,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自信也能找到饭吃。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在江湖上,等着听你刘裕的英雄传说!”

他没有接那两吊钱,转过头,一下一撑,坚定而有力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而他一边这样撑着走,一边高声唱道:“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青山不改绿水流,寻常巷陌有鱼龙,一日教我遇风云,八荒六合任我游。”

刘裕的心下默然,一边的王妙音喃喃地说道:“裕哥哥,记得我第一次与你相见时,你也唱了这歌,真的听起来很提气,很感人,是你们家乡流传的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是吴越之地流传的民谣,底层百姓们很喜欢,其实就是想说,人总有一日可能会出头,永远不要失去希望。王姑娘是高门贵女,自然不会听到这些下里巴人所吟唱的歌谣。”

王妙音微微一笑:“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何必要分什么高门贵子,下里巴人呢?高门世家也会没落,底层草莽亦有龙蛇,这天下强弱,岂有定数?”

刘穆之点了点头:“姑娘见识深远,在下佩服。”

刘裕的眉头紧锁:“这个老兵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受人威胁的,可是仍然去到处散布这种谣言,而且他到了最后也不肯把主使者说出来,想必这个指使他的人,地位非常崇高,只是这样的人,为何要如此捧刘毅呢?”

刘穆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寄奴,你们小两口好久不见,我暂时就不打扰你们了,这附近还有不少评书摊,我和双儿姑娘去那里打听一些消息,也许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他说着,冲着双儿使了个脸色,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就跟着刘穆之逃也似地奔了出去,只剩下刘裕和王妙音二人站在了原地,刘裕本想开口叫唤刘穆之,可是一转眼间,却看到王妙音秀眉轻锁,粉脸微红,轻轻地低着头,女儿家的羞怯,尽在不言中。

刘裕咽了泡口水,转向了王妙音:“那个,妙音,我…………”

王妙音抬起了头,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里,尽是柔情:“裕哥哥,昨天我看到你一个人走在整个军队的最前面,说不出有多威风了,这才是我心中的英雄,裕哥哥,你终于做到了。”

刘裕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其实,我一个人没这么大的本事,还是要靠各位兄弟的帮忙,这次的大胜,是整个北府军的功劳,不是某个人的。”

王妙音点了点头:“仗是胜了,但接下来的问题,并不比秦军南下之前来的轻松,裕哥哥,有人在散布刘毅功高的流言,这应该是冲着相公大人去的。”

刘裕微微一愣:“为何这样说?刘毅难道现在站队到了哪一边吗?”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动:“前些天,刘毅和何无忌被王国宝邀请,去参加了会稽王主持的宴会,难道说,跟此事有关?”

王妙音摇了摇头:“若真的是他们做的,事情反而好办了,但那次的宴会上,刘毅和何无忌拒绝了会稽王的好意,没有转投他们门下,甚至闹得有点不欢而散,我认为,此事并非他们所为,而且,现在的京城中,会稽王他们没有在这里控制舆论的能力。”

刘裕睁大了眼睛:“那会是别的世家所为?”

王妙音正色道:“刘毅比你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些,上次阅兵的时候,他就有办法让全城都在跟着喊,刘毅一箭毙苻融,秦军百万如山崩。我觉得,可能这件事启发了某些人,从此开始在京城中造势了。北府军如果是铁板一块,那他们很难下手,可要是让北府军内部互相猜忌,争斗,那就有机可乘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那天的阅兵献俘时,我看到桓玄了,你说,这事会不会是他做的?要是刘毅跟桓玄有了什么联系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棘手了。”

说到这里,刘裕看向了王妙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上次我从寿春回来后,听说桓玄有意向你父亲提亲娶你,妙音,有这事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扑进了刘裕的怀里,软玉温香送入怀,而她的声音,宛如梦幻一般:“傻瓜,到了现在还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吗?这样能让你不再胡思乱想了不?”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一吻定情天地荒

刘裕根本没有料到,这位高门贵女竟然如此热情似火,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投怀送抱,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到了王妙音的纤腰之上,脚下一转,就把伊人整个抱着,没入了刚才的那个小巷之中。

刘裕的眉头一皱,刚想说:“妙音,你这是…………”

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王妙音便突然抬起了头,两片滚热的嘴唇,顿时就贴上了刘裕的嘴,而温润的丁香,则大胆地探出,直抵进刘裕的嘴唇之上,刘裕就是个泥人,也给酥得融化了,这一刻,外界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怀中的这位绝世佳人,他忘情地抱着王妙音,贪婪地吸吮着,而一双有力的铁臂,则紧紧地环着她的纤腰,一双大手,在她的玉背之上轻轻地摩挲着,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完全不想放弃,只希望就这样抱着这个女人,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唇分,王妙音的双目紧闭,满脸尽是幸福的红晕,她那高耸的胸口,紧紧地顶着刘裕有力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尽管刚才的这个吻,她很主动,但即使是未经过男女之事的刘裕也清楚,这是她的初吻,因为,她毫无任何技巧可言,就和刘裕一样,几乎是凭着与生俱来的本能在灵肉交合。当恢复理智时,刘裕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和王妙音的一样,都有些破了,是刚才二人太激动,太投入,以至于此,竟然不知。

刘裕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王妙音退后一步,半转过了身,满脸尽是红晕,低着头,躲避着刘裕的视线,而一双素手,则慌乱地想要抓着什么,以排解心中的激动与惊慌。

刘裕还是先平静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妙音,我,我,对不起,是我胡思乱想,让你…………”

王妙音转过了头,看着刘裕,一双星眸之中,尽是爱意:“裕哥哥,不要说了,我知道,其实,其实你这样想,我很高兴,因为,因为这说明你心里是真的有我,因为有我,才会在乎,才会吃醋。不过,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这天上地下,不管是皇帝还是桓玄,我都不会再看他们一眼。”

刘裕轻轻地拉住了王妙音的柔荑,宛若无骨的掌心之中,尽是香汗,刘裕的姆指轻轻地摩挲着王妙音的手背,叹了口气:“我自然不会怀疑你对我的真情,只是,只是世家子女的婚姻,向来由不得自己作主,若是,若是你的父母为了世家联姻,要你嫁给别人,那可如何是好?”

王妙音微微一笑:“裕哥哥,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现在的你,已经是大晋一颗未来的将星了,除了一个世家的身份,你不比任何人差。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再说了,相公大人早已经让我们订婚了,此事大晋几乎尽人皆知,除非出现极大的变故,不然我们的婚约,一定会履行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可是,为了世家间的关系,就算是已经结了婚的,也可以强令离婚,比如你的两个姨母就是如此。现在谢家的情况不是太妙,可能要跟一些世家联姻,我,我真的有点害怕,害怕你会…………”

王妙音突然伸出了一根春葱般的玉指,贴上了刘裕的嘴,这让他不好再张口,而她的眼睛里,光波如水,神色却是异常地坚毅:“裕哥哥,不要说了,你的担心,我全明白,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不是姨母那样的女人,我王妙音的命运,只由我自己掌握,不会由任何人所摆布。如果这辈子不能与你结成连理,我绝不会嫁给别的男人,若是有人要逼我,那我宁可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背叛我们之间的爱情。”

说到这里,王妙音指向了刘裕胳膊上的续命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就象你一直带着这个,裕哥哥,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一直戴着这个,哪怕是阅兵讲武的时候也不离身,我就知道我永远在你的心中,我也是一样,你永远占满我的心,今生今世,我王妙音只忠于你刘裕一人,再无别的心思!”

刘裕的心中一阵激动,再次搂住了王妙音,伊人的螓首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刘裕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即使是在战场上,生死一线间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激动过,那是,那是一种让他无法呼吸的感觉,哪怕在战场上成为战神,斩帅夺旗,也不会让他如此兴奋。

王妙音的声音幽幽地从刘裕的怀中响起:“裕哥哥,你知道吗,这个时候,我不能去军营找你,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建康城的,所以,所以我就带着双儿满城地乱转,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遇见。感谢上天,没有让我白出来这趟。”

刘裕微微一笑,轻轻地抚着王妙音乌云般的秀发:“妙音,别说了,我全都明白,全都知道。回京口之后,我就向母亲大人请命,让她点头,然后我会凑足聘礼,上谢家提亲的,虽然我现在没有多少钱,也拿不出太丰厚的聘礼,但是,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不会让你失了面子的。”

王妙音的嘴角边勾起一个迷人的酒窝,她抬起头,笑道:“好了,裕哥哥,你是白手起家,每一个铜钱都是拿命拼来的,不必浪费在这婚嫁之事上,我希望你能省下这些钱,做更有意义的事,象你这样的奇男子,以后还怕没有钱吗?只要有了权力,那钱财,以后会应有尽有的。”

刘裕讶道:“那你说我省下这些钱做什么呢?”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想,你今天进城,不是为了听那评书,或者来看建康城的风景的吧,午时开始,秦国战俘就要开始正式拍卖了,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的!”

第六百二十章 小巷之中诉衷肠

刘裕哈哈一笑,看着王妙音:“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点,妙音,如果你是男儿身,一定是天下奇才。”

王妙音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我是女儿身又如何?裕哥哥,以后你领军打仗,我也可以陪着你,帮你出谋划策呢,胖子能想到的,我也能帮你想到。”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军中不能有女人的,这是规矩。我就算再舍不得你,也不可能让你留在军中陪我的。”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勾了勾嘴角,看似不经意地说道:“那慕容兰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女人,为什么可以在军中这么多年?”

刘裕本能地说道:“她不一样,她是女扮男装,我们一开始不知道她是个女的,要是知道的话…………”

王妙音抬起手,轻轻地撩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秀发:“就算你们后来知道她是个女子,这慕容兰不一样是在秦军中任职么,听说还当了个都尉,换在咱们大晋,可以算是个军主了,跟裕哥哥你平级呢。”

刘裕叹了口气:“慕容兰自幼习武,骑射本事娴熟,武艺高强,不管是男是女,这战斗的能力,完全可以让她在军中留下来。妙音,你并不会武功,兵凶战危,在军中的话,我…………”

王妙音坚定地摇了摇头:“裕哥哥,胖子也不会什么武功,为什么他可以留在军中?”

刘裕微微一愣,转而笑道:“那不一样,胖子是个男人,而且,他学富五车,可以在军中处理文书,参赞军机。”

王妙音正色道:“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做,而且可能不比他做的差。裕哥哥,我不是无用之人,我会帮到你的,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呢?”

刘裕笑着想要去握王妙音的手,可是她却把小手给甩到了别处,身子也侧了过来,背对着刘裕,看起来是使小性子了。

刘裕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可是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妙音,不一样的,我们汉人讲阴阳五行,女子性阴,可能会影响军中的阳刚之气。而且,如果作为军官,个个都带妻妾家人随军,会让士卒们怎么想怎么看?军纪就无法维持了。”

“慕容兰毕竟是个胡女,北方的胡人,一向是全民皆兵,女子亦可上阵骑射,加上慕容兰精于情报,能做许多战场外的事情,所以她在军中,应该是个特例,除了她以外,秦国军中,也没见有什么女子出没吧。”

王妙音转过了身,看着刘裕:“可是慕容兰毕竟从军了,她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能跟她一样,女扮男装,隐姓埋名,就在你的身边。裕哥哥,我不会在战场上拖累你的,就象上次你我一起去北方,跟丁零翟氏交易,与慕容兰和姚兴碰到,我完成的也挺好吧,没有拖累你吧。”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那是两回事,战场之上,是千军万马,我不可能顾及到身边的你,要知道,哪怕是一丝的分心,可能都会付出性命的代价,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会是千千万万的人的性命。主将一旦战死或者受伤,那部队会失去指挥和控制,瞬间就崩溃。这次我们能大胜,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箭毙了苻融,让秦军彻底崩溃。”

王妙音摇了摇头:“我不会分你心的,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你别的兄弟就可以,不必在意我的生死,甚至,甚至我可以在大战时,留在大营里,远远地看你就可以了。”

刘裕叹了口气:“战场之上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大营,出战之时,留守的兵力空虚,也可能会给敌军出奇兵偷袭。象韩信的背水一战,就是正面相持,然后出了小股部队偷袭敌军的营地,换上本方的旗帜,一举破敌。你就算留在大营之中,我只会更加担心的。”

王妙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带我上战场,罢了,谁叫我不是慕容兰,没她的那一身武艺呢。裕哥哥,有的时候,我真的挺羡慕这个女人,至少,她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刘裕笑着拾起了王妙音的手:“怎么了,你吃醋了吗?我跟慕容兰是敌人,就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合作和利用的关系,这跟和你的爱情,完全不能比,你不要想多了。”

王妙音看着刘裕的眼睛,星眸之中,光波流转,她的表情变得无比地认真:“裕哥哥,慕容兰是绝色美女,更有一般女儿家不具备的那股子英武之气,我就身为女子,有时候都会动心,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当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吗?”

刘裕断然道:“没有,妙音,你是不相信我对你的爱情吗?我心中有了你,每天做梦都是你的影子,怎么可能再有别人?”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转瞬即没:“可是,可是我毕竟不在你的身边,而慕容兰,慕容兰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整天在你的身边,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慕容兰确实是绝色佳人,但是,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她有她的国家,有她的立场,而这个立场,跟我们在很多时候是对立的,只这一点,我跟她可能都会是以死相搏的仇人,又怎么可能有爱情呢?”

王妙音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我相信你,裕哥哥,只是,只是慕容兰她也会这样想吗?她对你,可曾有过什么情意?”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这个女人出卖过我,出卖过我的兄弟,背叛了我的信任,虽然在寿春城中,她最后救了我,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背叛,她背叛过我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第三次,因为她的命运,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决定,而是要由慕容垂来决定,这是个可悲的女人,对于她,我只有一句话,汉胡不两立!”

第六百二十一章 栖玄寺外大拍卖

王妙音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很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笑着抓住了刘裕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裕哥哥,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会支持你,在你身边,就算你的兄弟们都离你而去,我也不会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激动,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当王妙音放下了自己的素手时,二人相伴走出了小巷,双儿和刘穆之已经站在了巷口,刘穆之看着刘裕,一脸的坏笑,而双儿看到刘裕嘴上那鲜艳的红色时,先是一惊,转而也跟着刘穆之坏笑了起来,刘裕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这一吻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而一边的王妙音,重新戴上了幂离的她,脸上想必早已经通红,这会儿低着头,一言不发,四人就这样杵在那里,也不说话,气氛显得挺诡异。

还是刘穆之打了个哈哈,说道:“那老兵说得不错,这附近的十余个评摊上,那些说书的艺人,全都是众口一词地在说刘毅是如何地英雄了得。看起来,是有人要他们这么说,而目的嘛,则是抬高刘毅,湮没寄奴你的功劳。现在的建康城内外,百姓只知有刘毅,不知你刘寄奴啦。”

双儿跟着点头道:“是啊是啊,太过分了。还有人说,刘大哥站在阅兵献俘时的第一位,是咱们谢家特意打压刘毅,要提拔自己家的准女婿呢。要不是刘参军刚才拉着,我都忍不住要上去跟他们理论了。”

刘裕摆了摆手:“罢了,不提这个,此事我想相公大人和玄帅会事后查明的,如果有人是针对谢家而来,甚至是想挑拨北府军内部的矛盾,我们万万不可上当。刘毅是我的兄弟,也是战场上过命的同袍,以后我们会继续并肩作战,我不想这些小事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刘穆之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不早了,那边的拍卖大会应该要开始了,我们现在过去吗?”

刘裕问道:“今天的拍卖大会,是在哪里?还是上次去的太庙附近吗?”

王妙音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太庙是祭祀大晋的皇室先祖所在,庄严肃穆,这种人口拍卖的事情,是不可能放在那里的,再说太庙往北一点就是宫城要地了,更不可能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搞战俘奴隶的拍卖。一般来说,大晋的这种奴仆的买卖,是在西市,但这回的战俘数量太多,每天都有几万人的交易,所以,要找个相对宽敞的地方,又不至于离宫城太近,这回的拍卖,是放在原来东吴时的后苑所在的鸡笼山下,栖玄寺前进行。”

刘裕奇道:“鸡笼山,栖玄寺?”

刘穆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那是靠近城北的方向了,依山傍水,建康城的北面一带,是连绵的山岳,跟咱们京口的蒜山差不多,不算太高,也就一百来丈,但足以俯视全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修建城墙时,是依这些鸡笼山,覆州山等地,而山下有一个大湖,方圆数十里,名叫玄武湖,当年孙权曾在这里演练过水军,王姑娘说的栖玄寺,乃是建康城中有名的古刹了,就是这样依山傍水而建,附近很空旷,正好适合大规模的集市。”

刘裕笑道:“这么说来,一天几万人交易,我们还得天天来这里,四五天才行哪。”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不用这样,秦军的战俘已经甄别过了,十余万人中,大多数体质一般的,只适合去做普通的佃户和仆役,这些人前两天就已经拍卖过了,身强力壮,体格过人,可作军汉的,有两万一千三百五十七人,就是今天一天拍卖。”

双儿奇道:“不是有十几万的战俘吗,都是军人,怎么适合当兵的才两万多人呀。”

刘穆之笑道:“那是因为秦军多数也是临时征发的各族百姓,并非职业战兵,要真的是强者,除了当面与我们接触后投降被俘的人外,也会在战场上跑掉了。多数给俘虏的人,是体力不行的弱者,跑的慢,所以才会给我们追上俘虏,这次拍卖的两万多人,是在战斗中与我们正面接触,包括了不少秦军精锐的羽林军,高力卫士等人,初步的审查下,还是有不少健者的。”

王妙音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谢家的长辈,这回也会过来选人,裕哥哥,到时候你若是看中了谁,也可以先告诉我,让我们谢家出手先买下,然后再给你。”

刘裕笑道:“我是我,谢家是谢家,能自己买下的才是自己的人,不然总归觉得是谢家的部曲,并非自己所有,其实最强壮的那些人,我也未必需要,我想找的,首先得是忠诚可靠的人,至于力量,技能这些,我会教他们的。好的士兵,最重要的还是纪律,这是要通过严格的训练才能得到。”

王妙音微微一笑:“这点我不太懂,不过,只要你需要帮忙,告诉我就行,到时候拍卖大会上,可能碰到好的战俘,会多方抬价,有时候升到一万钱,甚至更多,也不是不可能呢。”

刘裕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间:“这回我带了十万钱来,足以买上不少人了。到时候再看吧,我家种田和我的部曲都需要人手,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

王妙音掀起了幂离,雅然一笑:“一定会的,咱们走吧。”

半个时辰后,午时,栖玄寺外,集市。

方圆十余里的会场之上,人山人海,一座一丈多高,方圆数十步的高台,伫立在这片空地的中央,数千名荷甲持戈的军士,守着数十人一群,被绳索串在一起,席地而坐的秦军俘虏们,把半个会场都占满了,而另一侧,则挤满了穿着绫罗绸缎的士人们,拍卖大会已经进行了几天,今天是最后一日,进行部曲的拍卖。

第六百二十二章 豪门盛会将开场

与前几天相比,买主来的少了许多,因为,对私兵部曲这些感兴趣的,只有中等以上的世家,这就决定了买主的数量不会太多,当然,从会场正前方的那三十多个临时搭建的凉棚,以及棚中盛放的香炉,以及那些精致的坐榻就可以看出,大晋的顶级世家,今天多半不会错过这场盛宴。

刘裕戴着斗笠,抱着双臂,站在人群中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而王妙音黄衫幂离,小鸟依人般地站在身边,英雄美女,气质天成,即使是在这个不算起眼的角落中,也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刘穆之倒是一身绸缎衣服,胖乎乎的,象是个商人一样,放在人群之中,倒是看不出来,他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已经开始入那些凉棚中坐席的世家子弟们,每来一个,都会点卯一样地叫上姓名。

“哟,这可不是高平郗家的郗恢嘛,今天也来参加这场拍卖了呀。”

“寄奴,你快看,那个不是太原王家的王谧吗,当初你给刁家欺负的时候,可是他出钱救下的你,说起来,是你的恩人呢。”

“哦,这不是殷家的殷仲堪,殷仲文兄弟吗?那个独眼的就是殷仲堪,这两位堂兄弟,可是大大有名,文坛领袖啊。没想到这些文人,今天也来参加这场拍卖大会呢。”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目光所及之处,突然看到了一帮华服公子们,鱼贯而入,他笑了起来,拍着刘穆之的肩膀:“嘿,胖子,你的小舅子们来了,还跟我们这些人站在一起做什么,快去呀,你看,他们那里有好吃的呢。”

刘穆之顿时满脸通红,只见江家的几个少爷,在十余个健仆的护卫之下,也走到了前方,他的老丈人江敳,走在这些子侄的身前,面带微笑,而前面来的那些世家子弟们,见到江老爷子,全都起身,执后辈礼,江老爷子也是来者不拒,但微颔首,便坐上了正中间偏一侧的一处位置,眼看其他各席基本上已经满了,只剩下中间的两三席,仍然是空空如也。

刘穆之干咳了一声:“看来我岳父家的地位还是很高的,除了王家谢家之外,也就是以他为尊了。”

刘裕笑道:“死胖子不要转移话题,叫你去你岳丈和小舅子那里讨吃的呢,你看,他们带来了不少美食糕点,来,去要点,也分我们尝尝。”

刘穆之急得一跺脚:“寄奴,你再消遣我我可就怒了啊,别以为我胖子没脾气哦。”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穆之的肩膀:“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罢了。不过今天来的确实有很多熟人,看来我大晋的高门世家,今天可是要云集于此啊,没想到一个拍卖战俘奴隶的大会,竟然也有如此的声势。”

王妙音淡然一笑:“能挑到好的部曲家兵,以后直接就能掌握军队,以前这些高门世家习惯于清谈论玄,厌恶兵事,但这回北府军的组建,靠的就是刘牢之,孙无终这些投靠我谢家多年的部曲,他们能迅速地把军队训练成北府军这样,所以见识到了这其中好处的世家,这回再也不愿意错过机会了。以后这些部曲,可不止是当当打手,横行城里,更多的是可以帮他们控制军队,建立功业呢。”

刘裕点了点头,只见人群中一阵骚动,分开了一条通道,七八个华服健仆开道,两个二三十岁的公子哥儿,昂首阔步而入,身后跟着十余个美婢,有一个人刘裕认识,正是曾经在广陵的刺史府中折辱过刘毅的庾悦,而另一人,年纪稍长庾悦几岁,看起来也是一脸的清高,两眼看天,目不直视,典型的高门世家子的范儿。

而走在这两人身侧的,则让刘裕的脸色微变,先头一人肥头大耳,一脸的谄笑,可不正是广州刺史,老仇家刁逵?另一人则是满脸白粉,瘦高个儿,正是几年前在京口结下梁子的刁逵之弟刁弘。

刘裕一看到这对仇家,眼中就是杀气一现,双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嘴上却是说道:“奇怪,庾家怎么会跟刁氏兄弟走到一起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说道:“前面走的那人叫庾楷,乃是征西将军庾亮之孙,会稽内史庾羲之子,也算得是高门世家了,跟那庾悦是堂兄弟,现在都任司徒左右长史。地位比刁氏兄弟要高出了许多。庾家毕竟是继开国丞相王导之后出任宰辅之职的开国世家,与王谢基本上是一个级别,不是刁家这种中层家族可比的。但现在庾家的家道中落,又给桓温当年打击得很惨,只能靠依附会稽王和王国宝,跟刁家找了同样的靠山,走在一起,也不奇怪了。”

刘裕冷笑道:“刁逵的那个部曲头子刁球,上次给我一刀宰了,这回大概是想新挑些能打的部曲,今天看来,要跟他们有一番争斗了。”

王妙音秀目之中光芒一闪:“裕哥哥,要是缺钱的话,我一会儿跟相公大人他们说一声,你放心地要人便是。”

刘裕摇了摇头:“不,今天我不借别人的势,如果姓刁的要为难我,那我也要跟他们斗到底。”

说到这里,刘裕突然转移了一个话题:“奇怪,那王国宝为何没来?还有,会稽王今天会来吗?”

王妙音的秀眉微蹙:“此事真的不知道了。要是他们也来的话,多半是冲着谢家来的,看起来,淝水之战之后,大晋高层的权力争斗,要开始展开了。”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妙音,那你们王家的人会来吗?你爹和你的那些叔伯们,会不会到场?”

王妙音微微一笑:“我爹现在还在会稽内史的任上,肯定不会来,但是大伯应该会到。”

刘裕的心中一动:“你的大伯,是指相公大人的长史,建威将军王公献之吗?”

王妙音点了点头:“正是,我祖父右军将军王公讳羲之,有多个儿子,家父大人是其二子,而大伯则官居建威将军,太尉长史。”

第六百二十三章 桓玄携手大小王

王妙音平静地继续说道:“这次相公大人出外会稽始宁山居时,大伯也在京中帮其处理政务,协调与世家间的关系。我们王谢两家的牢固联盟,是大晋高层稳定的基础。不可动摇。”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今天相公大人和王长史会一起到场,对吧。”

刘穆之突然笑道:“寄奴,你的消息过时了,一会儿见到王姑娘的大伯时,你应该尊他一场中书令大人,或者叫他王中书。绝不可再叫他长史啦。”

刘裕的脸色一变:“什么,中书令?那可是宰相之职啊,而且掌握为皇帝起草诏书的权力,极其重要,怎么会让他担任这一要职?”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相公大人将会被授予太尉,卫将军之职,但不太方便继续留在朝中执政了,这点是从他出外隐忧,让玄帅组建北府军就决定的事情。但会稽王那里,一直在为王国宝争取更高的地位,一个尚书仆射已经不能满足他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录尚书事已经被会稽王独占,那中书令和中领军的职务,就非常关键了。”

刘裕点了点头:“明白了,因为王姑娘的大伯跟谢家是世代联盟的关系,相当于自己人,所以,相公大人出外避免和皇室的冲突,但留下同为顶级世家的琅玡王家的大公子,作为在朝中制衡会稽王的棋子,免得王国宝他们胡作非为,是这个意思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裕哥哥,你这些看的很清楚嘛,比以前的见识可高多了。现在的世家间已经开始纷纷站队了,很多中小世家,觉得大战之后,可能权力要重新地调整和分配,有不少人已经倒向了会稽王和王国宝那里,你看,那庾家就是公然地跟刁家走在一起,其实就是要投向王国宝他们了。”

正说话间,只见人群之外,又是一阵骚动,一条通道被让出,华服峨冠的桓玄,与一身白裳的王旬,携手而至,而王旬的弟弟王珉,也是青衫黄巾,齐头并进,这三人的一出场,顿时引发了场内的一片惊叹之声。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桓玄跟王家兄弟走的这么近,看起来,这京中的权力之争,会越演越烈了。这王氏兄弟谁都知道跟谢家是死敌,而桓玄在这个时候公然地跟他们走在一起,是代表了荆州的桓氏,要跟谢家竞争了呀。”

刘裕突然摇了摇头:“不,我不这样看。桓玄是桓玄,桓家是桓家,胖子,你不要把这两样放在一起。”

刘穆之奇道:“寄奴,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桓玄难道不是桓温的世子?荆州未来的当主?”

刘裕摇了摇头:“起码他现在不是,荆州的刺史是桓冲,上次桓玄在寿春的时候,曾经想办法拉拢过我,听他的话中意思,好像他的那个叔父也对他有所压制。”

王妙音若有所思地说道:“以前听相公大人也这样说过,说是桓冲的两个儿子也很优秀,未必会把荆州给了桓玄,这回桓氏出兵继续向北拓地,甚至还有收复洛阳的计划,但桓玄作为世子却没参加这场大战,而是给派到了京城,此中奥义,值得深思啊。”

刘裕微微一笑:“所以在我看来,桓玄是为自己打拼,对于他来说,夺回荆州才是首要之事,至于跟谢家作对,在这个时候,对他是不明智的。而他跟王氏兄弟站在一起,倒也未必是真的要跟谢家正面作对,而很可能是向会稽王和王国宝示好。”

刘穆之笑道:“寄奴啊,什么时候你看政局也有这样的眼光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刘裕点了点头,笑道:“这政治斗争跟战场上的厮杀,其实是一样的道理,都是要让本方力量尽可能地壮大,去针对敌人的薄弱环节。所以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分清楚敌友,然后才能有针对地去行事。对于桓玄来说,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建康城中的世家高门,而是不肯让他顺利接班的叔叔和堂兄们。所以,荆州那里的力量他用不上了,只有在建康城中,找寻自己的支持者。”

“可是建康城中,没有哪个高门世家敢跟早有不臣之心的荆州桓氏交往的,现在朝中权力已经被会稽王和王国宝一系,与谢家王家这些传统的高门世家所两分,很多中小世家都要面临如何站队的问题,桓玄在这时候主动找上跟谢家有仇的王旬王珉兄弟,目的是向王国宝他们示好。”

“会稽王和王国宝未必知道桓玄的真实目的,虽然他们做梦都想排挤谢家,但相公大人毕竟位高权重,这回北府军又刚刚大胜,敢直接出头和谢家作对的家族只怕不多,王国宝作为谢家的女婿,与老丈人反目成仇,早就在世家间被人瞧为起,不够份量。而王氏兄弟当年被逼离婚,又被闲置多年,同情他们的大有人在,不得不说,桓玄走了一步妙棋,一定会因此被会稽王看重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裕哥哥分析得好极了。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我的那个好姐姐刘婷云,只怕也要嫁给桓玄了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怎么可能呢?刘姑娘不是已经许配给桓伊的儿子嘛。虽然那孩子不幸身亡,但她毕竟是过了门的人,这样的望门寡,桓玄会要?”

王妙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那又不是刘姐姐所能决定的事,裕哥哥,嘴上积点德吧,这样说一个姑娘家不好吧。”

刘裕拍了自己脸上一下:“你看,我这张破嘴,一时激动什么话都说。不过,话虽难听,道理却是如此,桓玄再怎么也是荆州桓氏世子,又未娶过妻,刘姑娘的家族也并非什么顶级世家,又许配过别人,桓玄为何会娶她呢?”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刘姑娘的父亲,是当朝的尚书仆射,主吏部选官,换而言之,他可以给桓玄官做,让他有结交世家的本钱,这就足够。”

第六百二十四章 王谢携手示天下

刘裕的脸色一变,睁大了眼睛:“这也行?!”

王妙音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好风尚需凭借力,才能送人直上云宵啊。你看…………”

说到这里,她素手一指,只见桓玄等人没有直到那些坐席,而是走向了另一边,一部香车停在人群之外,桓玄缓步上前,只见香车的门轻轻推开,一身绿衣的刘婷云,容光焕发,面如桃花,轻轻地走了出来,桓玄微笑着上前递出了手,扶住刘婷云的柔荑,引其步步而下,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气质天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之声:“咦,那不是刘仆射的千金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小姐不是嫁给豫州刺史桓伊之子了吗?”

“你那消息早过时了,桓伊的公子桓蒋暴毙,刘小姐没嫁出去,早就回建康城了啊,不过,奇怪的是,她怎么,怎么会和桓世子在一起?”

“该不会,该不会是桓世子想要向刘小姐提亲了吧,你看他们这亲昵的。”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桓玄神色从容,牵着刘婷云的手,昂首阔步,一路前行,王氏兄弟也有些吃惊,似乎没有料到桓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会公开地执刘婷云之手,形如夫妇,但他们也只能互视一眼,紧紧地跟在桓玄的身后,直入场中了。

刘裕没有象其他人一样大惊小怪地惊叹起二人之间的这种亲密关系,他的眉头皱着,喃喃地说道:“这么说来,桓玄真的是为了出头,夺权,甚至连爱情都可以拿来交易了。我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野心啊。”

刘穆之的胖脸上,肥肉抖了抖:“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今天桓玄为何要跟王氏兄弟来这里参与本场拍卖。难道,他们真的缺家丁护卫吗?”

刘裕摇了摇头:“上次桓玄在京口的时候,带的两个护卫都是非常高强的人,一个姓吴,一个姓皇甫,只怕实力都不在刘牢之刘将军之下,这些人当时看起来很忠诚于他,这次却没跟来,看起来是给他叔父扣下,这会儿领兵在跟秦军作战了。所以,桓玄要找些自己看得上,用得着的嫡系部曲,也不奇怪。世家高门子弟我见过不少,多数人清谈论玄尚可,但要挑选勇壮之士,没那个眼光。但桓玄的眼光很贼,只怕今天我想找真正心仪的人,会跟他有一番冲突了。”

王妙音笑道:“桓玄可是很有钱的,你若要跟他争,只怕腰间这十万钱还不够啊。”

刘裕咬了咬牙:“那也没办法了。不过今天有件事对我挺有利的,这些秦国俘虏,很多都有伤在身,这些天也没吃好喝好睡好,本来强壮的人,有些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了。所以不是眼光独到,经常带兵的专业人士,是难以看出哪些人是真的壮士,哪些人只是看起来有点肉,而这点,我相信没有几个能强过我的。”

说到这里,他环视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刘穆之笑道:“寄奴,怎么了,你在找谁?也怕有人跟你抢人吗?”

刘裕微微一笑:“要是刘鹰扬,孙冠军这些人在,那是能一眼就看出的,我就是担心他们会被一些高门世家所邀请,帮着来选人,要是他们在,又有眼光,钱又多,那我真的只能去买挑剩下的人了。”

正说话音,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阵骚动,只见谢玄羽扇纶巾,一般青衫,与那白衣飘飘,丰神俊郎的王恭一起,并肩而入,风华绝代,气质超群,一如当年在京口渡口时初见二人的模样,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二人,那只能是,飘飘—欲-仙了。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刚才还嘈杂不已的这个会场上,一下子变得异常地平静,无论是各路商贾,还是世家子弟们,都是屏息凝视,谢玄与王恭所过之处,人人行礼相敬,就连已经落坐的桓玄,刁逵,庾悦等人,也不情愿地起了身,向着谢,王二人行礼作揖,毕竟,在这种世家云集的场合上,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的。

只有王旬与王珉兄弟二人,还是自顾自地坐在凉棚之中,吃着面前的瓜果,也不看谢玄与王恭一眼,毕竟,在这个时候,面对着刚刚领军大败秦军,人气如日中天的谢玄,还有他身边的名士领袖王恭,大概也只有王氏兄弟这对谢家死敌,才能这样一点礼数和面子也不给了。

刘裕微微一笑:“妙音,是玄帅来了啊,看,还有王先生。”

王妙音微微一笑:“王先生现在升了官,是太子詹事,裕哥哥,你以后可得对他多加尊敬才是,王家在两朝帝王,都是出了皇后,权势非同小可,可不比我家逊色呢。虽然王詹事的年龄晚了一辈,但在世家眼中,已经是一流家族了。以后在世家间的争斗中,他们的立场,可是非常重要哦。”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今天,王詹事跟玄帅携手而来,就是要向天下的世家表明,太原王氏,琅玡王氏,还有陈群谢氏这三大顶级家族,仍然是牢不可破的同盟。要跟王国宝他们站在一起,就是要跟他们这几家对立,后果自负。”

刘穆之笑道:“不错,就是这样。今天是个奴仆拍卖的大会,可是世家间的争斗,站位与表态,已经开始,相公大人今天没有出现,那边的会稽王和王国宝也没有出现,算是留有余地了。”

众人说话间,谢玄等人已经入席,在他的身后,刘牢之和刘敬宣父子一身劲装,挎剑而行,尽管今天几乎每一个家族都带来了最好的护卫,但是在这对名动天下的北府兵王父子面前,仍然是失色不已,那股子经历过了大战后的沧桑与沉稳,那种杀人千百,不怒自威的杀气,即使隔了百余步,仍然可以让刘裕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张力,而不少人身边的护卫,更是给这一股子杀气镇得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有些不平和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撕破脸面反目仇

刘裕看着那些给镇得说不出话的护卫们,笑道:“鹰扬将军的气势还真的是十足啊,没在战场上杀过人,舔过血的,还真是受不了他的这股子气场。当初我新入北府军时,尽管已经在京口名镇四方了,但在孙冠军的面前,仍然是说不出话,这么看来,这些个高门世家还真应该买点打过仗,杀过人的秦军俘虏了,毕竟这些人也是经历过生死搏杀,远远强过一般的护卫呢。”

王妙音的目光渐渐地落向了前方的那些个凉棚之中,王旬和王珉兄弟二人仍然自顾自地吃着瓜,喝着酒,而桓玄和刘婷云则是坐在他们和谢玄之间的一个凉棚里,神色自若,自从谢玄进来之后,桓玄也只是跟他们客套地作了个揖,也没多话,但是眉宇间那股子冷淡之色,是个人都能看清楚。

谢玄看着桓玄,神色从容,王恭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本来已经坐下的他,有点起身走向桓玄的意思,谢玄却是微笑着摆了摆手:“阿宁,马上就要开始拍卖了,咱们还是专注于拍卖之事吧。”

王恭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去看桓玄,他一转头,看向了隔了一个凉棚的王旬兄弟,当他的目光落到了王珉身上时,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站起身,对着王珉作了一揖。

可是王珉却是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在那里吃着瓜果,甚至随着王恭的这个举动,他还拿起面前的一个剥掉的桔子皮,向着王恭的方向随手一抛,然后还掸了掸自己的衣角,仿佛是有什么脏东西染上了他那身干净的绸缎衣服。

此举即使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严重的失礼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王恭勃然作色,一下子跳了起来,双手骈指王珉,厉声道:“王僧弥(王珉的小字),你什么意思?如此屈辱我吗?”

王珉冷笑着站起了身,双手抱着臂,斜眼看着王恭:“王孝伯(王恭的大字,一般来说,称小字是比较亲密的关系,而表大字,则是普通人之间的称呼了。王恭刚才在盛怒之下仍然称王珉的小子,可见还是当他朋友,而王珉这一开口,就几乎是直白地宣告二人恩断义绝了),我可没羞辱你,你如果觉得被羞辱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谢玄也站起了身,冷冷地说道:“王博士(王珉时任国子博士),你今天是有点过分了,我们都是世家子弟,也饱读诗书,礼这东西,还是要讲的。且不说王孝伯与你交好多年,情同手足,就算是普通的士人子弟,见面打个招呼,也是起码的吧。”

王珉冷笑道:“别人跟我打招呼我就一定要回吗?我是不是连讨厌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再说了,我王珉行事一向随心所欲,裸身哭丧的事情都做过,就非得守这些俗世间的虚假礼节吗?”

王恭咬牙切齿地说道:“王季琰(王珉的大字),你我自幼相交,多年的交情,我王恭自问没有哪点对不起你过,为何要如此对我?!”

王珉冷冷地说道:“你没对不起我过?难道你不知道,站在你身边的这个人,是如何地对不起我们兄弟二人的吗?”

王恭恨声道:“你们两家反目之前,我们早就结交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偏向哪一方。我跟谢幼度是朋友,跟你王珉仍然是,甚至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斡旋你们之间的关系,想要促和你们,想不到,我的好心,全成了驴肝肺!”

王珉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朋友?王孝伯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最大的仇恨只有两件事吗?一个是杀父之仇,一个是夺妻之恨!现在你知道我们跟谢家是什么关系了吧,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不站我这里,就是我的敌人,别想着从中再两头捞好处!”

谢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王恭的肩膀:“孝伯,这样也好,起码,让你看清了一个人的心胸气度。以前相公大人强令堂妹与这兄弟二人离婚时,我也有些想不通,不过从今天他们的言行看来,如此狂悖之人,还是不要有什么交往的好。”

王旬的声音阴恻恻地从一边响起:“哎呦,还是谢镇军会说话,三言两语,既安抚了王孝伯,又不动声色地把我们兄弟二人再损了一遍,搞得好像是我们无礼了似的。要谈心胸气度,天下礼法,你觉得你们谢家有资格吗?”

谢玄淡然道:“哦,请问我们谢家怎么就没资格谈了?”

王旬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一再地说我们无礼,没有向这王孝伯回礼,请问这种小事你看的如此之重,为何毁人婚姻,拆散别人家庭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一样呢?”

谢玄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咱们世家间一向如此,婚姻从来不是儿女私情的事,而是涉及家族间的联盟之事,当初我的妹妹嫁与你们兄弟,是相公大人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能借此机会,与我们一起作大晋忠诚,力保皇室,不至于为外姓所篡权,可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你们自己先背弃了我们这些世家门阀,向某人效忠,愿意做他的眼线与参军,以为跟着他就可以荣华富贵,直上青云了。你们不仁在先,还要怪我们的报复手段?”

桓玄的声音,平静地响起:“谢镇军,请你把话说清楚一些,你说的某人,到底是谁?”

谢玄的神色从容:“我想,我说的这个人,在场的各位,都应该知道,桓世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在给你留面子!”

桓玄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怕的愤怒之色:“留面子?谢玄,你这样公然地诽谤,诬陷先父大人,还说是给我留面子?先父大人赤胆忠心,为国尽心竭力,三次北伐,收复洛阳,兵临长安,饮马黄河,使胡骑不敢南下,强虏收其野心,如此功高盖世,就给你说成篡权夺位?你这么说,摸摸自己的良心,会不会痛!”

第六百二十六章 煽风点火是小人

桓玄一开始的神色还算平静,但随着他越说声音越高,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几句,几乎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双眼通红地直视谢玄,就连沉静平稳如谢玄,也不免脸色微微一变,等到桓玄吼完最后一句后,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桓世子,谢某一时出言不当,还请你见谅。”

他说着,深深地一揖及腰,而桓玄的神色稍缓,咬了咬牙,沉声道:“谢镇军,你是前辈,又位高权重,当年你在先父大人幕府之中时,先父大人也未亏待过你,希望你能多念着他当年的情谊,在这种时候,团结为上,不要说亲痛仇快的话。”

谢玄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一闪而没,转而微微一笑:“多谢桓世子提醒,不过你自己也说,现在大敌虽退,但正是我们大晋世家需要团结一致,收复山河的时候,不应该再为一点小事起冲突。王氏昆仲,我们两家以前有过一些不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看在我们老一辈的友谊的份上,还请把这一节揭过,你们看如何?”

王旬冷笑道:“揭过?那请问我兄弟二人给拐跑了的老婆,你们谢家能还回来吗?”

谢玄的眉头一拧,沉声道:“二位,你们明知她们二人早已经改适别人了,怎么还这样纠缠不清?再说了,你们不也是后来娶了别的高门贵女吗?若是我谢家当时就有意阻拦,二位就算是再续弦,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吧。”

王旬哈哈一笑,环视四周的人群,直指谢玄:“大家都听到了没有?这就是谢家,这就是打赢了胡虏的谢玄谢幼度!合着我们堂堂的琅玡王氏,连娶个老婆,都需要他谢家点头,要不然一辈子得打光棍不成吗?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你们这么霸道吧!”

周围的不少人都开始暗暗点头,甚至有些胆子大的,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突然高声叫道:“各位世家子弟,谢家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忍下去啦!”

王旬马上跟着大声道:“对啊,咱们再也不能这样忍下去啦!”

谢玄就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剑眉一挑,大声道:“是谁在挑拨是非,有胆站出来啊!”

平时里看起来沉静儒雅的谢玄,这一吼,也是不怒自威,就连衣袂也是飘了起来,一股劲风,平地而起,配合着他凛然的神色与坚毅的眼神,让刚才越来越大的声音,一下子就给压制了下去,再也没有人敢多一句嘴。

刘裕的声音冷冷地从谢玄的身后响起:“玄帅,我来了,我看到了。”

谢玄的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了刘裕,脸上尽是惊喜之色:“刘军主,怎么会是你?”

刘裕向着谢玄行了个军礼,尽管他斗笠在头,劲装在身,但仍然以军营中的礼节相见,当他直起身时,也不看对面的桓玄和王旬等人,直接指向了人群之中一个想要极力隐藏自己的身影:“就是这位刁弦刁公子在趁机煽动,我早就盯上他了。刁公子,男子汉大丈夫,有胆说,没胆认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人群之中,几个站在前排的家伙连忙闪到了一边,一个侧着身子,还想尽力排开人群身后起的瘦高个子,顿时就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不情愿地侧过了脸,满脸的白色脂粉,已经给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看起来如同脸上开了无数的印子,无比滑稽,本来谢玄对他还挺有气,一看到此人的脸时,反倒是逗乐了,差点笑出了声。

刁弘眼见给刘裕撞破,脸红到了脖子根,但毕竟也是个世家子弟,这时候一咬牙,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一挺脖子,双手插腰,摆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怎么了,就是我说的,别人怕你谢家,我刁家可不怕。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谢玄冷冷地说道:“刁弘,当初你要给人取了性命,也不想想是谁保了你们一条生路,现在恩将仇报,用桓世子的话来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刁弘那尖细的嗓子里,连珠炮似地迸出一串串的话:“谢玄,你不提这事倒好,提起来我倒是要说道说道了,你谢家收容江洋杀手,假扮盗匪,公然地行刺时任刺史的我兄长,事后还为这些个盗匪百般开脱,甚至收入军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王法没有?还是说,你谢家就是王法不成?!”

此言一出,周围全部哗然,除了桓玄等少数知道当年内情的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惊叹之声不绝于耳,就连那王氏兄弟,也是神情诧异,看向了谢玄。

刁弘一见自己占了理,洋洋得意,指着刘裕说道:“各位,当年就是这个还在京口作里正的刘裕,因为办事不力,受了我们兄弟的责罚,怀恨在心,于是纠结一帮江洋大盗,想要谋杀我们,而这个谢玄,当时看的清清楚楚,非但不助我们灭贼,反而是冷眼旁观,最后在这些贼人侥幸占得上风时,才跑出来做好人,假惺惺地向这些贼人示好,还跟我们做交易,要我们不要声张此事。哼,大家评评理,这算是他谢家救了我们一命吗?”

王旬哈哈一笑:“大晋之所以有这么多江洋大盗,反贼流寇,不法妖人,只怕都是这样来的吧,和某些人,某些家族的纵容和包庇,脱不了干系,真要好好查一下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各位,我们都是世家子弟,刁家兄弟也是,要是连我们这些世家,在当官的任上都能随便给人买些杀手干掉了,这天下还有谁是安全的?就是圣上,只怕也不再稳如泰山了吧!”

不少人跟风大叫:“王孝伯说的对,说得好。”

“就是,谢家太过分了!”

