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暝血奇谭 - xp1024.com
《东方暝血奇谭》


第一章 夜幕下的裁决者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些阴暗的角落,或是旧巷,或是废楼,或是干涸的下水道。[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它们年久失修,有些甚至早已被其设计者所遗忘。在这些城市的夹缝之中,究竟藏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谁也不知道。

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巷之中。

“吼――”

狼首、人身、通体覆毛的怪物,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高达三米的巨体、尖牙利爪、漆黑的硬毛、嗜血的赤瞳,所有的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形成了这只野兽。它并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生物,硬要去形容的话,这骇人的生物就像一只站起来的巨狼。

“畜生,不要这么激动嘛!”黑暗中的另一人,不慌不忙地说道,“吵到附近的街坊邻居就不好了。”

那是一个高个子的少年,顶着一头乌黑蓬松的自来卷,身着一套黑色休闲装,白皙的面孔上带着七分秀气与三分稚嫩。他的眼睛是血一般的红,瞳孔如猫眼般竖起,微微泛起的红光似乎充满了邪气。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少年,竟敢站在一头杀人不眨眼的巨兽面前。

“嘶......女人......杀......”那头野兽的嘴里蹦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这似乎就是它语言能力的极限了。

“首领......命令......”

“哎呦,不错哦!”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语言能力几乎达到了婴儿的水平,身为狼人,你该感到骄傲才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吼呜呜――”那头“狼人”听懂了少年的嘲讽,不满地嘶吼着,却没有轻举妄动,似是很忌惮这个比他矮小得多的少年。

“但是啊,你也得知道,我是不可能放你过去的。那两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少年说着,向前走了一步。那狼人见状,竟然后退了一步,弓起身子,警戒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呼噜......纳兰暝......血族......异类......”狼人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不仔细去听,还真分辨不出来那是人类的话语,还是野兽的低吼。

“哦?想不到我已经这么出名了啊?”少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需要我给你签个名吗?就签在你的骨头上怎么样?”

“呼嗷嗷!”狼人大叫一声,缩起身子,像一条绷紧的弹簧,蓄势待发。

“血族......格杀......勿论!”

一瞬间,杀机陡起。狼人双脚一蹬,踏碎了水泥地面。它那三米长的巨体伸展开来,以爪为箭头,以尾为箭羽,整只狼化作一根笔直的长箭,破空而来。

“蠢货!”少年的嘴角扬起,露出了两颗尖锐的犬齿,“你去死吧!”

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狼人的世界倾斜了。在意识中断之前,它所见到的,是自己支离破碎的躯体。

那头巨兽还没能接触到目标,就已经身首异处。失去了动力的巨体如断线木偶一般跌落在地上,不再动弹。腥臭的兽血从断裂的肢体中流出,灌进了地面上的裂缝里。

自始至终,少年都未曾动过哪怕一根手指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呼,真是臭得浓郁。”

少年对野兽的血腥味感到非常不满,捂起了鼻子,扭过头去。

“附近的住户肯定会被找不着源头的恶臭熏上好几个星期,不过,这关我屁事。”

在衣服沾染上血腥味之前,他转身离开了这条无光的小巷,回到了灯红酒绿的文明世界中。

这座城市是东京,日本的心脏。东京都市圈拥有超过一万三千平方公里的占地面积与三千七百万的人口,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大都市区。

在这座超级城市之中,夜晚是不存在的。彩色的霓虹灯与纯白的日光灯,似乎能照亮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令所有孤独之人产生虚假的安全感。直到深夜,依然有晚归的上班族三五成群地出没于饭馆酒肆之中,彻夜狂欢,醉生梦死。

正因为如此,那些见不得光的生物,尤其偏爱这座不夜城。只要伪装得好,它们可以在此畅行无阻,充分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便利,而人类却对此一无所知。

人类创造了城市,却不能完全地拥有城市。

这个少年,纳兰暝,便是混在人群中的非人者之一。他在人类社会中已经生活了好些年头了,还从未被怀疑过。实际上,就算他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多数人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们都被常识所束缚了,因此会去尝试将所有不符合常理的事物合理化。

有时候他觉得,这些人的人生真是悲惨,既不敢探索未知,也不敢挑战已知,最终碌碌无为地走完一生,什么也没留下,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记住。但是考虑到他们的一生是如此短暂,这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纳兰暝可不一样,他的一生无比漫长,因此常识、规则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那些曾风靡一时却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的所谓“真理”,在他看来简直滑稽可笑。

而他现在,正要去见两个跟他一样不相信常识的人,两个人类。这两个人类是他近段时间唯一的“收获”,倒不是要把她们吃了或是怎么样,他仅仅是出于兴趣才参与到那两个人类的活动中而已。

为此,他甚至特意给自己伪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东京大学传播学专业一年级新生。这也是为了在玩乐之余,顺便体验一下现代人的校园生活。

“哟!纳兰,刚才去干嘛了?”

“啊,遇上了一个老朋友,过去打个招呼,没什么大事。”纳兰暝微笑着,走到了她们的身边。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他身旁的少女有些不满,却并不是因为他的缺席。

“呵呵。”另一个少女轻笑着说道:“莲子以为你发现什么都市传说了,兴奋了老半天。”

“梅莉,你怎么这样!”

“其实我也觉得你刚才的样子挺有趣的,所以就......”

“好啦好啦!”纳兰暝拉开了吵嘴的二人,说道:“你们再这么吵下去,会把妖怪吓跑的哦!”

当然,这对欢喜冤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寻找的非常识之物,一直都近在眼前。

而且根本不是她们找到了他,而是他找上了她们。

夜晚还很长,不被常识所束缚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转动。

第二章 虚实之境(上篇)

少年跪在灼热的大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大火通天,染红了夜幕,浓烟滚滚,遮蔽了群星。双目所及之处,一片生灵涂炭。

这里就是地狱。

死者堆积成山,血液汇聚成海。在这尸山血海之上,站立着一个纯白的少女。

白色的长发,白色的肌肤,白色的华服,雪一般洁白无垢的少女就站在那里,美得不似凡人。但是少年望着她眼中,只有愤怒。

他鼓起破碎的胸腔,嘶声竭力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希拉!”

“叮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打断了纳兰暝的噩梦,将他拽回到现实之中。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抓起了话筒。

“喂喂,纳兰,是纳兰吗?”

“对,我是,你谁?”纳兰暝迷迷糊糊地回应道。

“笨蛋,是我啊,我啊!这都听不出来吗?”

“哦,是莲子啊。”他想起了那个精力有点过度旺盛的少女,“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喂!你小子,该不会忘记今天要干嘛了吧?”

“啊,好像确实是忘记了,要干嘛来着?”

“混蛋啊,明明昨天解散的时候约好的,要去一趟长野县的城岭神社,你竟然给忘记了!”

“诶?有过吗?这种事情......”纳兰暝揉了揉蓬乱的头发,说道,“我怎么没印象了?”

“你这家伙睡觉睡傻了吧......”莲子叹了口气道,“听好了纳兰暝,我和梅莉在车站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了,去长野县的列车已经过去两趟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你还有15分钟时间出现在我们面前,15分钟,懂吗?15分钟后我要是见不到你的话,那你就惨了!”

说完这句话,莲子挂断了电话。

“好的大小姐。”纳兰撂下了话筒,晃了晃还有些沉的脑袋。

又是那个噩梦,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依然如梦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多年来,山河早已变样,社稷数次易主,心中的仇恨却未曾改变。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他胸中的怒火便难以抑制。

“呼,冷静冷静......”

纳兰暝做了一次深呼吸,稍微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毕竟,他也不想在碰见敌人之前,就被自己的心魔击垮。

反正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他将有机会亲手了结这一切。在此之前,他还会一直等待。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整理好仪容赶去赴约。两位少女被晾在外面那么久,估计已经开始发飙了,尤其是莲子。

草草地洗漱完毕后,纳兰暝********,推开家门,匆匆离去。

车站门口,两个少女正并排站在那里,似是在等待什么人。左边的金发少女,头戴白色睡帽,身着紫色连衣裙,此刻正一脸无奈地望着自己身边的褐发少女。

“一点四十七分五十八秒......一点四十七分五十九秒......一点四十八分......”

这头戴一顶黑色爵士帽,身着白衬衫与黑长裙,打着一根红领带的少女,正不耐烦地盯着手表,念着上面的数字。

“一点四十八分十五秒......一点四十八分十六秒......”

“那个......莲子?”

“一点四十八分五十八秒......一点四十八分五十九秒......”

“莲子......冷静点,莲子。”

“啊啊啊啊――”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少女抓狂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没到?”

“这个嘛,我想纳兰君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再耐心等待一下就可以了。”

金发少女哭笑不得地安慰着自己的友人,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梅莉啊,你总是太温柔了,对谁都是,”莲子拍着友人的肩膀说道,“纳兰那个家伙,刚刚绝对在睡觉,就连说个话都迷迷糊糊的。”

“对于这种不守时的家伙,就应该这样、这样、再这样!”莲子挥舞着自己纤细的胳膊,做出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勾拳和直拳的动作,“然后再把他这样......”

“哟,莲子,练杂技呢?”

正当莲子对空气使出德式背摔时,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微笑着走了过来。

“纳――兰――!”

自己出糗的样子被最不想见到的人见到了,莲子既害羞,又恼火,红着脸冲了上去。

“你这家伙,知道自己迟到了多久吗?”

“大概一小时左右?虽然来晚了,但我也不是空着手来的哦。”

纳兰暝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两盒大号布丁,递给两位少女。

“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原谅了吗?啊,我要芒果味的。”

莲子吃着布丁,怒意似乎完全消退了,但是想到自己被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晾在外面老半天,又感到十分不爽。

“你这家伙,就知道买这种廉价的甜食哄女生,将来一定会变成人渣花心大萝卜的。”

“你不爱吃给我吃嘛!”纳兰暝说着,便作势要去拿回莲子手上的布丁。

“不要!”莲子护住布丁,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纳兰暝。

“非常感谢!”吃完布丁后,金发的少女,玛艾露贝莉?赫恩,对着纳兰暝点头道谢。

“哪里哪里,顺路买的,就当是睡过头迟到的赔礼了。”

“看吧梅莉,我都说这家伙绝对是睡过头了!”莲子嘟着嘴说。

“哎,睡过头那是因为我的夜生活比较丰富。”纳兰暝坏笑着说,“晚上忙着跟野狼战斗,没办法准时睡觉。”

“我看你自己就是狼吧,变态!”莲子红着脸,显然是理解到别的地方去了。

“啊?我说的是在游戏里打猎而已呀,你理解到哪里去了?”纳兰暝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摊着手道,“所以我说这个年纪的女生啊......”

“欧拉!”

恼羞成怒的莲子没等对方说完,便一拳打了过去。

“你在打哪里呢?”

没想到,纳兰暝不仅巧妙地躲过了她的拳头,还顺势贴到了她的面前,注视着她的瞳孔,俏皮地眨了眨眼。

“想跟我斗,你还嫩五百年呢!”他得意地说道。

“可恶......”

莲子涨红了脸,正欲动粗,却被对方轻轻一跳就避开了。

梅莉望着像小孩子一样打闹着的二人,叹了一口气,说:“我说二位,再这么闹下去,就赶不上下一班列车了哦!”

“啊!”莲子看了眼手表,吼道:“还有一分钟电车就到站了,赶紧跑啊!”

话音刚落,她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车站。

余下的二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第三章 虚实之境(中篇)

秘封俱乐部,虽然名字叫做俱乐部,但是成员只有宇佐见莲子和玛艾露贝莉?赫恩两个人,就算再加上最近加入的纳兰暝,一共也就三个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因此它根本称不上是俱乐部,充其量只是个小团伙而已。

这个小团伙的活动,多半都是围绕着民间传说与超自然现象展开的。在以前,纳兰暝绝对会对这种无聊的组织嗤之以鼻。但是,出自宇佐见莲子之手的一本笔记,却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是在一处野外的坟地里捡到那本笔记的,里面断断续续地纪录了玛艾露贝莉?赫恩的梦境,读起来就像文笔拙劣的玄幻小说一般。但是,其中提到的一个名为“幻想乡”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

笔记里说,梅莉在梦中来到了幻想乡里,并且与其中的居民进行了交流。在这些居民之中,纳兰暝见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那些都是跟他有过来往的人,最终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如果梅莉所述属实,那么他真的很有必要亲自去那个“幻想乡”里看一看。为此,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了笔记的主人,并且说服她们允许自己加入。他相信,只要跟着这两个人类行动,自己就能更加接近幻想乡的所在。

而且,她们的身上,有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即使是纳兰暝,都对其着迷不已。最近,就连厌恶人类社会的狼人们都开始把她们当做目标了,这更是证明了她们的特殊性。

因此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那两个人类的,直觉告诉他,那二人非常重要。

“喂,纳兰,想什么呢?”莲子在纳兰暝的眼前挥了挥手,问道。

“嗯?哦......”纳兰暝的视线从车窗外回到了车厢内,最终落在面前的两个少女身上,“我在想遇见你俩时的事情。”

“哦,那个啊!”莲子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说道,“那时候我以为笔记再也找不回来了,谁知道竟然被你给捡到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更巧的是你竟然也是东大的学生。”

“呵呵,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

尤其是在一切都被人为地安排好了的时候。

“但是,那时候去看的那间屋子真是吓人呢。”梅莉开口道,“当时我还以为回不来了。”

“就是就是!”莲子也想起了那件事,不满地说:“不就是不相信你嘛,至于这么认真吗?”

“我都说了我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们不信,那就只好让你们吃一点苦头了。”纳兰暝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道。

“那间屋子”,就是几个月前纳兰暝为了说服二人,带她们去的一间真正的鬼屋。

对他来说,即使不亲自出手,吓倒这两个小姑娘也是轻而易举的。

“好好好,知道你厉害啦!”莲子没好气地说,“神秘学家纳兰暝!”

“哪里哪里,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叮咚!”

“列车即将到达,白马站。”

列车广播的声音,打断了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止。

白马村是长野县西北部的一个傍山而建的小村落,村子里有两座神社,一座是祭拜雨神的诹访神社,另一座是早已被废弃的城岭神社,也就是秘封俱乐部此行的目的地。

三人下了车,没走几步,便看不见任何楼房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葱郁的田野,以及一眼望不到边的群山。

白马村四面环山,山又被茂密的树林包裹着,树林又被云雾环绕着,放眼望去,天与云与山与树,万物融为一体,宛如仙境。即使在这群山中遇见仙人,纳兰暝也丝毫不会感到吃惊。

三人离开平坦的大道,走了好大一段泥泞的山路,才来到神社的鸟居前。这山头上有一片人工开辟出来的林间空地,城岭神社曾经就在那里。

之所以说是“曾经”,那是因为神社早就塌了。

城岭神社目前就只剩下一个朱红的鸟居,和一间破败不堪的小屋,其余的部分早就在几年前的大地震之中被夷为平地了。

这座神社似乎不会被重建了。不过这也难怪,城岭神社坐落于深山之中,建成的年代与目的已不可考,最后一代神官和巫女早已辞世,就连它所供奉的神明是谁,都没人知道。可以说,城岭神社是一座完完全全地被历史所遗忘的神社。

大概只有周围这些比神社更加古老的树木,还记得神社以前的模样吧!

“真是可惜啊,大老远跑到这里,却只看见一片废墟。”莲子叹着气道,“早知道就不来了。”

“虽然神社没了,但是结界还在。”梅莉闭着眼睛说,“这里的结界,似乎没有上次来的时候那么稳定了呢。”

“上次”指的是几年前,还是高中生的梅莉,在经过这里时感知到了“结界”的存在。那时城岭神社还保存完好,甚至还有个老人在打扫屋子。

而现在,时过境迁,神社早已不复存在,也不知道那位老人是否安好。

“梅莉啊,”莲子拍着梅莉的肩膀说,“这破神社都倒了,没啥好看的了。”

“我看刚刚路边的那个雨降宫诹访神社挺有意思的,咱们去那看看吧。”

说着,莲子便向山下跑去,跑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喊了一句:“不等你们了哦!”

“等一下,莲子!”梅莉想去追莲子,却发现纳兰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样子。

“纳兰君,你不走吗?”她问道。

“啊,你们先走吧,我第一次来这里,想多看几眼。”

“是吗?那我们在诹访神社等你,请注意安全哦。”

“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梅莉向纳兰暝挥了挥手,便去追逐自己的友人了。

纳兰暝以微笑回应对方,待两位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雾中之后,便向着那唯一还立在地上的小屋走去。

自从他来到这里,便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能量波动。而那股能量的源头,就在这小屋之中。

即使没被地震震塌,这年久失修的小木屋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似乎用不了多久就会遭受和神社正殿一样的命运。严格来讲,这小屋绝对是间危房。

不过纳兰暝毫不在意地走了进去,他可不觉得那片薄薄的朽木屋顶能把自己砸死。

屋子的角落里尽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地板和墙壁上都爬满了湿滑的苔藓。他往屋内踱了两步,便在地板上留下了孤零零的两行脚印,这说明他是多年来唯一一个踏入此屋的人。

这屋子以前似乎是个仓库,里面堆放着各种的陈年杂物,像是御币、注连绳、酒桶什么的。所有的东西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不仔细看的话连形状和颜色都无法分辨。

在这陈旧杂乱的垃圾堆中,纳兰暝蓦地发现了一个闪光点。他俯下身去,将那件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体捡了起来,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着。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实心玉饼,呈扁圆状,玉饼分为黑白两半,似乎是由一块黑玉和一块白玉接合到一起制成的,而黑玉之中又有一个白点,白玉之中又有一个黑点,看起来就像两条阴阳鱼。奇妙的是,黑玉和白玉浑然一体,竟然找不到任何人工拼接的痕迹,整块玉就是一个完美的太极图案。

“哦,果然在这里!”

纳兰暝记得,这件物品的名字叫做阴阳玉,是古代日本的驱魔师们用来退治妖怪的道具。他以前也曾经跟使用这玉石的人交过手,还吃了不少苦头。

他想起了那个红白双色的身影,那个在空中飞舞的不可思议的少女。数百年过去了,曾经把自己治得服服帖帖的她,早已不在人世,而自己这个手下败将却活了下来。

时间,有时候真是个残酷的东西。

“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这位小哥?”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纳兰暝的思绪。他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瑰丽的身影。

第四章 虚实之境(下篇)

那是一位有着琥珀色双瞳的金发美人,发梢上系着数个红色蝴蝶结,头戴睡帽,身着紫色皱褶连衣裙。[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她那姣好的身材撑起了华丽的衣服,整个人都显得凹凸有致。

这女子正打着一把阳伞,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

尽管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个女人都可称得上是绝世美女,但纳兰暝可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八云紫?”

实际上,在他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那是谁了。能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

“我只是闲来无事,想来看看你而已,怎么,不高兴了?”八云紫收起阳伞,走到纳兰暝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

“少卖关子了,”纳兰暝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说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来叙旧的话,那就请回吧,我跟你之间没什么交情可言。”

在被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算计了好几次之后,纳兰暝已经懒得和她废话了。他的态度很明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真是无情的人呢!”八云紫像个小女生一般鼓着脸颊,故作生气状。

纳兰暝见状,一脸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跟她保持距离。

“我啊,是来请你帮个忙的。”八云紫没有理会他的无礼,心平气和地说。

“我拒绝。”纳兰暝想都没想就答道。

“别这样嘛!”八云紫又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了纳兰暝的脸上。在这个位置,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从自己的脖子上拂过。

她的发丝里有股薰衣草的香味,比起香水,更接近天然的花香,闻起来非常舒适。

“这次我会给你一点特别的‘奖励’的。”八云紫仰着头,对着纳兰暝的耳朵轻轻地说道。mht.la [夜夜小说网]

纳兰暝打了一个冷颤,赶紧把身子从她身边挪开,走到门口,背对着她说道:

“那种东西还是留着奖励你自己吧。”

在他还是个纯情的小男生的时候,就曾经被这个老妖怪给骗得团团转,一想起那件事,他就觉得万分屈辱。

因此他知道,这个家伙的美貌、香气和蜜语,都是带毒的。一旦你着了她的道,就等着被卖吧。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纳兰暝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哎,我本来还想带你去一趟幻想乡的,既然你不愿意......”八云紫故意用即使在远处也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那就算了吧!”

“嗯?”

纳兰暝转过身去,一脸诧异地望着她。

“你知道‘幻想乡’的存在?”

“知道呀!实际上,我最近就住在那里哦!”

“那你不早告诉我?”

“你又没问我。”

“哎......”纳兰暝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八云紫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人了,但是很多时候,也就只有她能帮到纳兰暝。不过,请她帮忙总是要付出过量的代价,因此纳兰暝每次跟她合作都会亏本,但每次又都不得不去找她。

毕竟每当他遇到无法处理的疑难问题时,八云紫都会“刚好”出现在他面前,并且“碰巧”知道解决的方法,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简直就像是有预谋的一样。

这已经可以算是一种孽缘了。

“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紫微笑着,缓缓说道,“你手上的那个阴阳玉,是我一个朋友的东西。”

“你只需要让它物归原主就可以了。”

“就这些?”

一听对方的要求这么简单,纳兰暝反而有些不安。

根据以往的经验,八云紫交给他的任务越是听起来简单,就越容易发生意外。因此那家伙的话他从来只信一半,另一半靠自己琢磨。

“你那个朋友住哪?”纳兰暝问。

他断定,八云紫的那个“朋友”绝对有问题,估计要么是个见人就砍的疯子,要么就住在难以到达的偏远地区。

而且,既然她选择让纳兰暝来当信使,而不是亲自上阵,那就肯定还留了些“尾巴”等着他去处理。毕竟以她的能力,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一瞬间达到,不需要特意去托人送东西。

“你带着这玉走到鸟居底下,就能见到她了。”八云紫只给出了这么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纳兰暝还没来得及提出更多的问题,一道漆黑的裂缝便兀地出现在她的脚下,将她吞噬。

那道裂缝的两端各有一个蝴蝶结,如拉锁一般控制着裂缝的大小。裂缝里尽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裂缝撕裂了空间,凭空出现在那里,又凭空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那就是八云紫的“移动方法”,她管那玩意叫做“隙间”,从名字上理解似乎是“空间的缝隙”的意思。

“鸟居?你在逗我?”

纳兰暝望了一眼不远处那两根朱红色的柱子,笑着摇了摇头。

古旧的鸟居就立在那里,底下空无一物,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紫那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装神弄鬼,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去做,就永远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但是一旦按照她的意思走,就会不可避免地被她算计。

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想法,他拿着阴阳玉向鸟居走去。

“唔哦,怎么回事?”没走两步,纳兰暝就注意到了玉石的异状。

不知为何,阴阳玉竟然开始发出白色的光芒。而且越是接近鸟居,白光就越是明亮。当他站到了鸟居底下时,那玉石竟然躁动起来,自己挣脱了他的手掌,浮到了空中。

纳兰暝后退了两步,只看见整个鸟居就像活了过来一般,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与那玉石互相呼应。

红光与白光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块巨大的光幕。纳兰暝透过光幕望去,只觉得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无法分辨了。他将手伸了过去,试图去触摸光幕,却被一股力量给弹了回来。

“有意思。”他甩了甩有些麻痹的右手,淡淡地说。

现在,纳兰暝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扇门。此门以鸟居为框,以光幕为扉,以玉石为锁。

那么问题来了,钥匙在哪?

八云紫那货,给他造了一扇门,却没有留下钥匙。

不过那也无妨,反正他根本不需要钥匙。他自己就是一把********。

纳兰暝闭上了眼睛,开始去感知存在于“门”的另一边的世界。

“嗯,找到了。”他睁开双眼,瞳孔中似乎跃动着点点红光。

一时间,数之不尽的红色丝线,带着淡淡的光芒,从他的体内冒了出来,并且迅速地爬到了阴阳玉上。然后,那些丝线竟然直接穿过了阴阳玉,到达了“门”的另一边,就像完全没有实体一般。

“创造两个世界之间的‘连接’,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做呢!”纳兰暝这么想着,面露喜色。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会因为目标过于庞大而失效。现在来看,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他“连接”不了的东西。

他抓住那束绷得紧紧的丝线,用力一扯,周围的空间便崩塌了。一切景物都开始扭曲、缩小、最终消失,新的景物逐渐在虚空中浮现出来。

在那些全新的景物中,他看见了背生双翼的少女、曼珠沙华的海洋、浮在空中的岛屿和古代的村落,他看见了许多不存在的或早已消失的事物。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接纳一切虚幻之物的理想乡,隐藏在现实的影子之中的华胥之国。

它的名字便是,幻想乡。

两个原本不可能相交的世界,在纳兰暝的影响下,产生了一个交点。他迈过这个交点,向着未知的世界走去。

“梅莉,快看快看,那个大蛤蟆雕像好蠢啊!”莲子拽着梅莉的衣袖,想带她去看自己的新发现。

“梅莉,梅莉?”

但是她的好友就像着了魔一样,站在原地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对她的话语毫无反应。

她顺着梅莉的视线望去,却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藏在树林背后的一抹朱红色,想必那就是城岭神社的鸟居了。

“诶?奇怪......”莲子揉了揉眼睛,嘟囔道。

那鸟居附近的景色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了,还出现了许多重影,但下一个瞬间,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她有点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眼花了,还是那边的光线出了问题,还是二者兼而有之。但是她相信,站在自己身边的梅莉一定知道更多。

“结界......被打开了......”梅莉望着鸟居,喃喃自语道。

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秘封俱乐部有得忙了。

第五章 红与黑(上篇)

时值十月中旬,晚秋时节,幻想乡中草木凋零,遍地枯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博丽神社前,一个少女正在打扫庭院。这少女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露腋巫女服,留着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后脑勺处还戴着个用红白丝带系成的大蝴蝶结。

她就是这座神社的第十三代巫女,博丽灵梦。

“呼!”灵梦将落叶扫成一堆,长吁了一口气。

她直了直有些僵硬的腰,望着干净整洁的庭院,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先代巫女的离去,已经过去八个月了。灵梦也逐渐由一个蹒跚学步的新手,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博丽巫女。现在的她,不仅可以退治妖怪,就连异变也能独自解决了。

如果先代还在的话,一定会对此感到十分欣慰吧。

“先代,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呢?”巫女望着蔚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糟糕,只要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年轻的巫女这么想着,使劲摇了摇头。

只要能跟那个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足够了。如今她已归于平凡,自己不应该再自私地去打扰她的生活了。

灵梦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只有这么想,她才会稍稍感到一丝安心。

“嗡――”

这时,空气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异响,宛如轮船的汽笛声。

察觉到异常的灵梦,赶紧收起思绪,转身面向声音的源头――神社的鸟居。

响声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后,异状开始显现。朱红色的鸟居放出了越来越强的光芒,逐渐变得耀眼起来。数不清的红色丝线从强光中爬了出来,延长了一小段后便固定在空气中。

“这是什么东西?”灵梦望着那些红线,惊叹道。

红色的丝线仿佛有着生命,又仿佛只是某个生命体的一部分,它们漂浮在半空中,却绷得紧紧的,像是连接着两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灵梦从来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也没有在任何书籍中读到过跟它们有关的传说。尽管如此,她却并不惊慌。红白的巫女熟练地从衣袖中掏出了几张符纸,夹在指间,摆好架势,如临大敌。

接下来,无论从鸟居中出现的是什么东西,都将遭到狂风暴雨般的猛攻。第十三代博丽巫女继承了先人们先斩后奏的做事风格,能用武力解决就绝不讲任何道理。

突然间,红线被某种力量拽了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扭曲,空间的扭曲,附近所有的景物都以鸟居为中心扭曲起来。

在那片扭曲的景物之中,另一些东西却变得清晰起来。那是雾气缭绕的森林、神社的废墟,以及一个正在向“这边”走来的人影。

即使是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的灵梦,也能判断出,将幻想乡与现实世界隔开的博丽大结界,现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打开了。

问题是,身为博丽巫女的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结界的破损,换言之,大结界在没有遭到破坏的情况下被开了一扇可以关闭的“门”。

在她的印象中,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一个,但那个人用的可不是这种方法。

这扭曲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个人影一走进大结界内,便用指尖切断了从他自己身上冒出来的红线。被切断的红线在空中断成数截,化为光点消散殆尽,一切的异常也随之消失。

鸟居不再发光,空间不再扭曲,外界的景象也不可见了。周围的景色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回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没有那个穿越结界而来的少年的话,灵梦甚至会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是一个美少年,娃娃脸,一头卷发,穿着一身外界风格的黑色休闲装。如果把他放到人类村落的话,肯定会成为话题的,甚至会变成妇女们的偶像也说不定。

不过,那种事情跟博丽灵梦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妖怪退治!”

灵梦大喝一声,轻轻一跃便飞到了半空中,双手一挥便将数十张红色的符纸洒向来者。

先下手为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什么情况?”

那个少年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赶紧交叉双手,挡掉了先头的几张符纸,随后用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躲开了余下的攻击。

“痛痛痛,这什么玩意?”少年吃痛,揉着手臂,自言自语道。

纵使他反应神速,却依然只能靠身体去抵挡速度最快的那几张符纸。灌注了能量的符纸在他的手臂上爆裂,将纯粹的灵力注入到他的体内。

“此乃灵符,专门退治妖怪的。”灵梦俯视着少年,冷冷地说道,“接下来是这个!”

“等等!”

少年想叫她停手,却没有任何效果。那冷面巫女连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唰唰”甩了两下袖子,便又甩出几十张蓝色的符纸。

那些蓝色符纸不同于刚才的红色符纸,它们不是直线飞行的符纸,而是追踪型的。少年向左跑,它们就向左飞,少年向右跑,它们也跟着转弯。

“呃!”

尽管靠灵活的左右扭动骗掉了大多数蓝符,少年依然被打中了几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数步。

“此乃追踪型灵符,专门为速度快的家伙特制的。”灵梦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欲再次动手。

“喂喂喂!”少年不甘于单方面挨打,喊道,“别得意忘形啊,小姑娘!”

话音刚落,他便从灵梦的眼前消失了,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她的眼前,此间灵梦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好快!”

她见过速度快的,但是没见过速度这么快的。这种肉眼无法捕捉的超高速,恐怕只有天狗中的佼佼者才能达到。

“喝!”

拳头带着残影与劲风袭来,灵梦来不及多想,架起御币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击。强大的冲击力使她的双手几乎麻木,逼得她连连后退。

虽然这御币看起来只是个绑着布条的木棍,却也不是普通的木棍,而是用能容纳灵力的特殊木材制造的。因此抵挡攻击的并不是御币本身,而是巫女的灵力。

仅凭一击便压制了巫女,可是那少年却落回了地上,并没有选择继续追击。

“你这家伙,似乎不会飞啊!”灵梦的语气依旧那么冰冷,心里却感到有些侥幸。

如果对方会飞的话,肯定会顺势展开一连串的攻击,令她陷入苦战,而不是像这样跳起来打一拳就落地。

“那又怎样?”少年不以为然,“我只要打中你一下就够了。”

这不是吹牛,刚刚那拳的威力,绝不是灵梦的身体所能承受的。

更何况,少年肯定还藏有更危险的力量,能够扭曲空间,连接幻想乡与现世的力量。

“我敢肯定,”灵梦不甘示弱,说道,“接下来你连碰我一下都做不到。”

身为人类,多数时候她只要被妖怪击中一下,就已经十分危险了。而她能活到今天就意味着,那些与她战斗的妖怪连碰到她一下都做不到。

超乎常理的战斗技术,是博丽巫女的安身立命之本。

“停手吧小姑娘!”少年抬头望着灵梦,露出了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你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没必要急着送死。”

“是吗?”灵梦一手持御币,另一手夹着符纸,说道,“我们走着瞧!”

话不投机半句多,黑与红属于两个世界,没有继续沟通的必要,战斗就是他们的语言。

现在,短暂的试探已经结束,真正的战斗就此展开。

第六章 红与黑(中篇)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红色与黑色的身影在博丽神社的庭院中舞动着,时而相即,时而相离,仿佛在跳一支节奏明快的探戈。[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纳兰暝不断地跃起,又不断地被重力拉回地面。他的每一次突击都十分迅猛,却总是以毫厘之差错开了目标。

巫女的速度并不算快,至少跟纳兰暝比起来不算快。但是她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开攻击,并且顺势进行反击。

纳兰暝的拳与腿,时而掠过她的发梢,时而擦过她的衣袖,却永远也无法伤害到她。而她的反击却凌厉无比,或是用御币直击面门,或是用符纸封堵退路,一招一式皆藏杀机。

虽然看起来主动进攻的是纳兰暝,但他实际上占不到任何优势,反而被打中了好几次。倒是那巫女,始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个巫女,是一只蝴蝶,一只在刀尖上起舞的凤蝶。她优雅、华丽、捉摸不定。与她战斗,就如同空手捕捉蝴蝶一样。

纳兰暝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与“蝴蝶”战斗了。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这个巫女的身影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三百年以前,回到了他与那红白的蝴蝶相遇之时。

地点是神社门口,对方飞在天上,他站在地上。

她俯视他的眼神,似曾相识。

他发动了无数次的进攻,却连碰到对方一下都做不到。

她翩翩起舞的身姿,似曾相识。

巫女抓住机会,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她纤弱的翅膀下隐藏的凶刃,似曾相识。

“妖怪破坏者!”

随着灵梦一声大喝,六张灵符应声离手,眨眼之间便追上了正在下落的纳兰暝。这些符纸看似普通,速度却是无比的快,在近距离下想躲开它们,是不可能的。(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纳兰暝的突击虽然无法阻挡,但一击落空后,他本人就会变得毫无防备。灵梦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没有选择拉开距离,而是选择呆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猝不及防的攻击令纳兰暝躲无可躲,只能硬吃。六枚灵符一齐爆裂,将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到他的身体中。

“咳啊!”

纳兰暝的内脏受创,在半空中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后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浑身上下就像刚下过油锅一样痛,背好像断了,内脏也被搅成了一团。即使如此,纳兰暝却感受到了一丝奇妙的喜悦。

这被纯粹的灵力灼烧的痛苦,跟他曾经感受过的,一样。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纳兰暝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灵梦皱着眉头说道。

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这个少年身负重伤却还能笑得出来,因此她甚至感到了一丝不安。

“哈哈哈,咳咳,哈哈......”纳兰暝一边咳着血,一边笑着,笑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人活得久了,就是会遇见这种事情啊!”

纳兰暝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掉了身上的尘土。

“恢复得太快了。”灵梦心中一惊。

她并不指望能单靠灵符就干掉这家伙,但在吃了那么多的攻击之后,还能跟没事人似的迅速起身,这十分异常。

少年用舌头舔掉了嘴角的血液,微微张开的嘴中露出了一对尖锐的犬齿。而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颗血色的猫眼石。

“吸血鬼!”巫女一瞬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超强的恢复力、惊人的速度与力量,再加上这种外表,这少年毫无疑问是吸血鬼。

吸血鬼是最近才出现在幻想乡中的种族。因为灵梦刚刚解决了一场由吸血鬼引发的异变,故而对这个种族印象深刻。

“回答正确,加十分!”纳兰暝拍着掌,大声说道,“不愧是博丽巫女,眼尖、思维缜密、判断力强。”

“博丽巫女......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灵梦惊道。

博丽,既是大结界之名,亦是其守护者代代相传的姓氏。这个外来者,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纳兰暝。”少年答道,“我叫纳兰暝,是个吸血鬼,同时......”

“也是杀死初代的博丽巫女之人。”

“什么?”灵梦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愣在那里,无言以对。

“我说,我杀了博丽朔月”纳兰暝又重复了一遍。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灵梦板着脸说道,“虽然不知道博丽朔月这个名字,你是从哪听来的,不过......”

“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初代巫女是病死的。”

虽然她根本不可能为一个死了三百年的前辈感到悲伤,但也不会允许一个外人拿初代巫女开玩笑的。

“病死?”纳兰暝瞪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一样,随后又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灵梦望着他,只觉得心里发毛。

不安,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她真的十分不安。自从那家伙说出了“我杀了博丽朔月”这句话以后,她就开始感到非常不安。

就好像他说的才是真的,而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骗了似的。

这种不安,毫无道理,只是纯粹的直觉而已。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纳兰暝瞬间就止住笑容,收起了所有的表情,就像刚刚大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朔月从来没得过什么病,她身上唯一能称得上是病的,大概就是博丽巫女的灵力了。”

“你什么意思?”

博丽的灵力是病?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哎,看来你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啊,小姑娘。”纳兰暝叹了口气,说道。

他望向灵梦的眼中,竟然多了一丝怜惜。这让灵梦非常不爽。

她从来不需要同情,即使某一天败了,死了,也不需要任何怜惜。

因为她是继承了博丽之名的人,她只有成为强者,才有资格生存。

“少装神弄鬼了!”灵梦的声音有些颤抖,“要么给我把话说清楚,要么被我揍一顿,你自己选!”

“我要是都不选呢?”

“那就给我躺下吧!”

说完这句话,灵梦凭空消失了,然后直接出现在纳兰暝的眼前。这一隐一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连一丁点时间差都没有。

“这是......亚空穴啊!”纳兰暝单手接住了迎面而来的踢击,说道:“这一招我以前见过了。”

“那这招如何?”

灵梦再次施展亚空穴,从纳兰暝的眼前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同时还向对方的后颈掷出了数根细长的钢针。

“没用!”

纳兰暝像是预知到了她的行动一般,提前将手伸向脑后,刚好接住了那几根钢针

“封魔针,被刺中了的话很痛呢!”他一边玩赏着手上的钢针,一边说道。

“可恶......”灵梦连续两击失手,心中恼火不已。

那个混蛋吸血鬼,虽然在主动进攻的时候容易露出破绽,但专注防御时却是滴水不漏。反倒是自己失去了冷静,鲁莽地发动了突击。

如果对方认真打的话,光是抓住这两次失败的进攻进行反击,就足以令她命丧黄泉。

正因为如此,灵梦才感到更加的愤怒。

“你这家伙,竟然手下留情!”

“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就能逼我使出全力吗?”纳兰暝嘲笑道,“快点,使出你真正的力量来,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快点使出来,我想看!”他已经开始催促了。

“切,满口大话的家伙!”灵梦骂了一句,却没再继续进攻。

受到挑衅之后,她反而恢复了冷静,缓缓地回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半空中。

“接下来,即使你跪在地上求饶,我也不会留手了。”她掏出了几张大符纸,说道。

既然对方要看,那就让他看个够,看到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为止。

“来吧,年轻的巫女,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灵符【梦想封印】!”

五张符纸脱手而出,化为五个硕大的彩色光球,一个接一个向他飞来。光球散发着耀眼的强光,仅仅是盯着它们,纳兰暝的眼睛就已经产生了灼烧感。

危险,极度危险,如果被那些光球打中了的话,说不定会直接出局。

但是纳兰暝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既不闪也不躲,而是面对着那串极速飞来的彩珠,缓缓地伸出了手。

像是要用手握住那些由纯能量构成的光球一样。

这就对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博丽的巫女,不需要虚伪的善意,不需要无意义的献身。

你们只需要力量,压倒性的力量,强大得让人觉得美丽的力量。

三百年了,终于能再一次见到这力量。

再一次试图与它对抗,再一次败给它。

再一次,与这双色的莲花之蝶共舞。

一切都,一如往日。

生命是一个首尾相连的圆环,而纳兰暝在今天,又一次回到了起点。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七章 红与黑(下篇)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博丽灵梦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一切。[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那个名为纳兰暝的吸血鬼,面对袭来的光球,并没有尝试去躲闪或者抵挡。

他仅仅是向着那些光球伸出了手。

然后,在他五指合拢的一瞬间,所有的光球都被某种力量“切”碎了。

她知道这种事情非常的荒唐,但这就是事实:五个光球都在接触到目标之前,被整齐地切成了好几块,就像五个被劈开的西瓜。

本来这是不可能的,这些彩色的光球都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的,根本就没有实体,因此不可能被切开。

但眼前所见的事实,否定了她的想法。

被切碎的光球,无法继续维持自身的存在,如烟花般炸裂开来,化为点点星屑,消失在半空中。

“烟花啊!”

纳兰暝出神地望着天上四散的碎屑,感叹道。

烟花虽美,转瞬即逝,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战斗,仍在持续。

“梦符【封魔阵】!”

脚踏亚空穴,灵梦一瞬间便移动到了纳兰暝的面前,接着俯身将一张蓝色的大符纸贴在地上。

淡蓝色的光壁在她的身旁显现,顷刻间便将二人关在其中。这光壁向上升起,成了一根中空的圆柱。

纳兰暝置身其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各处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了,就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不仅如此,光壁内充盈着的灵力,还在不断地侵入他的身体,令他几乎窒息。

这封魔阵,是专门用来压制敌人的法阵,虽然名字里带着“封魔”二字,实际上对人类也很有效。

照理说,处于这种状况下的纳兰暝,是不可能从法阵中逃走的。但是,他是个反常理的人。

又一次,那个“现象”又一次出现了。本该将纳兰暝压制得死死的封魔阵,连同其中的灵力一起,被拦腰切断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支撑着结界的符纸以及灵梦本人,都完好无损,可那淡蓝色的圆柱却从中间断成两节,迅速淡化、消失在空气中。

“这种脆弱的结界,是关不住我的。”纳兰暝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一脸从容地说。

“该死!”

压制失败的灵梦,赶紧向后退去,回到了空中。

“你以为呆在天上就安全了吗?”纳兰暝说着,向她伸出了手。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灵梦的心头升起,她赶紧加速向更高处飞去,想要以此避开即将到来的攻击。

“太天真了。”

纳兰暝的声音听起来很大,就像是正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他也确实正在她耳边说话。本该冲上云霄的灵梦,现在却回到了纳兰暝的面前。

“怎么可能!”灵梦震惊了。

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将她移动回来的?用绳子拽?用手去拉?制造幻觉?

不是,都不是,他使用的是灵梦从没见过的方法,是某种可以将空间中的两点连接起来的方法,就像他来到这里时所做的那样。

就是那个力量!

灵梦想起了那些红线,以及扭曲的鸟居,那种未知力量的真面目,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想什么呢?”

灵梦闻言,才注意到,对方的指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眉间。

“糟糕!”她心头一颤,赶紧引动亚空穴,想要拉开距离。

可是这一次,她只向后移动了不足五米的距离。瞬间移动的身法并不是无消耗的,连续的战斗所带来的疲劳,让灵梦出现了失误。

五米距离对于纳兰暝来说,只需要一步就能跨越。而速度本来就不及对方的灵梦,似乎没有太多的办法从这种困境中脱离。

难道万事休矣?

“好痛!”

灵梦还没来得及去闪避,她的额头上便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疼痛。因此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伸手捂住了痛处,片刻之后才领悟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个家伙,在这种绝佳的机会下,竟然选择去弹她的额头。

“你这家伙,竟然耍我!”灵梦红着脸吼道。

她现在既愤怒,又有些羞耻。毕竟是搏命的战斗,对方竟然做出了那种儿戏般的行动,简直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的本事不止这一点吧?”

纳兰暝半蹲着,以便能与比他矮了两个头的灵梦四目相对。

“把你的看家本领使出来吧,否则你是没机会的。”

“我用什么招数不用你管!”灵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两步。

既然对方有那种力量,即使拉开距离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就站在他面前,反正那个自大的家伙也不见得会直接攻上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不选择主动进攻,他真是个怪人。不过也是托他的福,灵梦才有机会仔细地分析一下现状。

虽被连破两招,还被戏耍了一番,但她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这个吸血鬼的力量非常的诡异,跟她以前见过的任何妖力都不同。不,他所使用的根本不是妖力,因为妖力在封魔阵中是不可能起作用的。

而且她从最开始就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哪怕一丁点妖气,这个少年虽然身为吸血鬼,却纯净得像个人类。

他拥有纯粹的生命,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甚至比人类还要纯粹。毕竟,即使是最普通的人类,也是拥有微量的“灵”或者“魔”的,而他没有,一丁点杂质都没有。

“纯粹过头了”,巫女这么想着。

世界上竟然存在这么纯粹的生命,而且还是吸血鬼,她可听都没听说过。

既然不是妖力或者法术,那么剩余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了。

“你这家伙,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异能呢!”灵梦试探道。

极少数的人类和妖怪,在出生的时候确实会带着来源不明的特异能力,那种家伙她见过好几个。

“那么,你认为我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呢?”纳兰暝反问道。

“大概是......”灵梦顿了一下,说,“‘连接’与‘切断’的力量。”

通过连接来进入幻想乡,通过切断来破坏她的招式,灵梦总结了一下手头的线索,得出了这个结论。

“Bravo!回答正确,再加10分!”纳兰暝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我几乎都要为你喝彩了。”

“免了!”灵梦摆了摆手,“等我把你打瘫在地的时候,再喝彩也不迟。”

“如果那时你还有喝彩的力气的话!”

红白的巫女收去了此前用过的所有道具,灵符也好,御币也好,封魔针也好,这些道具都没办法威胁到纳兰暝。

她需要更强的战力,能无视对方的切割,能造成决定性的一击的招式。

那种招式,她只知道一个。

“一招定胜负!”

灵梦的身体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微光,一些古老的文字在那光芒之中若隐若现,而她的身影也在光芒之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六个颜色各异的阴阳玉从她的体内解放出来,一边膨胀,一边绕着她旋转。那些阴阳玉最初只有巴掌大,在吸收了大量灵力之后,逐渐变得如篮球一般大。它们组成了不断旋转的一个圆环,将灵梦围在其中。

“切,少一个就是不习惯啊!”灵梦暗自抱怨道。

她本来有七个阴阳玉的,最近却不知为何遗失了一个。要知道阴阳玉平时都是封印在她体内的,想偷走这个道具,一般的方法可行不通。

不过,六个也够了,毕竟阴阳玉不是“那一招”的关键,她本人才是。

“等的就是这个!”纳兰暝打了个响指,说道,“跟我三百年前所见的一样!”

那曾经带给他绝望的力量,现在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真是令人欢呼雀跃的再会啊!

“来吧巫女,胜败在此一搏!”

“梦想天生!”

下一个瞬间,红白的巫女,消失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八章 草草结束的异变(上篇)

“咔嚓”、“咔嚓”

相机的快门声在耳畔响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哦――这可是大新闻啊!”

“咔嚓”

“我说,文,你这样会把他吵醒的哦!”

“没关系,没关系,醒了正好方便取材。”

“咔嚓”

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真是个聒噪的家伙。

“呃......嗯......”纳兰暝的嘴里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好痛,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即使只是稍微动一动手指,都疼得要死。眼睛睁不开,嘴巴发不出声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幸运的是,即使睁不开眼皮,他也可以依靠其它感官来探索周围的环境。

“我这是在......神社里?”他闭着眼睛,分析着自己的处境。

背后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自己现在正躺在木制的地板上。通过空气中的气味可以判断出附近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人类,另一个不是。

那个不是人类的家伙他不认识,而那个人类,毫无疑问就是打败了他的巫女了。

“说起来,我输掉了啊。”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意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刚刚发生的一切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输了,而且输得体无完肤。

即使过了三百年,他也依然无法破解那一招。

一开始,巫女的身影变得模糊了。他尝试去切割那个巫女,却失败了。

巫女本身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亦不存在于任何世界中,因此根本无从下手。

接着,巫女释放了六个阴阳玉来攻击他。他试着去抵挡,也失败了。

他试图切割第一个阴阳玉,没有成功――它拥有和巫女相同的性质。

因此他的左手被击中,失去了知觉。

于是他试图闪避第二个阴阳玉,没有成功――它一旦锁定目标就不会失准。

因此他的后背被击中,伤到了内脏。

躲无可躲的他只好缩紧肌肉来抵挡第三个阴阳玉,没有成功――它会贯穿一切防御。

因此他的右手被击中,断成了两截。

绝境之下,他选择冲向巫女,进行殊死一搏,但是没有成功――巫女是虚无的存在,无法被攻击。

随之而来的第四个阴阳玉命中了他的腹部,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

第五个阴阳玉击碎了他的胸口,断裂的肋骨刺穿了心脏。(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第六个阴阳玉砸中了他的头部,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意识就此中断。

然后他就被恼人的快门声吵醒,并且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这里。

“哦,动了动了,这家伙要醒过来了!诶,这个角度不错!”

“咔嚓”

“嗯......别......”

“咔嚓”、“咔嚓”

“别......再......”

“咔嚓”

“别再......拍了......”纳兰暝光是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文,听到没,人家有意见了。”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有些入神了。”

“咔嚓”

嘴里说着抱歉,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啊,这个偷拍狂魔!

纳兰暝想起来,他从照相机问世时起,就不喜欢摄影。

照片只能纪录事物的一面,而忽略掉其它的方面。它只能提供一个视角,因此其内容是片面的、不准确的。

眼见,方能为实。相机是永远也替代不了眼睛的。

就比如说现在这个状况,如果有人看到了他破破烂烂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照片,岂不是会产生很多误会?

“所以说......不要再拍了!”纳兰暝使出吃奶的力气喊了一嗓子,随后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残留在肺里的骨头渣子,令他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哇,怒了怒了!”

“咔嚓”

“外来吸血鬼怒斥妖怪之山记者,灵梦,这个标题你看怎么样?”

“烂透了。”

“所以......咳咳咳......呃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咳嗽得过于剧烈,纳兰暝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用手捶打起胸口。

“咳咳......噗!”他从嘴里吐出了几块带着血丝的骨头渣子。

“呼,舒畅了!”纳兰暝长舒了一口气。

卡在气管里的异物终于被清干净了,他顿时觉得整个人的状态都比刚才好了许多,虽然疼痛一点也没消减,但至少没有胸闷乏力感了。

“哦!外来吸血鬼在博丽神社随地吐痰,大新闻!”长着翅膀的少女一边按着快门,一边兴奋地说。

而坐在茶几前的巫女,则一脸怒意地盯着纳兰暝。

“你这家伙,竟然在别人家里吐口水!”她吼道。

“不是口水,是小碎骨。”纳兰暝不为所动。

“是什么都好,反正你马上给我收拾干净!”

“这是你打出来的,你自己收拾。”

他现在只剩一口气,哪有功夫干那个。再说了,自己肺里之所以有骨头渣子,完全就是因为那个暴力巫女下手太狠吧!

在出手不知轻重这方面,这小屁孩简直跟博丽朔月一模一样。如果他不是吸血鬼的话,哪怕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你这......切!”刚到嘴边的话,又被灵梦给咽了回去。

要不是这家伙现在处于半残废状态,灵梦早就动手揍他一顿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等他长好了再揍也不迟。

“呃......啊.......”纳兰暝舒展身体,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渗人,但是他本人却毫不在意。

这种全身粉碎性骨折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只要能忍住疼痛,别的都不是事儿。

他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赶紧活动活动筋骨,让伤口快一点复原,这才是正事。

“咔嚓”

快门声又一次响起,他扭过头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背生双翼的妖怪少女正一脸微笑地望着自己。

那少女黑发赤瞳,背上生着一对乌黑的翅膀,身着白色衬衫与黑色短裙,头戴一顶造型奇特的六角小帽。她的身上挂着四件道具:笔记本、笔、相机、团扇,前三件都非常符合她的记者身份。

纳兰暝记得,这是古代日本的一种大妖怪,天狗。他听说过,天狗一族都是操纵气流的高手,却不知道他们还能改行当记者。

不过考虑到天狗们的速度和对小道消息的热衷,这也算是对口就业了。

“来,帅哥,看镜头,笑一个!”

“咔嚓”

那天狗少女端起相机又拍了一张。

“我有允许你进行采访吗?”纳兰暝无奈地问道。

“在这幻想乡里,可没有那方面的限制哦,刻板的外来人。”天狗拍着胸脯自豪地说道,“在下清廉正直的记者射命丸文,从你前女友的内裤颜色到历代博丽巫女的胸围,没有我搞不到的情报!”

“喂,混蛋狗仔队,说什么呢!”灵梦瞪了文一眼。

她要是敢把那些不该曝光的信息随便泄露出去的话,身为博丽巫女,灵梦绝对会第一个退治掉她。

博丽巫女的胸围,可是关乎幻想乡存亡的大事!

“那你告诉我,初代巫女博丽朔月的胸围是多少?”纳兰暝饶有兴味地问道。

“93CM!”射命丸文脱口而出。

“哦,不错嘛!”纳兰暝捏着下巴,点了点头。

这家伙,连这种信息都知道,确实有两把刷子。

“你们两个!再讨论这种话题就给我抱成一团滚出去!”

虽然还想继续探讨下去,不过另一边的灵梦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因此二人只好作罢。

“真是个嚣张的小孩。”纳兰暝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再被揍一顿可吃不消。

“好好好,不谈就不谈!”文说。

反正情报在她手上,谁也抢不走。

而且比起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现在她还有正经事要办。

文翻开她的取材专用笔记本,文花帖,向纳兰暝问道:“好了少年,接下来该谈一谈你的身份,还有刚才那场战斗了,身为战败者,这点问题应该没理由避讳吧?”

她说着,还向另一边的灵梦使了使眼色,毕竟她这次采访也是得到了灵梦的默许的。

可惜灵梦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喝茶,完全不搭理她。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即使纳兰暝拒绝采访,她也能用别的方法从他嘴里撬出情报来。

“首先,别叫我少年,”纳兰暝否定道,“我可比你要年长。”

“嘿嘿,那可不一定哦!”文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虽然看起来不像,不过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了千年以上的老妖怪。

“其次,刚才那场战斗,你直接去向那边的巫女打听不就好了嘛,毕竟她才是那个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的人。”

“可是巫女小姐好像不领情呢!”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嘛!”文理直气壮地说,这理所当然的态度竟让纳兰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还口。

“呵呵!”纳兰暝没好气地笑了一嗓子,说道,“对,我确实好欺负。”

跟那个鬼巫女比起来,他的确好欺负。

“赶快开始吧,就从你进到这幻想乡的时候讲起。”文一手执笔,一手持笔记本,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好好,别着急啊,巫女,给我来杯茶!”纳兰暝扭头吆喝道。

“自己倒!”灵梦看都没看他一眼。

一个手下败将,也好意思提要求?给你块地板躺着算不错了!

“自己倒就自己倒!”

纳兰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紧接着便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哎呦,我的腰!”

第九章 草草结束的异变(中篇)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纳兰暝一边喝着茶,一边环顾四周。

这间和室未加装横,虽然简朴,却十分舒适。木制的地板和家具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柜子上的一个小小的相框是这屋子里唯一的装饰品。相框里装着的,是身着巫女服的长发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

人们常说,由一间屋子里的摆设,可以看出屋主的性格。

而他看得出来,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心细、办事高效、实用主义的人。

身为巫女,这当然是完美的性格,解决事情绝不拖沓,雷厉风行。

但是身为一个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她好像又少了点什么东西。她的身上,缺少了同龄人的天真、热情以及浪漫主义。

她是个过度早熟的人,通过战斗,纳兰暝就体会到了这一点。在她那充满稚气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多半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故事。

“那么,这位从外界来的吸血鬼先生,”鸦天狗记者,射命丸文,问道,“首先,您可以稍微介绍一下自己吗?”

“自我介绍啊......”纳兰暝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天狗少女身上,说道,“姓纳兰,单名一个暝,一千二百二十四岁。”

“嗯?”见纳兰暝只说了一句话就停下了,文问道,“就这些?”

“你还想我介绍什么?”

“再多说些啊!说一些更私密的,更能引起轰动的东西!”文两眼放光,大声说道。

“比如说?”

“有女朋友吗?”

“没有。”

“好,吸血鬼纳兰暝,是基佬。”文一边说一边记着笔记。

“呜噗!咳咳咳咳......”纳兰暝一口茶呛进了肺里,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

“等等等等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瞪大眼睛问道。

“下一个问题,”文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问道,“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红色,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好,吸血鬼纳兰暝,穿红内裤的基佬。”

“啊?”纳兰暝张着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这家伙,脑壳烧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坐在一旁的灵梦说道,“故事大王文文丸,幻想乡最速的小说家。”

“嘿嘿,这可不是编故事。”文闻言,非但没生气,还十分得意地说,“这是推理,根据对方的透露的信息,推导出真相。mht.la [棉花糖小说]”

“推导真相,呵呵......”纳兰暝讽刺道,“推倒真相还差不多。”

“Nonono,MrNalan,真相,永远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但你的脸皮厚度不在情理之中。”

“记者的脸皮,能叫厚吗?”文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一位先贤说过,真正的猛记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给我向鲁迅道歉!”

“你们两个,在说相声?”灵梦放下茶杯,吐槽道,“文你别当记者了,去当相声演员吧,绝对有戏!”

“好好好,不闹了,不闹了!”文摆了摆手,试着去缓和气氛。

“认真采访,好吧?认真采访!”她将那一页乱写的采访稿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到了窗外。

“文?”灵梦的眉毛跳了两下,脸上略带愠色地说,“我想我说过,不要......”

“好啦好啦,待会我会收拾的啦!”文打断了她。

“你记住就好。”

灵梦不再理会她,又起喝茶来。

“好,第一个问题,”文面向纳兰暝,一手持本,一手执笔,问道,“你的名字‘纳兰暝’,听起来挺特殊的,有什么含义吗?”

“‘纳兰’的意思是恋,‘暝’的意思是黄昏,合起来就是‘喜爱黄昏’的意思,很相称吧?”

“确实,”射命丸文草草地记了一行笔记,继续问道,“从名字看,你是从海那边的国家来的?”

“中国,”纳兰暝纠正道,“‘海那边的国家’的名字是中国。”

“海那边的国家”这个叫法非常的古典,让他想起了三百年前,自己第一次来日本时的事情。

“不过,我现在四海为家,已经很久没回过故乡了。”

“这么说,你是个旅人?”

“只是个居无定所的漂泊者而已,”纳兰暝否认道,“我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别人旅行是为了体验异域风情,而他是为了躲避追杀。

不过,多年的流浪生活,倒是丰富了他的阅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纳兰暝这一千年来走过的路何止万里,绕地球好几圈都没问题。

“说起来,既然纳兰暝先生是吸血鬼,”文将重点转移到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为什么能在白天活动呢?”

吸血鬼惧怕阳光,因此只在太阳下山之后出没。这位少年能大摇大摆地在太阳底下晃悠,实属异常。

“秘密。”纳兰暝回答道,“我只能告诉你,吸血鬼是个个体之间差异巨大的种族。”

“种族:吸血鬼(存疑)”文在笔记本上如此写道,然后追问道:“这个差异具体有多大呢?”

“吸血鬼之间的个体差异,就跟吸血鬼与人类的差异一样大。”纳兰暝浅笑着,继续说:“打个比方说,在我面前,普通的吸血鬼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你的实力很强咯?”

“还可以吧,”纳兰暝瞥了一眼安静地坐在茶几前的灵梦,说,“虽然比不上那边的巫女,不过对上其他人,我是不会输的。”

“即使是对上我呢?”射命丸文指了指自己,面带笑意地问。

她一直都认为,战斗是最好的采访。通过战斗,可以了解到许多平时刻意隐藏起来的事情。因此射命丸文的采访,往往伴随着打斗。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与对方来一场不伤感情的较量。

纳兰暝则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前一秒还在跟自己心平气和地交谈,现在就要下挑战书的少女,然后摇了摇头。

“幻想乡的人啊,一言不合就要抡胳膊干架,真是民风彪悍。”他这么想。

“现在你即使挑衅也没有意义。”他身子微微后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说道,“我需要休息,改天再说吧。”

“是吗?那真是遗憾。”

如果能跟这家伙打一架的话,一定能搜集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她还有别的问题要问。

“好,关键的问题来了,为什么你会跟巫女小姐发生冲突呢?”