“还有王法吗?谁来保护我们这些世家子弟?!”

刘裕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不算太高,却压过了全场所有人的叫喊声,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各位世家公子,你们今天能在这里高谈阔论,就是因为我们的流血牺牲,是谁在保护你们,没点数吗?”

第六百二十七章 横眉冷对世家指

此言一出,顿时就让刚才还嘈杂喧嚣的广场,变得一片寂静,也就沉默了几秒钟的时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从边上响起:“刘裕,你一个小小的军主,在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是不是想说,大晋离不开你们这些军汉当兵的?”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相貌丑陋,如同猕猴般的人,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刁逵与庾家兄弟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后,形同下属,人群中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是王仆射的弟弟王忱啊!他是何时来的?”

来人正是王国宝的弟弟王忱,在当年的乌衣之会上,也正是此人前来,公然地跟谢家表明对立,还拉走了不少中小世家。与其兄长王国宝相比,此人身形短小,形如猴子,却是极有才华,而那王国宝年轻的时候仪表堂堂,是著名的美男子,就算现在中年发福,但仍然是五官端正,却是心术不正,满腹草包,这对兄弟,也算是天生的极致对立。今天,王国宝知道谢安不来,自己就没出面,却是派出了这个才华出众的弟弟作代言人,就是要镇住场子的。

谢玄的眉头微微一皱,一边的王恭正要上前却迎向王忱,却被谢玄悄悄地一把拉住,低声道:“阿宁且慢,让寄奴先自己对付,不行我们再上。”

刘裕却是没有听到身后的两位的对话,这次他挺身而出时,就把刘穆之和王妙音等人留在了后面,这会儿他虽然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得到伊人正捏着一手香汗,看着自己的样子,而他的心中豪情顿生,一如置身于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哈哈一笑,对着王忱说道:“王长史(王忱现官居骠骑长史,而骠骑将军一职则暂时闲置,他属于虚衔的高官),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是,各位世家公子,可以在这里高谈阔论,是因为我们的流血牺牲。至于大晋是不是离了我们就不行,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忱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转而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刘裕,你可真是谢镇军带出来的好兵,上次在乌衣大会上就已经是狂得没边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世家子弟,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将军,而不是个小小军主了?”

刘裕淡然道:“天下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至于是否有理,跟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官职有关系吗?王长史,你是不是以为靠着你,还有在场各位的显赫家世,高官厚爵,就能让苻坚的百万大军不战自溃,弃甲卷戈了呢?”

王忱给一时抢白地说不出话,一边的刁逵见势不妙,冷笑道:“刘裕,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军功就可以胡说八道。难道打仗就靠你们这些匹夫之勇就能打赢?你也不想想,你们的兵器甲仗,铠甲弓弩是何人提供,不想想你们每天吃的穿的,是谁供给的?不是我们这些世家的贡献,你要跟秦军打仗,只怕只能光着屁股,拿着木棍去,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嚣张吗?”

人群中不少人都附和道:“就是,刁刺史说得对,你北府兵再强,也是靠了我等捐出的钱粮兵器,要不然打的什么仗!”

“没了你们北府军,我们照样可以找到不怕死的,敢拼命的,狂什么狂!”

“谁给了这厮在这里咆哮的权力?谢幼度你也不管管吗?”

也有些人在议论道:“好了好了,各位留点口德吧,这刘裕毕竟是战斗英雄,论功第一,他这样说也没啥大错啊。”

“咱们世家也给了其他部队不少粮饷军械,可都打成什么样了呢?上次君川之战前,咱们大晋的宿卫军连人家秦国的边军都打不过,北府军一出,秦国百万大军也败了,这总是人家的功劳吧。”

“刘裕可不是一般的军主啊,他可是跟谢家的外孙女订了亲的,再说了,他跟刁家兄弟原来就有仇,这时候出面来反驳,也不一定是多狂妄吧。说不定就是旧恨新仇一起来呢。”

“嘘,小声点,神仙打架,路人退散,他们谢家跟王家要干起来了,咱们还是离远点好,给牵连了才叫倒霉。”

刘裕的耳中听着这些议论之声,神色却是平静如初,他看着刁逵,眼中偶尔冷芒一闪,刁逵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想要逃避他的目光,却是躲不过去,干脆一咬牙,沉声道:“刘裕,别以为你有谢家的庇护,就能洗清你以前的罪行了。你跟咱们兄弟的账,以后再算,今天你在这里挑衅我大晋的世家,引发众怒,哼,就算我不收拾你,别的世家子弟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这回,没人救得了你!”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刁逵:“请问我怎么挑衅大晋的世家了?难道说出事实就是挑衅?如果不是因为谢家出面组建的北府军,请问在场的各位,扪心自问,现在还能心安理得地出现在这里,来购买那些秦国俘虏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就算是王忱和刁逵等人,也不敢否认这个事实。一边的庾悦干笑了两声:“北府军不是谢家的,是朝廷的,是圣上下令组建的,并不是谢家的私兵。刘裕,你这样一口一个谢家的北府军,是何居心?”

刘裕看着庾悦,冷笑道:“敢问庾长史,既然朝廷组建军队,为何你们几位不去组建一支大军呢,为何你身为司徒右长史,世家贵胄,在国难当头时,不从自己的庄丁佃户里征发兵丁,为国分忧呢?在场的人人都知道,谢家在北府军的组建上,呕心沥血,不仅自已一家出了多出其他部队几倍的军饷,还让大批的谢家僮仆从军,可谓出钱出人,每年耗钱亿万,说句谢家组建的北府军,怎么了?”

庾悦从小到大没这样给人当面批过,一下子脸色通红,指着刘裕,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你,好你个军汉,你可知道,你,你是在跟谁说话?”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失地论斩谢玄威

刘裕冷冷地说道:“当然,不过是在跟一个只靠着祖上的荣光袭爵,为国不立寸功,面对外敌时踪影全无,战胜之后出来争权夺立的败家子说话。庾长史,别人怕你,巴结你,可我刘裕看不起你,你庾氏若有血性,有本事去把祖上丢掉的荆州之地抢回来呗,做到这点,我当场把舌头割了,如何?”

庾悦气得眼珠子都要崩出眼眶了,怒目圆睁,对着刘裕怒吼道:“刘裕,你个下贱胚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来人,给我打,打死了我担着!”

庾悦身后的十几个健仆左顾右盼,有两个胆大的捋起了袖子,象要上前,可是刘裕的目光如冷电一般,扫过这些人,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配合着他岩石一般的表情,震得那些个健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刘裕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只说了一个字:“敢!”

只这一个字,就如同给那些人施了定身法一样,毕竟北府军头号勇士,首功之臣的威名太盛,大晋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那天阅兵献俘大会之上,所有人也见到刘裕身披虎皮,第一个走向太庙的英姿,这可是战场上实打实的英雄,远非这些平时欺软怕硬的打手家丁可比,那股子凛然的杀气,让所有人都脚下生根,手心冒汗,哪敢再向前一步?!

刘裕的目光落到了瘐悦的身上,这会儿的庾悦,跟他的手下们一样,也给震得浑身在发抖,汗如雨下,这些个世家子弟,平时眼高于顶,可当他真正地面对这些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铁血男儿时,心理上也是彻底地畏惧了,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地发着抖:“刘,刘裕,,你,你可别乱来,这,这可是天子,天子脚下,岂,岂容你犯了王法…………”

刘裕突然朗声大笑,声音如洪钟一般,震得所有人耳膜鼓动,就连四周的一些大树上的鸟雀,也都震翅高飞,只见刘裕的双眼之中光芒炯炯,直刺庾悦:“庾长史,你现在说王法了?说天子脚下了?刚才是谁,在这里纵仆行凶,还说什么打死了主子担着的话?怎么了,欺负不了别人,怕给人修理的时候,就要王法了?王法对你来说是什么?保护你为非作歹,行凶杀人的护身符吗?”

庾悦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兄长庾楷的眉头一皱,转而看向了刘裕身后,捻须微笑的谢玄,行了个礼:“谢镇军,咱们同为世家子弟,多年来也有联姻交好,现在虽然立场不一,但念在多年的旧情上,还是留点面子的好。刘裕这样咄咄逼人,你作为他的长官,却是不发一言,这样不太好吧。”

谢玄微微一笑:“这里并非军营,现在也并非战时,从昨天开始,领过赏钱后,北府军就暂时解散,也就是说,我也管不了现在的刘裕,不过我提醒一下各位,刘裕,是北府军的英雄,君川,洛涧,淝水三战,都先登破阵,杀敌成百上千,受创数十处,为国流血流汗,论功当居北府军八万将士的第一人,我大晋能从秦军百万来犯的压力下得以保全,靠的就是这些将士的血战,且不说我谢家与北府军的关系,人若无感恩图报之心,与禽兽何异?刚刚解除了危险,就看不起保家卫国的战士,岂不是寒了将士之心?若有下次强敌来袭,还有谁肯保卫各位?”

谢玄一开始是笑着说,后面神色越来越严肃,声音也越来越高,到了最后,只有他的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广场中回荡,经久不息,直到几十秒钟之后,不少声音才从人群中响起:“是啊,谢镇军说的对,咱们做人不能忘本啊。”

“不错,就是北府军的浴血奋战才让咱们渡过了危机,刘裕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啊。”

“我们不应该这样轻视这些武人的,是我们的错啊。”

刘裕的神色平静,向着人群行了个军礼,正色道:“各位世家公子,刘裕知道,国家有难,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无论是世家高门,还是我们军营将士,还有那些为国捐钱出力的草民百姓,大家是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这才有了淝水大捷,但是秦军刚退,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团结,以后无论是借机北伐,还是防止强胡再犯,才能不至于象上次那样被动。今天刘某现身,不是想要挑拨世家间的关系,而是因为有人刚刚打退了外敌,就想着要出来争权夺利,再次制造大晋内部的分裂和矛盾,刘某气不过,才直言指认那挑拨是非之人,大家说,我做的过分吗?”

不少人开始喝起采来:“刘裕,做的对,做的好。”

“刁家兄弟确实不象话,你们就不能安静点吗?”

“就是,谢家也好,刘裕也罢,都是国家的功臣,在这个时候你们跑出来跟他们作对,到底安的什么心?”

刁逵和刁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刁弘咬了咬牙,尖声道:“搞的好像就你谢家,就你刘裕为国战斗,为国立功了似的。哼,淝水大战的时候,我们也陪着会稽王在前线,就在八公山上,若不是我们扎了大量的草人,让苻坚误以为是军士,他也没这么容易撤退。我们也是有功之人,难道连说话的权力也没了吗?”

谢玄微微一笑:“没人不让你们说话啊。只不过不能乱说话。刁弘,你说我谢玄当年纵容刘裕行凶,来攻打你们,请问可有证据?你们当年可是南徐州刺史,还是带兵上任的那种,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带的家兵部曲就不下一千人,这样的实力,刘裕当年是带了多少人来攻击你们呢?”

刁逵的额头开始冷汗直冒,强辩道:“黑夜之中,黑夜之中看不清多少,只听到外面杀声震天,然后,然后这刘裕就杀进来了!”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是么?那请问你们当时的手下军队何在?作为刺史,被人夜间强攻刺史府,要是连你们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谈何镇守一方?以大晋律,身为地方长官,守土有责,无论是敌国入侵还是有贼人作乱,如果无法退敌,必须得以身殉国,否则以失地论斩,既然你们说当年挡不住别人的攻击,那就与失地无异,二位,是不是要我现在向圣上参一本,治治二位当年之罪呢?”

第六百二十九章 刁氏兄弟无地容

刁氏兄弟目瞪口呆,本来这与谢家交易之事,就是当年的绝密,也就是刁弘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给刘裕抓了出来,一时恼羞成怒,才干脆把当年的事情给抖出来的,这会儿给谢玄当众反击,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厉害,要么承认刚才的话是胡言乱语,要么在指责谢家之前,自己就得先掉脑袋,刁弘的脸吓得比他抹的那些白粉还要惨白,求助似地看向了王忱。

王忱勾了勾嘴角,心中一边暗骂这两个草包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层世家间的潜规则就是斗而不破,没到能一击毙命的地步,绝不可以撕破脸,不过现在二人毕竟是自己的属下,直接弃掉,只怕以后也没人肯跟随自己了,就是当着这么多世家的面,也得咬牙撑着。

王忱哈哈一笑,向着刁逵说道:“刁兄,你今天是不是记错了呀,当初你跟我说的,是有盗贼趁夜突袭刺史府,最后还靠着谢镇军的护卫,才打退了这些贼人,那盗贼自称是刘裕,可你并没有看清样貌,怎么今天说的,跟那时候和我说的不一样呢?!”

刁弘咬了咬牙,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没好好调查,听信了谗言,刘裕在京口的名气很大,又在之前在我们刁家开的赌场里输了钱,扬言报复,想必那晚是秦军的奸细想要刺杀我们兄弟,所以故意假借了刘裕之名,我刚才因为被刘裕指认,一时有气,就把当时的传言拿来说事了。”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刁弘,这么说来,你当时并没有看到刘裕来攻击你,更没有什么我指使刘裕来攻击你的证据,当初我明明是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说是我指使刺客来攻击你,是不是这样?”

刁弘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另一边的脸高高地肿起:“都是以前刁某的一个护卫,叫刁球的,从那个晚上起就不停地说是谢镇军收买了刘裕等江洋大盗,来攻击我们,也怪我兄弟大意,初到京口,也没啥仇人,只有刘裕在我们的赌场闹过事,有点过节,这才认定了刘裕就是攻击刺史府之人,甚至,甚至因为谢镇军你出手太及时,还误以为是你的指使。”

谢玄冷笑道:“刁弘,你当我谢玄是什么人?你哥哥不过一个南徐州刺史,你当时连个官身也没有,却拿了刺史节杖在京口招摇过市,本来只凭这点,我就可以把你拿下。作为刺史,不去察觉治下有胡人奸细和杀手在活动,却一心想要捞钱,在京口这个重镇要地作威作福,若是大晋官员个个如你们这般,只怕不用秦军南下,也要亡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什么?秦国奸细?”

“怎么回事?秦军奸细居然到了京口?怎么我从来没听过?”

“太可怕了吧,京口离建康这么近,这秦国奸细怎么过的江?!”

刘裕沉声道:“各位有所不知,秦军为了南侵,早就派了各路奸细混入大晋,刺探军情,就连寿春这座重镇要地,也被其早就派人渗透,要不然,怎么可能一天之间,就沦陷于胡人之手呢?”

谢玄点了点头,沉声道:“刘军主在洛涧之战前就亲自去了寿春,严防死守,但就是因为内奸的原因,而被秦军趁夜攻下的,这点,当时的寿春守将,徐元喜徐将军可以证明。徐将军,我说的对吗?”

人群之中,站出了身着布衣,一脸惭愧之色的徐元喜,他低着头,说道:“谢镇军说的一点不错,当时秦军奸细,连我的长史都收买了,夜间开城,导致寿春陷落,我死不足惜,就是差一点害了刘军主啊。”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之色:“就是因为有刁刺史这样的人,做官不想着为国为民,只图自己捞钱,却不知外敌早已经潜入,当时要不是谢镇军正好身在京口,识破了胡人奸细,只怕他兄弟二人的首级,早就给人取了去。刁逵,刁弘,你们当时被谢镇军所救,不思感激救命之恩,还在这里血口喷人,还要不要脸!”

所有人都向着刁家兄弟投来鄙夷的目光,让这二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王忱的眉头一皱:“好了好了,现在事情已经挺明朗的了,刁刺史,你说,此事就是因为你的那个叫刁球的属下进谗言所致,此人现在何处?”

刁逵连忙说道:“这个刁球,前几天在阅兵前,去巡查北府军大营时,又跟刘裕起了冲突,被当场斩杀了!”

刘裕哈哈一笑:“不是什么起了冲突,而是这个刁球到我北府军大营中,拿着鸡毛当令箭,寻衅滋事,甚至诬我北府军将士谋反,对此等挑拨是非,动摇军心之人,以军令斩之,有何不可?”

说到这里,刘裕重重地“哼”了一声:“刁刺史,你们兄弟二人应该庆幸,今天这里不是北府军营,不然的话,光凭你们兄弟刚才在这里胡言乱语,诬我们玄帅清白这点,就足以先斩后奏了!”

刁逵恨得牙痒痒,却是说不出半句话。王忱冷冷地说道:“刘裕,差不多就行了,这事确实是刁刺史兄弟一时失言,但他们再怎么也是高门世家子弟,也这次为国作了贡献,我们世家间的事,再怎么争,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卒来说三道四,谢幼度,你若还讲世家间的起码规矩,最好就让此人先退下,免得闹得不可收拾。”

王恭突然开口道:“王元达,刚才谢幼度已经说得明白,咱们今天可以在这里安享太平,就是靠了刘裕这样的将士的浴血苦战。今天这里,不过是一个拍卖秦军战俘的集市,并不是什么世家间的交游之会,凡是我大晋子民,无论身份高低,都可以来这里,你能来得,他也可以来得。凭什么这样出口伤人,要人退下?”

王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王孝伯,你这个所谓的名士,也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吗?这么喜欢刘裕,跟他一起去当兵打仗,如何?”

第六百三十章 千军万马来相赴

王恭的脸色一变,沉声道:“王元达,你什么意思?在刘裕身上占不着便宜,就想逮着人乱骂是吗?你我少年时就当了朋友,这么多年的交情,就不管不顾了吗?”

说到这里,王恭看了一眼王珉,冷笑道:“还是,你跟他一样,有了新的朋友,就需要跟老友反目成仇,向新主子表忠心了吗?”

王忱哈哈一笑:“也只有你王孝伯才会认谢家当主子,我们太原王氏,从先公丞相开始就没有认主子的习惯,再怎么也不能损了世家高门的骄傲,王恭,你以为我们会跟你们家一样,代代靠送女人给皇家,来维持自己的家族地位吗?我可没你这么不要脸!”

王恭气得满脸通红,一跳脚,卷起袍袖,大吼道:“王忱,你这只丑陋的猴子,我以前怎么就没认出你来呢?怪我王恭瞎了眼,居然会拿你这种人当朋友。是啊,我们王家确实代代可以出皇后,因为我们王家人姿容秀丽,无论男女,都让人赏心悦目,不想你,长得这么丑,跟猴子没啥区别,就是想送女人给别人家,只怕人家也不要啊!”

王忱生平最恨别人说他的容貌,而王恭也深知这点,这下两边既然撕破了脸,也就故意挑着这点最伤王忱的说,果然,王忱气得双眼血红,怒发冲冠,也直接冲着王恭骂道:“你再敢说我一句试试?”

言辞之间,王忱几乎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哪还有一点世家高门子弟的那种气质?!

王恭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时候,这个昔日好友越气急败坏,他就越是高兴,王恭双手一插脚,不屑地看着王忱:“怎么着,臭猴子,你难不成还想咬人是吗?知道为啥你那三哥一肚子草包,远不及你的本事,可却现在坐稳了王家家主之位,跟会稽王也是打得火热吗?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就因为你长得太丑了,所有要见到你的人都看了想吐,丑就是原罪,这句话没听说过吗?我要是你,早就天天躲在家里不出来见人了,丑不是你的错,可天天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啦。”

王恭越说越得意,干脆从身边的小案上,拿起了一根香蕉,在王忱的面前晃来晃去:“臭猴子,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来,要不要我这个好朋友剥一根给你吃呢?只要你求我,念在咱们多年交情上,我怎么会不给呢?!”

王忱怒极反笑,他本来今天是想骂王恭几句,煞煞他的锐气,也警告一下王恭不要跟谢家完全站在一起,可没想到,原以为不善言辞,不会骂人的王恭,这嘴上毒起来,简直堪比市井泼妇,一点面子也不给,更是三句话不离自己的样貌,在世家高门面前,让自己丢尽了人,念及于此,王忱的眼中杀机一现:“王恭,你别得意,有你哭的时候。”

他说着,向着背后的护卫点了点头,二十余名强悍的家丁,点了点头,纷纷站上前来,王恭哈哈一笑,手里拿着一把玉如意,指着这些家丁:“就凭你们这些人,还敢上前行凶不成?别以为只有你王忱带了人来!”

王恭说着,一挥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六七名健仆,也纷纷上前,谢玄的眉头微皱,说道:“二位,今天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这样当众意气用事,不太好吧,还请二位消消气,有话好好商量。”

王忱哈哈一笑:“此贼如此辱骂我,还要我消消气?谢玄,你别在这里装好人,我还不知道吗,王恭敢这样骂我,肯定就是你的指使,就因为我们兄弟去辅佐了会稽王,动摇了你谢家的权势,你就拉拢王恭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来打压我们家,也罢,有本事,你就象对王旬兄弟那样,把我三嫂也给休了,这样我们两家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起来,也不用有什么顾忌了。”

谢玄的脸色一变:“王元达,我好意相劝,你却恶语相向,真是不识抬举。王中书(王坦之)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儿子!”

王忱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还敢骂起先父大人了?想当年你叔父跟先父大人也不过是地位相当的同僚,对抗桓温篡权,也是我们两家共同的事,怎么现在人提起来,都只说你叔父有功,不提先父大人了?不就是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叔父,欺世盗名,独占大功吗?!你谢家家风就是如此,这次打赢淝水之战,明明是世家联合出力,现在说成是你谢家一家的功劳,要脸不要?!”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突然挽起袖子,冲到了身后的那些护卫之间,这些人向两边散开,一面牛皮大鼓,顿时就显露了出来,王忱抄起两面鼓槌,重重地擂向了鼓面,大吼道:“一通集结鼓,千军万马来相赴!”

谢玄暗叫一声:“糟糕!”他本能地想要跨前一步,又收住了脚,刘裕的眉头一皱,走到了谢玄身边,低声道:“玄帅,这王忱好像是有备而来,在鸣鼓集结家兵了,只怕很快就会杀来,怎么办?”

谢玄的神色凝重:“这里毕竟是建康城,京师所在,他的家丁也最多持些棍棒之类,不至于真正的军队,今天我们没想着来生事,只带着一二十名家仆护卫,还有就是小裕你们这些自己想来的北府军人,小裕,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但有可能会对你下毒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撤,别的事情,从长计议。”

刘裕摇了摇头:“不行,玄帅,现在就象在战场一样,他们就是有备而来,这时候,您要是一服软,以后气势上就输了这些人一头,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两个王家,还有桓玄,刁氏兄弟,庾家兄弟,是勾结在一起,想要挑战谢家了,今天在这么多世家在场的情况下发难,就是要显示他们的力量,若是此时退让半步,只怕会有很多人倒向他们。请您相信寄奴一次,今天,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打算怎么办?”

刘裕微微一笑,一把拿下了头上的斗笠,走向了正在鸣鼓的王忱,他的声音顺风而来:“虽万千人吾往矣!”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王忱正拼命地擂着鼓,而随着他的鼓角之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入这个会场,外面围着的世家子弟和商贾们,惊呼着向后退却,很多人的家丁护卫,排成了人墙,死死地挡住了自己的主人,而成群结队,身穿皂衣小帽,手持刀剑棍棒的家丁护卫们,不断地涌入这里,一个个满脸横肉,体格健壮,甚至不少人的脸上,都带着刀疤,看起来,不是普通的家丁护卫,倒象是专门收买的江洋大盗,绝非良善之辈。

刘裕的心下雪亮,这王忱一定是有备而来,早早地就把这些人埋伏在四周了,而他刚才极尽挑衅之能事,处处想要压谢玄与王恭一头,只怕早就作好了这种准备,就算不和王恭翻脸,也会把这些人放出来,以壮自己的声势,只是现在,王恭骂他骂得太狠了,而这些壮汉们,个个杀气腾腾,只怕此事,绝难善了。

王恭的脸色有些发白,从小到大,他没有被人象王忱刚才那样骂过,更没有这样给上千的暴徒围在中央的感觉,他的声音仍然沉稳,但已经失去了刚才那样的底气,冲着王忱厉声道:“王忱,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京师,天子脚下,你难不成还想行凶伤人不成吗?!”

王忱哈哈一笑,重重地往鼓面之上狠狠地锤了最后一下,重响之音,在广场中回荡着,惊得一阵刚刚才落下的鸟雀,又是冲天而起,王忱转过了身,看着王恭,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王恭,今天你如此羞辱我,此事绝难善了,不要跟我说什么国法不国法的,现在,没有人能救得了你。识相的话,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头,说三声对不起,我错了,我会放过你这回,不然的话,嘿嘿,你不会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王恭咬牙切齿,厉声喝道:“你敢!”

而王恭身边的一个壮硕军汉,也是上前两步,按住了剑柄,此人乃是王恭的贴身护卫,名叫颜延,冲着王忱沉声道:“王忱,休想伤害我家主公!”

王忱冷冷地说道:“就凭你,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也想阻止我们吗?哼,还真是不识抬举,来人,给我先狠狠地收拾这些奴才!”

刘裕的声音从一边冷冷地响起,而他的人,则直接站到了王忱与王恭之间,他的手中没有拿武器,可是身形如同挺拔的松树一样,把王恭挡得严严实实:“王忱,你今天想要对谢,王二位大人不利,得先过了我这关才说!”

王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刘裕,厉声道:“刘裕,我没收拾你,你居然还来劲了是吗?也好,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给我先打倒此人,第一个上的,赏百金,赐两百段绢帛!”

一个满脸横肉的凶汉一下子来了劲,哇哇大叫:“并肩子上了领赏啊!”

说着,他那壮硕的身形,抢出三步,直扑向刘裕,可是他身后的同伴们还来不及抢前一步,只见刘裕的手一抬,“呜”地一声,一阵强烈的破空之声响过,那大汉的喉结之上,顿时就钉上了一根黑色的弩矢,三角形的弩头,直接从他的脖子后就冒了出来,他的身子向前奔出了两步,向前“扑通”一声就栽到了地上,而鲜血,从他的身子之下,如涓涓细流,不断涌出,空气中,顿时就充满了血腥的气味。

所有人都楞在了当场,更是有不少女人开始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后面看热闹的人里,很多人都吓得开始直接逃蹿,毕竟这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平时打架斗殴并不少见,但真的这样抬手杀人,还是把大家都惊到了,直接给吓得晕倒的小姐贵妇,也有五六个呢。

刘婷云“哇”地一声,干脆直接扑到了桓玄的怀里,身子都在发抖:“好可怕,好可怕!”

桓玄的手轻轻地抚着刘婷云背上的乌瀑般秀发,目光却是落到了刘裕的右手之中,喃喃地自语道:“这小子也是有备而来啊,连发步兵弩,居然带了这东西入城,抬手就杀人,算你狠!”

王旬的声音也有些发抖:“桓世子,这刘裕当真如此无法无天,居然出手就要人命吗?这可是好机会,我们一定要利用,借着刘裕的事,攻击谢家治下不严,一定可以把他们搬倒。”

桓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莫急,有王忱在前面顶着,咱们不必出头。要是他带着千余手下都给刘裕一个人震住了,那我们今后何去何从,只怕还要再好好考虑一番才是。”

王珉讶道:“难道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

桓玄淡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这种时候,就能看出王忱这帮人是不是真的有跟谢家斗的本事,要是这一关都过不去,也别谈以后了,咱们可不能给他们顶在前面当盾牌。”

会场的另一面,站在一处小高坡上的刘穆之与王妙音,还有王妙音的侍女双儿,正紧紧地盯着场中,双儿的声音在发抖:“小姐,刘,刘裕他真的出手杀人了啊,这,这可怎么办啊?!”

王妙音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见到杀人见血的场景,虽然不至于象别的小姐一样直接吓晕了过去,但也是有些心惊肉跳:“刘,刘参军,现在,现在怎么办?裕哥哥他会有事吗?”

刘穆之神色轻松,微笑道:“不会有事的,这些满脸横肉的家伙,本身就是些江湖匪类,王忱今天想要来狠的,绝不敢动用自己的家丁,留人把柄,所以才招了这些江湖匪类来做这种脏事,事后一哄而散,人都找不到,也没法治他重罪。只不过寄奴早就看穿了这点,对于这些凶悍匪徒,讲道理没用,直接拿出绝活儿将之镇住,才能让他们不敢上前。毕竟寄奴是战场上铁血战士,手下亡魂成百上千,跟这些平时里只会欺负人的盗贼,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王妙音的神色稍缓,紧紧地盯着抬弩而指对面人群的刘裕,眼中闪过一丝崇拜之色:“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六百三十二章 弩矢毙贼英雄杀

刘裕的虎臂坚定有力地抬着,扎得紧紧的袖口上,绑定着一部三石连发步兵弩,弩机连连,直指着王忱身后的人群,弩矢箭头闪闪发光,如同死神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王忱的身子也在微微地发抖,这个世家公子,也是第一次真正地见到杀人流血,虽然不至于象那几个贵妇小姐一样直接吓晕,但也是面色惨白,即使刘裕的箭头并没有有意地指向他,但他的心中,仍然是一股可怕的寒意腾起,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自然了。

王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右,刚才还气势汹汹地跟自己站在一起,面红脖子粗,喊打喊杀的刁氏兄弟,庾氏兄弟,这会儿都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突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平时里被无数人跟随,簇拥着,到了这会儿关键的时候,却是无人上前,哪怕是跟他站在一起,就连那些个重金收买过来的悍匪游勇们,这会儿也都离他起码五步之外,再无一人敢直面刘裕这个可怕的杀神了。

这些散兵游勇,多是在打赢淝水之战后,各部队裁撤下来的军士,除了北府军因为被谢家牢牢地抓在手中,别人不得染指外,其他的不少吴地所征召的军队,其军中健者,不少都被王忱这样的建康城中高门世家,提前下手控制在手中,这些人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甚至不少本身在从军前就是凶悍的江洋大盗,因此被王忱所招募,就是来做这种自己的正统家奴不方便做的脏活儿,可是没想到,刘裕的出手如此迅速凶狠,以至于这些平时对人凶悍的悍奴们,在死亡的阴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居然一个个都心生畏惧,再也不敢上前了。

王忱在心中暗骂这些人全都不中用,没一个废物,但是他也清楚,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怂,退了半步,只怕以后再也抬不起头了。而苦心设计的这回针对王恭与谢玄的这个局,也就破了,要知道,会稽王的选择可不止自己这一家,也许自己退让之日,就是王家兄弟被会稽王扫地出门,甚至作为讨好谢家的替罪羊之时。

想到这里,王忱咬了咬牙,挺直了腰,直面刘裕,厉声道:“好你个刘裕,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建康城中,天子脚下,当众行凶杀人,这回众目睽睽,谁都知道是你动的手,就算是谢家,也不可能保住你了!识相的话,放下武器,向官府自首,或许圣上还会念你的那点战功,留你一命,如若不然…………”

刘裕冷冷地说道:“不然如何?王忱,刚才你的话,所有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什么给我打,打死我负责,难道这会儿就忘了吗?”

王忱的眼珠子一转,哈哈一笑:“没错,我是说了,但没做到啊,这会儿你也好,谢玄和王恭也罢,都好好地活着吧,没有人给打死吧,倒是你,出手就杀人,现在人证和尸体俱在,你逃不掉的,也休想赖别人!”

刘裕微微一笑,指着地上的这具尸体,说道:“好啊,既然王忱你说我行凶杀人,那请问这个人,是你的家丁吗?”

王忱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沉声道:“此人并非我的家丁,而不过是一个来投靠我的朋友。”

刘裕笑道:“朋友?想不到王公子身居高位,身份尊崇,也还喜欢结交这些江湖上的朋友啊,颇有古之孟尝君,平原君这些战国四公子之风。那既然是你的朋友,王公子总应该认识吧,那这位朋友,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王忱的开始支支吾吾:“这个,这个嘛,因为他来的时间很短,而且,而且也不是直接找到我,而是由我们家的管事,门房暂时安置,所以,我并不认识此人。”

刘裕哈哈一笑,转视四周,可是手中的弩箭,却是没有丝毫的放下,他朗声道:“大家都听到了吗?王忱自称此人是他的朋友,可他连这个所谓的朋友也叫不出名字,又说是自己家的管事,门房收留的此人,各位,你们有谁有这样的朋友呢?”

刁逵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却看不到他的人,显然是找了个不错的躲藏位置:“刘裕,你这乡巴佬懂个屁啊,这叫门客。我们门阀世家,每天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人来投奔,能给这些人事做,饭吃,他们就会留下,如果觉得呆着没意思,就会过几天就走了,你说的战国四公子,哪个不是这样门下食客几千?他们可以,王长史怎么就不可以了?”

刘裕不假思索地回道:“说的好,战国四公子,门下多是豪侠亡命之徒,杀人潜逃的悍贼,这么说来,王忱的这些个朋友,也多是这种亡命之徒了?吃了人家几天的饭,然后人家说要杀谁打谁,也就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来,就象此人一样,多好的朋友啊!”

刘裕的话音未落,突然空中一声强烈的破空之声,一根长杆狼牙箭,如流星赶月,直奔刘裕的面门而去,这下就连谢玄都脸色大变,脱口道:“当心暗箭!”

刘裕的身形几乎没有任何的闪动,他的左手猛地一抓一抄,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刘裕时,想象中的利箭破颅的血腥场面没有发生,只见刘裕仍然站立在原地,左手稳稳地抄着一杆长杆狼牙箭,箭头离他的左侧太阳穴不到半尺,可就是再也无法再向前一步了。

刘裕的眼中杀机一现:“暗箭伤人,找死!”他的弓弩飞快地一转,扳机再次扣下,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声惨叫声响起,人群之中闪过一丝惊呼之声,一个身长七尺余,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黑衣壮汉,额头上钉了一支锋利的弩矢,透脑而出,而此人的左手之中,还握着一杆三石四斗的大弓,弓弦仍然在微微地震动着,而他的右手,正搭在背后的箭囊之上,看起来,仍然想再次发箭呢。

刘裕仰天长啸一声,这会儿的弩矢却是移向了王忱,森冷的箭头闪着死亡的寒光,配合着他的虎啸般的怒吼:“还有谁!”

第六百三十三章 伏兵尽出控场稳

这一下的怒吼声,如同半天响了个炸雷,又如龙吟虎啸,震得每个人耳膜发麻,只有在战场上经历了血与火的磨炼,生与死的搏杀的战士,经历过杀声如雷,刀砍剑劈,撕裂人体的恐怖动静的人,才能发出如此的吼叫之声,虎啸一出,万马齐喑,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王忱的身子开始剧烈地发抖起来,如果换了平时,只怕他会吓尿裤子,直接跪倒在地了,可是刘裕的这一下虎吼,居然把他的膝盖骨都给吼得不能自已了,本来想两腿一软地跪下,可这会儿,反而是挺立在了原地,站不象站,跪不象跪,膝盖处如筛糠般地抖动着,却是说不出半个字了。

刘裕的目光,转向了王忱,他的右手,仍然稳定地举着那把步兵弩,而他的左手,松开了手中的那杆长箭,变戏法似地搭上了两根弩矢,飞快地搭上了弩上的另两根转到一边的空弩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地动作,打掉了两根弩矢的三石步兵连弩,又重新变成了三矢在弦了。

王忱终于定了定神,咽了一泡口水,强自镇定地看着刘裕,却不敢看那闪着寒光的箭矢,这个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一如后世的人面对指向自己的黑洞洞枪口一样,只有不去看,才能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王忱咬了咬牙,说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你还敢谋杀本官不成?”

刘裕微微一笑:“王忱,你可别弄错了,刚才是你的朋友想杀我,而不是我要出手伤人!我是军人,是战士,我只知道,不管是谁,想取我性命,都得付出代价,刚才的那个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怎么样,还有人想杀我吗?”

王忱恨恨地说道:“刘裕,你别狂,我们这里可是有千余兄弟,一人一刀也把你砍成肉泥了,你就算全身是弩矢,又能杀几人?射光之后,你还有命在吗?!”

刘裕突然哈哈一笑:“你想看我有多少弩矢是吗?好!”

他说着,一撩劲装的胸襟,顿时,一身黑色的劲衫,向两边展开,只见两侧的衣内,都挂着密密麻麻的弩矢,也就五寸长度,排得整个衣内都是,足有不下一百支,件件闪着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刘裕不紧不慢地盯着对面,面如死灰的王忱,淡然道:“今天我只是进京逛逛,不想打仗,若是在淝水,我身上起码带上五百枝弩矢也不为过,按说京城天子脚下,我本不应该带兵器进入,但没办法,打打杀杀久了,我不想把命交给别人来保护,所以嘛,也就带个百十来支弩矢,一部小弩进城,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现在我刘裕正告各位,如果谁不想活了,大可以并肩子上,我究竟带了多少弩矢,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此话一出,王忱身后的那些“朋友”们,个个汗出如浆,不自觉地都向后至少退了两三步,更有些机灵的家伙,直接转身悄悄地逃了,连一点声响也没有。这些江湖匪类,本就无组织无纪律,今天过来也只是为了行凶领赏,这会儿性命受到威胁,又多数早在军中时就听过刘寄奴的赫赫威名,眼见他以手接箭,连毙二人,即使在王忱的权势面前也毫无畏惧,哪还敢再留在原地呢。

王忱的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他开始有点后悔了,今天为何不带一些真正的家将部曲,来弹压这些个江湖大侠们,以至于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场面了,他转头四顾,想要找找刁氏兄弟和庾氏兄弟,可是这些人已经躲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广场之上,几乎成了自己独面刘裕,就在一刻钟之前,还是自己带着千余手下,气势逼人地围攻王恭和谢玄等十几个人,可没料到,这会儿居然完全情况逆转,他现在才终于明白,刘裕那个在战场上可以横扫千军的杀神,究竟是何情况了。

王忱的额头开始冒汗,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谢玄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平衡,镇定,却透出了一丝威严:“小裕,这里并非战场,王长史也并非外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暂且收起兵器吧。”

刘裕没有直接放下连弩,他平静地说道:“玄帅,这些人刚才还要对你行凶不利,我信不过他们!”

谢玄微微一笑:“放心,这场拍卖,并非民间行为,从头到尾,一直是朝廷所主导,就算你刚才不挺身而出,我也不会让人就这样随便行凶的。”

谢玄说到这里,眼中突然冷芒一闪,拍了拍手,几声清脆的响声,顿时就在广场四周回荡,只听三声鼓响,从鸡笼山的那些山林之中,变戏法似地冒出了数以千计的军队,个个顶盔贯甲,手持刀枪,箭上弓弦,很快,就把整个会场的数千人等,全部围在了当中,而刘裕看得真切,为首的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官,正是北府军的孙无终,田洛,诸葛侃,高素等人,而领兵的军官们,也多是高雅之,诸葛长民等非老虎部队的各部军校。至于军士们,不用问,也是北府军的其他各部。

王忱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这里,这里怎么会有北府军的伏兵,不可能,不可能!”

他突然对着谢玄大叫了起来:“谢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居然敢带兵在京城中埋伏,你想做什么?!”

谢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王忱啊王忱,可笑你身居高位,却对我大晋的律令一无所知。你也不好好想想,这十余万秦军俘虏,天天在这里拍卖,只靠几百名京中宿卫军士,万一有人作乱,如何弹压?来这里的上千世家子弟,是我大晋贵人,只凭你们自己带的家丁护卫,就能保周全了吗?这些异族战俘,是我们北府军将士在战场上俘虏的,自然由北府军在暗中监视护卫,只是我谢玄没想到,这些秦军俘虏没有作乱,倒是有别的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纠结江洋大盗,企图在这里行凶,我谢玄为官三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开了眼,王忱,你的表演,可以结束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寄奴妙语释玄机

王忱这一下如同给一瓢凉水,从头到尾地浇下,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一边的高台之上响起:“敕曰,秦军俘虏凶险,虽已解除武装,仍须多加戒备,着即命镇军将军,都督徐,豫,兖,扬,青五州诸军事,东兴县候谢玄,领北府精锐,暗中戒备,严查不法之徒与秦军俘虏,有图谋不轨,寻衅滋事者,可先斩后奏!”

众人全都脸色大变,看向了台上,只见王谧一身官服,手捧圣旨,神色肃穆,王忱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他知道,这王谧现任秘书丞,专门起草与宣读这些诏书,绝不会有假,而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手捧诏书,显然也是货真价实的圣旨了。

但王忱仍然不死心,厉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会稽王是录尚书事,这件事,他从没有提过啊!”

王恭哈哈一笑,面带嘲讽之色:“王忱,你第一天进官场吗?我大晋的皇帝敕诏,什么时候非要经过录尚书事和尚书令之手了?中书令的职责跟尚书令本就分离,你难道不知道,会稽王也同样是臣子,并非圣上吗?”

王忱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身后的刁逵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连忙冲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这才不至于让王忱倒了下来。

王恭冷笑道:“丑类就是丑类,长得丑,心更丑。幼度,此贼是真正地图谋不轨,在这里聚众作乱,你既然已经控制了场面,还不将这些反贼全部拿下,交廷尉处置呢?”

谢玄微微一笑,看向了仍然举弩对着王忱的刘裕:“小裕,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刘裕平静地放下了手臂,把劲装一拉,腰带束起,又恢复了刚才的那副平常的姿态,他看着谢玄,行了个礼:“卑职身份低微,这种国家大事,不敢妄议。”

谢玄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好了好了,小裕,这里并非在北府军营,也不是在官场,你我不必拘泥于旧礼,但言无妨。”

刘裕抬起了头,正色道:“玄帅,我以为,这个时候,不宜把王忱等人拿下,以国法论罪。”

王恭的脸色一变:“小裕,何出此言?他们可是收买凶徒,在京中作乱啊,刚才你不是没看到,都想要危及我等的性命了,对我们尚敢如此,对皇帝陛下,难道还会有敬畏之心吗?”

刘裕点了点头:“此等丑类,雕虫小技,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玄帅的眼睛呢?卑职跟随玄帅多年,知道他在任何地方都会有所准备的,今天这样的场面,早就会作好有人生乱的准备,而这鸡笼山四周适合伏兵,我北府军营前日公开领赏,但有几支部队却没有解散,因此我料必然会被玄帅用于此处。今天卑职敢挺身而出,也是相信卑职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同袍兄弟,就在周围!”

王恭长叹一声,语气中变得有些落寞:“幼度,以往我一直以为咱们是一路人,可今天我才知道,你的才能,远在我之上,我王恭只会吟诗作赋,放浪形骸,这军国之事,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了啊。”

谢玄微微一笑,说道:“阿宁,你过谦了,我从军之前,也并不比你现在高到哪里去,甚至文才还大大地不如。只不过是在军中呆得久了,学了很多桓温,相公大人的处事手腕,才会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处于不利之处。这点以兄台之风华绝世,只要稍加历练,就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谢玄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桓玄等人,最后落到了王旬的身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如那王旬,昔日也跟我同在桓温的幕府中任事,桓温当年曾说过,我谢玄当可四旬持节,而王旬亦能为黑头公(头发未白时就位居三公之人臣极位),现在看来,除了王旬因为时运不济,没达到预期,别的都让他说中了。那王旬跟我的仇恨,远远胜过这王忱,可是他却能一直忍住不出头,光这份养气和判断情势的功夫,就远在王忱之上。以后我们的对手,非是王国宝兄弟,而是桓玄,王旬这类真正的枭雄啊。”

王恭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明白了,幼度,永远不要让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永远要做提前的准备,这是我今天所学到的,谢谢。”

说到这里,王恭看向了刘裕:“小裕,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明明反败为胜了,却要放过王忱,刁家兄弟等人,除恶务尽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刘裕微微一笑:“他们确实是恶人,但是,现在不是除他们的时候。因为现在的大晋,需要的是高门世家的团结,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内斗。在这个时候如果高门世家先斗起来,分裂开来,损害的,只会是国家的利益。”

王恭奇道:“可是人家已经向你们下手了,甚至连跟你们站在一起的我们王家,也被他们针对了,既然敌友已明,还要再讲团结吗?”

刘裕摇了摇头:“王忱,刁氏兄弟不是几个人,他们的背后,是一大批世家,而在更背后,则是会稽王,今天王国宝没有出现,却是由王忱在这里带头惹事,直指玄帅和您,就是一个试探,他们今天带的是江湖匪类,散兵游勇,就算在这里把他们拿下,也无法治王忱等人的重罪,最多是个交友不慎之罪,免官了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王忱被彻底贬斥,流放,他们也不过是会稽王的丢卒保车之举,动摇不了其根本。以后他们会在背后更加使劲地拉拢别的中小世家,与我们作对,现在秦国战败,是我们大举北伐,开疆扩土的时候,若是在这个时候陷入了内斗,影响到了北伐大业,才是得不偿失啊!”

王恭咬了咬牙:“可是,放过他们这一次,难道他们就转了性,会变成好人了吗?寄奴,你自己信么?”

刘裕微微一笑:“对方的真正靠山是会稽王,而能制住会稽王的,是皇帝陛下,他们惹事的时候忘了一点,也是最致命的,那就是作为皇帝,同样会防着自己的兄弟趁乱夺权,八王之乱的教训,就在前方!”

第六百三十五章 寄奴得功牢之妒

王恭的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寄奴,你的意思,是说皇帝和会稽王也会有矛盾,不会任由会稽王乱来?”