“这个问题你得问她本人,”纳兰暝喝掉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说道,“咱才刚到这边,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这暴力巫女给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

“谁叫你看起来那么可疑的?”灵梦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仅看起来可疑,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不揍你揍谁?

来博丽神社参拜的妖怪,带了酒的打七折,带了肉的打五折,带了麻烦的打骨折,谢绝讨价还价。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嘛!”纳兰暝为自己辩解道,“论可疑程度,某位在空间上面开裂缝的大妖怪可比我高出一个档次。”

“嗯?”灵梦闻言,立马就坐直了,“你认识八云紫?”

这个家伙不仅知道初代巫女,似乎跟妖怪的贤者也有不小的关联,他能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偶然。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来到这的?”纳兰暝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玉石,放到了茶几中间。

虽然全身的衣服都已经烂成了破抹布,但所幸装在兜里的这块阴阳玉没有丢失。

“这是......”灵梦拿起玉石一看,果真是她前几天丢失的那块阴阳玉。

“果然是紫那家伙干的!”她愤然起身,拍着桌子吼道。

封印在自己体内的阴阳玉,莫名其妙地跑到了一个外界人的手上,除了八云紫,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这种事。

而且,把纳兰暝这个实力强大的吸血鬼引到了幻想乡,肯定也是紫干的好事。

“纳兰!”灵梦大声问道,“紫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她让我把玉石交给你,”纳兰暝面不改色地说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切,那个老太婆!”灵梦攥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

“别着急啊小姑娘,”纳兰暝不慌不忙地说,“紫是不会干无意义的事情的。”

“虽然不知道她在策划什么,但这肯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八云紫不可能只是让他去送个阴阳玉,再跟巫女切磋一下武艺,然后就这样放过他的。

纳兰暝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做笔记的射命丸文,露出了会心一笑。

“这就对了,我和巫女起了冲突这件事,会经这乌鸦之手传遍整个幻想乡,到时候肯定会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他如此想到,“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吧,紫。”

不过,他并没有要阻止这一切的意思,相反,他对此充满了期待。只要是能在他那漫长的人生中增加一点乐趣的事情,他都欣然接受。

有需要去解决的麻烦,总比无所事事要强。

或许,八云紫就是瞄准了他这一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吧!越是未知的事物,越能勾起他那危险的好奇心。而八云紫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未知。

“你的表情好恶心......”灵梦厌恶地望着纳兰暝,摇了摇头。

“你跟紫在搞什么阴谋我不管,不过,敢在这幻想乡里搞破坏的话......”她挥了挥拳头,说,“立即退治!”

“喂喂喂,别把我跟那家伙混为一谈啊,我可是受害者!”

来到这里半件事没做,就莫名其妙地被揍成了猪头,纳兰暝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喊冤呢。

不过考虑到他即将从这里得到的“收获”,那点委屈完全可以忍受。

“哼哼,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射命丸文一边记着笔记,一边满面笑容地自言自语道。

记者的直觉告诉她,有一条前所未有的大新闻,正在等着她去发掘。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章 草草结束的异变(下篇)

这次采访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落日的余晖透过纸窗,照了进来,将整间屋子染成了一片橙红——这是乌鸦归巢的信号。射命丸文合上了写满字的笔记本,走到门口,穿上自己那对鞋跟长得夸张的独齿木屐。

“那么二位,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天的报纸!”她向二人挥手道别,“请务必支持《文文新闻》哦!”

语毕,她推门而出,展开双翼,乘风而起,眨眼间就消失在晚霞中。

“别再往我家丢报纸啦!”灵梦朝着文飞走的方向大喊道。

每天早晨从天而降的纸质炸弹,已经砸坏好几扇窗户了,再这样下去她可吃不消。

她的声音消逝在秋风中,没有激起一丝回声,神社再次归于寂静。

现在,屋子里就剩纳兰暝和灵梦两个人了。

二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茶几前,低头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各怀心事,沉默不语,连眼神的交集都不曾有过。夕阳的柔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打破沉默的是博丽灵梦。

“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她抬起头,望着纳兰暝,说道,“可以暂住在博丽神社。”

之所以提出这个邀请,并不是因为灵梦有多么善良,而是因为纳兰暝是个随时都会造成麻烦的定时炸弹。与其让他到处乱跑,不如就把他留在身边,严加看管。

“不过,你得负担一部分家务。”她补充道。

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先代巫女的教导。

纳兰暝微笑着望向她,反问道:“你这是在邀请一个陌生男性留在你家过夜吗?”

“我哪有!”灵梦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快滚快滚!”

非但没有接受她的好意,还故意让她难堪,真是恶劣的吸血鬼!

昏黄的阳光照在她那张稚嫩的脸蛋上,让人分辨不出她的脸是因为充血而涨红的,还是被光线映红的。大概只有拥有超强感知力的吸血鬼,才能辨别的了吧!

“哈哈,玩笑玩笑,开个玩笑而已,不要当真。”

纳兰暝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糟糕的家伙。”灵梦撇着嘴说道。

她坐下之后,就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纳兰暝,似乎是闹起了别扭。

看来战无不胜的博丽巫女,也有不擅长的话题。不过,也就只有在不擅长的领域中,她才会表现得像个孩子。

“话说,巫女......”

纳兰暝欲言,却被灵梦给打断了。

“别叫我巫女,我有名字的。”她一脸不满地说,“我叫博丽灵梦,灵魂的灵,梦想的梦,不叫‘你’,不叫‘小姑娘’,也不叫‘巫女’!”

“‘灵梦’啊,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你。”他夸奖道。

“是吗?那多谢了。”

“灵梦,我现在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纳兰暝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

“问吧。”

“晚上吃啥?”

“哈?”

博丽灵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好了。

“你这家伙,也需要吃饭的?”

在她的印象中,吸血鬼只需要吸血就能存活。

“吸血鬼也是有健全的消化系统的。”纳兰暝解释道,“吸血鬼只需要吸血,这是个误解。实际上吸血鬼的消化系统比人类要强大得多,根本不存在无法完全消化的东西。”

“吸血,对于我们来说,与其说是进食,不如说是一种古老的仪式。”

“当然,它也是一种战斗方式。”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需要吃饭咯?”灵梦并没有完全理解纳兰暝的话,这对她来说毕竟太难了,但她依然能抓住其中的重点。

“有的吸血鬼喜欢只靠吸血来补充能量,而我选择享用真正的食物。”

味觉上的享受可是他人生的一大乐趣,因此他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些不吃不喝只吸血的吸血鬼们。

如果连口福都享受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吗?”灵梦随口说道,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她对吸血鬼的生活毫无兴趣,真正让她为难的,是神社里那少得可怜的粮食储量。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是绝对够吃的,如果再加上一副碗筷,那就难说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吸血鬼,估计食量不是盖的。

“总之,先带我去厨房里看看吧。”纳兰暝捋起袖子,说道,“我给你露两手。”

“你还会做菜?”

这个吸血鬼,确实有点颠覆灵梦的常识。她已经开始怀疑对方是假冒成吸血鬼的别的什么妖怪了。

“我不仅会做,”纳兰暝得意道,“而且还是个专家。”

“切,大话精!”

虽然嘴上不服,但灵梦还是把对方带到了厨房里。她倒是想尝尝,吸血鬼做的料理究竟是什么味道。

如果不好吃的话,就把他揍飞。

“喔,这厨房......”纳兰暝四下瞅了两眼,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落后啊。”

这间有些昏暗的小房间就是厨房了。厨房里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用于通风,窗户底下是个被熏得有些发黑的老式石制灶台,灶台上摆着一口锅。各种大大小小的厨具、餐具或挂在墙上,或放在柜子里,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这间厨房里,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连一个电灯泡都没有,还得使用老式油灯来照明

纳兰暝一进幻想乡就见到了拿着相机的天狗记者,因此便有些高估了这里的科技水平,以为这里的人过着与外界无异的现代化生活。

“而且,没什么像样的食材啊......”

他翻了翻柜子,里面尽是一些水果蔬菜,唯一的肉食,就只有几条鱼干而已。

不过,考虑到神社里没有冰箱,不能储藏太多食物,这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那还真是对不起呢!”很明显,灵梦对于他的评价非常不满,“家里穷,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委屈你了!”

“那倒不至于。”纳兰暝一边挑选自己需要用到的食材,一边说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三十分钟出锅,不好吃你找我。”他信誓旦旦地说。

“希望你说话算数!”灵梦留下这么一句话,走出了房间。

她回到起居室中,屁股还没坐热,便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不一会,纳兰暝果然端着盘子,如约而至。

“请。”他将盘子放到桌子上,摆好碗筷,十分绅士地行了个礼,请灵梦先行用餐。

灵梦毫不客气,端起碗便对着桌上的菜肴大快朵颐起来。

这顿饭的菜式很简单——香煎鱼干、麻辣香干、蒜蓉炒生菜,再加上冬瓜汤,总共三菜一汤,都是非常典型的中国菜。

“好吃!超好吃!”灵梦一边吃一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

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家常菜,味道却不一般。

鱼干似乎经过了特殊的处理,不仅除去了腥味,口感也不软不硬、恰到好处。被辣椒染得通红的豆腐干,既能带来味觉上的刺激,又不至于过于辛辣。生菜在炒熟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其脆嫩的口感。

这三道菜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考虑到博丽神社里的食材本来就不高档,能用它们做出这种味道的菜,纳兰暝的厨艺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嘶......嗯,好喝!”灵梦又尝了一口冬瓜汤,随即便对其赞不绝口。

盛在碗里的,只有淡白色的汤汁与一小块冬瓜,可是这汤的味道却远超出了它的外表,另灵梦一时间难以描述自己的感受。

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冬瓜汤,里面一定用了什么特殊的素材。

“说吧,你究竟用了什么秘方?”灵梦放下碗,问道。

“没有任何秘方,你平时做菜用的什么材料,我今天用的就是什么材料。”

“你骗人!那些食材根本做不出这种味道的!”

她完全无法想象,从神社的小厨房里端出来的食物,也能如此美味。

“我没骗人。”纳兰暝微笑着说,“我只比你多一样东西,那就是经验。”

“你仔细想一下,自己平时做菜的时候,调料的搭配正确吗?分量准确吗?食材的处理合理吗?火候掌握得到位吗?你对于许多细节的理解真的正确吗?”

望着正在愣神的灵梦,纳兰暝有些得意地说道:“所有的这些技巧,全部来自于经验,而经验来自于努力,努力来自于时间的积累”

“做菜不是战斗,战斗可以依靠天赋,做菜不行。厨艺这种东西,只有不断地积累经验,水平才会进步。想靠三两年的努力去胜过一千年的经验,你还是太嫩了呀,小姑娘。”

“咕......可恶......”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吸血鬼做的菜确实太好吃了。灵梦没法反驳,只能不断地往自己的嘴里塞食物,企图将一桌子的菜全部吃光,让纳兰暝没东西可吃。

结果,她吃撑了。

“嗝!”灵梦躺在木地板上,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果然,这些菜对于她这小小的身体来说还是太多了,早知道就不强吃那么多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纳兰暝的错,不但把菜做得那么好吃,还惹她生气,让她不自觉地就吃多了。

想到这里,灵梦又瞪了纳兰暝一眼,以表示不满。

“干嘛?吃饱了撑着就对我意见了?”正在归拢碗筷的纳兰暝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不悦地说道。

“没,看你一眼,不行啊?”

“可以,怎么会不行呢?”

这丫头,真是难伺候。

纳兰暝花了点功夫才将餐桌收拾干净。他一从房间里出来,就见到灵梦正坐在神社的走廊上赏月。她身边放着的,却是两杯茶,和一碟仙贝。

纳兰暝不声不响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端起茶杯,一边品茶,一边望月。

西方的天边,一轮圆月正在缓缓升起,逐渐给万物披上了一层银纱。秋天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拂过了他的脸颊,令他颇感舒适。

他突然想起来,几百年的时候,像这样的饭后空闲时间总是很难熬的。那时候,如果天边有月,他便赏月,如果手头有酒,他便饮酒,如果偶遇知己,便在月下与其对饮,一醉方休。

只不过,对于吸血鬼来说,是不存在真正的醉的。即使喝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也能马上恢复过来,这反而让他总是无法尽兴。

千金难买一醉,人生的乐趣顿时少了许多。

“呐,纳兰。”灵梦转过头来,望着纳兰暝,说道。

“嗯?”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告诉你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的。”她把身子稍微挪近了一些,说道“关于博丽朔月的事情,她的真正死因,还有你与她的关系。”

“我非说不可吗?”纳兰暝苦笑道。

那些事情,可不是能当睡前故事讲的事情。

“非说不可。”灵梦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身为战胜者的要求。”

八云紫那家伙,一直以来都在隐瞒着什么东西,因此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朔月的死因、博丽的起源,以及巫女的命运。

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所珍视之人。

“好吧,那我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纳兰暝见到灵梦那坚决的眼神,最终选择了妥协。

“就从你遇见她的时候讲起吧。”

“遇见她的时候啊......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番外一 能在阳光下活动的吸血鬼?

文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新闻第百十八季神无月*之三

从外界来的吸血鬼,降临在博丽神社!

O月O日约下午三点,博丽神社前发生了一场短暂的异变。神社附近的空间出现了暂时性的扭曲,大结界也被未知的力量贯穿。巫女博丽灵梦立即注意到了这些现象,并且解决了这次异变。

原来,制造异变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名为纳兰暝的外界吸血鬼。他将外面的世界与幻想乡连接在一起,成功地穿越了大结界。来到幻想乡后,他与前来解决异变的博丽灵梦进行了战斗。

来访者被博丽灵梦退治

事发地点是博丽神社。当时解决异变的专家,博丽灵梦,刚好在现场,因此便立即与异变的主谋交战,并最终获胜。这场不为人知的异变也在灵梦大获全胜后,宣告结束。

据灵梦本人所述,她在战斗中一度处于劣势。对方拥有连接与切断的诡异能力,可以将灵梦的符纸与结界切碎,从而将她的招式一一化解。

逆境之下,博丽灵梦不得不使出了博丽巫女的秘传技――梦想天生。在六个大阴阳玉的连续攻击之下,外来的吸血鬼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倒在地,不省人事。

妖怪的贤者也是共犯?

事后,我对二人进行了采访,得知了许多有关此次异变的内幕。

据悉,灵梦从纳兰暝那得到了她数天前丢失的一个阴阳玉。因此,巫女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妖怪的贤者八云紫,并且表示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八云紫一人。

另一方面,纳兰暝也对灵梦的话表示认同,并且表示自己能进入幻想乡是因为得到了八云紫的指引。但是,他并不知道八云紫有什么计划,也拒绝透露他与八云紫的关系。

“我和那家伙有一段剪不断的孽缘,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他如此表示道。

隐藏在此事件背后的隙间妖怪八云紫,至今没有露面。本报记者射命丸文将对此事进行跟踪调查。

吸血鬼也能在阳光下活动?

本次异变的主谋纳兰暝,是一个活了一千二百多岁的吸血鬼。虽然年龄很大,但他依然拥有美貌少年的外表,当我问他是否有意成为偶像时,他答道:

“偶像?在出现世界性的金融危机之前,我是不会考虑这个职业的。”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纳兰暝是个吸血鬼,却也能在阳光下活动。不仅如此,他还拥有与人类相近的作息和饮食习惯,甚至还精通厨艺。对此,他的解释是:

“吸血鬼是个个体之间差异巨大的种族。”

当我问到吸血鬼之间的差异究竟有多大时,他答道:

“吸血鬼之间的个体差异,就跟吸血鬼与人类的差异一样大。打个比方说,在我面前,普通的吸血鬼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看来,时至今日,吸血鬼这个种族依然充满了谜团。为了解开谜底,我特意请教了幻想乡数一数二的学者帕秋莉?诺蕾姬小姐。帕秋莉小姐的解释是:

“能够日行的吸血鬼,理论上是不存在的,因此纳兰暝的日行能力绝对不是普遍现象。吸血鬼对于阳光的恐惧来源于他们自身所携带的古老的诅咒,如果能破除这种诅咒,说不定就能抵抗日光。当然,这只是猜测。日行的吸血鬼,我也从来都没听说过,因此所知甚少。”

纳兰暝究竟为什么拥有日行的能力呢?吸血鬼身上的诅咒究竟又是什么呢?本报记者射命丸文将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射命丸文)

后日谈

暝:嗯?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文文新闻”?

文:对呀,你觉得这篇报道怎么样?

暝:我还没看,也没打算看。

文:为什么呢?明明是跟你有关的报道。

暝:没兴趣,新闻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将最近发生的事实进行加工,再传播出去而已,没有阅读的价值。

文:但是阅读新闻,不是可以了解到许多未知的事情吗?

暝,我了解到的只是你想让我了解的东西而已吧?这些报道并不是真正的事实,只不过是你对事实的转述而已吧?如果我随随便便地就相信了这些报道,岂不等于是让你代替我去体验、去思考了吗?

文:这么说,不会太苛刻了吗?新闻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很便利的东西。

暝:然而,你我都不属于“多数人”。总之,如果我感兴趣,就会自己去调查,用不着看你的新闻。

文:看不出来,纳兰先生是个保守的人呢!

暝:不是保守,这是我经过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文:说起来,我还想写一些关于你的新闻哦,能帮个忙吗?

暝:帮你什么忙?

文:你的能力,是“连接与切断”对吧?

暝:巫女是那么说的,那就算是吧。

文:能更详细地解释一下这个能力吗?

暝:其实她的描述已经很恰当了,就是连接,以及切断。换句话说是操纵连接,毕竟我切断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内部或者外部的连接。

文:你能连接,或者切断什么东西呢?

暝:任何东西,从一块蛋糕或者两块橡皮,到钢铁、空气,再到能量、空间,甚至是生命与死亡、过去与现在、现实与虚幻,任何我能找得到的事物,都能连接得了。

文:我有点不明白,对你来说所谓的“连接”是什么呢?

暝: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整体,都是由无限多的个体组成的。比如无数多的水分子组成了水,人与人组成了社会,砖块与砖块组成了房屋。而维持这些个体之间相互关系的隐形的作用力,就是我所说的“连接”。

文:所以,你的能力就是将个体组合成整体,或者将整体分割成个体咯?

暝:不完全是。实际上,被连接起来的事物并没有融为一体,仅仅是拥有了交点而已,同理被切断的事物也只是失去了原有的关联而已。

文: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暝,打个比方来说的话,我的能力就是将桃树的树枝嫁接在苹果树上,而不是将桃树和苹果树合二为一,变成一种新的树。

文:这下我明白了,真是非常感谢。

暝:这没什么。

文:说实话,你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

暝:为什么?

文:因为能力对你来说不是很重要的吗?就这样透露出去,不会遇上麻烦吗?

暝:不会哦。我以前遇见过许多,以为知道了我的能力就能干掉我的蠢货,后来他们都死了。

文:所以你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的能力被人看破?

暝:我巴不得有人能看破呢,这样战斗会稍微变得有趣些。而且......

文:而且什么?

暝: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只有在相互知根知底的情况下,依然能凭借更高明的战术和更高超的技术获胜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文:这是骑士精神吗?

暝:并不是,我仅仅是不喜欢依赖信息的不对等来击败初次见面的对手而已。这样做也许偶尔会产生奇效,但是不能指望每次都有效,而且时间久了人就会产生惰性。过于依赖自己的天赋,总归是不好的。

文:即使这么做会增加失败的风险,你也不后悔吗?

暝:失败并不可耻,重要的是要从中吸取教训。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胜利,而是磨砺自己,变得更强。即使失败了一辈子,只要最后那一次能成功就够了。

文:最后那一次?

暝:呵呵,随口说说而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文:是吗......

第十一章 月陨(其一)

一弯新月高挂于天,向着大地投下惨白的月光,却无法照亮这片黑暗的森林。(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中,有两个微弱的光源正时隐时现地闪烁着。

其一是两个红色的光点,若是近距离仔细地瞧上几眼,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一对血红的眼睛。这对眼睛的主人是个少年,此时正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

他视线所及之处,一个少女正借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漂浮在半空中。这少女身着红白双色巫女服,浑身散发出纯白的微光。正如少年望着她一样,她也在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少年。

二人四目相对,皆沉默不语。语言对于他们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人与妖之间从来就不需要语言,战斗就是他们的沟通方式。

水与火不可相容,人类与妖怪亦然。在二者最初相遇之时,互相残杀的命运就已注定,战争只有在最后一个异族倒下之后,才会结束。

“阴阳飞鸟井!”

先出手的人,是飞在天上的巫女。她展开双手,两个有着太极图案的光球从她的掌中浮起。光球一边旋转,一边膨胀,最终变得几乎和少女一般大小。

“去!”

随着少女一声令下,两个巨大的光球携万钧之力朝地上的少年袭来。可以预见的是,如果少年不去躲闪这次攻击,那他将毫无悬念地被碾成碎片。

“有点意思......”

但是,他既不躲也不闪,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天上的少女,却并没有把不断逼近的光球放在眼里。

他已经可以断定,那个少女很强,非常强,自他来到这极东之地以来,还没遇见过这么强的敌人。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打败的价值。

“叭!”

面对高速迫近的光球,少年的应对方法很简单:他举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响指之声刚落,硕大的光球,便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巫女见状,惊道。

她还没来得及理解眼前的状况,也不可能停下来去分析原因。从背后传来的风声在提醒着她,危机,近在咫尺。

并没有多想,她弯腰向下急落,勉强躲掉了这一击。感受到那股无比熟悉的灵力从自己的头皮上擦过,她才意识到,从背后袭来的,正是自己放出去的两个阴阳玉。

“可惜,但是,无碍。”

反戈一击没有奏效,少年感到了些许遗憾。然而,天上的巫女并不会给他后悔的时间。

巫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白芒,两个借着惯性向前冲刺的光球瞬间得令,余势不减,反而改变方向,再次加速朝地上的少年冲去。

这一次,两个光球兵分两路夹攻少年,打算就这样将他压扁。

那两个阴阳玉毕竟是她的道具,操纵它们就如呼吸一般自然,只要敌人还存在,它们就将永不停歇。

意识到这种小把戏不会奏效两次,少年这回选择了正面抵挡。当然,并不是单靠肉身去硬撑,而是使用他的力量来撕裂光球。

“喝!”

他伸出双手,强行抵住了一左一右两个巨物。浑身的骨骼都被挤压得嘎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一般。

纵使他的身体无比强韧,也不可能挡得住这种攻击,不过他也并不需要撑多久。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撑住一瞬间就足够了,只要能撑到他完成切割,就足够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嘿嘿,抓到你了!”少年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

“砰!”

那两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光球,竟如同糖球一般,被两只不可见的巨手给捏了个粉碎,只留下一片带着微光的粉尘,飘洒在空气中。

“嗯?”巫女轻哼了一声,却依旧面不改色。

失去了绝大多数能量的阴阳玉,变回原来的大小,回到了她的身边。看起来被破坏的只有附着在阴阳玉上的能量,而不是玉石本身。对此,巫女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收去玉石,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少年的身上,问道:

“你这家伙,到底是用了什么邪法?”

“呵呵,你猜啊?猜对了有奖。”少年并没有给她答案,这也在预料之中。

“是吗?那我只好自己去找出答案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重新投入到战斗之中。

“梦想亚空穴!”

少女的身影瞬间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并且出现在少年的面前。

“好快!”他心中一惊,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速度有多么的快,而是在进行没有时间差的瞬间移动。

不过,即使会瞬间移动又能怎样?要知道,近距离交战可是少年的特长,他可不认为,巫女在这种距离下能占到什么便宜,除非......

除非她早已将陷阱布好。

“糟糕!”

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少年放弃了接战的念头,打算暂时拉开距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了。

那些本该消散在空气中的,光球的碎屑,竟然再一次凝聚起来,形成了几条半透明的锁链,捆住了少年。

那年轻的巫女对灵力的掌握,竟然已经纯熟到了这种地步,实属意外。

本就不稳定的锁链只束缚了少年不足一秒的时间,便被挣脱,重新化为光尘。但这一瞬间的定身,已经给少女争取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八方龙杀阵!”

少女俯身将一张符纸拍在地上,四面金黄色的半透明墙壁应声而起,将二人闭锁在其中。这四面墙壁厚度可达半米,且高耸入云,其上闪烁着晦涩难懂的古代文字,光是直视便令人头晕目眩。

在这纯金的结界内部,充盈着纯粹的灵力,既能起到压制的作用,同时也在灼烧着少年的身体,令他感到窒息。

“咳咳......漂亮......但是无用!”涌入肺中的灵力使他咳个不停,但是他对此毫不在意。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他最不怕的,便是各类结界了。能关住他的牢笼,根本不存在。

“猩红镰刀!”

殷虹的液体开始从少年的双臂上渗出,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凝聚在一起,逐渐塑成了两把血色的曲刃。血刃的边缘是数不尽的液态利齿,正像链锯一般高速旋转着。

少年挥舞双臂,由鲜血汇聚而成的镰刀,在空中划出了几道美妙的弧线,将困住他的结界撕成了碎片。

这两把镰刀,本身就已经锋利无比,斩铁如泥,再附着上他那能够切断一切的力量,简直势不可挡。

“哗啦!”

无数金黄色的碎玻璃块从天上飘洒而下,如同一场光之雨。

“呼......”

挣脱枷锁的少年松了一口气,随即暴起,挥着双刃向巫女高速突进而来。

“破绽!”

少年根本没给巫女反应的时间,直取对方的首级。早在刚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那个巫女在维持结界的时候,自身也处于无法移动的状态。

因此一旦对结界失去控制,她将陷入毫无防备的窘境。

巫女依然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那个结界似乎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导致她出现了短时间的疲惫。

高速旋转的血刃已经划过了少女的发梢,径直朝她的脖颈刺去。她已经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了。

看起来,巫女的败局已定,她的下场便是人头落地。

“你太大意了。”少女冷冷地说出了这么一句,与当前的状况极不搭调的话语。

随后,无数金黄色的利刃在她的身边显现,一部分抵住了那对血刃,剩余的大多数,都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少年的身体之中,活生生地将他扎成了刺猬。

“呜啊啊啊!”

少年受到重创,口吐鲜血,向后倒飞而去,倒在地上。

他感受到了痛苦,无尽的痛苦。由纯能量组成的刀刃撕裂了他的身体,将灵力注入他的体内,灼烧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除此之外,还有精神上的痛苦,那是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不甘,以及羞耻。

大意,没错,他实在是太大意了。竟然忽略了少女的那种,奇妙的灵力操纵法。方才利用光球的碎屑制造锁链的戏法,如今再次上演了。这些金色的光刃不是别的东西,正是结界的碎片!

那个金黄色的封魔结界,根本就不是为了封住少年而造的,相反,它是为了被少年破坏掉而生的。一旦少年将它切碎,等待着他的将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刀山地狱!

耻辱,真是耻辱!同一个把戏竟然愚弄了他两次,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羞耻的事了!

“喝啊啊啊!”

少年大吼一声,双手捶地,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接着,他缩紧肌肉,利用体内的血肉强行逼出了插在身上的利刃。鲜血从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里涌出,这反而令他感到十分舒畅。

虽然失血很难受,却也能排出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剧毒的灵力。因此,多流点血反而是有好处的。

不远处的巫女,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操纵着金色的玻璃碎片,展开了第二波攻势。

少年见状,只有暂时忽略伤痛,重新凝聚起血刃迎战。他展开双臂,以脚为轴,原地高速旋转起来。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将他包裹起来,逐渐形成了一股猩红的风暴,将所有胆敢靠近的物体尽数切碎。

“咕......咳咳咳......”

直到最后一把光刃也被粉碎,消逝在风中,少年终于停止了旋转,半蹲着咳起血来,看起来狼狈不堪。

皮肉伤、骨伤、内伤,他的身上就没有哪一寸皮肤是完整的。肉体被灵力灼烧,即使想恢复,一时半会也做不到,大量的失血更是使他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怪物,流血而不死,死而不僵,僵而不朽,朽而必将再生。

这点小伤,不足为虑。

“你放弃吧!”巫女直起腰,说道,“再这么打下去,即使是不死之身,也撑不住。”

“呸!”少年吐了一口沾满血丝的唾沫,道:“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为什么要放弃?”

“死鸭子嘴硬。”巫女摇了摇头,然后再次浮到了半空中。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你打到再起不能为止吧!”

“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有那个能耐的话。”

“哎......”少女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人类与妖怪一见面就不得不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屠戮生灵这件事如此麻木?

一个只能带来痛苦与死亡的巫女,真的有存在的价值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没人告诉过她答案,因此她只是在不断地重复着,这杀戮的轮回。

今天,也是这样。

光线在少女的身旁发生了怪异的偏折现象,使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七个巨大的、颜色各异的阴阳玉浮现在她的周围,每一个都比她本人还要大。这些阴阳玉围成了一个圆圈,以少女为圆心,不断地旋转着。

“梦想天生!”

缥缈空灵的声音响起,仿佛是来自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一般。少女和那七个巨大的光球一起,缓缓地向少年飞来,虽然看起来速度很慢,却不可思议地在一瞬间就到达了他的面前。

“这是......时间跳跃?”

少年没办法做出更多判断了,因为敌人已经近在眼前,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他双持猩红的镰刀,直接斩向少女的面门。而少女却既不躲闪,也不抬手去防御。因为这种软弱的攻击,根本不可能伤到她。

镰刀并没有失准,也没有被什么东西挡掉,它直接斩中了少女的脑袋,轻松得令人难以置信。

轻松,轻松过头了,根本没有斩中的实感。少年睁大眼睛仔细确认了一遍,才发现自己的双刀竟直接穿过到了少女,并没有给她造成丝毫的伤害。

“怎么会......”

这个少女现在的状态,不仅仅是身影变得模糊了这么简单,她整个人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仅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残像。

即使如此,她也依然可以影响这个世界,而别人却无法攻击她。

简直是作弊一般的招数。

“哈哈哈哈......”

到了这个地步,少年反而笑出声来。这场战斗,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收起镰刀,向后退了两步,闭起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七个阴阳玉对他发起了轮番冲撞,撞击并不猛烈,反而有些轻柔,不像是在攻击,却确实地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每一个阴阳玉在接触到他之后,都开始放出耀眼的光芒,并且回到了巫女的身边。

当七个阴阳玉全部亮起之后,从巫女的身上,散发出了如太阳一般明亮的白光。这光芒吞噬了地面上的一切,一直照射到地平线的另一端,制造了一个短暂的黎明。

少年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从没想过它会以这种方式降临。

明明自己的复仇还没能完成,很多谜团也都还没解开,就这样死了,真是不甘心。

我牺牲了自己的所有,才得到的这股力量,在她的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变得如此强大呢?

啊......真是嫉妒啊......

第十二章 月陨(其二)

春光明媚,百花飘香,这样的清晨总是让人精力充沛。[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纳兰暝从长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依然有些酸痛的关节。

他现在正处在一间简朴的和室之中,身子底下的地铺虽然不那么舒适,却足以消解他的伤痛与疲惫。敞开的纸窗将鸟鸣声放了进来,听起来像是杜鹃。

一切都是如此的安详,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十分的不解。

因为他不应该醒过来的,即使能够再次醒来,也应该是苏醒在灼热的地狱里,而不是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中。

“啊,你醒了?”

纸制的推拉门被拉开,一个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少女,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这少女留着淡紫色的齐腰长发,额头前还剪了个齐刘海,若不是穿着巫女服,倒像是哪个国家的公主。

“不愧是妖怪,恢复得就是快!”巫女微笑着说道,“昨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还以为马上就要不行了,没想到睡一觉就复活了。”

“啊?嗯......”纳兰暝的脑子还是有点发懵,因此没能很好地理解眼前的状况。

他记得,这家伙就是昨晚那个差点把他给打死的冷面巫女。现在她竟然满面笑容地来问候自己,这是闹的哪一出?

无法理解,在他将近一千年的人生中,还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战斗永远以败者死亡告终,这是血族的常识。

但他还活着,而且还被敌人给救了,这违反了他的常识。

“我做了一些燕麦粥,如果合你口味的话,就趁热吃了吧。”巫女跪坐在床边,将那碗粥递给纳兰暝,道。

“咕噜噜噜噜噜......”肠胃受到了香气的刺激,剧烈地蠕动起来。纳兰暝没多想,端起碗便咕嘟咕嘟地喝起粥来。

他并没有去思考该不该信任这个巫女的问题,这种问题没有价值。如果对方想取他性命,那她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更何况,在美食的面前,一切猜忌都是微不足道的。

“呵呵......”巫女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以袖掩嘴,笑出声来。

“我还担心人类的食物不合妖怪的胃口,看来是多虑了。”

“嗯,好吃!”纳兰暝三两下就搞定了这碗粥,随即把碗交回给巫女,问道:“还有吗?”

“还有很多哦!”

“那就整锅给我端来!”

“帝!”巫女回过头去,喊道,“把厨房里那锅粥端来!”

“好嘞!”一个有些尖细的女声回应道。

数分钟后,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捧着个砂锅走了进来。

这个女孩光着脚丫子,穿着一身从西方传过来的粉色洋装,脖子上还挂着一条胡萝卜形状的吊坠。她有着红瞳与黑发,头顶上还长着一对垂下来的兔耳――这很明显不是人类应有的特征。

纳兰暝从女孩的手中接过砂锅,端起来便往嘴里灌,他真的是饿坏了。

“慢点吃,别急!”巫女见状,轻抚着他的后背劝道,“又没人跟你抢。”

不过他可顾不上那么多。为了修复身体的损伤,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急需补给。现在无论给他多少食物,他都能照单全收。

“呃......嗝......”他放下砂锅,打了个饱嗝,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锅底,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却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讨食了。

“吃饱了?”巫女问道。

“算是吧。”

“帝,去把锅碗洗了。”她将瓷碗放进砂锅里,一并递给长有兔耳的少女,补充道:“接下来我要跟他独处一会,你做完了家务之后,就自己出去玩吧。”

“好的,朔月大人!”

少女接过锅,走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带上了。

“这年头,连兔子都能成精了。”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纳兰暝说道。

放在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他兔子也能修炼成妖,他得笑掉大牙。

“她可是活了超过一千年的大妖怪哦!”

“是吗?看不出来......妖怪无论活多少年都是一个样子,虽然我也是这样啦。”

“所以,为什么我还活着?”纳兰暝话锋一转,直视着巫女的双眼,问道,“你手下留情了?”

这个巫女的眼睛非常的清澈,充满了生气,与那些市井之人有很大的不同。普通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疲惫、一些不满、一些负面情绪,而她的双眼就如孩童一般纯净,里面容不得一丝污垢。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纯净的双眼,必然通向同样纯净的内心。

“不知道呢,我也很意外。”巫女说,“一般来讲,受了那种伤是不可能活得下来的。”

“但是你不一样,即使失去了意识,你的身体也在渴求生存,我当时也吃了一惊呢!”

想起那团焦黑的烂肉拼命蠕动着进行自我修复的景象,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情感究竟是惊还是惧了。

“所以你就把我给带了回来?”纳兰暝十分诧异地望着她,“而不是上去补两刀,彻底杀死我?”

换成是他,见到自己的敌人重伤倒地,肯定要上去多捅两刀,以根绝后患。

“为什么我非得杀死你不可呢?”巫女歪着头,一脸不解地问道:“我和你有什么仇吗?”

“不是有没有仇的问题吧?你难道就没考虑过,在我恢复了体力之后,会对你不利吗?”

这世上哪有对敌人心慈手软的道理?这家伙,难道没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纳兰暝只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太善良,还是太蠢。

“你不是没有那么做吗?”巫女微笑着反问道,“而且还在一个劲地提醒我这么做的危险性。”

“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对你动手的?”纳兰暝皱着眉头,反驳道,“要说杀你的理由,我这边可是有很多,比如被你给打伤了,比如在决斗中输给了你,比如你是个人类,再比如说......”

“这些可不是伤员该考虑的事情哦!”巫女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语,“如果还想再打一场的话,我们择日再战。不过现在,你该养好自己的伤才是。”

纳兰暝一时语塞,只好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巫女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种种恶意的揣测和残酷的常识,在这少女的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他现在的行为,就如同用刀子来刺伤大海一般,滑稽可笑。这个少女的实力如山,高不可攀,而心胸则似海,包容万物。

有生以来,纳兰暝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并且迫切地想要从一个没有恶意的人身边逃走。

“伤口的话,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我觉得没必要......”他说着,正欲起身,突然觉得身子凉飕飕的,便赶紧又躺了回去。

“啊,你的衣服已经被烧成灰了,但是我家又没有男装......”巫女看着他那尴尬的样子,面带笑意地解释道,“所以昨晚我只是稍微给你擦拭了一下身体,就把你塞进被窝里了。因为天黑所以并没有看到什么关键的部位啦,大概吧......”

纳兰暝注意到她那游移不定的眼神,顿时便无比尴尬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太羞耻了,无论是输给了这个少女,还是被她给救了,都令他万分羞耻。他以前可从来没体验过这种事情,他的自傲也不允许他经历这种事情。

不过在这个少女的面前,什么骄傲啦,自尊啦,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好啦好啦,你也别太在意了。”巫女为了缓和气氛,赶忙说道,“我在村子里订了一套衣服,大概今天下午就会送到。在此之前,你就先躺着吧,这对你的伤也有好处。”

“哦,好的,多谢。”

“那么我也不方便继续呆在这里,就先告辞了。”她挥了挥手,转身欲去。

“等一下,”纳兰暝叫住了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朔月,”巫女答道,“博丽朔月,我是这博丽神社的第一代巫女。”

“是吗,朔月啊......”

朔月,即新月,每个月的第一天,月相轮回的起始之时。

“‘新的开始’啊,真是人如其名......”纳兰暝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第十三章 月陨(其三)

“哟,兔子!”纳兰暝一边炒着菜,一边对身后的少女喊道,“去给我打一桶水来!”

“不是兔子是帝!”长有兔耳的少女抗议道,“人家的名字叫因幡帝!”

帝明明是有名字的妖怪,这个混蛋还偏要左一个“兔子”,右一个“兔子”地叫,真是讨人嫌。mht.la [棉花糖小说]

“哎呀,这种细节不要在意,总之你先帮我打一桶水好吗?”

“不好!”帝白了他一眼,道,“帝是不会帮你这种连人家的名字都不好好念的人干活的!”

这个吸血鬼,之前不过是个四处流浪的野妖怪,多亏了朔月大人的好心收留才得了个住处。结果这厮没几天就喧宾夺主,开始对着她颖指气使了,态度拽得不得了。

这种家伙,帝第一个不服!

“这不是帮我干活,是帮大家干活,还是说你不想吃晚饭了?”纳兰暝威胁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

“这才像话嘛!”

“......才怪!”

帝猛地踹了纳兰暝的屁股一脚,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嘿,你这小兔崽子!”纳兰暝挥舞着木铲子朝门外吼道,“你的晚饭没有啦!”

“笨蛋,你做的猪食谁吃啊,呸!”走廊里传来了帝的声音。

“这个死孩子......”

他恨不得立马追出去,然后把那只兔子给拎回来。但是现在,他还有活要干,那就是在天黑之前做出一顿晚饭来。

他会留在神社里做菜,是有原因的。其一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闲人一个,其二是因为好奇心作祟。

那个名为博丽朔月的巫女,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仅仅是体现在战斗上,更是体现在战斗之后。她是唯一一个能与妖怪达成和解的人类,也是唯一一个能让非人之物产生亲近感的人类。

那个怪里怪气的兔子,只是围绕在朔月周围的无数妖怪中的一个。这些妖怪并非是被迫的,而是自愿与这个人类巫女交好,并为她提供帮助的。

纳兰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身为巫女,理应充当一个妖怪猎人的角色,这样的角色自古以来都跟妖怪不共戴天,岂能与之和睦相处?

因此他很好奇,这个巫女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能让人类的天敌对她服服帖帖?

而且,就连他自己也渐渐地被这个少女吸引了,虽然他本人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总而言之,纳兰暝最终选择留在神社里。

既然留下来了,自然就要分担一点家务,他可不想成为一个吃白食的家里蹲。

“我回来啦......”门口响起了朔月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纳兰暝将最后一道做好的菜摆在桌上,随即迎了上去。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这边刚做好晚饭,可以趁热......又是这样?”

他注意到朔月的身上沾满了血迹,而她的目光亦是有些呆滞,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

“啊,妖怪的暴动,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朔月苦笑着说道。

“总之,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纳兰暝说着,就领着朔月往浴室走去,那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最近这几个星期,朔月总是在天亮前就早早出门,直到入夜才回到神社里。回来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满身污渍,神情疲惫,身上还挂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据她所述,这附近的妖怪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暴躁了起来,袭击事件变得越来越频繁。在找到原因之前,她只能去将暴走的妖怪挨个退治掉。

对此,纳兰暝能做的,也就是帮她把神社打理好,再稍微照顾一下她的饮食起居而已。毕竟朔月是个坚强的人,不会随便允许别人插手自己的工作。

然而,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行介入了。

朔月的身形在逐渐变得瘦削,原本明亮的双眼,也暗淡了下来。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她外出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可不是纳兰暝想看到的。

“可恶,凭什么我要为一个人类做到这个份上啊!反正即使放着不管,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的......”纳兰暝边走,边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想把里面那些混乱的想法都给打掉。

活了这么久,他也开始变得糊涂了。

“真是辛苦你了!”

在走进浴室之前,博丽朔月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点小事而已,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谢谢,我没事的。”

“我看未必。”

纳兰暝伸手拭去了朔月脸上的一块干结的血迹,才发现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白得令人心疼。

“你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去大吃一顿。”

“嗯!”

朔月点了点头,合上了浴室的门。

片刻之后,二人在饭桌前吃得正欢,纳兰暝却突然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向朔月提起了一件事。

“朔月。”

“嗯?”

“虽然这个问题由我来提出,多少有些失礼,不过......”纳兰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工作?”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当巫女了,你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

“那是不可能的!”朔月将筷子拍在桌上,站了起来,“你什么都不懂,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工作!”

她的声音在颤抖――很明显,她有些生气了。

即使如此,纳兰暝也不打算让步。

“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个杀手,而且......”他盯着朔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身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世上无免费的午餐,力量,永远伴随着代价。力量越强,代价就越大。身为一个人类,博丽朔月却拥有凌驾于各类妖魔之上的力量,其代价可想而知。

无论她多么的有天赋,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人类终归是人类,凡是人类,皆有到达极限的时候。

“不,我还能撑得住。”朔月咬着牙,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无论如何,我都会将自己的职责履行到底,如果你看不惯的话,就请离开此地!”

“那是不可能的,”纳兰暝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因为我,就是那个接手你的工作的人。”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周围那些发狂的妖怪交给我来解决。”纳兰暝没有犹豫,直接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从今天开始,你得对自己的力量加以限制,不要再把它们浪费在无用的地方。那些听不懂人话的杂种们,就由我来料理。”

“纳兰,你......”

“博丽朔月!”

纳兰暝也站了起来,由于身高的关系,他在气势上一下子就把对方压住了。

“我没有在咨询你的意见。”他说,“我是在告诉你,我将会这么做。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先你一步将事情处理干净。如果你想阻止我的话,咱们可以出去干一架,就现在!”

“我......我不知道......”朔月坐了下来,低着头,身子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虽然有人能理解她的难处,这令她稍稍有些开心。但是,将自己的“义务”交给一个吸血鬼去履行,这样真的好吗?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不那么可靠的少年,真的值得依靠吗?

“多吃点肉吧。”纳兰暝也坐了回去,顺手将几块肉夹到了她的碗里。

直到晚餐结束,二人之间都没再有过一句对话。

“兔子!帝!跑哪去了?”

收拾完碗筷之后,纳兰暝走到院子里,大声喊着兔子的名字。

那个小家伙,自从傍晚的时候踹了他一脚以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神社的附近不太平,如果她冒冒失失地走丢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看她那柔弱的样子,就不像是有自保能力的家伙。

“干什么呢,纳兰,大呼小叫的?”

朔月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原本打算直接去睡觉的,却被纳兰暝给吵醒了。

“朔月,你知道帝在哪吗?”

“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俩人大眼瞪小眼,都知道坏事了,帝这是自己跑到神社外面去了。

“我这就去找她!”朔月随手抓起一打符纸,便要动身,却被纳兰暝给拉住了。

“我去吧,你好好休息。”

“你熟悉这附近的环境吗?”

“不熟悉,但是从一群妖怪之中找到某一只特定的妖怪,可是我的特长。”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

这个特长,全靠嗅觉。

“而且,论速度,你是不如我的。”

留下这句话,纳兰暝双脚一蹬,一跃便是数十米高,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下。

“注意安全!”朔月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喊道。

第十四章 月陨(其四)

“嘿嘿,纳兰暝那个蠢蛋!”

因幡帝从神社里逃了出来,此刻正一蹦一跳地在林间漫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这脚踢得真是爽,下次找机会再来一脚。”

她一边回味着刚刚那次大快人心的复仇,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夕阳西沉,天色渐暗,往日的这个时候,她都在和博丽朔月一起吃晚饭。

不过朔月最近整天都呆在外面,回到家之后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草草吃一口饭就睡了,连跟她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朔月,最近都不理人家了......”帝一个人嘟囔着。她渐渐放慢了步伐,边走边踢着路边的野草。

“都赖纳兰暝那个笨蛋......”

说到底,一切都是那个吸血鬼的错,自从他来到这里,朔月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她了。

帝带着心事,在林子里瞎晃悠,渐渐地远离了自己常去的那片小树林,走到了森林的深处。当她注意到这一点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周围的光线由橙黄色变为了淡蓝色,森林里的景色越来越模糊了。随风而动的树影就像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狰狞可怖,草丛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声,也令人头皮发麻。

偏偏在这个时候,帝的身体也出了一点小状况。

“咕噜噜噜......”

“肚子饿了......”

上午偷吃了一些零食,因此午饭并没有好好吃。现在,她的肚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那么,该怎么办好呢?

回神社的话,肯定刚好能赶上饭点,但是免不了会被纳兰暝那家伙取笑一通。

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可是在离家出走啊,一方面是不想再看到纳兰暝的臭脸,另一方面也想让朔月重新重视自己。

因此她绝对不能早早投降。

更何况......

“人家可是妖怪啊呜撒!”

而且还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对她来说,野外求生简直易如反掌。[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即使没有温暖的神社和可口的饭菜,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那么答案就很明了了,接下来她要自己去寻找食物。

帝引动妖力,在指间凝聚起了一小团光球,借着这点亮光,向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毕竟是兔子妖怪,找食吃对她来说并不困难。不一会,她便用裙子兜着一堆大大小小的蘑菇,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在地上堆了一小团树叶,用妖术点了把火,在那上面烤起了蘑菇。

“嗯......难吃......”

帝将一个蘑菇放进了嘴里,接着整张脸都皱成了核桃。

没有加任何调料的生烤蘑菇,虽然没毒,也足以填饱肚子,但其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除了野蘑菇特有的怪味之外,里面还有一股朽木和泥土混合起来的味道,尝起来略带苦涩。

这种东西不要说跟神社里的饭菜比了,就是跟人类贫民吃的粗粮粥比,都远远不及。

因此她仅仅吃了几口,便将剩下的蘑菇全都扔掉了。

“呼......”

结束了这顿并不美味的晚餐,因幡帝长吁了一口气,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河。

今夜无月,繁星装点了夜空。

她想起了,自己最初遇见朔月的那个夜晚。那也是个无月之夜,星光洒满了大地,而她却在野兽的围攻之下陷入了绝境。

如果那时没有遇上朔月,自己恐怕也没机会像这样闹别扭了吧......

泪水不争气地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努力不让自己流出来。不知何时起,她已经把神社当成自己的家了,而现在,她正在想家。

明明才离家出走了不到半天时间,她就开始想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兔子会因孤独而死”吗?

“嗷——”

一声长啸打断了她的思绪。

从森林的深处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咆哮,虽然听起来像是狼嚎,却比它更粗、更低沉。

这声音吓得帝一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她压低身子,竖起耳朵,探查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她是兔子,而兔子的天敌,是狼。即使是化成了妖怪,这种对于狼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也是抹不掉的。

“还好,不在这附近。”

帝并没有侦察到任何异动,这意味着狼,或者任何会发出那种声音的野兽,并不在这一带。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安心了。只要狼还存在于这片森林之中,她就没办法合上眼皮。

是时候动身了,虽然回到神社里会被嘲笑,但那也好过呆在这担惊受怕。

遇见狼很恐怖,但是不知道狼会在什么时候从黑暗的森林里窜出来,这更加恐怖。

帝不再犹豫,朝着神社的方向拔腿就跑。

但是,从这片森林中逃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白天的森林非常友善,而夜晚的森林,却是个吃人的魔窟。

帝跑了好一会,本以为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却再次见到了那堆还冒着青烟的灰烬,那是她烧烤时点的火堆的余烬——这意味着她在原地兜圈子。

今夜的森林有些异常,就像是被什么巫术给诅咒了一般。在这片森林中,帝那引以为傲的方向感完全不起作用了。

更糟糕的是,某些大型野兽被她奔跑时发出的声音吸引了,现在正向着这里高速赶来。

“必须得,跑起来才行!”

帝喘了几口气,再次迈开了步子。对于她来说,往哪里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保持移动,否则自己就会被抓住。

但是,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呢?纵使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逃命了,还是无法拉开与身后的肉食动物间的距离。

她的体力在逐渐枯竭,而捕食者却在逼近,她甚至能听见那种野兽特有的、沉重的鼻息声了。

逃跑已经毫无意义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身去背水一战。

帝停了下来,在掌心凝聚了几个小光球,然后转身对着黑暗的森林深处喊道:

“你......你不要再过来了!”

“否则,我就要攻击了!”

她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手头的小光弹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的安全感,这种小妖术拿来吓唬人还可以,真要用来杀死野兽,还差得远。

帝是妖怪之中的弱者,她的力量不比人类的小孩强多少,因此一直以来都是靠着智慧与小心翼翼的性格从强敌的爪牙底下逃脱的。

而行事谨慎的她,在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淡淡的红色光点在黑暗中闪烁着,逼近着——那是一对眼睛,嗜血的眼睛。

帝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待对方一走进她的射程,便将所有的妖力全部倾泻到它的身上。

但是,草食者怎能与肉食者相抗衡?

当野兽扑过来的时候,帝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又慢了半拍才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并开始反击,此时它已经近在咫尺了。

一击、两击、三击,全部没有命中!野兽到达了绝佳的进攻位置,张开了大嘴。

“咔嚓!”

因幡帝倒在地上,她的右脚被兽牙刺穿,失去了支撑她的力气。那只野兽的双颚就像一个钢铁的捕兽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从中脱出,只能任凭自己被拖向森林深处。

无奈,绝望,无计可施。直到这时,失去了所有求生手段的因幡帝,终于被恐惧击垮,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咿呀啊啊啊!”

“哦,在这里啊,兔子!”

“呲啦!”

拖拽她的那股巨力,突然消失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纳兰!”

第十五章 月陨(其五)

“可能有点痛,你忍着点啊。(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嗯......”

“我数三声就动手,三、二、一,嘿!”

纳兰暝将狼嘴用力掰开,解放了帝的右腿。那条腿被利齿撕扯,现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运气很好,没伤到骨头,”他检查了一下伤口,说道“只要不感染,基本没大事。”

对于妖怪来说,这点伤一般都能撑得过去。

“啊......嗯......”帝蔫蔫地回应道。

她面色苍白、汗流浃背,想必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吱哇乱叫,就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都忍住了。

这个小姑娘,有着她的外表展现不出来的,坚强的意志。

“嘶啦!”

纳兰暝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条布,用来包扎帝的伤口。

“那个......纳兰?”

帝突然间竖起了耳朵,颤抖着抓紧了纳兰暝的胳膊。

附近的草丛中有异动。虽然来者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却依然逃不过因幡帝的耳朵。

“纳兰,‘它们’来了......”

无需多想,帝就能判断出这是咬伤她的那只狼的同伴。

“我知道,我知道,有我在呢,你慌什么?”

纳兰暝早就注意到了这群狼,只是懒得去管而已。这种抬手就能捏死的小虫,没必要特意去防范,等它靠近的时候给一巴掌就足够了。

他麻利地完成了包扎,接着直起身子,环视了一下四周。

“好嘞,我看看啊......”

“二,四,六,八,十,十二只,刚好一打。”纳兰暝的嘴角向上翘起,“来吧,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就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话语一般,包围着二人的野兽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发起了进攻。

不过,这种程度的兽类,欺负欺负人类和弱小的妖怪还行,要与纳兰暝交战,即使再增加十倍的数量,也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的虐杀,并且很快就结束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最初的两只从两个方向夹攻,被抓住脑袋,撞在一起,一石二鸟。

第三只想要偷袭坐在地上的帝,被揪住尾巴,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接下来的四只同时包围了上来,被旋转的血刃撕碎。

第八只和第九只从背后偷袭,被两脚踹飞。

剩余的三只想要逃跑,皆未能迈出三步。

狼群就此全灭。

“诶?啊?”

帝惊讶地望着周围这一地的狼尸――她还没反应过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非常轻松,但是在它结束以后,纳兰暝反而放松不下来了。

“有古怪......”他凝视着地上那些生满钢针般黑色粗毛的尸体,嘀咕着。

“这些根本就不是狼......”

虽然这些野兽的形状很像狼,但是说真的,你见过浑身漆黑、双目赤红的狼吗?

在纳兰暝的印象中,唯一符合这两个特征的,就只有狼人,然而这些被他轻易杀死的生物与狼人相去甚远。

硬要说的话......

“有点像妖怪化的狼啊......”他拨弄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脑袋,转头问道:“兔子,你怎么看这些怪狼?”

“嗯......”帝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答道,“似乎有很淡的妖气。”

“是吗......”

既然帝这么说了,那就当它们是妖怪狼吧!反正妖气啊灵气啊这种玄妙的东西,纳兰暝是一丁点都感觉不到,因此没有发言权。

看来这事,还得回去向巫女打听一下才行。

“算了,比起那些事情,更重要的是......”纳兰暝脸色一变,两眼放光地盯着地上的狼尸,说道,“狼皮啊,狼皮!”

加上最初干掉的那头,一共十三匹狼皮,这些皮毛估计能卖不少钱。

“喂喂喂,这样做真的好吗?”帝满脸狐疑地问道,“这些可是妖怪狼的皮哦?没人会想要的吧?”

“没关系,没关系,当普通的狼皮卖了就行,不会露馅的!”纳兰暝说着,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剥皮了。

“奸商。”帝白了他一眼。

“嘿嘿嘿嘿,无商不奸,无商不奸!”对此,纳兰暝笑嘻嘻地回应道,“小兔子,学着点,要想在这残酷的世界上生存,总得耍点特殊手段才行。”

“不是兔子是帝!”

剥十三张狼皮对纳兰暝来说并不费力。他将剥好的皮捆好,拎在手里,背上还背着行动不便的因幡帝,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往神社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以他这个速度,天亮之前能不能回到神社。

虽然狼皮上的血腥味吸引了不少野兽,但纳兰暝的气息又让它们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因此,他这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帝或许在纳兰暝的背上找到了一点安全感,竟然就这么搂着他的脖子睡着了。恐惧和伤痛给她带来了太多的压力,现在的她已是身心俱疲,只要一松懈下来,立马就能睡着。

潮湿的呼吸从耳后传来,柔和的暖风扑面而来,纳兰暝在风中慢悠悠地走着,竟感受到了一丝惬意。

“哟,帅哥,今晚你可是大丰收啊!”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纳兰暝转过身去,便看见了那个永远年轻貌美的金发女子。

“你吓着我了,八云紫。”

“呵呵,是吗?”

“你这家伙,真的是无处不在啊......”

纳兰暝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在马尼拉。这个女人,无论想去哪里,都能瞬间到达。

“彼此彼此啦。”八云紫微笑着说道,“我只是随便来这附近看看,便见到了你这出英雄救美的好戏,看得我都入迷了。”

“少恶心人了!”纳兰暝一脸不悦,“我家兔子走丢了,我出来找她,你少来......”

“不不不......”紫看了两眼他身后熟睡的兔子妖怪,说道,“我指的可不是她,而是那边正在等你的巫女小姐。”

“你又认识朔月?”

“我倒是很吃惊,你竟然也认识她,身为千年老处男......”

“少来好吧!我早就不是了!”纳兰暝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微微发烫,便赶紧打断了八云紫的话,“少卖关子,说重点。”

“那我就直说了,”紫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无论你想用什么方法去帮助博丽朔月,我现在都要劝你一句,收手吧。”

“所谓命运,不是仅凭个人横加干涉就能改变的,你现在做的事情,会让你后悔几百年的。”

“莫名其妙。”纳兰暝摇了摇头。

什么“命运”,什么“后悔几百年”,这家伙是老糊涂了?

“我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如果我现在不出手,那几百年后就会因此刻的袖手旁观而后悔。”

“那样对你而言,说不定更好呢......”

“好不好我自会判断,但是现在,我不打算就这样看着朔月的力量慢慢枯竭掉。”

“枯竭......呵呵呵......”八云紫笑了,却并不是善意的微笑,而是略带戏谑意味的嘲笑。

“我只是来给你一个忠告,接不接受由你,反正真正在意朔月死活的那个人,不是我。”

虚空之中张开了一道裂痕,八云紫缓缓地没入其中。

“好自为之吧,‘英雄’先生。”

语毕,裂痕合拢,万物归于寂静。纳兰暝重新踏上了旅途,心里却一直思索着八云紫留下的那句话。

“我做错了?究竟哪里错了?哪个细节出错了?我究竟忽略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什么关键性的东西,但是现在的他,还不知道答案。

心中有惑,步子也快不起来,更何况背上还背着个人。纳兰暝回到神社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纳兰,帝,回来了?”

一听见外面有动静,等待已久的博丽朔月赶紧开门迎了上去。

她的神情疲惫,似是一夜未睡,言语中却透着难以遮掩的喜悦之情。

“你这家伙,我不是叫你早点休息了吗?怎么,信不过我?”

“啊,这可不是整夜未归的人该说的话!”

“好吧好吧,我回来啦!”

“欢迎回家!”

第十六章 天狗式取材(上篇)

“从那时起我就承担了巫女的一部分工作,基本上不脏的活由她来干,脏活我来干,就这么持续了十年左右吧。(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十年?”

“对,十年,直到朔月去世为止。”

“这十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朔月是怎么死的?”

“啊......这可说来话长了,在讲这个故事之前......”纳兰暝往后一倒,躺了下来,用有些慵懒的语气说道,“我要酒,这些话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说得出来,所以你得给我酒,很多的酒。”

“你这是在耍无赖吗?”

“不......我只是......算了......”他在走廊上滚了两圈,然后如撒泼一般叫道:“不讲啦,不讲啦!已经到了好孩子睡觉的时间啦!”

“别把我当小孩子啊,混蛋!”灵梦举着拳头抗议道。

“别自作多情了好吧,你怎么可能是好孩子!好孩子是我,所以我要睡觉啦!晚安!”

语毕,这货俩眼一闭,竟然打起呼噜来。

所谓“为老不尊”,形容的就是这种人。

“你这个......”灵梦气呼呼地站了起来,骂道,“臭不要脸的家伙!”

“今天晚上你就给我睡走廊吧!”

抛下这么一句话,她转身走进屋里,临了还“啪”的一声把门给甩上了。

“你的意思是明天我就能睡屋里咯?”纳兰暝睁开眼睛,喊道。

“明天也不行!”

“那就算了呗!”

纳兰暝就这么躺在木制的地板上。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风拂过他的头发,这一切都令他难以入眠。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酒精,或者安眠药,甚至大烟、麻醉剂什么都行。(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他需要一些能搅乱自己的思维的东西,来彻底破坏掉他此刻的思绪。

否则的话,他就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了。

“我恨睡前故事......”

灵梦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因此第二天清晨早早地就起来了。她一走出卧室,就看见餐桌上放着一碟煎蛋和一锅粥,纳兰暝就耸拉着脑袋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我以为你不会起这么早的。”她说。

“要想起床,首先你得先睡下。”纳兰暝抬起头道。

听起来,他这是一夜没合眼。但他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既没有眼袋也没有黑眼圈,想必吸血鬼的疲劳是不会体现在外表上的。

灵梦看了他两眼,便走出门外,打水洗漱去了。

早餐时,天狗的小报一如既往地打破神社的纸窗,“唰”地一下飞了进来。

“本月第三次。”灵梦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天狗的这个习惯,即使把她从天上拽下来揍一顿,也不见得会改,因此灵梦已经懒得动怒了。

不过,收到的这些报纸可以直接用来糊窗户,倒是省下了买纸的经费。

“哟,灵梦,纳兰,早上好!”

天狗记者射命丸文落在门口,推开了拉门,向屋里的二位打起了招呼。

“昨晚过得愉快吗?”她眨了眨眼睛,别有用心地问道。

“非常......”

“......不愉快!”

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是吗?总之我先拍一张。”

文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咔嚓。”

“嗯,这张照片的标题,就决定是《度过了不眠之夜的巫女与陌生男子共进早餐》了,你们看怎么样?”

“恶俗。”纳兰暝只吐出来一个词。

“你敢这么发出去,我就敢让文文新闻无限期休刊。”灵梦放下碗,瞪着文,说道。

“啊哈哈哈哈,别这样嘛,我还是很珍惜生命的。”

“说起来,你今早过来干嘛的?不会只是专程来惹我生气的吧?”

平时,这只鸦天狗顶多也就是随手扔个报纸,扔了就跑,从不逗留一秒。今天她一反常态地下到地面,怕是有什么要事。

“我来这自然是有事的,不过不是找你的啦,巫女小姐。”

文将目光移向一直没精神的纳兰暝,笑眯眯地问道:“那么,纳兰先生,这一晚上你应该休息够了吧?”

“我这一晚上就没休息。”纳兰暝抬起头,与她对视着,说道。

“哦......昨晚跟巫女打得火热呢!”

“跟我没关系!”

“跟她没关系。”

二人又是声调一高一低,异口同声地否认道。

“啊哈哈,你俩还真是有默契。”

“默契什么的......”

“......完全没有!”

“你能别接我的话吗?”

“你能别把我想说的话提前说出来吗?”

“二位,容我打扰一下!”文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这两个活宝,随后对着纳兰暝问道:

“总之,约好的战斗,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她前一秒还是嬉皮笑脸的,现在神情却变得认真起来了。射命丸文开过的玩笑有很多,但这一个不是。

“哎......”纳兰暝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只是撂下筷子,缓缓地站起身来。

“也好,至少能让我稍微活动一下筋骨。”

“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文竖起大拇指赞道。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

“咳咳!”灵梦故意咳了两声,提醒道:“要打给我出去打,我还要吃饭。另外,要是打坏了什么东西,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好的大小姐,知道了大小姐。”纳兰暝毫无诚意地答应道,“给我留个鸡蛋,大小姐。”

“好好好,给你留个蛋!”

灵梦这口气,摆明了就是不可能留嘛!

“那么,战斗场地就定在神社的院子里,我先走一步啦!”

言罢,文甩开翅膀,一阵风似地飞了出去。

气温适宜,风速适中,视野良好,光线柔和,场地开阔,状态绝佳!

今天的她,一定能扇出幻想乡最高速的风,也一定能拍到最好的照片。一切都已就绪,只待另一个选手就位。

“真是急性子啊......”

纳兰暝打了个呵欠,慢慢悠悠地穿上鞋子,走出门外。

他的体能并没有恢复到最佳,精神状态也十分萎靡,难说能使出多少力,对付这只乌鸦,或许够,或许不够。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准备好了吗,纳兰暝?”

“咔嚓”

文一边说着,一边又拍了一张照片。她左手持团扇,右手持相机,看来这两件道具对她来说是同等重要的“武器”,尽管它们从传统意义上来讲都跟武器不沾边。

“没准备好,但你随时可以攻过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接招,风符【风神一扇】!”

天狗的团扇一扫,狂风骤起,吹开了战斗的序幕。

第十七章 天狗式取材(中篇)

如果风有形状,那它会长什么样?大概只有扇风之人才知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如果风有颜色,那会是什么颜色?大概只有为风染色的人才知道。

而那个扇起疾风,并为其染上自己的颜色的人,现在就在这里。她决定,要让风拥有刀子一般的形状,与鲜血一般的颜色。

一切如她所愿。

“唰!”

赤色的风刃划过了纳兰暝的肩膀,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他在射命丸文出手的那一瞬间,就开始了闪避,却依然没能完全躲开。看来单凭肉身与风竞速,还是太勉强了。

“咔嚓!”

文按下快门,拍下了纳兰暝闪躲的瞬间。

“反应真的很快,几乎就要躲开了呢!”

当然,仅仅是“几乎”要躲开了而已。

纳兰暝摸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说,手下留情好吗?我身上已经剩不下几块布了。”

昨天被灵梦打坏的部分还没来得及修补,现在又要被疾风撕碎。可怜他这套名牌休闲装,还没穿几天就成了乞丐装。

“那不正好吗?”文笑道,“这样我今天又有新闻可写了。”

“既然你这么不给面子,我就只能速战速决了呀!”

“来试试看吧!”文举起团扇,指向纳兰暝,叫道,“如果用西部片里的话来讲,就是‘拔枪吧,看看咱俩谁更快’!”

“这还用比吗?”

鲜血从纳兰暝的手臂上涌出,汇聚在一起,成了两把边缘上带着锯齿的,殷红的弯刀。

“血刃【猩红之月】!”

他举起双手,将双刀朝着文所在的方向用力甩出。(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两把月牙状的弯刀一脱手,便高速旋转起来,成了两轮血色的满月。两轮圆月向文的双翼疾飞而去,其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断了这只天狗的翅膀,让她坠地。

这血刃的力量,有两个来源。其一是使它由血凝聚成利刃的,巨大的压力。其二,便是纳兰暝那独特的切割能力。

少女那脆弱的双翼,别提承受这两种力量,就是吃下二者之一,也会在一瞬间就被撕个粉碎。

不过,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文依然浮在那里,两把血刃却已飞到了她的身后。这家伙,在血刃飞到自己面前时迅速上升了一小段距离,等它通过之后又特意回到了原位——这简直就是在炫耀速度。

这个回避动作,纳兰暝靠着自己优秀的动态视觉,勉强看清了。但若让他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射命丸文的速度,实在是太过异常了。

“确实不用比,因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嘛!”文说着,转过身去,举起相机,对着渐行渐远的两把利刃按下了快门。

“咔嚓!”

“哦,拍摄的效果比想象中的要好呢!”

“哎......”纳兰暝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那两把血刃立即改变方向,回到了他的身边,又重新化为血液,流进他的体内。

“咔嚓!”

眼尖的射命丸文,当然不会错过这一幕,赶紧将它记录了下来。

“你这家伙,对于离体的血液,也能操纵自如呢!”

“不止血液,我身上的任何部分,哪怕只是一个细胞,都能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操纵。”

“这个描述,总觉得有些下流......”

“那是你心邪。”

“是又怎样嘛!”

文双翅一挥,一下子就降到了纳兰暝的面前,以嘲弄的态度问道:“那么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难办了呀!难办了呀!”

确实难办了,纳兰暝的一切优势都建立在速度之上。他有信心,在地面上的速度不输给任何人,或者说任何生物,但是对方在天上。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有点怀疑当初所做的“选择”。

“嘿嘿!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哦?”

语毕,又是一阵强风掠过,文趁着纳兰暝眨眼的功夫,飞回了半空中。

“我说,你飞得那么高,一旦摔下来,会很痛吧?”纳兰暝一边揉着进了沙子的眼睛,一边问道。

“为什么我要摔下去呢?”

“因为你被我给打下去了啊!”

纳兰暝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一样。深红的雾气从他的身体中涌出,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开来。他的身影被雾气笼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捕捉了。

“咔嚓!”

见到新招数,文赶紧拍了一张照片,拍完之后又突然觉得这玩意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来着?”

她想起了两个月前,由另一个吸血鬼引发的那场异变。那时幻想乡的天空被红雾遮蔽,不见天日,衣服晾在外面好几天都干不了。

不过,眼前的这片红雾,跟那时的红雾又有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文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瘴雾【窒息之潮】!”

刹那间,红色的潮水汹涌而起。原本十分平静的雾气,此刻竟如大水决堤一般朝四周涌去,将一切有形之物吞噬殆尽。

见到这般光景,文下意识地一哆嗦——她本能地感应到了危险。直觉告诉她,一旦被这“潮水”吞没,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文毫不犹豫地向高空飞去,企图远离红雾缭绕的近地面。

“啊~啊~在西部片中,可没有逃跑这个选项哦,射命丸文。”

纳兰暝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近,不对,近过头了!文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却发现脚下踩着的是结实的大地,周围尽是一片血红,而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纳兰暝。

扰乱了空间秩序的,毫无疑问就是灵梦所说的,属于纳兰暝的“那股力量”了。文早该预料到这一点的,但是她有些大意了。

“咳咳咳咳!”

她吸了一口气,立刻就被肺中的刺痛感激得咳嗽不止。

那诡异的红雾,全部都是雾化的血液。这些血液在纳兰暝的控制之下,时而化为雾气,与空气混合,时而变为尖刀,在受害者的身上留下无数伤痕。一旦将其吸入体内,后果可想而知。

文赶紧捂紧口鼻,闭上眼睛,展开翅膀便欲飞走。虽然即使飞走了也有可能再次被“拉”回来,不过那也比呆在雾中任人宰割要强。

挥动双翼,熟悉的失重感却并没有到来,文的脚下依然是那片厚实的土地。踩在土地上的感觉,踏实得令人绝望。

想来也是,既然这雾气完全在纳兰暝的控制之下,又怎么能让雾中的小鸟说飞走就飞走呢?

“让我看看,失去了速度之后,你还有什么?”

纳兰暝微笑着向射命丸文走去,每踏出一步,都像是敲了一下丧钟。

无法呼吸,无法睁眼,每时每刻都在受到伤害,身体被完全压制、动弹不得,敌人已经近在眼前——文的劣势已经如山一般大了。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慌,就像是藏了什么能够逆转败局的杀手锏一样。

事实上,她还真藏了那么一手,足以扳回劣势的绝招。

第十八章 天狗式取材(下篇)

绝境中的射命丸文,尚有一线生机。(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肺中的血雾突然间消停了下来,使得她稍稍轻松了些许。包裹着身体的浓雾依旧封死了她的一切行动,却不再刺破皮肤、侵入她的体内了。

纳兰暝的脚步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响起。即使闭着眼睛,文也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

“这家伙,在耍我!”

文咬紧了牙,已是怒火中烧。

纳兰暝现在有一千种方法结束这场战斗,但他没有动手,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观察着射命丸文。

他手下留情了,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文现在真的很需要对方施舍的这次机会,即使这么做会严重伤害到她身为大妖怪的自尊心。

“只要赢了就好了,赢了之后,再去狠狠地嘲笑他。”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不知不觉地,这场战斗已经由轻松愉快的战斗取材,变成了射命丸文的尊严捍卫之战,若是在这里输掉,恐怕以后在妖怪之山都抬不起头了。

周围的雾浓得跟游泳池一样,根本没有可供呼吸的空气。因此,文必须在肺中仅存的那一口空气耗尽之前突出重围。

在这种情况下,哈里?胡迪尼会选择从内部突围,但文却在雾的外面动了手脚。

“嗯?这是什么?”纳兰暝抬起头,喃喃自语。

这红雾既是他的血液,也可以代替他的眼与耳,使得他对这可视度几乎为零的环境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雾气外部的异动。

他通过血雾“听见”了乌鸦的叫声。最初只有一两声,接着是三四声、数十声、无数声,附近很快就变得嘈杂不堪。

“喔,这可真是......壮观!”纳兰暝感叹道。

在他的“眼”中,一片黑压压的鸦群,正如乌云一般聚集在血雾外的一侧。这铺天盖地的群鸦,一齐对着血雾的一角扇动翅膀,企图以此撼动浓雾。

一只乌鸦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一千只乌鸦的合力,就完全不同了,更何况是对准了文所在的那一侧集中出力,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原本密不透风的浓雾,现在明显变得稀薄了。

如此稀薄的雾气,别说压制住射命丸文了,就是困住一只迷路的小鸟,都很困难。

“所谓的鸦天狗,好像是乌鸦妖怪来着?”纳兰暝望向文原本所在的位置,问道。

遗憾的是,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回应他的也不是文,而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狂风。

“疾风【风神少女】!”

狂暴的气流如一面墙一般压了下来,横扫地面上的一切。草木被连根拔起,泥土四处翻腾,纳兰暝不得不压低身子、紧贴地面,以免被风吹走。至于那些血雾,早就被冲散,连影子都没有了。

这一刻,他亲身体会到了何为“气压”。无形的风,却如有形之物一般压了过来,像一辆卡车一样撞在他身上。

不过单凭一辆卡车就想撞死他,还是有点困难的。

片刻之后,风势渐衰,纳兰暝终于得以直起身子,抬头仰望他的对手,那个化身为风神的少女。

无数的乌鸦飘浮在射命丸文的身后,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对遮天蔽日的黑色巨翼。而她本人则绷着脸,踏风而立,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宛若神明。

“对不起,我要认真了!”

认真的射命丸文,将照相机收了回去,只持一把枫叶形状的团扇。这团扇,乃是她用来起风的秘宝,一扇可以卷起屋顶,二扇可以刮倒树木,三扇能够掀开所有的裙子,不过这回她的对手不是穿裙子的。

“我看得出来。”纳兰暝微笑着回应道。

对于普通人来说,单是被文身后那上千双眼睛凝视,就已经不能忍受了,但纳兰暝却完全没把那堆乌鸦放在眼里。

毕竟无论对手怎么出招,他都已经胜券在握,没有必要感到紧张。

“看招!风神【二百......”

“好好好,打住,打住!”

文抬起手,刚想出招,却被纳兰暝给叫停了。出于好奇,她还是低下头去望着对方,想知道他到底有何用意。

“我觉得......”纳兰暝缓缓地说道,“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待会我还有事要办,战斗拖得太长可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文纳闷了。

这家伙竟然说不想打了,难道是想临阵脱逃不成?

想到这,她已经开始盘算万一对方就这么跑路了,她该怎么追击了。很明显,射命丸文无意就此罢手,除非遭遇不可抗力。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不可抗力”马上就要来了。

“注意脚下啊,乌鸦,注意脚下!”纳兰暝指着她的脚,提醒道。

“哈?”

文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脚踝上绑着一根不起眼的红色细绳,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把它给忽略掉。细绳的一端绑着她的脚,另一端却连到了地面上。

“这是......咿呀!”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给拽了下去,几乎在一瞬间就从半空中掉到了地面,跟大地来了次亲密接触,期间还发出了一声特别没品的尖叫。

“痛痛痛......这怎么回事?”

文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将你的脚跟大地连接在了一起而已。”纳兰暝一边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边解释道,“要说是什么时候做的,大概就是在把你拉到红雾里之后吧!那根绳子,跟你猜的一样,也是用我的血做成的啦。”

话说到这,他已经走到了文的面前,跟她四目相对,继续讲道:“所以我都说了,注意脚下啊。即使是在天上,也要时刻留意来自地面的威胁哦。”

“你这个混......”

文抬手就是一巴掌,却被纳兰暝轻松地抓住了手腕,挣脱不开。于是她又举起了另一只手,结果当然也是一样的。

“怎么样?我觉得现在认输正是时候。”

“可恶啊!”

文怒吼了一声,便泄了气。头顶上的那片乌鸦看自己的主人已无战意,纷纷四散而去,几秒钟内就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地漆黑的羽毛。

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这一战文输得非常不甘心。明明是她先将对方压制住的,虽然中途被逼到了绝境,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最后却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输掉了。

这也在那家伙的计划之内吧!他肯定是在确定了自己的胜利之后,故意放给对手一个机会,然后就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而身为他的对手,射命丸文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结果被狠狠地羞辱了一把。

真是个恶劣至极的家伙!

“我不服啊!”文哀嚎道。

她现在手脚被缚,无从出手,想给对方一个头槌,奈何长得又没他高,根本碰不到,只能在这干瞪眼、白生气。

“人生就是这样的啦,不服也没用嘛!”纳兰暝笑着说道。

“咳咳!”

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刻意的咳嗽,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只见灵梦拿着个扫把走了过来,看起来是刚吃完饭,要来打扫一下庭院。

“你们两个也差不多完事了吧,那就不要占着地方,我还得......”灵梦说着说着,却突然没了声音。她走到了近处,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怒吼道:

“这......这是神马!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纳兰暝和射命丸文也将注意力从彼此的身上移开,四下看了几眼,便了解到了问题的所在。

周围的植被已经被文掀起的风暴给吹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更糟糕的是,原本十分干净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羽毛和鸟粪,腥臭扑鼻――看来文叫来的那些乌鸦也没白来,临走还要留下一些令人尴尬的礼物。

“你们两个......”

灵梦气得咬牙切齿,连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提起拳头,走了上去。文暝二人皆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都提前闭上了眼睛。

“啊哦!”

“好痛!”

灵梦毫不犹豫地对二人施以铁拳制裁,揍得俩人呲牙咧嘴,抱头叫苦。

“限你们一上午之内把这里恢复原样,否则后果自负!”

“好的大小姐!是的大小姐!”

“还愣着干嘛?”灵梦将扫把直接甩到了纳兰暝的脸上,吼道:“还不赶紧开始干活?”

“遵命,大小姐!”

第十九章 骤雨将至

这间闺房内是一片没有杂质的红色:红木的梳妆台、绯红的墙纸、玫瑰色的遮光窗帘、朱红的蜡烛上点着橘红色的火焰。(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一个拥有赤色双眸的少女,正躺在粉红色的欧式双人床上,辗转难眠。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一头海蓝色的、半长不短的波浪卷发。她的肌肤洁白无瑕,连一丝血色都没有,这使她看起来像个做工精美的洋娃娃。只是,微微张开的小嘴中隐约露出的,那对过于锋利的犬齿,以及背后那对深红的蝠翼,都令这个“洋娃娃”显得有些邪恶。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失眠了。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了,却连一丁点睡意都没有。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往日的此时,她都早已沉入梦乡,但是现在,蕾米莉亚只觉得越躺越精神。

虽然今天依旧是个清闲的好日子,但她却完全平静不下来。一股由意识深处升起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内心,让她久久不能入眠。这股预感,虽不清晰,却令她十分怀念,仿佛将要与久别的旧友重逢一般。

“难道说......是那个人?”蕾米莉亚猛地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怎么会......那家伙怎么会......不,正因为是他,所以才有可能啊!”

她穷尽自己五百年来所有的记忆,也只能想到一个人,只有那个人,能令她如此魂牵梦萦。

“咲夜!”她大声呼唤着仆从的名字,“准备一下,我要出门了!”

蕾米莉亚一直以来都是个相信直觉的人,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此刻的预感只是即将降临的一连串“命运”的先兆而已。只有先发制人,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与其踌躇不前,不如马上动身,行动派的蕾米莉亚在确定了目标之后,从来不会犹豫。(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蕾米莉亚跳下床,脱去丝质睡衣,换上了自己平时穿的那套淡粉色洋服,戴上那顶绑着红色丝带的睡帽,草草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向外走去。她一拉开卧室的门,就见到那位可靠的从者,已准备万全,正提着一把阳伞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女,约莫着十七八岁的样子。她身着一整套蓝白女仆装,一头银发,脸颊的两侧各扎了一条小麻花辫。这位女仆浑身上下都透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干练,身为从者,其仪态堪称完美。

“冒昧地问一下,大小姐,这么急着出门是要去哪儿?”从者十六夜咲夜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问道。

“去哪啊......”

蕾米莉亚一时间愣住了。她只想着要赶紧动身,却连目的地都没想好。不过,找到目的地对她来说也并不困难。

“咲夜,去把今天的文文新闻拿来。”

“是的。”

那只天狗瞎写的小报,平时最多只能用来擦擦玻璃、垫垫碗,但是现在,却有了存在的价值。天狗干别的不行,唯独在嗅到新闻时,跑得比谁都快。如果她的预感没错的话,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应该早已登报了。

咲夜仅在蕾米莉亚的面前消失了不到一秒钟,便再次出现了,手上还多了一卷报纸。若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肯定会被这变魔术般的行动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是对此习以为常的蕾米莉亚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便从她手中接过了报纸。

“从外界来的吸血鬼,降临在博丽神社!”

这是今日报纸的头版头条,蕾米莉亚仅是扫到了这行标题,与它下方的照片,便直接将报纸丢在一旁,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去博丽神社!”

于是,主仆二人的新旅程,就这样开始了。不过,现在正在博丽神社的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纳兰暝,就对此一无所知了。

那只破乌鸦,完全不靠谱,稍微给她一松绑,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只留下纳兰暝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

要说冤,纳兰暝是很冤的,毕竟他完全没搞破坏,最后却要给别人擦屁股。尽管如此,他却是有冤也叫不出,肇事者逃跑了,总不能跑去跟博丽灵梦讲道理吧?因此,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博丽神社的院子说大不大,但是打扫起来还真不小,更何况被糟蹋到这个地步,不费一番功夫是搞不干净的。纳兰暝搞定手头的活之后,便一头栽在博丽神社的走廊上,面如死灰。

想来也是,虽然他不像别的吸血鬼那样惧怕阳光,但是被正午头的太阳这么暴晒,总归是受不了的。晚秋的阳光虽已失去了热度,想让一只吸血鬼难受,还是绰绰有余的。

“喂!”灵梦拉开拉门,将一杯粗茶放在了他的手边,“给你茶!”

“嗯......”纳兰暝趴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就这样,像条死狗似的趴在那老半天,才坐了起来,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爽!再来一杯!”纳兰暝“啪”地一下把茶杯撂在木地板上,喊道。

“自己倒!”

纳兰暝走进屋里,抓起茶壶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里灌茶,直到喝干了整壶茶,才放下杯子,算是喝饱了。

“说起来,你这茶叶哪买的?”纳兰暝吧嗒吧嗒嘴,感受着残留在口中的涩味,问道。

“香霖堂。”

“奸商啊,这茶又粗又陈,杂质还多,一般来讲是不会拿出去卖的。”

“确实不是拿出去卖的,这是霖之助那家伙自己喝的,我闲着没事拿两罐而已。”

“那个叫霖之助的家伙没意见?”

“他敢有意见?”灵梦啜了一口茶,随即皱着眉头说道:“你说得没错,确实不好喝,我下次去管他要些更好的茶。”

“呵呵,”纳兰暝浅笑道,“那个家伙,认识你这么个损友,也是挺倒霉的啊。”

“要你管!”灵梦瞪了他一眼。

纳兰暝这厮,一闲下来就开始瞎扯淡,说的话十句有九句不中听。

“罢了罢了,说起来,你知道在哪里可以补衣服吗?”纳兰暝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划痕和破洞,问道,“或者说,你家有针线布料之类的东西吗?”

“不巧,布料前两天刚好用完了。你可以去香霖堂拿一些,顺便帮我拿点好茶回来。”

“‘拿’?”

“对,拿,告诉他是灵梦叫你去的,这样他就没意见了。要是还有意见,就收拾他一顿,然后该干嘛干嘛。”

“一般来讲,这叫做抢。”

“差不多啦,这种细节不要在意。”

“好吧好吧,告诉我那个‘香霖堂’怎么走好吗?”

反正即使他不去“拿”那些东西,灵梦也会去办的。香霖堂的主人或许很倒霉,希望他能早点习惯这一切。

“出了神社,下山,然后沿着兽道一路往西走,会看到人类之里,也就是人类的村落。穿过村子继续向西北方向走,就能找到魔法之森,香霖堂就在森林的边上,看起来很显眼,不难找。”

“嗯......”纳兰暝把路线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点头说道,“总之我试着去找一找咯。”

“别忘了,帮我带点好的茶叶回来,不要粗茶。”

“好嘞,我记住了。”

纳兰暝站起身,拍拍屁股,欲去。

“另外,如果看见有趣的书的话,也帮我顺两本过来。”灵梦见他要走,又急忙补充道。

“尽量吧!”

纳兰暝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神社。

第二十章 相请不如偶遇

(一)

通向城岭神社的山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似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两侧的树海给彻底吞噬掉,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两个少女正一前一后地在这条土路上疾行,似是有什么急事。

“梅......梅莉!”宇佐见莲子体力不支,弯腰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梅莉,等等我!”

但是,梅莉的脚步丝毫没有放缓,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浓雾中。

“哎......梅莉啊!”

莲子叹了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这条山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如果走得急,到达山顶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当莲子终于看见城岭神社的鸟居时,梅莉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哈......哈......”莲子走到梅莉的身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你这家伙,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是吗?”梅莉回过头,轻声说道。

即使走了这么多路,她也依然脸不红心不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就那么呆呆地立在鸟居底下,宛若一尊冰雕。

莲子望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十分陌生。

她所熟知的那个梅莉,就连爬个七八层楼梯都会累得气喘吁吁的,像现在这样,在登山的时候将她远远地甩在后头,简直难以想象。

说起来,从昨天起,梅莉就变得很奇怪了,行为举止、说话的腔调,都跟以往有着微妙的区别。现在的“梅莉”,就像是个凭空多出来的双胞胎一样,外表一致,内在却完全不同。

这家伙,该不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吧?

莲子盯着她的侧脸,满脑子都是问号。如果把她换成纳兰暝的话,肯定能找到原因的。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竟玩起了失踪。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莲子最后一次看见他,就是在这城岭神社的门口,然后他就人间蒸发了,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彻彻底底地失联了。

城岭神社,城岭神社,似乎一切都与此处有关,纳兰暝在此失踪,梅莉离开此地后也变得十分古怪。因此,她觉得有对此进行深入调查的必要。

“这里隐藏着什么东西。”莲子如此确信。

虽然她不是灵媒或者超能力者什么的,但她敢肯定,这里存在着某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也许森林的深处隐藏着外星人的遗迹,也许废墟底下封印着古代的妖怪,不管那是什么,她都有必要一探究竟。

“梅莉,我......”莲子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梅莉,咽了口口水,说道,“我要去调查一下那间屋子,你自己呆在这里,别乱跑。”

说着,她还用手指了指废墟旁边的那间小木屋。整座神社都在地震中被毁了,唯有那间屋子还立在地上,不管怎么想都很可疑。

“嗯。”梅莉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莲子了。她现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是在冥想,又像是在尝试感知什么。

莲子拿着一个笔式手电筒,走进了那间昏暗的小屋中。

屋内一片狼藉,遍地都是些高度腐朽的陈年垃圾。地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上面还残留着一行崭新的脚印。

“纳兰暝那家伙,来过这里。”莲子借着手电筒的亮光,看了两眼地上的脚印,便确认了这一事实。

她踩着纳兰暝的足迹,走进了屋子的深处,并且在足迹消失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

莲子注意到了脚边的一件,在光照下十分显眼的物品。她蹲下身子,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然后朝门外喊道:

“梅莉!快过来,梅莉!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回音。

“梅莉?”

察觉到异常的莲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小屋。她的双眼在第一时间所见的事实,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朱红的鸟居之下,空无一物。

原本站在那里的梅莉,现在已不知所踪。

(二)

幻想乡之秋,草木褪尽绿衣,泻下一地枯黄。在连接着博丽神社与人类村落的兽道上,有一个人影。

纳兰暝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手机哪去了?”他寻思着。

是打斗的时候弄丢了,还是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滑出去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丢了就丢了吧。”

但愿里面的信息不被好事者看到,否则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就有麻烦了。

比起这种毫无头绪的事情,他现在还有正事要办,还有路要赶。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今天之内赶到香霖堂,并且在那把衣服给修补好。身上这套破破烂烂的乞丐装,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穿了。

这一千多年来,即使处境再艰难,纳兰暝也不会在衣食住行方面得过且过。只要还活着,就要活得优雅、精致,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纳兰暝身子前倾,大步奔跑起来,道路两旁的树林开始飞速倒退。高速前进带起的劲风,卷起了路边的枯叶,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橙黄色龙卷。这种速度,在他看来只是普通的慢跑,而对于别人来说,已是风驰电掣,只可见其影而不可见其形。

“哟,这位吸血鬼先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呀?”

头顶上蓦然传来的声音,令纳兰暝心里一惊,立即止住了脚步。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心想道,“一瞬间就移动到了这里,她俩是怎么做到的?”

身为吸血鬼,纳兰暝的感官比人类强大无数倍。他早已习惯于充分调动自己的五感,收集周围的光线、声音、气味、温度、湿度、空气的波动等一切信息,组成一个完整的信息网。多亏了这生物雷达,他才能对方圆数公里内的状况了如指掌,永远占据先机。

但是现在,他的“雷达”却失效了。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他来得及察觉之前,就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上。

纳兰暝抬起头,强烈的阳光晃得他双眼发晕,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背生双翼的小女孩,和一个给她打着阳伞的女仆,却无法认清二者的面容。那个小女孩的身上散发着玫瑰花瓣的清香,与淡淡的血腥味,这已足以表明她的身份了。

“我在想,当我费劲心思去寻找你的时候,你是否也在找我呢?”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熟悉,让纳兰暝的思绪一时间回到了五百年以前,回到了特兰西瓦尼亚的郊外,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你想多了,”纳兰暝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由衷的笑容,“我只是碰巧撞见了你而已。”

“是吗?说不定,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呢!”

少女与她的从者,缓缓地落在地面上,站立在纳兰暝的面前。她的容貌,纳兰暝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相请不如偶遇,偶遇不如巧遇。”纳兰暝说着,弯腰行了一个英式鞠躬礼,“好久不见,幼小的红月。”

作为回礼,少女双手扯着裙子,膝盖微微弯曲,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好久不见了,绯红的恶魔,或者说,曾经是绯红恶魔的纳兰暝先生。”

“啊哈哈......”纳兰暝尴尬地笑了笑,“能别这样称呼我吗?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少女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落寞。

“所以,你是专程来找我叙旧的吗,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那可不是。倒是你,纳兰暝,你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干什么呢?”

“这可一言难尽了。”

“说来听听吧!”

第二十一章 血染之月(上篇)

1503年夏,匈牙利王国,特兰西瓦尼亚,阿尔巴尤利亚郊外。(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绿野、山丘、一望无际的麦田,这里是典型的东欧乡下,与世隔绝,远离尘嚣。葱绿的田野与天相接,三两户人家坐落在田野上,炊烟袅袅升起,万籁俱寂,宛如画境。

在麦田边上,矗立着一栋哥特式风格的宏伟大宅,尖顶高耸,外墙笔直,束柱修长,花窗精美,比起豪宅,更像一座城堡。这间大屋,想必是当地乡绅的局所了。这大屋主人的生活,定然是玉盘金樽、宝马雕车,奢华至极了。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如它看起来那样美好。路过的野鸭不会吃麦田里的谷子,野犬会对着那栋豪宅狂吠,因为里面的血腥味已经溢出来了。

在那栋宅子的大理石地板之下,隐藏着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关押着主人从各地收集来的“藏品”、“玩具”,以及胆敢反抗他的“死囚”。

在其中一间牢房的地上,躺着一个少女,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很明显,她也是“玩具”中的一人。

蕾米莉亚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被卖到这里之后,她就成了那些所谓的“贵族”们发泄的工具,无时无刻不在遭受折磨。眼泪已经流干了,嗓子已经喊破了,但是都毫无意义,身为一个人类,她是无论如何也对抗不了那些“怪物”的。

因此她只能等死,死亡是从这里逃走的,唯一一个方法。只有死亡,才能带给她真正的解脱。

但是蕾米莉亚还不想死,在找到自己的妹妹之前,她还不能就这么死去。

“芙兰......你在哪......”她费力地喘息着,干涸的喉咙中,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她的妹妹,芙兰朵露,还在外面的某处,生存着,等待着她。即使还剩一口气,蕾米莉亚也要撑下去,撑到与妹妹重逢的那个时候。虽然机会渺茫,但她没有放弃的理由。

“哈!小姑娘!”隔壁的牢房中,传来了同样沙哑的说话声,“我还以为,你会拜一下神佛之类的呢!”

蕾米莉亚挣扎着坐了起来,趴到铁栏杆上,仔细瞧了几眼隔壁的那个人。mht.la [夜夜小说网]

那是一个木乃伊一般干枯的“人”,全身只剩下皮包骨头,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拇指粗的铁链给绑成了粽子,就像是生怕他用那瘦骨如柴的双手挣脱枷锁一般。他头发凌乱,皮肤干瘪,整个人活像一只僵尸,唯有一对凹陷下去的双眼还炯炯有神,散发着生者的气息。

放到以前,这样的景象能让蕾米莉亚做噩梦,但是现在,她已经没力气去感到惊恐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这个人为什么还能活着?”

“喂,丫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人似乎对蕾米莉亚的凝视有些不满,“来这之前我可是很帅的!。”

“啊,抱歉!”

蕾米莉亚闻言,赶紧移开了视线。

“算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蕾米莉亚。”

“姓什么?”

“没有姓氏。”

“你爹妈呢?”

“没有......爹妈......”

“哈......”那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又一个战争孤儿?你也是挺倒霉的啊,死了爹娘,还沦落到这个境地。”

“所以我的老家那儿有句话,叫‘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蕾米莉亚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她从生下来起,就一直在努力当个乖孩子,分担家务,照顾妹妹,尽量不让父母操心。但是,烽火突起,家破人亡,种种劫难,她又怎能预想到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命不好,因为运不好,一切都已被“命运”所决定。在命运的面前,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呢?”蕾米莉亚回过神来,张口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啊?”对方似乎十分不满,“你连老子的名字都不知道?看来你不是‘这边’的人啊!”

“告诉你,老子名叫纳兰暝,爱好杀人,特长是除魔。在地下世界,他们都叫我‘绯红恶魔’,因为我杀人的时候总是血溅一身。”

“绯红......恶魔......很厉害吗?”蕾米莉亚歪着头问道。

她怎么也想象不出,眼前的这具骨架,还能有威风八面的时候。

“当然厉害啦!”纳兰暝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十分有力,“来这之前,我一个人干掉了二十个侍候,还杀了一个领主。特佩斯那老小子估计要气死了,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接着继续说道:“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所以你看,我现在被关到这来了。”

“蕾米莉亚,”他突然间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问吧。”

“你,怕死吗?”

“不怕。”蕾米莉亚摇了摇头,答道。

“那么,你想死吗?”

“不想。”

“不想啊,也对,谁又想死呢?”纳兰暝直视着蕾米莉亚的双眼,说道,“实话告诉你,老子也不想死。我有个仇人,要是在干掉她之前就死了,那我岂不成了笑话?”

“但是,没有办法呀,你我沦为阶下囚,然后就要被人砍掉脑袋,这就是命啊。”

命运、命运、命运,什么都是命运!在这个时代,要是谁敢说能左右自己的命运,那肯定会让旁人笑掉大牙。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谁的命运都不在他自己手上,所有人都不过是河床上的泥沙,只能随波逐流。

蕾米莉亚咬紧了牙。尚未盛开,便已凋谢,她憎恨这种不讲道理的命运。

“丫头,如果我告诉你......”纳兰暝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倾尽了全力,吐出了这句话:“如果我说,我有改变命运的方法呢?”

“那是什么方法?”蕾米莉亚问道。

不知为何,她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人,就好像他真能变出一对翅膀,然后带她飞出去似的。不过,除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干尸之外,她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了。

“来这之前,他们害怕我逃跑,抽干了我的血液,但是,他们犯了个小错误。”

“我的骨骼里面,还残留着一丁点血液。”

“那又有什么用呢?”蕾米莉亚不解道。

被抽干了血液还没有死,这种生命力很令人惊奇,但有什么意义呢?即使还剩下一丁点血液,又有什么用呢?

“这你就不懂了,血液可是我们的力量之源,虽然这么一点血给不了我多少力量,但如果把它放到你身上嘛......”

“丫头,告诉我,”纳兰暝问道:“你想向那些杀死你父母的人,那些拐卖你的人,还有楼上那些虐待你的人,复仇吗?”

“想!”蕾米莉亚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么,为了获得用来复仇的力量,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一切。”说完,蕾米莉亚又补充道:“除了我妹妹之外的,一切。”

“包括你身为人类的一切吗?”

“嗯!”

“很好。”纳兰暝用力在那干瘪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那苍白的皮肤上,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一开始,蕾米莉亚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当那些血珠逐渐汇聚成一个球体时,她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了。

由鲜血汇聚而成的球体,慢慢地浮了起来,飘到了蕾米莉亚的面前。那个圆球散发着时明时暗的微光,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就是了。”纳兰暝的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听起来就像是快断气了一样,“这就是我剩下的一切,我把它都给你了。”

“喝下它,你就会获得力量,用你的一切交换来的力量。”

蕾米莉亚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球体,用双手捧着,生怕它碎了。她张开嘴,贪婪地吮吸着这殷红的汁液,直到最后一滴都流进她的体内。

“呃......呜......”

她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她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滴在地上。

“好......热......好烫啊......”

浑身滚烫,这是她此时的感受。全身的血液在此刻,都变成了热油,在她的血管里沸腾起来。

“忍着点吧,刚‘出生’的时候,谁都不好受。”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

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蕾米莉亚仰起脖子,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

就像是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一样。

第二十二章 血染之月(中篇)

(一)

“嘿......”纳兰暝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嘿!”他尽力提高了音量,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是相当的辛苦。

“啊?”

蕾米莉亚转头望向他,眼神依然有些呆滞。

她那双清澈的蓝瞳,现在已变为一片赤色的混沌,里面孕育着两颗还没成型的细长瞳孔,嘴里的犬齿也开始松动、即将脱落,为的是给新长出的牙腾地方。不过,与她体内的那些更剧烈的转变相比,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都只能算是小事。

“死丫头,你刚刚吼的那一嗓子,自己是爽了,可是你想过后果没有?”

“什么......后果?”蕾米莉亚磕磕巴巴地问道。

她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十分混乱的状态,脑袋里一团浆糊,说话的时候口齿也不伶俐。

“后果就是,万一你把那帮人给招来了,那就别再提什么逃跑大计了,咱俩都得完蛋!”

“没关系......我......不怕......”

蕾米莉亚说着,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料反而失去了平衡,倒向另一边。

“得了吧你。”纳兰暝瞅着她那东倒西歪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你现在冲上去,估计连一分钟也撑不住。”

“听着丫头,咱们现在不能意气用事,只要撑过了最后的这几个小时,胜利就是属于你我的了。”

“什么......意思......?”蕾米莉亚歪着头问道。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就要被处死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到时候他们会把我带到院子里去,等月亮升到顶,就对我进行处刑。”

纳兰暝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严格来讲,是公开处刑。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聚集到花园里,一边赏月,一边看着我死掉。他们真的很会玩,可惜......”

“你,还有我,”他跟蕾米莉亚四目相对,微笑着讲道,“会把这个宴会给搅黄。”

“该......怎么办?”蕾米莉亚瞪大了眼睛问道。

就凭这几句话的功夫,她的瞳孔已经基本成型了,原本一片模糊的双眼顿时有了灵气,活似一对鲜红的猫眼石。纳兰暝从那对眼睛里看见了跃动的怒火,以及对复仇的渴望,满意地点了点头。

“凑近点儿,支棱起耳朵仔细听,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蕾米莉亚闻言,赶紧贴到了铁栏杆上,一言不发地等着纳兰暝的下一句话。

“计划是这样的,你趁着他们聚在我周围的时候,拆了牢门,偷偷摸到特佩斯的卧室里。他的卧室就在三楼走廊的尽头,里面应该有一大桶血,那都是我的。特佩斯那家伙习惯在睡前喝一点高档血,肯定会把它放在那。”

“你透过他卧室里的窗户,应该刚好能看到楼下的花园。到时候我会在那花园的中央,你直接把那桶血扔到我身上就行了。然后,就是给那些贵族们放血的时间了。”

“但是,如果途中遇上了敌人该怎么办?”

蕾米莉亚终于说出了流利的话语,看来她的大脑也已经完成了重生。

“如果遇上了挡路的,就直接杀掉,像踩死蚂蚁一样碾死他们。晚上宅子里防御空虚,顶多只有几个血仆或者学徒,不是你的对手。”

“诶?可是我......我不会打架呀!”蕾米莉亚一脸为难地说道。

她从小到大都没干过坏事,现在一上来就让她打打杀杀,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

“不要慌!”纳兰暝看着自己的后裔,说道:“你继承的可是我的血脉,那些杂种跟你没法比,随便挥一下拳头就能让他们上天了。”

“那......我尽力而为吧......”

蕾米莉亚还是有点心虚,但既然她的“父亲”,或者“兄长”,都这么说了,那她也只好相信自己的实力了。

“记住了蕾米莉亚,只要特佩斯家族不灭,即使咱俩逃走了,也过不了安生日子。所以,咱们要将他们葬在这里,一个不留。”

“我记住了。”蕾米莉亚又将作战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回应道,“那我们现在......”

“别着急,”纳兰暝微笑着,已是胸有成竹,“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夜幕降临。”

(二)

“纳兰,敏。”

身着华贵服装,留着山羊胡的东欧男人,站在一根柱子前,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纳兰暝。”被绑在柱子上的木乃伊纠正道。

“哈哈,失礼失礼,纳兰暝。”男人笑道,“怎么样,你喜欢这场晚宴吗?这可是专门为你举办的。”

“不怎么样......”纳兰暝环视了两眼四周,说,“你们的品味真烂,糟蹋了这么好的花园。”

他的周围,尽是些披金戴银的男女,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交谈、调笑着,讲着以纳兰暝为主角的笑话。他们拿着水晶酒杯,时不时啜上两口红色的液体,再堆出一副假惺惺的陶醉的表情。光是看着这些“人”,纳兰暝就已经有些反胃了。

“别这么急着下定论嘛,绯红恶魔。”男人看着纳兰暝,脸上的笑容扭曲了,“待会还有一场更加盛大的餐会,你肯定会喜欢的。”

“餐会?这么说你还要请我吃饭咯?”

“不不不,你误会了,不是我请你吃饭,是你请我们吃饭。”男人将手按在纳兰暝的胸口,说道,“就用你的血肉,来喂饱我们。”

“可惜,现在我的身上只有皮包骨头,会喜欢吃我的大概只有野狗和你们了。”纳兰暝讥讽道。

“哈哈哈哈......”男人往后退了两步,仰天大笑起来。“你是个能带来欢笑的人,纳兰暝,我想我以后会想念你的。”

“话不要说得太满啊,特佩斯公。”纳兰暝的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万一被纪念的人变成你了,那就不好笑了。”

“你该不会认为自己能活下来吧?”

“不好说啊......”

他闭上了眼睛,细嗅着空气中的玫瑰花香。只不过,在那浓郁的香气之中,还掺杂着另一种微弱的气味。

那是鲜血的味道,却又跟普通的血腥味不同。纳兰暝能闻得出来,那是吸血鬼之血的味道。而这股味道,正在变得越来越浓。

“特佩斯,我给你个建议,”纳兰暝露齿而笑,丝毫不去掩饰内心的喜悦,“别办宴会了,改成葬礼吧。”

“哗啦!”

他的话音刚落,宅子里便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玻璃破碎之声。这毫无疑问,是“宴会”正式开始的信号。

第二十三章 血染之月(下篇)

(一)

“咚咚......咚咚......”

蕾米莉亚蜷缩在阴影之中,静静地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22998......22999......”她在心中默数着心跳的次数,以此来计算时间。

“23000!”

时辰已到。蕾米莉亚猛地站了起来,走到牢门前,像撕纸一样撕烂了它,然后离开了这间囚禁她多时的地牢。

大宅里已是人去楼空,一片寂静。蕾米莉亚凭借着新生的双眼的夜视能力,在黑暗的走廊中奔走着,寻找着那个曾让她战栗不止的房间。

以她现在的脚力,即使是找遍宅子里所有的房间,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她可是对那间房间的位置了如指掌。

在来到这里之后,她不知道在那里度过了多少个噩梦般的夜晚。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再也不用受苦了。

今夜,她将完成自己的复仇。

“咔嚓!”

蕾米莉亚一巴掌就将那扇镂金的大门打成了好几块。她径直走到了床边,提起了地上的一个大铁桶。

桶里盛满了殷红的液体,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不似凡间之物――这就是纳兰暝的血了。蕾米莉亚从没想过,人的身体里竟然能装下这么多的血液。

“只要将这个大桶扔下去就可以了吧......”

她透过窗户,朝楼底下望了几眼,确认了纳兰暝的位置,然后一甩手将铁桶扔了过去。

“咣当!”

铁桶直接砸在了纳兰暝的脸上,撞击的声音连站在三楼的蕾米莉亚都听得一清二楚。桶里的液体倾倒下来,洒满了他的全身。

“痛死啦!”

纳兰暝的咆哮,响彻全场。

从桶里飞溅出来的血液,在落地之前,就被他吸入了体内。数条血流像小蛇一般一头扎进他的身体里,流动着、扭曲着,疯狂地窜遍他的全身。

“咚!咚!咚!”

纳兰暝的心脏再一次开始运转,发出了骇人的巨响。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饱满起来,恢复了光泽,干瘪的躯体再一次焕发了生机。

“嘣!”

那些束缚着他的铁链被挣断,碎成了无数铁环,飞向四周。纳兰暝一落地,便化为一道模糊的黑影,像炮弹一般轰进了人群之中。

惨叫四起,鲜血遍地,吸血鬼贵族们优雅的宴会,瞬间就变成了修罗地狱。地狱中的恶鬼毫无慈悲之心,给他面前的所有生灵带来平等的死亡。

“哈......哈......”

仅仅是看着这个血腥的场景,蕾米莉亚的心跳就加速了起来。她双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后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久得她都快绝望了。自由和复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在同一天获得这两样东西。

一股激流正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驱使着她,将她推向战场。蕾米莉亚没有必要,也不想阻止内心的冲动。她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加入了这场屠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二)

天空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一轮红月升到了天穹之顶,向大地投下诡异的光芒,映红了遍地的干尸。鲜红的蔷薇园中央,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蕾米莉亚贪婪地呼吸着夏夜里的乡间特有的,最纯净的空气。那是风的味道,是月的味道,是麦田的味道,其中还夹着一点妙不可言的血腥味。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一次嗅到风,还能再一次望见月,还能再一次站在这无垢的天地之间。当然,她更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那种传说中的生物,吸血鬼。

蕾米莉亚抬头望向纳兰暝的侧脸,望着那个在一日之内给她带来梦幻般的剧变的人,欲语,却无言。

然而纳兰暝可没注意到少女的心思。

“给,这是你的份。”

他的面前,漂浮着两个浑圆深红的血球。他将其中的一个递给了蕾米莉亚,另一个留给自己。

“谢谢。”

蕾米莉亚道了谢,接过了那个血球。

她将血球捧在手心,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嗅着那新鲜血液特有的香甜气息。她恨不得一口就把这颗诱人的果实吞下肚,但是现在,暂时还不方便这么做。

“那些家伙,真的死了吗?”蕾米莉亚环顾四周,问道。

周围遍地都是些只剩一副皮囊的惨白干尸,上面没有任何生者的气息。但是这并不能让蕾米莉亚安心,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过同样干瘪,却没有死去的纳兰暝的。

“死了,死得透透的。”纳兰暝撇了撇嘴,说道,“彻底杀死吸血鬼的方法只有两种,其一是阳光,其二,就是抽干他们的鲜血,或者说,生命。”

“我们吸血鬼的吸血行为,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吸取血液,而是夺取生命。血液不过是生命的载体,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而这些家伙,”他踢了踢脚边的特佩斯公的尸体,继续说道,“他们的生命已经被抽干了,毫无疑问是死了。”

“不过,就算诈尸了,也无所谓,再杀一次就行了。”

蕾米莉亚看着特佩斯公的那张扭曲的死人脸,点了点头。

“不用管那么多,好不容易解了心头大恨,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纳兰暝说着,对着月亮举起了血球,叫道:“为胜利,干杯!”

蕾米莉亚也有样学样地举起了血球,跟纳兰暝的血球碰到了一起。二人仰起头,将那生命的精华一饮而尽,一滴不留。

“啊哦!”

血液刚下肚,蕾米莉亚却捂着脑门,跪倒在地上。一股热流冲进了她的头顶,又从头顶涌到了脚底,令她如醉酒一般,头晕眼花,四肢乏力。

“哈哈哈哈,看来这玩意对你来说还是太冲了呀!”纳兰暝笑道。

“呃啊!”

蕾米莉亚弓着身子,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某些东西正在撕扯着她的后背,想要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

“唰啦!”

一对深红的蝠翼撑破了皮肤,从她的背上窜了出来。这对翅膀呈半透明状,柔软、充满皱褶,就像是刚完成蜕变的蝴蝶的翅膀。它们在空气中颤抖着,缓缓地展开,变得更大、更坚韧,颜色也在变深。

“这是......我的......”蕾米莉亚望着自己身后的翅膀,一脸惊愕。

她尝试着去挥动翅膀,发现控制它们竟如控制自己的手脚般轻松、自然。

“嗯,果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呢......”纳兰暝捏着下巴,说道。

“这究竟是......”蕾米莉亚转头看向他,渴求着答案。

“你的猎物越强,吃掉它的好处也就越多。新鲜的血液会给你带来新的力量、新的生命,也会让你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纳兰暝解释道,“简单地讲,就是吃啥补啥。吸血鬼这种生物,在漫长的生命中,可是一直都在猎杀着、进化着,循环往复,直到自己成为强者的猎物。”

“所以,这些年来我四处猎杀吸血鬼,可不仅仅是因为兴趣使然。”纳兰暝舔了舔嘴唇,说,“我只不过是在走捷径而已。”

“怎么会......”蕾米莉亚这回彻底懵了。

什么叫做“变得不像自己”?难道说随着寿命的增长,她会变得越来越非人类,越来越接近怪物吗?

想到这里,蕾米莉亚感到了恐惧。在那长远的、不可预见的未来中,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她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哈,人性之中,对于未知的恐惧还是难以消除啊!”纳兰暝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很快你就会习惯的。因为‘人性’这种软弱的东西,往往都是第一个被抛弃掉的。”

虽然本意可能是好的,但是由于价值观的差异过于巨大,他的这句“安慰”的话反而让蕾米莉亚更加害怕了。

“算了吧,反正她早晚会习惯的。以后就拿今天的这些事情来嘲笑她好了。”纳兰暝这么想着,后退了几步,好让蕾米莉亚能缓一缓。

“说起来......”他望着那对深红的翅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不是没有姓氏吗?”

“是......是的......”蕾米莉亚喘着粗气,费力地答道。

看来生出这对翅膀还是耗掉了她不少体力的,这样一来下一次的进食就得稍微提早一点了。

“我刚给你起了个姓,叫斯卡雷特(Scarlet),在西边,这是‘深红’的意思。”

“斯卡......雷特......”蕾米莉亚念叨着这个属于自己的新名字。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现在的她还完全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这个名字将会响彻整个血族世界,所有的吸血鬼都将闻之而色变,就跟他们当初听见“纳兰暝”这个名字时的反应一样。

(三)

“我回来......这是什么味道?”

蕾米莉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如果她还是人类的话,肯定一开门就会被熏得晕过去。

“啊,你回来啦!”纳兰暝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她的面前,“我趁着你不在的这几天,稍微把这房子装修了一下,屋里的部分已经快要完成了,现在就差给外墙上漆了。”

“装修?”

蕾米莉亚朝屋里看了两眼,只觉得满眼尽是一片大红,晃得她眼睛发疼。这间大宅的内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本还是一片荣华富贵的样子,现在就只剩下红了。家具、地毯、墙纸,什么都是红的。

恐怕再过两天,就连外墙和房顶,都会被那家伙涂成红色吧!

“你这审美,真是简单粗暴。”

“我们爷们的审美,就是这么暴力。再说了.....”纳兰暝将染料桶和刷子放到一边,一脸不满地说道,“当初不是你说的,在这有不好的回忆,晚上老是做噩梦的?现在我把能勾起你回忆的东西全都改掉了,你又不高兴啦?”

“我......我哪有?”蕾米莉亚红着脸,辩解道,“我只是,不太喜欢这里的装横而已。”

“行啦行啦,反正现在木已成舟,想改都改不了了。等我明天刷了外墙,统一一下风格,这宅子的装修就算搞定了。”

“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啦,真是的......”

蕾米莉亚嘟着嘴,往起居室走去。而纳兰暝则跟在了她的身后,似是有话要说。

“别急着走嘛,我还给这栋房子起了个名呢,想知道吗?”纳兰暝边走边说。

“什么名字?”

“你想想,特佩斯他全家老小都升天了,留下的这个屋子,再挂着他的名字也不太好。所以我就寻思着,反正都涂红了,干脆就叫‘红魔馆’吧!”

“红魔馆?这什么名字嘛!”

蕾米莉亚刚刚还对纳兰暝的起名能力产生了一瞬间的期待,现在她开始感到后悔了。

“深红恶魔与其妹居住的红色大馆,其名为,红,魔,馆!够不够拉风,够不够霸气?”

“我只感受到了俗气......”

“哈哈,名字嘛,听多了就习惯了,然后就会觉得好听了。”

“话说回来,这次的搜索结果如何?”纳兰暝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有收获吗?”

蕾米莉亚无言,只是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这样啊......这么一来,整个匈牙利王国境内,算是找遍了,该不会......”

“她没死!”蕾米莉亚突然间站定在走廊中间,转过身大声说道。

“她只是......只是......”她咬紧了嘴唇,强忍着眼泪。

搜遍了整个国家,却连妹妹的影子都没见到,即使如此,她还是强迫自己相信,她的妹妹仍然在世界上的某处,活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我知道,她没死。”纳兰暝微笑着说,“她只是去了更远的地方,被卖到别的国家去了。”

“嗯。”蕾米莉亚低下了头,不再作声。

“等我收拾好屋子,咱们一起去找吧。”纳兰暝蹲了下来,捏了捏蕾米莉亚的小脸蛋,柔声说道,“这回咱们去远一点的地方,你觉得奥地利怎么样?”

“嗯......”

“好啦好啦,在这站着什么也做不了。咱先到餐厅去吧,我刚好做了点小蛋糕。”

“嗯。”

“那就走吧,吃东西前记得洗手。”

“嗯。”

纳兰暝拉着蕾米莉亚的手,带着她走向走廊的深处。

第二十四章 三人行

连通博丽神社与人类村落的崎岖兽道上,有三个人正并排而行,一路有说有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一个人收拾院子,一直收拾到正午头,才有机会去买,或者说‘拿’衣服。”

“然后,你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我。”

蕾米莉亚站在阳伞底下,仰头望着阳光下的纳兰暝的侧脸,微笑着说道:“四百多年没见,你也变了许多啊。”

“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

“至少,你现在的行为举止可是比以前绅士多了。”

蕾米莉亚想起了起五百年前的那个,自称“老子”或者“本大爷”,四处打打杀杀的绯红恶魔纳兰暝,那个曾令她无比憧憬并且尝试去模仿的纳兰暝。

那时候的他,雄姿英发,誓要将全世界都踏在脚底。而现在,他变得更加冷静,更加睿智。但,他的本心,倒是连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蕾米莉亚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有些不一样的纳兰暝,就是如假包换的纳兰暝本人。

“时代变了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在人类社会中畅行无阻。”纳兰暝解释道。

如今的人类社会,早已度过了那个占山为王、茹毛饮血的时代,变得更加文明,而且理性。就连短命的人类,都能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之下不断进步,他们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非人生物,又有什么理由固守陈规、拒绝变化呢?

因此,一千多岁的纳兰暝,至今仍在不断地学习。

“为此你还特地学会了日行能力?”蕾米莉亚眨巴着眼睛,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那又是另一码事了。”纳兰暝呼了一口气,答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解释这件事。

“此话怎讲?”

“我能日行的原因,三言两语很难解释得通。简单地说就是我用一种力量交换了另一种力量,所以你以前见过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戏法和魔术,抱歉,我已经没法用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怪不得你现在闻起来不一样了。”蕾米莉亚说着,还故意凑上去嗅了几下,以确认自己的判断。

“那是男士香水的味道。”纳兰暝往另一边挪了两步,说道。

“啊,真是过分呢!”见对方那冷淡的态度,蕾米莉亚甚是不悦,便又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你把魔法邪术什么的都教给我们,自己却在向‘另一个领域’前进。”

“话虽如此,可是那些古老的技术,你不是用得很开心吗?”

“但我现在对你的新力量更感兴趣。”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任何力量的获取,都伴随着相应的代价。这种代价,不是谁都负担得起的。”

“照你的话说,万一失败了的话,就会很惨咯?”

“不是万一失败,是正常情况下都会失败,而且下场非常凄惨。”

“有多惨?”蕾米莉亚歪着头,等待着答案,这种话题她最感兴趣了。

“千刀万剐,扒皮抽筋,上刀山下油锅,这些酷刑在它面前,就像高级按摩一样舒服。”纳兰暝略加思索之后,解释道。

就连他自己,也是在完成了那次“实验”以后才知道失败的后果有多严重,以及成功的概率是多么的低。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他这辈子最疯狂的一次冒险。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

“可是你最终还是赢了。”

“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跟你吹牛不是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我变了很多,你自己不也一样吗?”纳兰暝打量着蕾米莉亚,浅笑道,“你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有教养的好女孩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蕾米莉亚不乐意了,“说得好像我以前就不是个好女孩似的!”

“我这是在夸你,女大十八变,你应该高兴才是。”

“少臭屁了,人家明明一点也没长大。”蕾米莉亚嘟起嘴,扭过头去。

吸血鬼是毫无疑问不会长大的,而蕾米莉亚在度过了长达500年的童年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体验一回成为大人的感觉。

她这个梦想,非常遥远。

“这不挺好的嘛,是吧,这位......”纳兰暝望向那位一言不发的撑伞女仆,等待着她的回应。

“十六夜咲夜,叫我咲夜就可以了,纳兰大人。”这位穿着全套女仆装的银发少女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答道。

“你才是,叫我纳兰暝就可以了,不必加敬称。”

光是梅莉那个“纳兰君”他就有点受不了了,要是再把“君”给换成“大人”,那简直就是要了亲命了。

“咲夜咲夜,”蕾米莉亚抬起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咲夜,问道,“我果然还是再长大一点才有魅力吧?”