刘裕正色道:“是的,要篡权夺位,没有比宗室的身份更合适的了,而大晋又有八王之乱的先例在,所以南渡以来,一直鲜有宗室掌权。会稽王虽然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也不代表没有任何的防范,陛下想要的是收回皇权,谢家做的已经很到位了,而如果会稽王不知分寸,一味强逼,那就会变成以王国宝兄弟等人为靠山,还能靠天师道来帮他们连接民间的力量,就会变得尾大不掉了。”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小裕,你果然很有长进,这些都看得很清楚。阿宁,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王恭深深地吸了口气:“可是,你们有何信心,这回皇帝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呢?要知道,刁逵可是把上次小裕夜袭刺史府的事给捅了出来,这里有这么多人都听到了啊,而且王忱今天动用了这么多江湖匪类,只怕也不可能没有个交代吧。”

谢玄笑着摇了摇头:“阿宁,你还是太中规中矩了。今天我能讨来圣旨,就代表着皇帝并不是完全信任王国宝等人,所以最后还是交给我来控场,他能预料到会有世家间的争斗,也会暴露出很多交易和传闻,但这些事情,皇帝现在是不会追究的,除非他下了决心要扳倒我们谢家,或者是扳倒会稽王,不然的话,这种事情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如果追究的话,他会给我们谢家一个面子,废黜王忱,但如果我们不追究,那这件事就会推到这些江湖匪类的身上,王忱会落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由家中的管事来承担责任,他本人最多降官或者是左迁。”

王恭笑道:“如果能让王忱左迁,赶他出京城,也是件好事啊。王国宝是草包一个,可是这王忱还是有些才能的,要是让他离开,那我们对付王国宝,甚至对付他背后的会稽王,都会容易得多了。”

谢玄笑着看向了刘裕:“小裕,你觉得这回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刘裕淡然道:“现在是微妙的时期,要想北伐,还得争取大多数世家的支持,会稽王他们手中控制了不少家族,最好是用此事跟他们做些交易,换取他们对北伐的支持,这次皇帝并没有直接灭掉王国宝等人的意图,我们如果一味强求,会反而引发皇帝的警惕,摆个高姿态,放过王忱这一回,既显示了谢家的高风亮节,也让别的世家看到,谁才是更值得追随的家族。”

谢玄笑道:“小裕说的好啊,对于王国宝兄弟,刁家兄弟,庾家兄弟这样铁了心跟我们做对的人,确实示好没用,但是对于别的处于中立的世家,就很有效果了。我们对仇人宽宏大量,一改大晋这几十年来上位的世家对竞争者赶尽杀绝的模式,能让别的世家从心底叹服。本来有些人受了蛊惑,以为我们谢家准备借淝水大胜,行桓温之故事,但我们这样做,可以打消他们的疑虑,接下来的北伐,他们就没理由不支持了。”

王恭笑了起来:“原来一切早就被幼度你计划好了。怪不得小裕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会如此地得力,这也是你一早安排的吧。”

刘裕摇了摇头:“不,王公,这次的事情,玄帅并未安排,我就是临时起意,想进城参加这场拍卖,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若是早知道玄帅埋伏了军队,一切尽在掌握,我也不会出头硬挺了。”

谢玄笑道:“是啊,这次我特意没有叫小裕,也没有叫老虎部队的将士来执行会场的警戒,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而且上次淝水大战,老虎部队功劳卓著,别的部队加起来的斩获都不如这一军,牢之,你们可是被不少人眼红了哦。”

一直跟在后面没有说话的刘牢之微微一笑:“玄帅妙计安天下,又岂是我辈可以妄议的。不过,说老实话,刚才那王忱叫了这么多人来的时候,我还真是有点担心的,虽然说以我们的本事,护您脱险问题不大,但今天这局面,谁要是先退了,就等于认输,所以,刚才若不是您下令调兵出来,我是准备先行出手,制住那王忱了,只等您的一句命令,却没想到,让小裕抢了先手。”

刘裕微微一笑,向刘牢之行了个军礼:“卑职又自作主张了,还请将军原谅。”

刘牢之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好原谅的,你肯主动出来,说明了你的忠心,也不枉玄帅对你的一番栽培。再说了,在战场之上你都可以相机行事,更不用说是在这里了。”

刘裕听得出刘牢之心中的不爽,他意识到,今天自己等于抢了他出头的机会,也难怪他话里有气,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刘裕只能向着刘牢之行了个礼,转而向着笑嘻嘻的刘敬宣说道:“阿寿,你也来了呀。”

刘敬宣哈哈一笑:“又让你寄奴抢了先,本来好久没战斗了,正好想活动一下筋骨呢,还是没机会了。下次你可不许再抢我的机会啦。要不然,兄弟也没的做了。”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敬宣的肩膀:“一言为定!”

这会儿的功夫,刘穆之和王妙音也走了过来,向谢玄和王恭行礼,王恭看着戴着幂离,却含情脉脉地一直盯着刘裕的王妙音,笑了起来:“真是佳偶天成啊,幼度,寄奴和妙音的婚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办?”

王妙音的粉脸顿时通红,侧过了脸,娇嗔道:“王叔叔,你好坏,哪有,哪有这样直接说的。”

王恭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此事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又有什么可隐瞒的。今天寄奴又立新功,拿下了这么多江湖匪类,我想,就算是圣上赐婚,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桓玄的声音突然阴恻恻地响起:“是吗?这桩婚事,只怕还没板上钉钉吧。”

第六百三十六章 佳人妙语桓玄叹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正走向这里的桓玄,其实他刚才一直留意着桓玄和王忱等人,这些可以说是公开的敌人,绝不能让他们听到谢玄和王恭刚才谈话的内容,而他们也一直留在原地,直到王妙音出现时,桓玄才主动凑了过来,刘裕的心中泛起一丝厌恶,他总觉得桓玄看王妙音的眼神,充满了追求的渴望,这让他这个王妙音的未婚夫,恨不得能让他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自己对桓玄一直以来的厌恶感,只怕也多半来源于此吧。

刘裕念及于此,上前几步,挡在了桓玄与王妙音之间,那宽如山岳般的身躯,完全遮住了桓玄投向王妙音的视线,他向着桓玄随便拱手行了个礼:“桓世子,请注意你的言行,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好象还不需要你多言吧。”

桓玄微微一笑:“刘裕,王姑娘一天没有过你的门,你就一天不是她的丈夫,一切都还存在着变数,我这话有错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话是没错,不过我提醒桓世子一句,你的身边有刘姑娘这样的如花美眷,为了您以后的远大前程,还是不要随便招蜂引蝶的好。”

桓玄身后的刘婷云,这会儿也戴上了幂离,即使隔着那碧绿的轻纱,也可以看出她眼中的一丝哀怨,而看向王妙音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妒嫉,从她那紧紧握着的粉拳,就可以看出此女此时的心态。

桓玄没有回头看刘婷云,他那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此事就不劳寄奴费心了。只是我提醒你一点,天下的事情,并没有定数,不到最后,不要轻易地下结论。你现在确实风头强劲,但是今天,你也惹了大祸,未必这么容易就可以脱身。”

刘裕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桓玄冷笑道:“不管怎么说,你今天总归是杀人了,而且你带着武器进入建康城,本就是犯了不小的罪,谢家或者可以把此事对付过去,但吃了亏的王仆射兄弟,却不会善罢甘休,也许你们可以让王长史付出代价,但你刘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么说来,你桓世子想要举报刘某了,是吗?”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刘裕,从你进入建康城,就应该知道,你的风头越是强劲,眼红你的人,恨你的人就越多,不仅是我这样跟你有些过节的人,就是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也许反而是会捅你一刀的人呢。比如…………”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刘牢之,微微一笑:“好像刘鹰扬就对你挺有意见的,对吧,刘将军。”

刘牢之的紫色面膛之上,神色平静,看着桓玄,冷冷地说道:“我们北府军的家务事,还不劳荆州桓世子挂心。团结,是我们最大的优点,若是有人不顾兄弟情义,抢功争荣,那我刘牢之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桓玄猛地一拍手:“说得好,刘将军果然是识大体的人,那请问若是北府军有人违反了军纪,甚至有可能会牵连到整个军队,那应该怎么办呢?”

刘牢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有人若是牵连到北府军,那自当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桓玄笑道:“这就是了,刘裕今天带着武器进城,又在这里直接杀人,虽然情有可缘,但毕竟是违反了军纪,请问刘将军,应该如何处置呢?”

王妙音突然开口道:“桓世子,好像你的这个问题,提的不太恰当,这里是建康城,并非军营,刘裕也非军装在身,他只不过是一个在休假期间进城的普通大晋子民,为了防身,带了武器,有何不可?”

桓玄的脸色一变:“带了军用强弩,还满身都是弓矢,这样也行吗?”

王妙音笑着一指桓玄的腰间:“桓世子,你不也是佩戴了宝剑吗,该不会你戴的只是木刀竹剑,插在华丽的剑鞘之中,做做样子的吧。”

桓玄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他腰间的那把名贵长剑,红宝石镶嵌的剑柄,闪闪发光,而这会儿,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桓玄握着宝剑的手,都在微微地发抖呢。

桓玄咬了咬牙:“我这不过是防身的长剑,而刘裕却是带了打仗的军用强弩,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王妙音浅笑盈盈:“剑可伤人,弩也可伤人,都是武器,有何区别?若说刘裕带弩,和桓世子你带剑,是一个性质,有何不可?”

王旬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是刘裕杀了人,桓世子却没有伤人。怎么能说区别呢?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难道杀人都可以没事吗?”

王妙音转向了王旬,淡然道:“王散骑,按大晋律令,如果是自卫,尤其是性命受到威胁时的自卫,并不论罪。刚才刘裕并非出手就杀人,而是王忱下令,让他的这些个朋友把人往死里打,一千多人,冲向十几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刘裕出手击毙领头凶徒,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至于他杀的第二个人,那是直接在人群中暗箭伤人,若非刘裕武功高强,空手接箭,只怕死的就是他了。小女不才,也读过本朝的律法,似这等情况,刘裕非但无罪,反而因为保护了他人有功,会受到嘉奖呢。”

王旬这会儿也说不出话来了,桓玄的面色铁青,看着王妙音:“王姑娘,你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吧,刘裕和你出身相差这么多,你这样一心为他,值得吗?”

王妙音微微一笑,掀起了幂离,绝世的容颜顿时引起了阵阵惊叹之声,她看着桓玄,平静地说道:“我王妙音早就立过誓,此心早许天下最伟大的英雄男儿,刘裕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而这…………”

她说着,突然亮起了右手玉腕,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根红色丝缕,缠在那白玉般的手腕之上,与刘裕右臂之上缠着的一根红线交相辉映:“这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各位今天皆可作证,此情不渝,至死不变!”

第六百三十七章 心狠手辣是王忱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谁也没有料到,王妙音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甚至胜过皇室公主般的高门贵女,竟然在如此大庭广众下,公开了和刘裕的关系,甚至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坚定地示爱,往好里说是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往坏里说,一句离经叛道,一点也不为过。

桓玄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之色,长叹一声:“看来,王姑娘你心意已决,任何事情,也不会改变你的决定了吧。”

王妙音坚定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桓世子,我知道你有意通过你的长辈,向我爹娘提亲,但在这里,我正告你一句,不管你怎么去争取,我的心都不会变的,此生此世,我只爱刘裕一人,再不会有别的念想。刘姐姐是难得的好姑娘,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不要有什么别的打算,要不然,从我们两家祖父辈就结下的友谊,可就说没就没了。”

桓玄咬了咬牙,转而向着刘裕行了个礼:“刘兄,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你放心,咱们有过约定,我桓玄是绝不会主动害你的,不过出于朋友的提醒,今天你毕竟亲手杀了两人,也许主动向京兆尹去自首,说明缘由,对你会好一些。”

刘裕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多谢桓世子的美意,你知道的,我刘裕的志向是收复北方失地,还于我大晋旧都,自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坏了我的大事,此事我自当解决,相信北府军和谢家,以及朝中的列位大臣,会依法处理的。”

桓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如此便好,今天我们都是来参加这场拍卖大会的,前面的风波,也应该结束了,谢镇军,希望你能早点结束此事,我们都还等着开拍呢。”

谢玄微微一笑,看向了一直缩在一边,没有说话的王忱,说道:“好了,王长史,咱们也应该有个了断了吧。今天你的这些个朋友们,可惹了不小的麻烦,咱们在这里也弄得挺难看的,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负呢?”

王忱咬了咬牙,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会给圣上一个交代。”

谢玄点了点头:“那还请你让你的朋友们放下武器,离开此地,我想,要是把他们都按正常的程序移交官府查问,只怕会查出一些不好看的东西,有些恐怕是你都不知道的。”

王忱的眼皮跳了跳,点了点头:“多谢谢镇军的好意。”

他转过头,对着站在身后的那些江洋匪类们说道:“各位,你们来我王家作客,都是我王忱的朋友,今天王忱无能,累各位受苦了,请大家听谢镇军的话,放下手中的兵器,自行离去,欠各位的恩情,王忱他日再报。”

人群中有人开始嚷嚷:“这可不行,说好的赏钱呢?”

王忱的脸色一变,沉声道:“各位,你们江湖上,绿林中都有规矩,拿钱办事,今天各位没办成事,这赏钱,自然无从谈起,刚才谢镇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各位的身上,只怕没那么干净,真要是给拿下,入了官府细细查问,只怕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今天这事就此作罢,以后各位若是肯赏脸再来,我王家的大门,永远为了各位敞开。”

又有几个粗浑的声音响起:“不行,兵器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命可以不要,武器可不能放下,要是放下了,谁知道这些官军会不会取我们性命?我们江湖男儿,头可断,但绝不可以把命交到别人手上,谁也不行!”

此言一出,不少人跟着嚷道:“对,说什么也不能把家伙给交了。”

“是啊,没了兵器,官府想怎么整我们都行,死也不能交!”

王忱的脸上闪过一丝焦虑之色,大声道:“各位,且稍安勿躁,我王忱可以用身家性命来保证,官府对你们绝不会下手的。这里是京师重地,万万不会激起变故。”

一个红脸大汉大声吼道:“就是因为是京师重地,现在死了人,又派兵围住了我们,要我们放下兵器,任人宰割,到时候屈打成招,你们这些世家高门斗来斗去,却要我们当替死鬼,绝对不行!”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这些黑衣汉子们纷纷挥动起手中的刀剑:“就是,要命有本事上来拿,要我们放下武器,绝对不行,快让开一条道,不然,不然别怪我们并肩子冲出去啦!”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王忱:“王长史,好像你的这些朋友们不太听话啊。”

王忱咬了咬牙:“果然是些江湖匪类,难以驯服,谢镇军,刘军主,王某无能,此事只怕还需要二位出手来解决了。”

谢玄面无表情,淡然道:“那请问王长史,你想我们如何来解决?”

王忱的眉头一皱,上前两步,低声道:“实不相瞒,这些人是我家的一个管事招来的,兄弟我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原来说是些江湖汉子,讲义气,急公好义,可现在看来,真如刘军主所说的那样,是些江湖匪类了,即使在京城之中,也这样横行无忌,形同谋反,现在国家刚刚打退了外敌,内部千万不能再生事,这些凶恶之徒,今天已经充分地暴露了他们的本性,如果散回乡里,只怕会成为地方上的祸事,不如…………”说到这里,王忱的眼中杀机一现,左手五指并拢,形同掌刀,作了一个狠狠地下切的手势,仿佛这一下下去,那千余人的脑袋就马上落地了。

就连谢玄也脸色微变,没想到这王忱如此心狠手辣,自己招来的人,说杀就杀,毫无情面可言,王恭在一边神色鄙夷地说道:“王长史还真的是杀伐果断啊,只是按你的办法,在这里要杀一千多人,有什么理由和借口呢?刘军主刚才出手杀了两个匪类,都有人说要举报他,这千余人除非谋反,不然怎么将他们解决呢?再说,今天这么多人看着,这事你瞒得过圣上吗?”

第六百三十八章 妖道阴影暗浮现

王忱微微一笑:“这还不简单吗,今天是拍卖秦军战俘的大会,就说这些人被胡人收买,想冲进来解救这些战俘,继而作乱,我们当机立断,将这些反贼处决,救国于危难,如此,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刘裕冷笑一声,沉声道:“是么?只是王长史好像忘了一件事啊,这些人可是你招来的,如果他们要谋逆,你不就成了头号反贼么,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过关了吧。”

王忱笑道:“不会的,这里人都看到了,我公然叫他们放下武器,离开此地,但他们却拒不从命,这些人是受奸人指使,勾结我王家的家贼,混进城中,想图谋不轨,被我当即发现,请谢镇军,刘军主等人当机立断,将之处置,避免了如卢悚等妖贼作乱的旧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有功无过啊。”

刘裕的心中一动,突然说道:“王长史,你说什么,卢悚妖贼的旧事?你意思是说,这些人是天师道的弟子?”

王忱的神色微微一变,转而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我没这样说过,你看看他们这些人面相凶恶,一个个都是江湖匪类,怎么可能是道家弟子呢?”

刘裕一动不动地盯着王忱的脸,刚才的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充分地出卖了他的内心,这个足智多谋的世家子弟,大风大浪见过很多,可以说,定力是极为出色的,只有让他非常意外的事情,才会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刘裕已经百分之一万地肯定,这些人,还真的就是天师道弟子了。

刘裕转念一想,当年还在京口的时候,天师道的孙泰就跟刁氏兄弟打成一片,还为了他们开设赌场,甚至找来了慕容兰这个北方赌神,以孙泰的本事,当然不可能真的甘心给刁氏兄弟这样的货色当下手,他一定是想借刁氏兄弟去接近王国宝,进而攀附会稽王,再想想淝水之战时,甚至更早的君川之战时,孙恩等人能以道家弟子身份直接从军,甚至让谢玄明知他们是在害自己时,也选择了隐忍不去追究,显然,他们身后的力量,非同小可,除了会稽王和王国宝,还会有谁呢?

想到这里,刘裕心下雪亮,但他更清楚,这个秘密不能点破,天师道的心思,他很清楚,如同桓玄一样,都是野心勃勃,想要作乱的反贼,王忱也是怕跟他们直接扯上关系,所以这样断然否认,一旦把此事公开,那可真就是把这些事往谋逆上靠,两边再无缓解的余地,只能你死我活了。

谢玄干咳了一声,平静地说道:“王长史说得对,天师道的各位道长,我们也都见过,我的小孙子谢灵运,现在就寄养在天师道前任教主杜真人那里,天师道历经数百年,门下徒众弟子成千上万,出几个败类也是难免之事。这次孙泰教主派座下三大弟子,带数千信徒从军,浴血沙场,为国家也立下了大功,早就可以一雪以前妖贼卢悚叛乱的耻辱了。小裕,你这次也在军中见过不少天师道弟子,可有象这些凶悍狠厉之徒的吗?”

刘裕心知肚明,谢玄也跟自己同样的想法,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再把天师道给牵涉进来,于是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在军中见到的天师道各位道长,都是仙风道骨,气质高洁之人,哪会象这些呢?我相信,这些人一定是些江湖绿林草莽之徒,并非天师道弟子。”

王忱的神色变得轻松了一些,勾了勾嘴角:“既然这些人并非善类,那还是回到刚才所说的话,还是早早把他们给剿灭了,以免后患吧。谢镇军,你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反贼就可以全部消灭,也让那些秦军俘虏看看我大晋的雷霆手段,胡人畏威而不怀德,这样才能震慑他们,让他们以后不敢起叛心。”

谢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王长史啊,这些人并无反行,只不过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武器罢了,并不一定要赶尽杀绝啊。这次淝水大胜,我大晋上下子民尽欢颜,在这高兴的日子里,在京城之中屠杀上千人,并不好吧。”

王忱的脸色一变:“难道还要把他们放回乡里,去祸害百姓吗?”

谢玄淡然道:“国有国法,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诛那些犯了法的人,而他们现在并未犯了死罪。要是冲着王长史的高额赏赐而来,然后任意诛杀,只怕以后民间有才能之士,也不会来投我大晋世家了,这些人若不能为我们所用,那轻则为祸乡间,重则投敌叛国,大大地不利于朝廷啊。”

王忱咬了咬牙:“可是,可是这些人在京城中都公然地违背我们的命令,谢镇军,只怕你一番好意,可这些匪类未必会领情啊。”

谢玄笑了笑:“多行不义必会自毙,这些人如果回归民间,再横行不法,任奸犯科的话,自会受到国法制裁,现在我国大胜,国泰民安,也不会有什么奸人歹人趁机作乱,我想,这些人回去后,也只能弃恶从善,当个良民吧。”

王忱冷笑道:“可我倒是想看看,谢镇军有何本事,能让这些人放下刀剑,乖乖地听令。要是他们在这里都不听你命令,你又怎么能保证回去后就能当个良民呢?”

谢玄笑着看向了刘裕:“小裕,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听话呢?”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刘敬宣,说道:“玄帅,有阿寿在,定可让这些人乖乖听话,他们如果上过战场的话,一定会知道北府军狂战士有多么地可怕,再没有人敢去面对阿寿的命令而不去执行了。”

刘敬宣哈哈一笑,站了出来:“玄帅,您下令吧,我一定会让这帮小子服服贴贴的。”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杀鸡焉用牛刀,阿寿的勇力应该用在战场上,收拾这帮宵小,请让我来!”

第六百三十九章 刘毅高论夺先机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刘毅一身平民打扮,穿着缮丝衣服,与何无忌,孟昶,刘粹,诸葛长民等人并肩而来,而赵毅,刘藩等他的亲属与手下,则都跟在他的身后,足有百余人之多。

刘牢之的眉头一皱,看着刘毅,冷冷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最近名动京城的大英雄来了,一箭毙苻融的刘希乐,你今天又想来做拯救大晋的英雄了吗?”

刘毅微微一笑,向着谢玄和王恭先行了个礼,转而向着刘牢之行了个军礼:“刘将军,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刘毅可从没有在京城有什么势力,更不会让人四处宣传我的那点小小功劳。不错,苻融是我杀的,但战场之上,取下敌将首级,靠的是大家一起的努力,如果没有寄奴带着我们冲破敌阵,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这点,我是清楚的,至于这个传言为什么会在京城中流行,我也很奇怪,只怕,有些存心不善的人,想借此来分裂我们北府军,离间咱们兄弟的情义啊。”

刘牢之冷笑一声:“哦,你还看重兄弟情义?那么请问有情有义的刘毅刘军主,你在这个时候又出来想要逞能争功,难道顾及了和我儿敬宣的兄弟情义了吗?”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我跟阿寿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阿寿,没错吧。”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淡然道:“我们确实是战友,不过在一起并肩作战的时间不多,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这里,寄奴才是跟我最久的人,刘毅,今天你突然出现,意欲何为?”

刘毅笑道:“阿寿,你天生神力,勇武过人,只要一出现,一定可以惊得这些人放下刀剑,束手就擒,但是若是有些人顽固不化,认定了死路一条,干脆拼了这条命也要赚几个,那事情可能就会弄砸了哦。”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有勇无谋,无法让这些人听话服气吗?”

刘毅摆了摆手:“不不不,阿寿,你弄错我意思了,我是说,这些人如果看到你,正常情况下会吓得弃剑投降的,但也不排除有些穷凶极恶之徒,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刚才我看这些人里,明显有些人在蛊惑人心,制造事端,如果你不把这些人给找出来,怕是会有麻烦的。”

刘敬宣冷笑道:“哪个敢乱来,老子就弄死他,还怕什么麻烦?”

刘毅笑着看向了谢玄:“玄帅,阿寿忠勇耿直,但是容易上了小人的当,玄帅的意思应该是和平解决,让这些人放下刀剑,但是要做到这点,得先把里面带头的人给找出来,这些人,可不简单哦。”

王忱上下打量着刘毅,冷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一箭毙苻融的刘毅刘希乐啊,果然是谈吐不俗,不过,你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些个所谓的带头闹事的给找出来呢,还有,你说他们敢拼命?不至于吧,现在几千北府军把他们围困住,他们没有长兵器,没有甲胄,没有弓弩,怎么敢反抗?”

刘毅微微一笑:“正常人是不会反抗,但若是不畏生死的人,就难说了。王长史,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些药物,可以让人舍生忘死,不畏刀剑的,别说是手中有刀剑,面对几千军队,就算手无寸铁,去面对具装甲骑,他们也能无所畏惧的。”

说到这里,刘毅笑着看向了刘敬宣:“阿寿,我说的对吗?”

刘敬宣咬了咬牙,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牢之的眉头紧锁:“刘毅,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里有天师道的徒众?”

王忱的脸色一变,断然道:“刘将军,这种话不要乱说,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瞎猜,刚才谢镇军已经说过,天师道的道长们,都是仙风道骨,怎么会跟这些江湖匪类有关系呢?”

刘毅哈哈一笑:“王长史说的对,可能是我表达的意思有点误差,我是说,有些药物可以让人不畏生死,失去理智。天师道擅长配制这些药物,在战场上让弟子服用,可以悍不畏死,而江湖匪类,通过各种方式搞到这些药的,并不是不可能,所以若是真的有人煽动,只要一吃药,那两眼血红,群情激愤,那可就真的反了哦。”

王忱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目光呆滞,喃喃地自语道:“这,这样也行吗?”

刘毅转身向着谢玄行了个礼:“玄帅,为今之计,我们虽然稳操胜券,但若是此辈中有人服食药物,引发骚动,那就会生出不少别的事端了,也与玄帅您网开一面,放这些人的想法不符,不知属下这样猜测,您是否认同呢。”

谢玄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刘军主,你说的很好,那按你的想法,应该如何行事呢?”

刘毅微微一笑:“以利诱之,分化瓦解,同时避免刺激他们的情绪,这样就不会出大的问题了,不过,还需要玄帅授我便宜行事,临机决断之权。”

谢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点了点头:“可以,刘毅,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如果你能不伤一人,和平处理此事,我会记你一功。”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一闪而没,转而行了个礼,大声道:“得令。”

刘穆之站在刘裕的身边,小声道:“刘毅果然厉害,观察的很准啊,一眼就看出人群中有天师道的人了。”

刘裕微微一笑,低声回道:“没这眼力界,也不是刘毅了,不过,你觉得他真的能解决此事吗?若是真有狂徒在从中作梗,他也不好直接把人拿下吧,至少我是看不出是谁在煽风点火。”

刘穆之笑道:“怎么,你刚才抓刁弘的时候,就不是在人群里了?”

刘裕摇了摇头:“刁弘就是躲在一个地方不动,很容易就查到,可是刚才的人群里,挑头闹事的人,每句话都换地方说,还会变嗓音,我找不到他的方位。”

王妙音的声音在一边低低地响起:“未必要直接找到此人啊,只要把其他普通人分离出来,最后剩下的,不就是那个煽动者了吗?”

第六百四十章 刘毅嘴上有风暴

刘毅这时候已经走出了人群,直向那些仍然喧嚣不已的人群,那些挥刀舞剑,群情激愤的江湖汉子们,看到有一条大汉,向着自己这里走来,也渐渐地停止了吵闹,全都看向了刘毅。

刘毅一身黑色的劲装,黄巾包头,打扮倒是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个七八分相似,若是让他这时候走进这些人里,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他一边走,一边高高地举起了双手,让所有人看清楚,他并没有带武器,配合着他脸上的笑容,可以说一直在施放着善意,这让刚才还情绪高涨的这些江洋人士们,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人群中站出了一个八尺有余的魁梧汉子,一脸的凶悍之色,对着刘毅,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声道:“你就是那个一箭毙苻融的刘毅,刘希乐?”

刘毅微微一笑:“想不到在这建康城中,也有人认识在下。不错,我就是刘毅。”

那凶悍的汉子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摇了摇头:“不象啊,传说中的刘毅,应该是身长九尺,壮如山岳,一只手就能捏死一个小孩子的巨汉,你这人虽然也算是条壮汉,但没传说中那么强壮啊。”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传说中的刘毅还可以嘴里吐火,眼睛放电,谁多看他一眼,刘毅只要一瞪,就能把那人活活吓死,就算吓不死,只要脱裤子放个屁,也能放成一个惊雷,活活炸死一队人呢。”

刘毅这话说得粗俗又风趣,甚至让不少在一边听的高门贵女羞红了脸,转过了头,但却是对极了那些江湖汉子的胃口,这些粗人不喜欢听那些文绉绉的话,反倒是这种又粗又暴的话合他们的性子,听得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而刚才的那种紧张气氛,也随之缓解了许多。

刘穆之暗叹一口气,低声道:“刘毅虽然打仗比不上你寄奴,但是论跟人打交道的本事,可是甩你十条街不止啊,毕竟是成天黑白两道上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着实厉害。”

刘裕微微一笑:“不错,这刘毅有时候让我也吃惊,在官场上说话处事,如同世家子弟一般,彬彬有礼,谈吐不俗,但又能跟这些黑道兄弟打成一片,喝酒吃肉,说各种粗口,这本事,是我需要多学习的。”

王妙音笑道:“裕哥哥,我就喜欢你的这份天性率直,如果一个人总是戴着面具在装自己并不擅长的那个角色,会活的很累,也不真实。而舅父大人看中你的,就是在于你的这份纯真善良,而不是象刘毅那样圆滑。”

刘裕点了点头:“做我自己,走自己的路,这是我一贯的原则,以后就算要步入官场,我也不太希望有所变化。当然,必要的交际还是要的。不过话说回来,刘毅看起来有十足的把握来收服这些人了,且看他的手段吧,我也好学习一二。”

正说话间,那边江湖汉子们的笑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那个带头的凶相大汉沉声道:“刘毅,我们知道你是北府军中的强者,跟那个刘裕一样,都是在战场上立过功,杀过人的好汉,但你这样的人,应该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们这些人自由惯了,不希望给官府管着,所以,今天的事你不需要插手,站到一边就是。”

刘毅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这回也参加了大晋的军队,虽然不在我们北府军,但也是上过战场的,现在仗打完了,你们无处可去,所以才会到王忱这里去当门客,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给人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所以现在心中有怨气,想要发泄一二,对吧。”

王忱冷冷地说道:“刘毅,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跟这些人并不认识,只不过是我家的管事临时雇佣来当护卫帮我解决一些问题的,却没料到闹成这样,现在是我给这些人找一条生路,放他们离开,但他们却不领情,一意孤行,想要顽抗到底,难道这也是我害他们吗?谢镇军要你来是解决问题的,但这不是你可以随便诬蔑和攻击上官的理由。”

刘毅笑着向王忱一拱手,行了个礼:“王长史,此事在下一直在边上观察,自问还算看的清楚,这些江湖上的朋友可分不清是您的管事还是您本人,他们当初投奔的可不是您的管家,而是冲着您太原王氏,司徒长史的名头去的,刚才您一声令下,他们也冲出来了,甚至不顾性命,现在您却把跟他们的关系脱了个干净,要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汉子最是耿直,这样会伤了他们的心。”

王忱勾了勾嘴角:“我可没伤他们的心,相反,正是因为这些人是我的管事招来的,所以我要对他们负责,把他们遣散,就是给他们一条生路,但他们非但不领情,还不肯放下武器,这是公然作乱,那我还怎么维护他们呢?”

刘毅微微一笑,转过了身,对着那些汉子们说道:“大家说,你们去投奔王长史,为的是什么呢?”

人群中有人在高声叫喊:“王长史家的管事给了优厚的报酬,每天两百钱,做事另有封赏,我们才来的。”

刘毅哈哈一笑:“怪不得各位会义无反顾地为王长史冲锋陷阵呢,这赏格确实不低啊,那今天你们来此,又能有多少钱呢?”

那个领头的凶汉冷笑道:“平时一天就要两百钱,这回咱们干的可是跟战场上没两样的事,还死了人,刘毅,我们知道你也以前是在京口道儿上混的,你说,就让我们这样走了,还得扔下兵器,当咱们是乞丐吗?”

刘毅微微一笑:“其实刚才王长史的话没有说完,他是让你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去府上领赏呢。”

王忱的脸色一变,本能地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是忍住了,甚至随着他心思的转变,脸上渐渐地闪过了一丝微笑,而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深藏谋主露峥嵘

人群之中,刘穆之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叹之色,舒了口气,说道:“刘毅好厉害,这都能圆得回来,这些人留在这里闹事,什么放下刀剑都是小事,借口罢了,真正想要的,还是那钱。一千多人,每人就算给个一千钱,也就百万而已,这钱对王家并不算什么,但能把这一关给对付过去,刘毅还真是一眼看透呢。”

刘裕微微一笑:“可是,那些想要趁机在中间生事的家伙,只怕他们要的不是钱,如果是天师道那里的人,情况就复杂了。”

王妙音奇道:“天师道的人不是和王国宝,刁家兄弟这些人是一路吗,他们有什么理由来惹事?让王忱下不来台?”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这两家的合作,是各怀心思,天师道的目的我最清楚,他们是有不轨之心,但现在要借权贵来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他们真正想要巴结的,不是王国宝,而是会稽王,刁家兄弟,到王国宝兄弟,都不过是他们用来结交会稽王的一个路子罢了。现在他们显然已经搭上了会稽王,那王忱和刁家兄弟他们,就不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要争宠的对手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寄奴,长进了啊,这都给你分析到了,真厉害。其实从刚才王忱想要除掉这些人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表面上是合作和利用,但也是要相互防范甚至是限制。当这些天师道的人有可能落入官府之手,查出王家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威胁到王家的权势,甚至是威胁到会稽王的地位,所以王忱才要借玄帅之手把这些人除掉。”

王妙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是这些天师道的人,也看出了王忱的心思,所以借机闹事,以至于此,是吗?”

刘裕点了点头:“天师道的人只是少数,从中组织罢了,这些人不全是天师道的,但可能他们是天师道弟子招来的,所以,带头闹事的就是他们,只是他们现在躲在人群之中,不好直接找出来便是。刘毅要做的,现在就是以重赏去引诱那些普通的江湖人士离开,这样剩下的天师道弟子,就没法继续闹事了。”

王妙音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些人有什么办法继续闹下去呢,还是说他们有办法让其他人连钱都不要了?”

刘裕笑道:“钱当然是重要的,不过,不是还有放下刀剑这条嘛。”

刘裕的话音未落,那个为首的凶汉就冷笑道:“刘毅,你把我们这些血性男儿当成什么了?只为了钱就做世家高门的看家护院吗?也许你是这样的人,但别以为我们都是。这个世上,除了钱以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值得豁出命去维护,比如尊严。你也是道上混过的人,要是有人拿着刀剑指着你,而你却手无寸铁,就是给你再多的钱,你愿意吗?”

此话一出,刚才本来已经缓和了许多的气氛,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不少人本来已经准备走出来了,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又站了回去,只有四十余人扔下了刀剑,奔了出来,被一边包围着的北府军士们带了下去,而其他千余人,仍然聚成一团,左顾右盼,显得非常地犹豫。

刘毅似是早就料到了此事,他微微一笑,说道:“古语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江湖上的汉子也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现在大家手中有了刀剑,就能保住自己的命了?要是连命都没有,还谈什么尊严啊。”

刘毅的目光直视那个领头的凶汉子,笑容渐渐地收起:“大家很多是刚从军队里出来的,应该知道,这不是江湖上的单打独斗,刀剑武艺决胜,现在你们面对的是北府军,重甲方阵,有槊有弩,只怕各位冲不出去两步,就会给集体屠杀掉了,若不是玄帅有好生之德,而王长史又从中周旋,各位,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撑这么久吗?”

此话一出,不少江湖汉子都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刚才很多人不过是跟着那几个拱火的天师道弟子一起,情绪激动,失去理智,这会儿再一细想,看看周围已经列阵持弩,盾阵之后长槊那森寒的矛尖,顿时开始心惊肉跳,冷汗直冒,不少人恨不得马上就扔掉武器,跪地求饶了。

有些人开始大叫:“我等并无反意,谢镇军明查,只不过是王长史答应的赏钱不给,我等才会留下来。若是谢镇军答应放我等一条生路,我等立即就走。”

那凶汉的脸色一变,本能地想要回头去骂这些开口讨饶之人,可是人群中却是伸出了一条胳膊,拉了他一下,那凶汉一转头,似是看到了某个人,立即就噤声不语了。

刘裕看得真切,这个拉了凶汉一下的人,戴着斗笠,帽沿极低,看不出容貌,只这一下之后,便挤回了人群之中,再也见不到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果然有人在中间指挥,这个凶汉,看来是天师道的弟子,出面来指挥众人的,但真正的主谋者,另有其人。”

王妙音笑道:“你既然看到了主使者,那一会儿散开的时候,将之拿下不就行了?”

刘裕摇了摇头:“此人显然精通化妆易容之术,这次现身时就是戴了斗笠隐藏自己行踪,只怕这一会儿,他在人群中已经换了别的装扮了,拿不住他人的,以前的那个慕容兰,还有人皮面具能戴在脸上,我想天师道的人,也会此法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些妖贼装神弄鬼,挑拨是非真是厉害,以后会是咱们的劲敌啊。不过好在刘毅看起来已经控制住场面了,这场闹剧,终于要收场啦。”

刘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各位,只要你们肯回归乡里,安守本份,做我大晋的良民,官府绝不会为难大家,再怎么说,你们这回也参了军,报了国的。谢镇军大人有大量,不强求大家放下刀剑,现在请大家从军队让出的通道离开,如果要去王长史府上领赏的话,请收起你们的武器,建康城中,可不允许这样持剑横行哦。”

众人皆面露喜色,齐声对刘毅行礼道:“多谢刘毅大哥!”

第六百四十二章 苻秦中原如雪崩

随着这些人对刘毅的致谢过后,谢玄一挥手,北府军士们从林立的阵型中让开了一条丈余宽的通道,而这些“大侠”们,则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刀剑,从这条通道中鱼贯而出,刘穆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些人,但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这个通道,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中时,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相反,那些人刚才聚焦的地方,却是七零八落地散着十余顶斗笠,被穿过广场的风轻轻地吹动着,在地上翻来滚去。

刘穆之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寄奴啊,你说的果然不错,这些人真的是易容改扮,现在已经跟着人群混了出去,再也查不到了。”

刘裕微微一笑:“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天师道的高级妖人们,无论今天是不是在此辈之中给杀死,都已经让他们和王国宝的合作濒临破裂,这回王忱他们对付谢家不成,反而内部有所分裂,玄帅放过了王忱这次,不仅在世家间收获了一个好名声,也会让王忱暂时把目标放在天师道的身上,不会再干预我们的大事了。”

王妙音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裕哥哥,刘毅这次也立了功,出了风头,我觉得与天师道的人相比,这个你一直当成朋友的人,可能以后会有更大的威胁啊。”

刘裕看着面带微笑,走向谢玄的刘毅,嘴角轻轻地勾了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想,至少现在,我们是朋友。”

刘毅走到了谢玄的身边,向着他行了个军礼:“玄帅,卑职刘毅,幸不辱使命,也多谢您刚才下令,允许他们携带武器离开,省了卑职的很多麻烦。”

谢玄微微一笑,说道:“刘军主,你表现得很好,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用手中的权限,配合你的说服行动而已。这次你立了功,我会记下来,过几天大军集结,评定官爵时,我会把今天的事情,计入评定之中的。”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多放玄帅。”

谢玄转向了边上的王忱,笑道:“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现在我们世家之间,需要的是团结,而不是互相争斗,也请王长史能把这层意思,转达给令兄,相公大人很怀念这个女婿,希望他们夫妇在方便的时候,能多回家走动走动呢。”

王忱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相公大人一向操劳国事,家兄几次想去拜访,只可惜他老人家并不在京城,这回他回朝述职,家兄这几天定当上门叨扰,也请幼度转告。”

谢玄点了点头:“自当如此,相公大人有意趁着我军大胜,尽早北伐,也希望能得到你们兄弟,还有跟你们交好的各大世家的支持。”

王忱的脸色一变:“北伐?怎么这么快?不是说等到北方大乱再动手吗?”

谢玄微微一笑:“北方比我们想象的要乱的更快,听说慕容泓,慕容冲已经先后起兵,直指关中,而中原的丁零翟氏,也是旬月之间,就聚集了六七万部众,秦军在洛阳的大将毛当,领兵平叛,却被丁零翟氏打败,毛当也被阵斩,现在秦军在中原的力量薄弱,已经无法撑下去了。”

说到这里,谢玄看向了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桓玄:“这个塘报是令叔父今天早晨亲自飞鸽传来的,他们的进展也很顺利,你的两位堂兄,桓石虔,桓石民,兵锋极锐,昨天晚上已经攻克襄阳,现在,他们也有意放弃原来拿下襄阳后先休整观望的计划,决定马不停蹄地北进,继续攻打洛阳。而我们北府军,也要放弃原来的休整计划,从东路出兵,攻略齐鲁,会师中原了。”

桓玄喃喃地说道:“怎么这么快?毛当是秦军大将,勇冠三军,就算是淝水大战,他也能全军而退,为什么会被丁零人斩杀?”

王恭哈哈一笑:“因为丁零人那里,有高人相助。听说慕容氏的宜都王慕容桓之子,以任侠勇武闻名的慕容凤,现在就在翟斌的帐下任先锋,此人武艺高强,在这次大战中率慕容氏三千精兵,连破毛当的六支精锐,翟斌以大军跟进,毛当的四万精兵,一溃千里,本人也在撤退时被慕容凤亲手斩杀。现在秦军在洛阳留下的军队还有七万,由平原公,苻坚之子苻晖所指挥,但失了毛当这员勇将,无人再敢出击,我看,他们的灭亡,指日可待。”

桓玄咬了咬牙:“我要马上给家叔写信,带着参加阅兵的五千荆州精锐,速速去跟他会合,共讨中原。”

谢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必了,桓世子,令叔父的信中特地说,荆州兵马多年未曾进京护卫圣上,这次有此良机,桓世子应该多与圣上与朝中百官会面,向他们表明荆州的忠诚,至于北伐之事,他早有安排,并不缺这五千人马。”

桓玄咬了咬牙,掩饰着心中的失望与愤怒,挤出一丝笑容:“自当如此。”

王忱看了一眼谢玄:“北伐之事,是国之大事,我要回去之后与家兄,还有会稽王殿下多多商议,再在朝堂之上廷议定论。不过幼度请放心,有利于国家,也利于我们各大世家的事情,我们会以大局为重的。”

谢玄微微一笑:“我们的祖坟故居都在北方,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收复失地,光宗耀祖的机会,请千万不要错过。今天的拍卖之后,我们在南方的根基可以得到巩固,更无后顾之忧,而一战下来我们就能多出十几万的精壮男丁,若是收复北方,那我们的人力,土地,更是十倍百倍于现在。”

王忱点了点头:“理虽如此,但北伐也要集整个国家的资源,让大小世家都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也并没这么容易,总之,此事我们会好好商量,希望能达成共识。”

说到这时,王忱看了一眼刘毅:“幼度,今天刘军主帮了我们大忙,我想借一步当面感谢一下他,不知是否合适呢?”

谢玄笑道:“北府军是朝廷的军队,并非我谢家私兵,刘毅是北府军的军官,如果王长史有意与之交往,我想刘军主是求之不得的。请随意。”

第六百四十三章 刘毅野心投名状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向着谢玄行了个礼,跟在王忱的身后,走向了圈外,而何无忌则带着其他的北府兄弟们,笑着迎向了刘裕等人,刚才场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消散于无形,而孙无终等人也开始招呼着刚才还严阵以待的北府军们收队离开,那些刚才还紧张得说不出话,甚至想着夺路而逃的各个世家公子小姐们,总算放下了心,开始回到自己的座席之上了。

刘毅跟在王忱的身后,走到了圈外一处僻静的地方,刁氏兄弟等人远远地站在了一边,王忱也不看他们一眼,面色阴沉地看着刘毅,沉声道:“刘毅,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代表我就作决定,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刘毅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刘毅就是刘毅,没有人可以指使得了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在下以为,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王长史您家并不缺这点钱,但是今天这事,如果深究下去,或者闹大,远不是这点钱能摆平的。”

王忱冷笑道:“有意思了,连刁家兄弟和庾家兄弟,这些世人皆知是我属下的人,都没这样做,你刘毅是北府军的人,是谢玄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我敌人的手下,为什么反过来要对我好?”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王长史,我虽然加入了北府军,但并不是谢家的人啊,刘裕才是,而我刘毅,不过是响应国家的号召,从军报国罢了。并没有卖给谢家啊。”

王忱的心中一动,转而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在北府军干得不错,击毙敌国大帅,也得到了大大的封赏,假以时日,成就不会低于刘牢之,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离开谢家,转投我们的理由。”

刘毅微微一笑:“可是谢家也没把一个女儿嫁给我啊。北府军中人人都知道,玄帅和相公大人看中的是刘裕,我不管立多大的功,都比不上人家。再说了,谢家的权势不可能永远维持,我没必要把自己的前程,只跟谢家绑在一起吧。”

王忱眉头一皱:“可是上次我兄长和会稽王主动设宴请你,你也没答应来我们这里啊,怎么今天我们吃了大亏,你反倒要改变主意了?”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那天你们请的主要是高素,何衡这些老将,我只不过是个叨陪末座的小角色,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大概也不会把我看得多重。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不让你们先知道我的本事,只怕也不会给我想要的东西吧。”

王忱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刘毅,你确实有才,但是你这样有才而无忠诚的人,谁敢用?今天你可以背离谢家,明天就不会背叛我们吗?”

刘毅的神色平静如初,看着王忱,淡然道:“王长史,不要轻易地说什么背叛,忠诚的。人是自私而理性的动物,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如果要说背叛,那尊兄还是谢相公的女婿呢,当初谢相公为了宠络你们家,不惜让家族女子跟王旬兄弟离婚,你们不也是以这样方式来回报谢家了吗?”

王忱冷冷地说道:“我们之间是世家间的事,当年谢家曾经也不过是我们王家祖先的下属,即使一时得权,也不敢说居于我太原王氏之上。而谢家想要独占大权,阻我兄弟升迁之路,我们自然不能束手待毙,所以另起炉灶是自然的事,这不是什么背叛,跟你的情况无任何相似之处。”

刘毅微微一笑:“可我刘毅也不是谢家的部曲家丁啊,北府军是朝廷的军队,我从军报国,暂时在谢家将帅手下效力,并不能说就是谢家的人了吧。刘裕是谢家的半个女婿,我刘毅可不是。王长史,这点区别,你还是弄清楚的好。”

王忱勾了勾嘴角:“可不管怎么说,谢家给了你一个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的机会。按说你是应该跟他们一直走下去的,现在你投向我们,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的动机啊。”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其实这个动机很简单,因为谢家只会全力扶持刘裕,我不管怎么做,不管做什么,也不可能跟刘裕一较高下。你们高门世家间争的是朝堂权力,而我就是要跟刘寄奴分个高下,既然谢家不给我这个机会,我只有改而寻求你们的支持了。”

王忱的眉头一皱:“可是谢家有北府军,我们是没有自己建军的打算的。刘毅,你的出路是在军界,而不是官场。谢玄能给你的,我给不了。”

刘毅微微一笑:“我可没说我要转投到你的军队啊,我好不容易才在北府军中有了一定的地位,有了自己的兄弟,要我现在就离开,打死我也不肯呢。”

王忱的脸色一变:“你不肯离开北府军,那来找我做什么?”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北府军并不是谢家的私产,虽然这些年来是他们出资来办这北府军,但这笔钱,我想你们也有,就算你们没有,会稽王,甚至是圣上,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满足的。千金易得,猛士难求的道理,我想王长史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知道的。”

王忱叹了口气:“我当然是做梦都想把北府军抓在手里,可这也只能做做梦了,北府军全是谢家一手挑选和组织的,外人完全插不上手啊。花十倍的钱也不可能招到那些凶悍的北方流民了,现在只恨我们早些年没这个意识,让谢家抢占了先机,现在他们强军在手,在朝堂上又做得没有一点把柄,甚至连桓家那种拥兵自重,独霸一方的借口也没有,叫我们怎么去对付?”