“大小姐如果长大了的话,当然会变得更成熟。但是,”咲夜眯起眼睛,面带笑容地回答道,“那样的话,就必须有大人的样子才行了。”

“大人的样子是指......不能经常出去玩了?”

“不能哦。”

“宴会呢?”

“一年最多两次。”

“小蛋糕呢?”

“要让给二小姐哦。”

“啊?那还是算了吧......”

不管怎么说,限制甜食对于蕾米莉亚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于是这个刚诞生的梦想,就这么死在了襁褓之中。

“哈哈,这什么鬼?”纳兰暝不禁笑出了声,“我就是个大人,而且还天天出去玩,到处胡吃海吃,没差的好吧?”

“自称大人呢......”蕾米莉亚捂着嘴,一脸不屑地看着纳兰暝。

“我这是被一个小屁孩给鄙视了?”

“你......你说谁是小屁孩?”

“那还能是谁?”

“呜......我生气了!”

“跳起来咬我呀!”

“嘎嗷!”

蕾米莉亚张大了嘴,露出了尖锐的犬齿,像是要吃人一样,却并不敢走出阴影,去接触站在阳光底下的纳兰暝。如果现在是晚上,她说不定真的会咬上去呢。

“呵呵呵......”咲夜看着那年龄加到一起将近两千岁,却依然满身孩子气的二人,掩着嘴唇,轻笑了几声。

“咲夜咲夜!”蕾米莉亚转过头去,扯着咲夜的裙子,说,“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很过分?”

“是个有趣的人呢,纳兰先生。”咲夜回答道,眼睛却看向了纳兰暝。

“彼此彼此吧,这位......嗯......”纳兰暝回以一个善意的眼神,说出的话里却带着几分不解“人类小姐?我应该没搞错吧?”

“是的,我确实是人类没错。”咲夜点头道。

“所以你是蕾米的血仆咯?”

“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仆而已。”

“普通的人类女仆?为蕾米莉亚工作?我没听错吧?”

“是的,就是这样,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毕竟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见。”纳兰暝说着,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十六夜咲夜。接着,他将目光移到了蕾米莉亚身上,感叹道:

“变化确实是大啊!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改变了许多嘛!”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讨厌变化的人,相反,纳兰暝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一成不变的人生了。与久别的旧友重逢,并且重新认识她,这倒也不坏。

“啊,快看!”蕾米莉亚指着前方的天空,叫道,“是炊烟啊!”

那片青蓝无垢的天空中,几缕青烟正袅袅而起,直上云霄,仿佛是通天的阶梯。那炊烟升起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人类居住的村落了。

三人就这么,在欢声笑语之中,抵达了目的地。

第二十五章 妖怪之乡中的人类村落

(一)

小镇被金黄的稻田团团围住,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田里的农夫正忙着收割入冬前的最后一波晚稻,既没有闲暇,也没有兴趣去关注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论他们,或者说,它们的身份是多么的显赫。

尽管如此,当那三位不速之客经过的时候,他们还是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跟自己身边的同僚们议论了起来。

“喂,看到了吗?”

“对啊,是那个‘深红的恶魔’啊......”

“而且还带着她的仆人。”

“旁边的那个人我记得是报纸上的......”

“对呀,就是他,错不了!”

“这两个吸血鬼竟然走在一起了!”

“糟糕了呀,还是去通知博丽巫女比较好吧?”

“不,我觉得再观望一下......”

“不管了,我这就去把小孩接回家!”

纳兰暝感受到数十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有些不自在。他身边的吸血鬼主仆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们倒是泰然自若,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看样子是习惯了。

“我说,蕾米莉亚,想不到你在这儿还是个大名人啊?”

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群,所见的尽是些带着猜疑、厌恶与恐惧的脸,便又补充道:“你跟这些人有什么过节吗?”

“好像......”蕾米莉亚捏着下巴,回想了一下,摇头说道,“没什么大事啊。”

“也不过就是刚来这的时候稍微闹腾了一下,顺便跟这儿的原住民切磋切磋。后来因为阳光太强了所以我就用了......”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纳兰暝打断了她,“我大概能猜到都发生过什么了。”

据他所知,蕾米莉亚所说的“闹腾”,翻译过来就是“死了不少人”,而她所说的“切磋”,大概就是“打得昏天黑地、血肉横飞”的意思。至于对抗阳光的对策,估计是某种能让吸血鬼之外的生物全部完蛋的魔法,比如直接把天空遮起来之类的。

总而言之,这家伙绝对没少干坏事,而且还对此毫无自觉,也难怪这里的原住民会如此忌惮她。

“别光说我,你不也挺有名的嘛!”蕾米莉亚反驳道,“你听你听,他们都叫你‘那个打破了大结界的家伙’或者‘奇怪的吸血鬼’什么的。”

周围的人在议论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依然逃不过这两个吸血鬼的耳朵。纳兰暝揉了揉右耳,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想一夜成名,首先身边得有只多嘴的乌鸦!”

三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紧不慢地穿过了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的田野,步入城镇之中。

这座江户风格的小镇,被一条清可见底的河流一分为二,河畔尽是些身披黄衣的垂柳,在秋风中一摇一摆。一座石拱桥将河的两岸连在一起,岸边的道路由青石板铺成,三人漫步于其上,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皆悠然自得。

这里没有刺眼的霓虹,没有令人窒息的钢铁森林与拥堵不堪的马路,只有小桥、流水、人家,皆一尘不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纳兰暝在拱桥的中央驻足,环顾四周,突然产生了一种穿越时间、回到过去的错觉。这座小镇,自它与世隔绝的那天起,便凝固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至今一成不变。

这镇子,在当地人的口中,叫做“人之里”,或者“人类村落”,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幻想乡中就只有这么一处人类聚居地。出了村子往外走,尽是妖魔鬼怪的居所。

实际上,即使是在这人类村落之中,也是居住着不少的非人生物的。那些长着角、尾巴或者翅膀的“人”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穿过人群,三两成群地踱进酒肆饭馆里,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更有甚者,干脆在村子里开起了店,似乎打算长期定居于此。而这里的人类,则早已习以为常,在与妖怪擦肩而过时,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

一路走下来,唯一一个对于这种人与妖和睦相处的状态感到惊讶的,也就只有纳兰暝了。毕竟,在外界,别说共处了,光是血族和狼人的存在被人类社会知晓,其后果对于双方来讲都是灾难性的。

“放轻松,纳兰先生。”十六夜咲夜注意到了纳兰暝的神情,微笑着提醒道,“在这里,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没什么特殊的。只要不主动挑衅的话,没人会因为你的出身而来找你麻烦。”

“当然,吸血鬼在这的处境有那么一点点的......”咲夜用余光瞥了瞥自己的主子,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说道“微妙......”

“这我也知道,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这种感觉而已,这种即使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了,也能在人类社会中畅行无阻的感觉。”

纳兰暝回想起几百年前,当人们意识到他是吸血鬼时,要么落荒而逃,要么拼死一战,没有第三种选择。而到了现代,世人干脆拒绝承认他的存在,这反而让他轻松多了。

全民公敌并不好当,即使是吸血鬼,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

“咲夜咲夜!”蕾米莉亚忽然拽了拽咲夜的裙子。

“什么事,大小姐?”

“我要吃那个!就是那个,甜甜的那个!”

沿河的这条路,很显然是这里人气最旺的步行街。两岸尽是各类小吃摊档,香气四溢。蕾米莉亚从那杂乱的气味中,嗅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香甜味。

“啊,是苹果糖吗?”咲夜迅速环视了一遍四周的店铺,然后为蕾米莉亚锁定了目标。

“啊对,就是那个,苹果糖!”蕾米莉亚顺着咲夜的手指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圆滚滚、红彤彤的糖果,使劲点了点头。

“咲夜,买给我!”

“可是大小姐,我并没有带钱啊。”咲夜苦笑着望向蕾米莉亚。

她那难伺候的主人闻言,顿时整个人都蔫了,耸拉着翅膀,噘着嘴,用哀怨的眼神盯着她看。那种眼神,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拷问。

“没关系的大小姐,我这就回去拿!”

说完,咲夜抬腿便要往家赶,却被纳兰暝给拉住了。

“省省吧!”他摆了摆手,道,“我有个能换到现钱的法子,你们跟我来。”

(二)

纳兰暝带着两个少女,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四处寻觅,却是离卖苹果糖的摊子越来越远了。蕾米莉亚见状,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喂,纳兰暝,究竟要去哪儿啊?”

“我猜大概在这个地方....”纳兰暝又拐过了一个路口,眯着眼睛环视四周,“啊,就是这里!”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店铺中。蕾米莉亚和咲夜二人虽然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但还是跟了上去。

那是一家典当行,从门口的招牌上就能看出这一点。纳兰暝一进门,就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摘下胳膊上的腕表,“啪”地一下按在桌上,对着那一脸诧异的老板说道:

“这是手表,一种来自外界的计时工具,你看看值多少钱。”

“嗯......”

年迈的当铺老板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那块做工十分精致的机械表,又打量了一下纳兰暝,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少女,随后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千文。”

“三千文,这是名牌手表。”

“两千五百文,不能再多了。”当铺老板摇着头说道,“手表这种东西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绝对不值三千文的。”

“哼......”

纳兰暝盯着那老者的眼睛,而对方也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二者就这么僵持着,相互考验着对方的耐心。

“一口价,两千五百文,不卖的话就请回吧。”当铺老板发出了最后通牒,表明了他的决心。

“成交。”纳兰暝说着,将手表推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居民究竟是如何获得外界文明的产物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外界商品的品牌溢价,在这与世隔绝的小镇中并不管用。因此纳兰暝只好接受对方的报价,尽管这个报价只有那块手表在外界的售价的十分之一。

“你是想收银子,还是铜钱?”

“给我散钱就行了。”

“好嘞!”

当铺老板将手表收好,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布袋,往里面放了两贯半的铜钱,然后将这沉甸甸的钱袋摆在纳兰暝面前,说道:

“两千五百文,你自己数一下。”

“不必了。”纳兰暝甚至没有打开袋子看一眼,就接过了钱袋。

“对了,”临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问道,“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找到手表的吗?”

“是在森林旁边的那个古道具店里买的,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香霖堂是吗?”

“对对对,香霖堂,哎,你瞧我这记性......”

“总之多谢了,祝你生意兴隆。”

留下这么一句话,纳兰暝走出了当铺。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一出店,咲夜便赶紧跑到纳兰暝的面前,低着头连连道歉。

“不不不,我本来也打算换一点零花钱的,再说了,那种手表我在外面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不是啥大事。”

“即使如此,我也不应该......”

“好了!”纳兰暝拍了拍手,道,“我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的时候,蕾米,你刚才是想吃啥来着?”

“苹果糖,苹果糖!”蕾米莉亚兴奋地踮着脚尖,喊道。

“苹果糖是吧,在哪买来着?”

“那边!”蕾米莉亚一只手拉着纳兰暝,一只手拉着咲夜,拽着二人快步向河边的方向跑去。

(三)

三人一人拿着一根苹果糖,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就着凉风,品尝着这简单的午后甜点。

“说起来,咲夜,”纳兰暝咬了一口涂满糖浆的苹果,问道,“你在她家当女仆,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呃,这个嘛......”咲夜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她的主子,一边吃着糖,一边大言不惭地答道:“没有钱哦,我家的女仆都是自愿来干活的。”

“自愿?”纳兰暝挑了挑眉毛,“你确定?”

说到底,真的有人会自愿为吸血鬼干活吗?

“这是真的,纳兰先生。”咲夜赶紧解释道,“虽然没有工资,但是我们这儿包吃住,有很多妖精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来的。”

“但是人类女仆,就只有你一个对吧?”

“是的。”

“一定很辛苦吧?”

“倒也不算太辛苦,妖精们顽皮归顽皮,管得严一点的话还是会乖乖干活的。而且她们人数众多,一人干一点,总能干完的。”

“所以管理她们的人,就是你咯?”

“是的,毕竟我是女仆长嘛!”

“这么多妖精的饮食起居,她们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你们都是怎么准备的?不会是用魔法变的吧?”

“当然不是啦!”蕾米莉亚插嘴道,“是用黄金买来的啦,黄金!”

“黄金?”

纳兰暝可不觉得这个小鬼能靠自己的本事赚来金子,除非......

“是上面印着‘Tepes’字样的那种黄金吗?”

“是的,”咲夜点了点头,“就是那种黄金,请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当然知道了。不过,蕾米,那玩意你花了五百年都没花光?”

“没有啊!”蕾米莉亚咬掉了最后一口苹果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答道,“以前从来都是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去拿就可以了。现在的话,反正财务都交给咲夜来管了,我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仅仅是维持日常生活的话,开销不算很大,”咲夜补充道,“而且还能靠帕秋莉大人的炼金术得到额外的资金,这样一年下来通常都会有盈余。”

“没错没错,”蕾米莉亚说,“年末的时候我们就拿一年里赚到的钱去买吃的,开宴会。”

“然后你们不仅花光了多余的部分,还搭进去不少,我猜的没错吧?”

“呃......是的,确实是这样......”咲夜垂下了头,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好啦,”纳兰暝见状,转移了话题,“跟钱有关的问题就到此为止,接下来......”

“来我家吧!”蕾米莉亚举起手说道。

“我会去你家里坐一坐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香霖堂。”

“啊,那里啊!是为了帮灵梦取茶吗?”

“半对。”

“那另一半呢?”

“纯粹的好奇而已。”

第二十六章 飞来横祸

(一)

暮色苍然,自远而至,漫漫长夜,自此而始。(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魔理沙!”森近霖之助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喊道,“去给我拿盏灯来!再这样下去我会瞎掉的。”

“OK!”从他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了一股有些男孩子气的少女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豆蔻之年的金发女孩,提着个油灯走了进来。女孩将油灯放在了他身旁的桌子上,然后站在一边,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

霖之助借着昏黄的灯光,在那塞得满满的立柜中四处翻找,最终抽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木箱子。

“这个箱子里的道具是天文望远镜,用途是观察星空,我想应该符合你的要求。”他将那木箱递给少女,接着说道,“去年夏天我试着用过几次,可以清楚地看到月球表面,不过那也就是它的极限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能看到月亮就已经非常完美了!”

少女兴高采烈地接过箱子,却没想到胳膊一沉,差点失手将它摔在地上。

“唔,好重ze!”

她蹲着马步,稳住重心,双臂撑着箱底,这才勉强能抱得动这个比看上去要重得多的木箱。霖之助见状,赶紧上去拿住了木箱,免得她一不小心把箱子摔坏了。

“悠着点,那可是易碎品。”他一脸不悦地说道。

“比起那玩意,难道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吗?”

“完全不。”

“呸,笨蛋香霖!”少女吐了吐舌头,扭头便跑出了这个房间,临了还不忘甩下一句话:“记得明天把它搬到我家来!”

这家伙,从别人那借东西,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要求送货上门服务服务服务。霖之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借东西,好像从来都没有还过。她口中的“借”,似乎跟“偷”是同义词。即使如此,霖之助也完全怒不起来。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看着长大孩子,她会发展成现在这种性格,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这个少女名为雾雨魔理沙,是霖之助的老东家,道具屋雾雨店的店长之女。这孩子前两年跟家里闹翻了,自个儿跑到魔法森林的老房子里开了个“雾雨魔法店”。说是“店”,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卖过任何东西,生活来源全靠小偷小摸,以及大自然的恩惠。

念及自己跟雾雨家家主的交情,自魔理沙离家出走以后,霖之助就总是有意无意地照顾她一下,让她的独居生活不至于太艰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久而久之,魔理沙就完全把香霖堂当做自己家了,来这蹭吃蹭喝总是光明正大地,往外搬东西也毫不含糊。对此,霖之助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对于他来说,只要魔理沙能健康成长,大概就够了吧。

“叮铃!”

魔理沙开门的时候带了一下门框上的铜铃,后者响起了清脆的铃声。平常,懒散的霖之助就靠这铃声来知晓客人的进出,如果对方不到柜台前跟他搭话的话,他甚至连抬头的功夫都省了。

“......变成女孩子啦!”

“啊啊啊啊啊啊!”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杂乱的喊声,却并不是出自魔理沙之口。霖之助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去看一看魔理沙这回又惹了什么祸。

(二)

“咲夜,伞可以收掉了。”

“好的,大小姐。”

失去了阳伞的庇护,蕾米莉亚一时间被夕阳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不过,这个时候的阳光所能对她造成的影响也就仅限于此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边走边眺望着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的残阳。

“我喜欢黄昏。”她自言自语道。

黄昏,日夜交替之时,这是身为吸血鬼的她,每天仅有的一点能够沐浴阳光的时光,因此她总是非常享受这个时刻。毕竟,几乎所有的吸血鬼都有克服阳光的梦想,而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位,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虽然我并不讨厌跟你闲聊的时光,不过我还是觉得,”蕾米莉亚抬起头,对着那个不用躲避阳光的吸血鬼说道,“你这是在浪费时间,纳兰暝。”

“衣服破了的话,去找帕琪就可以了,她能用魔法来修复。或者让咲夜帮忙,她的缝纫技术相当了得。至于茶叶,香霖堂的茶跟我家的茶压根不在一个档次。”

“总之,为什么不直接来我家呢,那种又旧又穷酸的小破商店就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别急,蕾米。”纳兰暝摇了摇食指,笑眯眯地说道,“像你我这样的‘人’,有的是时间去浪费,不是吗?”

说着,他还顺便瞥了一眼十六夜咲夜,仿佛这句话同时也是说给她听的一样。对此,咲夜仅回以一个微笑。

“哼,反正我只是看在你身为长辈的面子上,才乐意陪你的,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我倍感荣幸。”

三人又走了将近两公里路,终于在最后一丝日光消失之前,抵达了古道具店门口。

那是一间让人无法忽视掉的屋子,它的瓦片屋顶的边缘翘着中国风的飞檐,房门上方挂着个写有“香霖堂”三个字的大木匾,墙壁上长着爬山虎,门口还摆着一尊陶制的信乐狸雕像——这些部分都还算正常。但是屋子四周胡乱堆放的那些东西,像是独轮车、交通警示牌、废旧轮胎、微波炉、电话亭之类的,就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在外界,这种地方一般叫做“废品收购站”。

“这还真是,超乎想象的脏乱差呢!”纳兰暝感叹道。

“我就说吧,这儿除了破烂之外什么都没有,咱们赶紧走吧。”

“别着急,小姑娘。”纳兰暝低头对着蕾米莉亚说道,“我从不通过封面来判断一本书的好坏,要想知道真相,总得亲自进去瞧瞧。”

“我不是小姑娘!”蕾米莉亚抗议道。

“哈哈,在我看来你永远都是小姑娘。总之,咱们现在只要推门进去就可以了吧?毕竟这里是商店嘛......”纳兰暝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边。

“叮铃!”

他刚把手伸过去,门竟然自己就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里面就冲出来一个骑着扫把高速飞行的魔女,直直地跟他撞到了一起。

“哎呦!好痛ze!”

那魔女失去平衡,从扫把上跌了下去,摔了个屁蹲儿。她完全没有料到门外还有障碍物存在,因此飞行的时候始终保持全速。被她撞到的纳兰暝在她落地以后,又被扫把给带出去好几米,才稳住身子。

“我了个......去!”纳兰暝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后便捂着裆部,痛苦倒地。

那根扫把的前端直接捅在了他腰部以下膝盖以上的某个关键部位上,以它当时的速度,恐怕纳兰暝的小兄弟早已碎成了黄瓜渣。更糟糕的是,吸血鬼的感官比人类敏感得多,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痛觉。

“你......你这黑白!”蕾米莉亚见状,大声喊道,“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诶?怎么......”

魔女站了起来,拍拍屁股,看了看地上的扫把,又看了看姿势怪异的纳兰暝,最终还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大小姐,”咲夜从裙子底下抽出了一把小刀,一脸严肃地问道:“需要我直接将这只老鼠就地清理掉吗?”

“等等等等等......”金发的魔女急忙伸出双手,连声说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

“发生了什么,难道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吗!”蕾米莉亚带着哭腔喊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纳兰暝要变成女孩子啦!”

“老子......什么时候......是女的了?”趴在地上的纳兰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们......给我一分钟时间。”

“呃啊啊啊啊啊......”他面朝黄土,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仿佛要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旁边的三个少女见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这个家伙的体内突然间钻出一只长满触手的怪物。

约莫着过了一分钟之后,纳兰暝艰难地站了起来,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当然,他的经历,也确实只能用灾难来形容了。

“以前,有个老者跟我说过,‘痊愈,要比受伤痛上六倍’,今天我算是彻底领教到了。”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事到如今,那一身黑白魔女装的金发少女,仍旧是一头雾水。

“一件小事而已......”纳兰暝苦笑着望向她,“当然,如果我不是吸血鬼的话,你就摊上大事了。”

“魔理沙?发生什么了,这么吵?”一个瘦高的银发男子推门而出,一脸疑惑地问道。

那个男人戴着副眼镜,穿着道士服一般的奇怪服装,腰间还挂着个腰包,比起商人,更像个书生。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还是问他吧。”魔女指了指纳兰暝,说道。

“呃,这个嘛......一言难尽啊。”纳兰暝面对二人的目光,略感尴尬,“咱们进屋坐着慢慢聊吧,我最初也是打算去屋里看一看的。”

他面向那个银发男子,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就连十六夜咲夜,都开始钦佩他那坚强的意志了。

“想必你就是这香霖堂的店主了吧?”纳兰暝问道。

“森近霖之助。”那人报上了名字,“叫我霖之助就可以了。”

“幸会,霖之助先生,我名为纳兰暝,是个路过的吸血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是客人,那就里边请吧。”霖之助拉开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纳兰暝直接走了进去,蕾米莉亚狠狠地瞪了那名为魔理沙的魔女一眼后,也和咲夜一起走了进去。最后,门外就剩下魔理沙一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大概,也得去听一听吧......”她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走进了屋里。

第二十七章 遗失之械

“大概有多痛呢?能具体描述一下吗?”魔理沙问道。[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大致上都了解了,唯有这么一个,她无论如何也验证不了的疑问,还留在心头。

“稍微想象一下,现在我手上有一根一米长的狼牙棒。”纳兰暝说着,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突然间把它塞进你的关键部位里,然后让它高速旋转,接着再......”

“嘶......”魔理沙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打断了他的陈述,“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都懂了。”

“噫!”

坐在她旁边的蕾米莉亚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在场的女性中,唯有十六夜咲夜依旧面不改色。这位女仆长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端庄模样,没有一丝动摇,没有一丝差错。

“所以,你在给我施加了这种程度的痛苦之后,就没有什么表示吗?”纳兰暝的话里,透着一丝威胁的味道。

“啊哈哈哈......”魔理沙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了几声,接着低下了头,“知道啦,是我错了,不应该那么鲁莽地......”

“好了好了,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你还是收回去吧。”纳兰暝一拍手,打断了魔理沙的道歉,“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知错就改的人,就别难为自己了。”

“呼......”魔理沙松了一口气。

当面道歉这种事情,可真是太难为她了。

“说起来......”纳兰暝上下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少女,问道:“看你的装束,难不成你是个......魔女?”

他曾经从别的吸血鬼口中听说过魔女的传闻,一说是法力高强的人类,一说是不老不死的魔法生物。他本人并没有遇见过活的魔女,因此无法验证这些假说的真实性。

眼前这个少女的穿着,简直跟传说中所描述的魔女一模一样,戴着又高又尖的巫师帽,骑着飞天扫帚四处横行。不过,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这个少女的穿着打扮如此的符合魔女的形象,简直就像是在刻意模仿一样。

“不是ze,我只是个普通的魔法使daze!”魔理沙咧嘴一笑,有些自豪地答道。

“魔法使?”

“就是普通的、会使用魔法的人类啦!”

“嗯?是吗?”纳兰暝撇了撇嘴,“怪不得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弱者的气息。”

“嘿,我可不弱!”魔理沙指着咲夜与蕾米莉亚主仆二人,反驳道,“我前段时间可是把她们两个给打得落花流水呢!”

“啊?”蕾米莉亚张大了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咲夜,这种事情有发生过吗?”她扭头对着自己的仆人问道。

“不,大小姐,这恐怕只是她被揍晕了之后发的梦而已。”

“哈哈哈哈,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人真是可怜呢!”

“你们两个......”魔理沙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现在就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叫你们看看我雾雨魔理沙大爷的本事!”

她屁股一颠,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手握着扫帚,一手举着一个印着太极八卦图案的八边形小盒子,一副要干人的样子。

“哈!有胆就来!”

“请后退,大小姐,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那边的吸血鬼主仆二人也毫不示弱,皆跃跃欲试。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你们啊......”纳兰暝扶了扶额头。他简直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三个人。

一言不合就动手,这里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自制力吗?

“喂!别在我的店里搞事!”

没等纳兰暝上去制止,霖之助便从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个大盘子。

“香霖,你听我说......”

魔理沙见到救星来了,赶紧跑到霖之助的跟前,扯着他的衣角,想要诉苦。

“好了好了,你们吵得那么大声,我在里屋都听见了。”霖之助将盘子里的几个茶杯摆在桌上,招呼道:“还愣着干嘛?喝茶,喝茶!”

“大小姐,请用。”

咲夜熟练地为蕾米莉亚调整好座位,又将一杯茶摆在了她的手边,然后退到了主人的身后。

“呜哎!”蕾米莉亚稍稍品了一口陶杯中的液体,便吐着舌头抱怨道:“这哪是茶,分明就是刷锅水吧?”

“哼,不想喝就别喝,谁也没求你!”

魔理沙翘着二郎腿,坐在蕾米莉亚的正对面。说完这句话,她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夸了一声“好茶”,看样子是跟蕾米莉亚杠上了。

不过,身为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说不定她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就是“好茶”呢。

“没有味觉也能活到现在,真是辛苦你了。哪天吃了毒蘑菇,估计你也察觉不到吧!”

“哼,吸人血的家伙也好意思......”

“好了,打住!”纳兰暝实在是无法忍受这两个小女生之间的斗嘴了,便打断了这段毫无营养的对话。

他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茶水的味道,随即皱起了眉头。

“香......霖之助,请问你这里还有更好的茶吗?”

“没有,怎么了?”

茶,对于霖之助来说是绝佳的醒神饮料,不过陷入沉思的他往往没有心思去仔细品味茶水的味道,因此在挑选茶叶的时候一般也不怎么用心。

“没什么,只不过灵梦交给我的两个任务之一就此宣告失败了。”

“是灵梦让你来的?”

“不,我只是顺手帮她一下而已。话说你这儿有什么好书吗?”

“你是指除了我正在读的、灵梦读过的,以及被魔理沙借走的那些书以外的好书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抱歉,没有。”

“好吧,这么一来两个任务都已经失败了。”纳兰暝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了,不过......”纳兰暝瞟了两眼霖之助身后的货架,问,“我在店里转一转你不会介意吧?”

“那倒不会,请自便吧。”

霖之助本来想提醒对方,已经快到打烊的时间了。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发觉这个点对于吸血鬼来说正是一日之晨,便改变了说辞。

纳兰暝站起身,在店里四处转悠着,随意地摆弄着货架上的商品,口中不住地啧啧称奇。

“你这儿卖的东西,有点意思啊。”

如果只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间名为“香霖堂”的道具店,那便是“仓库”。这间商店的室内布局完全没有考虑顾客的观感,而是以尽可能多地存放物品为最优先。尽管这里第一眼看上去很乱,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不少惊喜的。

磁带Walkman、大哥大电话、传呼机、留声机......即使是外界的那些狂热的收藏家们,也很难拥有品种如此齐全的库存。这香霖堂,比起商店,更像是一间工业革命博物馆。从18世纪的火炉和织布机,到19世纪的打字机和照相机,再到20世纪的电脑和手提电话,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更加稀奇古怪的道具,像是封妖的咒符、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太刀,以及其它的一些,就连纳兰暝都不认得的道具。看样子这里的店主并非只是钟情于旧电器,而是任何看起来有趣的道具,都照单全收。

“我以为这些东西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呢。”纳兰暝说着,轻轻地拂去了一台老式电视机顶上的灰尘。

要说怀旧的话,他这个人还真有那么一点恋旧的情怀。不过,许多在他看来十分怀旧的东西,恐怕在幻想乡居民的眼中,都还是新奇玩意吧。

“它们确实是退出历史舞台了,正因为如此它们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霖之助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到底,幻想乡不就是被历史遗忘之物的容身之所吗?”

“嗯......这是......”

纳兰暝的目光停在了一个黑乎乎的铁盒子上。那盒子不知被闲置了多少岁月,表面已被严重锈蚀,上面甚至贴着干瘪的藤壶,看样子是在海里泡了很久。它的盖子已经和盒身完全粘连在一起,用普通的方法根本无法打开。

“哦,那个啊......”霖之助走到近处,仔细瞧了两眼,说道,“这是我好久以前捡到的一个盒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完全打不开,所以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不,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纳兰暝用手指扣下了一些盒子表面的锈迹,指了指盒盖上的一个有些模糊的图标,“你认得这个吗?”

“不,”霖之助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标记。”

那是个简单的十字徽章,霖之助能猜到这是个跟基督教有关的标记,但他的知识也仅限于此了。

“这是......英国圣公会的会徽?”

咲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纳兰暝一回头,却见到那三个原本坐在桌边喝茶吵嘴的少女,现在已经聚在了他的身后,皆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手中的盒子。

“确实是,”他点了点头,“而且我大概能猜到里面装着什么。”

他双手一使劲,竟然直接撕开了那片铁皮盒盖。顿时,一股浓郁的煤油味扑面而来,屋子里除了纳兰暝以外的四人皆以手掩鼻,眉头紧锁。

“好难闻!里面究竟是什么?”

“呜啊,臭死了daze!”

“这是混合煤油,防锈蚀的,至于泡在油里的东西嘛......”

纳兰暝伸手从煤油中捞出了一个闪着银光的金属器物,并将它展示在众人面前。四人定睛一看,发现那玩意竟是一把崭新的左轮手枪。

“这,这是......”霖之助扶了扶眼镜,死死地盯着那把手枪,念出了它的名字,“左轮手枪......特制......用途是......除魔?”

“哦?”纳兰暝饶有兴趣地盯着霖之助那对琥珀色的双眼,说道:“想不到兄台还藏着这种把戏?”

“没什么,只是我的一点天赋而已。”霖之助面对着纳兰暝的目光,以及他手中的枪,略有些慌张,赶紧岔开了话题:“说起来,这把枪究竟......”

“既然你拥有那种才能,我想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手枪。”纳兰暝一边擦拭着枪表面的油,一边说,“这是一把,教会特制的,专门用来对付吸血鬼的枪,你看这枪身上的徽章,跟盒盖上的徽章完全一致。”

“据我所知,这把枪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型号。如果它真是那时候产的,而不是后人仿制的,那它可真是漂流了好久才来到这里。”

“而且,这盒子里应该有配套的特制子弹才对。如果使用普通子弹的话,是没有退魔效果的。”

纳兰暝又把手指伸了进去,仔细地掏了掏,终于摸出来一个密封的小包。他撕开包装一看,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三排共计二十一发银弹。

“一轮七发,总共三轮,刚刚好。”

他熟练地给手枪上弹,扳开击锤,举枪,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就像是西部片中的警长一样。

“这种枪,还有子弹,”蕾米莉亚对此有些好奇,问道,“打在身上疼吗?”

“不如我们现场试一下吧!”魔理沙坏笑着提出了建议,“就拿这家伙开刀怎么样?”

“啊?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消停一下。”纳兰暝放下枪,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种枪的杀伤力,主要取决于猎物的强度。”

“如果用来对抗普通的吸血鬼或者低等鬼怪,一枪一个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对抗这货呢?”魔理沙指着蕾米莉亚问道。

“恕我直言,屁用没有。”

“什么嘛,真是无聊。”魔理沙撇着嘴说道。

如果有效的话,她还想“借”去用用呢,不过现在,她已经对其彻底失去了兴趣。

“哼,我早就知道,区区人类的武器,怎么可能伤得了本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蕾米莉亚把头一仰,有些嚣张地自夸道。

“呸,臭屁精!”魔理沙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你说什么?你这只老鼠!”

“我要是老鼠,你就是蝙蝠,长翅膀的老鼠!”

“呜......真是气死我也!”

“哎......”纳兰暝叹了一口气,这回他决定不去理会那两个聒噪的小鬼了。

“这把枪,能让我仔细瞧瞧吗?”咲夜往前挪了两步,来到了纳兰暝身边,彬彬有礼地问道。

“请。”

纳兰将手枪放到了咲夜的手上。

十六夜咲夜仔细端详着那把精巧的杀器,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零件。冰冷的金属触感自指间传至脑海,那镜面一般光滑的表面上,倒映着她的容颜。

对她而言,这种持枪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让你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了,不是吗?”纳兰暝微笑着在咲夜的耳边轻声说道。

“啊!”

咲夜心里“咯噔”一下,从回忆中惊醒。她连着后退了好几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脸颊一红,低下头去。

“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纳兰暝接过了咲夜递给他的手枪,道,“一旦猜中,概不负责。”

“老板,这把枪怎么卖?”他转头向霖之助问道,“我要买下它。”

“你肯付钱?”

“那是当然的,我付现钱。”纳兰暝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包,道,“跟那贫乏巫女可不一样。”

“好吧,这枪我卖黄金百两,请问您是付银票还是现金?”

“收回前言......”纳兰暝将伸进钱包里的手抽了出来,“我不付钱了。”

第二十八章 开始转动的齿轮

(一)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觉。[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哈啊啊啊......”

红美铃从漫长的午睡中苏醒过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注意到四周一片漆黑,她抬头望向天空,却并没有见到蓝天白云。

“哦,已经这么晚了啊!”

入睡的时候,还是艳阳高挂,醒来时,已是皓月当头——她就这么把一整天都给睡过去了。

还好大小姐和女仆长外出了一整天,否则她这一觉,可能就要睡到来世了。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像某个老年人一样年年冬眠啊......”红美铃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自言自语道。

随着日照时间的缩短,她也变得越来越疲倦了,这可有点不妙。毕竟站着睡觉非但不能缓解疲劳,反而还会越睡越累。

“实在不行的话,想办法搞一张床来?”

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红魔馆的花园里藏一张沙发床,趁着咲夜不在的时候偷摸过去眯一觉,这个点子不管怎么想都十分完美,就看怎么实施了......

“咦?”

这当口,红美铃忽然感觉到一股恶寒自背后升腾而起,鸡皮疙瘩瞬间便爬满了她的后脖颈。没时间多想,她反射性地俯下身子,躲开了从虚空中杀来的凶器。

“锵!”

美铃身后的墙壁上,多了一把银色的小刀。如果她没有及时卧倒的话,那把刀就已经插在她的脑袋上了。

对于美铃来说,无论是小刀的样式,还是它那诡异的移动轨迹,她都无比熟悉。武器既已现身,就说明它的主人也在附近。

“啊哈哈哈,咲夜小姐,大小姐,欢迎回来!啊,还有这位不认识的先生也是......”红美铃干笑着迎了上去,打了个招呼。

“身手变敏捷了呢,美铃。”十六夜咲夜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

“哪里的话,跟咲夜小姐完全没法比。”

“那就多加练习,少打盹!”

“是!”

两位从者的交流到此为止。二人并排跟在正聊得火热的蕾米莉亚与纳兰暝的身后,缓缓地穿过花园,走向那栋深红的洋馆。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纳兰暝仰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红魔馆,叹道,“这栋楼到现在都还没倒,而且你还把它给搬到这里来了。mht.la [夜夜小说网]”

“哼哼,我说过的吧?”蕾米莉亚抱着膀,有些得意地自夸道:“我的本事可大了去了,区区一个红魔馆,我扛着它都能飞得起来。”

“好好好,知道你厉害啦。”纳兰暝附和道,接着话锋一转,指着红魔馆的屋顶道:“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宅子还是这么红啊,你就没考虑过换个配色吗?”

“‘真爷们的审美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哦?所以说,经过了五百年的思想斗争,你终于决定要当个男人了?正好,我有个偏方......”

“去死吧你!”

蕾米莉亚对着纳兰暝的肚子挥出了拳头,却被他给巧妙地躲开了。

“哈哈!”纳兰暝笑了一声,又问道:“说起来,我的卧室还在吗?”

“在是在,不过里面的家具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套了。”

“没关系,我只是喜欢那间屋子的位置而已。”

“啊,忘了告诉你,你走了之后我们对红魔馆内的空间进行了好几次改造,馆内的构造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具体怎么个不同法?”

“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

蕾米莉亚打了一个响指,不远处的红木大门应声而开。微弱的红光从洋馆里流了出来,仿佛在向外面的众人招手。

“百闻不如一见,与其靠我的一张嘴,不如用你的双眼去确认。我说的对吗,纳兰暝?”

“呵呵,那我就来叨扰了。”

“不必拘谨,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就行了。”

(二)

东京市郊,夜深人静,六层高的单身公寓外,有一个少女正鬼鬼祟祟地行动着。

“201......202......203,就是这里。”

宇佐见莲子用笔式手电筒照着门牌,确认无误后,掏出了她的法宝,一组********,开始进行开锁。

那些********是她从一个当记者的前辈那里求来的,为此她还请了对方两打啤酒和一顿宵夜。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是能帮她获得更多线索的道具,无论其价格有多么昂贵,她都要弄到手。

实际上,莲子会去干这种摸黑撬锁的勾当,是有原因的。

四天前,她的后辈纳兰暝失联了。在那之后,好友梅莉也在她的眼皮底下人间蒸发了。尽管莲子在第一时间就报了案,但是直到现在,对那两人的搜寻工作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因此,莲子独自展开了调查,她有理由这么做,也有必要这么做。而且,可能也只有她,有能力接近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

莲子手头上仅有的线索,是一部在城岭神社里捡到的手机。从手机的型号以及手机链的样式上来看,那是纳兰暝的手机。不幸的是,这部手机被设置了开机密码——四位数密码锁,输错三次即锁定。

因此她来到了纳兰暝家的门口,希望能从那扇门后面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如果纳兰暝有将各类密码记在笔记本上的习惯的话,那她就走运了。

“咔啦!”

试到第六把钥匙的时候,门锁终于发出了一声悦耳的清响。莲子左右探了两眼,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踮着脚尖走进了屋内,再轻轻地将门带上,不发出一丝声响。

“咔哒”

莲子按下了玄关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柔和的白光顿时填满了整个房间。她花了几秒钟让眼睛适应光线,然后赶紧开始搜寻线索。

这是一间非常小的公寓,只有卧室、浴室和厨房,总共三个房间。因此,莲子的搜索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结果却令她非常失望。

卧室的床头柜和书桌抽屉里空空如也,衣柜里只有衣物,书架里只有几本外语小说。

厨房和浴室干净得简直不像话,冰箱里有几瓶度数高得吓人的烈酒,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这家伙,是用酒精当燃料的机器人吗?”

莲子关上了冰箱门,顿时觉得有些泄气。她本来以为,就算找不着密码,也能找到一些其它的线索,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无所获。

比起这个,更令她感到惊讶的是,纳兰暝的房间竟然这么干净,干净得简直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屋子。

“哈......《德拉库拉》、《弗兰肯斯坦》、《闪灵》、《克苏鲁的呼唤》......”

无计可施的宇佐见莲子,只好回到卧室中,开始一本一本地翻开书架上的那些小说。她并不是想读书,而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书页里会不会夹着一些笔记、备忘录之类的东西。

“《黄衣之王》、《狼人》、《聊斋志异》、《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这都什么鬼?”

即使是如莲子一般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也被这一架子的的怪诞惊悚小说给惊到了。纳兰暝这家伙,难不成是个灵异狂?

“诶,等等,这是什么?”

在抽出最后一本书时,一张压在书底下的纸被带了出来,落到了地上。莲子弯腰将它捡起,发现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是纳兰暝,另一人是个又高又壮的欧美男子。二人各扛着一把猎枪,背后是一只小山一样巨大的野猪。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小黑和小哈,1923年八月摄于美国加州。”

“1923年?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这张照片以后,宇佐见莲子彻底混乱了。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这肯定是一张复古风格的仿黑白照片,后面那行字也肯定是写着玩的,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张照片实在是太真实了:那粗糙的黑白像素一看就是老式相机的杰作,照片里的猎枪和服装都是过去的玩意,照片表面的黄斑毫无疑问是老照片特有的痕迹,就连它闻起来的味道,都有一股特殊的朽味。

一张复古黑白照,需要做得如此细致入微吗?

“叮铃铃铃!”

就在莲子沉浸在思维的漩涡中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把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她在脑子里过了一千遍骗人的台词,背了一万遍逃跑的路线之后,才注意到那根本不是门铃声。

“叮铃铃铃!”

这房间里只有一部电话,就是床头柜上的那部。莲子赶紧来到床头柜前,查看电话显示器上的来电显示:

“来电显示......号码......保密?”她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深夜,单身公寓,一个匿名号码打来的电话,身为潜入者的宇佐见莲子,究竟要不要接?

如果接了,万一对方是纳兰暝的熟人,该怎么应对?如果不接,万一错过了某些关键的信息,又该怎么办?

“叮铃铃铃!”

电话铃再次响起,但这不代表它会一直响下去。莲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便不再犹豫,抓起了话筒。

“好久不见,莲子,过得还好吗?”

话筒里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声,听起来既陌生,又有点耳熟。

第二十九章 线索

(一)

“你是谁?”宇佐见莲子咽了口口水,问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对方慢条斯理地答道。

看起来,电话另一端的神秘人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也罢,反正莲子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知道她的行动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这个时间与她取得联系的?我在明,敌在暗,对于莲子来说,未知实在是太多了。

“你看不见我,但我看得见你。”

“你......”

听见这句话,莲子吓得差点丢掉手中的话筒。她赶紧转过身,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扫了一遍,确认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之后,才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

怎么回事?什么叫做“我看得见你”?这家伙在监视我?究竟是从哪,用什么手段做到的?是在哪里藏了摄像头,还是说......

莲子越是思考,就越是不解,越是不解,就越是恐惧。她想逃跑,但是逃到那漆黑的夜里,又能比呆在这儿好多少呢?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她不知道野兽会在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袭来,但她知道掠食者就在附近。

而且她已经被盯上了。

“呵呵,别慌,小姑娘,你的行动非常隐秘,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此事。”那人的话中,多了一丝笑意,“另外,我是不会用摄像头那种低级玩具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莲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密码是7514。”

“哈?”

莲子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家伙,难道是来帮我的?不对......”莲子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最大的可能是,我的行动,会在某种程度上给她带来好处,因此她选择躲在暗处推波助澜。”

那么那位躲在暗处的观察者,究竟能收获什么呢?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有趣的小姑娘。对了,替我向梅莉问声好。”

“等等......”

莲子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但是,没等她开口,对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挂了......”

莲子放下话筒,突然觉得有些脱力,便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当寒冷的触感刺激到她的皮肤时,她才发现,身上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下麻烦了......”莲子的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纳兰暝和梅莉的失踪必有蹊跷,但她没有想到其中的水竟然这么深。现在看来,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超她的想象了。

因此,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要不要逃跑?

莲子摇了摇头。

她不想,也没有理由要退缩,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本以为只是独来独往的侦探游戏,却被某个未知的人,或者势力,给盯上了。到了这个份上,她可不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她也已经拿到了自己本不该得到的线索。

“密码是‘7514’吗?”

莲子看了看手中的手机,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揣着个炸弹度日。

没办法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跪在地上求饶,都不管用了。莲子现在只有勇往直前,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这一条路可以走。

“要干,绝对要干,说干就干,谁怕谁?”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了起来。

所谓的人类,就应该是一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蠢货才对。老虎有爪牙,人有弹弓,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二)

纳兰暝的手机,简直就跟他的公寓一样,一尘不染。

短信记录、浏览记录、通话记录都被删得一干二净,手机里除了装机自带的软件之外竟然没有安装任何app。

“这厮,是有强迫症还是怎地......”

莲子趴在桌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手机里的内容,最终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纳兰暝是个怪人。”

这个家伙,要么就是极其不信任现代文明,要么就是对电子产品压根没有一丝兴趣,亦或是兼而有之。无论如何,他的思维跟常人肯定不同。

失望归失望,虽然得到的信息远比想象中的少,但莲子也不是一无所获。纳兰暝的手机中唯一存留下来,没被他删掉的东西,是通讯录。

普通人的手机通讯录中,通常都保存着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个电话号码,但是他的通讯录里,只有七个名字。

“BBA、JS、哈士奇、老爷子、狸、莲子、梅莉......吗?”

莲子读出了那七行字,挠了挠后脑勺。

这下不好办了。

除了“莲子”和“梅莉”外,尽是一些只有纳兰暝本人才看得懂的外号,仅凭这些外号,她连一丁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只有三种:

其一,给通讯录上的人发短信,向他们告知纳兰暝的情况并且寻求帮助。

其二,挨个给通讯录上的人打电话。

其三,忽略掉这些意义不明的名字,啥也不干。

“那么,该怎么做呢?”

莲子身子后仰,靠在转椅的靠背上,呆呆地望着从茶杯中缓缓升起的白汽,脑中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首先,第三个选项可以直接排除掉,在信息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不可能放弃手头唯一的线索。那么接下来,在第一和第二个选项之中,莲子会选择哪个呢?

“要不直接打电话吧......”

反正无论是选一还是选二,都要与那些不认识的人产生交集,与其畏畏缩缩地留言,还不如直接进行对话。那些人都是纳兰暝的朋友,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说起来,纳兰暝这家伙能算好人吗?”莲子这么一想,反而把自己给逗笑了。

“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题,以前的莲子可从来都没有想过。相逢、相知、相随,友谊对她而言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但是现在,她却发现,简单的人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哎呀哎呀,我到底在想些什么......”莲子晃了晃脑袋,重新将精神集中到眼前的问题上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思想家,而是实干家,意识层面的东西只会让她陷入迷惘、原地踏步。因此,她永远都是先迈开步子,再考虑往哪走。

“打电话是吧,好的,那就从第一个人‘BBA’开始。”

莲子拿起纳兰暝的手机,拨通了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号码。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莲子的耳畔,响起了冰冷的提示音。

“什么嘛,这个‘BBA’......”

出师不利,莲子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是销号了还是停机了,竟然空号......纳兰暝的手机里为啥要存个空号?”

想来也是奇怪,那个有电子洁癖的纳兰暝,竟然故意存了一个空号,是有什么情怀吗?还是说这个“BBA”是他的什么无法忘怀的人?比如前女友之类的?

“算了,不管了。下一个!”

“嘟――”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再下一个!”

“嘟――嘟――嘟――”

“哎呦,你终于想起我了呀,小黑?”

短暂的长音过后,手机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一回,电话终于是打通了。不过,电话另一头的那人似乎以为自己在跟纳兰暝通话,一上来就自顾自地抱怨了一通:

“说真的,我都懒得骂你了。老子按你说的,大老远地跑到东京来了,结果你小子人也没影,电话也打不通,就这么把老子晾在这,玩的是哪一出?”

“呃......”莲子听完了对方的话,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应是好。

听起来,那个人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如果对她大发雷霆的话,该怎么办?

“你这家伙,不是纳兰暝,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方一听声音不对,便立即警惕起来。

“啊,对不起!”莲子发觉不妙,赶紧道歉,并且用恳切的语气说道:“那个,我是纳兰暝的朋友,宇佐见莲子,现在正在用他的手机打电话。纳兰暝遇到了一些麻烦,请问您能帮个忙吗?”

“我就知道他遇上事了......”对方顿了一下,解释道:“即使是最顶尖的‘执行者’,也没办法从他手里抢到东西。但是现在,他的手机却在你的手上,这说明他遇上大事了。”

虽然莲子完全没有搞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她至少确认了一件事:现在与她通话的,这个在通讯录上登记为“哈士奇”的男子,与纳兰暝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纳兰暝在失踪之前,曾与这个人有过什么约定。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那个,这位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凯欧迪斯,凯欧迪斯?弗洛斯特。”

“好的,凯......弗洛斯特先生,请问您现在人在东京对吗?”

“托纳兰暝那小子的福,我确实在这儿。”

“那么.......”莲子咽了口口水,抱着碰运气的心态问道:“方便的话,能与我碰个面吗?”

“什么时候?”

“时间的话......”莲子看了眼表,答道,“就待会儿,三点十五分,也就是两个小时之后,可以吗?”

“可以,不过先提醒你一句,我身无分文。”

“好极了!”莲子一听对方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顿时喜出望外。

“啊?你几个意思?”

“啊,不......我的意思是,没关系的,钱我来付。”

“告诉我碰头地点。”

“好的,地点是在......”

第三十章 会面

“两杯咖啡,再来一份芝士焗土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请问您的咖啡是要冷的还是要热的?”

“热的。”

“好的。”

服务生收起菜单,转身离去。

莲子低头看了眼手表,三点二十四分。

“看来那个家伙是真的不识路啊......”

能比她宇佐见莲子还不守时的人,除了纳兰暝之外,好像也没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一个外国人,兜里一个子都没有,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东京来,竟然还能活得下去,这已经算是很有本事了。

“叮铃”

“欢迎光临!”

注意到入店的铃声,莲子抬起头来,只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推开店门,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的身高接近两米,脑袋几乎要顶到这间小店的天花板上了。他留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银灰色卷发,额头上系着一条深蓝发带。他的脸是张标准的欧洲脸:蓝眼睛、深眼窝、高鼻梁、棱角分明,只是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

不过这些,都是仔细观察的人才会发现的细节了。当他步入店里的时候,所有望着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这家伙真壮。”

那家伙身上穿的T恤与牛仔裤,都被撑得鼓了起来,仿佛一使劲就会破裂一样。他上身的肌肉线条即使隔着一层布,也显露无疑,看上去非常健美,也很有威慑力。可以想象,如果有人跟他起了争执,多半会被拎起来暴揍一顿。

莲子记得,自己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男人,简直就像个从战场上下来的斗士,比如《第一滴血》里面的兰博,或者《特洛伊》里面的阿喀琉斯之类的......”

她一边在脑袋里胡思乱想,一边注视着那人的举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喂!”他叫住了一个服务生,问道,“知道三号桌在哪吗?”

他的声音,跟莲子两个小时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而三号桌,也正是他俩约定的地方,一个离门口很近的桌位。

“啊,诶?”

那个瘦小的女服务生显然是被他给吓到了,怔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莲子所在的位置。

“谢了。”

那服务员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灰溜溜地逃掉了。

当然,这也怪不得她。无论换成谁,见到这么一个壮汉走进这间精致的小咖啡店里,都会怀疑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所以,你就是把我叫出来的,那个谁来着?”男子径直走了过来,坐到了莲子的对面。

“宇佐见莲子。”

“对,宇佐见......莲子,你们日本人的名字真难记。”

“而你,”莲子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问道,“就是小哈咯?”

“不是小哈,是凯欧迪斯,凯欧迪斯?弗洛斯特......话说你从哪知道这个外号的?”

“这里。”

莲子从包里掏出了那张在纳兰暝家里找到的黑白照片,指了指上面的那行字。

“啊,这玩意啊......”凯欧迪斯看了眼那张照片,说道,“好多年前拍的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你跟纳兰暝相识很多年了?”

莲子有些诧异,她可从来没听纳兰暝说起过这位友人。

“哎呦,那是相当久了,具体啥时候认识的我也忘了,不过......”凯欧迪斯眯起眼睛,推算出了一个数字:“至少有八百年吧。”

“啊?”莲子瞪大了眼睛,“八百年?”

如果是八年的话,那还可以理解,但是八百年......这货真的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吗?

“看你的表情,也就是说你实际上对纳兰暝那家伙一无所知咯?”凯欧迪斯望着莲子的脸,说道。

“我好像......确实不是很了解那个人。”

纳兰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莲子的生活中,又突然间消失了。当她仔细回忆过往的时候,却发现那家伙浑身上下都是谜团。

他的学生身份,他的种种行为,他的那些难以理解的话语,没有哪一样不令人起疑的。事到如今,如果突然告诉她,纳兰暝是个妖怪,她好像也不会太吃惊。

“哼,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跟你这样的普通人类扯上关系就是了。他的心思,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令人看不懂。”凯欧迪斯上下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少女,问道,“莫非你身上有什么他可以利用的地方?比如什么特异功能之类的?”

“这种东西,我想他大概用不到吧......”

要说“特异功能”,莲子还真有,不过那个能力实在是称不上有用。所以要说普通,她还真就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但是梅莉的能力,可就不一样了。

这么一想,莲子的脑中突然间产生了一个,非常模糊、不确定的推断。

“反正那家伙就是这样,来去如风,谁也捉不到他。但是他有一个特点,就是做事非常干净,绝对不留尾巴。”

“这就是为什么,当你用他的手机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出事了时,我第一时间就信了。”

“如果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打算离开的话,是不可能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落下的,那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也不可能把我叫来这里之后就没有下文了,那家伙做事不会只做一半,肯定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

“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莲子听完了对方的描述,提问道。

“完全没有。”凯欧迪斯摇了摇头。

“那么,至少,能告诉我你和纳兰暝,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东西吗?”

“可以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

凯欧迪斯的身子微微前倾,与莲子拉近了距离。他的气息拂过了莲子的脸颊,里面带着淡淡的橘子味。

“可以,这当然没问题。”莲子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您好,这是您点的两份热咖啡和一份芝士土豆。”

这时,端菜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待她摆好餐点之后,二人各拿了一杯咖啡,就着烤土豆,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进行他们的情报交换。

“那么,就由我来起头吧。”

“女士优先。”

莲子品了一口杯中的深褐色饮料,感受着那香浓的苦水在自己的口腔中打转,再缓缓地将它咽下。她趁着这一口咖啡的功夫,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思考了一下自己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这事儿得从四个月前说起了。”她开口说道,“那个时候我丢了一本笔记......”

第三十一章 日暮

(一)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莲子四下瞄了两眼,以手遮口,小声道,“都不是人类?”

“就是这样。(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你觉得我真的会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凯欧迪斯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不过是把那些已经嚼烂了的古代神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告诉你,其实这都是真的。你要是觉得自己受骗了,别赖我,去赖你的祖先吧。”

“哎......”莲子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完全震惊不起来,只是感到有点无力而已。

事到如今,要让她去相信这种有违常理的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了。倒不如说,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追寻的“传说”吗?

但是,当“传说”坐在她对面喝着咖啡,跟她谈笑风生的时候,她反而有点失望了――这根本不是她所期望的,面对神话生物的方式。

而且,这也不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梅莉在的话......

“好吧,我暂时信你一回。”略加思索后,莲子直起身子,正色道,“接下来,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你没必要‘暂时’相信我,”凯欧迪斯看了一眼手表,道,“现在是下午四点,只要再过两个小时,等太阳落下去,我就有办法让你怀疑科学的真实性。”

“至于我的想法,说实话,没想法。”

“什么叫做‘没想法’?”

“就是说,我啥也不知道。先来说说你那个朋友吧,她叫‘玛丽’是吧?”

“梅莉,全名玛艾露贝莉?赫恩。”

“对对对,梅莉。哎,你们日本人的名字真难记。”

“她不是日本人。”

“无所谓了,”凯欧迪斯回想了一下谈话的内容,说道,“你说她能看见‘结界’?我不是很懂所谓的‘结界’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她的说法,”莲子解释道,“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一种能量屏障,但是跟一般的力场又不一样,它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将时空......”

“好好好,别说了。”凯欧迪斯摆了摆手,打断了莲子的话,“再说下去就扯不明白了,总之这种‘结界’是人造的东西,没错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至少我是不觉得那种东西是天然形成的。”

“好的,既然知道了‘结界’是人造物,那你的朋友失踪的原因无非就两种:其一,创造结界的人来找她麻烦了,其二,跟她一样在寻找结界的人想要利用她。[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么,纳兰暝不就是......”莲子欲言,又止。

有些想法她一直存在心底,如果贸然出口,可能会给她招来祸患。

“纳兰暝毫无疑问就是第二种人,他接近你们的目的只可能有一种,那就是利用梅莉的能力寻找结界。毕竟你们两个小姑娘平时的爱好就是东奔西跑,只要跟着你们走,绝对错不了。”

身为纳兰暝的朋友,最有可能是帮凶的人,凯欧迪斯竟然一上来就直接点出了莲子的猜想,这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你的意思是,掳走梅莉的人就是他?”

“不,我不这么觉得。如果他想抓走梅莉,为什么不一上来就直接动手?在你们身边磨叽这么久有什么意义?”

“这倒也是。”

如果拐走梅莉就能达成目的,为什么纳兰暝要先拖几个月再动手?他可能本来就不打算动梅莉,或者说,即使不使用强硬方法,他也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还有一点,我跟你说过的,纳兰暝做事不留尾巴。他现在慌得连随身携带的东西都掉了,很明显是遇见了什么意外。”凯欧迪斯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就是了。”

“那么抓走梅莉的人,和找纳兰暝麻烦的人,究竟是谁呢?”莲子盯着凯欧迪斯的眼睛,希望能从他那得到答案。

“别这么看着我,姑娘,”凯欧迪斯别过头,避开了莲子的双眼,“我啥也不知道。”

“我本以为,身为年长者的你能知道点什么的。”

莲子耸拉着肩膀,看起来有些失望。

“正因为如此,”凯欧迪斯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才得动身去寻找答案。”

“找?哪儿找?”

“你最后一次看见那俩人,是在什么地方?”

“城岭神社,纳兰暝的手机就是在那找到的。”

“我要去那看一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被你忽略掉的东西。”凯欧迪斯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山峰,“愣着干嘛?你还得给我领路呢!”

(二)

“你确定梅莉就藏在这深山老林里?”

莲子跟在凯欧迪斯的身后,对他的判断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是我很确定,这林子里有个人类,女性,年纪跟你差不多。”凯欧迪斯说着,又使劲嗅了嗅空气的味道,“就在正前方,已经很近了。”

虽然一开始领路的人是宇佐见莲子,但来到城岭神社以后,走在前面的人就变成凯欧迪斯了。他的嗅觉似乎非常发达,能够闻到最微弱的气味。追赶着气味的源头,二人正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莲子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这个男人不是人类。

他的感官和行为,都比人类更加机敏、迅速,越是远离文明社会,这种特征就越是明显。这家伙就像一头野兽,或者具体点说,像一头狼。

“嗯嗯,不愧是哈士奇......”莲子想起了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小声嘟囔着。

现在看来,这个外号实在是太形象了。

“喂喂,我可都听见了!”凯欧迪斯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啊,抱歉!”

看来他不仅长着个狗鼻子,还有一对狗耳朵,就是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狗眼了。

说起来,狗的视觉好像很差来着?

“找到了!”

凯欧迪斯突然停了下来,没能反应过来的莲子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感觉就像是撞上了一面墙。

“梅......莉?”

莲子探出头,却没有见到什么人影,只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一小片白布。

“这是......嘶......”凯欧迪斯捡起了那块带着花边与丝带的圆形布料,仔细嗅了嗅上面的味道,“嗯,确实是这个,气味就是从这块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那是梅莉的帽子。”

莲子拿过那顶睡帽,拍掉上面的尘土,仔细一看,果然跟梅莉常戴的那顶一模一样。

“这有可能是她故意扔下来的,为了能被人发现......”莲子推测道。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抓她的那个人太大意了。”凯欧迪斯给出了另一种可能,“但是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被抓走的时候,经过了这里。”

“可惜,气味到这里就中断了。”凯欧迪斯遗憾地摇了摇头,“如果能早几天来到这里,我有自信能一路追到她所在的位置。”

“抱歉。”

“你没必要道歉,能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错了。接下来我们应该......”他说着,突然间神色一变,吼了一声:“埋伏!”

“啊?”

莲子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被凯欧迪斯给一把按在了地上。接下来,她只听见“咻”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穿空而过一样。

“这是......刀?”

莲子有些狼狈地撑起身子,抬起头,见到了凯欧迪斯用手抓住的那把闪着银光的小刀,心有余悸。

“到了这个距离竟然都没发出一点声响,身上也没有任何活物的气味,这个家伙......”凯欧迪斯回忆着方才用眼角的余光瞟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自言自语道。

“已经到了‘他们’能外出活动的时间了吗?”

他抬起头,发觉来时就已非常微弱的阳光,现在几乎完全消失不见了。这林子,很快就要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真是棒极了,不对,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件好事。”

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而一旁的莲子却只关心一件事:

“我们这是被袭击了吗?”

“不是袭击,是警告。”

凯欧迪斯用手指一捏,竟然捏断了那把明显是由金属制成的小刀。他将两截断刀随手扔在地上,低头对着惊魂未定的莲子说道:

“看起来对方无意在此久战,只是过来报个信,叫我们不要继续前行。当然,如果咱俩都是人类的话,他也不介意就这么让我们死在这里。”

“那我们......要不干脆......”

莲子站了起来,拍掉了裙子上的泥土,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曾经做过与黑暗势力大战的英雄梦,不过真让她去面对那些荷枪实弹的恶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这回的对手恐怕连人类都不是。

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决策应该是避免冲突,迂回行动。

“当然啦,我们要继续前进,直接去拆了他们的老巢。”凯欧迪斯握紧了拳头,胸有成竹地说道,“竟然还特意过来招呼了一声,这简直就是在说‘我家就在附近,欢迎光临’嘛!我简直没理由不去他家转两圈。”

“诶?要去吗?”

“难道你想逃跑吗?”凯欧迪斯指了指丛林深处,提醒道:“你的朋友很可能就在那里面等着你去营救哦!”

“逃跑......那怎么会呢......啊,算了!”莲子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要打走那个懦弱的自己,好重新寻回勇气,“不管了,我跟你一起走。”

明明梅莉已经离自己不远了,要是在这里退缩,她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才像话嘛!来,我来开路!”

“待会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可要保护我哦!”莲子揪住了凯欧迪斯的衣角,一本正经地要求他担负起“骑士”的义务。

“我有义务这么做吗?”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耶!难道就不打算负起责任吗?”

“嗯......这个说法很合理。”凯欧迪斯拍了拍莲子的脑袋,道,“如果你感到害怕的话,就呆在我背后吧。”

“呆在你背后,就安全了?”

“相当安全,这世上没人能伤得了我的后背。”

第三十二章 黑暗深处

(一)

“哈......啊......”

森近霖之助将思维从书卷中抽了出来,伸了一个懒腰。[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他身上那些有些僵硬的筋骨获得了久违的舒展,相互摩擦时发出了“嘎嘣”、“嘎啦”的声音。

“哦,已经这个点了啊?”

霖之助看了一眼窗外的夕阳,不禁暗自慨叹光阴似箭。他明明连一本书都还没来得及看完,这一朝一暮,就这么过去了。

又到了收工的时间了,虽然今天他也一如既往地没赚到什么钱,但这可不是加班的理由。比起荣华富贵,还是闲适清静的生活更吸引他。

“叮铃”

“打搅一下......”

在他收拾货架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抱歉,想买东西的话请明天再来吧,本店已经打烊了。”霖之助忙着处理手头的事情,头也不回地答道。

来者听起来并不是他的熟人,那就没必要为她延时闭店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来买东西的。”那人赶紧辩解道,“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嗯?帮忙?”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耳熟,霖之助记得,那些恼人的小鬼跑过来给他添乱的时候,往往就是以“帮忙”或者“借东西”为借口的。

他转过身去,见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人。那是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金发少女,从穿着打扮的风格上来看,不像是幻想乡本地人。

“诶?”

在见到她的瞬间,霖之助愣了一下。橙色的阳光穿过窗子,落在了那个少女的肩膀上,使她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看起来颇像是幻想乡中的一位大人物。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又仔细瞧了她两眼,才发觉那确实是一张生面孔。

“现在可不是女孩子独自外出的时间哦?”霖之助提醒道。

在幻想乡,人类世界的日暮即是妖怪世界的日出。除非你身怀绝技,并且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在黄昏之时,还是赶紧回家为妙。

“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少女直视着霖之助的双眼,丝毫没有动摇,“我想,您大概可以帮到我。”

“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刚好能帮你一把呢。”出于好奇,霖之助愿意倾听她的诉求。

“是这样的,我正在寻找一个人,他叫做......”

“哦?那个人啊?他前几天来过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大概就在......”

“非常感谢!那么,请问我该怎么去到那里呢?”

“那儿离这儿不远,但是走夜路是非常危险的。(wwW.mht.la 无弹窗广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在寒舍留宿一晚,等天亮之后再动身。”

“多谢,那我就叨扰了。”

“顺便一说,我叫森近霖之助,是这香霖堂的店主,你叫我霖之助就可以了。”

“啊,好的,霖之助先生。”

“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玛艾露贝莉?赫恩,叫我梅莉就行了。”

(二)

“这地方至少有八十年历史了。”莲子如此判断道。

借着那支小手电筒微弱的亮光,她看清了道路的两边堆放的那些,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的老式医疗设备。

“这里以前肯定死过不少人。”凯欧迪斯掩着鼻子,皱着眉头说道,“啊,真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莲子说着,仔细嗅了嗅空气,可惜除了铁锈与烂木头的味道之外,什么都闻不到。看来,凯欧迪斯肯定是嗅到了什么人类嗅不到的气息。

“说起来,狗也常常会对着杀人凶手狂吠,莫非你......”

“我说过了,你再把我类比成狗,我就要生气了。”

“啊,抱歉......”

不知为何,凯欧迪斯非常忌讳别人称他是狗。联想到纳兰暝手机通讯录上登记的名字,莲子几乎可以猜到这俩人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了。

这大概就是“损友”吧!说起来,她和梅莉不也是这种关系吗?

“‘粪臭三分香,尸臭不可闻’,这是以前纳兰暝告诉我的,他们中国的一句谚语。”凯欧迪斯自顾自地说道,“这里弥漫着腐败的尸体特有的那种,死亡的气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依然没有消散干净。”

“这破地儿,与其说是防空洞,不如说是停尸房。”

“停尸房啊......”

听了凯欧迪斯的描述,莲子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的嗅觉没有那么敏锐了。

二人之所以会来到这种阴森的地方,当然不是为了试胆。三十分钟前,他们在小山的背面发现了这座废弃的防空洞,洞口的大铁门被什么人给破坏掉了,只留下一地的碎铁块。凯欧迪斯见状,二话不说就走了进去,莲子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毕竟,如果要建立一个隐秘的地下基地,这里毫无疑问是个绝佳地点。

他们已经在里面探索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有看到它的尽头。这黑暗深邃的地下通道,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地狱里去。

“说起来,我一直在想,”莲子开口说道,“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打破结界,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就驻扎在结界的旁边呢?果不其然......”

“嗯。”

“而且这种地方,我估计任何人都不会想要进去的,即使它大门洞开。”

“嗯。”

“我想多数人压根不知道它的存在。”

“嗯。”

“这里还真是二战时期的建筑呢,不,可能早在二战开始之前就已经建好了吧。那也难怪......”

“莲子,你有点话多。”

“啊!”

注意到自己行为上的异常,莲子非常尴尬,低下了头。

“据说当人类长时间处在黑暗幽闭的环境中时,性格会发生变化,”凯欧迪斯微笑着说道,“不过你好像只是害怕了而已。”

“什么嘛!我哪有害怕!”

“别慌,莲子,别慌。数据显示,每年被幽灵咒杀的人数甚至不如吃饭噎死的人多,这很能说明问题......”

“凯欧迪斯,你这家伙!”莲子红着脸,对着他的腰锤了一拳。

这家伙也是,纳兰暝也是,他们这些看起来像人实际上不是人的神话生物,就是特别喜欢看人类担惊受怕的样子,好像那都是他们的杰作似的。

说起来,凯欧迪斯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呢?

“莲子啊,打拳可不是用这种方式来打的。”凯欧迪斯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一脸坏笑地望着莲子。

他的眼中,闪烁着幽蓝的光芒,那张平常看起来有些英俊的脸,在手电筒的光照之下,也显得有些狰狞了。

“你想要......干什么?”

莲子打了一个冷颤,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在凯欧迪斯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狼盯上的兔子。面前的这个男人,跟她之前见过的那个凯欧迪斯,完全就是两个人。

现在的凯欧迪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她撕个粉碎。莲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竟让他突然变卦。

话又说回来,狼捕杀兔子,真的需要理由吗?

“干什么?当然是教你一点格斗技巧啦!”凯欧迪斯笑着抬起了右手,“看好了,出拳的正确方法,是这样!”

“嗖!”

“嘭!”

说时迟,那时快,莲子完全没有看见凯欧迪斯的拳头是如何从她的头顶上飞过去的。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那只胳膊就已经停在她的脑袋上了。

“诶?”

她花了两秒钟才确认自己毫发无损,但是刚才,她明明听见了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

那么被打中的,究竟是谁呢?

莲子缓缓地转过身去,用手电筒照亮了道路,看清了那个被打倒在地的人。

那是一个身披黑斗篷的怪人,脸上戴着有鸟喙的尖嘴金属面具,颇像是中世纪的医生。他身边还躺着一顶黑色的高礼帽,应该是在他遭到拳击的时候,被打落在地的。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莲子刚想上去调查,就被凯欧迪斯给拉住了。

“小心,这家伙可没被打晕,他在装死。”他说着,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莲子的前面,“这厮刚才想对你下手,被我发现了。”

话音刚落,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便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还顺手拾起了他的帽子。然后,他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与凯欧迪斯对视着。

莲子不知道,藏在那张面具之下的,是一张怎样的脸,但她知道,就是这么个沉默寡言的人,刚才一直悄声无息地跟在她的身后。一旦她被裹进那张漆黑的斗篷里,带到黑暗的深处,怕是连凯欧迪斯,也救不了她。

一想到自己可能迎来的结局,她的内心便被恐惧支配了,那是对黑暗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抱歉......”莲子缩在凯欧迪斯的身后,小声说道,“刚刚我还怀疑了你,以为你要打我。”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咱们现在有麻烦了。”

“哒......哒......哒......”

四下里响起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虽然乍一听就像是一个人的脚步,但是再仔细一听,就会发现那是许多人同时从不同的方位发出的声音。

不一会,发出声响的人们便齐聚在二人的面前,更准确地说,是将他们包围了起来。那些人的身高与身材都完全相同,皆身着黑衣、披着斗篷、头戴鸟喙面具与高礼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我看看,七、八、九、十、十一,再加上最开始的那位,一共十二个,你们就这点人?”凯欧迪斯有些嚣张地朝那帮人招了招手,喊道:“有种就一起上,怕死就给我滚!”

黑暗的隧道里回响着他的声音,最终一切都归于寂静。他的挑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些人就这么站着,齐刷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而凯欧迪斯以寡敌众,还要护着身后的宇佐见莲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样跟他们对峙,大眼瞪小眼。

莲子望着那一张张鸟嘴面具上的黑窟窿,只觉得心里发毛。她很想制造一点声响出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却又不敢那么做。

“哒......哒......哒......”

终于,死寂被打破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黑衣人们掏出了藏在斗篷之下的,或长或短的武器,开始缩小他们的包围圈,一步一步地逼近二人。

“很好,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凯欧迪斯摆好架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第三十三章 白狼

“你肾虚啊?力气这么小?”

凯欧迪斯用胳膊挡开了短刀,破口大骂。[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他的手臂因此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不过,这也只是他身上无数伤痕中的一道而已。

细小的血流,如同小溪一般,从那些伤口中流了出来。渐渐地,小溪汇聚成河流,河流汇聚成大江,血色的江水顺着他的双腿流淌到地上。他所站立之处,已是一片血海。

即使是从未经历过这种搏命场面的莲子,也能一眼看出,凯欧迪斯正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

那些沉默寡言的黑衣人,用形态各异的武器,接连不断地袭向凯欧迪斯,在他的身上留下血红的印记。而他,则只能以肉身去抵挡,用拳头去反击。、

莲子看得出来,凯欧迪斯很强壮,异常的强壮。正常人流了这么多血,即使没死,也已经失去意识了。而凯欧迪斯不仅能站得住,而且还在不断地还击。

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嘭!”

又是一记重拳直击面门,那张诡异的金属面具都被打得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挨下这一拳的如果是普通人,估计鼻骨都已经被打碎了,严重的脑震荡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那个黑衣面具男,仅仅是停顿了一下,便再次抬起右手,将手中的匕首扎进了凯欧迪斯的胸口。

怪异,实在是太过于怪异了。

莲子完全陷入了震惊之中,就连溅了她一身的鲜血,都没有察觉到。失去了对局势的判断,忘却了紧迫的危机感,现在她的脑中,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些人完全不害怕受伤?”

这场战斗持续到现在,即使是以多打少,也只能说是势均力敌。凯欧迪斯固然遍体鳞伤,那些黑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有的被折断了双手,有的被打断了腿,要说毫发无损的人,确实是没有的。

但是为什么,这些人无论被打倒多少次,都能再次站起来,无论受到多少伤害,行动都不会慢上半拍。

为什么那条断掉的胳膊还能抓得住武器?为什么那条断掉的腿还能撑起身体?为什么那个裂开的头颅还能拥有思想?

如果他们是人类的话,其中的半数人应该已经失去行动力了才对。

如果是人类的话......

“咳咳......你这......混蛋......”

凯欧迪斯一脚将面前的敌人踹回了人堆里,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记凹陷的鞋印。他本来还想多骂上两句,但是那根破损的气管不允许他发出更多的声音。

他往前踏了两步,想要追上去再补上两脚,但那些黑衣人却在这个时候后退了——很明显,他们是想先调整一下状态,再重新组织进攻。

说到底,那帮家伙根本没必要跟他拼命,只需要以逸待劳,等他失血而死就行了,毕竟消耗战可是“它们”的强项。

“呸!”

凯欧迪斯往他们的脸上喷了一口血沫子,却也没有继续追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勇猛归勇猛,他的脑子却并不笨。往严阵以待的人群中冲,无异于自杀。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察觉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凯欧迪斯单膝跪地,缩紧身子,以此来保持血液循环。冰凉的触感从膝盖上传来,刺入脊髓,流进大脑,再由大脑传达给全身。

好冷,太冷了,他的血液从来都没有如此冰冷过。

冷得让人忍不住想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咔哈哈哈......”

凯欧迪斯望着倒映在血泊上的,自己的脸,笑了。

那张脸实在是狼狈得可笑,所以他一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他的笑得就像个破风箱,一边咳嗽,一边漏气,一边还大笑不止。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莲子,还是那十二个黑斗篷,都愣住了。

而凯欧迪斯,只是在旁若无人地嘲笑着自己而已,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嘲笑着自己的失败。他的脑中,响起了友人对自己的劝告。

“尽量保持冷静,合理地运用你的力量。”

抛弃理智,把身体交给本能吧,这是你我的宿命。

“想想万一失去了那种力量,你该怎么办。”

死到临头了还想个屁!

“记住,强者控制力量,弱者被力量控制。”

你控制不了我。

“凯欧迪斯,清醒一点!”

我,呸!

“哈,啊啊啊啊......”

凯欧迪斯的嗓子不知怎地又给长好了,无论是那怪异的风声,还是停不下来的咳嗽,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低着头,长吁了一口气,接着用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低沉而又粗犷的声音说道:

“终于轮到我了。”

“怎么......”

莲子刚想上去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却惊讶地发现刚才还蹲在地上的凯欧迪斯,现在竟然原地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她揉了揉眼睛,以确认自己所见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那一滩血泊之上,曾经有一个人,而他却在眨眼之间消失了。

直到听见惨叫声之前,莲子都没能理解当前的状况。但是当那些黑衣人有些沙哑的叫声,透过面具,穿过黑暗,传到她耳中时,她突然间猜到了什么。

那些即使被揍得头破血流也一声不吭的家伙,现在竟然发出了声音,这只有一种可能......

莲子颤抖着举起了手电筒,借着那微弱的白光,目击了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那个原本是凯欧迪斯的人型生物,正在捕食那些黑衣人。

注意,是捕食,而不是单纯的杀死。

他,或者说它,正单手举着一个人,并用另一只手撕开了他的肚皮,拽出里面的内脏,然后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

刀、枪、剑、斧......数之不尽的兵器正如雨点一般落在它的身上,而它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啃食着手中的猎物。它身上的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留哪怕一道疤痕。那十一个黑衣人对它造成的伤害,愣是没能追得上它自我再生的速度,虽然他们压根也就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这个家伙,正在掠夺别人的血肉,以此来修复自身的损伤。这种说法看起来毫无道理可言,但莲子觉得,这就是对它这种行为的,最合理的解释。

若非如此,那么她简直难以想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生物,究竟是一只怎样的怪物。

“血族精肉,最上等的肉排,哈哈哈哈......”

“凯欧迪斯”咽下了一口新鲜的血肉,一抹嘴,爆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笑声。它一抡胳膊,将那个被啃得不成人样的家伙甩到了墙壁上,后者就如断线的木偶一般瘫倒在地,不再动弹。

“到爸爸这儿来!”

随着一声咆哮,它如炮弹一般冲向人群,开始了新一轮的杀戮。它视刀锋如无物,任凭那些武器打在它的身上,而它,正忙着用双手去撕裂敌人的胸膛。

原本,钢铁与血肉之躯相撞,受伤的肯定是后者,但是现在,局势逆转了。利刃斩在它的身上,就如同斩在钢筋水泥之上,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卷刃为代价,给对方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它的躯体不可能是血肉之躯,”莲子如此确信,“一定是什么别的,更加坚韧,强度更大的东西。”

它的身体发生了某种质变,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就说不通了。

质变,确实如此,即使是瞎子,也能察觉到那具躯体的变化。不仅如此,它还发生了显而易见的量变——在咬死了第三个黑衣人之后,它的身体比原先大了好几圈。

虽然凯欧迪斯本来就是个大块头,但是原本的他可没有现在的“它”这么夸张。现在的它,上身的肌肉一块块地膨胀了起来,轻松地撑破了衣服,在此基础上,还在不断地变大。隆起,接着膨胀,它的皮肤就像吹气球一样被底下的肌肉给撑了起来,渐渐地逼近了拉伸的极限,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仿佛随时都裂开一样。

接着,它的脚掌开始变得更长、更宽,尖锐的脚趾甲撕开了鞋子,曝露在空气中,看起来就像是野兽的后足。在此之上,它的双腿也在不断地拉长,同时变得更加粗壮有力,也使得它的身高轻松突破了三米。

现在,它已经不需要使用手指去撕碎敌人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从五指之上生长出来的,更加锐利、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天然兵器。莲子没能看清它的手,因为它的速度超出了她视觉的极限,但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玩意,毫无疑问是爪子,不是指甲,而是爪子。人类的指甲才叫指甲,在兽类中,那叫爪。

“面对我!”它用爪子勾住了一个转身逃跑的黑衣人,吼道,“当我杀你的时候,我要看到你的脸。”

它掐着那人的脖子,把他举到了自己的眼前,然后一把扯掉了他脸上的铁面具。那人就如小鸡崽儿一样胡乱地蹬着腿,拼命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它的铁爪。

莲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黑衣人面具下的脸: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在她来得及认清其容貌之前,那张脸就被那只怪物给一口咬碎了。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个原本是凯欧迪斯的怪物,它的脑袋已经完全不是人脑袋了。

它的眼睛由海蓝色变成了深红色,耳朵变得更尖,位置也向上移动了不少,而它的嘴和鼻子,则向前凸出去一大块,张合之间,露出了满口的尖牙利齿。现在的这个脑袋,与其说是人头,倒不如说是一个没长毛的狼头,看起来非常的不自然。

毛发,它现在缺少的就是野兽应当拥有的,覆满全身的硬毛。只要长出了毛发,那它就不再拥有人类的影子了,就彻底变成一只怪兽了。

“啪!”

“嗷啊!”

随着一声皮肤破裂的脆响,以及一阵痛苦的嚎叫,那张裹在它身上的人皮终于承受不住重压,从头顶一直碎到了脚尖,将底下的皮毛展现在莲子的眼前。

那是一身银白色的长毛,随着它的动作而上下起伏,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左右摇摆。一瞬间,莲子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美:白色的影子在黑夜之中舞动,肆意泼洒着鲜红的颜料,在漆黑的画布上作出怪诞的画作。

可惜,现在并不是赏画的好时候,如果要逃跑的话,她还有一丝机会,但她就是迈不开步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沉迷于其中了,还是纯粹的被吓得动弹不得了。

莲子的意识一片空白,她的四肢拒绝行动,她的大脑拒绝处理任何信息,她的喉咙拒绝发出任何声音,她的身体拒绝对面前的情景做出任何反应,她僵住了。

她身上唯一还忠于职守的器官,就只有眼睛。只有眼睛还在一刻不停地将这场杀戮的盛宴转化为视觉信号,注入到她的大脑中,无论她是否愿意去接受这一切。

“最后一个!”

“咔嘣”

毫不费力地扭断了最后一个残存的黑衣人的脖子之后,那头直立猛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转过身来,狞笑着面向宇佐见莲子,尽管那呲着染血的兽牙的表情,压根就称不上是“笑”。

它的脚步声比最初的时候要沉上不少,听起来就像是拳头敲打在丧钟上的声音,沉重得令人窒息。它走得不慌不忙,因为它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它的手掌心。

这个羸弱的小女孩,在它的眼中连“猎物”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塞牙缝的小点心。

莲子也知道这一点,无论她的大脑能否在绝望中组织起思维,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也都能告诉她:“你死到临头了。”

笔式手电筒从她的指间滑落,跌在地上。而她的膝盖,也随之缓缓地降到了地面。莲子跪倒在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在最后一刻,她想起了这只怪物的名字。

这种生物,她明明在电影里见过的,在小说里读过的,在神话传说中听到过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给忘了呢?

“你是......狼人......”

第三十四章 急转

(一)

“啊......真是不爽......”

射命丸文用上唇夹着笔,在云间慢悠悠地飘着,心里满是愤懑。(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要说为什么的话,还得从她这几天的新闻荒讲起。

根据以往的经验,新人刚来幻想乡里,肯定是要闹出什么乱子的。因此文在输给纳兰暝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希望能够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将消息扩散出去,顺便再添油加醋地编一些段子,抹黑一下纳兰暝,以报一箭之仇。

结果这家伙就只是领着红魔馆的主仆二人四处乱逛而已,既不招猫逗狗,也不沾花惹草,表现得简直就像个普通人。而且在他进到红魔馆里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了。

度过了几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之后,射命丸文终于沉不住气了。既然预想中的大新闻没有自己找上门来,那她只好主动出击、外出取材了。

于是,今天上午,她去了一趟红魔馆,准确地说是趁着门卫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的。不幸的是,还没走多远,她就被抓到了,还被那里的女仆长用看猪的眼神狠狠地鄙视了一顿。在她好不容易找到纳兰暝之后,又被卷进了某个熊孩子的日常“玩耍”之中,差一点就被射成了筛子。

结果,她压根来不及收集素材,便灰头土脸地逃了出来。她射命丸文干记者这行百多年,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那个女仆,明明是个人类,却成天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没偷没抢,就只是做个采访而已,那么凶干嘛?”

“嘎!”

“她家那个小孩也是,动不动就四处狂轰滥炸,完全是脑子有问题吧?”

“嘎嘎!”

“还有那个纳兰暝,竟然陪着那个熊孩子‘玩’了一整天,他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吗?”

“嘎?”

文有一句没一句地,对着自己身边的乌鸦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而那只乌鸦,虽然不好说出口,不过它真的不是很在乎这些鸟事。

但再怎么样,它也不能顶撞鸦天狗吧?

“嘎,嘎!”

忽然,乌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只留下两声长鸣,便迅速俯冲而下,消失在树海之中。

“喂,你这家伙!”

文见状,赶紧提速跟了上去。

身为一名优秀的记者,射命丸文平时外出取材,全仰仗两种无比精准的感官:她自己的新闻嗅觉,以及乌鸦们的嗅觉。她相信鸟儿的直觉,正如她相信自己的摄影技术一样。

幻想乡中的每一只乌鸦,都是她的眼线,都能给她提供情报。有事件发生的地方必有乌鸦,乌鸦聚集的地方必有射命丸文,有射命丸文的地方就没有隐私。

这一次,她也是跟着乌鸦的飞行轨迹,来到了那个事件的现场。

“哦,没想到竟然又回来了。”

射命丸文落到了地上,双眼所见皆是熟悉的景色:山路、红叶、九天瀑布――她回到了妖怪之山的山脚下。

“奇怪了,这里一般不会有新闻的呀......”文一边向乌鸦所在的地方赶去,一边犯着嘀咕。

与奇人奇事频出的人之里不同,妖怪之山在天狗的治理之下,秩序井然、太平无事。外人连进都进不去,更不要说在山里闹事了。

这样一片祥和的妖怪之山,究竟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没啥本领的俗人小妖,估计不会有来这儿搞事的胆子,但若是身怀绝技、实力超群的家伙的话......

想到这里,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此便加快了脚步,快步穿梭于秋意盎然的枫林之间。夜夜小说网WWW.mht.la

脚下的那对高跟木屐踏在蓬松的枫叶毯上,起落之间带起了无数红叶。两旁的枫树随着秋风的节奏翩然起舞,摇摆之间为大地披上红衣。如果换成平时,文很乐意叫上几个好友,一同进山野餐、饮酒作乐,但是现在,她没心情干这些。

“嘎,嘎嘎!”

嘈杂的鸦鸣意味着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拨开了几条挡路的树枝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刚才陪伴她的那只乌鸦,以及它身边黑漆漆的一大片鸦群。那些乌黑的鸟类反常地聚集在地面上,似乎是被躺在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就连已经走到近处的射命丸文都没注意到。

由于鸦群实在是太密集了,文没办法看见被它们踩在脚底下的是什么东西,但她隐约闻到了一股臭味。

那是一股,人类避之而不及,乌鸦们却趋之若鹜的,尸臭。身为鸦天狗,文对这种味道记忆犹新。

“嘎!”

某只比较机灵的乌鸦偶然间抬起头,察觉到了鸦天狗大人的到来,便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其余的乌鸦们闻声,皆抬起头来,齐刷刷地望向射命丸文,随即收声让路,从自己所在的位置上退开,将掩盖在鸦羽之下的物体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这是......”

文见到那个物体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具苍白而又干瘪的尸体。

若只是一具普通的人类尸体的话,是不可能吓到身经百战的射命丸文的。不听劝告私自溜进山里,最终死于意外或者妖怪袭击的冒失鬼,从来就没少过。

但这具尸体不同,它有着明显的妖怪特征,身着妖怪之山巡逻队的制服,腰间还别着巡逻队的制式佩刀――这是一具白狼天狗的尸体。

在这幻想乡中,还从来没人敢在戒备森严的妖怪之山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但是现在,血的事实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这具尸体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异变”

文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这两个大字。

顷刻间,疾风骤起,红叶旋舞,萧瑟的秋风拍打着文的背脊,吹得她直打冷颤。这秋风,比起昨天,又冷了几分。

看起来,今年的冬天会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二)

预想之中的那阵短暂而又刻骨铭心的痛苦,并没有降临。

莲子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那个小山一般高大的躯体,以及那只伸向自己的铁爪。

“我还活着......”

是的,她还活着,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她真的还活着。

她的大脑首先确认了这一信息,然后是她的眼睛、耳朵、鼻子......最后,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从冰封之中解冻,凝固的血液终于再次开始流动。

她的视觉恢复了,紧接着是她的听觉和嗅觉,然后她便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在这黑暗血腥的修罗地狱之中。这一切都不是梦,耳朵听到的咆哮声是真实的,鼻子嗅到的血腥味是真实的,眼睛看到的那摊碎骨烂肉也是真实的。

“咕......呜哎......”

于是宇佐见莲子开始不住地呕吐,从残留的午餐吐到下午喝的咖啡,把肚子全都吐空了以后又开始吐胃液,最后差点没把胆汁给呕出来。

“咳咳......咳咳咳......”

她的内脏在翻腾,她的肌肉在抽搐,她的气管被上涌的胃酸烧得近乎窒息,她的脸上沾满了鼻涕、眼泪、呕吐物、还有鲜血,看起来简直不像她自己。

莲子自己也搞不懂为她啥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或许是因为她确实吓破了胆,或许是因为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太恶心了,亦或者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能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恢复过来。

但是,总而言之,她现在暂时脱离了死亡威胁。

待呕吐停止之后,她赶忙喘了口气,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两把脸,接着捡起了那支沾满了黏糊糊的呕吐物的笔式手电筒。

幸好那支手电筒的防水性能合格,如果它在这个节骨眼上坏掉了,那就不好玩了。

顺着光线,莲子看清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

“奇怪......人?”

是的,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人,而不是那只带给她生命威胁的野兽。那是个瘦高笔挺的男人,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身上穿着纯黑的礼服,披着暗红色的斗篷,戴着一顶高礼帽。他的脸被一张镶着金边的白面具给遮住了,这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参加完假面舞会的中世纪贵族。

莲子还注意到,那个男人正在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一柄精雕细琢的象牙手杖,边擦边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上几句话。

他的头一直低着,似乎很是在意脚边的什么东西。莲子将手电筒下移,照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巨物。

“这......这家伙是......”

莲子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电筒给甩飞出去。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物体,正是直到刚才还在大肆杀戮、横冲直撞的狼人。而现在,它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

看来,在她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发生了一场短促而又致命的战斗。那只原本是凯欧迪斯的狼人,很显然是那场战斗的败者。

那么,胜者是谁呢?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在场的除了莲子和那个新来的面具男,还有第三个活人吗?虽然她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刺伤了那头刀枪不入的野兽,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站在那儿的男人,打败了一只狼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值得信任的。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打败那头野兽的人,不可能是普通的人类。这个家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那么狰狞,但莲子敢肯定,那张面具之下,一定藏着一只更加可怕的怪物。

那么宇佐见莲子,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从这困境之中脱身呢?

“――――,――――――。”

男人将那张沾着血的手帕随手丢弃,接着把手杖抵在了狼人的脑袋上,嘴里念念有词。

“这家伙,想要给凯欧迪斯最后一击!”莲子的脑中,产生了这个想法。

她必须动起来,必须得阻止他才行。先不提凯欧迪斯能否变回人形,一旦他死了,下一个遭殃的,估计就是莲子了。

“――!”

那个男人大喝了一声,尽管语言不通,莲子依然能猜出这局话的意思。

毫无疑问,那是“去死吧”的意思。

“住手!”

她拄着地板,朝前方大吼道。

可惜,太迟了,别说阻止那个人了,她还没能爬起来,“处刑”就已经开始了。

镂花的象牙杖的前端,发出了微弱的白光,这件精美的饰物,终究是一件优雅的凶器。

“嗡!”

一阵低沉的、令人发晕的声响响彻了整个防空洞。紧接着,一道淡紫色的光弧划过,击飞了男人手中的短杖。

“―――?”

那个男人扭头望向莲子,确切地说是望向莲子所在的方向,对着她说了一句话。如果莲子能听懂他的语言的话,就会发现,那句话其实不是对她说的。

“很遗憾,你今天是杀不了他了。”

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莲子记得,她在纳兰暝家的电话里听过这个声音。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身着紫色连衣裙的金发美女。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而她的脸庞,则有几分像莲子的好友。

“梅莉?不对......你是......”

“呵呵,我说过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那个女子说着,对着莲子莞尔一笑。

虽说二者同为女人,莲子还是被她的笑容给“电”了一下。

“哼,所谓的‘贤者’,也不过是兽类的同伙而已。”那个男人对着金发女子说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这回,他说的是英语,虽然口音非常重,所幸莲子勉强能够听懂。

“没什么同伙不同伙的,那个家伙,也只不过是我手中的一张牌罢了。”金发女子收起了笑容,道,“那么,请问拉杜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释放我的,‘朋友’,梅莉呢?”

说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明显咬字咬得有些重。

“我想她不会愿意协助你来完成你那可怜的计划的。”她补充道。

“我们走着瞧,八云紫,我们走着瞧!”

男人丢下这么一句狠话,便拾起手杖,转瞬间消失在黑暗中。莲子甚至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听到,当她仔细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他就这样,融进黑暗之中,隐去身形、消失不见了。

“八云......紫,你叫八云紫是吧?”莲子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着那个一直以来隐藏在幕后的神秘人,吐出了自己内心一连串的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个男人又是什么人?你们打算干什么?梅莉到底......”

“嘘......”八云紫竖起食指,打断了莲子的发问,“别太着急了,小姑娘。这些问题,可都是留给你的家庭作业。”

“什么?”

“看你这么困扰,我就稍微给你一点提示吧。”女子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狼人,道,“凯欧迪斯没死,而且他今晚也不会再醒过来了,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把他带回去,毕竟你以后能否活命,可全靠他了。”

莲子顺着她的手指,望着那个跟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狼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莲子突然发觉,它的身体比刚才要小多了。这家伙好像在缩小,说不定再过几分钟就能完全变回人类的样子。

“对了......”

莲子回过头去,刚想再多问一个问题,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片令人背脊发凉的黑暗。

看来这位八云紫,跟那个面具男一样,也是个神出鬼没的主。

“啊,我还想问该怎么做才能搬得动这家伙呢!”莲子摊了摊手,有些泄气地自言自语道。

凯欧迪斯?弗洛斯特,身高1米96,体重95公斤。

宇佐见莲子,身高1米62,体重46公斤,虚脱。

她今晚有得忙了。

番外二 妖怪之山杀人事件

文文。夜夜小说网mht.la新闻第百十八季神无月之四

山中惊现天狗巡逻队员的尸体

O月O日午间12点,本报记者文文丸外出取材时,在妖怪之山的山脚下发现了一具白狼天狗的尸体。尸体保存完好、无明显外伤,但是其皮肤异常干瘪,状如死亡多年的干尸。目前,尸体已被送至永远亭进行尸检,妖怪之山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对此事展开调查。

据了解,死者为妖怪之山巡逻队一番队的白子(化名)。白子与自己的妹妹居住在X村X户,二人皆是巡逻队的成员。据其妹所述,白子平日性格温和,从不惹事生非,更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仇人。“那天我刚好轮休,所以就叫她下班之后顺便给我带瓶酒回来,却没想到她再也没能回来。”当记者问起白子失踪前的情况时,她的妹妹哭着说道。目前,其妹精神状况稳定,只希望凶手能被早日缉拿归案。

巡逻队一番队的队长小椛(化名)已主动请缨,加入到本案的调查工作之中。据悉,案发当日是小椛交给白子单独巡逻的任务的,而她也是在案发前最后一个见过白子的人。“那是夜间的最后一次例行巡逻,干完之后就可以收工了。本来巡逻应该是两人一组的,但是那时我刚好还有一局棋没下完,所以就叫白子一个人去巡山了。我那时候就想着,反正山里这么平静,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的,没想到......”每当念及白子之死,小椛都无比自责,觉得如果她能陪白子一同执勤的话,就能避免惨剧的发生。

事发之后,大天狗大人严厉批评了小椛散漫的态度,并将其暂时开除出巡逻队,直到捉到凶手之前都禁止归队。

尸检报告指出诸多疑点

今日凌晨,永远亭方面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尸检。由幻想乡医学界的权威专家八意医生亲自主笔的尸检报告,详细地解释了白子的死因。

报告称,死者的死亡时间为X月X日午夜12点,即尸体发现时间的12小时前。死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实际上,其体内八成以上的血液都消失了。死者身上唯一一处外伤是脖颈上的两个圆孔,推定其所有丢失的血液都是通过这两个小孔流走的。奇怪的是,死者的衣物完好,武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身上除了脖子上的两个小孔外没有任何外伤,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再加上案发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由此可以得知死者在死前没有进行过任何抵抗。

另外,死者的随身物品中有一瓶尚未拆封的清酒,再联系其死亡地点,可以推定她是在下山买酒的归途中,被人拐到森林深处杀死的。(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死者的体内没有发现任何药物或异常魔力的残留,因此难以确定她失去抵抗力的原因。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脖子上存在着微量的粘液残留物,推断为某种生物的唾液。目前,进一步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嫌疑人均有不在场证明

根据尸检报告,调查小组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即幻想乡内已知的三个吸血鬼:斯卡雷特姐妹与新来的纳兰暝。由于作案手法的特殊性,完全有理由认为这是一起吸血鬼杀人事件。但是,本案的三个嫌疑人均无作案动机,且在案发时,皆有不在场证明。

据调查了解,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以及纳兰暝三人都不认识死者白子,且都从来没有去过妖怪之山。案发时,三人正在红魔馆内玩龙与地下城(一种在外界十分流行的桌游),与三人一起玩的女仆长十六夜咲夜、魔女帕秋莉?诺蕾姬、门卫红美铃、雾之湖的冰之妖精琪露诺以及路过的魔法使魔理沙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可以肯定,这件事是吸血鬼所为。”纳兰暝在听了有关本案的描述之后,如此判断道,学者帕秋莉·诺蕾姬也与他持同一观点。但是,既然幻想乡内所有的吸血鬼都呆在红魔馆里,那么凶手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大天狗大人已下达重要指示

本案已经引起了大天狗大人的高度重视。大人于昨日召开了专项会议,并下达了三点重要指示:

其一,成立专案组对本案展开调查,尽妖怪之山的人力物力,以最快的速度将凶手绳之以法。

其二,重新整顿巡逻队的纪律,加强妖怪之山全境的安保。

其三,从即日起至凶手归案之时,在整个妖怪之山实行宵禁,并为每家每户发放河童制金属防盗门。

本报提醒各位读者,幻想乡内可能有未知的吸血鬼在四处流窜,请大家在日落之后锁好门窗,切勿在夜间外出,以防遭到袭击。

(射命丸文)

采访笔记

#1、对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的采访

文:芙兰朵露小姐,请问前天晚上您在做什么?

芙:嗯?前天晚上?我在玩卡片游戏哦,跟他们一起。

文:整晚都在玩吗?

芙:对呀,整晚,一直玩到天亮。

文:那晚你一直都呆在红魔馆里?

芙:是的,我和姐姐,还有纳兰哥哥、咲夜、帕琪、美铃、小琪、魔理沙一起,玩了一整晚哦!

文:那种“卡片游戏”好玩吗?

芙:好玩,上面的图片很帅,而且底下的字也好厉害的样子。

文:说起来,我认识一个叫“白子”的白狼天狗,也很喜欢玩这种游戏,你跟她一起玩过吗?

芙:白狼天狗?那是什么?

文:诶?不知道吗?就是妖怪之山上的......

芙:真对不起呢,我在地下室里呆了这么久,连外面有啥都不知道!

文:抱歉,芙兰小姐。

芙:啊,采访好无聊!要不咱们别搞这些了,来玩点好玩的游戏吧!

文:什么游戏?

芙: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最好玩的弹幕游戏啦!

(采访被迫中断)

#2、对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采访

文:蕾米莉亚小姐,请问您前天晚上在做什么?

蕾:前天晚上?我在跟那帮人玩“龙与地下城”来着。

文:玩了大概多久呢?

蕾:整晚。

文:整晚都呆在红魔馆里吗?

蕾:不然呢?难道我要跑到荒郊野外去玩泥巴吗?

文: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蕾: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整这些试探性的问题,有话直说。

文:那么,妖怪之山的杀人事件想必你也知道了。现在怀疑的矛头都指向了你,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蕾:我既没必要,也没兴趣跑那么老远杀一条狗,我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去捕猎。

文:那你认为凶手可能是谁呢?

蕾:是谁呢?我大概知道,大概又不知道,但你似乎就快要知道了哦?

文:我就快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蕾:你会查出凶手,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呢,不过鉴于你们这些天狗三番五次地强闯红魔馆,我不介意把这个命运给彻底抹杀掉。

文:对于我和我的属下的诸多无礼行为,再次表示歉意。

蕾:知道了的话,就赶紧离开吧,反正你们在这也调查不到任何东西。

#3、对纳兰暝的采访

文:妖怪之山那事,你知道些什么?

暝:你觉得我知道什么?

文:比如说凶手是谁。

暝:如果你们给的信息全部属实的话,那我可以肯定,这件事是吸血鬼所为。而且我告诉你,是外界来的吸血鬼干的。

文:你怎么知道是外界来的吸血鬼干的,而不是别的什么妖怪的模仿作案?

暝:我活了一千多年,要是连这都看不懂,那基本上可以告别人间,准备后事了。

文:那个从外界溜进来的吸血鬼,你认识吗?

暝:我凭什么认识?你该不会认为所有外界的吸血鬼都跟我喝过酒吧?外面的世界很大,在那里生活的吸血鬼成千上万,我哪知道进来的是谁。

文:那么对于那个吸血鬼进到幻想乡里的方法,你有什么头绪吗?

暝:我能想到的,大概就两种方法,其一是在结界上破个洞,其二是让自己变成“幻想”之物。等等,其实还有第三种,不过......

文:第三种?

暝:对的,就是混淆幻想与现实的境界,就像我前几天所做的那样。但是这种方法......

文: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做到是吗?

暝:严格来讲,除了我和八云紫之外。要是能有第三个人做到这件事,那就有意思了,呵呵......总而言之,这件事我会稍微关注一下的。

文:那真是谢谢了。

#4、对帕秋莉·诺蕾姬的采访

文:帕秋莉小姐,您认为白子死前究竟为何没有进行抵抗呢?

帕:很简单,她被催眠了。

文:可是她的体内没有任何药物和魔法残留,犯人究竟是怎么将她催眠的呢?

帕:催眠,不是一定要借助药物或者魔法来完成的吧?你知道永远亭的那只月兔吗?

文:铃仙?优昙华院?因幡吗?你是指犯人使用了类似于月兔的瞳术的方法来进行催眠吗?

帕:不,这个犯人没那么强。他能做到的,就只是让猎物失去意识而已,不过这也足够了。

文:那么你认为犯人是谁呢?

帕:吸血鬼,这是毫无疑问的。催眠术,再加上吸血行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我可以保证不是这里的三个吸血鬼干的,他们那天晚上在我这儿打牌,吵得我整夜都睡不着。不过就算是吸血鬼干的,也有点......

文:有点什么?

帕:有点过了。我的意思是,吸血鬼其实没必要把猎物吸干的,他们往往只需要吸上几口,既满足了自己的需求,又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种直接吸死的行为,实在是非常罕见,除非那个家伙有什么特殊的需要,比如囤积血液之类的。再说了,我也从来都没听说过吸血鬼也吸妖怪的血液的......

文:你认为这件事情即使作为吸血鬼袭击事件,也很反常是吗?

帕:是的,反常,总而言之,这件事不能被当做一般的吸血鬼案件来处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但是又说不清楚。纳兰暝大概会知道更多的东西,但他应该不会轻易告诉你。

文:总之,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

第三十五章 红魔馆的日常

(一)

红魔馆那高耸的外墙之下,有着一座宏伟的地下大图书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馆内既无窗户,也无电灯,全靠油灯、蜡烛以及其它的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魔法道具来提供光亮。因此,这里常年阴暗、潮湿,四处弥漫着霉味。

数百栋楼房一般高大的红木书架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一眼望不到尽头。上百万册语言、年代、材质都不尽相同的书籍分门别类地列于其中,保存状况皆意外地良好。

除此之外,这里还存放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用途不明的仪器、泛着微光的小药瓶,以及写满了血书的羊皮卷轴。墙壁上刻着精美的动物浮雕,天花板上印着怪诞的壁画,地板上有着用粉笔绘制的复杂图案,上面写着读不出来的暗语。

这一切,使得这座图书馆多了一丝诡异的气氛,一丝非现实的气氛。它不仅仅是一座藏书阁,更是一座魔法实验室。

在这昏暗的图书馆的深处,有着一处稍微有些温暖的地方。浮在空中的光球使得这里比别的区域更加明亮,光球下方摆着一张铺着白布的长桌,桌子两旁各堆着一座书山。桌上摆着两只精致的瓷杯,杯中的红茶已冷,却没被动过一口。

有一男一女二人背靠着书山,分列长桌的两头,各捧着一本书,自顾自地看着。整个偌大的图书馆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从桌边传出的细微的翻页声而已。

“哼......”

五官精致的黑发少年翻过了最后一页纸,有些不舍地合上了书,将它正面朝上摆在了书山的最上层。

那本书的封皮上没有书名,只有草体的作者署名:“Patchouli·Knowledge”。

少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冷茶,接着对面前的少女开口问道:

“冒昧地问一句,这本书里关于一战的那部分,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部分是,”少女放下书本,面无表情地答道,“还有一部分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毕竟那时候我年纪还小,阅历有限。”

那本足以遮住她的整个上半身的,有些夸张的大书,被平摊在桌面上,这使得她的容貌毫无遮拦地展现在少年的面前。

这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举手投足之间却给人一种老学究的感觉。她皮肤苍白,鲜有血色,与双瞳颜色一致的暗紫色长发被丝带束起,搭在左右两肩上。由于长期足不出户,她的穿着非常随意:一身带着紫白条纹的宽松睡袍,再加上一顶挂着月牙饰物的睡帽。或是因为爱好,亦或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她的衣服上系着一些彩色丝带,看起来有点像夹在书本中的便签。

这个少女毫无疑问是个文化人,一个学者,一个即使想要换个新的造型,也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款的人。

“写得很棒,不愧是帕秋莉·诺蕾姬。”少年直视着她的双眼,夸赞道,“我从这本书里看到了别处看不到的东西,一些大概只有你能写得出来的东西。”

“谢谢......”

帕秋莉脸颊一红,羞怯地低下头去,盯着书本,小声道了声谢——她不擅长非专业领域的言辞,尤其是在面对褒奖的时候。

说起来,被人夸奖书写得好,这还是头一回。来幻想乡以前,她的书压根就没有读者,来这儿以后,跑来看书的又尽是一些无礼之徒。[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不不不,你不必谢我,”少年摆了摆手,道,“我该谢你才对。没有你的帮助,我现在可是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穿不上呢!”

“举......举手之劳而已。”

少女说的是实话。用魔法修复布料这种事,虽然看起来很神奇,有点像迪士尼动画电影里会出现的镜头,不过对专业的魔女来说就是小儿科。因为这种小事就被人郑重道谢,她还真有些受不住。

在脸蛋整个燃烧起来之前,帕秋莉赶紧重新举起了那本巨大的书。上面的内容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她只是需要制造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角落,以避免尴尬致死。

“不过,这里还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啊。”少年见她如此难堪,便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幽暗、安静,能让人静下心来,就是书架的高度对于不会飞的人来说有点不太友好。”

“你,依然很喜欢阴暗的地方吗?”帕秋莉将书本稍微往下移了一点,只露出了一对眼睛盯着少年,问道,“即使已经克服了阳光,还依然喜欢黑夜吗?”

“那是当然的。”少年答道,“人怎么能忘本呢?”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要抛弃魔法呢?”她接着问道,“我听蕾米说,你以前是会飞的。”

“我做出了一个选择,因而失去了魔法的力量,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选择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纳——兰——哥——哥——”

一阵从图书馆的门口传来的,有些尖细的呼声,打断了二者的对话,亦打破了这份难能可贵的宁静。

“咚咚咚咚......”

随着一阵急促的、没教养的脚步声,一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会在红魔馆中发出这些声音的人,不会有其他人,只能是馆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妹妹,芙兰朵露·斯卡雷特。

芙兰朵露跟她的姐姐一样,长着一对翅膀,不同的是,她的翅膀不是完整的蝠翼,而是一对挂着七色水晶的枯枝。她有着和她姐姐一样的赤瞳与利齿,戴着跟她姐姐同款的睡帽,但她的头上扎着金色的侧马尾,衣衫与短裙也更加强调红色。

她跟自己的姐姐最大的区别在于,她姐姐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她,不过是个有些调皮的小女孩而已。

“纳兰哥哥,出来玩!”

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一上来就用力扑到了少年的身上,这一举动差点没把他的内脏给压碎。

“喔......”纳兰暝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崩溃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道:“睡醒了啊,芙兰......”

“嗯!”

芙兰朵露亲昵地在纳兰暝的身上蹭了两下,然后扯着他的双手,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完全不顾他的意愿。

“快出来玩,纳兰哥哥。芙兰我昨天在梦里新学了一招,你见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芙兰朵露的话语中,丝毫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的意思。她的想法很简单,很孩子气:我想找你玩,你肯定也想跟我玩。

“哦,是吗?”纳兰暝被芙兰朵露拽着往外走去,语气中却没有一丝不悦,“那我倒要看看,你在梦里得的是什么道了!”

“嘿嘿!”

芙兰朵露坏笑着,在心里打起了她的小算盘。她还从来没赢过纳兰暝,不过这回,她觉得自己有戏。

“真是非常抱歉,帕秋莉大人!没能管住二小姐,打扰到您了。”

姗姗来迟的女仆长,十六夜咲夜,走到长桌前,对着帕秋莉鞠了一躬。

“哎......”帕秋莉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打断了一段有点意思的对话而已......”

“对了,咲夜,我的茶冷掉了,麻烦再续一杯吧。另外,纳兰暝的茶具可以收走了,他今天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好的。”

(二)

今夜的红魔馆,安静得有些反常。

以往的这个时候,正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时。

但是随着纳兰暝的到来,平时郁郁寡欢的芙兰朵露顿时变得闹腾起来。经她这么一闹,上到馆主蕾米莉亚,下到每一个女仆,都不得安宁了。

所以现在,原本昼伏夜出的吸血鬼姐妹,在折腾了一整天之后,急需休息。那些平时大大咧咧的妖精女仆们,即使还有力气,也没胆子出来开派对了。确切地说,是女仆长为了让姐妹二人好好休息,而严令禁止女仆们在夜晚出屋。

偌大的洋馆之内,一时间竟空无一人。大家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有的已经睡下了,有的还没睡,但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噪音。与黑夜相伴的,就只有月光与秋蝉的悲鸣而已。

结果,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原本正常作息的纳兰暝,反而失眠了。

纳兰暝穿过了那条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深红走廊,来到了饭厅之中。他不想承认自己走错了七次才来到这里,但事实正是如此——他在自己的家中迷路了。

虽说只是他几百年前住过的家,不过在这看似熟悉无比,走起来又非常陌生的地方迷路,还真是不怎么好受。

这间洛可可风格的餐厅足够宽敞,可以容纳数十人,但是现在,里面就只有纳兰暝一人。月光穿过那面由落地窗户组成的墙壁,照亮了整间屋子。餐厅的中央有一张长桌,桌子的正上方是一盏水晶吊灯。长桌首席之后的墙壁上挂着巨幅的蕾米莉亚肖像画,画框之下有几个橡木立柜,里面装着各种宴会用品。

“我看看......嗯......果然在这......”

他借着月光,在装酒水的立柜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酒。

“纳兰先生,这是您的酒杯。”

突然间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着实吓了纳兰暝一大跳。不过当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熟悉的声音时,又松了一口气。

“你吓到我了,咲夜。”纳兰暝转过身去,对着那位一丝不苟的女仆长微微一笑。

“抱歉。”咲夜点了点头,“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您走进餐厅,就想着您是不是想要喝点酒,所以就顺手帮您拿了酒杯过来。”

“这你都想到了?不愧是专业女仆啊!”

“实在不敢当。”

“算了,既然你都来了......”

纳兰暝说着,用手一掰,直接把软木塞子,连着酒瓶的瓶嘴一起,给掰了下来。他往咲夜手中的水晶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红酒,然后说道:

“这是你的份,我直接端着瓶子喝就行了。”

“多谢了。”

“咱们现在,有月光,有美酒,还有......”纳兰暝直视着咲夜的双眼,缓缓说道,“......美人。”

无暇的月光凝固在咲夜那银色的发丝上,冷若冰霜。她双手捧着那杯殷红的液体,仿佛捧着一颗巨大无比的红宝石。那颗宝石反射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双眸染成了一片鲜红。

奇怪,她的眼睛原本是红色的吗?纳兰暝明明记得是蓝色的来着,或许是这冷冽的月光把他的眼睛给晃坏了,使他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不陪我聊两句吗,借着酒?”

语毕,他便直接举起酒瓶,喝上了那么一大口。冰凉的酒精流进了身体的深处,在他的肚子里燃起了一团火焰。

“可以是可以......”咲夜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可是该聊些什么呢?”

“比如说,咱们不妨聊一聊你吧。”纳兰暝说,“你也失眠了,不是么?”

“是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我就稍微出来转一转,看看有什么地方没打扫干净,结果就碰到了您。”

“啊,还在倒时差,对吧?跟那些倒头就睡的家伙不一样,你是需要按时作息的人。”

而且也是这恶魔之馆中唯一的人类。

“算是吧......”

咲夜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红酒,感受着那有些发涩的滋味在自己的口腔里打转。身为仆人,她倒是比自己的主人更懂得品酒。吸血鬼姐妹对果汁和兑了糖水的红茶以外的饮料都不感兴趣,而纳兰暝就只知道胡喝海喝,根本称不上是品味。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刚才在红魔馆里迷路了,想当年这房子还是我装修的来着。这都能迷路,看来我确实是有点老糊涂了......”纳兰暝说着,朝远处眺了两眼,神情中透着对过去的怀念。

“这不怪您,后来在大小姐的授意下,我又对馆内的空间进行了好几次的改造。现在的红魔馆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实际上结构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哈哈,亏你能在不把它炸掉的情况下改变它的空间结构......不过话又说回来,操纵时间,真是个绝妙的能力,不是吗?”纳兰暝向前走了一步,离咲夜更近了一些,“即使不放弃人类的身份,也能想活多久活多久。”

“恕我冒昧,您是怎么知道的?”咲夜一点都不显得震惊。

“即使我不去问蕾米莉亚,不去思考你的能力的秘密,我也能从这一口酒中猜到你的年龄。”纳兰暝又喝了一大口,吧嗒吧嗒嘴,继续说道:“这是两百年前的酒,真是绝世好酒。某个人将它封在了静止的时间之中,直到刚才开瓶的时候,这封印才被解开。”

“知道吗,我以前只是碰巧喝过跟它同一批出产的酒,然后就再也忘不了它的味道了。我虽然不会喝酒,但我的味觉好使,记性也不差。”

“确实,正如您所想的那样。”咲夜点了点头,依旧面不改色。

“能稍微跟我讲一下那时候的事情吗?我是指,你跟蕾米莉亚相遇时的事情。我想我离开得太早了,刚好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当然,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不讲也罢。”

“不,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咲夜又喝了一小口红酒,好好整理了一下那些记忆的碎片,缓缓地叙述道:

“那是,我还是一个吸血鬼猎人时的事情了......”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次狩猎(上篇)

“致吾爱徒伊芙?佩特尔:

见信好!

这次的目标是盘踞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绯红恶魔”。(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你知道她的名字,你知道她在哪,你知道该怎么做。

事情办完以后,回伦敦来,你将被正式晋升。多年来,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对你的质疑将会烟消云散。

你的能力,在别人眼里是邪法,在我看来,则是上帝的馈赠。你是一把驱散黑暗的利刃,那些俗人畏惧你的刀锋,故而污蔑你、贬低你。但是他们的恶言注定无法动摇你的前程,从今往后,你必定会继续成长,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猎人。身为你的导师,我为你感到骄傲。

祝好运!

你的导师A?A?爱德华多

1763年11月6日

注:此信阅后即焚”

借着火光,伊芙读完了这最后一封信,遂用火把点着了信札。橙色的火焰一瞬间便窜了起来,将泛黄的信纸吞噬殆尽。在火焰爬上指尖之前,她将那团焦黑的纸灰随手丢在寒风里。黑色的余烬带着点点星火,随风飘散,给这黑暗的冬夜带去了一丝光明。

然而,这短暂的光明也不过是火焰的垂死挣扎而已。微弱的火苗被她抛在身后,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北风中,埋没在雪地里,就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下,她便是孤身一人了。

伊芙没有回头。她知道火焰的结局,正如她早已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待她燃尽之后,所留下的,也不过就是一团死灰罢了。

世人皆为沧海之一粟,在命运的长河中随波逐流。

但是现在,她还需要游得快一点,更早一些抵达旅途的终点。她知道这毫无意义,她只是讨厌浪费时间。

乌云遮月,夺去了所有的光明。(wwW.mht.la 无弹窗广告)雪积三尺,抹杀了一切生机。特兰西瓦尼亚的田野曾如画卷一般美丽,但是现在,肃杀的凛冬夺走了一切。

双目所及之处,皆为一片雪白,既不见前路,亦不识归途。夹着雪花的寒风拍打在她的脸上,吹走了她的兜帽,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那头美丽的银发上挂着细小的冰珠,看起来就如同晶莹的葡萄串一般。

尽管如此,她还是得加快脚步才行。

今夜是十二月的第十六个夜晚,这意味着她已经连续赶了四十天四十夜的路了。如果她手中的情报没错的话,那栋恶魔之馆,应该就在这雪原的前方。

“到了......”

伊芙眯起眼睛,从远处的黑暗之中辨识出了一个巨大而又模糊的轮廓。那座矗立在寒风中的建筑物,毫无疑问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她每踏出一步,那个建筑物的轮廓就大上几分。最终,当她站在那建筑的大门口时,它的全貌便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栋被粉刷成一片深红的古怪大馆,从样式上来看应该有两百年以上的历史了。不知为何,这宅子的正门大开,门内是一片漆黑,由内向外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伊芙压根就懒得理会这些细节,径直走进了那扇敞开的大门之中。她是来取馆主的项上人头的,无论对方是否提前发觉,有没有设下陷阱,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手起,刀落,一击毙命,她只负责干这个,她只会干这个,她能把这活干到最好。

“砰!”

在她步入馆内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大门便自动关上了,而她手中的火把也被一股来自深处的阴风给吹灭了。伊芙将手头那根冒着白烟的木棍扔到了地上,并从绑在腿上的那一圈刀鞘里取出了她的银质匕首,夹在指间,安静地等待着敌人的来袭。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耳朵也处于最佳状态。接下来,无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谁,等待着那个人的,都将会是六把瞄准要害的飞刀。

“啪!”

“啪!”

“啪!”