刘毅微微一笑:“可是王长史你有没有想过,所有姓谢的难道就是一条心吗?谢琰看着他父亲不把军权给自己,却给了堂兄,心里会没想法吗?作为谢玄叔叔的谢石,反过来要当这侄子的副手,他就这样心甘情愿吗?”

第六百四十四章 刘毅暗中换门庭

王忱的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内部被攻破,再强大的家族,也会因为内斗而垮掉,要让谢家交出北府兵权,只有让他们继续北伐,这样才会在利益面前引发内斗,到了那时候,你们的机会就来啦!”

王忱的心中一动,追问道:“引发内斗?这是什么意思,谢家真的会因为这种权力之争,而相互攻击?有谢安在,怎么可能呢?”

刘毅笑道:“是人皆有私心,谁也不可能避免,就算谢安用强力压得一时,也不可能压得一世。以前谢家多年执政,子侄各有官爵,还显不出差距,但现在谢家为了自保而放弃中央权力,出外北伐,控制军队,那北府军的大帅和副将,差异就很大了,毕竟县候可以同时给几个人,但主帅之位,只有一个。谢琰自认能力并不在谢玄之下,可是帅位却是谢玄的,作为儿子,能甘心吗?”

王忱勾了勾嘴角,说道:“可是谢玄立了大功,这点天下皆知,谢琰在淝水的表现也不如谢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服气的。你有证明你这话的证据吗?”

刘毅正色道:“证据就是谢琰在战前,特地请了一个多年征战,经验丰富的断腿老兵当他的高参,帮他观察战场上的战机。这个老兵在老虎部队过河时,因为战况不明,劝他不要轻举妄动,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我们老虎部队勇冠三军,几乎以一军之力打垮了秦军几十万军队,谢琰动得晚了,没有捞到功劳,结果回来之后一怒之下直接把这个老兵赶出了谢家,前一阵在建康城中说书,编我刘毅如何英雄无敌,一箭毙苻融的,也有这个老兵呢。”

王忱的脸色一变:“还有这种事?这个老兵给你收买了,回来到处为你吹嘘造势吗?”

刘毅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个本事,能控制和影响建康城的这些民间巷议,现在所有人都怀疑是我让人这样到处吹捧自己的,但我自己清楚,这些真不是我做的。当日阅兵献俘的时候,我确实是让几百个兄弟在城中到处喊我一箭毙了苻融,但也就是那天能混在人群中这样叫两声罢了。京城的那些个评摊,都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哪这么容易让我这个外地人控制呢?”

说到这里,刘毅看着王忱,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闪闪发光:“该不会是王长史你的妙计吧,这样挑起我跟刘裕,还有刘裕后面的谢家的冲突和猜忌,好逼我离开北府军,为你们所用吧。“

王忱摇了摇头:“相信我,绝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王家历来只重视和结交世家子弟,对于那些个三教九流,街头巷议的,从不关注。不过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有人看起来想在京城中控制这些民间的风评了,此事绝不简单,我会暗中调查此事的。”

刘毅点了点头:“今天我来见您,就是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我以后会帮着你们王家夺取权力,但这需要我留在北府军中,助你们成事,一旦我离开北府军,可就帮不了你们了。”

王忱冷冷地说道:“你还是没有说服我,你留在北府军,是帮我还是帮谢家,我现在可没想好啊。也许,你只是奉了谢玄的命令,过来稳住我罢了。刘毅,你是京口人,只有在军中,在谢家的北府军里才能上升,就算你说的谢家内斗,无论是谢玄还是谢琰,都会依靠你。你没必要跑来投靠我吧。”

刘毅微微一笑:“王长史,你是聪明人,我把话也挑明了吧,谢家掌权太久,功劳太大,现在又控制了北府军,这已经是犯了人臣大忌。如果谢安识相的话,这回趁着立下不世之功,激流勇退,才是保身保家的最好办法,可是他却进一步加固了军权政权,不仅自己重新出山为相,还要积极推动北伐之事。包括这几天的拍卖大会,把这些精壮的秦军战俘低价卖给大晋的世家门阀,不就是让他们尝到打胜仗的好处,继而继续支持北伐吗?如此一来,也激得荆州的桓家抢攻中原了,本来大晋皇帝已经失去了上游中游的荆湘之地,这会儿北府军又把江北变成他谢家的藩镇,这又怎么不会让皇帝兄弟二人全力支持你们王家,去夺谢氏之权呢?”

王忱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刘毅,你果然是聪明人,看透了这点,早早地投奔我们,以后我们不会亏待你的。谢家给刘裕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如果谢家倒了,我们同样需要有人能掌握北府军,我很看好你哦。”

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向着王忱行了个礼:“王长史,从此我刘毅就是你的人了,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王忱满意地拍了拍刘毅的肩膀:“刘毅,北府军那里,你能帮我拉来什么人吗?你一个人不可能掌握整个北府军,我需要更多的帮手才行。”

刘毅微微一笑:“北府军的参军孟昶,足智多谋,跟我是意气相投的好兄弟,这个人可以拉来。还有就是诸葛长民三兄弟,为人贪婪粗暴,不讲信义,这三个人也可以拉过来。”

王忱勾了勾嘴角:“那个什么孟昶,你说他足智多谋,还可以理解,可那个什么诸葛什么民的三兄弟,不讲信义的粗暴贪婪之人,我要了做什么?”

刘毅笑道:“足智多谋的人很聪明,要求的是个人人发展,晋身之道,刘裕的身边有了那个死胖子刘穆之,孟昶就是天天跪下来舔刘裕的机巴也不会有机会爬上去,所以他只能跟我混。老实说,让我来投主公您的这个高招,就是他教我的呢。”

王忱哈哈一笑:“我早就听说这个孟昶有大才,他肯来,再好不过。但那诸葛氏三兄弟,你要他们来,真的不是害我?”

第六百四十五章 休妻求荣希乐乐

刘毅微微一笑:“主公,我可是已经跳上了你的战车了,又怎么可能坑你呢,坑你不就是坑我自己吗?”

王忱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要给我推荐这三个人?”

刘毅正色道:“这三个人,胸无大志,只想着好勇半狠,贪些肉眼可见的钱财,在乡下当个土财主罢了。但另一方面,这些人孔武有力,手下又有一帮能打的兄弟,在战场上绝对是可以倚重的精锐。简单地说,,他们的要求不高,而愿意为之付出的力量却不小。”

王忱的眉头仍然紧紧地皱着:“可是,用这样的人,不是会坏了我们王家的名声吗?”

刘毅笑道:“主公,连刁家兄弟这样的人,你们不也是用了吗?诸葛家的三个小子,就是再不济,也比姓刁的要强吧。”

王忱摇了摇头:“不一样,刁逵兄弟再怎么说也是士人,世家子弟。他们贪婪敛财,但又有几个世家不是这样呢?要是他们不爱钱,只想要权力,那反而会成为我们的劲敌了,我们用其贪,就在于他们只喜欢钱,并不喜欢权力。”

刘毅点了点头:“这就是了,主公用刁家兄弟,只用其贪,但我们用诸葛氏三杰,也是一样,刁家要的是一个中州刺史,可以让他们疯狂地蓄奴敛财,但诸葛氏三杰要的更低,他们也许只要独霸一个乡就行了。而刁家能给您的,无非是钱而已,诸葛氏的这三个,可是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浴血杀敌的。”

王忱勾了勾嘴角:“可是我们王家再怎么说也是高门世家,你和那个刘裕毕竟是士人,哪怕家道一度中落,也有士人的身份,所以我们还是可以跟你们打交道。但那诸葛氏,却是寒门出身,你看看为什么谢家放着刘牢之不用,去结交刘裕?只是因为刘裕听话或者单纯吗?还不是因为刘牢之是世代军汉,寒人身份吗。希乐啊,士庶之隔,如同天地,不是说没就没的。”

刘毅咬了咬牙:“既然主公看不上诸葛氏三兄弟,那也无妨,我可以跟他们结交,做兄弟,除了他们之外,象高素父子,也是这种情况,我会跟高雅之他们结交,此外,北府军老将中的刘袭,刘轨等人,也可以拉拢,只要主公肯折节下交,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都可以收得人心。”

王忱不耐烦地摸了摸鼻子:“好了,希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事事关我们王家的声誉,与寒门子弟结交,有可能会失掉上层世家的支持。所以你先代我去结交这些人,他们需要什么条件,我可以通过你去转给他们。诸葛长民三兄弟他们不是只要钱吗,我这里有的是,但不要泄露是我给的,就说是你给的就行,如何?”

刘毅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说道:“好吧,只能这样了。”

王忱看着刘毅,笑道:“希乐,你的好朋友何无忌,为什么不引见给我呢?其实我一直想听你推荐他啊。”

刘毅勾了勾嘴角:“无忌他是不会轻易地加入我们的,所以现在不用跟他提。”

王忱轻轻地“哦”了一声:“为什么?他不是一向跟你走得很近吗?而且他也是士人,也想要上升,这些我可以给他。”

刘毅叹了口气:“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您不知道吗?”

王忱微微一愣,讶道:“还有这层关系吗?”

刘毅点了点头,正色道:“别看何无忌为人刚猛热血,但他跟刘牢之一样,城府其实很深,沈毅多计划,他看似跟我走的很近,但心思深处却从不会轻易向我透露,其实我一直认为,他其实内心深处更想交往的,是刘裕。”

王忱摇了摇头:“刘裕最好的朋友是刘穆之这个胖子,而最交心的兄弟是刘敬宣这个二愣子,何无忌只怕挤不进刘裕的心里吧,起码不是最亲密的。”

刘毅摇了摇头:“刘穆之过于文弱,战场上帮不了忙,刘敬宣只有肌肉没有大脑,刘裕还是需要一个能跟他一起上阵杀敌,又能出谋划策的人,何无忌就此是最合适的人选。除此之外,他也需要有个人来维系和我的联系,而何无忌正好可以当这个桥,所以跟何无忌,能有合作,但绝不可交心。”

王忱点了点头:“明白了,谢谢你的提醒,希乐。你回去之后,就跟以前一样,但暗中需要什么钱财,军职,普通爵位,都可以跟我联系。还有,谢玄并不傻,你这样跟我出来,他会没有疑心吗,你要怎么对付过去,可得想好了。”

刘毅微微一笑:“我就是要做给谢玄看的,让他知道,不重视我,总让刘裕压我一头,我不是不会转投他处。他现在要北府军团结,不能分裂,不然不好北伐,所以就算明知我有另投他处的心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我。”

“而我刚才也说过,谢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谢琰也会找自己在军中可靠的帮手,以前他是多多联系竺谦之,刘袭这些老将,但现在他应该清楚,北府军的未来,是老虎部队的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所以,我这次回去后,他也会主动来找我的。到时候我会用北伐时的表现,挑起他们堂兄弟间的内斗,而这,就是最能帮助主公的事了。”

王忱哈哈一笑:“刘毅,我都有点害怕你了,你说你这一肚子阴谋诡计,我听了都替谢家要害怕,你若是有一天这样对我,我能如何?”

刘毅笑道:“主公,我刘毅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底层士人,全无根基,要想奋斗成上等门阀,起码要三四代人的努力才行,在此之前,我只能依靠你这样的超级世家,慢慢往上爬,至于几代人以后的事情,我们那时候早成枯骨了,还要再担心吗?”

说到这里,刘毅的脸上闪过一丝坏笑:“再说了,您刚才不是说了,谢家给刘裕什么,您就给我什么吗?咱们不是还可以联姻嘛。”

王忱微微一愣:“你不是有老婆吗?”

刘毅眼中冷芒一闪:“吴起可以杀妻求将,我家那个黄脸婆,休了就是,以作我忠诚的证明。”

第六百四十六章 战俘廉价大拍卖

广场之上,随着那些江湖汉子们的离去,变得空旷了许多,北府军的将士也已经收队,远远地回到了山林之间的边缘来防守,刚才还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世家子弟们纷纷回到了各自的空席,也有些人象王忱一样直接一去不返,但是包括刁氏兄弟等人,都回到了原先自己的位置,只不过,随着王忱这个与谢玄对抗的重量级人物的离开,原有的平衡已经被打破,坐在前排中央的谢玄和王恭,无疑成了冠绝全场的焦点,即使一开始还吸引了不少目光的桓玄与王旬兄弟,也显得沉默了许多。

刘裕仍然站在一个不算起眼的角落,此间事了之后,他就刻意地走向了一边,由于所有人都想要一睹谢玄与王恭这两位神仙也似的人物,反倒是让刘裕变得无人关注了,甚至是去而复返的刘毅,也明显吸引到了不少人的关注,而他也乐得站在一个显眼的角落,和自己身边的小兄弟们有说有笑呢。

双儿不满地说道:“我不喜欢那个刘毅,明明今天是刘大哥在危急的时候出手镇住了全场,他不过是收拾了一个残局,却搞得象是独占了大功似的,好不要脸啊。”

刘穆之哈哈一笑:“双儿,这可不是这位刘希乐第一次这样抢功了,事实上这几年打仗都是如此,刘裕每次千辛万苦稳住了局势,最后的功劳却往往给他抢了去,就连那个箭毙苻融的功劳,也是…………”

刘裕马上说道:“苻融是刘毅射中的,这点没毛病。胖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这样不利于团结。”

王妙音的秀眉一蹙:“裕哥哥,难道那击毙苻融的功劳,也是刘毅抢你的?”

刘穆之恨恨地说道:“可不是么,我当时看的真切,明明是寄奴为了救刘敬宣,直接拔了刘敬宣身上的箭,一箭击毙了苻融,刘毅的箭是后面才射上去的,只是相当于射中一具尸体,却贪了这个击毙敌帅的大功。寄奴啊,有的事是不能随便放弃的,这跟团结无关,而是做人的原则。对刘毅,你退让太多,他不会感激,反而会得寸进尺。”

刘裕摇了摇头:“刘毅毕竟也很有才,而且身边有一大批兄弟,如果我跟他公开翻脸,对北府军,对北伐大业绝不是好事。以后有的是战功可以取,何必拘泥于这一两件呢。再说了,玄帅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回不还是让我第一个入城接受欢呼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可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苻融是被刘毅杀的,反而是认为你凭了个谢家准女婿的身份,去抢了他的功,刚才他又露了一手,让不明事理的人们以为又是他刘毅最后立了大功,寄奴啊,你看他刚才跟着王忱去了那么久,真的以为就是接受王忱的几句致谢?”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刘毅是聪明人,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谢家去投靠王忱,只有在北伐中建功立业,他才可能有进步的机会。王忱这样的世家子弟根本看不起他,他想出头,只有在军中才可以。”

刘穆之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要在军中可未必非要靠着谢家,再说谢家现在也不是铁板一块,玄帅和琰帅之间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刘毅就算不跟着王忱,也有可能转投琰帅那边。”

刘裕想到了那个在广场上碰到的说书老兵,心中一凛,低声道:“琰帅今天没来参加这场拍卖吗?”

王妙音摇了摇头:“没有,堂舅他从淝水回来后,就几乎是闭门不出,甚至跟相公大人也没几句话,听说,他确实是对玄帅独占大功很有意见。”

刘裕咬了咬牙:“那我们更是得抓紧时间,早点挑些可用的奴仆和部曲,这样可以在北伐之中建功立业了。只有在战场上表现好,才能为玄帅,为谢家分担更多的压力,以免外人趁虚而入。”

这时候,高台之上,王谧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刚才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现在我们就加快速度,拍卖这些秦军战俘了,按惯例,这些战俘可以拍卖成各位的家丁部曲,按大晋的律令,对这些人要登记在册,由家主人按律交纳税金,而今天的拍卖,暂定一个人四千钱,如果没有人竞价,就按这个价格付钱,此外还要交买卖契税,每一千钱要交四十钱的税,今天所有拍卖得到的钱,将收归国库,以弥补今年淝水大战的消耗。”

桓玄冷冷地说道:“王秘书,今天既然是拍卖大会,应该是允许竞价的,再说了,这些战俘很强壮,但有些最为强壮的人,肯定是家家都想要,那必然是会有人竞价的,不会象你说的这样一团和气。”

王谧笑道:“桓世子,你熟知律令,应该知道,我大晋允许各大世家拥有的奴仆,部曲数量,是按爵位来的,有严格的限制,虽然很多世家都有隐户匿户的存在,但是今天的公开拍卖,谁也作不得手脚,一家也就能买个几十上百人,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再说了,真要是碰到强壮有力的人,大家再出手竞买,也不迟嘛。”

桓玄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话,一边的王旬低声道:“桓世子,你有所不知,建康城中这些世家,并没太多挑选勇士的眼光,在他们看来,趁着这批人便宜,四千钱就能买一个,那就买个百八十人,平时可以看家护院,战时可以编入军队,为家族争取军功,再不济也可以耕田种地,比一般的那些个家破人亡,卖身为奴的普通汉人要好使多了。谢家就是看中了这点,才以这样的小恩小惠来结这些中小世家之心,让他们肯继续支持接下来的北伐。”

桓玄微微一笑,看向了王旬:“黑头公,你这回,可有意挑几个能打的悍将,以后充实自己的幕府呢?”

第六百四十七章 刁庾兄弟各私心

王旬笑着摆了摆手:“我现在一个散职文官,要这些军汉做什么?世子啊,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年在令尊幕府中的那个参军了,人过中年,也没了那种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我只是气不过谢家不念当年的同事之谊,为了自己一家权势,对我王家下如此狠手,让我琅玡王家的子孙成了世家间的笑柄,为了争这股气,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跟谢家斗到底!”

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桓玄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如果你们能扳倒谢家,而我回荆州掌权,到时候咱们联手可以做一番大事,就是北伐进图中原,也不是不可能的呢。”

王旬笑着点了点头:“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不想别的,我今天留在这里,不为了自己要买什么悍将,而是不让谢家轻易地得到他们想要的人,我王家现在虽然没权,但有的是钱,别人要买谁我不管,谢玄要的人,我一个也不放!”

桓玄笑着举起了面前的酒爵:“祝黑头公得偿所愿。”

爵到嘴边,桓玄的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远处角落中的刘裕,嘴角边勾起了一丝冷笑:“其实,我也一样。”

前排的另两处座席之中,刁逵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刁弘,他的这个弟弟,这会儿已经不敢再坐在他的身边,象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头垂手而立,额角边淌下的汗水,把脸上的白色脂粉印子,冲得一道一道的,看起来活象个京剧中的花脸,无比地滑稽。

坐在刁逵身边的庾楷微微一笑,说道:“刁兄,别这样,阿弘也没什么错,那谢玄本就是要针对咱们,让那刘裕一直盯着,换了谁都很难逃过啊。再说了,这事可是王公子下的令,咱们也不过是照做而已,一时出点差错,也情有可缘嘛。”

刁逵重重地“哼”了一声:“王公子可没要他把当年在京口的旧事给抖出来啊,本来也最多就是给抓个现行,失点面子罢了,没什么,可是这事一抖,姓谢的和王公子都没有退让的余地了,只能这样干到底,你看,现在咱们吃了亏,给人抓了这么大的痛脚,我们失点面子没关系,可是累得王公子丢了如此大的人,以后在这么多世家面前,也难抬起头了。你看,这回他自己走了,却让我们留下来继续参加拍卖,不就是对我们的惩罚吗?”

庾楷身边的庾悦不以为意地说道:“刁兄,咱们好歹也是世家,虽然现在依仗了王家的权势,但也不是他家的奴仆部曲,犯不着这样看他家的脸色,再说了,令弟说的不是事实吗?他当年为了跟谢家争夺京口,就是让你兄弟二人在京口挑事,最后出了问题却不管不顾,还要压你们家把此事给隐瞒,令弟情急之下一时说漏了嘴,就要受这份气?”

刁逵的脸色一变,连忙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小庾参军(庾悦现在官至琅玡王行参军,又因为是庾楷的堂弟,所以外人称之为小庾参军),慎言!咱们现在毕竟是在王公子的庇护下,这样背后议论自己的恩主,可不太好吧。”

庾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刁兄,也许在你看来,王家就是你们的主家,但我们庾家可不是,当年我们的先祖父大人,跟他王家的祖辈,可都是开国的宰相,份属同僚,虽然后来我们庾家因为桓家的迫害,一时家道中落,但仍然是大晋的顶尖世家,跟他王家只是合作,联手,而非上下级的关系,说老实话,要是今天王长史这样对待我们庾家,要我们强留下来,我们可是绝不会同意的。”

刁弘在一边忍不住说道:“那为什么你们又留了下来呢?”

庾悦与庾楷相视一眼,笑道:“阿弘啊,我们留下来不是因为王长史要我们留,而是我们想要在这场拍卖大会上,物色一些得力的帮手,现在大晋上下,无论大小世家都知道,谢家靠了北府军而巩固了权势,以前我们世家子弟多半是靠了察举和袭爵而起家,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从桓家到谢家,只有掌握了军队,在战场上建立了功勋,才能保长久的富贵。谢家能从淮北流民中挑些有力人士,我们也可以从这些秦军战俘中找些精兵锐卒啊,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呢。”

刁逵的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他四下看了两眼,对着侍立于后的十几个仆从沉声道:“你们都先退下,今天的话,敢传出去半个字,立马打死!”

当这些人全都退出这个凉棚之后,刁逵才微微一笑:“二位庾兄,其实我的心思,跟你们是一样的,谁也不想给人当仆人使唤来使唤去,可是没办法啊,咱刁家不是你们庾家,有这样的权势和地位,现在又要靠着王长史他们家,所以也只能忍了。不过,你放心,今天二位为我直言,说出了我兄弟心中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只凭这点,我刁家兄弟就感激二位。”

庾楷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只是看那王忱太过霸道,才私下说他两句,不过,以后在他的面前,我们还是得恭顺一点才是,你说的也对,不管祖上如何,现在我们家的权势不如他们,谁叫他王家的妹妹嫁入了会稽王府,成了王妃呢,只这一层关系,咱们就比不过啊。”

庾悦冷笑道:“不过是个王妃罢了,咱们庾家当年可是出过太后,皇后的,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只要为国立了功,皇室会主动向我们这些世家求亲的,谢家若是倒了,王恭那小子的国戚身份,也未必保得住啊,到时候我们要是再出个皇后,还用得着看他王忱的脸色吗?”

刁逵笑道:“那到时候我们刁家就得靠二位的多多提携啦。”

庾楷笑道:“谁都知道你刁家有钱,这个可是现的,说吧,老刁,最近有什么来钱的好路子,能介绍我们也玩玩呢?”

刁逵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一般人我不告诉滴!”

第六百四十八章 刁家生财有邪道

庾楷的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什么原因呀,告诉我。”

刁逵“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因为现在有一个好的赚钱路子,这次我可是通过王公子找了会稽王,特地给批下来的呢。”

庾悦的眉头一皱:“什么赚钱路子?还要会稽王来批?他们皇室不至于要象我们这些世家一样想办法敛财吧。”

刁弘坏笑道:“这天下没有人不喜欢钱,皇帝和王爷也是一样。尤其是现在大晋的各地,多是被世家门阀控制,减税荫户,国库空虚,要想以后组建自己的军队,钱可少不了呢。以我的愚见,会稽王肯接纳我们,也是看中了我们刁家祖传的赚钱本事吧。”

庾楷的眼中冷芒一闪:“好了,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办法就说吧,条件合适的话,我们庾家也可以凑个份子,大家有钱可以一起赚嘛。”

刁逵点了点头,低声道:“这建康城中,世家子弟们平时喜欢玩的是什么呢?”

庾楷微微一愣,转而说道:“自然是清谈论玄了。”

刁逵摆了摆手:“那个是为了求名,并不见得是多喜欢。声色犬马,才是人之本性,庾兄,咱们都是此道中人,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

庾楷笑了笑:“要说好玩的嘛,自然一是女人,二是赌博了。玩女人嘛,多是服食五石散之后的任性而为,至于赌博,则是以樗蒲,斗鸡,斗狗,赛马居多。”

刁逵笑道:“这就是了,在哪里玩的都是差不多的,斗鸡,斗狗这些能激起人天性里的那种争斗,残杀的兴奋,所以是玩的最多的东西,尤其是中小世家,更是无所顾忌,城东的紫金山那里,几个斗鸡斗狗场,一向很火,对吧。”

庾悦笑道:“看来刁兄虽然人在广州,但对建康城里的风情,也是早有研究啊,不错,确实如此,难道刁兄对这个斗鸡场也有兴趣吗?”

刁逵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斗鸡斗狗,怎么会有让人打斗来的刺激,来的好玩呢?”

庾楷和庾悦的脸色同时一变:“以人相斗?这也行吗?大晋的律令,可是禁止行凶杀人啊,哪怕是奴仆,也不可以随便要了命的。”

刁逵微微一笑:“律令是律令,可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就象当年西朝时的大门阀石崇,宴请王导和王敦这种世家子弟时,让侍妾劝客人饮酒,凡有客人不饮时,当场斩杀,王导因为不忍见侍妾送命而勉强饮酒,而王敦却是坐视几个侍妾被杀而面不改色,由是看出这兄弟二人的品性。但另一方面,不也证实了这个不得杀奴婢的法令,对于高门大族,就是一纸空文吗?”

庾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石崇毕竟地位高,又是皇亲国戚,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但也在世家中坏了名声,后面八王之乱时,他给牵连进去就给斩杀了,这种事情只怕就算行得一时,也行不了一世吧。”

刁逵摇了摇头:“有会稽王在后面作保,怕什么。再说了,为了避免此事招摇,我们也不在建康城中搞这事。那些秦军战俘,本就是该死之人,让他们为我们表演这种厮杀,也为自己挣赎身之钱,不也是一举两得吗?”

庾悦勾了勾嘴角:“这个想法是不错,选在哪里开这个斗人场,还有,如果不在建康城搞这个,那怎么会让世家子弟们过去下注呢?你这个应该还是个赌场吧。”

刁逵微微一笑:“地方我们已经挑好啦,放到北边,彭城那里,建一个大大的操练场,就叫戏马台,专门让这些格斗奴隶去打,让观众们下注买输赢。打残了打伤的就低价卖到江南的庄园种地去,打死的就说是被盗匪所伤,彭城那里,靠近边境,经常有秦军小股部队来打草谷,死几个人,那真不算个事。”

庾楷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想的真的很周到。不过,办这么个斗人场,万一给别的世家知道了,上书弹劾我们,那可怎么办?”

刁逵笑道:“没事的,这点我早已经想到了,上次他谢家不也是招了千余鲜卑人来当陪练,说是教会我们对付北方骑兵吗?这回我们也可以买个几千奴仆,说是用来教练驻军来演练破敌之法,谢家演习不也是死了人吗?他可以死人,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死了?有会稽王在后面撑腰,没人敢说什么的。”

庾悦哈哈一笑:“这招还真的是挺高明的,这事要是办成了,钱怎么分?”

刁弘一脸兴奋地说道:“一个奴隶才四千钱,一天就算打死三个,也才一万多钱,可是这建康城斗鸡场一天的下注收入都超过十万钱了,若是斗人,只怕一天三十万的钱都能赚上。到时候赚的钱分二成给会稽王,分一成给王公子,别的钱,就是我们自己的啦。”

庾楷微微一笑:“怪不得刁兄肯留在这里,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我们家能拥有的奴仆数量是按爵位和官职规定的,不可以随便买,你要买两三百人或许可以,但要买几千人,怎么可能呢?”

刁逵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卷绢帛,递向了庾楷:“大庾刺史请看,这可是会稽王为我特地请来的圣命,我现在是广州刺史,广州那里的俚僚蛮人很多,经常作乱,而朝廷的兵力不足,所以这回我特地请命,要求在秦军战俘中购买个五千人,充作部曲,在广州那里征讨不服朝廷命令的那些个蛮夷。你们看,陛下已经准了呢。”

庾悦趁着庾楷看这诏令的当口儿,疑道:“五千人?好家伙,广州的驻军都未必上万,你一下就能买个五千人,这会稽王还真是帮了大忙啊。只不过,这五千人要你带回广州的吧,朝廷允许的是你编成一支军队,也会有人在广州查收,你又怎么能把他们北上弄到彭城呢?”

第六百四十九章 是否壮士先看腿

刁逵“嘿嘿”一笑:“有钱啥事办不成啊。只要到时候在广州弄个五千人的军队不就行了嘛,那边吃不上饭的俚僚蛮夷多的是,到时候抓些过来站个队,凑个数,也就行了,你们二位有所不知啊,广州那地方,真的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到啊,只要没大规模的叛乱,在那里就是个土皇帝啊。”

庾楷看完了诏书,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看来刁兄真的费心了。那么,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准备挑哪些人呢?这五千人可不是说挑就挑啊。”

刁逵的目光落向了远处的刘裕身上,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本来我还想找几个当过兵的部曲来帮忙挑些厉害角色,不过现在倒是简单了,刘裕这个杀千刀的今天跑过来,也一定是想给自己找些得力的帮手,他挑谁我们就选谁,哼,宁可错过一千个,也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庾悦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另一边的刘毅身上:“还有刘毅这家伙,他要谁我们就截留谁。这些北府兵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但是眼光却不会有错的,今天,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四个人齐齐地露出了一丝奸笑:“理当如此!”

第一批的两百多名俘虏,给几十名持刀的军士押着,拖着手脚上的镣铐,被腰上系着的草绳串在了一起,缓缓地走向了台上,所有的俘虏,都是气色不佳,这一个多月来,身心俱疲,东晋军民也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有口黄米饭吃就不错了,跟以前在秦军中那种顿顿牛羊肉的生活,直是天上地下,就算是再强壮的战士,这会儿也是神容疲惫,无精打采,一点精气神也看不出来了。

刘裕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些人的腿脚,看着他们向前拖着步子的模样,时不时地微微点着头。

一边的王妙音奇道:“裕哥哥,你为什么不看这些俘虏的身体啊,只盯着他们的脚做什么?”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当兵的首先是看下盘,下盘是所有力量的来源,只有下盘力量强,在战场上才能扎得住根,骑马的时候更是可以夹得紧马腹,出色的骑手,从小骑马,腿都是内八字弯的,这些秦军俘虏里,多数是抓到的汉人步兵,跑的慢落在了后面给抓到,而我想要的,是那些胡人骑兵,这些人在战场上,以后真正能帮得上大忙。”

刘穆之笑道:“怎么,寄奴你不想当重装步兵了吗,怎么想去骑马了?已经准备好去当高高在上的将校了吗?”

刘裕摆了摆手:“不,我永远是步兵,但是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强有力的骑兵结队突击,那威力足可摧毁一切,我们北府兵以步兵为主,但绝不能不要骑兵,这回如果我们有个两万骑兵,那俘虏还能多上一倍。结阵打正面要靠重装步兵,但迂回,追击,非轻骑不可,而正面突阵,甲骑俱装更是威力无穷。”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低声道:“这回我们没有碰到慕容家的甲骑俱装,可是下次北伐的时候,也许会见识到真正的天下无敌的慕容家铁骑了,寄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要搞精于骑术的奴隶?”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是胖子你了解我啊,这回在淝水,我们见识了秦军的各精锐部队,有高力步兵,有战车部队,也有轻骑突击,但就是没有传说中的甲骑俱装,我也不敢说,以后碰到这些可怕的,传说中的骑兵,就一定能胜。慕容兰不可能在我们这里把全部的本事都使出来,她的那些个骑兵战法,包括了苻秦氐族的骑兵战术,但是俱装甲骑的,却一次也没用过。”

王妙音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没安好心。这次差点又害了裕哥哥,裕哥哥,你就是人太好了,心地太善良了,敌友不分,以后在战场上若是再见到她,可绝不能再留情面了,要不然,你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大晋!”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定,这回情况变了,我跟她已经很可能会正式成为敌人,我上次就和她说得清楚,再次见面时,绝不留情,生死各安天命。”

王妙音的眼角中闪过一丝微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抓住了刘裕的臂膀,说道:“裕哥哥,你,你说,那慕容兰是不是精于铁骑战术,是不是,是不是连你都没有把握胜过?我听说,我听说以前就连天下无敌的桓温桓大将军,都败在他们慕容家的铁骑之下,你,你还是别跟他们正面战斗了。不然,不然我怕,我怕…………”她说到这里,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了点哭腔了。

刘裕微微一笑,捉住了王妙音的素手,柔声道:“好了,妙音,别这样,我是军人,打不打仗,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得听令行事,如果玄帅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皱半下眉头,直接就得上。”

王妙音咬了咬牙:“那我去和舅舅说,让他不要让你当先锋,这样,这样你就不用面对慕容家的铁骑了。”

刘裕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如果要北伐,就得面对强敌,你放心,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只有先了解了对手的水平和实力,才会决定要不要跟他们打,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是不会主动强攻的。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挑一些当过甲骑俱装的鲜卑骑兵,这回,要让他们真正地拿出俱装甲骑的实力出来,我才能想出破解之法。”

王妙音心下稍宽,松开了手,但仍然心有余悸:“可是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要勉强。”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这是自然,我的命,我当然得珍惜了。”

刘穆之突然说道:“寄奴,刁家兄弟回来了,好像一直盯着你,我看他们是想抢你中意的人,怎么办?”

刘裕笑道:“我早就注意到了,正好将计就计!”

第六百五十章 汉俘假冒强秦虏

王谧的声音在高台之上回荡着:“大家看一看,瞧一瞧,这些秦军俘虏,可都是秦军中的健者,一个多月来,我们在所有的秦国俘虏里,做了几轮的身体测试和筛选,身体稍弱者,都已经在前几日作为普通的奴仆卖出去了,而这些剩下的,个个都能达到接近北府军的体能,诸位如果把他们买回去,不仅可以看家护院,更可以在有战事的时候作为部曲参军从征,建功立业呢。圣上有旨,每个战俘只要四千钱起拍,大家还在犹豫什么呢,去挑选你们想要的人吧。”

谢玄坐在凉棚之中,面带微笑,看着台上的这些俘虏,王恭一脸兴奋的从这些人的身上扫过,笑道:“果然是秦军中的健者啊,看看,那些个肌肉,那些个伤疤,虽然现在气色不怎么样,但只要稍稍调理,一定会是强壮的勇士,幼度,你想要这些人吗,你要是不想要,我可要出手了。”

谢玄笑道:“阿宁,你还真的应该在军中多呆上一阵了,这些人哪是什么上等货色,也就是一般军士的水平,我敢说,他们的水平和体力,不会超过大晋的普通军士的。”

王恭瞪大了眼睛,再次看了一遍那些站在台上的人,不信地摇着头:“不会吧,这些人的胳膊有那么粗,一看就是强者,怎么会只有一般军士的水平呢?幼度,我虽然在军中呆的时间短,但你也别骗我啊,这好兵坏兵,还是能看出来的。”

谢玄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刘牢之:“牢之,你怎么看?”

刘牢之淡然道:“主公说的极是,这些人并非优秀的兵员,他们的上肢力量不错,但是下盘不稳,看看那些腿,现在站在这里都在抖,这说明这些人,明明就是以农耕为主的汉人,所以才会上肢力量强壮,但并不是职业的战士,如果是战士,首推下盘,无论是行军还是列阵,都要求腿部腰部的力量,所以,我看他们不过是秦军中临时给抓过来的汉人壮丁而已,也就是一般的军士水平吧。”

王恭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些人,奇道:“不对啊,他们不是都辫发吗,都是索虏吧,怎么又成了汉人?”

刘牢之微微一笑:“为了把这些人能顺利地卖出去,当然得说他们都是胡蛮子了,临时编个辫发又不费事的,要知道,如果是汉人,八成是给当普通奴仆卖了,可要是能打的胡人,那再次也是部曲,待遇还是差许多的,从身价上也能看出来啊。”

王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平时一个奴仆就要五千钱,这回只要八百钱就能买到了,更不用说这些武艺高强的部曲护卫啦。这么说来,这些人并不能打了?”

刘牢之点了点头:“不错,只有多年老兵,或者是带兵之人才能看出来,这些人看起来强壮,但下盘虚浮,上肢的肌肉线条也粗,明显就是些有把子力气的庄稼汉,给秦军征来当了辎重兵,成天肩扛车推,看起来也挺壮的,可惜,老兵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是不能上阵打仗的。”

王恭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弄了半天,这些人不能打啊,我还以为能派上用场呢,唉。咦,不对啊,不是说有十几万秦军俘虏吗,照你这么一说,连这剩下来的万余人里,还有这些滥芋充数,实际不能打的弱者,那秦军难道是乌合之众,个个都不行吗?”

谢玄微微一笑:“当然不是,只不过这天下难得有象北府军这样,长期训练,重金打造的职业军队,秦军百万,起码有九十多万是临时征集的丁壮,若是胡人还好,毕竟他们成天游牧,不事生产,经常为了抢夺牧场而战斗,至于汉人嘛,平时里务农为生,不习战事,多数只是凑个数量,打仗时列个阵,吓吓对面,打硬仗,是难以指望的。”

“而秦军中的异族精锐,淝水之战中或是因为顽抗而被斩杀,或是见势不妙骑马开溜,当俘虏的可并不多,反倒是大批充当后卫和辎重部队的汉人,没有战马,又跑的慢,落在后面给我们的军士们追上,就直接跪地请降了。事后我们清点过,异族胡人俘虏,可称勇士的,也就三四千人,但若是只让三四千人来参加拍卖,那会让不少世家失望,甚至觉得我们谢家作了手脚,所以…………”

王恭恍然大悟,笑道:“所以幼度你就让刘鹰扬他们,把真正能打的胡人俘虏,和大部分的汉人俘虏放在一起,除非是多年参军的老兵才会一眼看出来谁好谁坏,别人只不过是买了些看起来比较强壮,实则当不了兵的汉人老农民,对吗?”

谢玄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不过,就算是没当过兵的老农民,只要身体强壮,肯吃苦,编入军队后好好地训练一下,也能成为强军,有谁是生下来就会打仗的呢?所以,我也不算骗了各位世家公子啊。”

王恭笑道:“好了好了,那这样吧,一会儿就由刘鹰扬来帮我挑选一些强壮的护卫吧,我这次可以买一百个,刘鹰扬,这个小忙,能帮我吗?”

刘牢之微微一笑:“自当从命。”

王恭笑着看向了台上:“这两百人里,有没有什么可堪挑选的家伙吗?”

刘牢之看着这些人在台上来回的走动,站立,眼中光芒闪闪,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指着上面的几个人说道:“象左边第一排的第三个,第十六个,第三十八个,第四十四个,第…………”

他的话音未落,却只听到另一边响起了一个破锣般的嗓子:“第一排的五十个,我全要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紫色绸缎服的红脸胖子,叉着腰,指着台上第一排的五十个俘虏,高声喊了起来。

王恭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原来是储家三郎啊,他们储家当年贵为国丈,也算是权倾一时,不过也没落这么多年了,难不成是家里家丁不够用了,一开口就要五十个?”

第六百五十一章 加价竞拍三方杀

谢玄微微一笑:“我看这褚公子也是跟阿宁你刚才一样,也看不出是好是坏,反正觉得怎么都是赚的,干脆买一批人就是了。”

王恭哈哈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是要亏大了,听刘鹰扬刚才所说的,这些人里也就四五个还算可以的,其他都是次品,我看,越是到后面,这成色才会越高,开始放出来的,没多少象样的,对吧。”

刘牢之微微一笑:“不错,后面有不少武艺高强的人,有些是我们亲自俘虏的,也是为王公您准备的。”

王恭满意地点了点头,台上的王谧高声道:“有没有人跟褚三公子竞价?没有人的话,二十万钱,五十个俘虏,全归褚三公子啦。”

王谧环视四周,一边的仆从抬上了一面响锣,一如后世的拍卖会一样,王谧拿起一柄锣槌,高声道:“二十万钱,第一次。”

“二十万钱,第二次!”

褚三公子面带得色,而视线所及处,世家公子们纷纷向着微笑着拱手致意,这是世家间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了,原则上不去搅局抬价,大家各取所需,不伤和气。

当王谧举起了锣槌,准备一槌定音时,刘裕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左边第二个,五千钱。”

刘裕的声音不算高,但是中气十足,语速平稳,隐约中透着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威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还一片欢声笑语,道贺恭喜声响成一片的会场,立马变得寂静了下来。

这个褚三公子,名叫褚爽,乃是东晋康献太皇太后褚蒜子的侄子,而他的祖父褚裒,更是因为女儿当了皇后的原因,在桓温执政前做过几年的录尚书事,成为晋国掌权的第一人,阳翟褚家,一时风光无二,成为继王导,庾亮家族之后的第三任东晋执政家族。

但褚裒文雅有余,军略不足,本欲趁着当时冉闵灭赵,北方大乱的时候北伐建功立业,却被冉闵派大将李农所击败,将士死者数万,而二十余万欲渡河南投晋国的百姓,也因为失去了褚裒的接应而被乱军所杀,血染黄河,事后褚裒羞愤难当,郁郁而终,晋国大权也就此落到了殷浩和桓温的手中。

褚家的家道随之中落,虽然褚蒜子作为皇后,太后,在后宫极有威信,甚至连大权臣桓温也要让她三分,在司马曜成年之前,也一直是褚蒜子这个太皇太后临朝听政,但是褚家却是几十年不出俊才,一直到这个褚爽,家中排行老三,两个哥哥早夭,所以世家间往往称之为褚家三郎,虽然谢安的堂姐嫁给褚裒,两家也是姻亲关系,但随着褚家的家道中落,走动也慢慢地少了,这些年来,褚爽不过是历任散骑常侍之类的无权闲官,京中的各大世家,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褚裒毕竟是宰相之后,骨子里也有一股子傲气,这回的拍卖大会,他第一个出来集体购买奴隶,一出手就是用光了褚家当前的爵位所能购买的最多奴仆数名额,也是想争个头彩,向天下的世家和士人证明,褚家仍在有影响力的高门世家之列,早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没有想到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没有出来与自己竞争,却是由刘裕这个乡巴佬站了出来跟自己竞价,褚爽本想发作,但一想到刘裕跟谢家的关系,又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沉声道:“刘军主,你就这么看中这个奴仆吗?若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今天的拍卖大会,王秘书说的很清楚,也是世家间的一个联谊活动,大家不要为了几个奴仆失了和气,争相抬价。”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拍卖,那自然得竞价才是,这才有意思,若是事后再行赠送,那只能体现世家子弟之间的关系,但这种你争我夺的刺激,可就少得多了。我刘裕军汉行伍出身,并非世家子弟,所以还请褚三公子见谅。”

褚裒的脸色一变,看向了谢玄,冷冷地说道:“谢镇军,这刘军主可是你们谢家的准女婿,世家间的规矩,您应该教他一二吧。”

谢玄淡然道:“今天这场拍卖之会,并非乌衣之会,也没说只能邀请世家子弟参加,刘裕现在并未娶王妙音,并不是我们王谢家的女婿,他是北府军的英雄,军官,当然有资格以个人身份参与这场拍卖之会,至于是不是加价竞买,那是他的自由,我也无权干涉。”

褚爽咬了咬牙:“就是说,今天刘裕所为,与谢家无关,是吧。”

谢玄微微一笑:“大家本就是各凭家底来买自己看中的战俘,以为部曲,刘裕是军人,浴血沙场,身边大概是需要得力的帮手,所以才会主动去竞价自己所看上的人,这点,即使作为主帅,我也是无权过问的。”

刁逵的声音带着一丝奸笑响起:“刘军主看中的,自然是猛士,六千钱,我要了!”

此话一出,就连谢玄的脸色也有些微变,所有人的目光落向了在凉棚里席地而坐,面带得色的刁逵身上,褚爽的脸色一沉,看向了刁逵:“刁刺史,刘裕不懂规矩也就罢了,你可是世家子弟,堂堂的广州刺史,建威将军,也要跟褚某过不去吗?”

刁逵笑着摇了摇头:“褚兄请不要误会,如果是您要买人,那刁某自当拱手相让,只是这刘军主嘛,嘿嘿,前些天刚刚在营中斩杀了我们家的一个家将,那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毕竟跟了我们十多年,一下子没了,我们家中的部曲群龙无首,所以,我们这回只好上这里来物色人选,既然是刘军主看上的,那一定会是精兵强将,我又怎么有不买下之理呢?”

褚爽咬了咬牙,沉声道:“好,真有意思,这个人你们想跟我争是吧,一万钱,我出了!”

褚爽也是为了赌一口气,一下子把价格从六千加到了一万,也是想向刘裕和刁逵表明一下态度,让他们别再跟自己争了。

刘裕摇了摇头,剑眉微挑,指着人群中左起第九个说道:“除了刚才那个,这个人我也要了,每个,一万五千钱!”

第六百五十二章 英雄所见约略同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不少人开始忍不住叫了起来:“刘裕,你也太狂妄了吧,就算你是谢家的准女婿,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就是,这一批人都是褚三公子看中的,你看我们都不出来跟他争,你看上一个也就罢了,现在又挑了一个,是不是觉得你很有钱?”

“刘裕,以后想在世家间混,把关系搞僵了可对你没好处,就是谢家,也不能这样犯了众怒!”