意料之外的是,迎接她的并非狰狞的鬼脸与尖牙利齿,而是三下响亮的掌声。掌声自正前方的某处传出,响彻了整个空旷的大厅。随着掌声逐一落下,数百支鲜红色的蜡烛有序地亮了起来,逐渐点亮了这一片漆黑的大堂。

借着烛光,伊芙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她现在正处在一间宽阔的大厅里,四周的家具饰品尽是一片红色。她的正前方,是一行铺着红地毯的阶梯,台阶上站着一个少女,此刻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那个少女双眼通红、背生双翼,很显然不是人类。她似乎早就站在那里了,又好像刚刚才到,无论如何,伊芙此前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欢迎来到红魔馆,魔术师小姐。我是这里的主人,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已再此等候多时了。”

少女扯着裙子,优雅地行了个礼。

“这是你的遗言吗?”伊芙举起了手中的刀子,冷冷地道,“我会将它刻在你的棺材上。”

下一个瞬间,她手中所有的小刀全部消失了。

一瞬间,真正的一瞬间,连一丝的时间差都没有的一瞬间。那些小刀就在这一瞬之间全数刺中了蕾米莉亚,没有投掷的动作,没有飞行轨迹,当她抬起手的时候,刀子就已经命中目标了。

这就是伊芙的能力,她的天赋,她从小到大饱受猜忌与憎恶的根源。凡人无法理解时间之外的存在,故称之为“恶魔”。

眉心、颈动脉、气管、心、肺、腹,蕾米莉亚的六处要害被同时命中,却没有流出一滴血。她的身体一寸一寸地裂开,化为了数之不尽的深红色蝙蝠。这些蝙蝠原地散开,又在伊芙的面前重新聚拢,再一次组合成了人形。

那些本该命中目标的小刀失去了支撑,“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刀口银光闪烁,没有染上一丝血迹。

“不愧是当世最强的吸血鬼猎人,眼疾手快。”蕾米莉亚拍手夸赞道,“但是,你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会变魔术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吗?”

像是在挑衅一样,蕾米莉亚这回直接站到了伊芙的面前,二人相隔不及一米。伊芙看得见,这只吸血鬼现在浑身完好如新,连衣服上的一根线都未曾断过。

“哦,原来你也会,我知道了。”

伊芙一挥手,那些躺在地上的小刀便原地消失,重新出现在她的手指之间。

“不过那也没差,顶多能让你的死亡稍微延后一点而已。”

“省省吧,猎人,你的命运就是死在这里,你无法逆天改命。”

“对不起,我不相信命运。”

伊芙言罢,对着蕾米莉亚的面门一刀斩了上去。二者之间过近的距离使得她完全没有必要移动,伸手即可触摸到自己的敌人。

“我说过,省省吧!”

蕾米莉亚的脸夸张地裂成了两半,而她的嘴唇却还在一张一合,这看起来实在是令人背脊发凉。跟上回一样,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变成蝙蝠来规避伤害。

但是这回的剧情,又多了一些不同。

伊芙望着那满屋子乱飞的蝙蝠群,猛地向上跃起,手上抓着她带过来的所有小刀,总计二十四把。

“The?World!”

这一刻,蝙蝠停止了飞行,蜡烛停止了燃烧,空气停止了流动。

不,其实真正停止的,根本就不是这些物体,而是囊括万物的,时间。

能在这凝固的时间中行动自如的,就只有她伊芙?佩特尔一人。

现在是她的时间,她的“世界”。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次狩猎(中篇)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伊芙优雅地落在地上,两手各捏着十二把染血的小刀。

那些刚才还在四处飞舞的蝙蝠,竟在同一时间止住了所有的动作,连扇动一下翅膀都做不到了。接着,屋子里下起了蝙蝠雨,无数对殷红的蝠翼齐刷刷地坠向地面,并在接触到冰冷的地板之前,于半空中碎裂开来,化为一片血雾,最终归于虚无。

“任务完成。”伊芙冷冷地说道。

她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匕首上的血迹,将它们收回了刀鞘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绯红的恶魔”,这个名号叫起来着实是响亮,但真正打起来,也不过尔尔。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惜,“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到它。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伊芙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她低下头去,只看见自己的脚踝上缠绕着两条鲜红的锁链。

这锁链一端接地,另一端牢牢地捆住了她的双脚,并且还在往小腿上爬,宛如两条染血的蟒蛇,一旦咬住猎物,死不松口。

“该死!究竟是什么时候......”

伊芙大惊,急忙抽出小刀,挥刀向锁链砍去。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刀,竟直接穿过了锁链,砍在了她自己的脚踝上。

是的,穿过。那条勒得她生疼的锁链,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形体,任由刀子毫无阻碍地从中穿了过去,切进了她自己的肉里。

“这怎么可能?”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是从脚踝处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得不认清现实。

抽刀断水水更流。

想当然地认为那两条锁链是金属制品的她,还是太天真、太大意了。一刀砍下去之后才发现,它根本就不是固体,而是某种液体,具体地说,是凝聚起来的血液。这一误判,让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它的表面泛着异样的光泽,在这昏黄的烛光之下显得过于耀眼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伊芙不知道它是不是拥有生命,但它现在确实是在吸取她的生命――它正在不断地吸收从伤口中涌出的血液,并以此增强自己的力量。

伊芙跪倒在地上,并不是因为她想这么做,而是因为锁链已经爬到了她的膝盖上,迫使她放低重心,以免跌倒在地。被缠住的部位正在逐渐失去知觉,变得越来越冰冷,这样下去就十分不妙了。

“该死!该死!该死!”她大声咒骂着自己。

如果她不那么自负,一击得手后赶紧去确认敌人的生死的话......

如果她没那么大意,能提前发现脚下的陷阱的话......

如果她脑筋转得再快一点,不急着去斩断锁链的话......

如果她不犯这些错误,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人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没必要这么急着离开吧,这位猎人小姐?”

一个人影从大厅深处的阴影里钻了出来,缓缓地朝她走来。即使不去想,她也知道这家伙是谁。

“蕾米莉亚!”

伊芙大吼了一声,再一次进入到静止的世界之中。下一个瞬间,二十四把匕首出现在蕾米莉亚的面前。

“没用!”

蕾米莉亚轻挥双翼,卷起了一阵带着红光的龙卷,将刀子悉数打落在地。这种既无力道,亦无技巧的,纯粹的赌博性质的攻击,对她毫无威胁。

“你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作垂死挣扎罢了。”

蕾米莉亚一边嘲笑着伊芙的丑态,一边挥手甩出了两条新的锁链。这两条毒蛇不受重力的束缚,向着手无寸铁、动弹不得的伊芙疾飞而去,一左一右地缠上了她的双臂,将她吊到了半空中。

伊芙的四肢皆被锁死,整个人又被锁链给拽离了地面,纵使她能撕裂时间,也不见得能靠那多余的几秒钟反败为胜。这一回,女猎人算是彻底败了。

“被你给骗了!”伊芙朝着步步逼近的蕾米莉亚喊道,“无论是蝙蝠,还是锁链,归根结底都是同一种东西,你的血!”

都死到临头了,她所关心的,依然是这场战斗的胜负手。幸运的是,她终于看穿了对方的把戏,尽管有些迟,却也能使她不至于像很多同行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你这家伙,故意放出蝙蝠吸引我的注意力,本体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等我杀光那些蝙蝠之后,就上了你的当!”

“半对。”

蕾米莉亚缓缓地从地面上升了起来,飘到了与她平齐的高度,捏着她的下巴,得意地说道:

“你以为你杀光了所有的蝙蝠,但你真的有数过那些蝙蝠的数量吗?你杀掉的那一部分,重组成了你脚上的那两条链子,而没杀掉的那一部分,组成了现在的我。”

“障眼法,小孩子的把戏。”

“那输给了小孩子的你,又是什么呢?”

蕾米莉亚咧开了嘴,笑得有些狰狞。那对锐利的犬齿闪着白光,在伊芙的面前晃来晃去,像是在示威一般。

“说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轻易地打败你吗?”

吸血鬼没有急着结果掉自己的猎物,又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的能力,你的战斗风格,你此行的目的和抵达的时间,都一清二楚。比如说,你在停止的时间中活动的范围,没有大到能使你发现躲在黑暗中的我,再比如说,你所能止住的时间的长度,不足以让你挣脱锁链。”

“而且,你既不能扭转过去,也不能预知未来。”蕾米莉亚笑盈盈地说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凡人。”

冰冷的指甲在伊芙的脖子上轻轻地来回游走,划得她瘙痒难忍。

“然后然后,最有意思的部分来了,你知道我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情报的吗?”吸血鬼少女故意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不带体温的、冰冷的气息涌进了她的耳道之中,吹得她头皮发麻。她知道这个吸血鬼正在肆意玩弄她,玩弄自己的猎物,但她对此毫无办法。

“是你最最敬爱的爱德华多老师哦!”

这句话,让伊芙?佩特尔的心直接跌入了冰窖。

“骗人!”伊芙吼道。

这是不可能的。她那父亲一般的老师,凭什么要将她出卖给吸血鬼?让她死在吸血鬼的手里对于教会来讲有什么好处可言?

最重要的是,她的导师为什么要背叛她?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难道他的谆谆教诲,他的嘘寒问暖,都是在做戏吗?这根本不可能!

“没骗你哦!你看......”

吸血鬼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信纸,大声朗读了起来:

“尊敬的蕾米莉亚阁下,吧啦吧啦吧啦,她对于你我而言都是个威胁,吧啦吧啦吧啦,最近已经逐渐失控,吧啦吧啦吧啦,事成之后吧啦吧啦吧啦......”

“啊,因为这破信实在是又长又臭,跟人类的大条一样,所以你自己来看吧!”

说着,她将信纸摆到了伊芙的面前。

“你看,我没骗你对吧?”望着伊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蕾米莉亚的心中顿时产生了一股成就感,“是你自己的导师叫你来执行这个自杀任务的,然后还把你的情报全都透露给我,生怕我打不过你。”

“其实嘛,即使没有那些情报,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啦!”

“不......这不可能......”伊芙颤抖着、啜泣着,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这么做的......”

她认得那封信上的笔迹,她也认得那行文的风格。她已经知道了事实,但是她拒绝接受这一切。

“即使逃避现实也没有用哦!说起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吸血鬼猎人组织是个惩恶扬善的正义联盟吧?哈哈!”

蕾米莉亚的笑声穿耳而过,并没有在伊芙的内心激起一丝波澜。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既不能接受任何信息,也无法思考。

杀人不如诛心,曾经的那个最强的吸血鬼猎人,已不复存在,现在的伊芙,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其实,就这么让你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也稍微有点过意不去呢。”蕾米莉亚狡黠地一笑,打起了另一个算盘。

“不如这样吧,我先放你一马。你回去搞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遭到背叛,然后再来我这儿送死,怎么样?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这句话,伊芙可不能当做没听见。

第三十八章 最后一次狩猎(下篇)

(一)

天布黑云,地覆寒霜,掺杂着冰晶和煤渣的冷雾沉在街道上,压得行人喘不过气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偶有几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在这肮脏的浓雾之中遇见了彼此,皆驻足寒暄,抱怨这该死的天气。

伊芙·佩特尔在雾中行走,尽管远处的景色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连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她依然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走。这条路,即使闭着眼睛,她也不会走错。

她现在,要去完成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任务。一直以来,她都在猎杀吸血鬼,但是这回,她要去杀死一个人类。

话说回来,她以前为什么要狩猎血族呢?

她真的憎恨吸血鬼吗?不,一点也不。她和吸血鬼,本来就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互不相识,互不侵犯。她之所以会去杀死这些素未谋面的夜行者,纯粹就是为了得到某个人的肯定。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拥有父母的生活是怎样的。她一直都过着无意义的生活,漫无目的地流浪,四海为家,孤独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直到她遇见了那位父亲一般的人。

她真是个幸运儿。

“可怜的孩子,跟我来吧,我会让你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那高大的身躯被阳光笼罩,在还是小孩子的她眼里,简直如救世主一般。

她选择了去相信,相信自己的人生真的可以改变,相信即使是像她这样的人,也能在这纷乱的人类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相信在这世上,真的有一个能理解她的人。所以她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任由它将自己拽到未知的世界里。

在那儿,他教她知识与道德,教她杀戮的技巧,教她活用力量的方法。而她则遵照他的指示,拿起武器,除尽妖魔,因为只有这样,他的正义才会得到伸张。

只有这样,她那苍白的人生才会有一点价值。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泡影罢了。她的所作所为不是正义的,她的价值不会被任何人认可,她的“父亲”一丁点都不爱她。一切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欺骗与被欺骗而已。

所以今天,她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座带给她绝望、希望以及绝望的城市中,来给这梦境般的人生划上句号。

“哐啷”

残破木门被她一脚踹开,生锈的铜锁掉在地上,碎成了三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教堂中没有灯火,外界的亮光透过那扇画着圣母窗花的玻璃窗,照了进来,因此室内的光线还不算太过昏暗。这间简陋的小教堂,虽然年久失修,装横皆尽陈旧,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这里,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你回来了,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伊芙的导师,爱德华多,从后屋里走了出来,露出了一副慈祥的笑容。

他依然穿着那套黑色的神父长袍,看起来却比以前更加瘦削了。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头曾经令他自傲的金发,也已经褪去了颜色,化为了白丝。就连他的身子,也开始有些佝偻了。

她长大了,而他却衰老了。

熟悉的空气涌进了她的鼻腔,使她有些精神恍惚。她望着那个熟悉的人,那张熟悉的笑脸,一时间竟有些哽咽,张不开嘴了。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死去了,那也就意味着,她的童年、她的人生,她所相信的、拥有的一切,都随之而逝去了。

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一切,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宁愿长眠不醒。

可悲的是,她已经醒了。

“我本来,想要骂你几句,说一些脏话,好好发泄一下的......”伊芙颤抖着走向那个老人,手中握着他送给她的银质匕首,“可是现在......我无话可说。”

“孩子,你还是太善良了。”

爱德华多的语气非常平静,显然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伊芙停在了他的面前,盯着他的双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最后,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吗?”

“孩子,你的才能实在是太耀眼了。那些诅咒你的人,他们只是嫉妒而已,嫉妒你有如此强大的能力而他们没有。”爱德华多说着,低下了头,“而我则认为,像你这样的人才,要么完全地为我所用,要么干脆不要存在。”

“我的孩子,我见证了你的成长,看着你日渐茁壮,也知道你不可能一辈子守在这间小破教堂里。我其实并不希望你死,但我更不愿意让你脱离我的控制。如果我注定要失去你,那么,谁也别想拥有你......”

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审判。

“知道吗,老师,我其实并不在意被你利用,但是我,非常痛恨被人抛弃。”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伊芙的眼角滑落,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泪痕。

“我曾经以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真正理解我的人,但是我错了。”

她将刀子插进了自己的老师的心脏之中,后者就这么倒在了地上,安静地死去了。

“永别了,我敬爱的导师。”

离别的话语在空荡荡的教堂之中回响。仅在一瞬之间,那位斩断爱恨情仇的女子便不知所踪,只留下沉默的圣母画像与一具渐渐冷去的尸体。

(二)

“你这不是做得到嘛!在你流眼泪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放弃了呢。”

“话说啊,人类的控制欲还真是恐怖呢!‘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什么的,这不跟妖怪一样嘛!不,大概比妖怪还厉害吧!”

“喂喂,你在听吗?”

伊芙漫步在结了霜的街道上,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她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运气好的话大概能抵达某条路的终点。

她身后跟着一只少女模样的吸血鬼,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在这阴沉的雾天里,即使是吸血鬼,也能在白天外出。

她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吸血鬼猎人,不过现在不是了。因此她没必要理会那只吸血鬼,只要不理她,等她吵累了以后,大概就会自己离开吧?

说起来,这个吸血鬼的声音有点耳熟。伊芙再仔细一想,才想起来前段时间还在东边跟这家伙打了一架,而且自己还输了。

看来这家伙违背了约定,悄悄地跟过来了,不过那又能怎样呢?

她想干什么,就随她去好了,反正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如果她想夺走自己的生命,那就让她拿去好了,反正生命什么的,已经一文不值了。

倒不如说,伊芙现在非常想死在她的手下。她的生命已经毫无价值,与其如行尸走肉一般苟活下去,不如一死了之。

“啊哦!干什么你,突然间停下来!”

吸血鬼少女一不小心,撞到了伊芙的后背上,一边揉着脑门,一边抱怨。如果不是那对深红的翅膀,她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普通的小女孩。

“哎,吸血鬼还真是轻松呢,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伊芙转过身去,低头望着她的样子,叹息道。

“干什么啊,突然间说这些?”

“杀了我。”伊芙冷冷地说道。

“哈?你说神马?”蕾米莉亚瞪大了眼睛,嘴张得足以塞下一颗鸡蛋。

“像约好的那样,杀了我。”伊芙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蕾米莉亚闻言,一边拍着手,一边大笑不止,“有意思,太有意思!”

“你知道吗?你啊,命中注定会死在特兰西瓦尼亚。”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不理解吗?因为遇见了我,你的命运被改写了哦?本该因死亡而中断的故事,现在又续写了下去。”

蕾米莉亚用食指按着伊芙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继续说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我要摧毁自己一手编出来的剧本呢?”

虽然不是很理解她话语的内容,但是伊芙大致上可以感受到,眼前的这只吸血鬼,对目前的状况非常满意。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特意让她,一个吸血鬼猎人,活下去?为什么?

“说来也巧,你现在失业了,而我这里,刚好有一个空闲的岗位,不来试一下吗?”蕾米莉亚微笑着邀请道。

“什么岗位?”伊芙只是稍微有些好奇。

“我家缺一位女仆,你做事这么利索,肯定能胜任的。而且,比起死掉,你其实更希望获得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

“我会给你新的住所,新的职业,新的身份和名字,当然,还有新的人生。跟那具尸体不一样,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抛弃你的,以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之名发誓。”

“怎么样,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知怎地,伊芙稍微有点心动了。

她知道这是恶魔的邀请,一旦接受,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但是现在的她,跟恶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现在的人生,简直就是无药可救的垃圾。是除了废弃、焚烧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处理方法的东西。

如果,她能获得一次新生的机会的话,说不定会有所不同呢。

抱着这种想法,伊芙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智的选择,同时也是你唯一的选择,伊芙·佩特尔。不,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是十六夜咲夜了。”

“十六夜......咲夜?”

“这是我去遥远的东方旅行的时候学到的词,怎么样,很帅吧?”

第三十九章 名侦探魔理沙(上篇)

(一)

“然后你就在这儿当起了女仆,一干就是两百多年?”

纳兰暝仰着脖子等了半天,也没有哪怕一滴酒流进他的嘴里,只好摇了摇头,满心遗憾地撂下了酒瓶。[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越是好酒,就越不禁喝啊......”

他转过头去,面向咲夜,继续问道:“你就从没考虑过换个工作吗?跳个槽什么的?蕾米给你的待遇也不见得有多好吧?”

“这种想法倒是从来都没有过。”咲夜摇了摇头,道,“即使离开这里,又能到哪去呢?人类的世界中,已经没有我的安身之处了,更何况......”

“我离开了以后,谁来照顾大小姐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边浮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浅笑。纳兰暝察觉到了她那微妙的表情,亦回以会心一笑。

“说的也是,要是让那两个小鬼当家,这红魔馆估计就炸了。”他说,“大概比起容不得沙子的人类社会,你确实更适合留在这里吧!”

“那么,纳兰暝先生,您呢?”

咲夜忽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嗯?我?我怎么了?”

纳兰暝用手指了指自己,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说明。

“您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当初救出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人就是您吧?为什么后来又离她们而去呢?”

“哈,有趣的问题。[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纳兰暝说着,顺手就提起了酒瓶,接着才意识到酒早就被喝光了,便又将它放到了桌上,继续说道:

“有个人欠了我一大笔血债,为此我追了她一千年。安家的事情,得等我把这笔旧账算清了之后,再去考虑。在此之前,她出现在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话虽这么说,真到了清算的时候,死的多半也是我。”

“您的那个仇人,很强吗?”咲夜问道。

“比我强。”

“万一到了生死关头,还请您务必凯旋而归。”

“怎么了,突然间变得这么关心我了?”

“不,只是......”咲夜低下了头去,显得有些尴尬,“很久都没见到大小姐和二小姐那么开心的样子了,所以我在想......”

“对于她们来说,您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彼此彼此吧。”纳兰暝透过窗子,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轻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没能回来,那两个小鬼就......”

“啪啪!”

还没说完,他就猛地往自己脸上甩了两个响亮的嘴巴子,大声说道:

“你瞧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在电视剧里,讲出这种话的人撑死能活三集!”

“啊,嗯......”

面对这种动不动抽自己俩耳光的人,咲夜也不知道究竟该跟他说什么了。

“算了算了,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

纳兰暝摆了摆手,给这场彻夜长谈打上了休止符。

窗外,一缕玫瑰色的朝霞不知何时翻过了崇山峻岭,爬满了天边。半轮橙红的旭日缓缓地探出头来,向大地上的生灵们宣告白昼的到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趁着现在还早,没人捣乱,赶紧去把早餐做出来吧,我来帮你。”

“有劳您了。”

(二)

“咚咚咚咚......”

一阵没有教养的脚步声,从博丽神社的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深处,打破了清晨的这份宁静。木制的地板被粗鲁的来客踩得嘎吱作响,扰得屋檐上的鸟雀们四散而去,消失在清爽的晨风之中。

“灵梦,灵梦!”

身着黑白二色的金发少女,兴冲冲地跑到巫女的闺房前,一把拉开了木制的推拉门,站在门口大喊道:

“大事不好了灵梦,快点起来!”

“嗯......已经......吃不下了......”

此时的博丽巫女,依然在梦中呓语,脑子里盛满了甜美的幻境。地铺和棉被被她卷成一团,裹在身上,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活像一个大粽子。

简朴的和室之中,仅有一窗、一柜、一椅、一张梳妆台、一床地铺以及她一人而已。当然,现在这里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快给我起来,太阳晒屁股了!”

黑白的魔法使走到地铺边上,一下子掀开了裹在巫女身上的棉被,然后拽着她的脚踝一使劲,便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扯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呜啊啊啊!”

脑中的梦境急速坠落,吓得巫女大吼一声,弹了起来。

“魔理沙?嗨哟,你可吓死我了......”

待她意识到周遭依然是熟悉的环境,面前的也是老熟人之后,便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我还以为神社塌了呢。”

灵梦小声嘟囔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好了别睡了,出大事了ze!”魔理沙说着,将一份报纸丢到了灵梦身旁,“你好好看看这个!”

“嗯?怎么了?你开始给文打工送报纸了?”

灵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意瞟了两眼那份《文文。新闻》新刊的头版头条,便将它丢到了一旁,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先睡一会儿再说。”

“你这家伙,看了这种新闻之后还能睡得着吗?”

魔理沙激动得骑到了灵梦的身上,双手齐下地揉着她的脸颊强调道:“杀人事件哦,杀人事件!这可是妖怪之山的神秘杀人事件,你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啊?插人事件?无朵谓啦,啊种四禽......”

面部被挤得像花卷一样的灵梦,说话的时候有些口齿不清,但也很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对此毫不关心。

“哎,你拉低了整个幻想乡的智商啊,博丽华生。”

魔理沙放开了她的好友,叉腰站在床前,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摆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模样。

灵梦望着她这幅模样,突然有点来气,眯着眼睛道: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你很欠揍。”

“听好了,灵梦,”对于友人的怒意,魔理沙丝毫不放在心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你不管这事儿,到时候就不要怪我,名侦探魔理沙,抢光你的风头了。”

“哈?名侦探魔理沙?你这是玩的哪一出?”灵梦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又从铃奈庵那儿借了什么破书了?”

“不是破书,是《名侦探柯......”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灵梦打断了魔理沙的话,一脸不耐烦地道,“是什么我不在乎。总之,如果你继续在这打扰我的睡眠的话,就把你退治掉!”

“呸,贫乏巫女!”

魔理沙吐了吐舌头,扭头跑了出去,跑着跑着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

“你就呆在这破神社里,等着我的捷报吧!”她在外头喊道。

“给我把门带上,半吊子魔女!”

就这样,自称名侦探的捣蛋鬼开始了她的新冒险,博丽神社也再一次归于宁静,巫女的回笼觉再无人打扰,幻想乡万事太平。

第四十章 名侦探魔理沙(中篇)

扭曲的古木遮天蔽日,虬曲盘错的根茎破土而出,畸形的妖兽与食人植物相伴,在阴影中低语。(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颜色鲜艳的毒蘑菇在这充盈着魔力的土壤上茁壮生长,释放出大量的孢子与瘴气,将空气调整得温暖、潮湿,并且致命。

这座拔地而起的天然迷宫,便是幻想乡住民所说的“魔法森林”了。恶劣的环境和有毒的空气使得此处常年人烟稀少,敢于在此定居的,大概就只有童话中的那些邪恶而又神秘的魔女了。

凑巧的是,那样的“魔女”,这里刚好有两位。

“咚咚咚......”

雾雨魔理沙拄着扫把,站在一栋双层小洋楼前,用力敲着门。这栋小楼蓝顶白墙,一尘不染,显得与这幽暗泥泞的原始森林格格不入。

“爱丽丝,在家吗?”

或许是敲门敲累了,魔理沙换了个方法来制造噪音。

“在的话就开门啊!”

她隔着木门,对着屋里大吼道。

过了半晌,依旧没人前来应门,魔理沙便决定不再等下去。她走到门旁的玻璃窗前,抡起扫把,一棍子就把窗子敲得稀碎。

“抱歉,抱歉,这是应急手段daze!”

她边对着空气道歉,边用扫把棍捅掉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碴。待扫清障碍之后,魔理沙翻身一跃,跳进了屋里。

“嘶......哈......安全着陆!”

她踩在一地的玻璃渣上,深吸了一口气。屋里的空气意外的干爽洁净,非但没被刺鼻的孢子污染,反而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仅仅在那站了一小会儿,她就已经觉得自己的整个鼻腔,都被治愈了。

“还真是没人在家啊!”

调整好呼吸之后,黑白的魔法使伸着脑袋四处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

这间房子被它的主人收拾得窗明几净,里面的装横虽不奢华,却也足够温馨。[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红砖砌成的壁炉上摆着一盆金黄色的月见草,木质茶几上放着几本书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厨房的灶台上甚至还在慢火炖着一锅山楂果酱。

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是个会生活的人,而且她并没有离开多久。

“算了,反正人是找不着了,干脆顺点小玩意儿回去,也算没白跑一趟。”

倒不如说,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魔理沙穿着她那双沾着烂泥的皮鞋,在地毯上留下了一行散发着臭味的泥脚印。她在这间不算大的房子里东走走、西逛逛,只要见到想要的东西,就顺手塞进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偷。

“爱丽丝这家伙,还真是喜欢人偶呢!”

她关上了又一扇柜门,低声嘟囔道。

如果说这间房子里,除了那些载满了怪异符号的古书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便是人偶了。一眼望去,壁橱上、书架里、桌子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人偶。那些人偶有着漂亮的脸蛋,身着样式各异的迷你洋服,做工精细,宛如活人,只是双目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看起来稍微有些渗人。

即使是魔理沙,在这上百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的注视下,也会稍微有些不舒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被监视了,就好像这些人偶眼窝里的彩色玻璃珠真的拥有视力似的。

“好了,最后一本。”

魔理沙将一本蓝色封皮的大书塞进了包里,准备就此收工,打道回府。倒不是为了躲避那些人偶的小眼睛,只是担心在这里耗得太久,回去的时候可能会跟房主撞个正着。

“最后一本什么?”

一股冷得让人背脊发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她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你......你回来了啊?爱丽丝......”

魔理沙缓缓地转过身去,却没有见到那个预料之中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六把几乎要架到她脸上去的,明晃晃的骑士长枪。

严格来讲,是缩小版的骑士枪,因为它们的使用者是身高一尺有余的精巧人偶。这些人偶跟她们那些躺在陈列柜里的姐妹们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气,此刻正对着魔理沙怒目而视,看起来既可爱,又有点危险。

“别,别这样嘛,爱丽丝......”魔理沙举起双手,颤抖着辩解道:“我只是,来看你两眼,顺便再看两本书......而已......”

“哦?那也就是说你看着看着,就把我的书“看”到你家去了?”

人偶少女们在主人的指示下,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路。她们的操纵者,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走上前来,立在魔理沙的面前。

这个金发碧眼的少女,从外表上看要比魔理沙大上几岁。她身上的衣着仅有蓝、白、红三色:蓝色连衣裙、白花边披肩、红丝带、红发卡。她的五官精致,肌肤洁白,容貌丝毫不亚于她亲手制作的人偶们。

“稍微借阅一下嘛,借阅......”

魔理沙扯了扯衣领,好让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去。她的脸在发烫,而身子却在发冷。

“哎,”爱丽丝叹了一口气,“我出去扔个垃圾,家里都能失窃三次。”

“我们来数一数吧,”金发的人偶师又往前走了一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力,“自夏天结束之后,你已经打破了三块玻璃窗,撬了两次锁,弄坏了五个人偶,偷走了十七本书,以及一只我最喜欢的茶杯。”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嘛,人怎么能揪着过去不放呢,对不对?”

魔理沙看得见,爱丽丝的那对冰冷的蓝眼睛,此刻正在冒火,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真的想要跟你算旧账的话,魔理沙,你已经被埋在外面的大树底下当肥料了。”

话虽狠,但是在爱丽丝说完以后,她的人偶们都收起了武器,四散而去,回到了位于这间房子某处的,属于她们的位置上――这意味着危机解除了,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呼......”

魔理沙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别摆着一张好不容易找到厕所的脸愣在那里,”爱丽丝一手叉腰,另一手向前摊出,命令道,“包里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好啦好啦,知道啦!”

魔理沙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开始乖乖地、一件一件地把自己吃进去的战利品,重新吐出来。

“就这些?”爱丽丝数着赃物的数量,问道。

“一共就这么点,没别的啦!”

魔理沙将那瘪得只剩两层布的挎包开口朝下抖了几下,以证明里面空无一物。

“哎,我这次过来,倒也不是特意来偷你什么东西的,只是看你不在,顺手拿几件而已。你说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双手呢?”

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没了,魔理沙便又变回了平时的那个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魔理沙,开始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些稀奇古怪的借口。

“哦,是吗?”爱丽丝顺手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把美工刀,冷笑着说道,“管不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切掉哦?”

“哎呦,那还是算了吧!”

魔理沙闻言,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差夺门而逃了。

爱丽丝这个家伙,当她笑着说要拿刀捅死你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她真的会这么干”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真正的魔法使特有的威慑力吧!

如果这跟她魔法使的身份无关的话,那就有点恐怖了......

“说吧,你是来干嘛的?”

收起了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以及小刀,爱丽丝正色问道。

“啊,对,我这次呢,是来雇你做我的助手的......”魔理沙搓着手说道。

“我拒绝。”

爱丽丝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绝了她的邀请。经验告诉她,如果魔理沙笑嘻嘻地跑来求助,那就准没好事。

“哎,我还没说完呢!我这回啊,是要......”

“打住,打住!”爱丽丝扶着额头,说道,“咱们长话短说,首先,你想让我干什么?”

“当然是成为我名侦探魔理沙的首席助手啦!”

“然后呢?”

“然后啊,我们一起去把最近发生的那个‘妖怪之山杀人事件’给解决掉。”

“解决掉之后,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当然能啦!事件解决之后,我作为名侦探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幻想乡,而你身为我的助手,也会被大家记住的,大概......”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啊,可以让你尝一下我最近研发的‘魔理沙特制蘑菇煲’,里面混合了三十多种......”

“好了,到此为止!”爱丽丝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我的答复是,确定、一定、肯定、绝对、完全、百分之百的,NO!”

“啊?别这样嘛,爱丽丝!”

“别贴过来啊,笨蛋!”

“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你就答应我嘛!”

“脸,脸太近了混蛋!再说谁跟你有多年的交情啊!”

“实在不行,我给你一点‘魔理沙特制失眠药’咯!对爱丽丝这种更年期老女人很有帮助的!”

“谁更年期啊,你这死黑白!”

“我家的书也借你看咯!”

“那本来都是我和帕秋莉的书吧!”

“你就答应我嘛,爱丽丝......”

“哎呀,有话好好说,你能不能别抱着我的大腿不放?我靠,力气好大......”

“爱丽丝......”

“魔理沙啊!”

第四十一章 名侦探魔理沙(下篇)

(一)

结果,爱丽丝还是被魔理沙给拽出来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如果软磨硬泡抱大腿是一项运动,那么雾雨魔理沙一定是世界冠军,而且能统治这项运动至少十年,直到她的儿子或者女儿出生。像她这般不要脸的人,在来到这里之前,爱丽丝可是闻所未闻。

“爱丽丝,想啥呢?”

骑在魔法扫帚上的魔理沙回过头去,对着身后的爱丽丝问道。

“没啥......”

这日子云淡风轻,正是骑飞天扫把出行的好时候。二人此时正搭着同一柄扫帚在空中翱翔,魔理沙骑在前面掌舵,爱丽丝则横坐在她的身后,一手扶着扫把,一手抱着她随身携带的魔导书。她俩离开家门以后,便横穿魔法之森,径直朝北方飞去。

“你真的确定,犯人就在红魔馆里吗?”

爱丽丝往前凑了凑,伸着脑袋在魔理沙的耳边小声问道。

“哈哈,你吹得我耳朵好痒!”

“给我正经点!”

她红着脸,用力锤了一下魔理沙的后背,看起来就像是自行车后座上的少女,在跟自己的小男友闹别扭。

“好啦好啦,”魔理沙迎着风大喊道,“经过本名侦探的推理,断定犯人一定就在红魔馆之中,此行十拿九稳!”

“靠谱吗,你?”爱丽丝将信将疑,“红魔馆那个地方,总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如果不是你死命央求,我是不会去的。”

“嘿嘿,那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欠的人情,有还过吗?”

“总有一天会还的!”

“死了之后才还吗?”

“真不愧是爱丽丝·玛格特里奥,这都被你看穿了!”

“是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笨蛋!”

二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在半空中斗着嘴,不紧不慢地接近此行的目的地。飞越了茂密的原始森林,穿过了雾气缭绕的湖泊,那栋深红色的大屋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展现在她们的眼前。

“加速俯冲daze,抓稳咯!”

“稍等,魔理沙!”

为了防止被甩落到地上,爱丽丝赶紧调整好坐姿,紧紧地搂住魔理沙的腰,以迎接即将到来的颠簸。

“新世纪魔理沙二号机,冲刺!”

“你这破扫把,原来还有初号机的吗?”

魔法扫帚载着两人,拖着一条由荧光粉尘组成的大尾巴,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彩虹般的漂亮弧线,彗星一般呼啸而过,勉强擦过了红魔馆外的围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这一危险举动只差一点就把红魔馆的守门人给吵醒了。

“我说,魔理沙!”

爱丽丝强忍住猛灌进嘴里的冷风,吼道:

“我怎么觉得这洋馆越来越大了?”

“当然啦,因为我们在加速嘛!”

“你不觉得它现在有点大过头了吗?简直就像是贴在脸上一样!”

“当然啦,因为我们快要撞上去了嘛!”

“你肯定有什么好办法吧,魔理沙?”

“新世纪魔理沙二号机,准备迎接第四次冲击!”

“原来你以前已经撞过三次了啊!”

“哗啦!”

彗星撞地球。

骑在扫把上的二人来不及刹车,直接撞破了一扇玻璃窗,冲进了红魔馆内。魔法扫帚一路拖出来的那条漂亮的长尾巴,也至此中断了。

(二)

“真是非常感谢您的协助,纳兰先生。”

“稍微锻炼一下糕点手艺,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纳兰先生不仅会做中餐,就连西式甜点也会。”

“常年在外闯荡,啥都会一点。”

纳兰暝与十六夜咲夜准备好早餐之后,一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打算去叫那两个贪睡的孩子起床。二人并排行走在深红的长廊之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说起来,蕾米莉亚今天邀请了什么朋友过来做客吗?”

走着走着,纳兰暝的嘴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呢?”

“啊,没啥,只是有两个吵吵嚷嚷的家伙正在高速朝这里飞来,大概会在三秒内抵达。”

“两秒。”

“一......”

“哗啦!”

“咿呀!”

玻璃的破碎之声与女孩子的尖叫声,瞬间打破了馆内的宁静。纳兰暝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那些玻璃碎片如飞刀般朝他的脸上刺来。他并不是躲不开,只是在身边的女仆已经开始行动的情况下,他愿意当一个受助者。

“The·World!时间停止!”

一把小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咲夜的手中,而她所站的位置,也比上一个瞬间稍微靠前了一点。那些原本笔直地朝纳兰暝飞来的玻璃片,皆在半空中改变了飞行轨迹,终无一片沾上他的衣衫。

“被你给救了。”纳兰暝扭头朝着咲夜微微一笑。

“这是我该做的。”女仆长轻轻颔首,面不改色。

“哎呦,好痛......”

黑白的魔女扶着腰,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叫苦。纳兰暝记得,这家伙就是他前几天见过一面的那个,非常脱线的,还捅爆过他的蛋蛋的魔法使,雾雨魔理沙。

“坐你的扫把一次,我得减寿十年。”

与魔理沙一同落地的另一个少女,这会儿也站了起来,一边揉着磕青了的胳膊,一边抱怨魔理沙的驾驶技术。

“你这家伙,就是一脚油门踩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个少女梳着一头利索的短金发,只是因高速飞行与冲撞而有些凌乱了。她身上的那条蓝色连衣裙,也因这次失败的着陆而破了好几个洞,显得甚是狼狈。那张无比精致的脸蛋沾上了灰,像个被弄脏的洋娃娃,叫人忍不住为之心疼。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手上拿着一本被丝带绑起来,还上了锁的黑色厚皮书。即使是在落地的时候,少女也在用双臂紧紧地护着那本书,生怕它被碰坏了,为此她还受了点小伤。

“Gri......ire,这是......Grimoire?魔导书?”

纳兰暝在心里拼凑着,从那本书的封面上瞥来的几个零碎的字母,并且推测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那本书不一般,他多年的经验如此警告他。如果他还像过去一样拥有敏锐的魔法嗅觉的话,就一定能察觉到什么,可惜,现在的他只能靠经验来下判断了。

“那边的黑白老鼠!”咲夜往前走了几步,“又过来偷东西了吗,这回还带着同伙?”

“稍等,我可不是她的同伙!”抱着魔导书的少女闻言,赶紧否认道。

“而且我这回也不是来偷东西的!”

魔理沙伸手指向咲夜身后的黑衣少年,喊道:

“我这回,是来将凶手捉拿归案的!”

“啊?凶手?”纳兰暝四处望了几眼,确认身边没有别人后,指了指自己,问道,“谁?我么?”

“对,就是你,穿黑衣服那个,好像是叫纳兰民来着?”

“是纳兰暝。”

“对,纳兰暝,就是你,跟我走一趟!”

“凭什么?”

“因为你是妖怪之山杀人案的凶手啊!”

“你在说些什么啊?”纳兰暝挑了挑眉毛,“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是怎么把她给杀了的?”

“哼哼,本名侦探魔理沙经过一系列的名推理之后,”魔理沙拍着平坦的胸脯,装腔作势地道“得出了凶手必然是吸血鬼的结论。”

“然而这个结论我们早就知道了。”

“那么凶手,必然就是幻想乡中的三名吸血鬼之一了。”

“然而那天晚上我们仨在一块儿打牌。”

“但是,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你!”

“啊,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新来的,看起来也很可疑。”

“啪啪啪啪......”

纳兰暝用力鼓起了掌,大声说道:

“真是铁证如山,我被你的机智深深地折服了。”

“嘿嘿!”魔理沙用手指蹭了两下鼻子,一脸得意地笑着道:“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跟我去妖怪之山认罪啊!”

“啊?我不要。”纳兰暝摇了摇头,“你见过犯罪分子主动伏法的吗?”

“说得有道理!”

魔理沙一拍脑门,便赶紧揪着金发少女的胳膊,让她跟自己站到一起。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用武力让你认罪daze!爱丽丝,咱俩一起上,弄死他!”

“啊?我也要来啊?”

那个名为爱丽丝的少女虽然一脸不情愿,却也没有后退半步,看样子是勉为其难地跟魔理沙站到了同一战线上。

“要开始打架了啊,黑白!”

纳兰暝微笑着站在原地,两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都处于非常放松的状态中。

“要开始闹事了呢,老鼠。”

咲夜持刀站在纳兰暝身边,冷冷地望着前来挑事的两位魔女。

“啊,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爱丽丝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打起了精神。战斗不是她的本意,但逃跑也不是她的风格。

“先发制人!”

魔理沙掏出了她的法宝,迷你八卦炉——一个带着太极八卦图案的八边形小火炉,喝到:

“吃我一记,MasterSpark!”

早晨的第一件事,一场缤纷绚烂的魔法之战,就在这轰鸣的炮声中,拉开了序幕。

第四十二章 晨间闹剧(前篇)

(一)

“Master·Spark!”

“轰隆!”

七色的光晕相互重叠,汇聚成一束耀眼的白色光柱,从那不起眼的小火炉里喷涌而出,瞬间便淹没了咲夜所在的位置,贯穿了她身后的那面墙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低沉的轰鸣在耳中回响,炫目的光辉染白了视野,猛烈的冲击波顺着墙体传遍了整座红魔馆,把还在睡懒觉的妖精女仆们都给震醒了。小偷与从者的身影,被墙壁倒塌时激起的滚滚烟尘吞噬,不可见了。

“呼,这还真是......”

纳兰暝掸了掸落在肩膀上的墙灰,扭头对着站在一旁发愣的爱丽丝说道:

“她们两个还真是水火不相容啊!”

“啊,嗯......”

爱丽丝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陌生的男性搭话,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我叫纳兰暝,是个吸血鬼,这些你大概已经从魔理沙那里知道了吧?”

“是的......我是爱丽丝,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姑且,算是个魔法使吧。”

“算是?在我看来,你也是个老手了吧?”纳兰暝瞥了两眼爱丽丝怀中的那本书,“当然,我对魔法一窍不通,如果说错了,就当我没说过。”

“只是个新手而已啦......”

被人错当成厉害的魔法使,爱丽丝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那么,接下来......”纳兰暝话锋一转,“你是要跟我一起呆在这儿,等待这场闹剧演完,还是要稍微切磋一下?”

“原来我还有‘不打架’这个选项的吗?”爱丽丝苦笑道

“这是毫无疑问的。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大打出手?”

“说得也是啊,不过......”

在短暂的接触中,爱丽丝觉得这个吸血鬼还算得上是个好说话的家伙,便提出了她原本打算憋回去问题:

“虽然这么问很失礼,但......请问那个杀人事件的凶手,真的是你吗?”

她正对着纳兰暝的双眼,尽可能地表现得有诚意,尽管这让她感到有些害羞。(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哈,你果然还是对此感到好奇,不是么?”纳兰暝听了她的提问,笑道。

“没有啦!只是......稍微,有点想知道而已。”

“答案是否定的,但真凶是谁,我敢说我心里有数。”

这个答案,稍微有点出乎爱丽丝的意料。

“能告诉我吗?”她追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什么理由跟你共享情报呢?咱俩才刚见面而已吧?”

“这倒也是哈......”

“但是,如果你的实力够强,恐怕我就不得不说了。”纳兰暝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

“打赢我的话,就什么都告诉你。”

“哎,这不还是要干架嘛!”爱丽丝垂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亏她还对这家伙抱有过一丝期待,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呢!结果,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又回到原点了。

“Nonono,不一样哦!”纳兰暝摇了摇手指,“小孩子掐架没有分寸,而你我之间,只需要一场无伤大雅的‘交流’。”

“当然,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他补充道。

“算了吧!”

爱丽丝活动了一下肩膀与脖颈,六个穿着女仆长裙的迷你人偶少女蓦然出现在她的身后,皆手持兵器,整装待发。

“奇怪了,她是带着这些人偶过来的吗?”纳兰暝眯着眼睛,这么想着。

他不记得自己有在哪见过这些人偶,也不记得爱丽丝身上带着什么能装下它们的容器,仿佛这六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人偶,都是她变戏法变出来的一样。

对于魔法使来说,这种程度的戏法,大概轻而易举吧!

“待会魔理沙回来,要是看见咱俩坐在这喝茶,估计又要闹别扭了,想想就烦。”爱丽丝皱着眉头,“既然你特意给了我一个战斗的理由,那我也不好意思不接受了。”

纳兰暝听得到,看得见,感觉得到,站在眼前的这个魔法使,认真起来了。方才,她还只是一个有点别扭的小女生,但是现在,她简直就是一尊带刺的冰雕。

“放马过来吧,我会手下留情的。”他如是说。

(二)

咲夜与魔理沙,此时正一前一后地在红魔馆的走廊中疾行。

出人意料的是,跑在前边的是本该扮演“猎人”角色的十六夜咲夜,而骑着扫把在后方追赶的,则是身为“猎物”的雾雨魔理沙。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魔理沙对于目前的状况极其不满。

“给我站着别动啊!”

在又一发光弹失去准头,击中地板以后,魔理沙实在是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

吼叫可以大幅度提升战斗力,至少魔理沙和大猩猩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现在,是真心希望咲夜能站在原地不动,然后生生吃上那么一发魔炮。这样一来,战斗就结束了。

可惜,事与愿违,咲夜在她的眼皮底下躲掉了那发看起来必中的“极限火花”,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攻击。她每一次都是瞄准了之后才出手的,但每一次都以毫厘之差错开了目标。若不是她眼花了,那就是这个女仆在进行频率极高的瞬间移动,真是个怪物。

说到底,操纵时间这种作弊一般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人类该有的嘛!

“我靠,好险!”

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几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蹭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若不是她反应够快,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她的每一击都毫无威胁,而咲夜的反击,却总是有惊无险。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但是魔理沙知道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她必须继续前行,继续使用弹幕压制住对手,只有这样,她才有胜机。

“火力就是一切”,这是她的信条。身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她必须要有至少一项能与妖怪匹敌的特长,才能与之战斗,并且获胜。而她的特长,就是进攻。

用强大的火力去压制对方,让对方无法还手,用攻击去替代防守,在自己被命中之前先一步打倒敌人,这样的话,她身为人类的种种弱点,就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她几乎没有考虑过,一旦无法命中,该怎么办。再强的火力,只要打不中目标,就毫无意义。今天的这场战斗,将会好好地给她上上一课。

“看招,Stardust·Reverie(星尘幻想)!”

魔理沙一跃而起,像踩滑板一样踩在了魔法扫帚上。扫帚的尾巴开始发光,并且向后喷射出大量淡蓝色的星型光团,与之俱来的,是一次近乎疯狂的加速。

魔女与她的扫帚合二为一,化为一道蓝光,一闪而过,在走廊中划出了一道繁星点点的银河。在这种状态下,她只花了不到半秒的时间,便突进到了咲夜的面前,打算在咲夜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把她给撞飞。

这是一次赌博性质的攻击,成则得胜,不成则败北,魔理沙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眼下,她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了——逐渐枯竭的魔力与即将耗尽的弹药,让她没办法继续维持高强度的火力压制,只能铤而走险。

可惜,她没有意识到,咲夜等的就是这一刻。

或许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在即将撞上去的那一刻,魔理沙突然觉得时间变得非常的缓慢,那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一下子被拖得特别漫长。得益于此,她才能够看清咲夜的动作,看清对方是如何潇洒地躲开自己的冲撞,看清自己的视网膜上残留的那一串苍白的残影,并且在失败到来之前,提前认识到自己的失败。

究竟是时间变慢了,还是咲夜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反常地快了,魔理沙分辨不清,也来不及去分辨,因为在那行云流水般的闪避动作之间,还掺杂着一次蜻蜓点水般的碰撞。咲夜用拇指轻轻地把魔法扫帚的顶端往下按了那么一厘米,这个小动作,魔理沙也看到了,却无力去阻止。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一厘米的误差在超高速下,给魔理沙带来了无法回避的灾难。疾行的扫把偏离了预定的航道,一头冲向地面。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种情况下,刹车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魔理沙带着一屁股星星,一头撞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把那坚固的大理石地面都给撞裂了。

现在,她的眼前全是星星,有些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还有些不是。

“呼,老鼠是抓到了,不过,该怎么处置呢?”

咲夜的声音,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听起来如此的不真实。

相比之下,还是眼前的星空真实一些。

第四十三章 晨间闹剧(后篇)

出于礼仪,以及自负,纳兰暝打了个手势,示意爱丽丝先行进攻。夜夜小说网WWW.mht.la

提着裙子简单地行了一礼,以示谢意,爱丽丝牵着透明的人偶丝,操纵着她的小伙伴们展开了第一波攻势。

“Little·Legion(小小军势)!”

魔术师们总是在大声地进行攻击宣言之后,再出招的。这是一种古老的法师礼仪,为的是能让受害者知道,是什么杀死了他们,而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随着宣言结束,六个早已准备就绪的人偶,拖着透明的丝线急速飞来,将纳兰暝团团围住。她们架起了银制的长戟,从六个不同的方向朝纳兰暝刺去,誓要让他血溅当场。

这些人偶虽有六个,行动起来却如一人般协调、自然,果真如其名所述,这是一支小小的军队。

可惜的是,这次试探性的进攻并没有给敌人造成任何威胁。

“锵!”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撞之音,六把利刃纷纷穿过空气,抵住了彼此。纳兰暝轻巧地落在稍远一点的地面上,毫发无损。

“虽然被打中了也不会受什么伤,但是衣服破了就不好了。”纳兰暝微笑着说道,“要不你在进行强力攻击之前先提醒我一下,我好提前脱掉衣服来接你的招。”

“请不要那样,我可不想跟变态一起上报纸。”

虽然纳兰暝的话只是个玩笑,但爱丽丝的请求可是认真的。

“不是变态哦!几十年前的时候,人类的黑帮在揍人之前,就会让对方先把衣服脱掉,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边,然后再开打。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被揍的人满身是血,出去之后脸上无光。”

“可惜,这种礼仪现在都不流行了,明明是个好习惯来着......”

纳兰暝说着,还摆出了一脸惋惜的表情。

“这能算是......好习惯吗?”

爱丽丝完全搞不懂人类的这些奇怪习俗,因此她从来都不会尝试跟他们打交道。

“好了,接下来轮到我了。”

短暂的闲聊时间已经结束,现在到了后发的吸血鬼行动的时刻了。

“拜那两个吵闹的小鬼所赐,我的存货严重不足。[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在手掌心凝聚起了一枚玻璃珠大小的暗红色浓缩血球,顺便还埋怨了两句斯卡雷特姐妹。要不是那两姐妹这几天不知疲倦地放他的血,他能造一个更大、更漂亮的血球出来。

“我管它叫‘B型泡泡糖’,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点贫血,所以只能造个残次品出来,真是对不起了。”

“不不不,道歉什么的......”

爱丽丝摇了摇头,对于对方那种“不能使出全力打你真是对不起”的态度感到十分的费解。这种人,该说是武痴好呢,还是纯粹的脑子少根筋呢?

“好嘞,走你!”

短暂的准备结束后,纳兰暝一抬手,轻吹了一口气,将那颗小血球给送了出去。那血球一脱手,便以半快不慢的速度朝爱丽丝飞去。

虽然看起来很好躲避,不过那玩意竟然是追踪型的,爱丽丝跑去哪,它就跟到哪,始终在她屁股后头慢悠悠地飘着,实是恼人。

所以她干脆就将一个人偶拉了回来,命令它将那枚血球斩碎。谁料,这一举动竟然酿成了大祸。

在迷你长戟的尖端碰触到血球的那一刹那,血球竟“啪”的一下破裂了。远超它本身体积的,大量的粘稠血液飞溅而出,将那个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人偶给呲了个一身红。不远处的爱丽丝赶紧以手遮面,成功避免了被溅上一脸血的窘境。

只不过,这个看似自然的反应,让她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

那些“血液”,或者说某种类似血液的东西,在接触到空气之后迅速凝固,形成了一种粘性极强的胶状物质。爱丽丝试图把它们从自己的手上甩掉,却没能办到。暗红的胶质相互粘连,将爱丽丝的手指紧紧地粘在了一起,撕都撕不开。

“这就是鞋底黏上了一块泡泡糖的感觉,别担心,它伤不了人,只是非常的......恶心。”

纳兰暝思考了一下措辞,最终还是决定用“恶心”来形容这一招。虽然不喜欢贬低自己的创意,但让敌人感到恶心,正是他所想要的效果。

而对于爱丽丝来说,这一招的伤害可不仅仅是让她心里不舒服而已。

人偶师浑身上下最重要的部分,是双手。她依靠双手来制作人偶,依靠双手来牵动丝线,依靠双手来操纵人偶。封住了那十根手指,就等于封住了她的全部行动。

这个吸血鬼,虽然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在这短短几分钟的较量之中,他已经牢牢把握住了爱丽丝的命门。

所谓“蛇打七寸”,掐住了要害,一击即可制敌。

“可恶,都回来!”

爱丽丝的手指屈伸不得,情急之下只好用胳膊绕着线,用力一扯,将人偶们给扯了回来。五个小不点用关切的目光望着她们的主人,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有一个全身都被强力胶给裹了个严严实实,基本上是废了。

那么,该怎么办好呢?

失去了对人偶的精确操纵能力以后,爱丽丝已经不敢让她们离开自己的身边了。但是就这么围成一团大眼瞪小眼,很显然不是个办法。

“早知道就把‘上海’或者‘蓬莱’给带来了,真是失策......”爱丽丝如此在心中责备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需要能独自出击的自动人偶,而非没了她的指令就干啥啥不行的操控型人偶。

“虽是不是方法的方法,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她费劲地用那张不开的手掌拉扯着人偶丝,让能动弹的五个人偶排成一排,列在她的面前。

“听好了,就像平时训练那样,别给我搞出什么乱子来!”她提醒道。

而那些人偶们在听见之后,都跟抽了筋似的用力点着头,就好像她们真的听得懂人话一样。

“呼,接下来这一招是......伪·少女文乐!”

她在招式名之前加了一个“伪”字,因为这不是那一招的完全版,现在的她也使不出完全版。

魔力顺着丝线,从爱丽丝的手上,流进了人偶们的身体里,又通过人偶体内的“电路”,传递到了它们手中的武器上。五把长戟的尖端开始冒出红色的光芒,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光线凝聚,五道灼热的激光,带着大量的红蓝二色光弹,射向了纳兰暝。

这时,站在那里的纳兰暝终于开始行动了,亏他有那耐心,以及信心,一直等着爱丽丝做好准备,抛出招式,才出手反制。

“嘿!”

纳兰暝双脚蹬地,一跃就是十米,脑袋都快撞到天花板上了。爱丽丝见状,大惊,赶紧调整好人偶的位置,朝着头顶上射击。

这次应急调整,不能说差,但并没有打出什么效果来,一来她头顶上没长眼睛,瞄准总是有误差,二来,她的反应速度还是不够快。

至少,没能快过纳兰暝下坠的速度。

“砰,你死了。”

纳兰暝轻巧地落在了爱丽丝的身后,伸出右手,将食指抵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手势。

“好好好,我死啦,哎......”

爱丽丝举起双手,叹了一口气,算是认输了。她的人偶们都收起了武器,那漫天的光弹,也在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不留痕迹。而那恼人的红色胶质,也终于肯乖乖地从她和她的人偶身上离开,回到了纳兰暝那里。

就这样,战斗结束了。在二者的礼尚往来之下,这场友谊赛,打得真的非常的友谊,不受伤,不流血,不失体面。跟另一边与大地之母比脑壳的硬度,最后撞得头破血流的魔理沙完全不一样。

“你的速度真是不讲道理啊......”爱丽丝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一脸无奈地说道。

最后那一次攻击,她打对了位置,也封堵了对方的逃脱路线,谁知道这家伙虽然不会飞,跳得却是比青蛙还要高,真是个怪胎。

“哪里哪里,比我快的,也不是没有。”纳兰暝自谦道,“比如那个送报纸的。”

“那家伙是讨论外啦,最开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是否存在,只是感觉一阵风吹过,手里就多了一份《文文。新闻》。”

“哈哈,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纳兰先生,您这边也搞定了吗?”

纳兰暝与爱丽丝,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只看见女仆长十六夜咲夜,一手拎着不省人事的魔理沙,一手领着穿着睡衣的斯卡雷特姐妹,迈着沉重的步伐,朝这里走来。

“大小姐跟二小姐被吵醒了,闹着要见您,所以我就把她俩带来了,另外,这个小偷......”

“呜哇,魔理沙!这是怎么了?”

“纳兰哥哥,来玩!还有那边的姐姐也一起,来玩吧!”

“喂,芙兰,不要这样跑过去,裙子都掀起来了!”

“好的二小姐,知道了二小姐,等我先吃个饭好吧,二小姐?”

就这样,只属于红魔馆的,喧闹而又有趣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四十四章 涌动的暗流(上篇)

(一)

翌日清晨,天高云淡。(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香霖!”

老旧的木门被粗鲁地推开,“嘎吱嘎吱“地惨叫着,吐出了几块破碎的漆块。挂在门框上的铜铃有气无力地响了几下,提醒店主前来接客。

“香霖,在吗?”

魔理沙喊了几声,没有得到答复,便穿过层层货架,径直往里屋走去。

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戴那顶标志性的大巫师帽,而是在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她双手拄着一柄断成了两截、再用胶带绑在一起的破扫把,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一样。再加上那身又脏又破的黑衣服,她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个乞丐。

雾雨魔理沙刚刚经历了她整个职业生涯中最凄惨的一天,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

昨天她破案不成,反而把自己给撞了个七荤八素,刚清醒过来没两分钟,又被卷进了芙兰朵露的弹幕战里,一打就是一整天,打得她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这还不算完,魔理沙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拉进了一场疯狂的酒会里,喝了就吐,吐了又喝,就这么一杯又一杯地干到天亮,真是要了亲命了。

这破红魔馆,还真就不是人能待的地儿,魔理沙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去那个鬼地方了。

希望她在伤好了以后还能记得这个誓言。

总而言之,好不容易拖着剩下的这半条命爬到了香霖堂,魔理沙要拿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解酒的药、跌打损伤药、纱布、绷带、红药水、针线包、《少年酱铺》最新刊,等等等等......

“香霖,我进来了哦!”

魔理沙一把拉开了卧室的门,就像她经常干的那样。这厮平日里随意出入香霖堂,还真就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过。

但是今天,她在那里看见了一张平时从未见过的脸。

“嗯......嗯?”

一个比魔理沙大上好几岁的金发少女,一手撑着床垫,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一脸疑惑地望着魔理沙,显然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男款睡衣,魔理沙记得那是霖之助的衣服。宽松的睡衣没能完全遮好她的身体,隐约露出了胸口的一小片雪白的肌肤――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家伙的身材还挺不错的,至少比魔理沙要好多了。

看见了这幅光景以后,魔理沙差点就以为霖之助一觉醒来变成女的了,然后她才注意到那个躺在床边的地铺上,打着呼噜,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请问,您是......”

陌生的金发少女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有些尴尬地面向魔理沙。虽不认识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但她知道,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香霖......你这个......”魔理沙在颤抖,那柄断过一次的扫把被她握得嘎吱作响,“大――色――狼!”

她带着哭腔,吼了出来,接着用尽了浑身的力量,将那柄扫把“咣”的一下砸到了霖之助的脸上,差点就这么让他死在了睡梦中。

“什......什么情况?”