谢玄在这一片叫嚣声中,神色平静如常,举起面前的一碗茶汤,轻轻地吹了口气,然后抿唇浅尝,动作神态潇洒之极,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王恭的眉头紧锁,悄悄地说道:“刚才寄奴所挑的那二人,不是刘鹰扬你刚才说的真正的可战之士吧。”

刘牢之笑着点了点头:“当然,这两个人很普通,看起来挺壮,但实际上根本没啥根基,在战场上最容易死的也是他们,要是在我的手下,绝不会让他们上前送死,在后面擂鼓倒是合适,也不枉那一身块子肉。”

刘敬宣冷笑道:“那肌肉看着漂亮,实际不顶用,根本作不到爆发力,打鼓也是有气无力的,要是他们打鼓,前方的将士们怕是都要睡着了。”

刘牢之勾了勾嘴角:“阿寿,不得胡言乱言。”

王恭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刘鹰扬,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这二人既然并非上品,为何刘裕要加这么高的价去抢呢,他疯了吗?”

谢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微微一笑,没有看王恭,却是神色轻松地看着场内的众人,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刘裕是在消耗刁逵的钱。这刁逵既然留了下来,就一定会跟他争到底,但刁家也没富到那种几万钱买一个奴仆的地步,所以,让他们先上当,把钱在前面花光了,后面自然也无法阻止刘裕买自己想要的人了。”

王恭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竟然还能这样做,小裕可真是长进了啊。”

谢玄勾了勾嘴角,目光却是移向了另一侧的凉棚,一道冷芒闪过:“只是今天那人在,小裕真的能如愿吗?”

另一侧的凉棚里,桓玄的嘴角边勾起冷笑,看着场中气急败坏的褚爽,摇了摇头:“褚家现在怎么沦落到这种水平了,真是丢人现眼。”

王旬微微一笑:“褚裒当年也只是名士,以诗文见长,无论是军事还是政事,都非其所长,只不过因为生了个当皇后的女儿,司马氏皇帝又有代替王家,庾家这种大世家,以巩固皇权的想法,才让他执政了几年,结果果然是不行,还把自己给气死了,他的儿孙,更不成器,只能守着祖辈的荫爵混日子,今天那褚家老三想要出来争点面子,显示一下他家的存在,可还是自取其辱啊。”

王珉看着刘裕,一脸的不屑:“不过褚家就算再怎么败落,好歹也曾经是一流世家,现在也算是门阀,刘裕是什么东西,一个京口卖草鞋的臭当兵的,世家子弟也能给他这样侮辱?我看姓谢的也太嚣张了,说不得,我们还得出来为褚家三郎出个头,以拉拢一部分敢怒不敢言的世家之心。”

桓玄摇了摇头,说道:“小王公子,请不要这么急着出头,依我看,刘裕并不是奉了谢家的命令行事,他就是想单纯地买些好用的部曲而已。”

王珉的脸色一变:“什么?不是谢家指使的?那就怪了,这姓刘的一个区区军人,哪有钱来跟我们世家子弟竞价?一个奴仆一万五,他才能买几个人啊。”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嘴角微微地上翘:“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刘裕根本就不是想买人,而是要抬价。”

王旬微微一笑:“桓世子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虽不才,也曾在令尊的幕府中呆过近十年,当时大军上下几万人,我没一个不认识的,虽然说我不是行伍出身,但是否劲卒,还是能看出来。刘裕挑的这两人,看起来肌肉发达,但是下盘虚浮,呼吸急促,绝非久经战阵的锐卒,依我看,多半是些临时征召,有些力气的庄稼汉而已,这些人虽然辫发,但容貌却与汉人无异,非那些胡人的高鼻深目,而且,眼神中惊慌,不能集中精气神,绝非好兵模子,刘裕在军中多年,岂会不识好兵坏兵?对这些人开高价,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想抬价,让别人当冤大头!”

桓玄笑道:“黑头公真不愧是大才啊,也难怪当年先父大人如此器重你。”

王旬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谢玄那里,两人的眼神正好一接触,双双一愣,便又互相避开了目光,转看他处,王旬摇了摇头,说道:“想当年,桓公幕中,我王旬,高平郗氏的郗超,还有这谢玄,三人都是以文职身份从军,掌军中机要,而桓公对我三人也有知遇之恩,从百余名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参赞军机大事,当年他曾预言二十多岁的我等三人,将来都会出将入相,成为国之栋梁,想不到时过境迁,谢玄倒是功成名就了,可是我…………”

想到这里,王旬一声长叹,举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王珉咬了咬牙:“兄长不必如此,那谢玄的肚量,我看也没高到哪里,就说今天,他指使刘裕这种奴才,公然地羞辱褚家,是与所有的世家子弟为敌,事后我们只要一串联,一定能拉来不少家族跟我们在一起,褚爽跟我的关系不错,事后我去找他便是。”

王旬摇了摇头:“二弟,你还没明白吗?刘裕要针对的,绝不是褚爽,而是刁逵。你继续看吧,接下来再加价,刁逵会越开越高,而褚爽一定会早早地退出,也许这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奴隶,会给刘裕抬到五万以上的价呢。”

桓玄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五万少了,起码十万!刁逵绝不是刘裕的对手,不过等到刘裕挤走刁逵后,剩下他真正想要的部曲,我绝不会放过的!”

说到这里,桓玄的目光看向了王妙音,一丝狠厉之色闪过他那张阴沉的脸:“女人也是一样!”

第六百五十三章 褚三退出双人拍

会场之中,褚爽的脸上已经变得一阵青,一阵红,额角之上,汗水涔涔,瞪着眼睛看着刘裕,这会儿哪还有一点世家贵公子的气度,而他的声音,也几乎是在咆哮而出,虽然明显听出中气不足,气喘吁吁,但谁都能听得出来,这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大音量了。

“刘裕,你什么意思?今天是成心和我作对了吗?”

刘裕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褚公子,难道竞价拍卖,也是要跟你作对吗?既然是竞价,那就大家各凭实力,谈不上作不作对的。我说的没错吧,刁刺史。”

刘裕笑着转向了一边的刁逵,刁逵冷冷地“哼”了一声:“竞拍嘛,自然是要看实力,可是跟褚公子作对,你有这个实力吗?人家褚家,家财万贯,有钱百万计,你刘裕以前不过是个京口农夫,几万钱的赌债都还不起,这会儿买人一口一万五一个,让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真有这本事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刁刺史大概不知道,这回我军大胜,战后论功行赏,我得的赏钱可是有二十多万呢,反正我刘裕乡巴佬一个,要钱没啥用,以后还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以身边的帮手可不能含糊,对你们来说,也许这就是钱,或者面子的事,可对我来说,那可就是救命的人靠不靠得住啊。所以…………”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一扯衣带,紧紧地裹在身上的劲装顿时就敞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装束,只见贴身的白色内衣之外,从胸到腰,缠上了足有好几圈的铜钱,粗略一看,足有十几串,要说腰缠万贯,那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刁逵睁大了眼睛:“你,你居然腰上缠着钱就进城了?!”

刘裕点了点头,看向了台上的王谧:“王秘书,这些钱只不过是我赏钱的一部分,大部分的钱,都留在了军中,如果你不信,可以向谢镇军求证。”

王谧笑道:“不用了,刘军主,你这回的赏赐,还有北府军的不少赏赐,都是从我这里发的呢,你的家底,我自然知道。其实别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带这么多现钱到拍卖现场,一是不方便,二是不安全,所以都是在这里叫价,然后由我们朝廷派员到各府上去领钱,你是大晋有名的英雄,我也知道你有钱,二十万钱以内的拍卖,任君而为。”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刁逵:“怎么样,刁刺史,现在你知道我的实力了吧,还要跟我继续竞价吗?”

刁逵咬了咬牙,沉声道:“二十万有什么了不起,哼,我还真没放在眼里,你有本事跟我斗到底啊。”

刘裕笑着看向了在一边目瞪口呆的褚爽,说道:“褚公子,我们继续如何?”

褚爽的额头之上,汗出如浆,他的心里也在打鼓,这些年来,褚家早失了权势,而跟官爵挂勾的封地,食邑这些收入,也大大减少,虽然刁逵刚才说他家几百万的身家,但他自己清楚,能一下子拿得出来的现钱,也就五六十万,比起刘裕也多不到哪里去,再说刘裕的身后还有谢家,要是跟他们这种可以养活十万大军的家族比起,自己那点家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若是一味地斗气下去,可能自己吃的亏会越来越大。

想到这里,褚爽咬了咬牙,恨声道:“刘军主,你说你要勇士来跟你一起冲锋陷阵,那你给个痛快话,我要的这五十个人里,有几个是你看中的,要买的?”

刘裕微微一笑,又向着俘虏的人群里指了指,先后点出了六个人,加上原来的两人,共是八人,皆是看起来非常强壮,肌肉发达之辈,他对着褚爽说道:“我也就要这八人,买下之后,也就无所谓别人啦。”

刁逵的心中一动,沉声道:“刘裕,今天要拍卖上万人呢,你只看这一批五十个,就不要别人了吗?”

刘裕笑道:“不需要了,这八个已经是我想要的勇士了,就算别的人选里也有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我的钱也不算太多,买不了太多的人,与其到后面找不到想要的人,不如现在看中的直接就买下,也免得错过,在我们军中,打仗的时候有句话,叫机不可失,刁刺史,你明白吗?”

褚爽一跺脚,恨声道:“好,你要八个就八个,别的四十二个,我四千钱一个买走,你不会再跟我争了吧。”

刘裕微微一笑,行了个礼,拱手道:“这个自然不会,我只要这八人,其他没有什么挂念的。”

褚爽看向了台上的王谧,沉声道:“王秘书,那我就要这四十二人了,至于刘军主和刁刺史看中的这八个人,让他们竞价好了。”

王谧点了点头,对一边的一个吏员说道:“来人,把褚公子看中的人带去办理契约,每人交千分之四的契税,记住,立好文书,不得有误!”

那个吏员点头道:“卑职遵命,褚公子,请吧。”

褚爽恨恨地看了刘裕一眼,又转头看了刁逵一眼,重重地一拂袖,陉直而去,甚至连招呼也不跟别人多打一声。

刘裕转头看向了对面的刁逵,这个会场变得似乎空旷了一些,他微微一笑:“刁刺史,现在只剩我们了,你看,我们以前也算旧识了,一万五一个,差不多要十几万钱了,你还是别跟我争了吧,毕竟你的赌坊里不需要太厉害的人,而我打仗可是要拼命的啊。”

刁逵冷笑道:“又不是只有你刘裕才能上战场,你可别忘了,这回我也是到了淝水的,就是因为手下的人没你这么厉害,才没捞到战功,所以,这回我可得找点好的货色,既然是你看中的人,我当然不会放过。刘裕,我出两万一个,你最好还是放弃吧,论财富,你是比不过我的!”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跟当年的刁刺史一样啊,还是这么霸道,看来广州的这几年没让你学会谦虚,也罢,三万一个,你跟不跟?!”

刁逵瞪大了眼睛:“三万?你有这钱吗?!”

第六百五十四章 抬价智激刁逵怒

刘裕微微一笑:“我怎么会没这钱呢,要知道,这回可不是我一个人要买这些战俘部曲,我可是帮了我们几十个兄弟一起来买的,希乐,无忌,你们说是不是啊。”

站在人群之外的刘毅和何无忌相视一笑,何无忌高声道:“寄奴,咱们早就说好的,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我和希乐刚才还说呢,寄奴可绝不是只会给自己买好汉,不顾兄弟的人,我这次的封赏有十五万钱,你随便用。”

刘毅笑着看向了刘裕:“寄奴,这回你既然向我开了口,那没说的,一百万以内,你想用多少用多少,没问题。”

刁逵睁大了眼睛:“刘毅,你这回军功可没刘裕大,他也就二十多万,你哪来的一百万?”

刘毅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回在战场上,我的兄弟们可是抢了不少战利品,赚了不少钱呢,京城现在里流行的不少北方的珍贵玩意,有很多就是我们从秦军大营里抢到的。刁刺史,你知道的,我以前有不少识货的兄弟,这回跟着我一起入了北府军,在战胜之余,寻宝觅财的本事,可不比他们打仗的本事小啊。”

刁逵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刘毅,你想清楚后果,今天你帮了刘裕,就是正面跟我刁家兄弟,还有,还有你得罪不起的贵人为敌!”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如果我不帮刘裕,就是跟这几年来一起流过血,流过汗,拼过命的兄弟为敌,刁刺史,咱和刘裕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至于贵人不贵人的,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了。”

刁逵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看你能帮多久!”

他转而对着王谧高声吼道:“五万一个,我就不信,我看中的人,拿不下来!”

刘裕不假思索地回道:“六万!”

会场之上,鸦鹊无声,即使是平时挥金如土的世家公子们,也给这二人疯狂的竞价给惊到了,无人再敢说话,只有刁逵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场上回荡着:“八万!”

刘裕的嘴角边勾起一丝不屑,几乎是二话不说地回道:“十万!”

刁逵的眼珠子都在充血,这个贪婪无度的家伙,平时最是小气不过,即使每次行贿给王国宝,都要把钱仔细数个好几遍,那些珍贵的异国奢侈品,更是要抱在怀里一晚上,才依依不舍地献出去,要是拍卖前告诉他买一个奴隶需要十万八万的钱,他肯定会把说这话的人一巴掌拍死,但现在,他已经完全落入了刘裕的叫价陷阱之中,无法自拔,再也没有任何的理性可言,不管花多少钱,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压过面前这个该死的家伙,才是他唯一的目的了!

刁逵厉声吼道:“十五万,我出十五万买一个,他娘的,刘裕,我就不信了,你还能再跟我争!”

刘裕哈哈一笑,向着刁逵行了个礼:“好,刁刺史果然豪爽,一掷十五万买一个奴隶,厉害,厉害!在下自愧不如,恭喜刁刺史如愿获得精兵良将。”

刁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台上的王谧高声道:“十五万一个,共八个奴隶,总共是一百二十万,有没有人再叫价?一百二十万一次,一百二十万二次,成交!”

一声锣响,响彻全场,给惊呆的众多世家子弟,甚至全都忘记了鼓掌或者是行礼道喜,只有王谧那带有讽刺的声音在场中回荡着:“恭喜刁刺史,中得今天的大彩,这八个奴隶,归你了!”

刘裕转过身,微笑着走向了刘穆之的方向,刁逵突然在后面大叫道:“等一下,刘裕,你,你为什么不跟我继续竞价了?你,你不是说你志在必得吗?”

刘裕微微一笑,转过了身:“刁刺史,这八个人我是很喜欢啊,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嘛,你也听到了,我这里一共不过一百三十万钱,你都加到十五万一个,共一百二十万了,我要再跟你争,只怕就是花光了钱也争不过啊。刁刺史,我知道您是广州刺史,一年收入千百万呢,这八个勇士,就是你的,你的,谁也抢不走,反正这一批还有上万人呢,我还可以慢慢挑,对吧。”

刁逵气得一跺脚:“小子,你竟敢耍我,这就是你给我下的套!”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刁刺史,聪明人可是不会给人耍的哦,这可是你说的,没事,这百来万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根毛而已,回去开两个赌场,一年半载的就赚回来了嘛,我很看好你哦!”

刘裕说完,也不再看刁逵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转身就走向了同伴那里,只剩下刁逵在那里气得咆哮:“刘裕,我跟你没完!”

正面的凉棚之中,王恭叹服地点着头:“想不到刘裕竟然除了勇力过人外,还如此有谋略,我真的是太小看他了。”

谢玄微微一笑:“其实从当年他在京口七里村的时候,找人替身装病,却去刺杀刁逵兄弟的时候,你就应该看出来,他的头脑非常精明,绝不简单。这几年在军中,他总是可以独当一面,即使派去执行很困难的任务,陷入绝境之时,也总能靠着自己的头脑,杀出条血路,这可不单纯靠的是过人的武力,更是靠了冷静聪明的头脑才行。刁逵之流,自以为刘裕起于贫寒,就看不起他的智谋,只能自取其辱啊。”

王恭哈哈一笑:“怪不得你们谢家要招他上门当女婿呢,原来也是看中了此子可教。我听说这回刁逵可是拿到了两百万钱,作为招募私兵部曲的经费,为此还特地去宫中请到了圣上的旨意,拿到五千人的购买名额,这一下就给刘裕花掉了一百二十万,剩下的买不到一半的人了,我想这才是他气急败坏的原因吧。”

刘牢之讶道:“五千人的名额?我的天,三公之爵也只能有一两百个奴仆可买吧,这刁逵怎么能弄这么多人?”

第六百五十五章 高低贵贱非天定

谢玄淡然道:“他毕竟是广州刺史,那里朝廷长年放任不管,而当地俚僚土人凶悍好斗,所以上任刺史往往能带私人军队过去,这回淝水大胜,刁逵趁机通过会稽王的关系,请朝廷在这些战俘中多调些人给他,圣上心情比较好,就答应了,毕竟不从战俘里买人,就得朝廷募兵过去,花的钱会多出许多啊。”

刘牢之的眉头一皱:“难道就不怕这刁逵有了兵力,在广州那里割据自立?”

谢玄笑着摇了摇头:“就刁氏兄弟这两块料,还想割据作乱?他们也就是想贪点钱,抱个大腿往上爬的那种不成器的中小世家子罢了,当初我就调查过,他们每到一处,根本不想着结交当地豪强,或者是阴结死士,只是想着刮地三尺,为自己敛财。要不然,我当初怎么可能把广州刺史这个位置交易给他们呢,再早一点,相公大人也不会把京口这种要地给他们了,不是因为他们有才,而是因为他们无能!”

王恭叹了口气:“可是这样一来,大晋的各处州郡长官,多是这种无能之辈,又贪婪无度,就不怕激起民变,衰弱国家吗?”

谢玄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长叹一声:“阿宁啊,你我都是世家子弟,现在的普遍世家子弟是什么样的情况,你我最清楚,要是真的有人才,岂会不用呢,正是因为大多数的世家子都是象刁家兄弟这样,只图敛财,不思进取,哦,不,甚至还不如他们这两个,起码他们还会努力地去搜刮钱财,还算是有所作为,大多数的世家子弟,连当官都不愿意,就想着斗鸡玩狗,喝酒嫖妓,每天沉醉在五石散和荒淫的世界中而不能自拔,大晋确实要到了作一番剧变的时刻了。”

王恭的眉头深锁:“那要如何进行这种剧变呢?继续用刁家兄弟这种人?”

谢玄摇了摇头:“不可以,刁逵这种人,只能用于一时,作为我们跟中小世家妥协的一种选择,长远来看,这些人只会祸国殃民,未来的希望,在于牢之他们。”说到这里,谢玄微微一笑,看向了刘牢之。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转而摇了摇头:“玄帅,不要这样跟卑职开玩笑,卑职不过是寒门武人,又怎么可以…………”

谢玄冷冷地说道:“寒门武人怎么就不可以掌权了?这天下本就是有才有能者居之。当年我家谢家的祖先,就是靠了打到邺城,迎回传国玉玺的军功而发迹,而桓温更是以其南征北伐之功,成了大权臣,这些不都是我们大晋这些年发生的事吗?他们可以,你牢之为什么不可以?”

刘牢之有些惶恐地说道:“可是,可是你们谢家和桓家都是世家,虽然当时不是一流世家,但起码也有这个世家身份,跟我们这些寒人武夫,还是不一样的。”

谢玄摇了摇头:“这天下哪有什么高低贵贱的不变区分?汉武刘邦,光武刘秀,哪个是世家子弟?北方的各个逆胡王朝,又有谁是高高在上了?石勒一个养马的奴隶可以建立霸业,牢之,你就不能靠军功得到自己应有的官爵吗?”

刘牢之喃喃地说道:“不,我,我不想离开军队,我不想当官,我只想当一个军人,为国效力。”

谢玄笑道:“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需要你牢之父子,还有寄奴,希乐他们在军中效力,至于以后天下平定,你们应该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至少,给你们这些对国有大功的将士,比给刁家兄弟这样的蛀虫要好。”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双手抱拳,沉声道:“刘牢之愿意为玄帅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谢玄笑道:“牢之,不是为我,是为了大晋,为了国家,这次拍卖结束后,我们会好好地联络一下其他中小世家,取得他们的支持,然后,就可以待机北伐了,现在中原的叛乱已经起来,秦国的江山在动摇,这种天赐的良机不抓住,就是做了鬼,也会遗憾万年的。”

王恭勾了勾嘴角:“可是,象王国宝他们,会让你这样顺利北伐吗?”

谢玄的眼中冷芒一闪:“阿宁啊,我们北伐,正好把中央的政权还给皇室,而他们会用王国宝来掌控这些权力,到了那时候,他们内部也会产生分裂,皇帝兄弟的,会稽王和王国宝兄弟的,王国宝家族和刁家,庾家这些手下的,都会争权夺利,我们统兵在外作战,只需要有起码的钱粮支持,就可以成事,所以,刚才王忱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没有反对,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时候,我们离开,比留下,对他们有利。”

王恭叹服地点了点头:“幼度果然是算计深远啊,这些都能料得到,佩服,佩服。只是他们若是最后斗完了,把握了中央的权力,以后你就算在外面建功立业,想再回中央,还回得来吗?”

谢玄笑着摆了摆手:“北伐如果成功,在北方能取得大片的土地,我谢家本就是祖籍在陈郡,而非江南,到时候出镇外藩,成为一方诸候,不也是很好吗?再说大晋的中央政权,本身也是世家间轮流,从没有给哪一家长期垄断过,这回我们淝水大胜,本就应该交还这个执政权力了,但相公之所以重新出山主政,还是因为北伐之机实在难得,断不能放弃,所以甘愿冒着皇帝的猜忌,而执掌大权,所以,我们的北伐需要尽快,不然会让皇帝以为,我们只是以北伐为名,行专权之实,到那步就麻烦了。”

说到这里,谢玄看着桓玄的那个凉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也许,这位桓家世子,还有王旬兄弟,也应该考虑拿出来用用了。”

王恭的脸色一变:“桓玄野心勃勃,王旬兄弟与你们谢家有大仇,怎么能用?”

谢玄摇了摇头:“他们都有才能,现在北伐需要有才的人,以前的恩怨暂且不谈,以后的野心也可以扼制,相比王国宝,他们至少是能起到作用的,这次拍卖结束后,也许相公大人会亲自出面找他们谈谈。看结果吧。”

第六百五十六章 关中豪杰鲁宗之

说到这里,谢玄的目光又落到了刘裕的身上,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不过,还是让我们再来看看,接下来寄奴还会做出什么让我们惊奇的事情吧。”

刘裕走到了刘穆之和王妙音的身边,他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一边的刘穆之一脸坏笑,脸上的肥肉抖动着:“寄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刁逵他搜刮钱财容易吗?给你这么一弄,嘿嘿,一百二十万钱就飞了啊,你这是想心疼死他吗?”

双儿跟着笑道:“准姑爷可真的是厉害啊,小姐都担心死了,刚才还说要回家要钱让你继续竞拍呢。”

王妙音的幂离之后,粉脸通红,转头轻嗔道:“死双儿,就知道胡说八道,我,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还有,还有什么是准姑爷?!”

双儿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胖哥哥,你说小姐有没有说过?”

王妙音羞不可抑,伸出手,作势欲打:“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这死丫头!”

双儿一吐舌头,一下子就闪到了刘穆之那宽大的身形之后,嚷道:“小姐打人啦,小姐要打人啦。”

刘裕微微一笑,轻舒猿臂,捉住了王妙音那羊脂白玉般的玉腕,柔声道:“妙音,你对我真好。其实,刚才我心里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要为了面子,拒绝你的好意,要是一开始就收到了你的帮助,多个一两百万钱,我就可以让刁逵亏到姥姥家去了。”

王妙音心中一喜,螓首微垂:“你这人,就是太好面子,不过,刘毅和何无忌是跟你事先商量好的吗,怎么会借你钱用?”

刘裕正色道:“他们毕竟是我的战友,而且跟刁逵也有仇,这次我代表的是北府军的尊严,就算刘毅跟我再暗中较劲,对外也会一致的,他的身家可不止一两百万,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至于无忌,那真的是有多少钱都拿出来了,我很感激。”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看着台上正在走上台的第二批俘虏们,说道:“马上拍卖又要开始了,寄奴,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刘裕笑道:“兵者,诡道也,刁逵给我搞了这一把,估计不敢再随便跟我竞价了,这两三批人里,我应该可以挑到几个合适的人选,其实我也不需要太多的部曲,多了我也养不起,有个四五个可靠的就行了,真正到战场上,还得靠无忌,凭之这些老兄弟帮忙才行,这些异族的战俘,我并不是太信得过的。”

说到这里,刘裕不经意地一转眼,看向了台上,但他的目光,迅速地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顿时就不再移开了。

王妙音看到了刘裕的这个表情,微微一愣,顺眼望去,只见刘裕看着一个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子的黑瘦汉子,这人没有辫发,而是简单地用着跟破布带缠着额头,布带上的一块黑色的血渍,非常地醒目,几绺乱发随风飘扬,左脸之上,有一颗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

这人明显是个汉人,在一众异族打扮的俘虏中,倒也是显眼,但是他的个子黑瘦,走在一众人中,甚至显得有些瘦弱,无论怎么看,都不象是个强壮的武士。

王妙音仔细地看了看这人,摇了摇头:“裕哥哥,你是看中了那个布带缠头的汉人了吗,可是我怎么看也不象是优秀的武士啊。”

刘裕摇了摇头,沉声道:“这批人里,就数这个是极品了,他的下盘非常稳,你看,他戴的脚镣比别人要重上几分,但是走起路来却亮无拖滞的感觉,他的骨架很结实,虽然瘦,但只要恢复了正常的饮食,吃上肉,就会非常结实,而他的一双胳膊,肌肉的线条很好,不是那种种地抡锄头能练出来的,一看就是经常练习长槊的刺杀,甚至他走路时,两只手摆放的那个高度,都是典型的持槊高度。这人是个真正的高手,我想要!”

在另一边的正面凉棚里,刘牢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刘裕所盯上的这个人,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着谢玄说道:“玄帅,看到二排第六个人了吗?”

谢玄点了点头:“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了,这人不肯作胡虏打扮,不过看起来象是个久经战场的老兵,有什么来头吗?”

刘牢之点了点头,说道:“此人名叫鲁宗之,是秦军中的悍将,本来是在张蚝手下担任步兵都尉的,谢石将军和桓伊将军的右军过河时,就是此人率部下力战,一度把我军逼到河岸,情况非常危险,若不是桓伊将军以亲兵部曲结方阵死战,稳住了阵脚,只怕我们在击溃敌军中军之前,自己的右军就要崩溃了。”

“而后来我军突破了敌军中央,几十万秦军崩溃,这个鲁宗之却还能稳住阵型后退,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有序撤退,没有被别的部队掩护,反而是拖到了最后,因此,最后部下死伤殆尽,而他本人也力尽被俘。”

谢玄若有所思地说道:“五叔父在跟我论战时也说过,说张蚝手下一支步兵部队极为勇悍,情况危险,说的原来就是他啊。事后你查过没有,这个鲁宗之是何来路?”

刘牢之微微一笑:“此人世居关中,据说祖上曾经参加过汉武帝的北击匈奴之战,因功获封,几百年下来,家传武艺和阵法一直流传,自永嘉丧乱以来,关中豪杰很多被秦军所征发,这个鲁宗之虽然不是氐人贵族子弟,但也靠着一身武艺应募,在张蚝部下听令,本来这次想借南侵建功立业,没想到成了阶下囚了。”

谢玄笑道:“这也是天赐我大晋勇士,此人是汉人,以后留在我们这里,当可无碍,牢之,一会儿你想办法把此人拍下,就作为你的部曲好了,以后在军中如有出头机会,他会感激你的。”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讶道:“主公,你难道不想自己出钱把此人拍下吗?这可是难得的勇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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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庾楷出手助刁逵

谢玄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谢家这回原则上不参加这轮拍卖,免得别的家族非议,说我们利用职权自己先挑人,牢之,你也有赏赐,这回你批量买些部曲,别人不会说什么的。为免挑一个人太明显,你把这些人全给买下来吧,钱不用担心,不够的话我会出。”

刘牢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主公,我刘牢之好歹从军多年,也有些身家的,并不至于说五十个战俘,二十万钱都拿不出,再说以我看来,这鲁宗之不仅勇悍过人,还有将帅之才,一个人就不止百万了,能二十万拿下,那是我赚了大便宜呢。我这就去。”

刘敬宣突然开口道:“爹,只怕有别人也想买这个鲁宗之了。”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什么人,要跟我抢?”

刘敬宣一指刘裕那个方向,说道:“寄奴早就盯上那个鲁宗之啦,只怕他也会出手去买。”

刘牢之的目光投向了刘裕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这不奇怪,刘裕也是非常有眼力挑选精兵强将的,我能看上,他也能看得出来。玄帅,我还能继续拍这个人吗?”

谢玄微微一笑:“你们的机会是均等的,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大家各凭本事就是,只是最好不要伤了和气。”

刘牢之咬了咬牙,沉声道:“那好,寄奴如果聪明的话,最好是不要跟我抢这个人。不然的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谢玄点了点头:“去吧,看看能拍出个什么价。”

刘牢之行了个礼,大步走出了凉棚,正好这时刘裕也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眼,刘裕有些惊讶,转而回过了神,向着刘牢之郑重地行了个军礼:“将军。”

刘牢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直接走向了拍卖台下,一边的小凉棚里,刁逵睁大了眼睛,看着刘裕和刘牢之,陷入了沉思。

刁弘兴奋地说道:“大哥,这回刘牢之也上去了,一定是真要买人了,咱们要不要跟进?”

刁逵恨恨地说道:“跟你个头啊跟,刚才一下子损失了一百二十万钱。”

庾楷的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说道:“刁兄,也许令弟说的对,刘裕说不定就是故意诱惑我们的呢。”

刁逵的脸色一变,说道:“诱惑?不可能的,刘裕今天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坑我们的钱,这场拍卖就是谢家组织的,他们就是想用这样的办法,把我们的钱给卷走。刚才是刘裕上场,这回是刘牢之跟着去演戏,这些战俘是他们捉的,好的俘虏肯定藏起来了,不会落到我们手中的。”

说到这里,刁逵看向了一边蹲在地上的那八个人,恨声道:“就象这八个人,刚才下来后我才让部曲仔细地检查了他们的状况,这些人说他们都是青州和中原的农民,给秦军征召去当辎重兵的,有一把子力气,但是战阵之事一无所知。奶奶的,我们都给刘裕这小子坑了。”

刁弘的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因为白色粉底的原因还是听了这话的原因,他的声音又尖又细:“这刘裕果然歹毒,我们都给他的外表骗了,他比看起来要狡猾得多,从上次在京口出老千就知道了。”

庾悦的脸色一变:“当真这么狡猾呀,这么说来,这次又是他们给咱下套了啊。”

庾楷看向了刁逵,说道:“刁兄,你今天带了多少钱来买奴仆?”

刁逵勾了勾嘴角:“我带了二百五十万钱来,本来四千钱一个可以买五千个,我还留了五十万的空当,可现在麻烦了,只怕我的钱,不够用啦。”

庾楷微微一笑:“咱们刚才就说了合作赚钱的事,这样吧,我出一百万,你现在还有一百三十万,这样咱们六四分成,以后那个戏马台,由你来经营,赚的钱分我四成就可以,你看如何?”

刁逵的双眼一亮:“庾兄真的肯这样出手吗?”

庾楷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说的对,谢家做这个生意,就是想补充自家的实力,他们让刘裕一开始就玩了把阴的,就是想吓阻我们不再出手,因为谢家如果把好俘虏全占了,会引起别的世家不满,所以,他们得留下一些好货色,但他们不想让我们得到这些俘虏,于是就用这种办法想吓走我们。咱们不能上当,这一批开始,他们有可能真的会放出些厉害的角色,咱们仔细观察,要是刘裕和刘牢之同时争夺一个目标,我们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出手。”

刁逵的脸色一变:“大庾刺史,不可,他们应该是联手设局想坑我们啊。”

庾楷摆了摆手:“坑不坑的也就几十万钱,这回咱们不要买多,只盯一两个人买,要是他们两个都互相叫价,我们就跟进,要是有人退出,我们也跟着退,这样总不会有损失,最后让他们把人拍了去,让他们多花钱!”

刁逵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竖起一个大姆指:“庾兄果然高明,这点都能给你想到,兄弟我佩服,佩服。”

庾楷的微微一笑:“好了,我们睁大眼睛,看看他们看中的人吧。还有,桓玄和王旬那边应该也会有所动作,上一轮他们好像就看出这八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好货色,一直按兵不动,连起来叫价的意愿也没有,这回我想他们不会再这样无动于衷啦。”

桓玄的凉棚之中,刘婷云的手里拿着一块西瓜,递给了桓玄,而桓玄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众人,双目炯炯,甚至连刘婷云对自己的动作,都没留意。

王旬勾了勾嘴角,说道:“桓世子,刘小姐一番美意,你这样辜负佳人,不太好吧。”

这句话把桓玄从深思中拉了回来,他连忙接过了刘婷云手中的西瓜,深深行了个礼:“婷云,是我一时出神,还请见谅。”

刘婷云嫣然一笑:“我就喜欢桓公子这样聚精汇神的样子,这批人里,有什么壮士豪杰吗,让你如此关注?”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看向了鲁宗之:“我的目标已经确定,不管出多少钱,我都要拿下!”

第六百五十八章 出山文士名袁崧

台上的王谧手上拿着一卷名册,冲着台下扬了扬,高声道:“各位,请看好了,这一批俘虏,多数是关中人,是秦国的精锐,买回去后,退可保家护院,进可投军报国,建功立业,可千万别错过了啊。谁要买人,现在可以出价了。”

一个黄面长须,三十五六岁模样的世家公子站了出来,微笑着说道:“这二百多人我全要了。”

所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叹之声,不少人开口道:“原来是名士袁崧袁桥孙啊,咦,你怎么也来参与这拍卖了呢?”

“二百多人哪,袁公子,你现在好像并无官身吧,能买得下吗?”

这个名字袁崧的人,乃是当今的名士,陈郡阳夏是其祖籍,他的父祖辈身居高位,而袁崧少年时就以才学名闻于世,一首《行路难》,传遍大江南北,闻者无不泪下,与羊昙之唱乐,桓伊之抚琴,并为当世三绝。但其为人清高,喜欢山水之游,几次朝廷招募都不就职,所以现在并无官身,也难怪有人质疑。

王谧在台上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袁公乃是当今名士,喜好出游,有时候会遇到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盗贼,当今圣上爱惜名士,所以特地下旨,因为袁公父祖辈的功劳,加上他的才名,准其借这次拍卖会上,购买二百三十名以内的部曲,以为左右。这是圣上的诏令,大家不必怀疑。”

多数人不再言语了,但仍有些人还在不满:“我等世家子弟,有官有爵,也不过百八十人的购买名额,为什么袁崧无官无权,可以一买二百多,这不公平!”

袁崧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你们家的奴仆,难道全靠今天这场拍卖来买吗?”

这下没人说话了,来的世家子弟,家中僮仆早已经数以百计,今天来买的,只不过是想图这四千钱一个的大便宜,找些强壮的打手罢了。

袁崧见众人无语,冷笑一声:“我袁崧无官无职,所以家中不过仆役三五,平时你们招摇过市,都是从者云集,前呼后拥,我袁崧为吟诗作赋,走遍名山大川,遇险遇贼并不鲜见,几次差点送了性命,这回圣上恩诏,特赐我二百余名护卫,引为左右,不知道冒犯了哪位公子了。”

正面的凉棚之中,谢玄微微一笑:“看起来,皇帝是要重用这个袁崧了。”

王恭讶道:“不是吧,这袁崧袁桥孙,虽然文名满天下,但是不喜欢做官,以前几次征召都不出来,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啊。”

谢玄笑着摇了摇头:“当年相公大人在四十岁以前也是隐居东山,高卧不出,跟这袁崧现在没啥区别,可现在呢?”

刘牢之眉头一皱:“主公,相公大人的才学跟袁崧可不是一个级别的,袁崧这人,是个文学之士,并无军国之才,这点连我都知道啊。”

谢玄收起了笑容,眼中冷芒一闪:“可是,他是个儒生。”

此话一出,王恭和刘牢之的脸色一变,都不再说话了。刘敬宣眨了眨眼睛,奇道:“儒生又怎么了?”

谢玄叹了口气,说道:“自曹魏以来,魏武曹操,重刑名之术,对于非议他的士大夫,那可是真杀,比如祢衡,杨修,都是死于刑罚,所以建安七子,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名士,不敢再非议朝政,而是转入山林,放形浪骸,这就是所谓的魏晋风流,而玄学也因之而起。”

“从西朝开始,我大晋就渐渐地以崇尚玄学的名士成为主流风气,这也和皇权衰弱,世家当政相结合。儒家是要独尊皇帝的,而玄学则偏向老庄之道,谈的是宇宙苍生之类的东西,天然就与皇权相对,所以,自本朝南渡以来,若想进入上层圈子,必须要由经(儒学在东汉以后一般称之为经学)入玄才可,想我谢家先祖,以经学大师闻名,但过江之后,一官难求,最后还是由经入玄,才跻身江左八达,才有了领兵北伐的机会啊。”

王恭点了点头:“确实,经学强调儒家的大一统思想,而玄学则讲究清静无为,黄老之术,天然就是有对立的。当年我的父祖辈,也都是玄学大师,这就免不了寻仙问道,脱然世外。但我看这袁崧也是尽做些云游山林,求道访友之类的事,难道他就是儒生了?”

谢玄微微一笑:“这就是叫养望了,跟我家相公大人一样,二十多岁的时候,朝廷会因为父祖的爵位征辟士人,但这时候出来做官,只能做些秘书郎,府椽之类的小官,只要家里不是缺那点俸禄或小权小利,不少人都是推辞不就,而如果能在文章才学方面出名,三四十岁后,出来就可以做到州郡长官之类的要职了,那可是实权。袁崧现在名望有了,皇帝要是请他出来担任一方镇守,我想他是不会推辞的。这次允许他招募二百多人,以为左右护卫,我想,绝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时防强盗吧。”

刘牢之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是为了防他单车刺史上任,镇不住地方的场面吗?二百多人,加上朝廷拨给的兵马,这足有上千人的规模,跟上次刁逵出镇京口时相比,也不小了,看来,是要给他一个中州,或者是大郡的刺史,太守之职啊。”

谢玄的目光落到了袁崧的身上,嘴角勾了勾:“最近皇帝陛下跟袁崧,范宁这些倾向经学的名士走得很近,看来他和会稽王也不是铁板一块,就算我们谢家让出中央权力,北伐之后,他也想用一些自己人执掌权力,以制约会稽王和王国宝他们。建康城中,新一轮的权力分配就要展开了,我们还是抓紧准备北伐吧,避开这些是非纷扰,方是上策!”

刘牢之点了点头:“那鲁宗之,卑职还要不要去争呢?这回袁崧要整个买下这些人,我们再去竞价,是不是不给他面子?”

谢玄勾了勾嘴角:“你说的对,你就不要出面了,至于寄奴,不用管他,年轻人去闯一闯冲一冲也好,袁崧的气度还是有,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恨上他。”

说到这里,谢玄微微一笑,看向了桓玄的方向:“而且,那人也会出手了吧。”

第六百五十九章 吴兴土豪亦入局

刘裕看着刘牢之刚才退回了凉棚之中,神色平静,他没有因为袁崧的出场而退回去,而是看着袁崧,一动不动。

袁崧的目光也转向了刘裕这里,作为一个名士,他没有第一批站出来和褚爽争夺,但也把刘裕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看刘裕也站出来,他向着刘裕微微一笑:“怎么,刘军主也想跟我竞价吗?”

刘裕微微一笑:“本来这些人是袁公买来作护卫的,按理说在下不应该出头夺爱,只是北伐在即,我是军人,身边需要帮手,上一批本来看好了几个人,却被刁刺史高价购得,这一批里,刘某想要一个人,只要一个就行,不知袁公是否肯割爱呢?”

袁崧微微一笑:“这一批一共二百零七人,少一个也无妨,你是为国立功的将士,战场上比我更需要猛士,如果是你想要的人,尽管开口就是,袁某绝不会跟你竞价的。而且,袁某有意把刘军主所要之人购得,再转赠给刘军主。”

刘裕没有料到,袁崧居然会如此大度,与那些贪婪又好面子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他看着袁崧,郑重地行了个礼:“袁公大度过人,刘某感激不尽,不过这一码是一码,刘某看中之人,只怕也会有别人看中,到时候免不了又有一番抬价,总不好用袁公的钱吧。”

袁崧微微一笑:“刘军主,袁某虽然在山野之中,也经常听到你的威名,你为国家立下了赫赫战功,甚至可以说,今天我们这些人能站在这里,购买秦国的战俘奴隶,也多亏了你们这些忠勇将士的功劳。我们买这些人是为了看家护院,甚至有些人会用来欺男霸女,但你要这些人,是为了冲锋陷阵,为大晋立更多的功劳,冲着这点,我就不应该和你争。至于有人要抬价竞争的话,你这里如果资金有困难,尽管跟我开口,袁某这些年还是有些家底的,几万钱并不在话下。”

刘裕的心中一阵温暖,朗声道:“多谢袁公好意,这批人里,我只需要一个人,就是第二排第六个人。除此之外,任袁公所取。”

袁崧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鲁宗之,而鲁宗之则神色平静如常,仍然站在那里,不理会周围的人看向他的那些有点奇怪的目光,袁崧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刘军主的眼光与众不同啊,刚才的那八个人,都是同一批人里最强壮的人,可是你现在看中的这个,并不算强壮,还有伤在身,为何要他呢?”

刘裕微微一笑:“当过兵的人选择好兵,并不是只看是否强壮,这个人下盘沉稳,神华内敛,在战场上会非常镇定,是我所需要的人,不知袁公是否肯割爱?”

袁崧笑道:“既然是刘军主发了话,我也没意见了,王秘书,其他的二百零六人,你可以开拍了。”

王谧微微一笑,敲响了锣:“二百零六人,四千钱一个,有人要跟袁公来竞价吗?”

不少世家子弟本来有站出来的冲动,但一想到袁崧这回是皇帝亲自下令,允许他一次性买二百多人,想必那些购买奴隶的钱,也是皇帝所出,这时候要是站出来与他争,就是与皇帝为敌,刘裕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一个武夫而已,但自己却没必要趟这浑水,想到这里,这些人一个个收回了迈出的脚步,三声锣响之后,王谧高声道:“恭喜袁公,得到这批俘虏。来人,带袁公去签定契约,办理手续。”

袁崧对着刘裕笑道:“刘军主,祝你好运。”说完,转身而去

高台之上,只剩下了鲁宗之一个人,仍然是木桩子一样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刘裕看着鲁宗之,说道:“王秘书,此人我出四千钱,可以吗?”

王谧环视全场,高声道:“这个名叫鲁宗之的俘虏,四千钱,有人竞拍吗?”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五千钱!”

“我出六千!”

“七千钱!”

这些世家子弟们,虽然没有什么看好兵坏兵的眼光,但是毕竟是刘裕这个北府猛男在二百多人里特意挑出的一个,再怎么说,平时一个强壮的打手都要八千到一万钱,这个人花一万到两万钱买下,应该不会亏,抱了这心思的不少世家公子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叫起价来。

刘裕抱着双臂,平静地站在那里,他知道,这些个世家公子们,这会儿只是随便喊喊价,如果价格超过二万钱,他们是绝不会跟进的,真正会和自己争的人,只有刘牢之,刁逵还有桓玄三人而已,而刚才刘牢之在袁崧站出来后就退回了谢玄那里,应该也是不会跟自己争夺了,刁逵上一次吃了大亏,这回未必再敢跟到底,真正的对手,应该只剩下了桓玄一人。

“一万七千钱!”

一个白净面皮,三十多岁,脸上也涂着白粉的世家公子,正是吴地一带的土豪,曾经刘裕在刘穆之家的婚礼上见过的,现任余姚县令的沈穆夫,他面带微笑,高高地举着手,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吴兴沈家啊,果然出手不凡。”

“一下子把价格从一万二提到一万七,看来他是志在必得了。”

“不可能的,刘裕一定会跟进的,上次他那八个人都叫到十万了,这个人我想他一定也会跟到底,沈家虽然有钱,但刘裕的背后可是谢家啊,拼不过的。”

“谢家又不会为了刘裕出钱,这回是刘裕自己的钱,还要跟何无忌,刘毅这些人借呢,我想,他没那么有钱,我看好沈穆夫。”

刘裕微微一笑,看着沈穆夫:“原来是沈兄,久违了,怎么,您也对这些战俘们感兴趣吗?”

沈穆夫哈哈一笑:“刘兄,客气了,我们沈家是吴地的乡下人,不象建康城里的高门世家,有高手大侠主动投奔,不过,虽然是乡下,但有时候也要对付一些穷山恶水,啸聚山林的刁民,也要有些看家护院,有真功夫的人。而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希望有些高手来调--教一二,以后就算分了家,也不至于让强盗抢了,您说是吧。”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沈兄,看来你是对这个人很有兴趣了,不过兄弟我刚才说过,这个人,对我战场上有用,我还是需要的。这样吧,我也不跟您多抬价,三万!”

桓玄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三十万。”

第六百六十章 一掷百万亦堪豪

此言一出,刚才还算平静的广场里,顿时就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肯为一个奴隶,出价三十万钱,就是刚才镇定自若的鲁宗之,也不免为之色变,看向了发声的方向。

刘裕也有些意外,他知道这是桓玄所为,而桓玄一出手就把价格提高了十倍,直到三十万,仍然让刘裕出乎意料,他看向了桓玄那里,只见这个阴郁的贵公子,正面带微笑,从他的凉棚里缓步而出,甚至他没有看台上的鲁宗之一眼,而是直视着刘裕,一动不动。

刚才正在办手续的袁崧这会儿也走回了场边,他的眉头一皱,看着桓玄,沉声道:“桓世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哪有买一个奴隶要三十万的?”

桓玄微微一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鲁宗之,可不是一般的奴隶,他在秦军的时候,就是大将张蚝属下的著名勇士了,这回淝水之战中,表现也非常出色,若不是刘军主眼尖,一眼从人群里发现了此人,只怕如此勇士,就会给混在一堆寻常角色中卖掉了,以后一辈子都埋没去做个看家护院的家丁,可惜,可惜啊。”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我并不知道此人的来历,桓世子,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桓玄也有些意外:“怎么,刘军主,此人不是你们北府军在战场上俘虏的,你会不知道?”

刘裕摇了摇头:“北府军有八万军队,左中右三军呢,这回俘虏的十几万秦军,我又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此人在战场上并未与我交过手,所以对他的底细,我并不清楚,这很奇怪吗?”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那只能说刘军主的眼光着实毒辣,二百多个人里,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正的勇士。这鲁宗之的大名,在关中早就传遍,作为和关中相邻的荆州,对于敌方的勇将,自然是要加以了解的,所以在下侥幸知道此人,今天一看到他给拉出来拍卖,就忍不住出手了。刘军主,你要北伐建功,可我们桓家也有同样的心思,你放心,这个人到我们手上,会让他为了北伐建功的,不会闲置,也不会当个家丁保镖,荒废一生的。”

刘裕勾了勾嘴角:“哦,桓世子要回荆州参与北伐了吗?恭喜恭喜,不知你哪天离京,在下也想送君一程。”

桓玄的眉头微微一挑:“最近并无离京计划,家叔的意思是,小弟这回在京城代表桓家多为圣上分忧,这回我带了五千精兵参加阅兵,现在阅兵献俘已经结束,这些兵马仍然留在京师附近,一旦朝廷决议大举北伐,我将会率这五千人马,随同朝廷大军一起行动。”

刘裕微微一笑:“这么说来,桓世子并不是带兵从荆州方向突破了吗?”

桓玄哈哈一笑:“都是大晋朝廷的兵马,都是为皇帝陛下效力,从哪个方向出发,有什么区别吗?先父大人当年也曾经率兵从广陵出发,直指中原,最后饮马黄河,而家叔长期作为徐州刺史,出镇京口,并不一定要呆在荆州,从荆州北上吧。”

刘裕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这位鲁宗之,桓世子是志在必得了?可是我也想要此人,你说怎么办呢?”

桓玄微微一笑:“既然是竞拍,那自然是大家互相竞价,价高者得,我想,出价代表着诚意,也代表着实力,如果你出不起这个钱,以后可能就提供不了给这个勇士升迁的机会,人才就有可能给埋没,是这个道理吧。”

刘裕的心中飞快地在思考着,桓玄一加价就是十倍,显然是志在必得,从他对这个鲁宗之如此了解来看,也是事先做了充分的评估,桓玄的背后是坐拥整个荆州的桓家,实力远远非自己可比,如果一味用强,非但最后争不过,反而可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兵家讲究的是知已知彼,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刘裕正欲开口,一边却传来了刘毅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个人,我也想要,四十万。”

此言一出,给刚才就已经炸了锅,如同沸水一般的广场里,又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即使是谢玄,也不免为之色变,看向了刘毅的方向,只见他抱着臂,一手拖着下巴,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桓玄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人跟自己争夺,转头看去,居然是刘毅,他的嘴角勾了勾,故作平静地说道:“刘幢主,你也有意淌这一趟浑水吗?只是若是连刘军主都拿不出三十万,你一口叫价四十万钱,我有点怀疑啊。”

刘毅冷冷地说道:“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交朋友,在投军之前,江湖上就无人不知我刘毅刘希乐,来找我的朋友呢,也都身家不匪,承蒙各位兄弟看得起,也有几百号兄弟,刚才我能借寄奴几十万钱,自己就能拿出几百万钱,若是我乱叫价最后却拿不出来,任凭朝廷处置便是。”

刘毅身后的赵毅高声道:“江湖上谁人不知道我家希乐哥的名声?桓玄,不要以为只有你有钱,别人都是穷光蛋,我家希乐哥的钱,多的能吓死你!”

桓玄的神色如常,淡然道:“既然刘幢主愿意继续竞价,有意思,现在三家竞拍了,我出五十万,还有人跟吗?”

刁逵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出六十万!”

这回连刁逵身边的庾楷都脸色一变,他看着刁逵,低声道:“刁兄,你是不是太冲动了点?六十万买一个人?”

刁逵哈哈一笑,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上好绸缎衣服,说道:“桓世子不是说了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鲁什么的既然是秦军的将领,就不能用普通奴隶的价格来衡量,刚才我可以一百二十万买八个普通的战俘,花六十万买一个厉害角色,又有何奇怪的?”

说到这里,刁逵得意地看向了刘裕:“怎么样,刘军主,你还要继续吗?”

刘裕微微一笑,转身就走向了人群:“你们继续,我退出。”

桓玄冷笑一声,看向了刁逵:“一百万!”

第六百六十一章 疯狂加注桓刘怼

刘裕本来已经走向了本方的人群之中,但仍然给这三个字惊得停下了脚步,转头回看向了广场之中,所有的旁观者全都顾不得自己的风度了,高声地喧哗了起来。

“桓世子这是疯了吗?一百万啊,这可是一百万钱,快赶得上一个县一年的税入了,只为了买一个奴隶吗?”

“是啊,就是荆州再有钱,也不是这么玩的啊,我大晋一品开国公的年俸禄,也不过十几万钱啊,桓世子拿得出这么多钱吗?”

“是不是桓家跟朝廷有什么私下的交易啊,不然怎么可能出这个价?”

刁逵的脸上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他本以为自己出手到六十万,不会有人再跟了,可没想到桓玄却是如此地坚定,居然直接加了四十万,跳到了一百万,自己这时候如果退缩,那可要成了笑柄了,而如果跟下去,那只怕二百多万的预算就得全用光了,就算那鲁宗之有吕布之勇,也比不上自己要买几千个奴隶开格斗场来的实在啊。

刘毅的脸色也是大变,他没有料到,桓玄居然如此地豪爽,一边的孟昶低声道:“希乐哥,收手吧,姓桓的看来是真的要此人,咱们跟他荆州世子拼财力,拼不过的。”

刘毅咬了咬牙,低声道:“不行,今天要给咱北府争面子,刘裕缩了,我就是北府大哥,这个鲁宗之说什么也要拿下,大不了,这些年赚的钱,不要了!”

说到这里,刘毅一咬牙,高声道:“一百二十万!”

这回桓玄的脸色都为之一变,他没有料到,刘裕放弃了,可是这个刘毅却仍然咬牙死顶,他转头看向了刘毅,上下打量起他,不再说话。

刘裕走回到了刘穆之和王妙音的身边,刘穆之笑着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寄奴,还好你退的快,要不然这样一路血拼下去,可就难了。我知道刘希乐作为黑道大哥,有不少宝贝,但这样公然跟桓玄这个荆州世子叫价,就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朝廷要是想查他的底细,他未必会有好果子吃啊。”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希乐就是这样,以前赌博的时候就容易输钱上头,脑子一发热,一掷百万,把自己的手都能押上去。这些年从军之后看着沉稳了许多,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沉不住气。大概他是以为我放弃了,正好可以有一个抢夺北府军带头大哥的机会,又怎么肯放过呢?”

王妙音嫣然一笑,轻启朱唇:“这个刘毅,处处跟你争风,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其实,相公大人看不上他,说他心术有问题,之所以提拔裕哥哥你,就是因为你比他单纯。”

刘裕微微一愣:“相公大人说过这话?”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他说,刘毅这人是有本事,也比你有文才,但越是这样,掌权之后就越是危险,他象极了当年的桓温,相公大人是亲眼看着桓温如何从一介白丁,通过斩杀仇人而迎娶公主,结交权贵,一步步地走上权力的巅峰,他说过,同样的错,大晋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可是刘毅毕竟有才,现在要北伐,是用人之际啊。”

王妙音摇了摇头:“越是如此,越是要防着他,压着他,桓温当年就是通过多次北伐和西征,消灭成汉,收复洛阳,攻入关中,这样一步步地加强了自己的权势,这种人能力越大,对国家的危害就越大,进可谋朝篡位,退可割据一方,尾大不掉,所以绝对不可以助长其野心。”

说到这里,王妙音顿了顿:“刚才那刘毅和王忱出去了这么久,我想不会只是寒暄客套几句的,他明知在北府军中,会给你裕哥哥压制,说不定已经做好了脚踩几条船的打算了。”

刘裕看向了刘毅,喃喃地说道:“真的会这样吗?希乐,你这样争名夺利,未必是捷陉啊,该放手时早点放的好。”

会场之中,刘毅看向了脸胀得通红的刁逵,嘴角边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怎么样,刁刺史,你跟不跟呢?”

刁逵的额头上满是汗珠,恶狠狠地看着刘毅:“刘毅啊刘毅,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当年的一个州中小吏,竟然今天有如此大的手笔,长进了啊。”

刘毅微微一笑:“古人说得好,士别三日,该当刮目相看,我们北府将士,在这几年的征伐之中,也获得了非常丰厚的回报,我已经早已不是那个还要攀附权贵,甚至要找人要烤鸭吃的卑微之人了,以后,我给大家的惊喜,只会越来越多,今天嘛,只是个开始罢了。”

刁逵恨恨地一甩袖子,转身而退,回到了自己的凉棚之中,一边的刁弘连忙上前想要扶他,给他重重地一甩手,推得倒退了两步,险些摔倒,而刁逵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小榻之中,抄起扇子就给自己狂扇风,如同一头发火的公牛,就连庾楷都眉头微皱,屁股往外挪了几寸,离刁逵远了点。

刘毅气走了刁逵,心中更加得意,看向了桓玄,眼神中充满了**的意味:“怎么样,桓世子,一百二十万,还要跟吗?”

桓玄看着刘毅,平静地说道:“以前在北府军中只听说刘寄奴神勇无敌,可想不到还有一位刘希乐,也能一掷百万,今天桓某真的是开了眼了。只是刘寄奴买人是为了在战场上有人照应,刘幢主你并不缺兄弟,又是为什么呢?”

刘毅冷笑道:“我刘毅也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北府军并不止有一个刘寄奴,桓世子,你可能忘了,那一箭毙苻融的,正是区区在下,兄弟虽多,但在战场上总有失散的时候,这时候身边的勇士,当然是多多益善了,鲁宗之是优秀的勇士,我相信他在关键时候能帮上忙,这个钱,不算多!”

桓玄摇了摇头:“看来刘幢主也是要跟我较劲到底了啊,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三百万!”

第六百六十二章 山寨京口建西府

这话一出,连刘裕都惊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了,而刘毅更是瞪圆了眼睛,直接叫道:“桓玄,你疯了吗?三百万?你,你这是要,这是要拿一个州郡的一年税收,来买一个人吗?”

桓玄微微一笑,看着刘毅:“我知道希乐兄喜欢玩大的,也喜欢一掷百万,所以,也懒得跟你慢慢抬价,免得你象当年在京口樗蒲那样,没钱还要押上自己的一只手。我作为荆州世子,自然有本事有办法弄来这钱,弄不来的话,就是在全天下的面前出丑,我想,家叔是不会看着我去败这世家的名声的。”

谢玄看着桓玄,轻轻地叹了口气:“阿宁,你知道我想到谁了么?”

王恭显然也没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听了这话,才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今天这场拍卖,实在是超过了我的想象,桓玄这是在视金钱为粪土啊,我王恭活了四十多年,还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豪奢的。”

谢玄微微一笑:“我见过一个,比他出手还大方。你知道是谁么?”

王恭睁大了眼睛:“什么,还有比他还大方的,难道的…………”他的双眼突然一亮,几乎脱口欲出一个名字。

谢玄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就是有髯参军之称的郗超,当年桓温的头号谋士。此公虽然是助桓温篡逆的元凶巨恶,但当年也跟我共事多年,虽然我们政见不一,最后也因为桓温篡逆之事,势成水火,但不可否认,这位足智多谋的髯参军,的确是人中龙凤,见解之高,行事之奇,我自叹不如也。”

王恭哈哈一笑:“要是郗超这小子知道你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只怕就算这辈子也不能再出来当官,也会满意了。你说的那出手千万的事,当年也是轰动一时,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一边的刘敬宣奇道:“玄帅,王公,你们在说什么呀,怎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谢玄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说的是当年郗超还是世家公子的时候,他的父亲郗音(左边一个竖心,右边一个音,字库无此字,抱歉)为人贪婪,敛财千万,一毛不拔。在世家之间的名声很坏。而当时太尉褚裒北伐刚刚失败,京口多孤儿寡母,于是郗超找他的父亲,说是最近缺钱,希望父亲能借点,郗音当时的心情不错,就答应让郗超去府库中自已领钱,有多少拿多少。”

一边的空地上,刘裕也是神色平静,对着身边的王妙音主仆说道:“而这个郗超,就干脆打开了库房的大门,一天之间,让京口城的数千百姓,都到这库房中拿钱,任凭自取,于是一天不到的功夫,库房中存的一千多万钱,就给散之一空。这件事当时轰动了京口。”

王妙音的妙目流转,而双儿则吃惊地掩着嘴:“天哪,一千多万啊,这个,这个郗公子怎么做得出来啊!”

刘穆之微微一笑:“可不是么,他的那个小气鬼老爹,当时又惊又气,几乎要得病了,可是郗超却是带他带京口走了一圈,微服私访,十里八乡,无论老少妇孺,全都交口称赞郗音的仁德,整个京口,都把他看成大恩人,散财千万,却收回了一个好名声,更是有父老们联名上书,举荐郗音担任南徐州刺史,这位郗刺史也因此得官,当然,那几年他也没少捞,这千万的钱,也早就回本了。这可不是名利双收么,所以说,这个郗超才是真厉害啊,这可真叫千金散去还复来。”

王妙音微微一笑:“是啊,舍得舍得,只有舍才能得,郗音的父亲郗鉴,本就是初建京口的第一镇北府长官,可惜他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太成器,倒是孙子辈出了个厉害的髯参军,虽然我们谢家与这郗超是生死对头,相公大人差点给他怂恿桓温出手害死,但即使如此,相公大人仍然感叹于他的才华,在桓温死后也没对郗超反攻倒算,只是免官让他闲居,其实,要是这次我们在淝水不利,他老人家还有意让此人出山相助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连郗超也用吗?唉,不过,国难当头,团结是第一位的,这点也可以理解。不过这个桓玄,当年听说是郗超的弟子,一直跟在其身边学习各种权谋之术,小小年纪,就是一肚子的厉害计谋,这次的这一招,估计也是跟这位髯参军学的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啊,三百万的钱,桓玄绝对拿不出来,桓冲不会让他为了结交京中世家子就给他一个郡的收入的,但他厉害就在这里,他作为桓家世子,既然开了口,那桓冲没法不给,这样既为桓家争了名声,又显示出了自己的豪迈,最重要的是,这个鲁宗之,只怕桓玄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看中。”

刘裕的眉头微挑:“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穆之看着台上的鲁宗之,这个黑瘦精干的汉子,眼中光芒闪闪,似乎还有泪光涌动,用士为知已者死这句话来形容这个关中汉子,只怕再也不为过了,桓玄的出手,已经充分地证明了对他的看中,又怎么不让这个沦为阶下囚的战俘奴隶,为之感动,甚至愿意为其赴死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鲁宗之不是一般的勇士,他是关中豪强,很有影响力,要不然也做不到张蚝部下大将的地位了,关中自秦汉以来就是民风强悍,各地豪强林立,相互之间也是盘根错节,互为姻亲,如果桓玄出这么大价钱买下这个鲁宗之,一定不是当普通的奴隶和护卫使用,甚至不会作为自己的部曲,他只怕会把此人保荐为一地的太守或者刺史,甚至在襄阳一带专门设一个侨置州郡,以吸引关中一带的流人。”

刘裕脱口而出:“就是要再弄个京口,再搞个北府军?”

第六百六十三章 桓玄交心鲁宗之

刘穆之点了点头:“天下大乱,各地流民和豪杰会变多,关中也是一样,桓玄想要自立,就要有自己的一支军队,朝廷不会让他如愿,他的叔叔也会防着他,反倒是这个鲁宗之,有可能会让他如愿。”

刘裕叹了口气:“要是这样的话,希乐输定,桓玄就是一千万也不会眨眼的。”

广场之上,刘毅的脸上阴晴不定,看着似笑非笑,注视着自己的桓玄,他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在微微地发抖,而心中也在反复地权衡,三百万,这几年虽然他靠着手下这帮黑哥们,加上战后的掳掠扫荡赚了很多,但总身家也就差不多这个数,为了争个面子把这多年的积累全押上,以后手下那帮兄弟就得喝西北风,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他突然开始理解为何刘裕要提前退出了。

桓玄微笑着看着刘毅:“希乐兄,要不要继续跟呢,那王秘书可是响了一次锣了啊。”他的话音未落,台上又响起了一声锣,配合着王谧的声音:“三百万,第二次了,还有要竞价的公子吗?”

刘毅咬了咬牙,一转身,就走回了本方那里,桓玄微微一笑,对着刘毅一拱手:“多谢希乐兄承让。”

王谧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伴随着一声重重的锣响:“三百万,第三次,恭喜桓世子获得这名叫鲁宗之的奴隶。”

桓玄笑着对周围行了个礼,便陉自走向了办契税手续的文书那里,两个壮汉把台上的鲁宗之一左一右的夹持着,走向了桓玄的方向,而这时候桓玄刚刚办好了交割的文书,笑着对那个文吏说道:“有劳先生了,这笔钱,一百万请马上跟我的随从去提,还有二百万,家叔会在旬月内从荆州送来的。”

那个文吏微微一笑:“既然是桓世子承诺的,小吏自然不会怀疑,那就这样吧,人,你可以先带走了。”

桓玄转过身,看着鲁宗之,那两个壮汉行了个礼,随着文吏一起离开,这块地方只剩下了这新确定主仆关系的二人,桓玄看着鲁宗之,微微一笑:“鲁将军,咱们也算是有缘啊。”

鲁宗之沉声道:“桓世子,你我素未平生,为何你肯出如此地重金来买下我?这样做,值得吗?”

桓玄笑道:“刚才我就说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鲁将军这样的英雄豪杰,花多少钱都不为过。”

鲁宗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只是我鲁宗之不过一勇之夫,怕是要让桓世子失望了。”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鲁将军,我既然知道你在秦军里就不是普通士卒,出这个钱,自然不是为了只买一个看家护院的保镖的,我对你还有重用。”

鲁宗之奇道:“鲁某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阶下之囚,这个重用从何说起?”

桓玄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记得将军在秦军的时候,就是跟着大将张蚝吧。这个张蚝本是秦国的敌人,以前后赵的将领,并州刺史张平的养子。在战场上被秦国两员大将邓羌与吕光合力擒拿,不也是和将军一样,曾经成为阶下之囚吗?但后来照样被苻坚所赏识,成为秦军大将。张蚝能做到的,将军为何不能?”

鲁宗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鲁宗之虽然也自命武艺不凡,但比起号称万人敌的张蚝,还是差了些。尽管他现在已经年过五旬,气力不比少年时,但我跟他比武过招,还是有所不如。世子要是把我当成了张蚝,只怕要失望了。”

桓玄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将军有一样,是张蚝所不具备的。那就是你在关中的人望。张蚝不过是一个从小被遗弃的孤儿,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可是将军你却是在关中世代居住,与关中的不少豪杰,都交情非浅。而且,你的家人子女,现在都在关中,就不想再见到他们吗?”

鲁宗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长叹一声:“我战败被俘,家人也只会因此而蒙羞,甚至会因为我的牵连,也成为奴仆,我对不起他们,此生已经不奢望再见。至于我在关中的那些兄弟们,与我天各一方,又有什么好怀念的呢?”

桓玄微微一笑:“如果我给将军一个机会,让你可以招揽你的家人,你的旧部,来投我大晋呢?”

鲁宗之的脸色一变,讶道:“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这怎么可能呢?”

桓玄的眼中冷芒一闪:“世事无绝对,有什么不可能的?北府兵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招了一批两淮流民吗,他们可以在京口搞侨置州郡,我们荆州就不会吗?这回我跟叔父早就商量过了,如果有关中俊杰,就把他安置在襄阳一带,侨置一个雍州,专门用来吸纳关中的豪杰。而对于鲁将军你,我们也有意保举你担任这个南阳太守,可以给你一个郡的权限,只要是你的兄弟,家人,可以任由你来安置,郡长史以下的一应职务,由你全权作主,全郡免税三年。”

鲁宗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中泪光闪闪,声音也有些哽咽了:“鲁某,鲁某何德何能,能值得世子你这样的关照!”

桓玄哈哈一笑:“鲁将军,你大概也知道,当年先父大人还在时,曾经出兵关中,剑指长安,想要收复西京,完成千古伟业,可惜天不遂人愿,最后功亏一篑,先父大人以此为平生头等憾事,每每为之叹息,他一直说,如果当时我们能有关中父老的支持,怎么会输!最后他在临故去的时候,还拉着当时只有五岁的我的手,说,如果我不能完成他的遗愿,为他,为大晋收复关中,他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的!”

鲁宗之咬了咬牙:“当年先父曾经想去投奔桓大将军的,可是我们关中人实在是拿不准他能在这里呆多久,毕竟已经几十年未见大晋军队出现在关中了,大家都以为晋朝早已经将我等抛弃,所以关中豪杰,多持关望,没想到这一等,就等成了永远的遗憾!”

第六百六十四章 宗之终成桓氏人

桓玄长叹一声:“最后先父大人从关中撤离时,带走了几万户愿意跟他回来的汉人百姓,只可惜,无论是将军的父祖,还是王猛王景略,都没有跟来,这件事让我们知道了关中的人心,与我们大晋是有所疏离了,欲得天下,必先得天下人之心,所以,在我们下次出兵关中之前,要先结关中人心,等时机成熟时,才可一举而定关中。”

鲁宗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摇了摇头,轻声道:“桓世子,非是在下多嘴,但关中的人心,只怕大晋在短期内很难争夺。那天王苻坚,长年来实行仁政,减免税赋,关中百姓,都心存感激,就象我鲁宗之这回,就是自愿从军,即使现在成为阶下之囚,也并不恨那苻坚。”

桓玄点了点头:“这点我知道,苻坚打仗虽然不行,但是收买人心,倒是有不少手段,关中是其根本,象鲁将军这样虽然一时落难,但仍然不忘旧主,这种忠义之行,让人钦佩,我这三百万,花的值了!”

鲁宗之的脸上闪过一丝愧意:“这应该是做人的本分,这些年我们关中人没少受天王的恩惠,虽然世子对我们有大恩,但宗之仍然不忍背弃旧主,做伤害他的事情,所以世子的提议虽好,但请恕宗之不能从命,宗之宁可做个普通的护卫,也不愿意做伤害天王之事,还请桓世子明鉴!”

桓玄笑着摆了摆手:“鲁将军,请不要误会,我知道,你一来是对苻坚这些年恩情的感激,另一方面,你的家人子女还在关中,如果要让秦国知道你助晋叛秦,只怕家人安全也得不到保证,我自然不会做这样让将军为难的事。但是,将军恐怕不知道,秦国的天下,只怕就要垮了,而关中多年来的平静,也将会打破。”

鲁宗之的神色一变,睁大了眼睛,看着桓玄,眼中尽是不信之色:“不会的,秦国的实力我清楚,尤其是关中地区,百姓都心向天王,一次败仗,不至于让大秦就彻底垮了。”

桓玄正色道:“如果只是这次淝水之败,那确实没什么,当年曹操也有赤壁之败,回去后也能稳定北方,但苻坚不是曹操,他的天下,没这么稳固,关中迁入了大量的鲜卑人和羌人,这些都是被氐人所建立的秦国灭国破家的亡国奴,心怀怨恨,尤其是鲜卑人,素来不知恩义,当年的大晋待他们不薄,但晋室危难之时,他们却是拥兵坐视,最后更是自立为帝,对他们并无亏欠的大晋尚且如此,对有灭国之仇的秦国,又怎么会不趁机落井下石,报仇雪恨呢?”

鲁宗之的眼中光芒闪闪,他很想反驳,却是无法开口。

桓玄拉住了鲁宗之的手,缓缓地说道:“而且这次淝水之战,秦军为何大败,恐怕将军还不知道吧,北府军的骁勇善战固然是主要原因,更还有件事将军怕是不知道,那就是慕容垂和姚苌,早已经暗通我们这里的谢家,将秦军的情报,分布一早地通报了我方,这才能让谢玄下定决心,抢在秦国大军到来前决战。而决战之时,朱序和张天赐等人也是早早地临阵倒戈,几十万秦军,就是这样崩溃了。”

鲁宗之气得满脸通红,重重地一跺脚:“这两个奸贼,叛徒!”

桓玄笑道:“对于苻坚,他们自然是要报仇雪恨的,一个哥哥死在秦国手中,一个更是有国破家亡之恨,死了儿子献了妻子,这仇要是换鲁将军你,会不报吗?”

鲁宗之默然无语,半晌,才叹了口气:“王录公说的不错啊,这两个奸贼,早就应该除掉的,天王仁厚,留下了这两个祸根,导致今日之败,时也,命也!”

桓玄点了点头:“他们不会就此停手的,会继续在关中和关东生事。苻坚现在已经去投靠了慕容垂,只怕如羊入虎口,一去不回了。而苻坚一死,关中群龙无首,而鲜卑和羌人定会趁机作乱。我说的秦国天下要垮,关中要乱,就是这个。”

鲁宗之咬了咬牙,长叹一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宗之愿意在南阳一带接应关中逃出来的百姓,只是宗之希望能先行派亲随回去关中,告之家中我还在南阳,然后让他们早早地跟着一些过命兄弟过来投奔。”

桓玄笑道:“这是自然,只是鲁将军现在一个人,你的亲随还在吗?”

鲁宗之点了点头:“我有三个贴身的护卫,刚才给那袁崧一起买走了,如果桓世子能帮忙的话,还请向袁公开口,让他们回来。”

桓玄点了点头:“袁崧为人很爽快,这点没有问题。在你的家人和朋友过来之前,我不会让你公开出任南阳太守,以连累家人,不过,我提醒将军一句,我以诚待将军,也希望将军以后能一心一意为大晋,为我荆州桓氏效力!”

鲁宗之的眼中泪光闪闪,向着桓玄单膝下跪:“鲁宗之从此愿意为桓世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管以后我做到何种官职,此生都是桓世子的部曲,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桓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弯腰扶起了鲁宗之:“宗之,还叫我桓世子吗?”

鲁宗之连忙说道:“主公!”

远处的刘裕,看着桓玄和鲁宗之的动作,叹了口气:“桓玄真的是有过人之处,鲁宗之还是给他收服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毕竟三百万花了出去,换了谁都会感动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把目光移向了台上,第三批的三百余名俘虏,已经被带上了台,他笑道:“罢了,前两批都没有太好的目标,但愿这批人里,我能…………”

说到这里,他突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群人的身上,这些人全都留着汉人的发髻,紧紧地围在一起,跟边上的胡人离得远远的,多数身上都受了伤,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但仍然是互相扶持,眼神中透出一股倔强。

刘裕看着为首的一个汉子,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们!”

第六百六十五章 寿春旧识成战俘

刘穆之诧异地看向了刘裕:“你看到谁了啊?认识的人?”

刘裕的目光投向了走在最前面,那个脸色黝黑,神色坚毅的男人,说道:“这个领头的叫到彦之,是彭城人,我在寿春城的时候,这个人带了一帮乡亲,不愿意当秦国的子民,就跟凭子他们一样,一路南下,到了寿春城,我当时也因为带着刘婷云去寿春城联姻,后来秦军杀到,我在寿春守城,这个到彦之作为民夫加入了守城的军队之中,帮了我不少忙,寿春城陷落时,我孤身逃出,不知他们的下落,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作为秦军的战俘,在这台上公开拍卖了!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们大晋的军民,怎么能作为秦国的俘虏?”

刘裕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给推上了台,到彦之马上向后几步,阻止了那几个正在对这两个少年又骂又推的兵丁,几个身边的同伴马上围了过来,把两个少年护在了当中。

刘裕这下吃惊更甚,张大了嘴巴,那两个少年远远地看向了刘裕这里,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大叫道:“师父,师父,救救我们啊!”

刘裕二话不说,走了出来,这二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寿春城中收的两个徒弟,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二人。当时寿春城陷,他在寿春城中几乎被擒,还是在慕容兰的帮助下,靠了朱家兄弟从朱家的地道才逃了出来,本以为到了胡彬的军中,这两兄弟能得以平安,可没想到,居然也当了俘虏。

刘裕二话不说,走上了台,王谧的脸色一变,一边的几个兵士走上前来,拦住了刘裕,王谧勾了勾嘴角,说道:“刘军主,这是拍卖大会,各位买主不能上台的,这是朝廷的法令,请你遵守。”

刘裕摇了摇头,指着到彦之等人说道:“王秘书,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些人都是我们大晋的军民,为什么会作为秦军俘虏拿出来拍卖?”

王谧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看向了手中的薄册,转头对到彦之问道:“你可是叫到彦之?”

到彦之连忙高声道:“我是到彦之,彭城人氏,我是大晋的子民啊,寿春城守卫战的时候,我等从彭城南下的民夫,都曾经在寿春城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当时带领我们的就是刘裕刘幢主(到彦之还不知道刘裕已经升为军主的事),若是大人不信,还可以去问徐元喜徐将军,他也能为我们作证。”

说到这里,到彦之一把拉过了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指着这二人,对全场的人高声道:“各位请看,这两个孩子,是我们寿春城的朱绰朱将军的公子,也是刘裕刘幢主收的徒弟,他们在靠地道保护刘幢主突围之后,放不下我们城中兄弟的安危,又潜回城里想找我们,被秦军发现,和我们一样陷在了秦营之中。”

刘裕这才明白为什么朱氏兄弟也会在这里,他看着朱龄石兄弟,这两个原来的公子哥儿,这会儿蓬头垢面,脸上尽是倦容,又黑又瘦,看起来吃了这辈子从没吃过的苦,刘裕看的一阵心酸,连忙说道:“乖徒弟,你们受苦了。”

朱龄石的眼中泪光闪闪,却强忍着没有落泪,他甚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事的,师父,我们撑得住,我们就知道,师父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王谧的眉头一皱,说道:“刘军主,虽然这些人是你的旧识,但是,他们毕竟是在战场上被俘的,这里拍卖的秦军战俘,也有不少是被他们裹胁而来的大晋子民,有些是战俘,有些是百姓,要是这样一个个都要匹分的话,只怕他们人人都会说自己是冤枉的,那这拍卖,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看向了王谧:“王秘书,这天下凡事要讲一个理字,别人的事我不知道,但这个到彦之,还有他的兄弟,还有我的两个徒弟,我是清清楚楚的,到兄弟不愿为秦国效力,冒死南下,还助我们守城,这是大晋的义士啊,因为内奸的出卖,城陷落入敌手,我们淝水大胜,不就是为了打败秦军,解救我们大晋的子民吗,为什么反而要把他们作为奴隶拍卖?”

“还有朱家兄弟,他们可是我堂堂大晋将军之子啊,你在这里明知这情况,还把他们当成战俘给拍卖,就不怕朱将军回来找你拼命吗?”

谢玄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王秘书,此事看来有一些误会,不过这也难怪,十几万秦军战俘,难免会出些差错,既然刘军主这样说了,我建议不妨先让这些人退出拍卖,等事后查明真相,再作定夺的好。”

王谧咬了咬牙,回头看向了到彦之:“你们是如何被秦军俘虏的,后来又怎么被我大晋俘虏了?还有,朱家兄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混在这些成年战俘中被拍卖?”

一个声音从后方的棚席里冷冷地响起:“因为这些人都是凶悍好斗之辈,战场之上,俘虏他们的时候,他们身穿秦军士卒的衣服,在秦军的辎重营中,结阵而斗,这个到彦之,就是领头的,还打伤了我们十余名战士呢。至于这两个少年,当时手持弹弓,可是弹无虚发啊,就连我的两个亲卫的眼睛,都给他们打瞎了一只。”

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三十七八岁,丰神俊朗,保养得极好的世家公子,缓缓地掀帘而出,其人身形英武挺拔,儒雅之余更多一股干练的军旅气质,可不正是谢安的亲儿子,淝水之战的左军主帅,谢琰吗?

谢玄也站起了身,走出了凉棚之外,谢琰不急不忙地步步走来,这两位家中堂兄弟,战阵主副帅走到了一起,神色都有些不太自然,谢玄淡然道:“瑗度(谢琰的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打声招呼啊。”

第六百六十六章 气急败坏谢琰怒

谢琰微微一笑,还了个礼:“幼度兄见谅,本来今天不想过来的,但昨天晚上突然想到淝水之战时的情景,还是过来了,来的晚了点,就在后面找了个棚子旁观,也没打算惊扰到兄长,只是因为这些人的俘虏,小弟正好是当事人,所以必须要出来作个见证了。”

谢玄勾了勾嘴角,眉头一皱,低声道:“瑗度,这些是大晋军民,朱氏兄弟更是将军之子,现在朱绰正在桓冲的手下北伐,要是让他知道两个儿子给我们当奴隶拍卖,只怕会出乱子的。”

谢琰突然冷笑道:“我的好兄长,大晋的律令你是知道的,北府军的军规也是你亲自制订的,这时候出尔反尔,只怕不太好吧。”

谢玄的脸色一变,一边的王恭忍不住说道:“瑗度,你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兄长说话?”

谢琰神色平静,冷冷地说道:“王兄,你是我们谢家的朋友,我一直敬你,但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我想我们兄弟说话,就不劳别人多操心了吧。”

王恭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正要发作,谢玄摆了摆手:“瑗度,我们不要说别的,你刚才说我不可以出尔反尔,是什么意思。难道大晋律令和北府军军规允许我们可以把自己国家的子民,作为奴隶来拍卖吗?”

谢琰摇了摇头,说道:“请注意,我刚才说过,他们被俘的时候,是穿着秦国的士卒衣服,还拿起武器战斗了,打伤了我们的士兵。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大晋子民,而只是看到了一些为秦军而战,打伤我们士兵的敌人!”

谢玄的眉头一皱,看向了台上的到彦之等人,沉声道:“有这事吗?”

到彦之急得满头大汗,说道:“这位将军说的是事实,但我们当时被秦军俘虏,秦军给我们穿的衣服,平时是把我们当成仆役使用的,我们也不想穿这身敌人的衣服,但是总不能裸身光着屁股吧。而且,当时成为阶下囚,还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更想不到会给大晋的军队救出来啊。”

谢琰冷笑道:“狡辩!就算穿了敌人的衣服,为何看到我军的天兵杀到,不反戈一击,配合我们杀贼也就算了,还要跟我军战斗!难道这也是秦军逼着你们的吗?”

到彦之咬了咬牙,一撕自己的衣服,露出前胸,只见毛茸茸的胸口之上,横七竖八地爬着六七条又长又深的刀痕,都是新痂,有些地方还在渗着血迹,明显是最近受的新伤。

到彦之指着自己胸口的伤痕,大声道:“大家请看,我的这些伤,就是在淝水受的,我们这些大晋子民,为了不想当秦人俘虏,连命都不要了,寿春城里,我们为了报仇杀敌,不顾死活,当敢死队钻出地道与敌军肉搏。一时失陷于贼手,也绝不降敌,最多只在后营辎重部队呆着,绝不会象有些降兵那样加入秦军去与我们大晋军队交手。大家说,我们这样的人,哪个不是天天盼着天兵杀到,来解救我们呢?又怎么可能跟天兵作战呢?”

谢琰冷冷地说道:“难道你是在说我这个将军在说谎吗?到彦之,你敢否认你与我的部下战斗了,还打伤他们不少人吗?”

到彦之大声道:“没有,这点我不否认,但当时将军你的部下冲进秦营之后,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无论是秦军的胡人军士,还是汉人军士,不管他们手中有没有武器,你们都会大开杀戒!只为了军功,抢首级!”

“当时我一直在大喊,说我们是晋人,我们是自己人,不要动手杀我们,可是你的部下却没有停手,还说我们是学了汉话的秦军,想要欺骗他们,你的部下,一刀刀地砍向我们,我只是躲闪,却不敢还手,我胸前的这些刀伤,就是将军你的部下所为!”

谢琰的脸上肌肉跳了跳,转而冷笑道:“那又如何,战场之上,良莠不分,我的部下在前面渡河战斗中损失惨重,大家又杀红了眼,在追杀敌军的时候,难免手段激烈,到彦之,你敢说你当兵作战的时候,就没有那种杀到兴起的时候吗?难道你杀红眼的时候,你对面的敌人下跪求饶,你就会放他一命吗?”

到彦之咬了咬牙,说道:“不会,你们要是杀我,我也认了,谁叫我在这个时候身穿秦军衣服,身处秦营呢。但你们为什么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他们两个,也是秦军吗?”

他说着一指朱龄石兄弟。朱龄石站了出来,大声道:“到大哥说得不错,当时他背着双手,处处退让,胸口给人砍了那么多刀都没还手,一直到有个兵拿刀来砍我,就要砍到头上的时候,他才出手夺刀,别的兄弟也开始夺取武器反击。这位将军,你说你的兄弟伤了十几个,可你知道吗,到大哥和别的哥哥们不仅人人带伤,更是有七个兄弟都死了!要不是他们手下留情,没有出重手,你以为你的部下只会伤十几个,不会死人吗?”

谢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周围的人纷纷议论道:“太不象话了啊,北府军哪有这样过分的。”

“是啊,战场上连小孩子都砍,就算是杀红眼也不能这样吧。”

“哼,大概是谢琰的部下伤了不少,为了出气才把这些人拿来卖吧。”

谢琰突然咬了咬牙,大声道:“好你个朱家小子,小小年纪,如此伶牙利齿,看起来,你爹和你师父把你教得不错啊。不过你就是说破了天也没用。大晋军律,战场之上,手持武器,与我军对抗者,就是敌方战斗人员,就可以当场斩杀。”

“若不是当时本将军念你们或伤或死,又会说汉话,让部下收了手,你们早就没命了。”

“现在,你们就是作为秦国战斗人员被我们俘虏,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彭城义士还是朱家公子,现在你们就是要拍卖的俘虏。就应该在这里给竞价拍卖!无论是谁,也不可以凌驾于这点之上。王秘书,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开锣竞拍?”

第六百六十七章 谢琰积怨总爆发

谢玄的眉头一皱,声音虽然仍然平静,但带了一丝不满:“瑗度,这么多世家都在这里看着呢,这次就当给为兄一个面子,可以吗?”

谢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面子?兄长现在想到面子了?请问在淝水的时候,明明说好三军齐头并进,互相掩护侧翼,可是真打起来的时候,你却是让老虎部队当先突击,又是一箭毙苻融,又是突击寿春城,我等在这里苦战不前,你不来支援我们,却去抢了大功,请问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给我们面子了?”

谢玄的脸色一变,沉声道:“瑗度,慎言!”

谢琰的双眼通红,情绪更加激动:“慎言?慎言什么?自己做的事还不能让别人说吗?我不知道阿大看中你哪点,一再地压制我这个亲儿子,却要抬高你这个侄子的地位!都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战前军议之时,五叔和桓刺史他们都想要全力退兵,是谁力排众议,帮你说话,坚持不退兵的?朱序来通报敌军军情,真假难辩,没人敢提议进攻,是谁打破僵局,请战出兵的?你作为主帅,怕得罪人,不敢说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当弟弟的帮你出头,帮你说话,真到战场上你却把我给卖了,这算什么!”

谢玄也激动地说道::“瑗度!我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主帅!我们谢家家训,要兄弟和睦,切不可生出嫌隙,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看在眼里,谢在心里,怎么就卖了你了?难道老虎部队冒着敌军的投石和箭雨,顶着敌军的压力向前突进,反而还有错了?”

谢琰哈哈一笑:“就你老虎部队会突击,别的部队不会是吗?你说了要大家齐头并进,要保护好侧翼,为什么刘裕他们不等侧翼部队跟上,就冲出去了?为什么打垮秦军,占领寿春城时,你们连等一下别的部队都来不及,抢了马就去追击?就这么要抢功吗?杀了苻融还不够,还要去抢击杀苻坚的大功?是不是你谢玄谢幼度,就指望靠这个功来接任我们谢家的掌门人了?!”

谢玄的面沉如水,身后的刘牢之脸色一沉,说道:“谢左帅,你说的太过分了,战场之上军情瞬息万变,怎么可能…………”

谢琰一挥手,冷笑道:“刘牢之,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这不止是为我谢瑗争,也是给你刘将军争,你还不知道吗?作为老虎部队的长官,将军,全军突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儿子在哪里?若不是给人抢了先锋正印,你会让你那个肌肉发达的儿子吃了五石散,披了熊皮变成狂战士往前冲吗?我没你的那个神奇小药丸,没办法让我的部下都变成狂战士,所以只能看着人家越打越快,越打越远,建功立业!”

刘牢之的紫面之上,气得胡须无风自起,身后的刘敬宣忍不住说道:“谢左帅,玄帅不是这样的人,寄奴哥也绝不是为了抢功而突击的,真的是战场瞬间万变,敌军有崩溃的迹象,肯定要加力死打啊,总不可能停在原地等友军吧,那说不定就会让敌军重整反击了呀。”

谢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没脑子的肌肉男懂什么。他若心里真的有兄弟,有别的部队,就应该让老虎部队横击左右,击溃左右军的当前之敌,三军已经过河,而战场上到处在响着秦军败了的叫声,胜负已明,之所以不肯这样做,就是想抢功罢了,你不是谢家的女婿,哪会懂这些?!”

刘裕突然说道:“谢左帅,我刘裕可以以性命发誓,自我投北府军以来,从没有因为自己和王姑娘的关系,得到过玄帅的半点关照,也没有在淝水之战中,得到任何要抢功的指示。相反,玄帅一直在提醒我们,要注意侧翼,不可轻易突击。”

谢琰冷笑道:“刘裕,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不仅看着魁梧,而且心思缜密,我们谢家绝不会把孙女嫁给一个无谋的莽夫。这个时候,你当然会向着你的准舅父了。不过你还是忽略了一点,让你自相矛盾,露出了破绽。既然你的好舅父让你注意侧翼,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仍然是全力突击?你敢说你一个小小的临时军主,就敢违抗全军主帅的命令?”

刘裕微微一笑:“这不是我第一次违反玄帅的军令了。有何奇怪?”

谢琰睁大了眼睛,不信地摇着头:“一派胡言!我北府军军令如山,你刘裕还敢违令?!”

刘裕正色道:“军令是军令,但作为一个军官,在战场上也有临机处置之权。我去寿春的时候,接到的命令是护送刘小姐去联姻,但联姻出了问题,最后不成之后,我根据当时的情况,果断决定留下来助徐将军守城,后来更是指挥了守城战,这本就是违背了当时玄帅让我去寿春的目的,事后我回北府军时,也因此被解除职务,以白身从军,这点,左帅难道忘了吗?”

谢琰的眼中光芒闪闪,不出一言。

刘裕继续说道:“洛涧之战的时候,我军突击过河后,被敌军的箭雨压制,我作为一个普通士兵,这时候站了出来,接替了军官的指挥之职,身先士卒冲了上去,最后取得了胜利,也正因此,我在战场上被刘鹰扬直接提拔为军主。这件事,左帅不记得了吗?”

谢琰咬了咬牙:“我当时全力指挥左军,哪会管你一个小小士卒的事。刘鹰扬,他说的是真的?”

刘牢之点了点头:“不错,后来在战场上,我让他全权指挥三个幢,一个军的先头部队,他也完成得很好,所以淝水之战时,刘裕已经被升为正式的军主了。”

谢琰恨声道:“可我还是不信,这些小仗你出来临时指挥一下尚可,淝水之战是两国的决战,几十万人的规模,事先约定的打法,你也敢违背?没有人给你下令,你有这个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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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谢家内斗奸人笑

刘裕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却让在场的数千人听得清清楚楚:“正因为是决战,关系如此重大,所以打赢才是我的第一要务,玄帅的战前布置和战斗中的进程不可能完全一样,有一举击溃整个敌军中军的机会,怎么能放弃?我刘裕当时作为前军军主,判定只要全力突击,就可击破敌军中军,帅旗一倒,几十万秦军自会溃逃,难道只因为战前的一个计划,就要放弃这种机会?对不起,我做不到!”

谢琰给刘裕的气势所震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冷笑道:“你说什么也没用,不过是在给自己狡辩而已,刘裕,谁都知道,一个士兵,在战场就得听军令,哪有自行其事的可能,不是有人给你下令,你哪来的胆子?”

刘裕冷冷地说道:“信不信由左帅,刘裕今天所言,句句是实,无愧于心。在战场上,将帅在后方离得太远,而军情瞬间万变,怎么可能因循守旧。没机会就按原来的计划打,有机会自然要抓住,左帅也是领兵之人,当朝名将,这个道理,我想不应该由我这个小小的军主来向您解释吧。”

谢琰面红耳赤,恨声道:“好好好,你刘裕真是有本事啊,还没进我谢家就敢这样对我说话了,家父真的是没把你当外人啊!不过你也别得意,再怎么说,这些人也都是战场上的俘虏,就是用来卖的,你休想跳过大晋的规章制度,就算争到陛下那里,也是一样的结果!”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既然左帅这样说了,那卑职只好奉陪到底了。这些兄弟,是因为我的原因而失陷在寿春,被秦军所虏,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我刘裕就算拼上所有家底,也一定要还他们自由!”

谢琰哈哈一笑,眼中冷芒一闪:“好,你想跟我斗,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了!所有人都听着,今天这些人,我谢琰要定,谁与我争,就是跟我谢琰为敌,后果自负!”

说到这里,谢琰重重地“哼”了一声:“还有,任何人敢资助跟我争的人,竞价拍卖这些战俘,也是与我谢琰为敌!”

刘裕的脸色一变,谢琰这样放话,全无风度,但也是把话说死了,今天之事,几乎已经把谢玄与谢琰这兄弟二人的矛盾,公之于世,只怕没人敢正面跟谢家作对,尤其是跟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谢琰作对。而谢玄出于维护大局,必然也不便直接出手帮助自己,最后沦为拼钱的话,自己这点家底,是无论如何不如谢琰的。

谢琰得意洋洋地环视四周,所有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刁逵这会儿脸上已经带着微笑,手里拿着一片西瓜,得意洋洋地啃着,一边啃,一边向外吐着瓜子,左手拿着一把玉如意,指向了在台上的谢琰等人,笑道:“小王公子不在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他看到谢家兄弟这样狗咬狗,丢尽人的场面,只怕会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

庾楷跟着点了点头:“是啊,谁也意料不到,谢家居然会自己内乱,看起来,谢琰这个亲儿子当不了主帅,可是一直怀恨在心啊,谢家那种为了家族利益,兄弟子侄互相谦让的家风,到这代已经算是完了。这是我们的机会,谢家内部一乱,看他们家族权势而投奔的家族就会少得多了,王尚书和会稽王的机会,就要来啦。”

刁弘兴奋地说道:“那咱们要不要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点,也去参加这个竞拍!”