霖之助揉着脑袋,爬了起来,却只看见了一个夺门而出的黑色背影。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忘戴眼镜了。

(二)

本居小铃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红色的夜空笼罩着整个幻想乡,血一般的雨滴倾盆而下。她独自一人站在破败的村落中央,看着仅存的陆地一点点地被殷红的波涛吞噬,无能为力。

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可惜,在她来得及找到答案之前,就被血水给淹没了,这短暂的梦境也至此终结了。

小铃从书堆里爬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来也是奇怪,打完这一小盹,她反而觉得更加疲倦了。

“大清早的就开始犯困了啊,小铃。”

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本居小铃见到了那个已再此静候多时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和服,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紫色短发上别着一个花形状的发饰――一看便知,这家伙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那是她的友人兼老顾客,稗田阿求。阿求是人里的名门望族“稗田家”的第九代当家,年纪轻轻却知识渊博,身为《幻想乡缘起》的编纂者而在人里之中备受尊崇。不过,在小铃看来,阿求跟她一样,不过是个爱书的小姑娘而已。

“啊哈哈,昨晚熬夜看书,稍微有点睡眠不足。”

小铃挠了挠后脑勺,显得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不注意睡眠的话,很快就会变成老太婆的哦!”

“我会注意的啦!”

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小铃将话题引入了正题:

“这一回,是要来借什么书呢?”

没错,借书。本居小铃家所经营的“铃奈庵”,是人类村落中最大的借书屋。在那不算大的书店空间里,满满当当地挤着成千上万册藏书,书架上有空位时就塞在书架上,没空位了就堆放在桌上、椅上、地上、仓库里、卧室里......店里的空间有限,而新增的书本却源源不断,因此空间分配的问题一直以来困扰着小铃。

与人里的其它书店不同的是,铃奈庵的藏书不仅数量大、种类全,其中还不乏各种奇书,比如来自外界的书、魔法书、妖怪书,乃至其它的一些根本无法阅读的怪书。对于常人来说,这些书就是废纸,但是对于少数能读懂其内容的人,比如小铃本人,来说,它们简直就是人间至宝。

“请给我一些跟吸血鬼传说有关的书,越古老的越好。”

稗田阿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末了还加上了一句:

“对了,最好是从外界传进来的书。”

“吸血鬼传说是吧,好嘞!”

小铃离开座位,跑到一面书墙前,仔细地寻找着符合顾客要求的书籍。不一会儿,她便抱着一大摞或新或旧、或薄或厚的书本,回到了柜台前。

“你看看,这些怎么样?”

她一松手,将那些书一股脑地堆在了桌子上,并轻轻地拍了拍最顶上的那一本,摆出了一脸自豪的表情。顺便一提,那本书的名字是《我是传奇》。

“嗯......”

阿求随手拿起几本书,翻看了两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种事情来找小铃是不会有错的。”

“这是应该的嘛!”小铃挺着一马平川的胸,抬着并没有多少智慧的头,骄傲地说,“如果你想要读到别处没有的书,来铃奈庵就对了。”

“说起来阿求,为什么你会想要借这种书呢?”做完广告之后,她又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嘛,最近闹得风风火火的吸血鬼袭击事件,你难道不知道吗?”

“吸血鬼袭击事件?跟吸血鬼有关的异变,不是刚结束没多久么?”小铃歪着脑袋,没搞清楚阿求在说什么。

她这几天找到了几本好书,因此便一直窝在屋里不出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很清楚。

“哎......”阿求叹了一口气,显然是拿她的小伙伴没办法,“有空的话就多出去见见世面,天天这么呆在家里看书,脑袋会生锈的哦!”

“嘿嘿,最近几天正巧没空。说起来,那个‘吸血鬼袭击事件’究竟是怎样的?给我讲讲呗!”

“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妖怪之山,有一个白狼天狗卫兵离奇死亡,死前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这件事在那边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连守卫队的队长都被撤职了。”

“嗯嗯,然后呢?”小铃双手撑着脸颊,饶有兴味地听着。

“然后,类似的尸体开始出现在幻想乡各处。死者无一例外,都是妖怪,而且都死于失血过多,死前皆无挣扎迹象,作案手法如出一辙。”

“这样啊......不过吸血鬼竟然会连续袭击妖怪,不觉得很反常吗?”

“正是如此,在这幻想乡之中,这种专挑妖怪下手的事件可是从来都没有过。这已经完全能算得上是异变了吧!”

“这能算是......异变吗?”

小铃仔细想了一下,身为人类的她,好像还真没察觉到什么变化。

对于她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来说,大概只有在洪水淹到脚后跟时,她才能反应过来吧。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是异变哦,异变!”阿求一拍桌子,有些激动地说道,“以后肯定还会发生什么大事的!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个巫女却在家里睡着大觉。”

“我想,大概保护妖怪不是她的责任吧!啊,对了......”小铃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说起吸血鬼,我这刚好还有一本挺奇怪的书,我想你可能会用得到。”

她从柜台抽屉的最下层,抽出了一本一看就知道上了年头的大本子。这本厚书的书页已经泛黄了,它的封皮是一张有些干裂的牛皮,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拉丁文。

阿求拿起那本书,瞄了两眼里面的内容,皱着眉头说道:

“又是妖魔书啊?”

“这是一本吸血鬼写的书,严格来讲,它并不是书,而是实验日志。”

“实验日志?”

“对的,大概四百年前,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吸血鬼进行了一次禁忌的实验,想要依靠古代恶魔的力量,来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获得日行的能力。这本日志的内容,就是那次实验的全过程。”

“最后,他们成功了吗?”

阿求对于实验的结果有些好奇,因为“日行的吸血鬼”这种东西让她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里面没说,”小铃摇了摇头,“这本日志写到恶魔召唤仪式就中断了,恐怕是遇上了什么意外吧?”

稗田阿求无言地抚摸着那龟裂的牛皮封面,最终下定了决心,说道:

“小铃,这本书,能帮我翻译一下吗?拜托了......”

“小菜一碟!”

第四十五章 涌动的暗流(中篇)

莉格露?奈特巴格踏着轻盈的步子,嘴里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漫步于魔法森林之中,悠然享受着这里阴凉潮湿的宜人环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即使是在白天,这林子里也如夜晚一般幽暗。上百层密不透风的树冠挡住了所有的阳光,连一个光点都不漏给下层的草木。能在树冠层下贫瘠的土壤上生根发芽的,就只有跟妖怪一样喜阴厌光的东西了,比如说,蘑菇。

或许是走路走累了,亦或是因为太久没休息了,莉格露停下了脚步,找了一处凸起的大树根,坐了下来,然后往后一仰,依在了树干上。这课百年老树,就这么成了她的天然躺椅。她将在此休眠,直到月亮升起。

万籁俱寂,微风不兴,就连树上的秋蝉都止住了哀嚎,好让这位虫妖能安稳地打上一个盹。莉格露缓缓地合上了眼皮,让自己沉重的思想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冲破云层,冲破天空,直达月球,在那无垢的土壤上起舞。

她本该就这样一梦不醒的。

“啊哦,怎么回事?”

从指尖传来的刺痛,将她从梦乡中拉了回来,回到了现实中,回到了肉身之内。她低下头去,只看见自己的手背上趴着一只黝黑的大蜈蚣――刚才的刺痛,很明显就是它干的。

就像她注意到了那只蜈蚣一样,蜈蚣也知道她醒了,便抬起头来,面对着莉格露,挥舞着它头顶的触须,像是想要表达什么一样。

“你说什么?”

莉格露抬起手,将蜈蚣抬到了自己的面前,再一次确认了它所传达的信息。

身为虫妖,她在昆虫之中广受敬畏,一般来讲不会有虫子敢去叮咬她,除非它们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向她汇报,必须通过微弱的攻击来吸引她的注意,就像现在这样。

莉格露垂下手,好让那只好心的蜈蚣能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接着,她站了起来,背靠着大树,紧张地侦查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有人要来杀你。”这是那只蜈蚣传递给她的信息。

注意是“杀”,而不是“袭击”。它特意强调了“杀”这个行为,说明它从那个陌生人的身上探查到了明显的杀意。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竟然招致杀身之祸,但莉格露可不打算坐以待毙。论战斗能力,她自认为要比那些没名没姓的小妖怪强得多。

“究竟是谁?给我出来!”她对着阴暗的森林深处大吼了一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她的声音撞到了厚实的大树,又从这棵树反弹到了另一棵树上,最终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回声,传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确信这样就能让对方听见,而对方也确实是听见了。

所以他现身了。

那个家伙来得悄声无息,就像是被风吹来的一样。即使全神贯注,莉格露也未能察觉到他是如何来到这儿的。当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从外表上看,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披着宽大的黑斗篷,脸上戴着一个怪异的鸟嘴面具,脑袋上扣着一顶高礼帽。那个人,或者说人形的什么东西,自现身以后,就那么笔直地杵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一根枯枝。

即使隔了大老远,莉格露还是能分辨得出来,“他”并不是人类,也不像是任何她所知道的妖怪。她从来没见过这家伙,但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来者不善。

“你这家伙,什么人?”她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不回答的话,我......我可要攻击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底气不足,实际上,她也确实没什么底气。莉格露并没有战胜这个陌生人的把握,但是就这么逃掉,对她来说又太逊了。

所以她出手了,放出了一小串带着妖力的光弹,想要给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却没有料到,这一举动差点就让她命丧黄泉。

光弹没有命中目标,在她反应过来,并且做出调整之前,那家伙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她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移动方式,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只是一回过神来,视野内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了――那是他衣服的颜色。。

她没料到,敌我间的实力差距竟然有这么大。

“呃......我想......我不该......”

莉格露被吓懵了,哆哆嗦嗦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站在那条瘦长的阴影中,觉得自己矮得像只小老鼠,或者小虫。

“呃......呜哎......”

那个人形怪物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他的手臂苍白而又干枯,看起来就像一根白骨,却不可思议地充满了力量。莉格露又是踢又是蹬,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家伙的手臂上,没有跳动的脉搏。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丁点生者的气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美的腐臭味,是的,甜美的,腐臭。那股味道明明像腐败的尸体一样令人作呕,却难以置信地吸引了她。

严格来讲,不是“吸引”,而是“控制”。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亦或是兼而有之,莉格露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弱,最终完全停止了。

黑衣男子见自己的猎物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便终于开始了下一步行动。他抬起了另一只空闲着的手,缓缓地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死......死定了!如果放任这家伙把面具整个揭掉,我就再也逃不掉了。”莉格露的心里,这样想着。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做出摘面具这种奇怪的举动,但她敢肯定,一旦看到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张脸,她就万劫不复了。

这是她的感觉,源自昆虫的本能,没有缘由,却无比真实。

揭面具这个动作,所带来的,短短几秒钟的停顿时间,是莉格露最后的一线生机,抓住即可得生,抓不住则必死。

幸运的是,她是个虫妖,这意味着她永不独行。

在这阴暗的森林里,昆虫,无处不在。

在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张惨白的脸的,那一瞬间,早已在树梢上埋伏好了的一大群毒虫一跃而下,落到了他的脸上。那里面有红色的蜈蚣、带着花纹的蜘蛛,还有蝎子、千足虫、胡锋,等等......它们钻进了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里,大口撕咬着他的皮肤与粘膜,对着里面注入自己精心酿造的剧毒。

“呜......”

黑衣男子吃痛,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叫,手一松,放开了莉格露。他双手捂着脸,忙着对付在他的脸上大肆破坏的毒虫们,根本没工夫,也没办法去管瘫坐在脚边的虫妖。

为了给自己的主人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那些毒虫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这次无畏的自杀式袭击。它们体内的那点毒液当然不可能杀得了这个怪物,却也足以使他暂时陷入失明、麻痹以及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这就足够了。

莉格露没有浪费掉她的小伙伴们用生命换来的,这一次绝佳的逃脱机会。她一口气喘了上来,稍微恢复了一点力量,便连滚带爬地向着森林的边缘狂奔而去。

这次逃跑可谓是慌不择路,莉格露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跑,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她不知道那个怪物有没有跟上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慢脚步。

背后那片阴凉的树荫,在现在的她看来简直就是阴曹地府,而面前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却显得如此的温暖。这还是莉格露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如此地喜爱阳光。

她大概跌倒了五次,又好像是十次,总之当她穿着仅剩的那一只鞋子,满身伤痕、衣衫不整地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简直都快感动哭了。

感动得她差点难以自制地大吼一声“赞美太阳”了。

“哈......哈......”

莉格露弯着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再也没有力气逃跑,或是抵抗了,如果这个时候,那个黑衣人突然追了过来的话,那就只能认命了。

“啊啦,你这是怎么了,小朋友?”

一个温柔的,带着些许甜味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莉格露抬起头,见到了一位几乎令她窒息的,绝世美人。

那是一朵妖花,莉格露只能这么形容。她的美不似凡物,亦不是神仙,只能是摄人魂魄的妖孽。即使如此,莉格露也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她已经不自觉地被眼前的这个人吸引了,就像蝴蝶会被鲜花所吸引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位女子,此时正打着一把大阳伞,慢悠悠地朝着狼狈不堪的莉格露走来,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的身后,是一大片金黄的向日葵,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几乎和她一样耀眼。

莉格露呆呆地望着那个人,失语了。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转身便遇上了天使,这巨大的变化,她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

“是被什么人欺负了吗?”那女子微笑着问道。

“不......不是的!”莉格露磕磕巴巴地,憋出了几句话来,“听我说,那里......那森林里,有一个怪物!不,倒也不能说是怪物,总之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她指着身后的森林,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在那儿的遭遇,心里想着,不能让眼前的这位善良的人也遭遇危险。

“呵呵,原来发生了这种事啊?”对方听了她的描述以后,既不惊,也不奇,只是莞尔一笑,情绪似乎没有一丝波动。

“总之,你看起来累了,也受伤了,不如来我家里休息一下吧?我就住在这附近。”她接着说道,“在那儿,没人能伤得了你,我向你保证。”

“啊......好,好的......谢谢了。”

莉格露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拉着对方的手,跟着她走了。

第四十六章 涌动的暗流(下篇)

在魔法森林的正中央,生长着一棵足以独木成林的巨树。[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虽说这森林里啥都大,但是这一棵树,着实是有点大得出格了,即使找来二三十个壮汉合抱,也未必抱得住它。从远处看,它是一棵树,在近处仰望,则更像是一栋长着树叶的大楼。

没人知道这棵树活了多久,早在幻想乡诞生之前,它就已经扎根于此了。原本长在那儿的树木,因为没法在它的枝叶底下抢到足够的阳光与养分,都枯死了,便留出了一大片光秃秃的空地,将它从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中分离出来。这课巨木,也就因此成了林中之林。

在童话里,这种地方一般都是仙女们的居所。实际上,还真有三只调皮捣蛋的妖精居住在这棵树里。她们把树干挖空,造了一间树屋,里头五脏俱全、应有尽有。即便如此,这棵树也依然活得下去,不得不说大自然还真是神奇。

当天气好的时候,妖精三人组便展翅高飞,外出寻找新的玩物,以及恶作剧的对象,用她们的嬉笑,与受害者的怒骂,来给这片森林添上几分活跃的气氛。

不过,那都是白天的事情了。

现在是晚上,确切地说,深夜,再确切地说,无月光的深夜。漆黑的天空一片浑浊,上面只剩下最后几颗足够坚强的星辰,还在做无谓的挣扎。最终,它们都将被黑暗所吞噬,消失在虚空之中。

露娜?切尔德点了一支蜡烛,坐在树屋二楼的窗边,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那片黑暗的森林,眉头紧锁。没有一束星光能冲破层层枝叶的阻拦,来到她的面前。除了倒映在玻璃上的,她自己的倒影之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天有不测风云。

刚入夜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漫天繁星,到了现在,就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天像是塌了一样,压得露娜喘不过气来。

“在干嘛呢,露娜?”

她的两个玩伴之一,斯塔?莎菲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问道。

“看天。”露娜撑着下巴,有气无力地答道。

“这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吗?”斯塔朝外面瞅了两眼,说。

“是的,所以,好烦啊......”露娜嘟着嘴,抱怨道,“下暴雨之前的这种,又湿又闷的空气,真是讨厌死了。”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去睡觉呢?”

“睡不着,这种天气怎么睡得着嘛!我又不是桑妮......”

“话又说回来,”露娜将目光从窗外,移到了面前的斯塔身上,“斯塔,你跑过来做什么?不睡么?”

“嗯,”斯塔摇了摇头,“我也睡不着哦。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这样啊......”

露娜随口应了一句,便又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去看她的“天”。而斯塔也没有去打扰她,只是低着头,凝视着那微微颤抖的烛火,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打算就这么将这无聊的时光消磨掉,一直耗到天亮。

可是,今夜,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露娜,露娜!”

有人在使劲摇晃着露娜的肩膀,使她脱离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彻底苏醒过来。

露娜睁开眼睛,发现那根小蜡烛已经烧光了,而窗外则是大雨倾盆、雷电交加。看样子这汇聚已久的雨水,在她合上眼睛之后,终于是降了下来。

她好像打了几分钟的盹,又好像是睡了一个小时,但既然天还是黑的,就说明她这一觉没睡多久。

“怎么了,斯塔?”

她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叫醒她的人,斯塔?莎菲雅。借着窗外时明时灭的闪电,露娜看得见,斯塔的脸上堆满了焦虑。

“不好了露娜,有人......不,有东西过来了。”

“啊?有东西?能是什么东西嘛!”露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谁会顶着这么大的雨在森林里乱跑?斯塔这家伙,难不成是做了个噩梦,给吓着了?

“不是的,露娜,这个东西,跟一般的动物不一样!”斯塔赶忙解释道,“它的速度,快得有点......不自然。”

“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错觉,不过,随着它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不得不承认,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速度快?能有多快嘛!斯塔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露娜皱着眉、撇着嘴,显得有些不耐烦。她不知道平时那个无比可靠的斯塔,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变得如此惊慌失措――这可不像她。

“一分钟前的时候,它还在二里地外。”

“那现在呢?”

“现在......它不动了,不过,恐怕已经到咱们家的门口了吧......”

“啊?”

露娜还没搞懂她的意思,树屋一楼的大门就被“咣”的一下砸开了。风雨顺着洞开的大门,呼啸着从外面灌了进来,同时还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咯哒”、“咯哒”、“咯哒”

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自一楼传出,响彻了整间树屋。露娜听得出来,最开始的时候它是从门口传来的,接着是玄关、客厅、楼梯,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接近她所在的位置。

她不知道,是谁在这种时候跑到她家里来,但她敢肯定,自己绝对不想碰上那个人。

“嘘――”

斯塔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露娜不要发出声音。而露娜也点了点头,表示配合。二人手拉着手,迈着轻盈、迅速且无声的步子,向三楼跑去,去唤醒她们的伙伴,桑妮?米尔克,然后三人一起想办法脱离险境。

贪睡的桑妮此时睡得正香,哪里知道大难临头。斯塔和露娜一路小跑来到她的床前,一把掀开被子,将她拽了起来。

“嗯......再睡五分钟......”

即使已经被扶着坐了起来,桑妮也依然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她的两个同伴见状,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再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呜......呜!”

呼吸不畅的桑妮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露娜和斯塔,满眼皆是疑惑。

“嘘......”斯塔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桑妮虽然没搞清楚状况,出于对同伴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发出声音。另外二人见状,皆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

“听着桑妮,”斯塔将脸凑到了桑妮耳边,用她所能发出的,最小的音量,说道,“有个凶恶的妖怪闯进来了,咱们三个得躲起来,就像平时那样。”

桑妮闻言,连着点了好几次头。于是三人赶在那个闯入者到达三楼之前,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就像平时那样”。

她们平时用来搞恶作剧的看家本领,现在,正好可以拿来保命。

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顺着楼梯缓缓地走了上来。三个妖精躲在她们自己制造出来的隐身屏障中,缩成一团、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观察着那家伙的一举一动。

那应该是个男人,至少从身材上看是这样的。那家伙身上淌着水,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湿乎乎的鞋印。他的行动迟缓、而且僵硬,走起路来就跟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以一分钟两里路的速度跑到这里来的。

由于室内的光线太暗,那人的脸完全被阴影给罩住了,无法认清。三妖精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的身上,穿着一套黑衣黑裤。

“咔嚓!”

就在那个男人走到距离三个妖精很近的位置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劈了下来。那一闪而过的电光照进树屋里,点亮了里面的一切,包括那个男人的面容。

蹲在最前方的露娜?切尔德,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高度腐烂的死人脸,眼睛和鼻子都破碎了,只留下三个黑红的血窟窿;嘴唇被扯了下去,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惨白的皮肤上不知为何长着许多脓疮,其中的一部分还在流着或黑或黄的脓水。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而已,靠着这转瞬即逝的闪光,露娜只来得及朝那张破碎的脸瞥上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将这令人作呕的恐怖面容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同时,也撼动了那守护着三妖精的屏障。

“呀!”

露娜的内心被恐惧支配了,隔绝光线与声波的两层屏障之一,也因她的动摇而暂时失去了效用。因此,那一声短促的尖叫,便毫无阻碍地传了出去,抵达了黑衣人的耳中。

那个家伙,从外表上来看,应该是个瞎子,而且他的鼻子也烂了,估计什么气味都嗅不到。他唯一能用来辨别方位、寻找猎物的感官,大概就只剩下听觉了。

如果被他的脸吓到的是斯塔或者桑妮,那压根就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可是,失去冷静的,偏偏是负责屏蔽声音的露娜,这是最致命的。

那黑衣人听声辩位,立马找到了藏起来的三妖精。他往前迈了一大步,一下子就来到了妖精们的面前,一把捉住了位置最靠前的露娜,拎着她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

“可恶,你这家伙,放开露娜!”

“桑妮,不要冲动!”

追踪与躲藏的平衡被打破了,原本一片死寂的树屋里,立刻炸开了锅。露娜又哭又叫,桑妮横冲直撞,斯塔站在一旁干着急。黑衣人则死揪着露娜,无论桑妮怎么使劲去攻击他,都不松手。

“该死!这货是石头做的吗?”

桑妮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拳打在黑衣人的身上,反而把自己的手腕给扭伤了。她往后退了几步,一边揉着自己受伤的手腕,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拳打脚踢显然对这家伙无效,但是桑妮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身为日光妖精的桑妮,在没有阳光的夜晚,根本就没有足够强力的攻击手段。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伙伴被抓走吗?

“桑妮,接着!”斯塔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丢给了桑妮,“用这个试试!”

桑妮接住了那玩意,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把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精致的匕首。她记得,这玩意是她们三个去雾之湖对面的洋馆里冒险的时候,偷偷“顺”来的。

当时,她们在洋馆的大门口发现了一具穿着绿衣服的妖怪尸体,而这把刀正好就插在那妖怪的脑门上。这小刀锋利无比,连妖怪都能一击杀死,用来对付眼前的这个怪物,说不定可行。

抱着这种想法,桑妮握紧了匕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对准抓着露娜不放的那只手,一刀砍下。

轻松,意外地轻松。当刀子穿过他的手腕时,桑妮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阻力,就跟切豆腐一样容易。露娜一个屁蹲摔到了地上,那只被切下来的手在地板上疯狂地抽搐、打滚,桑妮看着这一切,终于意识到,这一击成功了。

“呜哦――!”

黑衣男捂着自己那根喷着黑血的胳膊,大声咆哮,似是很痛苦的样子。他的胳膊自断裂之处起,开始缓慢地变黑,并且龟裂开来,而那只掉在地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化为了一堆黑色的碎屑。看来这把刀,正是这家伙的克星。

“露娜,斯塔,趁现在,快跑!”

救下了自己的同伴之后,桑妮便无心恋战。她随手将沾满了黑血的小刀扔在地上,然后一手拎着吓破了胆的露娜,一手拽着斯塔,张开翅膀向着窗户飞去。

“哗啦!”

三只妖精冲破了玻璃窗,消失在雨夜之中。

第四十七章 拜访(上篇)

(一)

“阿嚏!”

博丽灵梦打了一个大喷嚏,差点没把刚扫到一起的落叶给吹走。(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都秋天了,还下什么暴雨嘛!”

她拄着扫帚,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嘴里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

一场秋雨一场凉。

昨天夜里,风云突变,下了一场大暴雨。盖着小薄被入睡的灵梦对气温的骤降准备不及,着了凉,一大早起来就鼻涕拉瞎的,好不狼狈。

灵梦讨厌雨,无论是哪个季节的雨,她都喜欢不起来。

春天下雨,墙壁长毛;夏天下雨,洪水泛滥;秋天下雨,落叶难扫;冬天下雨,满地结霜。

只要一下雨,等待着她的,就是繁重的家务活。比方说现在吧,这院子里一地的落叶,经雨水一泡,就成了黏在地上的牛皮糖,扫也不好扫,点也点不着,放着不管还会烂成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扫把把它们刮干净,简直恶心得要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些黏黏糊糊的叶子更令她心烦的东西,那大概就是那只赖在神社里蹭吃蹭喝的懒鬼了。

“灵梦,我饿了,有东西吃吗?”

她的发小、损友、闺蜜、冤家、上辈子的债主,雾雨魔理沙,躺在温暖的被炉里,扯着嗓子朝外边吼了一声。

魔理沙跟往常一样,一早就跑到博丽神社里来了,来了之后整个人往被炉里一横,张嘴要饭,闭嘴吃食,就跟谁家大爷似的。

“没有,快滚!”

灵梦深吸了一口气,吼了回去。

“诶,这儿不是还有点仙贝吗?”

魔理沙拖着被炉,跟个蜗牛一样爬到了柜子前,在里面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隐藏的秘宝。

“那是我留着待会吃的,不许碰它,否则饶不了你!”

“我就吃几口,不多吃。”

“魔理沙!”

“哎呀,知道啦!一个破仙贝,多少钱的玩意......”

魔理沙嘟囔着将那片咬了一半的仙贝放回了盒子里,一脸不屑。

这厮,平日里无所事事,动不动就往神社里一赖,赶也赶不走,还伺候不起,灵梦觉得自己多半是上辈子欠了她钱,这辈子来还债了。

仔细一想,“雾雨魔理沙”这名字里,不也带着一个“雨”字么?怪不得这家伙这么烦人。

过了半晌,灵梦终于把院子给打扫干净了,便回到神社里,沏了一壶茶,准备享用她的小点心。

只可惜,当她满怀期待地将手伸进抽屉里时,才发现,那装点心的盒子里已是空空如也――是的,连渣都没给她留。

“魔――理――沙――!”灵梦怒不可遏,转过身去,对着躺在地上的魔理沙咆哮道。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哎呀,别这么大声嘛,又不是听不见。”魔理沙双手捂着耳朵,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把我的仙贝还回来!”

灵梦提着魔理沙的领子,将她从被炉里揪了出来,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通吼。

“可是我都已经吃下去了呀!要不再给你吐出来?”魔理沙抹掉了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油嘴滑舌地打着哈哈,毫无诚意可言。

“我不管,反正你得把仙贝还给我!”

“好,我给你吐啊,你等着。”

魔理沙说着,装模作样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呃呃哦哦”地跪在那干呕了半天,却是连个沫子都没喷出来。

当然,她要是敢吐在神社的地板上,灵梦非把她打残不可。

“哎呦,不好意思,给消化了,这下没辙了,嘿嘿......”魔理沙抓着后脑勺上的头发,嬉皮笑脸,不思悔改。

“哼!”

灵梦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魔理沙。她在被炉前盘腿一坐,自顾自地喝起了闷茶。

“也给我倒一杯呗......”

“滚!”

(二)

本居小铃起了个大早。

她站在铃奈庵的门口,踩在潮湿的青石台阶上,四下望去,未见一个人影。

酒馆门前的红灯笼尚未熄灭,阳光却已洒在了屋顶上。住宅中的人们都还赖在床上,而酒肆里的妖怪们则刚刚入睡。这条古色古香的街道上,就只剩下露珠落地的脆响,与鸟雀群聚的嬉笑。

此时,此处,此风,此曦,任由她独享。

“嘶......哈......”

小铃贪婪地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让这自然的馈赠充满她的肺,驱散她体内的一切不净之物。

她爱雨,尤其是秋雨。她爱听雨、看雨、写雨、读雨,更爱雨后焕然一新的城镇。

新的一天,新的风,新的水,新的街道,新的她在此开始新的生活。

“小铃!”

旧友的呼唤传入耳畔,小铃转过头去,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来找她借书的稗田阿求。

“阿求,起得这么早啊?”

“哎,与其说是起得早,不如说是一夜没睡。”

阿求说着,还打了个呵欠。她的眼睛下面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看样子确是开了夜车。

“嘿嘿,不注意睡眠的话,会变成老太婆的哦!”

小铃拿着阿求说给她的话来打趣,羞得阿求面颊一阵微红。

“其实,我昨晚也只睡了半夜啦,一下雨就醒了。”玩笑归玩笑,小铃并不是真的想取笑友人,便转变了话题,“但是今早一起来,却是精神抖擞。”

“能有精神真好,”阿求叹了一口气,“我反正是一宿没合眼,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那,从我这儿借的书,都看了?”

“没全看完,不过那个实验日志的译本,倒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有何心得?”

“心得的话,有一点......”

“来来来,”小铃撩开了身后的门帘,“咱们到屋里细说。”

进了铃奈庵里,小铃麻利地端上了两杯清茶,跟阿求共坐在一张小茶几前,细细地听她诉说阅读后的所感与所得。

“这本日志,我是带着三个问题来读的。”阿求将那本手抄本摆在茶几上,指着它道,“其一,实验的动机是什么;其二,实验的主谋是谁;其三,实验的结果如何。”

“我希望能从这本书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助我推断出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那么,经过了一夜的艰苦奋斗,你找到答案了吗?”小铃问道。

“部分,”阿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我只找到了一小部分答案。”

“首先,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在这里......”她翻开了那本本子,指着其中一页上的,一段被圈起来的文字,道,“这段话表表明,正当他们的实验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志愿者,不仅带来了急需的素材,而且还自愿成为实验样本。”

“根据外界的吸血鬼传说,以及这本书里的只言片语,我们基本可以判断,这一次实验,在血族社会中绝对是禁忌的、非法的。因此这一小撮吸血鬼,就是一帮流亡的疯子科学家。”

“他们搞这个涉及到古代恶魔的危险实验,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有什么别的野心,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单靠自己的力量,他们完不成这次实验。”

“然后刚好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帮手,拼上了最后一片拼图,对吧?”小铃插嘴道。

“对的。”阿求点了点头,“那个帮手称自己为‘Tilt’,他的到来弥补了这次实验缺失的一切。至此我们大概可以确定,这个事件的主谋,就是这个‘Tilt’。他想要利用那些科学家们,来达成他的......某种目的。”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目的呢?”

“不好说。这里面只说他‘像是从东边来的’、‘至少活了八百年’、‘彬彬有礼’而且‘深不可测’,但关于他的性格、身世,只字未提。”

“正因为充满了神秘感,所以才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他嘛!”

“至于实验的结果,这本日志里并没有写,但是我想......大概没有成功吧!如果成功了的话,这本日志的内容又怎么会突然中断呢?”

“阿求,”小铃往前凑了凑,问道:“那个家伙的名字,是叫‘Tilt’对吧?”

“是啊。”

“是T-I-L-T这么拼对吧?”

“是的,怎么了?”

“呵呵......”小铃轻掩着嘴,笑了两声,“告诉你,这个实验的结果我知道哦......虽然只是刚才才想出来的啦!”

“啊?”阿求歪着脑袋,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阿求你的思维还是太局限于幻想乡之内啦!即使懂得多,眼光却不够宽广呢!”

“这是一个文字游戏,如果你懂英文的话,就会知道,”小铃一脸得意地,开始卖弄她的语言天赋了,“‘tilt’的四个字母,全部包含在‘twilight’这个单词里。”

“‘twilight’去掉‘tilt’之后,剩下的四个字母分别是w、i、g、h,把w倒过来是m,把h的脑袋砍掉就是n,所以这四个字母就变成了m、i、g、n。”

“嗯......然后呢?”阿求坐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虽没能完全搞懂她的意思,却也知道个大概。

“然后啊,m、i、g、n这四个字母,能组成一个词,‘ming’。”

“‘ming’......有什么含义吗?”

“如果你懂中文的话,就会知道,有一个字叫做‘暝’,读音为‘ming’。而这个字,它的意思是,黄昏。”

“翻译成英文的话,就是twilight!”小铃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大声宣读出自己的推理结果。

“那么,tilt......暝,即使推出来这个字,又有什么用呢?”

关于英文或者中文,阿求懂得并不算多,至少肯定没小铃懂得多,所以她很难站在小铃的角度上去看这个谜题。要知道,小铃可是能把任何语言当做母语来用的人。

“啪!”

小铃从茶几底下抽出来一份旧报纸,“啪”地一下按在了桌上,此举差点把她面前的茶杯给震翻。

“文文新闻......本月第三份......”阿求拿起那份报纸,头版的内容映入眼帘,“能在阳光下活动的吸血鬼......纳兰......暝......”

“真是的,阿求,身为历史的记录者,怎么能不关注新闻呢?”小铃抱着膀,道,“历史,本来就是由过时了的新闻构成的嘛!”

“小铃,”阿求撂下报纸,站了起来,正色道,“我得去一趟红魔馆,现在,立刻!”

“啊?不是吧你?”

第四十八章 拜访(中篇)

(一)

大雨已过,万物一新,今日正是个远足的好日子。[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森近霖之助带着玛艾露贝莉·赫恩,穿过了潮湿的树林,绕过了浓雾缭绕的湖畔,终于来到了那栋深红的洋楼前。

这洋楼外边围墙高筑,圈起了好大一片地。那红砖墙连绵不断,不留一丝缝隙,有点“闲人免进”的意思。二人在墙外站定,稍作歇息。

“就是这儿了,”霖之助指着不远处那道紧锁的大铁门,道,“穿过这扇门就是了。”

“非常感谢!”梅莉微微弯了下腰,以示由衷的谢意。

“举手之劳罢了,你要是真的感激我的话,不如来我店里买点儿东西。”

“下次吧,下次一定会去你的店里好好转转的。”

“那就下次再见吧!”

森近霖之助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他的领路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还得回去看店。

梅莉立在原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接着,她转过身去,径直向着大门走去。

和霖之助一样,她也是一个要事在身的人。

那门口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绿衣红发的女性,依墙而立,双目紧闭,似是在闭目养神。梅莉走到她身边,轻声问了一句:

“请问......您是这里的门卫吗?”

“嘶......”

回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那红发女子甚至都没低头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梅莉只觉得是自己的声音太小,没能引起对方的注意,便加大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那个......请问!”

“哼......呼......”

这一回,她成功地让对方产生了一点反应,只不过,从那家伙嘴里传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人话,而是带着浓厚鼻音的呼吸声。(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如果梅莉没听错的话,那么这个门卫,姑且当她是门卫吧,一定是站着睡着了。

“这下可难办了......”

梅莉哭笑不得地望着那个睡得正酣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就这么吵醒她,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太礼貌?但是站在这里等下去,似乎也不是个办法,谁知道这家伙还要继续睡上几个小时呢?

幸运,同时也不幸的是,她的午睡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梅莉只听见“嗖”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把小刀就已经插到了那红发女子的脑门上。这个尚处在睡梦中的可怜女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永远地睡去了。

梅莉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唐突,她甚至来不及去感到惊讶。

“美铃,你今天的晚饭已经被取消了。”

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梅莉回过头去,见到了一个身穿全套女仆装的银发女子,正缓缓地向那门卫的尸体走去。

她这话说的,好像那门卫还有命吃晚饭似的。说起来,这家伙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啊?别啊!”

那个本应死去的门卫,一听见这话,竟如诈尸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唰”的一下拜倒在那女仆的脚边,恳求道:

“我刚刚就是闭了一会眼睛而已,没睡着,真的!”

脑袋上的匕首没入半截,血流不止,可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全身心地为了争取晚饭而奋斗,似乎吃饭比命还重要。

“没睡着?那你连站在自己跟前的人都没发现?”

女仆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梅莉。

“啊?什么人?”门卫抬起头来,左右望了两眼,才发现那个站在这里已久的少女,“啊,她啊!我......我也不是没看见她,我就是懒得理她而已,真的......”

“狡辩是没有意义的,美铃。”女仆摇了摇头,“总之,你今晚喝西北风吧。”

“啊?怎么这样......”

那门卫跟丢了魂一样跪倒在地,爬不起来了。看来没饭吃对她的打击,远超脑袋中镖。

“那个,请问......”

梅莉知道面前的这俩人不一般,即使不是妖怪,也肯定不是常人,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问道:

“请问,你们见过一个叫做纳兰暝的人吗?那个人长得挺高的,头发黑黑的还带卷......”

“见过。”

没等她说完,那银发的女仆便给了她答复。女仆转过身来,面向她,道:

“很抱歉,纳兰暝先生刚刚出去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如果方便的话,请到红魔馆中一坐,大小姐想要见您一面。”那女仆说着,拍了拍手,厚重的铁门便应声而开,“请随我一同前往,赫恩小姐。”

她稍微弯了下腰,做了一个“里边请”的手势。

“诶?啊......好的。”

梅莉见对方如此好客,即使满腹狐疑,也不便去推辞。她跟在女仆的身后,穿过花园,朝洋馆的方向走去。

“那个,女仆小姐......”半路上,梅莉又发问了。

“十六夜咲夜,您可以叫我咲夜。”

“好的,咲夜小姐。请问,那位‘大小姐’知道我要来吗?”

其实,在咲夜说出“赫恩小姐”这句话的时候,梅莉大概就已经明白,自己此时的行为,甚至来意,早已在对方的预料之内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是的,大小姐知道您身上发生过的,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样啊......她还......真是个大人物呢!”梅莉微笑着道。

如果莲子在的话,一定会大呼小叫,然后刨根问底,非得把这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搞清楚不可。但梅莉不会那么做,让神秘的东西保持神秘,有时候是最明智的选择。

身后的大门缓缓地合上,封死了唯一的退路。门外隐约传来了一声长叹,但是梅莉与咲夜已经走得太远,完全听不见了。

(二)

“魔理沙,”灵梦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小腿,“我要去香霖堂拿点东西,其中的一些比较重,你也来帮忙。”

就像魔理沙在她家吃喝时一样,当灵梦需要魔理沙帮忙干活时,也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有借就有还,吃了别人家的东西,哪有不帮忙干活的道理!

“啊?香霖堂?”不知为何,魔理沙一听见这三个字,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差点缩到被炉里去,“不去!坚决不去!无论如何都不去!”

“你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灵梦挑着眉毛,不知道这黑白发的是哪门子颠。成天往那家破道具店跑的是她,回过头来嚷嚷着打死都不去的,怎么还是她?

“抱歉啊灵梦,”魔理沙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天花板,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已经对天发誓过,这辈子都不再靠近香霖堂了。”

“如果违背了誓言的话,可是要遭天谴的,所以你还是饶了我吧!”

“你想得美!”

灵梦弯下腰,一把掀翻了那张裹着棉被的小茶几,提起魔理沙的小腿便往外拖。

“灵梦,灵——梦!我这回可是认真的!我是真的不能去那儿!”

魔理沙想找点什么东西抱一抱,以免就这么被拖走。可惜这间和室过于简陋,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她能用来增加阻力的,也就只有那一格格的木地板,然而她指甲太短,根本抓不住。

“吃我东西的时候咋没这么多废话?现在还想跑?晚了!”

灵梦拽着魔理沙,一步更比一步接近门口。她这么干,三分是出于需要,七分是为了报复——魔理沙越是不想去,就越要把她拉去。

“好,起飞!”

灵梦到达了门口之后,直接腾空而起,迅速远离了地面。被她揪着双脚、大头冲下在风中摇摆的魔理沙,仿佛就是一件大件行李,任她随意携带。

“灵......灵梦啊!”

这天中午,魔理沙的惨叫声划过了幻想乡的天空。

第四十九章 拜访(下篇)

(一)

虚实之间,唯有山峦。[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山峦之上,遍地黄衣。

纳兰暝走了大约八千级台阶,穿过了二十四道一模一样的朱红鸟居,在他的不朽之躯都快要感到疲劳的时候,终于爬上了山顶。

山顶上的那栋千年来一成不变的小木屋前,贤者的仆从已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你好,纳兰暝先生。”

那个长着九条狐狸尾巴的金发女子,拱着手,微笑着朝纳兰暝打了个招呼。

“这身衣服不适合你啊,蓝。”

纳兰暝瞅着她身上的那套蓝白道袍,还有那顶小丑帽一般,只为了藏起她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而存在的帽子,稍微有一点想要发笑。

往前推几百年,那些窝在山里的道士,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狐妖,也敢往身上套道袍,肯定是要发飙的。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穿得这么规矩的。”

“我只是想要与紫大人风格一致而已,再说了,这幻想乡里不是压根就没有什么道士么?”

“说得在理。”纳兰暝点了点头,“说起来,你家主人睡了么?她要是睡下了的话,那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还没呢。往年的这个时候,紫大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可是今天,她无论如何也想见你一面,所以一直撑到现在都没合眼。”

说着,那继承了她主人姓氏的狐妖,八云蓝,带着一脸微笑,为纳兰暝打开了她身后的木门。

“请进吧,紫大人就在卧室里。”她这么说。

“那就叨扰了。”

纳兰暝以有些生疏的动作,拱手回了一礼,便走了进去。

屋内本就不亮堂,也没开灯,阴影之中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些是来自外界的,有些是幻想乡里的,还有些纳兰暝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多半是从时空的夹缝之中淘出来的不稳定物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纳兰暝快步穿过客厅,来到了卧室门前,轻敲了两下门,未等卧室里的人有任何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八云紫穿着一件轻飘飘的睡衣,躺在那张柔软的弹簧床上。虽贵为妖怪的贤者,她家里的一切家具器物,却基本都是外界人类的造物,真是讽刺。

纳兰暝看着她身上的那件粉红色的半透明睡衣,一时间不知道把视线放在哪好,便移开了目光,不再直视着她。当然,这一微小的眼神变化,八云紫也察觉到了,禁不住笑出了声。

“呵呵,让一个女孩子在床上等这么久,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啊,纳兰暝。”

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挑逗的意味。

“可别,‘绅士’这个大帽子,我可戴不起。”纳兰暝摆了摆手,“你家门口的台阶太豪华了,我忍不住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所以来晚了。”

“来,”八云紫拍了拍床的边沿,道,“别傻站在那儿了,坐吧!”

虽然稍微有些不情愿,不过纳兰暝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邀请,坐到了床边上。

“你瘦了呢......”紫望着纳兰暝的侧脸,道。

“最近稍微有点失血过多,红魔馆那俩熊孩子实在是太能闹了。”

“见到老朋友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激动得哭出来?”

“那是不可能的好吧......”纳兰暝说着,把脸又别了过去,“不过,心情确实是,稍微比来这儿以前舒畅了那么一点点。”

即使看不见他的正脸,紫也能大致猜到他此时的表情。

“即使在这儿久留,我也不会反对的哦!”

她笑得,比刚才更深了。

“看你笑得这么开心,我反而有点想走了......”纳兰暝皱着眉头,瞅了八云紫一眼。

“别呀,我这儿正好缺个备胎呢!”

“你刚才说了‘备胎’对吧?”

“玩笑,玩笑!不必当真。”

“哎......”纳兰暝叹了一口气,“说吧,你啥时候入睡?今天下午,还是晚上?”

“等你走了以后。”

“那我要是不走,你就不睡了?”

“那就得看你讲的故事好不好听了。”

“我讲的故事,可没外边发生的事精彩。”纳兰暝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是这儿的头头,可你从来就没打算去管那些四处乱飞的苍蝇,不是吗?”

“你说得并不准确,纳兰暝。”八云紫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我不是幻想乡的老大,但是幻想乡,是我的棋盘。”

“哦,是吗?”纳兰暝不以为然,“所以你现在,就是打算让棋子们自由发挥,带着你躺着赢下这场比赛咯?”

“你大概是个天才。”他说着,还轻轻地鼓了两下掌。

“呵呵,我可没有让它们‘自由发挥’。早在这盘棋开始之前,所有的线路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你们现在,只是在按照既定的剧本行事罢了。”

“所以你又由一名棋手,摇身一变成了导演。”纳兰暝耸了耸肩,“那么导演,请问我在这出戏里,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呢?”

“我要是给你女主角的位置,你能演得好吗?”

“对不起,小生做不到。”

“那你还是好好去演你的男一号吧。”紫侧躺过来,凑得更近了一些,“等明年春天,我睡醒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讲讲这出戏是怎么演完的。”

“尽力而为吧,输了可别赖我。”

纳兰暝没有拒绝,他知道紫在利用他,但违背紫的意愿,同时也是在违背他自己的意愿――到目前为止,他俩始终有着共同的利益。

“不会输的,放心吧,你可是我手头的王牌。”紫伸出手,拍了拍纳兰暝的后背。

“诶诶诶,搞清楚,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不是我的人了?”

“有时候,我真是讨厌你的直率,八云紫。”

“多数时候,我都喜欢你的委婉,纳兰暝。”

(二)

魔理沙扶着香霖堂的墙壁,吐得稀里哗啦。她善飞,却不善大头冲下倒着飞,这是她呕吐不止的主要原因。

“霖之助这家伙,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出门......”灵梦踹了一脚紧锁的木门,回过头喊道:“魔理沙!你来,用你最擅长的方法把这门给我撬开。”

“我......呜......”

魔理沙好不容易直起腰,刚想说话,胃里便又是一阵翻腾,只好俯下身子,准备迎接下一波呕吐物的冲击。

她在博丽神社蹭了多少食吃,现在就得往外吐多少东西。

“切,真是靠不住......”灵梦撇了撇嘴,走向了魔理沙,“算了,既然没开门,那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改去红魔馆吧!”

“诶!等等!”

魔理沙见灵梦又有带她上天的意思,赶紧拿袖子擦了一把嘴,大声说道:

“咱走路,走路去!好吧?”

“走路太慢了啊......”

“不慢,真的不慢!”魔理沙连声道,“这里离红魔馆本来就近,路我也熟,怎么会慢!”

“而且呀,走路还能锻炼身体!灵梦你天天呆在家里,都长肚子了,不锻炼锻炼怎么行!走一个来回,能减三斤肉,轻松愉快,所以咱还是走路吧!”

她的眼睛里,已经带着几分恳求的神色了。

“嗯......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灵梦捏着下巴,点了点头。

“呼......”魔理沙见她没有反对,松了一口气,“好,既然决定了,那咱就赶紧动身,预备,出发!”

“稍等,魔理沙,慢一点!”

“魔法使,勇往直前!慢不下来daze!”

趁着灵梦还没来得及反悔,魔理沙赶紧拉住了她的胳膊,拽着她一路小跑,消失在森林之中。

数小时后,霖之助回到了家门口,迎接他的,却是一地花花绿绿的、带着固体的粘液。

“这什么东西,这么臭?妖怪粪便?”

他皱着眉,看了两眼那摊已经成为苍蝇乐园的呕吐物,摇了摇头。

不管那是啥,都足够恶心他一下午了。

第五十章 水落,石出?(其之一)

“你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本居小铃跟在稗田阿求的身后,忧心忡忡地说道,“万一被发现了,那就糟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有什么不好的?”阿求坏笑着反问道,“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样?”

“你家的人会首先疯掉,然后整个人之里都会炸锅,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天呐,我已经无法想象那个场面了......”

“那就让他们疯去吧!”阿求撇了撇嘴,“即使是我啊,有时候也是想要任性一下的!”

“我能说不愧是阿求么?”

小铃见阿求这个态度,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工于诗书的大秀才,竟也有了深闺大小姐的犟脾气。

不,与其说是大小姐脾气,不如说是知识分子的倔强。

阿求和小铃二人,此时正在快步穿越森林,向雾之湖的方向走去。这片危机四伏的林子,还有远处的那栋住着恶魔的洋馆,本不该是她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不过,阿求倒也不完全是空着手来的。

严格来讲,她的武器并不是握在手上的,而是存在脑海之中的——那庞大的知识储备,就是她手头最锋利的剑。

“小铃,要加快脚步了!咱们要尽量争取在日落前回到家里,否则就得在那儿过夜了。”

阿求说着,往前踏了一大步,一脚踩在了一滩积水上,激起的泥水弄脏了和服的下摆,而她却对此毫不在意。

“好的!”

小铃闻言,赶忙往前小跑了几步,好缩短自己与阿求之间的,那越拉越大的间距。

魔法森林的路况复杂,坑坑洼洼,对于二人来说,现在把精力全部投入到赶路之中,才是明智之举,而小铃却一直因某些东西而左顾右盼,从刚才开始就没在好好看路,差一点就摔了跟头。

“那个......阿求,”最终,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你认识吗?”

“啊?什么穿黑衣服的?”

“就是后面的那个人啊!穿个黑衣服,戴着个怪面具的家伙。”

“后面?”

阿求回过头去,看到了小铃所说的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正如小铃所述,那人一身黑衣,戴着个奇怪的鸟嘴面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俩身后,既不算太靠前,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在小铃眼里,那只是个有点奇怪的路人而已,这森林里能走的路不多,刚好同路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但是阿求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在她看见那个人的瞬间,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意识什么的都只剩下一片空白了,这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

“阿求,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小铃见阿求停了下来,赶忙上去询问,却没注意到,一直走在她们身后的那个陌生人,此时也跟着阿求一起,停了下来。

一高一矮的二人就这么立在这条昏暗、狭窄的林间小道上,面对着面,一言不发地对视着。

阿求正在努力回忆,从她那无穷大的记忆库之中,找出她用得到的资料。最终,她想起了那张面具的用途,想起了那个人的身份,想起了那种行为的含义,同时,也想起了应对这种状况的方法。

这方法只有一个字。

“跑!”

阿求拉起小铃的手,拔腿就跑,用尽她那弱不禁风的身躯之中所能调动的,所有的能量,朝着道路的前方飞奔。

“诶——?”

小铃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在她眼中,二人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了一个神秘的路人,阿求跟他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开始逃跑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黑衣服的男人就这么凶神恶煞,吓得人之里见识最多的稗田阿求慌忙逃窜?

“哈......哈......阿......阿求,这究竟......”在拼命喘息之余,小铃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她不指望狂奔中的阿求能说清楚什么,但她还是禁不住要去问。

“别问,快跑!”

阿求只吐出了这简短的两个词。她现在需要全力奔跑,可不能因说话而乱了呼吸的节奏。

“好......好的!”

如往日一样,小铃选择了信任阿求。一方面,她知道阿求不会害她,另一方面,即使是她,也开始察觉到异常了。

那个本该被她俩甩到后头的黑衣人,再一次拉近了三人间的距离,而且这一次,就不再是“保持距离的跟踪”那么简单的情况了。

这一回,那家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她们二人冲了过来,原本靠着提前启动拉开的那一百来米距离,在数秒之内就被缩短到了触手可及的程度。

小铃已经能清楚地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了,她现在终于理解了阿求的想法,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逃跑是没有意义的。

对方毫无疑问不是人类,仅凭她们两个不善运动的女孩子,要与这非人生物赛跑,很明显是不现实的。

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跑下去,直到被身后的魔爪抓住为止。幸好,她的身边还有阿求。

“到了!”

阿求大喊了一声,竟停在了原地。小铃一时间没刹住车,跟阿求撞在了一起,差点将她扑倒在地。

“阿求,别停啊,不继续跑的话......”

小铃稳住了身子之后,便焦急地拽着阿求的衣服,想要再次开始奔跑。虽然不知道阿求有何用意,但小铃敢肯定,就这么站在这里,绝对不是个办法。

“不......不用了......”阿求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看那家伙。”

小铃这才意识到,那个速度快得异常的家伙,本可以趁着她俩停下来的这几秒钟直接动手的,但他没有这么做。

究竟为什么?

小铃转过身去,看见了那个近在咫尺的黑衣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近,非常近,那家伙只需要一伸手,便可以触碰到她们二人。此外,小铃还注意到,那黑衣人与气喘吁吁的两个少女不同,几乎没有喘上一口气。

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为什么他......”

“他动不了手,”阿求说着,伸手指了指正上方,“看看头顶。”

小铃抬起头,却被一束直射的强光给晃了一下,缓了一小会才再次睁开眼睛。她看见了蓝天、白云,还有刚好升到头顶的,正午的太阳。

不知是因为某个小偷的失控的魔法,还是因为某个道具店主闲来无事点的烟花,这密不透风的树冠层,被开了一个窟窿,这使得阳光可以透过那儿,照到这泥泞的小道上,照到阿求和小铃的身上。

这大概是这片广阔的森林之中,唯一的一处能接受阳光直射的地方了。

“是阳光!”小铃激动地说道,“他害怕阳光!”

“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个不死生物,吸血鬼、行尸、活死人,或者别的什么怪物,总之不可能是活人。”阿求终于喘过气来,冷静地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识破这家伙的身份的吗?”

“怎么做到的?”

“看他的面具,”阿求指着那黑衣人的脑袋,道,“那是中世纪欧洲的医生们常戴的鸟喙面具,在瘟疫横行的年代,医生们在那长长的鸟喙之中塞满药材,以过滤有毒的空气。”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她接着说道,“重点是,那个面具上面,没有用来透气的孔,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根本不需要呼吸!”

小铃照着她说的,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异常。那金属鸟喙的表面如鹅卵石般光滑,竟连一个能透风的小孔都没有!那家伙,戴着一个窒息面具还能以那种速度狂奔,绝对不可能是人类!

仔细一想,小铃甚至觉得有些后怕: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不死怪物跟踪了老半天,如果没有阿求的话,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铃指出了关键问题,“虽然暂时安全了,不过该怎么从这家伙眼皮底下逃走呢?”

靠跑肯定是不行,她俩也没那个体力了,奋起反击更加不现实,难道只能期待碰巧路过的援军了么?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那闹哄哄的魔法使,还有那个穷得连个钢镚都掏不出来的巫女,突然变得特别的可爱。

“不知道......”

阿求说着,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暂时还站在她们这一边,但它不可能永远呆在那,她对此心知肚明。

“咱们先等着吧,看看会发生什么。”

等待,这也是下下策中的下策,期待有可能发生的奇迹,总比一头冲进绝望之中送死强。至于奇迹能否降临,就要看前八代御阿礼之子积的德够不够她稗田阿求挥霍的了。

幸运的是,那八个人积累的善行,真的是非常的庞大。

“呲啦!”

伴随着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肉体被蛮力撕开时特有的声响,那个黑衣人的脑袋毫无预兆地落到了地上,骨碌到了小铃的脚边。

“咿呀啊啊啊啊——”

少女的尖叫声,响彻了整片森林。

“呃......我看你们好像需要帮助的样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黑衣人的尸身倒在地上之后,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的身影,呈现在二人的面前。

“不,你完全没做错,倒不如说......”阿求捏着鼻梁,尽量不去直视那具无头尸体,以及那个血淋淋的头颅,“真是太感谢你出手相救了,纳兰暝先生。”

第五十一章 水落,石出?(其之二)

太阳升了起来,人之里也随之而变得热闹起来。(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商店陆陆续续地开了门,挂出了或大或小的招牌。农夫们打着呵欠,推着装满了农具的手推车向郊外走去。孩童们挎着小布包,嬉笑着奔跑在雨后的石板路上,踩出了阵阵水花。

紧接着,便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少男少女们,藏起了尾巴的妖怪行脚商人们,还有东倒西歪的酒鬼们。行人们三五成群地走上街头,转眼就把空巷变成了闹市。

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着一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人。那是个妖怪少女,白发赤瞳,毫无遮掩地露出了脑袋两侧的犬耳,以及屁股后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少女穿着短衫短裙,上白下红,背后背着一对剑盾,那盾上还印着红色的枫叶剪影。

她从街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逐一敲开每一户人家的门,询问一些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然后点头道谢。

“抱歉,我实在是帮不了你......”

抱着婴儿的中年妇人立在门口,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论如何都非常感谢!”

少女鞠了一躬,大声道谢。这句话,她今天上午已经说了上百次了,幸运,同时也是不幸的是,这是她今天最后一次向人道谢了。

因为,整个人之里,她都已经调查完了。

“这就是最后一家......吗?”犬走椛划掉了名单上的最后一行字,叹了一口气,“今天也是一无所获啊......”

她的调查工作,至今一筹莫展,再这样下去,别说替同伴报仇了,就连凶手长什么样,她都没有机会知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现在才中午啊......”椛看了一眼高挂在头顶的太阳,“那么,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天狗风突然袭击!”

就在她专心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之时,脚下忽然升起了一阵不明之风,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裙子,将她的********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周围数百双眼睛之下。

“呀!”

椛尖叫了一声,赶紧将飘起来的裙子压了下去。可惜,已经太迟了,她的裙底已经被周围的路人们给看光了。

“咔嚓”

“Nice·Shot!只能说不愧是我啊!”

从她背后传来的,是相机的快门声,以及一股她非常熟悉的、又爱又恨的声音。

“文......你这家伙......”

椛颤抖着,双手伸向背后,握紧了刀柄。

“你这个......大变态!”

刀光一闪,冷风呼啸,那把宽刃大刀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银色的圆弧,袭向了她身后的那只乌鸦。可惜,这一击砍了个空。

“啊呀呀呀,这么暴力可不好哦,小椛椛!”

射命丸文用一记漂亮的后空翻躲过了这次斩击,末了还吐了吐舌头,好像她还不够欠揍似的。

“色鬼!”

“嗖!”

“笨蛋!”

“咻!”

“偷拍狂!”

“锵!”

椛一边将自己所知的那些不好的词儿,一个接着一个吐出来,一边一刀又一刀地向文斩去。她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想来定是恼羞成怒了。

“哎呦呦呦!小狗咬人啦!”

文以毫厘之差躲掉了每一刀,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甚至还有闲工夫去嘲讽对方,可谓是游刃有余。

“你才是狗!”

“怒啦怒啦!诶,这个表情不错!”

“咔嚓”

“别再拍啦!”

直到犬走椛累趴在地,文都没有受一点伤,甚至连汗都没流一滴,照片倒是拍了不少。当战斗结束时,二人的身边已经围了好几圈的观众,皆为白狼天狗那刚猛的刀法,以及鸦天狗那灵活的身法献上掌声,以及欢呼。

“谢谢,谢谢!”文装模作样地朝着人群行了一礼,道,“本日的午间逗狗剧至此结束,请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于是人群散去,只剩下气喘吁吁的椛和一脸得意的文。

“我讨厌你......”

椛单膝跪地,一脸幽怨地望着居高临下的文。

“嘿嘿,我还挺喜欢你的哦,真心话。”文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笑着道,“自从开了‘纯情小狗的内裤特辑’之后,报纸的销量可是直线飙升啊!”

“差劲!”

椛狠狠地瞪了文一眼,遂起身收刀,转身便走。她虽然打不起,但她躲得起。

“哎哎哎,这是要去哪儿啊?”

文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别这么冷淡嘛,小椛!我啊,可不仅仅是为了拍你的内裤才来的哦!虽然拍内裤也是工作的一环啦,嘿嘿......”

“哦?是吗?”椛转头,冷冷地道,“那么请问,这位勤奋工作的文小姐,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情报哦,情报!我这回,可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大情报哦!”

“情报?”

“你看这个!”

文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白纸,摆在了椛的面前。

“这是......地图?”