刁逵二话不说,手中的西瓜皮一下子就扔到了刁弘的脸上,把他那张抹足了白色粉末的脸,染得一片通红:“蠢材,要脑子作啥的!”

另一边的凉棚里,桓玄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意,冲着王珉摇了摇头:“小王公子啊,这时候,实在不是我们参与进去的时候,他们谢家手足之急,是因为内部的利益分配出了问题,谢琰早就怀恨在心,今天就是要借机生事,我们这时候贸然加入,只会让他们兄弟心生警觉,联手对外呢。”

王珉勾了勾嘴角:“脸都撕成这样了,还怎么个联手对外?”

王旬笑道:“谢玄会继续退让,甚至让刘裕退出竞拍,给足那谢琰面子,谢琰有了面子,买下的这些人,事后再作为人情送给谢玄,还之自由,这样谢家的这种内部斗争,勉强还算能压制住,以后谢安出面,把他们各调一方,不再同时掌军,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若我们不出面,那刘裕是个重情义之人,一定会出面跟谢琰争到底,虽然他没这个实力,但是这会让谢琰下不来台,无论结果如何,谢琰都会恨极谢玄,以后只怕谢安也压不住这个儿子了,谢家的分裂,会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一些。到了那时候,我们的机会就到了。”

桓玄笑道:“黑头公果然分析得入木三分啊,我们这一次不要出手,静看结果便是。”

谢琰的目光落到了谢玄的身上,冷冷地说道:“我的堂兄,刚才小弟说的话,您应该听见了吧,要不要跟我继续竞价呢?”

王恭咬了咬牙,想要开口,谢玄却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瑗度,你说的不错,按大晋的律令,这些就是战俘,,应该拍卖,刚才是愚兄的不是,你是我们谢家的代表,有你出面,愚兄就是再喜欢这些人,也不会横插一脚的,请吧。”

他说着,略一抬手,示意放弃。

谢琰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微笑,转而扭头看向了台上的刘裕,眉头一皱:“刘裕,你的玄帅已经退出,你现在还不走,难道还想跟我竞争吗?”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对着刘裕沉声道:“寄奴,还不快快下台,想什么呢?”

刘裕咬了咬牙,眼中的冷芒一闪,就在刚才,他反复思考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朗声道:“谢左帅,在下不才,想要跟您竞拍这些人。”

第六百六十九章 寄奴挺身不得退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桓玄本能地站了起来,突然又嘴角边勾起了一丝邪邪的坏笑,转而坐下,他看着远处的刘裕,喃喃道:“寄奴啊寄奴,你可惊到我了。”

刘牢之的脸色大变,急道:“刘寄奴,你是不是疯了?刚才左帅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快下来?”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我听得很清楚,玄帅说的对,按大晋律,他们是战俘,是用来拍卖的奴隶,那么作为大晋的子民,我刘裕也有购买他们的资格,我说过,他们是因为我而陷入敌手,我必须要救他们!”

谢琰哈哈一笑:“好,很好,刚才我都那样说了,你小子还是执迷不悟,要跟我为敌!”

他转头看向了眉头深锁的谢玄:“我的好堂兄,刘裕这次,是他个人的想法呢,还是您的暗示?”

刘牢之愤然道:“左帅,今天您可一直在场,我家主公可没有说过半句要刘裕竞拍的话,这是刘裕的自作决定,您不应该这样说您的堂兄!”

谢琰冷笑一声,转过了头,直面刘裕:“很好,这么说来,这次又是你的自作主张,发现了军机,对吧,北府英雄?”

刘裕不卑不亢地说道:“左帅明鉴,这次并不是战场,这些人因为我而沦为奴隶,无论从做人还是作为他们长官的角度,我都必须要救他们,还他们自由。”

谢琰眉头一挑:“你这样说,是想说我谢琰不会做人,不给他们自由了?”

刘裕摇了摇头:“卑职没有这个意思,我相信左帅如果拍下他们,一定也会给他们公正的待遇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亲自拍下这些人,然后还他们自由之身,是我应该尽的责任,这与我的能力大小无关,也与别人会如何待他们无关。我已经丢下过他们一次,让他们成了现在这样,就绝不能再抛弃他们第二次!”

谢琰哈哈一笑:“好,说得好!刘裕果然深得人心啊,怪不得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你,怪不得我们谢家组建的北府军,人人只知道寄奴哥,不知我们谢家子弟!你说的好,要对得起自己的手下,对得起跟随自己的人。我的部曲亲卫,给他们打伤了几十人,还有几个眼睛给打瞎了,不在这些人身上留点印记,只怕难平我的手下的怨气,冲着这点,这些人我也都要买下了!”

王恭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谢瑗度,你太过…………”

他的话音未落,给身边的谢玄伸手拦住,谢玄的神色平静,声音也不高,但透出了一股威严:“瑗度,现在你代表的是谢家,请注意这点!”

谢琰突然厉声道:“不错,我现在代表的就是谢家,谢家的奴仆应该明白一件事,作为下人,永远别想着对抗主公,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今天我就让某些人来明白!”

谢玄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没有再说话。

刘裕朗声道:“既然左帅说到这样了,那我刘裕无话可说,为了我的这些兄弟朋友,说什么也得跟您竞价到底了。今天在这里,所有肯支持我刘裕竞价的,都是我刘裕的生死兄弟,日后大恩,必将回报!”

刘穆之突然高声道:“刘裕,胖子我没什么钱,但棺材本老婆本全都给你,我老婆的嫁妆,我也作主给你了,加起来,三十万钱,给你!”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这个时候,第一个出来支持他的,竟然是这个平时抠门贪吃的死胖子,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江家兄弟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刘穆之,你动自己的钱就行了,你老婆的嫁妆可是我们江家的,谁批准你动了?懂不懂道理?”

江凯那苍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住口,嫁入夫家,既为夫家人,夫为妻纲,碰到大事时,当然有权决定这嫁妆的使用,穆之,你不用在意我儿的话,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刘穆之大喜过望,对着岳父长长一揖。谢琰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江参军,你这是要跟我谢家为敌吗?”

江凯微微一笑:“我江家与谢家交好多年,令尊大人跟我就是少年同学,瑗度,老夫想你家大人若在,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今天念及你我两家多年之谊,老夫并未出手助你们任何一方,但我女婿的决定,老夫支持一下,有何不可?”

谢琰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何无忌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寄奴,刚才我说给你十五万,现在连死胖子都掏三十万了,那我还留啥买地钱?二十五万,全给你了!”

刘毅的嘴角跳了跳,想要开口,谢琰的目光象刀子一样投了过来,直刺到他,把他刚要张的嘴,又给封上了。何无忌在一边急得一跺脚:“希乐,你还在等什么啊,寄奴这时候就需要你的支持!”

刘毅低声道:“无忌,若是换了别人,兄弟我没说的肯定上了,可是,可是这是左帅啊,寄奴头脑发热非要跟他斗,我劝都劝不住,这时候再帮寄奴,那只是火上浇油啊,你也真是的,非要掺和进去!”

何无忌咬了咬牙:“左帅可不会在战场上救你,希乐,只有我们兄弟,才是过命的交情,这道理你就不明白吗?!”

一边的赵毅小声地说道:“希乐哥,要不咱们…………”

刘毅一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赵毅一缩头,就退了回去。

谢琰看到刘毅这个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谁跟刘裕站在一起?”

王妙音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裕哥哥,我还没有出阁,没有嫁妆,但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私房钱,存一起有十三万两千四百一十五,任君使用!”

双儿也跟着叫道:“双儿也有两千一百钱,也给刘裕你啦。”

谢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王妙音,风儿吹着她戴的幂离上,那绿色的轻纱,盖住了她绝世的容颜,可是那双星星般的眼眸,却是异常地明亮,闪闪发光,透出一股坚定。

第六百七十章 危难之时见真情

谢琰满脸怒容:“妙音,你怎么回事?在这里,向着外人,连舅舅都不认了吗?”

王妙音脸上的幂离之后,眼神如晨星般闪闪发光,透出一股坚定之色:“舅父大人在上,小女不敢跟您有所违背,但此事小女必须支持刘裕。无论于公于私,小女都不后悔。”

谢琰厉声道:“大胆,身为王家女儿,谢家外甥,难道不知道凡事必须服从家族吗?刘裕忘恩负义,公然跟我们谢家作对,你不去让他退下,反而站在他的一边,与自己娘家人作对,还没出阁,就这样胳膊肘外拐了吗?哼,都说女生外向,看来一点不错啊!”

王妙音神色如常,淡然道:“舅父大人请息雷霆之怒,在这件事上,您并不代表谢家,玄舅父的意见明显与您不一致,而且,这些人被俘,是刘裕的原因,而刘裕之所以带领他们,也是奉了玄舅父的命令,可以说,他们是因为北府军的行动而受累,解救他们,是必须的事。”

谢琰冷笑道:“好个伶牙利口的丫头,难道只有刘裕才是北府军?你的琰舅父就不是了吗?刘裕惹的事,我谢琰来帮他善后处理,有何不可?”

王妙音正色道:“琰舅父,您难道不知道大晋的军令吗?作为主官,如果部下有失陷于敌,知情而不去救的,按军法从事!他们虽然没有正式加入北府军,但在寿春城守城战时,已经编入刘裕的部下,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刘裕来救!”

王妙音的话义正辞言,虽然声音不高,但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配合着她那珠落玉盘般的绝世清音,让人闻之,如饮醇酒,实在是一种听觉的享受,不少世家子弟听到后来,不自觉地鼓起掌来,高声喝彩。

整个广场都陷入了一片叫好声中,而谢琰的脸色变得越发地难看,他冷冷地盯着王妙音,眼中间或闪过一丝怒意,等到叫好之声渐渐地平息下来时,谢琰才缓缓地说道:“妙音,你的狡辩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仍然是错得离谱了。你说的军令规定,主官必须去救部下,是在战场之上,所谓不可抛弃部下,指的就是这个。刘裕如果要救,应该是在寿春的时候救,或者是在淝水之战中,在秦军大营里救他们,而不是现在。现在仗已经打完,他们的身份也从晋军的将士,变成了秦军的俘虏,如果是我军的将士,又怎么能放在这里拍卖呢?”

刘裕心中暗叹,这谢琰真的是思维敏捷,尽管是歪理,但仍然给他说得无懈可击。

王妙音的眉头一皱:“既然琰舅父把这些人看成了秦军俘虏,那为何不允许别人跟你竞价呢?不管他们现在的身份如何,至少以前是刘裕的部下,刘裕出手买下他们,然后还他们自由,又有何不可?”

谢琰狞笑道:“妙音,你刚才没听到我的话吗?这些人伤了我的部下,我要为我的部下报仇,买下之后,必须要严惩一番,以解我部下的心头之恨。至于惩罚完之后,是放还是留,那看我的心情了。”

刘裕朗声道:“左帅,不用多说了,我想妙音已经把道理说的很清楚,而今天在场的各位,也能看得清楚了,这是非曲直究竟在哪边。妙音,你不要参与此事,退出吧,我不想让你为难。”

王妙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裕哥哥,我刚才已经当着大晋世家的面,说明了我是你的女人,以后的行动都会以你马首是瞻,而且我认为这件事的道理在你这一边,不要说今天是琰舅舅与你对立,就算是相公大人,还有妙音的亲生父母在,我也一样会支持你的。我这点钱帮不了什么忙,但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钱财,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而谢琰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双眼圆睁,全无一点世家贵公子的气度:“好,很好,我是见识到了我们谢家的女儿了。既然你一心向着刘裕,那就准备付出相应的代价吧。还有人要帮刘裕吗?”

一个粗浑的声音吼了起来:“寄奴哥,铁牛在此。大家都来给你送钱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入口处黑压压地走过几百号人,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走在前面的,可不正是檀凭之,魏咏之和向靖三人?而孙处和虞丘进等人的身影也紧随其后,几乎整个飞豹幢里,刘裕的熟人们都来了。

而毛球和孔靖的声音,也从另一个入口方向响起:“寄奴哥,我们也来了。虽然我们不是飞豹幢的,但当时在铁匠幢的恩情,今天咱们来报啦。”

谢琰睁大了眼睛,本来就人满为患的拍卖场,因为这三四百名北府军将士的加入,而变得无比地拥挤起来,三四百条劲装在身的大汉,如同一堵围墙,顿时就把台下的这一圈空地围得严严实实,连那些后排的世家公子小姐们的视线,也被挡住了。

刘裕又惊又喜,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铁牛哈哈一笑:“弟兄们本来是散在建康城里各处玩耍的,可是听说寄奴哥在这里买部曲奴隶缺了钱,大家伙儿都来了,我们都知道,寄奴哥以后是要长留军中的,跟我们这些可能会解甲归田娶媳妇的不一样,身边少不了得力的帮手,钱乃是身外之物,我们这些人都欠你一条命,甚至是几条命,现在,就是我们来帮你的时候了。”

谢琰身边的一个壮汉部曲,名叫张猛的,也是条八尺多高的彪形大汉,高声道:“你们这些人,聚众前来,是想造反吗?”

檀凭之高高地抬起了双手,大声道:“这位军爷,看清楚了,兄弟们今天可是手无寸铁地过来啊,周边有上千北府弟兄,全副武装地守着,难道还怕咱们过来围观一下吗?这竞拍大会可是面向所有大晋子民的,世家子弟们可以来,咱们北府军汉就来不得吗?”

第六百七十一章 军汉世家泾渭明

北府军汉们跟着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就是,你们来得,咱们也来得!”

谢琰咬着牙,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向了谢玄,沉声道:“兄长,你就这么看着你的部下联手跟你的弟弟作对吗?还是你今天成心要看我的笑话?”

谢玄平静地说道:“瑗度,听为兄一句劝,众怒难犯,今天的事情,是非曲直很明显,你仗势压人,任谁看到都不会帮着你,刘裕要救他陷在敌营中的部下,这是最直接的袍泽手足之情,谁要阻止,必然会站在将士们的对立面上,就连我,也无法阻止他们的。”

谢琰怒极反笑:“好,好,太好了,我的好兄长,大概这早就在你的算计之中吧,用你兄弟的脸,去讨好这些军汉,如此,你这北府军主帅之位,就更加稳如泰山了。没关系,我谢琰早就不指望能从你手里取得这个帅位,既然今天撕破了脸,那就斗到底好了,我就不信,竞价,我会不如这些当兵的!”

所有北府军士们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在这个时代,仍然有其潜规则,当兵的是上层世家子弟,对于征发于下底民众中的军士的歧视性称呼,任谁也受不了,就连刘裕当初被刘婷云这样叫时,也是勃然大怒,谢琰作为北府军左军主帅,平时在军中也算是礼贤下士,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怒极之下仍然把本性全给暴露出来了,一句“当兵的”,顿时就让他站在了所有北府军士们的对面。

这回连刘牢之都受不了了,大踏步地站了出来,对着刘裕说道:“寄奴,算我一份,二十万钱!”

刘敬宣也跟着走了出来,瞪着谢琰,高声道:“寄奴,我这回赏钱总共就二十万,全给你了,咱们这些当兵的,不入人家的眼,不过自己可不能失了志气!”

“寄奴哥,俺铁牛这回没钱,不过有多少捐多少,这几年下来所有的军饷积蓄,我这里还有两万一千钱,全给你了,别嫌少就行!”

“寄奴哥,瓶子这里和咱们檀家所有兄弟的封赏,加起来三十二万钱,你全拿去,不够我们再回京口家里拿。”

“寄奴哥,兔子这里有十四万钱,还有顺子的八万,全给你了!”

“寄奴哥,我五万三千。”

“寄奴哥,我三万二!”

一声声熟悉的叫声传入刘裕的耳中,而他的眼中泪光闪闪,这个平时有泪不轻弹的铁汉,这会儿在兄弟们这一声声叫喊中,却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平时嘻嘻哈哈的这帮兄弟,不仅在战场上可以过命的交情,更是可以在这个时候,把几年来拼命得到的赏钱几乎全拿了出来,有这样的兄弟,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呢?

孔靖的声音高高响起:“寄奴,老孔给你一百万,没说的!”

所有人闻之脸色一变,就连谢琰也不免扭头看向了孔靖的方向,上下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来,他沉声道:“孔靖,你一个铁匠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孔靖哈哈一笑:“北府军里,有些家底的人并不在少数,谢左帅,姓孔的在加入北府军,成为您嘴里的当兵的之前,在老家山阴,也有些家产,虽然跟您谢家不好比,但拿个百八十万的,还是没啥问题的!”

谢琰哈哈一笑:“好,好,很好。你们一个个都能耐得很,有赏钱,有家业,这加起来也有几千万钱了吧。刘裕,你厉害,在军中还有这么多人肯帮你。”

刘裕平静地说道:“谢左帅,他们帮的不是我刘裕,而是维持北府军的信念,这个信念,就是大家上战场一起拼命,一起流血,亲如手足,谁也不能抛下谁!到彦之他们,虽然不是我北府军的兄弟,但是我刘裕曾经的部下,是我刘裕的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所以,大家感同身受,肯为了我刘裕的兄弟之义,捐出自己所有的家当,这就是当兵的最纯真的感情,您带兵多年,应该懂的!”

谢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需要懂这些!刘裕,你就是折腾再多人,再多当兵的帮你,在我眼中,也不值一提。今天我就会让你知道,不是只有你们当兵的讲义气,世家贵子,一样同气连枝!”

谢琰高声道:“各位世家公子,小姐,大家都看到了吧,这些靠了我们世家的恩惠,组织起来的北府军士们,现在要跟咱们抢人了,要显示他们很有钱了。大晋看来要变天了啊,武人上位,军汉逆袭,大家还记得苏峻,王敦之事吗?”

此话一出,人人脸色大变,他说的这两个,是东晋建立之初的著名流民帅,出身士人,但部下多是江湖亡命之辈,最后据此谋反,差点改朝换代,本来谢玄初建北府军时,王国宝就没少制造这方面的谣言,可没想到,今天这话居然出于谢琰之口。

刁逵第一个站了起来,高声道:“谢辅国(谢琰现任辅国将军)说得对,咱们世家天下,怎么能给下人说翻就翻,反了天了!他们当兵的能借钱,咱们世家子弟难道就没钱了吗?两百万,我刁家出了!”

庾楷长身而起,站到了刁逵的身边:“两百万,庾家的开价!”

不少其他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站了出来,“一百三十万,郗家。”

“八十万,刘家!”

“九十万,范家!”

这种声音每响一次,刘裕的脸上肌肉就要跳一跳,而谢琰则会得意地向着叫价的世家子弟深深一揖:“多谢X公慷慨相助,今日之恩,必将回报。”

王妙音悄悄地走到了刘裕的身边:“裕哥哥,咱们看来还是赢不了,大家尽力了,可是实在在财力上拼不过世家们啊,斗倒琰舅舅一个人可以,但要是他们联合,只要五六家,我们就输定!”

刘裕咬了咬牙:“哪怕把我卖给桓玄,我也不能退了。桓玄现在还没表态,但他以前拉过我,要是我肯投到他的部下,他是一定肯为我出大钱的。”

第六百七十二章 谢相出手危局解

王妙音脸色一变:“不行,绝对不行,你这是背叛北府啊!”

刘裕摇了摇头:“今天这么多兄弟出头,我绝不能输,走一步是一步,我先让桓玄出头,以后我想玄帅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让我回北府的。”

王妙音不停地摇着头,正要开口,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我捐给刘军主,一钱!”

全场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刚才还疯狂吆喝的叫价声,顿时全部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入口处的一个老者,淡墨青衫,鹤发童颜,手里高高地举着一枚铜钱,如神仙下凡一般,气冠全场,可不正是当朝宰相,谢琰的父亲,帝国的实际主宰者,谢安谢东山?

谢琰张大了嘴,这个变化来得太过突然,甚至他都忘了向自己的父亲行礼,只见到谢安神色平静,高高地举着这枚铜钱,缓步而入,所过之处,所有的人,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北府军士,全都欠身行礼,而刘裕等军士,即使是便装在身,仍然是以拳按胸,行着标准的军礼。

直到谢安走到谢琰等人面前时,谢玄深深一躬:“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向您请安了。”

谢琰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跟着欠身行礼:“父亲大人,孩儿…………”

谢安冷冷地说道:“辅国将军,老臣可当不起你这大礼啊,你是当今世家的领袖,我谢家过江近百年,也从没有这样威风过,看来我这个老朽,也应该早点退位让贤,让你来接任这个家主,好把我们谢家发扬光大呢。”

谢琰满脸通红,直接跪了下来,低头道:“孩儿,孩儿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这里胡言乱语,还请父亲大人责罚。”

谢安神色平静,没有说话,转而笑着对周围抱拳作揖:“各位世家公子,北府将士,谢某不才,对这场拍卖会考虑不周,以至闹出这么多事端,方才我也是听到这里有变,才匆匆赶来,刚才,我在后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此事是我儿谢琰的不是,他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不仅挑起族内争斗,更是要让将士离心,大晋可以没有一两个高门世家,但绝不可以寒了将士们的心,这个道理,我希望所有在场的世家子弟们,都能明白!”

谢安开始是笑着说,到后来,笑容渐渐地褪去,声音越来越高,隐然间有龙吟虎啸的风雷之声,一个当朝宰相,帝国首辅,真正是不怒自威,掷地有声。

所有的世家子弟们全都齐齐地拱手作揖:“谨听相公大人教诲!”

谢安点了点头,转而向着后面黑压压一片的北府军士们说道:“各位将士,你们舍身忘死,为国杀敌,都是有功之臣。讲兄弟义气,袍泽之义,挺身而出,更是让谢某感动。”

“但是,我希望你们也能明白,你们在军中吃的每一粒米,这回得到的每一枚赏钱,都是朝廷,是国家给你们的,而朝廷能拿出的这些军饷,封赏,也多是出于各大世家之手。”

“你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后方的世家子弟,朝廷官员们同样是捐家舍业,为你们提供了一切的保障,而你们的领兵将官,也多是世家子弟出任,不要因为世家中出了几个嚣张狂妄之人,就跟整个世家门阀对立起来。大晋,是所有人的大晋,是你们这些将士的,也是世家子弟的,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戒骄戒躁,更不可因为战胜得赏,就横行不法,为祸乡里。若有违国法之举,不管立过多大的功,都不会被姑息的!”

刘牢之等人全都听得额上冷汗直冒,在这个当朝宰相面前,不管多凶悍的军士,都为这气势所震慑,全都低头不语,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刘裕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等谨记相公大人教诲,今天之事,兄弟们自发集结,都因刘某一人而起,与各位兄弟无关,若有违国法军纪之处,请相公大人责罚刘某一人便是。”

谢安点了点头:“刘裕,你虽跟谢家关系非浅,但任何人也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今天之事,你在前面出手杀人,虽说出于自卫,情有可缘,但毕竟在京师动手伤人,已犯国法,一会儿你需要去京兆府自首,讲明此事,并接受应有的惩处才是。”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自当如此。”

谢安看着刘裕,继续道:“作为军官,当知大晋都城,无论是何理由,这种程度的军士集结,都是大忌。来了这么多军士,虽是自发,但已经构成聚众之行,你不去解散众人,反而继续鼓动他们的情绪,万一群情激愤,暴发出不可收拾的事端,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刘裕一咬牙,沉声道:“确实卑职思虑不周,险酿大祸,还请相公大人依律严惩,卑职绝无二话可说。”

谢安点了点头:“此事稍后再论,刘裕,既然这些兄弟冲你而来,现在这场无意义的拍卖,可以结束了,你还需要他们继续助你竞价吗?”

刘裕连忙说道:“当然不必了,各位兄弟,请依相公大人所言,速速散去,免生事端。”

檀凭之等人哪还敢多话,连忙向着谢安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向着四面八方,逃也似地溜掉了,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广场,顿时就空旷了许多,而这些壮汉子们身上那浓烈的汗味儿,也很快淡到忽略不计,让不少刚才秀眉紧蹙的世家小姐们,因为能重新呼吸上新鲜空气,而变得喜笑颜开了。

谢安的身后,谢道韫一身贵妇打扮,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琰,柳眉微蹙,上前对谢安说道:“相公大人,瑗度他…………”

谢安看都不看地上的谢琰一眼,冷冷地说道:“欲戴高冠,必承其重,身为谢家嫡子,嫉贤妒能,不知克制,险些酿成大祸,让他跪会儿,怎么了?”

谢琰咬了咬牙,一头磕到了地上,重重地响了一声:“孩儿这就上书,请陛下免去孩儿一切职务,从此闭门思过,再不出户!”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失陷部下终自由

谢安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淡然道:“这就不必了,你的官爵,军职,是你自己多年奋斗而来,并不是别人的施舍,今天你犯的事,回去后我自然会家法惩处,但这种斗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谢琰长身而起,向着谢安深深一揖,不看任何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陉直就走,一边的随从张猛想上去扶他,给他一把就推得摔出四五步,险些倒地,连忙跟在谢琰地身后飞快地撤出了这里。

谢安的眉头微微一皱,从刚才这个动作,他能看出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根本没有任何悔意,他的心中暗叹一声,转而换上一副笑脸,冲着四周一拱手:“各位,谢某教子无方,让大家见笑了。今天的事情,最后还是需要有个解决之法的,犬子刚才虽然嚣张,但有件事他没有说错,无论如何,到彦之等人和朱家兄弟是在战场上被俘获的,按理说应该是秦军的俘虏,被拍卖也是应该。既然被拍卖,那就必须按拍卖的规矩来,这点,大家有意见吗?”

刘裕朗声道:“没有意见,刚才卑职所争取的,只不过是一个参与竞价拍卖的机会,仅此而已。毕竟这些人是在卑职手中失陷的,卑职必须亲自争取他们的自由才是。”

谢安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刘裕,老夫刚才说过,老夫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一文钱,大家可以竞拍了。”

台上的王谧连忙叫道:“刘裕叫价,十七人,四千钱一人,一共是六万八千钱,谢相公加一钱,共六万八千零一钱,有人跟吗?”

王谧连喊三次,也没人竞价,即使是刁逵兄弟和庾楷,也不敢当面跟谢安这个当朝首相公开为敌,锣响三声,王谧高声道:“恭喜刘军主,拍得这批战俘!”

刘裕上前向着谢安行了个礼,接过他手中的那一文钱,然后带着到彦之等人走到了立契约文书的地方,在把今天带的钱里交出去连价带契税的近七万钱后,刘裕接过了十七张盖了官印的契约文书,在手中撕了个粉碎,最后一把把这些碎屑扔上了天,大声道:“到兄弟,你们自由了!”

到彦之的眼中泪光闪闪,他没有料到,今天自己的这场拍卖会上,竟然有这么一波三折的较量,最后甚至惊动了谢安这个当场首相,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顿时就跪了下来,对着刘裕,对着站在一边,捻须微笑的谢安,不停地磕起头来。

“谢过相公大人,谢过刘大哥,我到彦之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二位的恩情!”

谢安微微一笑,上前托起了到彦之:“到壮士,让你沦为战俘奴隶,是我们的错,你这样的壮士,这样的百姓,是大晋求之不得的。你在寿春的战功,回头我会让刘裕带你们去申报,朝廷一定会按这次淝水之战中有功将士的标准加以封赏的。我记得你们是彭城人吧,现在彭城已经被收复,你们可以回家了。”

到彦之激动地摇着头,说道:“不,俺们不回去了,俺们决定从军,以后为国讨贼,跟刘大哥一样建功立业!”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到兄弟,现在国家刚刚打完大战,一时还需要休养生息,暂时不会出兵,就连我们这些北府军的老弟兄,都要暂时解甲归田呢。不过你放心,以后再次北伐,重建大军的时候,朝廷一定会欢迎你们来投军的。”

到彦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转瞬而没,哈哈一笑:“那是一定的,为国出力,是我们这些大晋子民应该尽的本份,下次再有从军的机会,我们绝不会再错过了。”

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也走上前来,对着谢安行了个揖:“我们朱家兄弟感谢相公大人的救命之恩。辅国将军的那些部曲的眼睛是我们打瞎的,他这么恨我们也是因为我们而起,如果需要责罚我们的话,还请相公大人惩处。”

谢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们就是朱氏兄弟吧,我听说过你们的名声,将门之子,胆大包天,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们也跟着你们的师父,学到不少本事啊,即使在战场之上,也有自保之力了。”

朱龄石笑道:“岂止是自保之力,我们这次还杀了人呢,其实我们回寿春的时候,可是带着弓箭呢,围攻我们的秦军还给我们射死了四五个,若不是那个慕容兰求情,我们早就在寿春城给秦军斩了呢。也不会跟到大哥他们在一起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是她救了你们?”

朱超石点了点头:“是的,师父,这个女人究竟是敌还是友啊,我们都给弄糊涂了呢。”

刘裕默然无语,谢安的嘴角微微一勾:“这个事情,就不要说了,以后的情况会很清楚,敌是敌,友是友,战场上自可区分。桓世子,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肯帮忙呢?”

桓玄在刚才也跟着刘裕凑了过来,不过他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没有上前,但给谢安这样一叫,也只好站了出来,行了个礼:“相公大人有何指教,桓某自当效犬马之劳。”

谢安微微一笑,摸着朱龄石的头,说道:“这二位朱公子,乃是朱绰将军的孩子,谢玄派刘裕去寿春的时候,没有保护好他们,导致陷入敌手,总算苍天有眼,让他们平安得归,我谢家无颜去面对朱将军,还请桓世子把这二位朱公子领回,当面交给朱将军,顺便转达一下我们谢家,还有北府军幢主刘裕的歉意。”

刘裕的心中一动,他意识到谢安这是特意示好桓玄,拉拢荆州桓氏,结好朱绰这样的中层将领,想必是要为以后的北伐作准备了,至少,维持面子上跟荆州桓家的和气,以免荆扬内斗坏了大事。

桓玄笑道:“那就谢谢相公大人的恩情了,桓某必将会把二位公子亲自交给朱将军的。”

朱龄石和朱超石不情愿地走向了桓玄,朱龄石突然转过头,对着刘裕说道:“师父,你以后会来找我们吗?”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第六百七十四章 母女相对论大义

朱龄石和朱超石对着刘裕同时行了个军礼:“徒儿以后定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也一定会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番名声,让师父为之骄傲的。”

刘裕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努力吧!”

桓玄挥了挥手,身边的两个护卫带着朱家兄弟走开,而到彦之等人也向着刘裕行礼而退,一边围观的众多世家子弟们,都回去重新参与拍卖之会了,谢安看着刘裕,微微一笑:“寄奴,怎么了,不去新买部曲了?”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卑职待罪之身,怎么还敢继续参与拍卖呢?”

谢安轻轻地“哦”了一声:“你是英雄,以后在战场上也需要帮手,购买部曲是应该的事,这和待罪之身没有关系吧。”

刘裕正色道:“不,相公大人,之前是卑职忽略了,在这个时候,不可以太过招摇,只会坏了大事。”

谢安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陪老夫走走,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谢玄转身对着身后的刘牢之等人说道:“大家都留下,让相公大人和寄奴单独走走。”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相公大人的安保任务…………”

谢玄笑道:“有刘裕在身边,还用得着担心相公大人的安全吗?牢之,我们应该回去看看那边的拍卖了。这里的事,并不需要我们操心啦。”

另一边,谢道韫看着正向着刘裕离去的方向,东张西望的王妙音,粉面一沉:“妙音,还不快过来。”

王妙音的心中一慌,还是低头走了过来,盈盈一个万福:“见过母亲大人。”

谢道韫的面如严霜,沉声道:“好个不知规矩的臭丫头,我们王谢两家的脸,今天可都给你丢光了。”

王妙音抬起头,正色道:“女儿并不认为自己今天丢了家族的面子。”

谢道韫的脸上神色更加严肃:“还没丢面子?不经父母之允许,就在这里公然和别的男人私订终身,这事也就罢了,还为了没过门的夫君,直接跟自己的亲舅舅当面顶撞,你还敢说自己没丢面子?”

王妙音咬了咬牙,平静地说道:“我与刘裕的亲事,大晋无人不知,女儿也早已经和他交换了订情的信物,此生不渝,即使在这里公之于世,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这点母亲以前不是同意的吗?”

谢道韫叹了口气:“以前是以前,现在有人也向王家提亲了,比如桓玄就是,你毕竟是王家的女儿,这婚嫁之事,不能由谢家一家说了算的,所以,这事还有变故,娘不是没跟你说过啊。”

王妙音的神色坚毅,正色道:“所以女儿更有必要当众表明自己的意愿了,我想,经历了今天的事后,就是桓玄,也不会再对女儿有非份之想了吧。”

谢道韫摇了摇头:“这事暂且不谈,先说另一件事,你今天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顶撞你的舅舅?我们谢家的家风,一向是家族成员间必须和睦,作为晚辈,无论何时都要在公众场合维护自己的长辈,这些打小就教你的道理,你怎么全忘了?”

王妙音微微一笑:“那请问琰舅父做到了这点吗,他尊重了自己的堂兄吗,尊重了我们谢家吗?”

谢道韫的脸色一沉:“大胆,他毕竟是长辈,他的是非对错先不说,你作为晚辈,就是不能这样做。”

王妙音正色道:“如果有谢家长辈不顾是非,在外面做错事,有损谢家的名声,女儿为何要跟随?自古就有助纣为虐的说法,我们谢家一向也强调要顺应世间的秩序。难道这世间的秩序,就不值得维护吗?要是连世间的秩序,正义都不去维护的谢家,还能继续领导天下的世家,辅佐大晋吗?”

谢道韫咬了咬牙:“这是非对错可以回头再慢慢导正,但是你在这里公然地顶撞舅舅,只会让外人看出我们谢家内部不团结。你以为你的玄舅父就不知道是非对错吗?但他作为兄长,仍然在这种时候退让,就是为了谢家的利益着想。”

王妙音摇了摇头:“玄舅父有他的考虑,毕竟琰舅父对他积怨今天暴发,他若一再用强,只会兄弟彻底失和。但是,他没有阻止刘裕出头与琰舅父抗争,这就说明他也是希望刘裕能替他来主持正义的。我们谢家这么多年能成为天下世家的领袖,靠的不完全是家族内部的和睦,而是可以坚持正气,主持正义。”

“就象王旬和王珉兄弟二人,本是与我们多年姻亲,但因为他们执迷不悟,助桓温篡逆,所以相公大人强行结束与他们的联姻,让我谢家女儿离婚,难道这就顾及到了谢家的面子吗?”

“女儿以为,这家族内部的和睦之上,更有这国家兴亡,世间正义,若是我谢家只顾私利,不顾大局,和那刁氏兄弟,庾氏兄弟又有何区别?难道他们就不团结了吗?只不过是团结起来祸国殃民罢了。母亲大人,您就觉得我们谢家应该这样吗?”

王妙音的语调一直不快,声音也很平静,但越到后来,越是言语铿锵,即使以她那宛转柔媚的清音说出,仍然有一股不可辩驳的威严,谢道韫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久久,才长叹一声:“妙音,你真的长大了。这些道理,是谁教你的?”

王妙音微微一笑:“娘,您从小要女儿读书明理,这些家国大义的道理,不都是古训吗?今天女儿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娘批评指正。”

谢道韫叹了口气:“这世上除了大道理外,更多的是妥协,退让,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遵循这些世间的道理。妙音,尽管娘并不否认你说的道理,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禁足三个月,不许见任何人,包括刘裕。”

王妙音的脸色一变,急道:“娘,这不公平,女儿明明有道理,女儿不服…………”

谢道韫粉面一沉,平静地说道:“作为女儿,必须听父母之命,这个道理,娘今天教给你。来人,把小姐带走,快!”

第六百七十五章 谢相妙语解心结

刘裕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安的身后,慢慢地走着,前方的这个身形宽大的老者,如同一面高不可攀的大山,横在了他的面前,让他不敢逾越,甚至不敢仰视,即使英雄如他,也不敢在谢安的身后大口地呼气,刚才在人多的场合,自己尚可与之正面对话,可到了这里,只有二人的地方,刘裕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安的脚步停了下来,那张和蔼可亲的脸转向了刘裕,微微一笑:“小裕,怎么了,我很让你害怕吗?怎么话都不说了呢?”

刘裕咽了一泡口水,缓了缓情绪,说道:“相公大人,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今天的事,我实在是错得厉害,我不应该出这个风头的。”

谢安轻轻地“哦”了一声:“小裕,你来这里参加拍卖,给自己挑个部曲亲卫,怎么就是出风头了呢?”

刘裕咬了咬牙,说道:“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争强好胜了,其实我来参加今天的拍卖之前,并没想着与人结怨,但是从第一轮拍卖的时候,因为刁逵出来跟我作对,我恨他以前害过我,现在又投靠了会稽王,与谢家为敌,所以就想故意设计害他一次。不仅破了他们的家丁闹事,还动手杀了人,又在后面戏弄了刁逵,这些都是我一时得意,出了风头的结果。”

谢安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看到了,其实今天的拍卖,我一早就到了,就是一直没出现,因为,我想看看你们究竟会处理到何种程度。”

刘裕心中一惊,讶道:“您居然会不管政事,来看这场小小的拍卖?”

谢安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小小的拍卖?这是淝水之战后世家的一次重新站队和洗牌,就象你以前玩樗蒲一样,一局结束,新的一局开始。我不能轻易地站出来,因为以我现在的权势,一旦露面,有些家族会因为畏惧或者要依附我谢安的权势而违心地恭顺,这样我就看不到真相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调孙将军他们来守卫这拍卖场,也是您作的决定了?”

谢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谢玄打完了仗,已经交回了兵符,按说他是没有资格再在这京城附近调兵的,只有我作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才有掌握军队的权力,这点我想桓玄,王旬还有王国宝他们,回去以后是会想到的。”

“当时情况有些失控,王忱调了很多江洋大盗,散兵游勇入场,本来我是想要无终他们出场控制局势的,顺便也可以抓王国宝一个把柄,但你的应对很好,当场镇住了这些人,所以,就不用我提前出动了。”

刘裕低下了头:“可我不应该出手杀人的,这有点过分了,事后我也后悔。”

谢安摇了摇头:“小裕,在众人面前,我必须要说你违了法,要领罪,但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必须说,你做的对。作为大丈夫,行事一定要果断,你当时如果不出手杀了为首的悍匪,不直接箭毙射你的人,是震慑不了这样的宵小的,换了是我,一样会这样做。”

刘裕心中又惊又喜,抬起了头:“相公大人,您真的同意我的做法?”

谢安点了点头:“人在艰难的环境下,有时候不可拘泥于常理。当年我的兄长谢万北伐时,看不起将士,对他们指指点点,形如奴仆,犯了众怒,我明知他这样做不对,但为了维护他作为主帅的尊严,也不能公开反对,只有私下去找各路将校,士卒赔礼道歉。这在当时士人目空一切,看不起出身低下的军人的风气下,形如叛逆,我也因此而丢官免职。”

“但是后来北伐之时,兄长果然因为将士离心而失败,大军溃散,不少平时受过他气的士卒本想趁乱取他性命,后来还是想到了我平时对他们的恩情,才放了兄长一马,所以表面上看,我失了眼前的官职,但长远看,我得到了人心,也救下了兄长的性命,所以,我并不后悔当年的这个离经叛道之举。”

刘裕认真地点了点头:“相公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也要因为今天的举动,暂时地丢掉现在的军中职务吗?”

谢安叹了口气:“这次王家是有备而来,他们事先就准备了这么多人,一定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给皇帝,而皇帝本就对我们拥有兵权而不满,这回你作为我们谢家的准外孙女婿,北府军的头号英雄,在京城杀人,一定会给他们作为攻击的对象。而且今天在最后,你联合北府军士,几乎是与整个世家为敌,这种情况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来保你,下次的北伐,只怕也要延期了。”

刘裕急道:“不,相公大人,处罚我刘裕可以,但是,但是千万不能误了北伐大事啊,我可以坐牢,丢官,但这个千古难逢的机会,绝不能失!”

谢安的眼中冷芒一闪:“小裕,不要急,不要激动,我比你更渴望北伐建功,但是就跟上次的淝水之战一样,我们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对外需要有北方内乱,分裂的好时机,对内,也需要保持从皇帝到世家间的名义团结,统一。今天的拍卖,是为了让各个中小世家得到实在好处,以继续支持我们,而对于皇帝陛下,我就需要另一样东西了。”

刘裕定了定心神,说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让皇帝支持北伐,而不猜忌相公大人您呢?”

谢安微微一笑:“小裕,你说皇帝陛下,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刘裕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们的这位天子,最想要的,就是能收回东晋皇室失去了近百年的天子权力,能亲自掌军理政吧。说白了,就是要从您的手中接回这个权力。”

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要证明他的威仪,需要一样东西,小裕,你先告诉我,你可曾听说过白板天子吗?”

第六百七十六章 天道轮回传国玺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白板天子?”他好像记得在哪里听说过,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

谢安微微一笑:“也不怪你,此事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了。小裕,当年永嘉之乱,西朝倾覆,我大晋的开国元皇帝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南渡长江,在建康建立了政权,而当时以开国宰相王导,庾亮等为首的一批世家俊杰,出力极大,但你所不知道的一点是,在元皇帝南渡时,西朝还未灭亡,虽然末帝晋哀宗司马邺已经退守长安,形势极为危险,但是传国玉玺,还在他的手中。”

刘裕一下子想起来了,说道:“不错,是这样的,当时我和胖子聊到这段历史时,那可是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这个哀帝司马邺,跟以前在洛阳被俘的怀帝司马炽一样,被匈奴赵国所俘虏,受尽了屈辱,最后也难逃一死,实在是我汉人的奇耻大辱。就连象征着正溯传承的传国玉玺,也落到了胡人手里。”

谢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点了点头:“是的,小裕,二帝被俘,玉玺丢失,是我大晋,乃至全天下汉人的永远耻辱,到现在还没有被洗雪。当年元皇帝不是不想北伐夺回失地,但因为敌强我弱,在江南都无法立足,难以北伐,所以当时虽然他在哀帝被俘后,在王导等人的拥立下成为了新的东晋开国皇帝,但是手中并没有象征着正统的前朝玉玺,这一点,是我们永远的痛啊,也正因此,大晋皇帝,一直被称为白板天子,意思是说他没有传国玉玺,就没这合法的继承权。”

刘裕朗声道:“我不同意这个看法,自古兵强马壮方为天子,夏商周这三代天子,何曾有过这个传国玉玺了?也就是秦朝的李斯为秦始皇,以和氏璧做了这块玉玺,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且昌。但是就连秦朝自己也不过二世而亡,这块玉玺据我所知也在乱世中多次失落过。得天下者,靠的是在乱世中可以除暴安民,可以顺应天命,而不是靠这一块玉玺。”

谢安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说法不错,但是不要在士大夫面前这么说。因为在人间的权力之上,还有可以制约人间帝王将相行事的原则,这个原则,就叫天道。”

刘裕喃喃地自语道:“天道?这个天道,难道就是一块玉石刻成的玉玺吗?我不信。”

谢安摇了摇头:“你是可以不信,但天下的士人们相信这个,在他们看来,天命有轮回,人间有五德,君王开国,继承的是天命的德性,是上天授予天治理天下的使命,也会受到神明的保护,所以开国帝王,那是时来天地皆与力,表面上看起来无法逃过的灾难,都能一一化险为夷,非人力所能为。这样,天下万民和士人才会信服,把他看成神的使者,就是我们所说的天子,就在于他能继承天命。”

刘裕点了点头:“这套天命轮回,五行德性的说法,我听胖子说过,好像还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但这个跟传国玉玺有什么关系吗?开国皇帝是有德之人,但到了末世,就是失德的无道昏君,被取代是正常之事,可这个玉玺,也能说是失德或者有德之物吗?”

谢安笑着摆了摆手:“非也非也,这个玉玺,本身并不代表什么德性,但是一种天赐权力的象征,能得到这个玉玺,才能称之为正溯,如果得不到这个玉玺,会被视为得不到前朝的正溯传承,这个权力的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说到这里,谢安顿了顿:“秦朝之前,夏,商,周三代,都是分封制的国家,天子也好,君王也罢,更多的是一个部落联盟的首领,约束不了诸候,以周天子为例,最后的东周几百年,几乎就是一个傀儡,一个稍强点的诸候国,都能轻松地灭了他,这样的国家,秦始皇是看不上的,他是第一个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所以自认三皇五帝都不如他,才起尊号为皇帝。我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大帝国,自秦开始,所以这个玉玺,就是传国玉玺,意义非凡哪。”

刘裕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只有拿到这块传国玉玺,才有资格继承前朝了?那东晋建立时,难道天下的正溯还在北方的胡人手中?”

谢安的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虽然这个事实很难让人接受,但确实如此,自秦以降,得中原者得天下,而同时获得玉玺者,则被视为真命天子。永嘉之乱,五胡猖獗,但胡人不知恩义,只知武力打天下,不知以仁义治天下,汉赵,后赵,冉魏,燕国这些国家,如同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即使拥有这传国玉玺的诸胡国家,也不会给看成是华夏正溯。”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的大哥谢尚,率军北伐,趁着北方大乱,冉魏自立,又与燕国大战的机会,从冉魏手中骗回了这枚传国玉玺,以至于天子下诏要他速回,从此我大晋天子再也不会被视为白板天子,而我谢家,也因此一飞冲天,从一个普通的世家,成为顶尖世家,数十年执掌天下大权。可以说,都有赖此功啊。”

刘裕笑道:“那这么说,现在这正溯的传国玉玺在我们这里,天子并无白板之辱,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吧。”

谢安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不,传国玉玺还有一块,在秦王苻坚那里,而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刘裕的脑子里一下子充满了问号:“等等,这个传国玉玺,不是已经迎回来了吗?怎么又在苻坚那里?”

一个熟悉而清朗的美妙声音从一边的小林中响起,伴随着一个婀娜的倩影款款而来:“因为,苻坚自己后来也造了一个,因为谢家从邺城取回的玉玺未经过仪式交接,后来燕国自称得到了传国玉玺,然后一统北方的苻坚又得到了这块玉玺,真伪难辨,北方人只以为传国玉玺在苻坚手中,晋国手里这块不过是自己伪造的假货。所以刘裕,谢相公想要你做的,就是去长安,从苻坚那里取回这块传国玉玺,而我,就是来帮你的人。”

这话说完时,慕容兰那绝世的容颜,从阴暗的树林中出现在了刘裕的面前,她那双如水的眸子盯着刘裕那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张口难言的脸,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第六百七十七章 恩怨情仇一刀断

刘裕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饶是镇定沉着,在战场上最危险的时候也能保持绝对镇定的他,这会儿也没有料到,慕容兰这个敌国娇娃,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谢安的身边,在那一瞬间,他的神经有些错乱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看着刘裕这副惊讶的表情,慕容兰突然素手前出,在刘裕那发达的右臂之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这一下她出手太快,如同闪电,而刘裕又处于失神的状态,给这一下居然没有避过去,直到胳膊之上的一阵疼痛传来,才意识了过来,胳膊猛地向后一沉一拉,振开了慕容兰的手,而他的声音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慕容兰轻轻地甩了甩自己的那只洁白如玉的柔荑,嘴角边勾起一丝不屑的微笑:“刘裕啊刘裕,也就一个多月不见,你怎么能愣神成这样,也太让我失望了。若是你这个样子在战场之上,十条命也没了。还怎么实现你那个北伐中原,收复河山的美梦呢?”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慕容兰,你这妖女,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

他刚要说下去,就觉得不妥,谢安在这里,这个慕容兰却可以潜伏在一边,显然这是这位当朝宰相的安排,他的目光投向了面带微笑的谢安,暂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谢安微微一笑:“好了,你们难得再见,好好谈谈吧。慕容姑娘,请记得你答应过老夫的事。”

慕容兰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晚辈这回带着诚意而来,绝不敢对相公大人有半点欺瞒。”

谢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密林之中,几个快得不可思议的黑影一闪而没,刘裕的心下雪亮,原来在这小林之中,早就埋伏了顶尖的高手护卫,看那身形,应该是自己曾经在京口见过的,谢玄身边那些可怕而神秘的高手,好像是叫赤影卫的秘密护卫。

慕容兰看着沉吟不语的刘裕,笑道:“想什么哪,就是几年前在京口拦下我的那些谢家赤影卫,为首的那个,甚至就是几年前的老相识。都说刘牢之父子是谢家的家将部曲,其实,谢家真正的忠心部下,永远是这些在阴影中的影子。”

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慕容兰:“你来做什么?就不怕我把你给拿下,然后也去拍卖了?”

慕容兰笑颜如花,上前凑了两步,负手背后,俏皮地盯着刘裕:“你看,我这么可爱,你舍得把我抓去卖了吗?刘军主,你是准备卖我三十万,一百万,还是三百万钱呢?”

刘裕给慕容兰弄得又好气又好笑,重重地一跺脚:“你看看你,哪还有个女儿家的样子,疯里疯气的。”

慕容兰的眼中冷芒一闪,猛地一转身,一头小辫子带起一阵奇异的香气,直冲刘裕的鼻子而来,让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而慕容兰那曼妙的声音则冰冷地响起:“是啊,我们胡人女子,都不是正经女人,淫荡无耻,专门是要色诱你们这些大晋英雄呢,就好比我,最不要脸了,跟你们一群臭男人在一起同吃同睡了两年多,早就是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了,对吧。”

刘裕没有想到慕容兰这样说翻脸就翻,连忙摆着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想说…………”

慕容兰转过了身,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之色,一闪而没:“刘裕,今天我本来看到你跟妙音能在一起的时候,我很高兴,你这些年拼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我不管立场如何,起码这两三年是陪你一路走来的,但你平时口口声声要讲仁义,讲感情,对我这个三年来的同伴却是如此地无情,一见面就要抓我拿去卖,这就是你说的仁义?”

刘裕咬了咬牙:“我可没这样的意思,我,我那是吓吓你的。”

慕容兰的粉面罩了一层严霜,正色道:“刘裕,熟归熟,但你应该知道,对于有的人,有的玩笑是开不得的。我们慕容家曾经国破家亡,举族成为奴隶,任人凌辱,也许你觉得拿了卖没什么感觉,但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家人也被铁链捆着,象卖牛羊一样地串在一起,放在台上任人挑选,出价拍卖,我想你就一点也不会觉得这个玩笑有意思了。”

刘裕叹了口气,正色行了个礼:“慕容姑娘,是我刘裕一时失言,伤害了你的感受,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接受。”

慕容兰的嘴角轻轻一嘟,转过了身,一头如乌云般的黑瀑,就在刘裕的眼前轻轻地晃动着:“如果这世上道歉有用,那还要捕快做什么?刘裕,上次在寿春城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次就算扯平了。”

刘裕瞪大了眼睛:“这也能扯平?慕容兰,你可是让我丢了一座城啊,我这一句话就抹平了?”

慕容兰没有回头,声音中却带了一份笑意:“我上次是奉命行事,本来按我大哥的意思,可不能让你这只猛虎跑了,就是因为我心怀歉意,才放了你一马,你看,你现在因祸得福,成了大英雄,而我却给家兄责罚,只能继续当见不得天日的杀手了,还要给派到东晋来,有什么扯不平的,还是男人么?”

说到这里,慕容兰突然一转身,把手中提着的刀递向了刘裕:“刘大英雄,痛快点,你要是想为寿春城被我害的人报仇,现在就杀了我,要是你现在手软了,以后就不要提这一岔,这事就此揭过,免得以后我跟你乱七八糟的事越扯越多,永远理不清了。”

刘裕的眉毛一挑:“你当真不怕死?”

慕容兰朗声道:“我们草原儿女,恩怨分明,寿春城的那些人,也是我的战友,同伴,我背叛了他们一次,害他们很多人死了,我的心也不安,你若取我命,就取,我绝不怪你,但你若不取,从此以后,我也问心无愧!”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飞快地抽出了刀,带起一阵风雷之声,高高举起,重重地砍上了慕容兰的粉颈。

第六百七十八章 梦里丘八知前路

慕容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绝世的容颜之上,一双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她的朱唇轻启,甚至没有看一下自己脖子上被刀背砍出的那条鲜红印子:“这就算砍了?”

刘裕的手很稳,一动不动,慕容兰那如同美玉般的粉颈之上,架着的这把刀,刀背在脖子上留下了宽约半寸的印记,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和谐,破坏了艺术的美感,而他的声音却是冰冷如常:“这一刀,我必须砍,为了寿春城的那些弟兄,砍完后,你还活着,慕容兰。”

说着,他的眼中精芒一闪,手腕一抖一撤,再向前一送,也就一瞬间的功夫,这把刚才还架在慕容兰脖子上的刀,就送回了慕容兰的刀鞘之中,纹丝不动,除了慕容兰那雪白的脖子上多了一道醒目的红印之外,几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想把这命赔给那些兄弟们的,按我们胡人的风俗,如果是自杀,死后不得超生,所以必须要假手别人来代劳。刘裕,你今天砍完这刀,咱们以前的恩怨两清。”

刘裕点了点头:“恩怨两清。慕容兰,其实我上次在淝水时就放过了你,我们也都有默契,最好不要再见,再见就会是敌人。你好大的胆子,这时候不在北方帮你的大哥复国,却跑回了这里送死?我倒是很奇怪,相公大人怎么会相信你,让你来见我?!”

慕容兰微微一笑:“你就不想知道,这阵子北方发生了什么事?”

刘裕心中一动,沉声道:“我确实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情,为什么苻坚去投奔了你们慕容氏的军队,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地来设局坑苻坚,他孤身来投时,居然可以放过他,还送他到洛阳,把军队还给他。这还是我认识的慕容垂吗?”

慕容兰轻轻地撩了撩自己的秀发,说不出的妩媚,看得刘裕都有点心神荡漾,而她却泰然自若地说道:“别说你了,就是我,当时也不能理解大哥的做法,直到他跟我解释,说苻坚这时候杀不得。就算杀,也不能由我们来动手。”

刘裕奇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不杀苻坚,为啥要设局害他?一切计划成真时,反倒放弃了?”

慕容兰正色道:“苻坚是秦国天王,多年来在北方施行仁政,淝水虽败,但是在百姓心中的威信尚存,这时候如果杀了苻坚,然后起兵夺位,就会成为天下人眼中的乱臣贼子,就连姚苌这样的野心家,也一定会站出来打着为苻坚报仇的名义,来攻击我们慕容氏了。到时候我们身处中原,却成为天下公敌,人人皆欲除之,北方苻秦宗室亲王要以灭我们作为即位的条件,各路野心家也要以灭我们成为争取民心的手段,我们还有活路吗?就算逃到东晋,也会成为乱臣贼子,给拉到菜市口集体族灭了吧。”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道理好像是这样,但如果你们怕担这恶名,为何当初要害苻坚战败,有亡国之险呢?这次错过机会,让他回了关中经略,稳住阵脚,下次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慕容兰微微一笑:“我大哥自然不会这么傻,他交还了军队给苻坚,取得了苻坚的信任,这种落难而投时,不但没有加害,反而是交出兵权,任谁看了,不是大大的忠臣呢?所以不管权翼这些老贼如何地劝谏,苻坚都不为所动,对大哥加官晋爵,恩赏无以复加。”

刘裕冷笑道:“弄了半天,你们慕容家想要做秦国的忠臣啊?难道你们设计这么多,就是为了除掉苻融,然后让苻坚无人可用,只能用你大哥?”

慕容兰笑着摆了摆手:“当然不是。秦国的天下已经乱起来了,乞伏氏起于陇右,丁零翟氏起于中原,都是大败秦军的讨伐军,连镇守洛阳的勇将毛当,也被丁零部队里的慕容凤所斩杀,中原的情况,已经不可收拾,河北一带也是各路豪强蜂起,秦军的主力只能退守邺城,洛阳这些中心大城,已经控制不了各州各县,更不用说乡村坞堡了。”

刘裕的双眼一亮:“于是,你大哥就请求去讨逆平叛?”

慕容兰笑道:“正是,难不成还真的帮苻坚去关中稳定局势啊。别忘了,我们早就约定过,关中归姓姚的羌人,关东,才是我们鲜卑慕容的天下呢。”

刘裕冷笑道:“我就不信,苻坚身边的那些老家伙,权翼,窦冲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大哥。尤其是这次苻融身死,他们更不会让苻坚错下去了。”

慕容兰哈哈一笑:“一个多月不见,你这脑子可是灵光了许多呢,不错,又让你猜对了,权翼居然会派伏兵到黄河渡口,准备截杀大哥,这事我可是亲历过,万分凶险啊,要说走鬼门关走了一回,也不为过!”

刘裕的眉头一皱:“伏兵?截杀?权翼哪来的兵马能做这事?”

慕容兰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权翼在洛阳的时候,就从溃军中挑选了一部分的部曲,收归部下,苻坚当时急着回关中,把殿后的任务交给了他,他就跟那窦冲合谋,派精兵埋伏在黄河的渡口之上,那可是大哥去关东的必经之路。”

“我和大哥当时也没料到权翼这老贼居然敢直接对我们下手,也不怕苻坚治他的罪,所以几乎没有带随从就过去了,当时我们身边只有几个人,而大哥在前一夜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到了孔夫子的坟前,看到草丛里有八条狗,在那里转来转去的。”

刘裕讶道:“还有这种梦?什么意思?”

慕容兰笑道:“孔夫子名丘,又是坟前,那正好是一个丘字,而八条狗在那里转,这个八放到丘字之下,乃是一个兵。因为这些狗是隐藏在坟堆后面,所以是埋伏着的,加起来,就是伏兵二字,这就是上天不绝我慕容氏,暗示前方有伏兵!”

第六百七十九章 平衡两国并立世

刘裕半晌无语,久久,才摇了摇头,看着得意洋洋的慕容兰,说道:“如果你不是在吹牛,那真的是上天助你们慕容氏了,连这次的伏击都能预警。”

慕容兰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我大哥收到了这个预警后,也不敢说因为一个梦就不去上任了,那更可能是欺君之罪。所以,他就让一个随从,穿了他的衣服,骑了他的马,到了那个渡口,而他自己,则和我们另几个人在一边暗中观察。果然,那个随从到了渡口时,伏兵齐发,幸亏那个随从马术精湛,打马狂奔而逃,才捡了条命,但就是这样,也中了足有四五箭,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刘裕的心中闪过一丝感叹,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遗憾为什么慕容垂这个家伙没死,他若不死,意味着北方会多个强敌,而慕容兰,也许会跟着慕容垂一起遇难,一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如释重负,嘴角边也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慕容兰一直在盯着刘裕的脸看,当她看到刘裕露出了笑容的时候,没好气地一脚踢了出去:“怎么,是不是我没死,又继续来祸害你了,让你刘大英雄不高兴了?”

刘裕这回倒是反应挺快,慕容兰一抬脚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是他也没闪避,就是这样挨了一下,慕容兰这一下没用劲,对刘裕几乎没有任何的感觉,他咧嘴一笑:“不管怎么说,认识这么久了,要真的听到你的坏消息,我会难过的。”

慕容兰的脸微微一红,居然低下了头:“你,你真的会在意我吗?”

刘裕点了点头:“好歹也在一起过了这三年,就算跟匹马在一起,也会有感情了,何况是人。再说,你我只是立场相对,你这个人对我倒是没有恶意,不管天下的争夺如何,我并不希望你有什么不幸。”

慕容兰抬起头,看着刘裕:“我大哥去了邺城之后,就让我来大晋,找谢相公,而我这次,也是带着他的使命而来的。刘裕,这次我们的合作,非常重要。”

刘裕也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地看着慕容兰:“慕容兰,我不管你是怎么忽悠谢相公的,但是在我这里,绝不会上你的当,跟你们慕容家的合作,永远不会有好结果,我已经吃过两次亏了,绝不会再上第三次当。我知道你们看中的是那个玉玺,但我告诉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慕容兰微微一笑:“前两次我背叛你,一次是寿春,还有一次是什么?你不会说淝水之战,我也是背叛你吧。”

刘裕冷笑道:“难道没有吗?你不让我出手杀苻坚,让他逃了回去,这跟以前口口声声说要坑害秦国,报仇复国的你相比,还是一个人吗?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你的动机何在。”

慕容兰叹了口气:“那是我的大哥的命令,他认为苻坚这时候若死于乱军之中,那北方必然大乱,各路秦国宗室,诸胡首领会纷纷起事,天下大乱,就连我们鲜卑人,也会跟随各地的鲜卑部落首领,未必会尊我们慕容家的令,这个结果,不是我们想要的。因为我们慕容家,不仅要报仇,更要复国。如果只能让苻坚死,让秦国灭,却不能恢复大燕,那我们所有的计划,等于白费。”

刘裕哈哈一笑:“是啊,为了复国,那个苻坚私刻的假玉玺,也成了你们号令群雄不可或缺的东西,所以,这回又找上我们,想让我们再给骗一次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们慕容家,骗天骗地,也许可以利用你刘裕的单纯善良,但是能逃得过谢相公的法眼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嘴上却是说道:“你们骗人的本事很厉害,上次来合作,不也是成功地骗取了玄帅的信任吗?谢相公不知道你们的奸谋,一时急于北伐,跟你们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慕容兰笑道:“你这是得多看不起你的相公大人,多看不起你的玄帅啊。刘裕,你觉得谢玄上次会不知道我们的想法?会不知道我们的变卦?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跟我们的合作,随时可能有中止的风险,但是权衡利弊之后,仍然合作,为什么?因为跟我们合作破裂的风险,远远比不过当下合作时,能由我们搞垮秦国的这个计划来的实在,诱人!不跟我们合作,谢家根本没有把握战胜秦军!”

刘裕冷笑道:“你们起到什么作用了?除了骗苻坚以倾国之兵南下外,给了我们什么实际的支持?不要说朱序和张天赐是你们煽动去倒戈的,就算没他们,我们也一样能赢。你们的作用,微乎其微,秦军大军就在这里,这个情报不用你们来报,而正面打垮敌军,也是靠我们的本事。要是按你们的计划,我们跟秦军应该是拼个两败俱伤,无力北伐才是,是我们将士的苦战,让你们的奸计落空。本来我们可以击杀苻坚,一劳永逸地解决北方胡虏,现在却弄成让他们有喘息之机,你在这个时候跑来,还想骗我们信你?”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们能让苻坚在劣势的情况下来与你们决战,就已经尽到盟友的本份了,甚至我在寿春城里,就没必要救你一命。刘裕,这个天下即将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你们晋国想要,我们燕国也想要。我们不能完全把生死交由你们,就如你们也不可能让我们接替秦国一样。所以,能让我们未来不再反目成仇,刀兵相向,最好的办法,不是消灭,而是平衡。”

刘裕的心中一动,追问道:“平衡?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平衡?”

慕容兰的眼中冷芒一闪:“就是说我们大燕无法吞并你们东晋,可你们也别想轻易把我们灭了,说白了,就是我们原来的盟约,黄河以南给你们,但河北之地,辽东和并州,都是我们的。这样势均力敌,才可能永为盟好。刘裕,这就是我说的平衡,你明白了吗?”

第六百八十章 玉玺得失套路深

刘裕哈哈一笑:“这就是你要的平衡?慕容兰,你是不是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给你这么骗?这是你原来就结盟时的条件,到目前为止,我们可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慕容家的事,反倒是你,两次背盟,然后现在跑来说什么平衡,你能不能要点脸?”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我们慕容家为了复国,族中男女都受尽了屈辱,还有什么脸可说?现在我们不相信任何的承诺,只相信实力是谈判的前提。你们晋人,之所以跟我们合作,也不过是为了要打倒当时强大的秦国,现在秦国天下已乱,灭亡已是必然的事,就连你刘裕都成天想着要收复所有失地,又怎么会容我们慕容氏燕国的存在?所以,我们必须要保证,你们晋军不过黄河。”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是我们大晋的事,我作不了主。而且,如果真的饮马黄河了,你们那时候若是能收复河北,我们也无法再进一步。更何况,你说的事,跟玉玺又有何关系?”

慕容兰正色道:“我的提议就是,玉玺由我协助你取得,带回晋国,有了这个东西,你们就可以合法地接受秦国的传承,与收复中原相比,这个天子正溯的名份,更加重要。当年谢家可以在打到河北的情况下,不顾已占的土地,奉玺而还,从此成为顶尖世家,今天若是我能助你从关中取得这东西,谢家更是会喜出望外的。而且,以你们晋国现在君臣之间的关系,谢家北伐,如果立下这样的大功,即使不取关中河北,也算是功高盖世了。”

刘裕哈哈一笑:“你把谢相公想成什么了?有收复天下的能力,怎么会因为一块石头就放弃?”

慕容兰摇了摇头:“刘裕啊刘裕,你没有真正地去过北方,尤其是关中和河北,你怎么就知道那里的人心会向着大晋?”

刘裕一时语塞,他曾经听刘穆之说过,关中早已经汉羌混居百余年,甚至自永嘉之乱以来,汉人人口数量都开始不如胡人了,历次北方大乱,河北齐鲁一带多有流民南下,但是关中鲜有人离开,确实人心并不向着东晋,这也是桓温上次北伐时打到关中却无法竟全功的根本原因。

慕容兰看到刘裕不说话,冷笑道:“就象秦军南下,你们到彦之这样的汉人,宁可抛家舍业也不想被秦军统治一样,关中,河北这些地方,胡人比汉人还多,他们是不可能一下子接受你们汉人的统治的,即使一时军事攻取,也难以治理。从谢家角度来看,收复中原,齐鲁,尽得河南之地,再得上一块玉玺,已经足以功高盖世,名垂史册了。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收兵的地方,要不然,你说为什么上次他们就答应划河为界的条件呢?”

刘裕咬了咬牙,沉声道:“好了,这些事情我不想跟你多谈,我是大晋的军人,自然会奉命行事。只不过,就算我们要玉玺,也可以自己取,为什么要跟你合作?你们慕容氏只顾自己的利益,从来都是出卖盟友,以前上过两次当了,这次我为何要再冒这个风险?你给我个理由先。”

慕容兰微微一笑,一撩秀发,一股清香顿时盈满空气之中,中人欲醉:“理由嘛,很简单,因为我们鲜卑人在关中居住了多年,对关中,对长安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我们慕容家,更是深知苻坚的皇宫里的机关消息,暗道秘室,你这回不是带兵去攻打长安,直接抢玉玺,而只能乘乱混入长安,伺机盗取,刘裕,你扪心自问,如果没了我们的帮助,让你自己去,你办得到么?”

刘裕默然无语,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仔细地考虑了这个问题,确实,自己对长安一无所知,以现在自己的胡语水平,只怕到了关中就会露馅,总不可能一人一把刀,就砍尽关中百万胡虏,杀进长安把玉玺得到吧。

慕容兰看到刘裕这样,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那幽然的暗香,更加沁人心脾:“刘裕,其实你也知道,我们慕容家多死士刺客,不乏武艺高强之辈,加之对秦宫地形了如指掌,得到玉玺,并不是太难的事,退一步说,有你无你,没什么区别。我之所以来大晋,向谢相公提议此事,就是要释放诚意,谢家和你想的不一样,你想一下子收复整个西朝天下,恢复大汉疆域,但你根本没考虑过,中原早就有上千万的胡人,数量并不比你们汉人少,你还能全赶出去吗?既然无法全部杀光或者驱逐,那只有慢慢地同化,融合,等到汉人胡人没什么明显的区别,仇恨,都从事同样的农耕劳作时,才是这个乱世终结的时候。”

刘裕看着慕容兰,虎目之中精光闪闪:“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道理上你可以说得天花乱坠,但你的大哥,随时可以指使你背叛我,你甚至自己都无法抗拒,真的玉玺到手,你们慕容家取得,去号令河北,我又能怎么办?”

慕容兰摇了摇头,正色道:“刘裕,你放心,我们慕容家是胡人,鲜卑人,这个什么传国玉玺,你们汉人认,我们胡人可没看的这么重要。本身我们起于河北,并不西入关中,这玉玺我们若是自己说得到了,只怕也没人信。我们胡人只认强者为王,乱世中平定天下者,才能得到众人的跟随。所以,这个玉玺就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礼物,也算是对前两次背盟的一点歉意。”

刘裕咬了咬牙:“就这么简单吗?我快要被你说动了,但仍然觉得不对劲。你们慕容家,无利不起早,根本没必要为了结好我们大晋,而冒这种风险,这种为他人作嫁衣的事,我不相信你们会做得出。所以,你还是骗不了我!”

慕容兰看着刘裕的双眼,一动不动,久久,才叹了口气:“好吧,你赢了,刘裕,真的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了。本来谢相公都给我说动了,没想到你还是不为所动。刘裕,尽管大哥不许我说,但我还是告诉你吧,取玉玺送给你们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结好你们晋国,而是绝不能让姚苌的羌人,得到此物!”

第六百八十一章 盟友暗战勾心斗

刘裕的双目如炬,炯炯有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慕容兰,他其实心里已经多少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这一回,他想听慕容兰亲口说出来,这无关乎事实真相,而是一种起码的信任,从他的内心深处,现在也弄不清楚,这个鲜卑美女,对自己的话,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慕容兰,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只是你的这个实话,让我很寒心,姚苌难道不是你们的盟友吗?你可以这样对姚苌,同样可以这样欺骗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跟一个总是要背叛盟友的人合作?”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因为谢家也好,你刘裕也罢,都是重信承诺的君子,而姚苌,则是阴险狡诈的野心狼,跟他,是没有信义可言的。你可知道,姚苌的那位世子姚兴,就是跟我一起在丁零翟部与你见面的那个,在做什么?”

刘裕的心中一动,那个黑暗的夜里,这个看起来瘦弱的羌人贵族公子,给自己的印象,尤其是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实在是太深刻了,甚至总是会让自己产生此人跟桓玄是亲生兄弟的错觉。

“姚兴?就是姚苌的儿子吗?我当然记得这个人,他现在怎么了?”

慕容兰正色道:“姚兴那天在我们见面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这两年一直留在丁零翟部,帮翟斌按中原的兵法来训练和组织军队,成为他的谋士,还帮他拉到了慕容凤这员勇将。那天洛涧之战,你们跟翟氏丁零部队战斗时,就是姚兴建议翟斌集中了所有的战马,带着翟氏子侄逃了出去。”

刘裕想起了当晚的战况,叹了口气:“原来是姚兴在帮翟斌,怪不得我觉得翟斌的所为,不象个只知好勇斗狠的蛮夷,倒是颇有些计谋呢。这么说来,姚氏羌人,也有图谋中原之意了?”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姚氏的这一支羌人,起于陇右,在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时,进入了中原,到处流浪,先后效力于前朝,汉赵,后赵等政权,姚苌的父亲姚戈种,就是当时的首领,也算是一时雄杰了。他死后,以勇猛善战闻名的姚襄继任,投降过东晋,后又叛离,但是他们曾长期在中原行事,跟汉胡各部都有交情,也正是因此,才会跟翟氏丁零人拉上老关系,所图者当然不止是一个关陇之地了。”

“这回淝水之战,姚苌带巴蜀水军顺江而下,却是一直不却攻击江陵,明显就是在观望,淝水败讯传来后,他马上就解散军队回了长安,只等关东一乱,他就会起而自立了,而姚兴这个棋子,就是他多年前布下的,目的就是怂恿丁零翟氏生变叛乱,现在的事情果然按他的计划发展,翟斌成了最早起来反秦的一股势力,而慕容凤帮他击杀名将毛当,中原秦军已无镇压之力,面对翟氏丁零和荆州桓氏的双重压力,收缩战线,退回关东,已经成为困守洛阳的平原公苻晖的唯一选择,所以,姚苌现在还不起兵,他还在等第二股力量。”

刘裕咬了咬牙:“你的意思是,关中的那些鲜卑人?这些人你们不想收为已用吗?”

慕容兰正色道:“不可能的事,我鲜卑族当年居于河北,中原这些地方,大燕亡后,苻坚怕我们集中生事,于是把几十万人迁入关中,而慕容氏皇族则集中到长安看管。原居关东的各部,多数是我们鲜卑的仆从部落,并非近亲血缘,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分裂我们鲜卑,让我们无法成事,但他们忘了,这也是在自己的身边,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关中的鲜卑人,还有那些给秦国迁来的氐人,羌人,是各异族中最凶悍的那些部落,战斗力也最强,一旦起事,就算是全盛时的秦国,也无法对付!”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年王猛还活着的时候,就曾经多次建议把关中的鲜卑人、羌人给迁出去,就是怕这变生肘腋,无法应对,不过苻坚最后没有听他的,反而是把氐人给迁了出去,分镇各地的中心城市,现在看来,这是取乱之道啊。”

慕容兰微微一笑:“苻坚想要进图天下,一统宇内,就只能用这种办法,王猛教的那招,可以让他短期内巩固关中,但要在他这一世里灭掉东晋,那是不可能了,王猛因为是汉人,所以说的话总会让苻坚觉得有私心,他虽然信任王猛,用他治国,但不可能真正在心底里当他是自己人,所以,最后苻坚还是南征了,也会有现在这个结局。”

刘裕正色道:“按你说的,秦国准备放弃中原,收缩兵力到关中,那关东的邺城,也准备放弃吗?”

慕容兰笑道:“苻坚倒是有意放弃,可是他的那个庶长子苻丕可不肯。苻秦宗室,同样是争权夺位,这点倒是应该向你们汉人学习,早用嫡长子,就没事了。”

刘裕冷笑道:“你们慕容家在这点上恐怕还没资格去笑话别人吧,要论宗室内斗,很少有比你们更激烈的了。就是你的那个好大哥,想好了以后传位给哪位有为的儿子呢?”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沉声道:“这就不要你费心了。中原的秦军回收关中之后,姚苌肯定不会马上就扯旗造反的,他会先等关中的鲜卑人乱起来。所以,我大哥不想在关中给他当了点火的人,就去了关东。”

刘裕长舒一口气:“看来在关中由谁先起事这点上,你们慕容家跟姚苌也是勾心斗角啊,谁都不愿意率先起兵,都在等着对方先动,自己再后发制人,这样的盟友,我算是见识了。好吧,直说吧,关中有谁会先起事?为姚氏先驱呢?”

慕容兰微微一笑:“关中一向是羌人氐人居多,并非我鲜卑势力,无论先动后动,都对我们不利,所以大哥看的很准,一定要回关东复国。至于在关中起事的这个人,他已经在行动了,正是我大燕中山王,现秦国平阳太守,慕容冲!”

第六百八十二章 鲜卑慕容扬旗反

刘裕的脸色一变:“慕容冲?就是那个小名凤凰,当过苻坚男宠的人?”

慕容兰的粉脸微微一红,说道:“呃,那个,那是我堂侄孙。这孩子命苦,从小就因为亡国之痛,受了如此的屈辱,本来我们慕容氏想用他作眼线,去刺探宫中的情报,了解秦国的军政要事,但王猛的警惕性很高,让苻坚把冲儿赶出了宫,到外地任了郡守。冲儿的心中,牢记了这样的屈辱,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这些年,他在外地暗中串联我慕容氏的子侄,还有那些散落在各地的鲜卑勇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事。”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他不是在河东的平阳吗?不跟着你们在关东起事,为何反而要去关中?”

慕容兰笑道:“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的父亲,也是我大燕的末代皇帝慕容纬,人就在长安,为了救父亲,他要回关中。这第二嘛,自然是因为受了苻坚的奇耻大辱,成为天下的笑柄,为了亲自向苻坚复仇,也要在关中起事。这次苻坚大败,即使是原来稳固的关中地区,也有人开始要起事了。我的一个异母哥哥,现任北地郡长史的慕容泓,一直跟慕容冲暗中联系,最近可能会逃出关中,在潼关,河东一带起兵,一旦有人带头起事,那自然是从者云集。”

刘裕笑道:“看来你们慕容家早有准备,让慕容泓,慕容冲这些人先起兵,拖住苻坚的关中兵力,而你们自己则在关东趁机起事。这样进可联系在中原的翟斌,关中的慕容泓,慕容冲,退也可在河北一带割据自立,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慕容兰淡然道:“刘裕,不用这样笑话我,我们慕容氏忍辱负重,为了复国策划了这么久,自然要走万无一失的路。慕容泓,慕容冲他们都是那个亡国之君慕容纬的人,他弄得国家灭亡,自然有义务让自己的兄弟和儿子复仇,而我大哥这一支,只是在关东恢复我们的国家罢了。”

刘裕的眉头一挑:“那谁才是燕国的正溯?要是慕容纬的人在关中也成功了,你们又在关东立国,那谁才是燕国正统?”

慕容兰冷笑道:“慕容纬是不可能活下来的,苻坚放了谁也不会放了他这个亡国之君,就算慕容泓和慕容冲能成功,他们也没有名份。鲜卑人无不视我大哥为民族英雄,只要他在河北关东能建国,势必从者如云。”

刘裕点了点头:“那他得抓紧时间了,慕容泓他们已经在行动的话,会牵连到他,一旦关中战乱,我们找玉玺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慕容兰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刘裕,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三天前,我大哥已经在河北起兵了!”

刘裕张大了嘴巴,双眼圆睁:“什么,已经起兵了?!是在哪里?”

慕容兰得意地微微一笑:“这事说来就话长了,上次权翼老贼害我大哥不成后,大哥去了邺城,因为他原来跟苻坚的约定,是去关东招募鲜卑部众,助他平叛的,但首先要去邺城找秦国在关东的最高长官苻丕,毕竟,面子上的事情要做一些的,而且兵荒马乱,就算去招兵,也需要有一支兵马来保护安全,要不然万一在路上给盗匪所害,那可就亏死了。”

“到了邺城郊外的时候,苻丕那里的谋士,天水人姜让曾经劝苻丕下手害我大哥,但苻丕没有接到苻坚的命令,不敢下手,大哥这里,他的弟弟慕容德也劝他出手,在会面的宴会之上擒获苻丕,夺得他的兵权,然后直接袭取邺城,杀掉苻丕后自立,但大哥衡量实力后觉得太过凶险,也没有采用,于是他和苻丕就会上了一面,宴会之中,颇多凶险与试探,最后苻丕派将军苻飞龙,率军一千,随大哥去招兵买马,名为护送,但实际上是监视。”

刘裕叹了口气:“苻丕还是不够果断啊,不过,我想他也不会让你大哥这么轻易地就走吧。”

慕容兰笑道:“这是自然,大哥为了打消他的疑心,让几个儿子慕容农,慕容隆,慕容麟等,都留在了邺城,以为人质,还有侄子慕容楷等也留了下来。而苻丕自以为控制了大哥的家属,就可高枕无忧,于是就放松了警惕。”

“大哥在出发的那天,特地回邺城的慕容氏祖祠去拜祭了先祖,可是守祠堂的军士却不知道奉了谁的命令,对大哥一家横加羞辱,讥笑我们是亡国奴,不让他们进祠堂。而大哥一怒之下斩了那个看守祠堂的小吏,单骑出关,带着几十个部曲和属下,就去了苻飞龙的军营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显然是有人设局想害你大哥,刚才你说那个苻丕身边的谋士姜让,之前就劝他杀了你大哥,只怕此事多半是此人所为。”

慕容兰看着刘裕,微微一笑:“刘裕,你分析事情的能力见长啊,不错,后来根据我们的情报,就是姜让所为,想让大哥犯事,给苻丕一个除掉他的理由,但大哥将计就计,杀了人后就走,没在城中停留,而且还把几个儿子给留了下来,这样就没落人口实。祭拜祖先乃是人伦,任何人阻止此事都有可杀的理由,果然,苻丕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动手,只是密令苻飞龙多加防范,一旦大哥有反行,可以先斩后奏。”

刘裕冷笑道:“这苻飞龙怎么可能是你那个足智多谋的大哥的对手,只怕你大哥一旦招募到几千人马,这苻飞龙的死期就到了吧。”

慕容兰点了点头:“一点不错,大哥离开邺城之后,一路向南,在黄河两岸招募鲜卑部众,也就三五天的功夫,就有众五千,而苻飞龙接到的苻丕密信,也被他取得,他秘密地集合了那些率众来投的鲜卑部落首领,向他们出示了苻飞龙的密信,坦言氐贼视我等如仇寇,永远不可能信任,即使助其平叛,最后也会给除掉,为今之计,只有诛杀苻飞龙,扬旗起兵,方为上策!”

刘裕长叹一声:“一切都是天意!”

第六百八十三章 燕主复国天下从

慕容兰微微一笑,如花般的容颜之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大哥的兵法,向来神鬼莫测,他为了能先除掉苻飞龙,特地放慢了招兵的速度,非我鲜卑兵马不招,非鲜卑一族中忠诚可靠的部落不收,不少来投的部落首领,都是当年曾跟他征战天下的旧部,亲如手足,所以指挥起来,如指臂使。”

“十天前的夜里,大哥把新招的鲜卑兵马跟原来的氐兵混编,五个鲜卑军士与一名氐族军士合为一小队,美其名曰新兵入伍,缺乏训练,需要苻飞龙的那些老兵出任队长,加以训导,苻飞龙不知是计,也就应允了,结果过了两天后,就在夜里,早有准备的鲜卑各部首领,鸣笳为号,一声令下,五名鲜卑军士同时起身,将那一名还在睡梦之中的氐兵击杀,自苻飞龙以下,除了二十余名汉人兵将外,所有的氐人将士,无一幸免。”

刘裕咬了咬牙:“好狠!”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当时亲眼所见,也深受震撼,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千余军帐同时刀光剑影,人头滚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上千的性命就烟消云散,我也见过不少大阵仗,连淝水之战给我的冲击,都不能与之相比。”

刘裕点了点头,看着慕容兰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惊惧之色,这个沉稳镇定,却又精明过人的绝世美女,这还是第一次让他看到了这样的惊慌,可想而知,那个夜里,如此整齐划一的屠杀,如果短时间内的开始和结束,是多么地可怕。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刘裕,现在大哥已经起兵了,他派那些汉人兵将回去,带着苻飞龙的首级,拿着密信,反过来去指责苻丕不安好心,苻飞龙受命向他下手,想要害他性命,被其反击杀死,而他仍然会继续召集鲜卑旧部,遵守与苻坚的约定,一旦苻丕再次攻击他,他就马上扬旗自立了。”

刘裕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杀了苻飞龙和一千兵马,已经是造反了,还要这样自欺欺人?”

慕容兰微微一笑:“这可不叫自欺欺人,前面我和你说过,为了杀苻飞龙,大哥没有全面地扩招兵马,只招了忠诚可靠的旧部约五千人,这个实力,是不够对付邺城的几万秦军的,在壮大力量之前,还需要争取一点时间,所以先把责任推到苻飞龙身上,然后继续招兵买马,苻坚远在关中,并不一定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苻丕未必敢出兵直接攻击大哥,需要向苻坚请示对策,这一来一去,有个旬日时间,大哥早就能从者云集,形成势力了。”

说到这里,慕容兰顿了顿:“而且,大哥也需要时间离开秦国实力最强的河北一带,渡河进入中原,与翟斌联合,看看有没有攻取洛阳的机会。”

刘裕讶道:“洛阳?你不是说中原非你们的传统势力范围,无法立足,要跟我们以黄河为界吗?为何要在此时攻取洛阳?”

慕容兰微微一笑,嘴角边勾起一个迷人的酒窝:“因为,洛阳是秦国在中原的重镇,有大量的粮草辎重,苻晖虽有重兵镇守,但多非精锐,很多是收容前线撤退的散兵游勇,如果有攻取洛阳的机会,可以得到大量的军械粮草,中原并不缺人力兵力,一旦有了粮草军备,即可迅速地扩大队伍。这是其一。”

“丁零翟斌,有勇无谋,但是有很强的号召力,他上次的本族部众在跟你的洛涧之战中损失惨重,暂时难成气候,虽然在慕容凤的帮助下斩杀毛当,但短期内仍然不会有太强的实力,如果这时候让他在中原游走,召集散兵,半年左右的时间,他就会有攻取洛阳的实力了,到时候秦军必定弃守洛阳,退保关中,那中原就成了丁零人的天下,我想,无论是我们,还是你们大晋,都不希望如此吧。”

刘裕点了点头:“确实,丁零是彻底的强盗,让他们在中原呆久了,那百姓生灵涂炭,而且洛涧一战,他们和我们大晋已成死仇,是我们必须要消灭的对象,如果你们可以阻止他们攻取中原,那自然是极好的。”

慕容兰笑道:“这次我来之前,其实大哥已经有众三万,兵锋指向洛阳了,而翟斌在姚兴和慕容凤的劝说之下,也主动地率众前来依附大哥。苻晖见大哥势大,不敢出战,紧闭洛阳四门,分兵扼守洛阳四周的各要塞,想要固守。大哥眼见洛阳有了防备,又得到了翟斌的归顺,就放弃了攻打洛阳的打算。带着已经增加到近十万的人马,再次向河北进发。而我,正是这个时候离开了中原,奉了大哥之命来找你们寻求合作的。”

刘裕叹了口气:“你大哥也够狠的,连你那些个侄子的命都不要了,跟着这样的人,你不寒心吗?”

慕容兰摇了摇头:“我大哥是重情义之人,怎么会不管自己子侄的死活?他在对苻飞龙下手之前,已经秘密用飞鹰传书通知了在邺城的家人,而农儿他们,让自己的随从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易容改装,在家里行走,而自己则打扮成仆役,逃出了邺城,由于苻飞龙之死,黄河沿岸很快开始戒严,他们没有向南,而是向北,到了河北的列人一带。”

“农儿他们以前求学时曾经在列人一带游历过,有一些旧识,这些人还不知道淝水秦国战败的事,农儿他们去后,大肆地宣传了秦军在南边的惨败,甚至骗他们说苻坚中箭重伤,命不久矣,天下已乱,于是列人城的豪强和部落首领们,联合起来袭杀了秦军当地的郡守,拥立农儿他们带领自己,而周围的不少部落,都前来依附,如匈奴铁弗部的库傉官伟,乞特归,北方的平规,平幼兄弟等。号令严肃,军无掳掠,河北士民,从者如云。”

刘裕点了点头:“你们慕容家为此准备多年,各地早有旧部死党,所以才能这么快成事,我这些天忙于阅兵和拍卖之事,不在军中,不知这些事情,看起来,我们的北伐得抓紧加快了。对了,你大哥称帝复国了吗?”

第六百八十四章 慕容两支各西东

慕容兰摇了摇头:“没有,在洛阳的时候,那翟斌来投时,曾经建议他登基称帝,而在中原一带向他举兵投降的荥阳太守,以前的夫余王余蔚,昌黎鲜卑人卫驹等人也都附议。但大哥说,现在长安的新义候,前大燕末帝慕容纬才是他的主君,他现在是不能称帝的,巧妙地回绝了这个危险的提议。”

刘裕笑道:“这时候称帝,就会成为天下公敌,这种事只有冉闵这种莽夫才会做,你大哥是智者,当然不会在实力不足,地盘都没有的时候当这众矢之的。可是,如果没有名份,也会寒了来投的各路豪杰的心,他多少要给人一点名号吧。”

慕容兰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他以当年永嘉之乱时,晋朝封给我们慕容氏先祖的故事,自立为燕王,大都督,大将军,承制行事,谓之统府。而他的那些属下,文武僚佐,则封官拜爵,一如王者。慕容德为车骑大将军,范阳王;慕容楷为征西大将军,太原王;翟斌为建义大将军,河南王;余蔚为征东将军,左司马;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带着二十多万在中原募集的部众,从石门渡过过了黄河,向邺城进军。”

刘裕的眉头一皱:“二十多万,一个月就有这么多军队了?”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中原有大量淝水之战后的散兵游勇,还有很多见势而起兵的各地豪强,都投奔了大哥。荥阳,彭城这些地方的秦军粮草军械,也为大哥所得。只不过这二十多万人是拖家带口,真正可战之兵也不过七八万人,还需要整编训练,一时之间,秦军退守洛阳,邺城等中心城市,把大片州郡放弃,而大哥兵力虽众,也需要时间来进行精检,所以,他在出发前,特地让我来找你们,助你夺取玉玺。”

刘裕冷笑道:“夺了秦国的玉玺,那姚苌就算灭了苻坚,也不可能有正统的地位了,最多势力只能缩在关中,这样就不会影响你们在关东的发展,对吗?”

慕容兰微微一笑:“不错,与其给姚苌,不如给你们大晋,反正在天下汉人的心中,东晋才是华夏的衣冠正溯,其实我们慕容氏也是这样看的,只不过河北辽东,是我们祖先多年的基业,这些地方,希望不要与我们争夺,就当给我们一块可以栖息的地盘好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我是军人,只能听令行事,这些军国大事,是相公大人所决定的。如果他们答应了这个条件,我自然只有遵从,但是洛阳长安这两京,我们是必须要收复的。你就这么确定,姚苌能胜过苻坚?苻坚毕竟在关中经营多年,又得人心,前面拍卖时的那个鲁宗之,即使成了俘虏,又是个汉人,都念着苻坚的好,你们就这么肯定姚苌玩点阴谋诡计,就能得关中?”

慕容兰正色道:“姚苌当然一个人难以成事,但我前面说过,要是慕容泓和慕容冲也起兵助他,三股势力合一,那苻坚就难以抵抗了。大哥扬旗之后,苻坚也开始在各地搜捕捉拿我慕容氏一族,前两天我刚刚接到消息,北地郡长史慕容泓已经逃到了弘农一带,在那里起兵了,而慕容冲也几乎同时在平阳起兵响应,这些地方都有大量的鲜卑,匈奴部落,很快他们就各自有了数万兵马。”

刘裕的眉头一皱:“看来这天下一乱,你们拉队伍的本事都是一流啊,这两人并不比你大哥差多少,看来也是早有准备了。”

慕容兰笑道:“正是,慕容冲就不用说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平阳郡结交死士,隐藏势力。而慕容泓则心机更深,他知道在关中起事不一定能成,毕竟是秦国的核心地区,所以把他的人往潼关外的弘农,陕郡一带派,这样一旦起事,不仅可以隔断关中与中原的联系,而且可以绕过熊耳山,鼓行进入关中,就算战事不利,也可北渡黄河,从蒲坂渡口进入河东并州。”

刘裕叹了口气:“还真的是谋划多年啊,这招招都是致命的,不过,慕容冲和慕容泓为何不来投奔已经到了中原的你大哥呢?一起合力在关东成事,不是更好?”

慕容兰勾了勾嘴角:“刘裕,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两个人一向是跟慕容纬这个亡国之君交好的,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的亲弟弟,而我大哥,在燕国的时候就给慕容纬猜忌,有国难投,被迫流亡秦国。虽然说陷害我大哥的主要是可足浑氏和慕容评,但是慕容纬作为皇帝,他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些年来,虽然大哥与他们一系联手,暗中图谋复国,但那层看不见的壁障,总是无法逾越,毕竟亡国之仇,杀妻之恨,不是这么容易可以消除的。所以我们慕容氏一族起事,就是大哥这一系在关东复我大燕,而慕容纬的人在关中起兵,向苻坚复仇,以后能成事的话,也是在关中建国了。”

刘裕笑道:“关中不是你们鲜卑人长久的根据地,就算灭了苻坚,只怕你们也是呆不住的,还是你大哥精明,一开始就选了鲜卑经营多年的关东作为起家之地。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你们慕容氏内乱残杀的往事,恐怕会再一次上演啦。”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苻坚的玉玺,不能落到姚苌手中,也不能落到慕容纬他们一系的手中,不然的话,他们有玉玺,正统性上就超过大哥了,以后只怕大哥的不少部下会转投他们,所以,我们必须要趁着姚苌和慕容泓他们攻下长安前,把这玉玺拿到手,送给你们晋国,这样对我们两家都有利,怎么样?”

刘裕平静地看着慕容兰:“慕容兰啊慕容兰,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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