椛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确实是一张涵盖了幻想乡全境的地图。这地图上除了各地区的地形和轮廓之外,还画着许多红叉,不知有何含义。

“所谓的情报工作啊,不仅仅是调查,统计也是非常重要的哦!”文挺着胸,得意洋洋地道,“所以说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啊,小椛。”

“作为前辈,我还是有必要向你传授一些情报工作的经验......”

“好了,打住!”椛摆了个手势,打断了文的自吹自擂,将话题带入正题,“这些红叉,都是什么意思?”

“这些啊,嘿......”文微微一笑,“这些是迄今为止,所有吸血鬼袭击事件的事发地点。我花了点功夫,将它们全部收录在这里。”

“所以呢?”椛歪着脑袋,问道,“知道了地点,又怎样?”

这些案发地点,犬走椛也不是不知道,正因为即使调查了现场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才会这么费劲地去寻找目击者。

“所以我说你年轻,你还真就是年轻得不得了啊,小笨狗!”

“不是小笨狗,是狼!”

“那就是小笨狼咯!”文眨了眨眼睛,伸手指着地图最上方的红叉,说道,“你看看这是哪里。”

“这是......妖怪之山!”

“对的,这就是你的部下死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初的案发地点。在那以后,妖怪之山加强了戒备,而那些袭击者也非常明智地放弃了继续袭击妖怪之山的想法。”

她将手指移到了下方的几个红叉较为密集的地点,继续说道:

“接下来,或许是因为害怕暴露,袭击事件发生的地点转向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比如说,太阳花田外围,雾之湖沿岸,迷途竹林的边缘,其中有些是同时发生的,还有些是依次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根据对方作案的规律,来推测下一个现场......”椛一拍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提前设下埋伏!”

“笨蛋,我们不能那么干!”文摇了摇手指,道,“我们这回,要直接去端掉他们的老巢!”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

“看好了,椛!”文掏出了一支笔,将所有的红叉连了起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圈?”

椛在那张地图上,只看到了一个大圈,所有代表着案发地点的红叉,全部都在这圆圈的边线上。

“首先,已知的线索是,凶手必定是吸血鬼,那么问题来了:吸血鬼是昼伏夜出的生物,必须要有一个良好的藏身处来躲避阳光才行。”

“告诉我,幻想乡里有哪些地方,既能躲避阳光,又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距离这些作案地点还近的?”

“那是......”椛望着地图上的那片被圆圈圈起来的区域,不由自主地将它的名字念了出来:“魔法森林!”

“Bingo!”

文打了个响指,接着收起了地图,因为她已经用不到它了。

“除了打草惊蛇的第一起事件之外,所有的案件,”她总结道,“全部,都是在这片森林周边发生的。考虑到森林内部的环境,可以断定,敌人的藏身处,就在魔法森林之内,再无第二种可能!”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椛握紧了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啊,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们这就去端了他们的老巢,来一次瓮中捉鳖!”

第五十二章 水落,石出?(其之三)

魔理沙拽着灵梦的胳膊,在森林之中奔跑。夜夜小说网WWW.mht.la

“魔理沙!“灵梦一手按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有些不满地道,“你跑这么快干嘛?“

“你刚才不是嫌走路慢吗?“魔理沙回头反问道。

“那我也没说要跑步啊!”

“不管了不管了!加速前进!”

“稍等,魔理沙!”

二人步履轻盈,像是在玩跳房子一般轻松越过了树根、巨石以及水坑之类的天然障碍。以她们的速度,不出半日,即可抵达目的地。

当然,如果在半道上遇上什么不想碰见的人的话,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找到你了,魔理沙!”

“啊?”

魔理沙认得这股,从头顶上传来的,少女的声音,故抬起头来,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

“呀,爱丽丝!你……”

“魔光炫彩的SH人偶!”

“呜啊啊啊啊!”

亮红色的光柱如下雨一般从天而降,打了魔理沙与灵梦二人一个措手不及。灵梦反应及时,甩开魔理沙的胳膊向后疾飞而去,在激光落到脑袋上之前就已经跳出了射程范围。

而魔理沙就没那么走运了,既没带扫把,反应速度也比不上灵梦的她,只能上蹿下跳,左翻右滚,以耍猴一般滑稽而又丑陋的动作穿梭于弹幕的夹缝之间。即使如此,她还是被打中了好几下,衣服、帽子都被烧穿了洞。

“啊!烫烫烫……爱丽丝,你干什么啊?”

一轮齐射结束,受到波及之处无论土石草木,皆千疮百孔。魔理沙捂着冒烟的屁股,在那儿打着圈乱跑,边跑边叫。

“我还想问你干了些什么呢,你这小偷,不,强盗!”

爱丽丝和她的那些穿着华丽服饰的人偶们一同从半空中降了下来,皆怒目圆睁,盯得魔理沙浑身不舒服。

“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似的……”魔理沙搓着被激光打中的胳膊,说道,“虽说我以前干过的坏事是不少啦,不过,昨日事昨日毕,现在还来找麻烦,就是你的不对了哦,爱丽丝!”

“少给我说教,你这小偷!”

爱丽丝脑门上青筋暴起,撸起袖子对着魔理沙的脑袋就是一记铁拳,揍得魔理沙叫苦不迭。[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痛痛痛痛……干什么啊?难道我讲的话没道理么?”

“有道理……个头啊!你对自己今早干的那些事儿就没有一丁点的自觉吗?”

“啊?”魔理沙揉了揉头顶上逐渐鼓起来的大包,一脸不解地道,“我今早干了什么?”

“你啊……”爱丽丝捏着拳头,强忍着揍人的冲动,“今天中午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我家的门整个被拆了,屋里就跟刮了台风一样一片狼藉,连个完整的碟子都不剩了……”

“稍等爱丽丝,”魔理沙闻言,赶紧打断了她,“这回真不是我干的,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做得那么过分好吧!”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说到底,整片森林之中一共就住着两个人,你还能把责任推给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反正不是我!再继续纠缠的话……”魔理沙说着,掏出了迷你八卦炉,对准了面前的少女,“轰飞你!”

魔理沙近期也是诸事不顺,现在又遇上这么一出,越想心里就越是堵得慌,只有对着什么东西来上一发魔炮,才能解掉这股无名之火。

“想打架的话我奉陪!”爱丽丝见状,攥紧了手中的人偶丝,“我现在正想把你揍趴在地上呢,你肯领情真是太好了!”

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看起来只有大战一场才能解决问题了。

“秘宝-阴阳玉!”

正当这时,两个一人大的巨型阴阳玉,闪着白光,直接向着正在对峙的两个魔法使撞去。二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方身上,对这从侧面打来的突袭反应不及,皆被阴阳玉撞倒在地。

“哇!”

“呀!”

阴阳玉将二人放倒之后,顺势压在了二人的身上。魔理沙与爱丽丝顿时觉得背上多了千钧重担,皆被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灵梦,你干什么?”

“就是呀,灵梦!不要阻止我将这家伙轰飞!”

“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点!”灵梦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大声道。

她慢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走到了二人中间,低头对着爱丽丝说道:

“首先,你家确实不是魔理沙破坏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因为她整个上午都在神社里祸害我。”

“哈哈,所以我都说嘛……”另一边的魔理沙见有人替自己作证,顿时得意起来。

“吵死了!”

灵梦转身踹了魔理沙一脚,让这闹惯了的家伙在开始发作之前就安静了下来。

“其次,关于真凶……”灵梦回头对着爱丽丝继续说道,“我怀疑是妖精所为。”

“妖精?”

“对,妖精,这种过分的恶作剧只能是……”

“才不是我们干的呢!”

交谈中,一声属于幼女的尖细的声音,从附近的某处传了出了,插到了对话之中,打了个岔。

“是谁?”

灵梦捏着符纸,四下望去,却未见到任何人影。

“嘘……露娜,小声点,被那巫女听见了就不妙了!”

“那又怎样?斯塔是那种被人冤枉了还默不作声的人吗?”

“比起那个,赶紧把声音藏起来才是……”

“别在那儿自顾自地吵起来啊!”

灵梦大喝一声,转身便对着一处空地甩出了三张灵符。那些符纸飞到一半,就被某种透明的物体给挡住了,接着,三只长着翅膀的小家伙现出了原形,倒在地上。她们的脑门上,各贴着一张符纸。

这三个妖精的伪装术过于拙劣,脑子又太蠢,被抓了纯属自作自受。倒是灵梦,对这些妖精的话稍微还有点兴趣。

“你们,我记得确实是住在森林里的三笨蛋来着?”

“不是笨蛋,是光之三妖精!”穿着红裙子,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趴在地上,努力地抬起头,喊道。

'“是啥都无所谓,你们刚才说,去爱丽丝家捣乱的不是你们,对吗?”

“对哦!那一定是黑斗篷怪人干的!”穿着白裙子、戴着白帽子的卷发小姑娘说道。

“黑斗篷怪人?”

“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跑得快、力气大而且长相很恐怖的怪人。那家伙昨晚才袭击了我们,吓得我们直到现在都不敢回家。”穿着蓝裙子的黑发小姑娘道。

“斯塔!我才没有害怕!”

“说什么呢,露娜?你昨晚都吓得走不动路了!”

“我……我哪有!”

“都给我安静!”

灵梦用力拍了拍手,对着三妖精道:

“你们三个,家住在哪儿?我要去看一下。”

“啊,就在森林中间的大树里。”

“去了之后别偷东西哦!”

“见到黑斗篷怪人就一拳打飞他!”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灵梦不耐烦地连声应道,“总之,我这就去那里转一圈,看看那个黑斗篷怪人是哪路妖魔。”

说罢,她转身欲走,如果没人提醒她,她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落下了东西的。

“灵梦……”魔理沙往背后瞅了两眼,“这玩意你不打算收回去了么?”

她所指的,毫无疑问是压在背上的那个大得夸张的阴阳玉。

“啊,还有我的也请帮忙……”爱丽丝附和道。

“还有我们的!”三只妖精指着各自脑门上的符纸,异口同声地道。

这五人就跟五指山下的孙悟空一样,都眼巴巴地等着唐僧呢。

只不过,在这幻想乡里,唐僧和如来佛祖是同一个人,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孙猴子。

“你们啊……”灵梦转过头一脸不耐烦地道,“就不能自己解开吗?”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切……”

第五十三章 水落,石出?(其之四)

(一)

“所以,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蕾米莉亚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一手端着镶了金边的精致白瓷杯,细嗅着红茶的香气,却并不急着动嘴。(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她的面前是一张红木茶几,上面摆着茶具,以及一支香薰蜡烛,茶几的对面坐着她的客人,那位远道而来的人类小姐。她的女仆就站在桌边,低头不语。

屋内无窗,随着那位人类的呼吸微微晃动的烛火,便是唯一的光源。即使是在白天,这红魔馆内的光线也被那位细心的女仆长维持在“刚刚好“的程度——在最大限度地保证主人的舒适的前提下,稍微照顾一下客人的感受。

“确切地说,我并不是自己'来'到这儿的,“梅莉将手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拘谨,“我是被人送过来的。“

“无所谓啦,“蕾米莉亚品了一小口红茶,微笑着道,“无论你是怎么过来的,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已经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幻想乡之中。“

“既然如此,你就该忘掉所有烦恼,好好享受这里的生活。这样的地方,世上可没有第二处哦!“

“可是……“梅莉欲言又止。

她的犹豫与担忧,全都写在脸上,蕾米莉亚看得一清二楚。黑暗令她难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难以对吸血鬼说一个“不“字。

“即使你追上去了,追到了,又能怎样呢?“蕾米莉亚的笑脸,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这可是怪物间的战斗,就凭你那两条细胳膊细腿,能干得了什么?“

“可是……我……“

梅莉深吸了一口气,蜡烛燃烧后散出的,那股神秘的香气,涌进了她的肺中,融进血液里,再由血管直达脑部。在香气的作用下,梅莉渐渐冷静了下来,纠缠在一起的思维也在逐一解开。

“你说得有道理……“梅莉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要不去添乱,就是对他的,最大的帮助了。“

“就是嘛!“蕾米莉亚端起茶杯,将温热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指着白色的杯底,对身边的女仆吩咐道:“咲夜,倒满,顺便也帮梅莉换一杯,她那杯已经冷掉了。“

“好的。“

“多谢。“梅莉对着那位一直守在桌边的女仆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回到蕾米莉亚身上,道,“那么,蕾……斯卡雷特小姐,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叫我蕾米莉亚就行,至于这个问题嘛……“

“等一切结束以后,你自会见到他,以及其他所有人,在此之前,你需要的是耐心。(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要知道,小姑娘,真正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梅莉闻言,低下了头。蕾米莉亚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透过杯中升起的蒸汽,看着面前的少女,若有所思。

“纳兰先生,能赢得了吗。。。。。。“

梅莉的细语,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这句话既像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寻求肯定。

“据我所知,他没有输掉的理由。“蕾米莉亚端着茶杯,向后一仰,靠在了沙发背上,“那帮杂碎五百年前没能办到的事情,现在更加不可能做到。“

“是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好吧!我认识他多少年?你认识他多少天?那家伙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你一点概念都没有。“

“总而言之,“蕾米莉亚没有给梅莉反驳的机会,接着说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在茶彻底冷掉之前,把它喝掉,不然的话,我家的女仆会伤心的哦!“

“啊!对不起!“

经蕾米莉亚这么一提醒,梅莉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茶杯,赶紧端起来灌了一大口。

“好烫!“

这一口热茶下去,非但没能尝出味道,反而被烫了舌头。梅莉皱着眉头,吐着舌头,看起来无比滑稽。

“哈哈哈!茶可不是这么喝的!“蕾米莉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大声笑道。

“真是抱歉……“

“不要为这种小事道歉啦!话又说回来,下午茶怎么能只有茶呢?“蕾米莉亚将茶杯放回了碟子上,扭头对咲夜吩咐道:“咲夜,给我来点甜的东西,蛋糕、泡芙之类的。“

“好的大小姐,这就去办。“

咲夜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待咲夜点身影消失后,蕾米莉亚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门口扯着嗓子喊道:

“记得也帮梅莉准备一份哦!“

“诶?我就不用了,多谢。“

“好了别客气了,我红魔馆的蛋糕全幻想乡第一,别的地方压根吃不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啊,对了,作为请你吃幻想乡第一的蛋糕的回报,稍微给我讲一下外界的故事呗!“

“可以呀,不过,要讲些什么样的故事呢?“

“来点精彩的、刺激的,最好带点恐怖元素的那种!“

(二)

纳兰暝被八云紫用空间裂缝丢到魔法森林里之后,碰巧,亦或是在紫的安排下,救下了两个小姑娘。

那两个小女孩一个留着双马尾,衣服外边套着个围裙,另一个穿着高档和服,看起来教养甚好。这俩人都不是能在妖怪的手底下自保的类型,纳兰暝不知道这羸弱的组合跑到危机四伏的魔法森林里来是出于什么目的,也没工夫去关心这些。

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真……真的要带着这东西上路吗,纳兰先生?“站在前面的双马尾小姑娘,本居小铃,指着纳兰暝手上的东西,战战兢兢地说道。

“嗯,有什么不对吗?“纳兰暝看了看左手拎着的人头,又看了看右手拎着的无头尸体,最后看向自己面前的少女,歪着脖问道。

“不对的地方挺多的吧……各方面都……“小铃擦了一把冷汗,小声道。

面前的吸血鬼,以及他手中的尸体,是小铃想要抱着脑袋尖叫着逃离此处的主要原因。可惜,与她同行的人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嗯……“站在她后边的紫色妹妹头点了点头,自语道,“确实,如果想要了解敌人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哦?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却很冷静嘛!“纳兰暝微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会跟这双马尾一样吓得尿裤子呢!“

“谁……谁尿裤子啦!“小铃红着脸吼道。

“那地上那滩水是怎么回事?“

“那是雨水,雨水!“

“哦,是雨水啊,抱歉!“

“还有,我不是双马尾,我有名字的!“

“我猜猜,你的名字就是,魔法少女?小粉红双马尾?魔力,对吧?“

“魔……魔法少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好了,我叫本居小铃!“

“哦,是本居小铃啊,抱歉!“

“别摆着一张欠揍的脸道歉啊!“

小铃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提起拳头便走了上去。她现在可顾不得对方是吸血鬼还是什么东西,唯有给他一记重拳才能解心头之恨。

“看,人头!“

在小铃走到跟前,还没来得及挥拳时,纳兰暝抬起左手,将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摆在了她的面前。小铃站在原地愣了两三秒,待她看清了那个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东西是什么之后,立马吓得面无血色,风一样地跑到了妹妹头身后,哆哆嗦嗦地贴在她的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救了我们,非常感谢!不过,“妹妹头皱着眉道,“能别再欺负小铃了吗,纳兰暝先生?“

“啊,抱歉!“纳兰暝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地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一不注意就开始捉弄她了,嘿嘿……“

“话又说回来啊,“纳兰暝望着这位处变不惊的少女,一脸疑惑地道,“我认识你么?“

“不,纳兰暝先生,我们这是初次见面。我是稗田阿求,此行是专程来找您的。“

“哦,是初次见面啊!想不到我的名字都已经传到人类社会里去了啊,需要我给你签个名吗?就签在你的裙子上,怎么样?“

“不需要,也请不要来捉弄我,谢谢!“

“哈哈,抱歉抱歉,你太可爱了,一不注意就想欺负一下。“

“可爱……什么的……“阿求的面颊有点微微发红,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总之,纳兰先生……“

“有个问题,“纳兰暝打断了阿求的话,一改之前的轻浮形象,正色道,“我听说幻想乡里有一片竹林,里面住着一位很厉害的医生,是真的吗?“

“是的。“阿求点了点头,“那是八意医生,就住在迷途竹林中的永远亭里。“

“那里的医疗条件怎么样?该有的器械都有么?“

“器械什么的,是指道具吗?“阿求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如果是的话,有的哦!那里有许多幻想乡之外的,甚至连外界都没有的奇怪道具。正因为如此,许多别处治不了的疑难杂症,都只能去永远亭治。“

“是这样啊,真好啊……“

“那个,纳兰先生,你刚才问的这些……“

“啊,我要去一趟永远亭,能劳驾你带一下路么?“

“诶?我倒是没问题……“阿求说着,回头看了两眼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铃,“只是小铃的状态有点……“

“我……我才没有害……害怕……“小铃探出头来,哆哆嗦嗦地道,“害怕什么的,完全……完全没有!“

“你看,她本人都这么说了。“纳兰暝指着那个从阿求的肩膀后伸出来的小脑袋,说道。

“真的没问题吗……“阿求苦笑道。

“没关系啦!“纳兰暝笑着道,“怪物来了有我罩着,心脏病发作了正好顺路送去看医生,能有什么问题?“

“那就,出发了?“

“出发出发!带路就拜托你了,阿求!“

“我尽力而为吧……“

第五十四章 水落,石出?(其之五)

“风神一扇!”

天狗掀起的狂风在狭小的隧道之内奔腾,无情地撕碎了行进路线上的一切。[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即使是混凝土材质的墙壁,也因它的经过而伤痕累累。。

“文姐,做得太过了吧?”

犬走椛有些焦虑地望着天花板上那一道道深达一寸的划痕,生怕这老旧的隧道就这么被风吹垮。那样的话,她俩可就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地方看起来很结实,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文咧嘴一笑,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应该啊......”椛摇了摇头,道。

“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椛......”文抬起手,用扇子指着前方,说道,“漏网之鱼,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

椛提刀前行,走向了那些被狂风撕得遍体鳞伤,距离死亡只差一口气的黑衣怪人们。

当然,那些“人”并不会呼吸,所以“差一口气”这个说法并不恰当。严格来讲,应该说成是“只差一刀”。

“喝啊啊啊!”

白狼天狗高举长刀,带着满腔的怒火,重重地劈了下去。跪在她面前的那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家伙,就这么被竖着一分为二。那平滑的切口,宛如一幅教科书般的人体截面图。

一个敌人倒下了,而椛的攻势却丝毫没有减弱。她甚至连背在背上的盾牌都没取下来,只是双手握着刀柄,疯狂地砍向面前的敌人,愈战愈勇。

她的面容因战吼而扭曲,显得有些狰狞,两侧的犬齿毫无遮掩地露在外头,双瞳也早已化为了一片血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这张脸,看起来跟平时的那个可爱的小狼女相去甚远。

“真正做过头的人是你吧......”文望着杀红了眼的椛,扇了扇手中的团扇,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椛在部队里,虽然偶尔会变得有些激进,却并不是个嗜血的人。恐怕,是前几天的那起案子给了她太大的心理压力吧!

“嘿呀!”

椛刺出最后一刀,捅破了面前的人型生物的胸膛,接着一脚将它从刀刃上踹飞出去。她浑身是血,站在一片尸骸的中央,四下望去,除了她自己和射命丸文之外,再没有一个会动的东西了。

“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椛喘着粗气,单膝跪地,神情有些恍惚。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感到有些疲惫。

“是啊,那是最后一个,辛苦你了。”文走上前去,用手擦去了沾在椛脸颊上的血污,微笑着说道。

她俩又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闻不到尸臭味的位置,坐了下来,稍作歇息,为接下来的冒险储备一些体力。

正如文所预料的那样,魔法森林的深处确有这么一个隐秘的根据地。

那是一条黑黢黢的隧道,就藏在一大片枯木的后边。尽管文从来都不知道,幻想乡里还有这么一座奇怪的建筑物,不过实物既已摆在眼前,她也不好说什么,便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接着,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勇闯魔窟的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于是就把所有上来迎接她们的人全部干掉了,这就是到目前为止射命丸文与犬走椛所经历的一切。

“文姐,休息好了么?”

椛将擦得干干净净的大刀收回了刀鞘之内,站了起来,低头对着射命丸文说道。

“我随时都可以啦,倒是你,不多坐一会儿么?”

“我已经休息够了,再继续休息下去,可能会错过抓捕主犯的机会,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得也是啊......”文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道,“好嘞,那咱们就继续前进吧!还是老样子,我开路,你殿后。”

“嗯,拜托你了。”

这座隧道之中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全程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文与椛二人靠着妖怪的夜视能力,勉勉强强地看清了前路。还好隧道里一没岔路,二没房间,只需走直线即可,不用害怕迷路。

正因为如此,文才是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

说来也是奇怪,二人在隧道里头走了好几个小时,从头到尾都是没有一丝倾斜的平地,平得即使往地上撒一泡尿,都流不走。如果这条隧道既不通向天国,也不通往地狱,那么它的终点究竟在哪里呢?

文完全无法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幻想乡之中。因为根据她的计算,她们俩在这里走过的里程,应该已经超过了魔法森林的直径才对。

也就是说,如果以魔法森林的中心为起点朝着北方直线前行,那么她们现在应该已经走出了森林,跨过了雾之湖,差不多要抵达洋馆的门口了才对。可是二人依然在隧道里,脚下依然是平地,前路依然笔直。

这破隧道,总不能飘在雾之湖上吧?再说了,幻想乡里凭空多出了这么一条大得出格的隧道,就这么横在地面上,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到!

“有点奇怪啊,这里......”文边走,边小声嘟囔道,“这隧道的长度,太夸张了吧?”

“确实......”椛点了点头,“这样的建筑物,究竟是怎么建起来的?”

“不知道,”文顺手用拳头锤了一下水泥墙壁,道,“不过我觉得这条路的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答案。”

“咱们现在,除了一路向前,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说得也是呢......”

刚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些敌人给她们打。虽说战斗很耗体力,可这至少能让她们确信自己来对了地方。像现在这样长时间摸黑前行,却连终点在哪儿都不知道,只会不断地消磨她们的志气,让她们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万幸的是,在她俩失去斗志之前,这隧道就已先行一步认了输。

“文,你看见了吗?”

“啊,看见了......是光!”

文揉了揉眼睛,以确认自己的视力没出问题。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光明。

虽然,这束光非常的微弱,但它既然出现在眼前,就意味着出口已经不远了。

“嘿嘿!”

文禁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张开翅膀,挥挥扇子,风一般向前飞去。

“我先走一步了,椛!”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只剩下无数的回音,在这黑暗的隧道之中回响。而她的身影,早已不可见了。

“稍等,文姐!”

椛见状,赶紧拔腿追了上去。她的速度在白狼天狗里还算是比较快的,可终究还是不能与鸦天狗相提并论。

因此,她没有追上文,也不可能追得上文了。

当她终于跑到了隧道的终点之时,并没有见到那个,在她的想象中肯定会站在那儿等她的人。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所看见的“光”,其实并不是什么阳光,或者灯光。

那是,被扭曲的,现实与虚幻的境界,所散发出的幽光。

椛站在隧道的尽头,呆呆地望着墙壁上的那扇“门”,许久未能迈开半步。

第五十五章 水落,石出?(其之六)

(一)

“嗨,屁股!”

“啪!”

因幡帝给了翘在面前的屁股响亮的一巴掌,打完了之后还顺手揪了一下长在屁股上方的那团白色的小毛球,或者说,兔子的尾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干完这些坏事以后,她像平常一样脚底抹油,掉头就跑,边跑边唱着自编的口水歌。

“铃仙的屁股白又大,******,******,******铃仙!”

“慢着,帝!”

被她戏弄的少女,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便立马涨红了脸,飞奔着去追逐那只平日里总是拿她开涮的,恼人的兔子妖怪。

然而,“狡兔三窟”这句话可不假,因幡帝之所以敢四处招猫逗狗、惹是生非,正是因为她有着能从任何人手上逃走的看家绝活。

急促的、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在永远亭的木质回廊中回响,从这头到那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回这一头。那矮小的身影总是在铃仙的眼前晃悠,从来不会主动拉开距离,简直就像是在挑衅一般,但是她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这只近在眼前的狡兔。

“呜啊!”

这时候,前方的拐角处突然传来了帝的一声惨叫,铃仙只觉得这是帝那家伙一不小心滑倒了,便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想要借此机会洗去一直以来被帝戏弄却又无计可施的耻辱。

“你逃不掉了,帝!”

铃仙倾斜着身子,单手撑地,潇洒地滑过了眼前的直角弯道,而后速度丝毫未减,张开双臂扑向前去。她看见了,正无助地站在那里的因幡帝,虽然不知道帝为何会突然停下来,但机不可失,这是她捉住、并且好好地教训一下因幡帝的,最好的机会了。

她几乎能感受到胜利的喜悦了。

然而,最终的胜者并不是她,更不是已经出局的因幡帝。铃仙将过多的精力放在与帝的追逐战之中了,连那位绝对不可以惹怒的大人物,都没能及时注意到。

而当她看清那个提着帝的领子,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好玩吗,铃仙?”

她的师傅,八意永琳,正面带笑容地看着她,亲切地询问着。这张笑脸,在铃仙的眼里就如狰狞的恶鬼之面一般。

“不......不好玩......”铃仙的嘴角抽搐着,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一点也......不好玩......”

她将已经放到因幡帝身上的双手收了回去,却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便藏到了身后,让师傅没法看见。

“既然不好玩,那你为什么要这么玩呢,嗯?”八意永琳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我猜猜,既然跑步不好玩,那么能让你觉得好玩的,大概就是通过跑步来制造噪音,打扰我和公主大人的休息了吧?”

“没有那种事情!”铃仙吓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辩解道,“师傅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

八意永琳收起了笑容,板着一张脸,一把将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四肢发软的因幡帝丢给了铃仙,厉声说道:

“你们两个,先把院子打扫干净,再去整理药品,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把晚饭备好,期间要是敢弄出一声无意义的噪音,哼哼......”

“是的,师傅大人!”

铃仙双脚并拢,习惯性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并且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她的师傅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呼......”

待师傅回屋后,她才敢擦去脑门上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

“帝,”铃仙用脚轻轻地踢了两下瘫坐在地上的因幡帝,道,“你也听见师傅的话了吧?咱俩得赶紧去干活了,这工作量,不好好地干满一下午是完不成的。”

“切!”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帝,有些不服气地瞪了铃仙一眼,愤愤地道,“都是铃仙的错!要不是铃仙这么胖,哪来的噪音嘛!”

“你这家伙,亏你说得出口!”

“怎么了,想干架啊?”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即将重燃战火时,远处的推拉门“哗啦”的一下打开了,她们的那位严肃的师傅大人探出头来,对着僵在原地的二人大声道:

“忘了说了,今天的晚饭,公主大人想要吃土豆炖牛肉!”

“好的,知道了,马上去办!”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哗啦”

推拉门已经合上,而这俩人却依然保持着立正行礼的姿势,许久都未能动上一下。

“暂时......休战吧......”因幡帝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道。

“啊,咱俩的事还是留到以后解决吧。”铃仙点了点头。

虽说二人的打闹是到此为止了,可是帝却从来没说过要跟铃仙一起干活,她唯一承认的,只有“暂时休战”这一事实而已。

就像往常一样,她把师傅交给二人的活全部丢给铃仙一个人来办,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快活去了。

“帝这家伙......”铃仙提着个大拖把,一边用力刷着永远亭门口的石阶,一边嘀嘀咕咕地吐着苦水,“明明是两个人的工作,最后却总是我一个人来干。领赏的时候比谁都积极,该受罚了就见不着人了......”

她估摸着,今天这一下午,也会如过去几十年里那无数个类似的下午一般,由她一人干完所有的活,等晚饭差不多做好的时候,帝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偷吃锅里的食物。

对的,肯定是会变成这个样子的,然后公主会嫌菜里的肉不够多,到头来还是得怪罪到她的头上,而帝,只会在吃饱喝足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偷摸地看她的笑话。

“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啊......”

铃仙拄着拖把,仰头望天,隐约觉得有水珠从自己的眼角划过——这大概是辛勤劳作后的汗水吧,大概......

“哇啊——”

当帝的叫喊声响起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与过去几十年里任何一个日子都不相同。

黑发垂耳的兔子妖怪,因幡帝,大叫着从竹林里跑了出来,跨过永远亭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就连站在门口的铃仙都没注意到。

“那个家伙,怎么会......他为什么会回来啊!”

渐行渐远的帝,喊出了这么一句,在铃仙看来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个家伙’?谁?”

她将视线从帝逃跑的方向上,重新转向永远亭之外,转到了那条开在竹林中间的小道上,正好看见了一高两矮三个人影。

“啊,还真是有客人来了呢!”

铃仙将拖把立到一旁,迎了上去。虽然不知道帝那过激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师傅吩咐过,有客从远方来,切不可怠慢。

(二)

“呜啊,想不到森林里还有这种东西啊!”魔理沙拨开了挡路的藤蔓,对着那漆黑的洞口说道。

她的声音传进了深邃的隧道之中,激起了层层回音,久久不息。

“不管怎么看都很不自然啊......”

灵梦捏着下巴,眯着眼睛眺望着隧道的深处,想要从那无底的黑暗之中探出点内容来。

“这玩意,该不会是土蜘蛛的巢穴吧?”魔理沙走上前去,敲了敲隧道口的水泥墙壁,道。

“笨蛋,你家的土蜘蛛会筑这种巢的!”灵梦用御币轻敲了一下魔理沙的脑门,道,“这是异变,异变!”

“诶?不就是森林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洞穴吗?这也算是异变?”

“这是毫无疑问的好吧,这种块头又大,又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间出现在幻想乡里,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算是一种异变了!”

“就算是异变,那又该怎么解决呢?你该不会......”

“看我把它炸塌!灵符......”

“灵梦,稍等!”

在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之前,爱丽丝赶紧上去拉住了想要对这栋未知的建筑物动武的灵梦。

“干嘛啦?”灵梦回过头来,一脸不爽地望着那位比她沉着得多的魔法使。

“嘘......仔细听。”

爱丽丝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灵梦安静下来,注意空气中的异状。

领会了她的意思的灵梦,闭上了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风,以及风从远处带来的声音。那股风带着一阵正变得越来越响的声音,从隧道的深处吹来。

“这是......脚步声?”灵梦睁开眼睛,一脸疑惑地说道,“从隧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小心点,”爱丽丝从口袋里取出了几卷人偶丝,套在了手指上,“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哼!”魔理沙掏出迷你八卦炉,对准了隧道口,“如果出来的家伙是敌人的话,那就一炮送它上天!”

三人握着各自的法宝,摆好了架势,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一片漆黑的隧道深处,等待着那个从黑暗中跑出来的家伙。她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旦来者不善,便可立即退治。

脚步声越来越大了,现在即使想要去忽视它,也是不可能的了。灵梦甚至能从隧道的阴影之中,分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这更是令她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丝毫不敢大意。

但是,当那人形的黑影越来越清晰,最终现出全貌之时,灵梦又将提起来的心重新放了回去,并且最终松了一口气......

“啊......是你啊......”

“什么嘛,虚惊一场......”

“我记得你是......妖怪之山的......”

当那白色的身影抵达隧道口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三人皆如释重负,甩了甩胳膊,收起了各自的武器。

“怎......怎么了,你们三个......为什么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做错什么了吗?”

犬走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显得有些惶恐。她刚从漫长的黑暗之中脱身,又遇上这档子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被吓到也是应该的。

“不,没事,啥事都没有。”灵梦拍了拍椛的肩膀,摇着头道。

“看你的着装,你是妖怪之山的白狼天狗卫兵对吧?”爱丽丝问道,“你在那里面做什么呢?”

“啊,对了,正好博丽的巫女小姐也在,真是帮了大忙了!”椛没有回答爱丽丝的问题,而是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转头对着灵梦说道:

“听我说,巫女小姐,大事不妙了!”

“啊?啥事?”

“文遇上大事了!”

“文?那个卖报纸的射命丸文?”

“对,就是那个文!文她......文她......她被吸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哈?”

第五十六章 水落,石出?(其之七)

“啊——喽——哈——”

魔理沙以手作喇叭状,朝着隧道的深处吼了一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笨蛋魔理沙,要是被敌人听见了怎么办!”

灵梦见状,急忙捂住了魔理沙的嘴,阻止她继续发出这种奇怪的叫声。

“呜......呜!”魔理沙显然还有话要说,奈何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只能胡乱地挥舞双手以表达不满。

“这隧道还真是深啊......”走在最前面的爱丽丝无视了身后的俩活宝,自言自语道,“简直就像个无底洞。”

在爱丽丝的身前,一个人偶正双手提着一盏比她自己还要大的提灯,费劲地飞行着,为在黑暗中前行的三人提供了有限的光亮。

提灯的光最多只能照亮前后数米,三人一路走到现在,已经连身后隧道口处的阳光都完全看不见了。

为她们仨指路,并且提供情报的犬走椛,因射命丸文失踪一事,必须向上级汇报,便匆匆忙忙地走掉了。这三个人也是艺高人胆大,听了椛的话之后,二话不说,提着盏灯就敢往黑窟窿里闯,也不怕里面蹦出个什么妖魔鬼怪来。

虽说即使蹦出什么妖怪来,也不会是灵梦的对手,不过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连个鬼影都见不到,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呢。

“所以我都说过了,这绝对是异变!”灵梦一边按着魔理沙的嘴,一边说道。她身边的魔理沙,纵使发不出声,也依然一脸神气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名侦探魔理沙早就料到这些了daze”一样。

“你得意个鬼啊!”

灵梦见魔理沙那副阳光灿烂的德行,顿时火气上涌,提起拳头便对着魔理沙的天灵盖狠狠地来了一下,当即砸出了一个大包。

魔理沙吃痛,瞪大了眼睛,“呜呜”地叫唤着,八成是在说“救命啊!鬼巫女杀人啦daze!”

“话说啊,爱丽丝,你闻到了吗?”

暂且将无声抗议的魔理沙晾在一边,灵梦抽了两下鼻子,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愈发浓烈的,不祥的味道,随后向前方的爱丽丝询问道。

至于闻到了什么,灵梦并没有提,不过,只要爱丽丝回过头去,看一眼灵梦此时的表情,就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了。

“嗯......”

爱丽丝点了点头,刚想回话,忽觉脚底一软,遂停下脚步,借着光亮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条断裂的胳膊上。

“到了,这里就是那个白狼天狗所说的地方了。”

她拿过人偶手中的提灯,往高处一举,便驱散了四周的黑暗,那些堆在地上的东西也因此映入了三人的眼中。

“这......实在是......修罗地狱啊......”

灵梦只是扫了一眼,便怔在原地,抬不起腿了。她身边的魔理沙低头一看,立马脸色发青,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好了,你可以吐了。”

感受到了从掌心上传来的湿漉漉的触感,灵梦赶紧将捂在魔理沙脸上的手抽了回来。少了这道屏障,污浊的“洪水”立马就决堤了。魔理沙捂着肚子、弯着腰,开始了她本日的第二轮大吐特吐。

她们三人此时踩在脚下的、道路两旁堆成小山的,以及一大片一大片地涂在墙壁上的,皆是同一种东西:碎肉块。灵梦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进了屠宰场,满地尽是猪肝、牛肚、里脊、排骨,还有其它的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哪个部位的软乎乎的剔骨肉。然后她才发觉,这些碎肢烂肉,无论怎么看都像人肉。

虽然理智告诉灵梦,这玩意不是人肉,而是近段时间频繁发动袭击的某种怪物的碎尸,可它看起来实在是跟人肉无甚区别。

不,硬要说区别的话,还是有的。这些碎尸的颜色,与人类和妖怪的新鲜尸体相比,更加暗淡,同时,流出来的血液也异常的少。按理说,死了这么多人,应该已经血流成河了才对,可是此处除了尸体附近有那么一点黑红的污渍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血迹——这些尸体,压根就不会往外冒血。

另一处反常的地方,在于味道。据犬走椛所述,这些家伙都是刚才由她亲手斩杀的,应当是连余温都没来得及散掉的新鲜尸体才对。可是灵梦闻到的,却是至少已经死了一个月的,高度腐烂的尸体特有的恶臭。

“活死人。”爱丽丝瞟了两眼地上的尸骸,说出了这个名词。

“啊,同感。”灵梦点了点头,“这些家伙早在被斩杀之前,就已经死了,然后被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从坟墓里挖出来,做成了人肉傀儡。”

“呜呃......咳咳咳咳......”

魔理沙好不容易吐空了胃,赶紧一抹嘴,扶着腰直起身来,道:“活......活死人?这些家伙?”

“啊,毫无疑问的。”

“所以这些活死人,就是妖怪之山神秘杀人事件的真凶?”

“啊,毫无疑问,不是。”爱丽丝转过身来,板着脸道,“活死人是没有思想的傀儡,一切由它们的主人说了算。这背后肯定藏着一个死灵法师,或者说......”

“吸血鬼......吗?”灵梦说道,“这种掘坟赶尸的把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吸血鬼的看家本领之一来着?”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丽丝抬起头,望着隧道的弧顶,道,“恐怕,这条隧道也是那个在幕后捣鬼的人弄出来的。”

“这些家伙......都是那两个天狗杀的?”魔理沙面无血色地盯着那些尸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论此事。

从她的立场上来讲,应当去感谢文和椛帮她除掉了挡路的敌人。可是身为一个人类,身为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

“你们......不觉得做得太过了吗?”她说话的时候,牙齿还在打颤。

“不,完全没有,对敌人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么?”灵梦摊了摊手,不以为然地道。

“都是已死之人了,哪还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比起那个,我更关心那些被它们夺走的血液去哪儿了。”爱丽丝道,“还记得那些被抽干了血液的尸体吗?这帮活死人不像是用得上血液的家伙吧?”

“这条隧道的尽头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另外,文的下落我也很在意。”灵梦说完,便迈开脚步,走到了最前头。爱丽丝见状,也跟了上去。

“喂,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魔理沙见唯一的光源渐行渐远,一想到自己将被留在这个血腥的屠宰场里,吓得一哆嗦,赶忙追了上去,紧紧地贴在爱丽丝的背上,并且暗自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绝不回头。

往后的几个小时里,三人之间再无一句对话,恐怕是刚才的那一幕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吧。现在她们三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脑袋正转得勤快呢,无论谁都不愿意开口。

“到了......”打破沉默的人,是灵梦,“这里就是终点了。”

“终点?什么意思?明明没有阳光啊......”

魔理沙从爱丽丝的背后探出头来,立马被眼前的景物给惊到了。

“这这这......这是啥啊!”她嚷嚷道。

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隧道中,也是有无路可走的地方的,那便是三人眼前的这一处了。漫长的道路在此中断,挡在面前的,是一面镜子。

与一般的镜子不同的是,这面镜墙的表面上,无时无刻不在泛着轻微的涟漪,宛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只是,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湖面”是不可能立在墙上的。

而且,这面镜子的表面纵如止水般光滑,倒映出来的东西也都非常的模糊,还带着好几道重影。在那些重影的后面,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肉眼无法辨识的东西。

“灵梦,你有头绪么?”爱丽丝望着映在镜子上的,自己的倒影,问道。

身为博丽巫女,博丽灵梦毫无疑问是幻想乡中仅次于八云紫的结界专家,跟空间有关的异象,还是由她来处理为好。

“嗯......”

灵梦抱着膀,皱着眉,嘟着嘴唇,杵在那儿老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话:

“不知道。”

“我说你啊!”

魔理沙一拍脑门,大声道——她还指望灵梦能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呢。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肯定不是普通的镜子。”灵梦补充道。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好吧!”魔理沙说着,拨开二人,走到了最前面,“好了起开,接下来就交给名侦探魔理沙了!”

“稍等魔理沙!胡乱触碰这种东西会......非常......”

爱丽丝想要上去拉住魔理沙,不料伸出的手却没能抓到本该站在那里的人。

“......危险。”

她揉了揉眼睛,好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因为魔理沙已经融进了那面镜子之中,只留了半个身子在外头,所有的水波纹都以那半个身子为中心,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看见这种景象,即使是身为魔法使的爱丽丝,也着实地吃了一惊。

“嗯......这个......果然是那种东西吧?”灵梦望着慢慢地消失在那透明的波纹中的,魔理沙的另外半边身子,道,“就是那种,你们西洋魔法使叫做传送门的那种东西,虽然不是同一个玩意,不过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啦!”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吧!”爱丽丝见魔理沙凭空消失,一下子就急了,“魔理沙有危险了啊!”

“放心吧,没事的。”灵梦指了指那面怪异的“传送门”,道,“你看,她又回来了。”

果如灵梦所说,那套黑白的魔女服又慢慢地从“湖面”上浮了出来,最终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二人的面前。

“魔理沙,你没事啊?”爱丽丝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嘿嘿,完全没问题daze!”魔理沙笑着道。

“所以,你的结论是?”灵梦问道。

“前面有路daze!”魔理沙轻轻地拍了拍那面镜子的表面,激起了好几层波纹,大声道,“虽然不懂为什么,不过这面奇怪的镜子,是完全可以通行的!”

“好,那么咱们出发吧。”

灵梦语毕,连喘息的时间都没给,直接拉着魔理沙与爱丽丝二人的胳膊,带着她俩一起冲进了镜面之中。

穿过镜面的过程非常的短,而且轻松,爱丽丝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就好像是冲破了一片保鲜膜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实感。说到底,那玩意究竟有没有厚度,甚至说,有没有实体,都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镜子的另一边,也是隧道,不过,跟之前那条见不到光的隧道不同,这条隧道是有尽头的。在遥远的前方,有着那么一丝亮光,如果不仔细去看,还真的很难发现。

“我说,咱们这么莽撞地过来,是不是不太好?”爱丽丝忧心忡忡地道,“我觉得这个地方没那么简单,否则那个鸦天狗也不会一直回不来了。”

“有什么不好的?”魔理沙“啪”地一下,一巴掌拍在了身后坚硬的水泥墙壁上,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原路返回呗,反正这面墙壁是可以.......”

“嗯......墙壁?”

她再一次确认了手感,确实是冰冷又坚硬,无疑,然后转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后立着一面厚实而又平整的,有实体的,墙壁。

“等等等等......这一定是搞错了什么,”魔理沙的额头上冷汗直冒,“墙壁?为什么是墙壁?”

“原本这里不是......可以通过的吗?”

“啊,我们被算计了呢......”灵梦面无表情地说道。

“确实是,被狠狠地算计了一把呢......”爱丽丝也摇了摇头。

第五十七章 水落,石出?(其之八)

迷途竹林就如它的名字一般,难走得要命。(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林间既未通路,又无路标,地面还不平坦,加之竹林高耸,干云蔽日,人在林中,低头不见道路,抬头不见日月星辰,环视四周,尽是一片翠绿,东南西北皆无甚区别,即使想要破竹取路,往往也不知道该朝哪里开路。

简而言之,这破竹林,简直就是为了让人迷路而生的。纳兰暝也不知道稗田阿求这个小姑娘是怎么识得路的,但一路跟在她身后,还真就没走弯路。

“你挺熟悉这一带的嘛,是经常来这儿吗?”快要到达永远亭的时候,纳兰暝如是问道。

“不,我只是非常的了解竹子而已。”阿求答道,“在这片竹林中,地图和方向感都是没用的东西,唯一值得信任的,就只有竹子。”

“竹子?”

“是的,竹子。不同位置的竹子,其年龄、长势、朝向都有着细微的区别。虽然在外行人眼中,这里的竹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经验丰富的樵夫还是能看出区别来的。”

“所以,致人迷路的罪魁祸首,在你们的眼中,反而是天然的方向标吗?有点儿意思......”

纳兰暝点了点头,不再询问。他心中的两个疑问之一已经解决了,至于另一个,他还不着急去寻找答案。

三人一路走到这里,两旁的竹子已经明显地比别处稀疏了——这是附近有人居住的信号。最终,竹林完全向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平坦的道路。这路的前方,立着一栋古典的日式大宅,那便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地,永远亭。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走上来一个上身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下身却只有一条凉飕飕的迷你裙的少女,看起来似乎是住在永远亭里的人。

那少女双目赤红,一头淡紫色的秀发长及小腿,头顶上竖着一对长长的兔耳,屁股后面还长着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这揭示了她兔妖的身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请问,你们是来找八意大夫的吗?”那少女上前问道。

“算是吧。”纳兰暝点头答道。

“那么,就由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有劳你了。”

跟着少女走了几步,便进到了永远亭的庭院之中。这永远亭从远处看,不过是间老房子,走进了院子里才发现,这里头是小桥流水人家,别有一番天地。

这院子不大,该有的景却一处不少:翠竹配上白墙,一清二白;奇石立于流水,山清水秀;长廊连着小亭,曲径通幽。

好家伙,这哪是什么乡村大夫的诊所啊,整一个皇家园林,若是有人误入此处,多半会以为自己闯进了某位公主的避暑山庄吧!

可惜,这么好的景致,纳兰暝却连瞧都没瞧上一眼。他现在正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兔耳少女的脑袋上,准确地说,是集中在她的那对兔耳之上。

“这玩意,是长在脑袋上的?”纳兰暝这么想着,“可是这不自然的弯折......果然是折叠之后留下的痕迹吧?也就是说,这东西只是饰品而已?”

“而且这两个黑点是啥?纽扣?按钮?按了之后会启动什么装置吗?比如藏在那对红眼中的激光发射器之类的?”

在这种愈发脱线的思想的引导下,纳兰暝最终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

“好想摸!”

是的,想摸,他现在非常地想要摸一摸那对兔耳,以确认其真伪,顺便再按一下上面那两个貌似开关的东西。

但是再仔细一想,初次见面就随便乱摸别人的耳朵,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这种行为都太过粗鲁了。因此纳兰暝最终还是将伸到一半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揉了两下头发——他努力地克制住了那满溢的好奇心。

“请问......”

这少女非常敏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身后的炽热目光,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微笑着问道:

“您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啊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啦......”纳兰暝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了两声,“我只是觉得,你的头发很漂亮,所以就多看了两眼而已啦......”

“诶?我的头发很......漂亮?”

少女的面颊微微发红,双手背在后头,捏着发梢,整个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很少,或者说,几乎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她。

“啊,确实,这么长的头发我还是第一次见。即使是活了一千年的兔子妖怪,也长不出这么漂亮的头发哦。”纳兰暝见声东击西的战术生效,赶紧又多夸了几句,以彻底消除对方的疑心。

“兔子妖怪什么的,不是啦......”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道。

“嗯?既然不是兔子妖怪,那你这对兔耳......”

“啊,这个......”

少女揪着裙角,眼神飘忽不定,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呃......其实我就是兔子妖怪啦,您说得没错。”

“嗯哼?”

纳兰暝捏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那张微微发红的脸蛋,就像是在看一件新玩具一般。

“我是纳兰暝,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您可以叫我铃仙。”

“有趣的名字呢......”

优昙华院,意思是优昙花吧。至于因幡,能想到的就只有因幡的白兔这个故事了。说起来,在纳兰暝的记忆中,好像还有那么一个姓因幡的兔子妖怪来着?

“总......总而言之,我是来带你们去师......八意医生那里的,咱们还是......”

“啊,走吧。”

短暂的停顿之后,众人再度迈步前行。铃仙带着三位客人七拐八拐,穿过了那条复杂程度丝毫不亚于迷途竹林的长廊,来到了一扇推拉门前。

不同于永远亭中那些漂亮的房门,这扇门未经装饰,从上到下一片纯白,因为过于朴素,反而显得与众不同。在某种程度上,这说不定也反映了房主的性格呢。

“进来吧!”

铃仙还没来得及敲门,里边就传出来这么一句话。不知道那位八意大夫通了什么灵,早早地就注意到纳兰暝一行人了。

虽然他们也完全没有要隐藏行踪的意思就是了。

“好的,师傅大人!”

铃仙对着那扇纯白的门鞠了一躬,然后恭恭敬敬地拉开门,将三人请进房内,而自己却始终呆在门外,未曾挪动半步。

待走在最后的本居小铃也进到屋里后,她便缓缓地关上了门,一声不响地走了。

“两个健康得有点过分的人,再加上一个不可能生病的人,到我这间小诊所里,该不会是来看病的吧?”

那位远近闻名的八意医生,现在就坐在纳兰暝的面前,

“啊,当然不是。”

纳兰暝笑着,将自己手中的麻袋扔到了地上。那麻袋是小铃在路上捡到,并且强硬地要求他使用的。

“我这儿是诊所,不是停尸房。”八意医生瞟了一眼那个被麻袋包起来的、足有一人大的物体,皱着眉头道,“我只给活人治病,你还是去找个道士来帮你作法吧!”

“话不能这么说呀,”纳兰暝道,“法医学,不也算是医学么?既然是医学上的事儿,来找您这位家喻户晓的名医,不能算是找错人吧?”

“你什么意思?”

“帮我个忙呗?不,帮幻想乡一个忙呗?”

第五十八章 水落,石出?(其之九)

永远亭诊疗室的布局,与一般的医务室没什么不同。mht.la [夜夜小说网]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两边各放一张折椅,分别是医生和病人的座位。墙边上立着好几个大书柜,里面放着许多跟医学有关的书籍,以及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诊疗室被花布屏风隔成了两半,屏风的后面摆着一张铁架床,主要用于触诊,以及医生本人的午休。

与外界的医院不同,这里没有那么浓的福尔马林味,取而代之的是中草药的味道。小小的诊疗室中并没有多少储物空间,想必这永远亭之中一定有一间足够大的仓库来存放那些药草吧!

纳兰暝一行人并没有在这间房间中待多久,因为这里的设备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的。他们要去的,是位于诊疗室后面的手术室。

刚进到手术室里的时候,纳兰暝还是稍微吃了一惊的,毕竟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想到,在这栋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间现代化的手术室。

不,不仅仅是“现代化”,而是“超现代化”。纳兰暝自认为是在人类社会中混得很开的吸血鬼了,对于现代的医疗水平也是略知一二的。然而这间手术室中,有一半以上的设备是他见都没见过的,剩下的那一半,也只是外形与外界的医疗器械略微相似而已。

总而言之,这里的科技水平要远远高于外界的人类社会。在这历史早已停止前进的幻想乡中,能有这么一间黑科技诊所,简直不可思议。

“八意大夫,真的就只是一个医生吗......”他的心里,不禁浮起了这样的疑问。

“我的后脖颈很好看吗,纳兰先生?”

在手术室的门口,八意医生蓦地回过头来,对纳兰暝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并不......”

纳兰暝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赶紧改口道:

“不,我的意思是,挺好看的,不过我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哦?”

医生站定在那儿,回过身,笑眯眯地望着纳兰暝,道:

“那么,你究竟在关注些什么呢?”

“嗯......比如说嘛......”纳兰暝转了一圈脑筋,微笑道,“八意医生,你喜欢足球吗?”

“足球?”八意医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问给问懵了,“我记得那是地......外界非常流行的一种运动来着?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

“这个嘛......”

纳兰暝又扫了一圈八意医生的着装:头戴护士帽,身披白大褂,里面是一身红蓝,裙子上还印着星宿与八卦的图案。

乍一看,这身衣服并不是多么引人注目的款式,不过它的配色实在是让某些有心人不得不多看上两眼。

“外边有一只足球队的队服,跟您的衣服配色差不多,恐怕是我想多了吧?”

“你确实想多了,不过这种多余的想法,倒还挺有趣的。”

八意医生说罢,转过身去,那条用她那满头的银发编成的大麻花辫子,从她的肩膀上滑回了背后。

“顺便一提,医生,这发型不适合您啊......”

当然,上边这句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纳兰暝是不可能将它说出口的。

“把它摆到这上边来。”

八意医生走到了手术台旁边,打开了头顶上那盏亮得晃眼睛的手术灯,然后便开始挑选用得上的器械。mht.la [夜夜小说网]

纳兰暝随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扯出一张手术布,平铺在手术台上,然后从大布袋里拎出了无头尸体以及它失去的头,摆到了台上。

一敞开布袋的袋口,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便充满了整个房间。跟着纳兰暝一起进来的稗田阿求和本居小铃皆皱着一张苦瓜脸,在维持呼吸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捂住了口鼻,恨不得就这么停止呼吸。

“给,把这个戴上。”

纳兰暝翻了翻手术台旁边的金属架子,掏出了两张医用口罩,发给阿求和小铃。

“接下来你们将要看到的画面,将会充斥着血腥、暴力以及难以承受的恶心,如果感到害怕的话,可以随时逃走。”他这么提醒道。

“我是完全没问题的。”阿求戴好了口罩,心平气和地说道。

尽管被口罩遮住了脸,纳兰暝依然能够猜出她的表情――那定是一张处变不惊的脸。

相较之下小铃这边就显得一点儿都不淡定了:

“我......我也完全没问题的哦!如果阿求不走的话,我也会待在这里的!”

她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是手术室里的温度太低的缘故吗?

“是吗?”纳兰暝笑了笑,“那就祝你们好运咯!”

“说起来,纳兰先生,你不戴口罩吗?”阿求问道。

“我一不会生病,二来也不怕这股味道,没必要戴那种东西吧?”

“说得也是呢......”

“纳兰先生!”

手术台前的八意医生已经穿好了围裙,戴好了口罩、手术帽和医用手套,用得上的装备也都已经摆在手边了,便朝这边喊了一声,提醒一下开小差的纳兰暝。

“啊,知道了。”

纳兰暝三两步走到八意医生的正对面,从手套盒里揪了两只橡胶手套给自己戴上,然后问道:

“请问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呢?”

“你按照我画好的线,把它的肚皮切开,然后......”

在八意医生的指导以及帮助下,纳兰暝没花多少工夫就将那具尸体腹中的内容物掏了个空,并且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旁。

开膛破肚这档子事儿他以前也没少干过,这回重操旧业,自然是轻车熟路,干得利利索索的,连一旁的名医都禁不住夸他“有干法医的天分”了。

“那么八意医生,”一切搞定后,纳兰暝双手撑在手术台上,问道,“您能从这具尸体上看出什么来吗?”

“死者性别,男;年龄,大约45岁零三个月;死亡时间,三个月前,推测做过防腐处理,延缓了尸体的腐败;死因,不明......”

八意医生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如手术刀般冰冷的声音说道。

“三......三个月前?”阿求瞪大了眼睛,惊道,“可是他不是刚才还......”

本来,这个疑问应该由她身边的本居小铃提出的,毕竟小铃话比她要多一些。然而那家伙现在已经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能活动,不代表就是活物吧?”纳兰暝道,“阿求,你知道‘僵尸’这种东西吗?”

“僵尸,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由道士贴符操控的尸体吗?”

“对,就是那玩意。其实,在吸血鬼的地下世界里,也有不少操纵死尸为施术者服务的黑魔法,至于效果嘛......”

纳兰暝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大概也就那样吧......追一追女孩子,吓唬吓唬小孩之类的,要是真刀真枪干起来,那就是炮灰。”

“不过好在其成本低,产量高,所以还是有那么一点战略价值的。比起那个,我更在意的是......”

“八意医生,您说的‘死因不明’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无法从表面上看出这家伙的死因。”八意医生道,“主要脏器一切正常,除了被你杀掉时留下的致命伤之外,无明显外伤,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四十多岁暴毙的人,具体的死因必须得经过更详细的检验才能得出。”

“是吗,虽然有些遗憾,不过也无所谓了。”纳兰暝耸了耸肩,道,“反正不过是个死人而已,无论他是怎么死的,我都不在乎。”

“我真正在乎的是......”

纳兰暝说着说着,突然间握着手术刀,一刀捅进了那死人的脑袋里,准确地讲,是捅进了它的眼窝里。

“嘶......”

不远处的阿求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一直保持冷静的八意医生,都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要鞭尸吗?”八意医生如是问道。

确实,在不了解内情的外人看来,纳兰暝的举动显得是有那么一点疯狂。

“不,我是要把真相,与它的眼球一起,挖掘出来。”他抬起头,微笑着说道。

他将插进了眼球中的手术刀往外一拉,直接就把那只腐烂了一半,连形状都已经不那么圆了的眼球,连着血管和神经一起,给扯了出来。

“我是看不出你的行动有何理性可言。”八意医生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去阻止他。

“你看好了。”

纳兰暝将眼球从刀刃上取了下来,放在掌心,一把捏了个稀碎,白色和黄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了下来。接着,他缓缓地张开五指,将除去了外壳之后,残留下来的东西,展现在二人眼前。

“这是......宝石?”

八意医生望着那块,静静地躺在纳兰暝的掌心上的,红色的透明晶体,一时觉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文字储存在书本里,电子信息储存在芯片之中,那么,编织好的法术,究竟该存在哪里呢?”纳兰暝微笑着说道,“答案就在这里。”

“这玩意,姑且管它叫‘魔晶’吧。这是一种人造宝石,唯一的作用就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储存法术。”

“其实,我在森林里看见这家伙的时候,”纳兰暝指了指那具尸体,道,“就已经大致猜到它的存在了。”

“还记得你自己的尸检报告吗,八意医生。”

“你是指,‘死者失去抵抗力的原因不明’这一点吗?”

“是的,正是如此。我看了您的尸检结果以后,立马就断定凶手是吸血鬼,毕竟吸血鬼可是催眠术大师,要干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但是现在看来,我还是太草率了啊......不过,大方向是没错的啦......”

“阿求,”纳兰暝扭头向阿求发问道,“你告诉我,僵尸拥有释放法术的能力吗?”

“诶?”阿求愣了几秒,随即答道,“普通的僵尸,我想是没有的。但是经过了长时间修炼之后,就不好说了......”

“如她所言,普通的僵尸,要是能用魔法,那还得了!”纳兰暝接着道,“但是,如果有人早就在它们的体内‘装备’好了法术,然后任其自动发动呢......”

“这样一来,就连上了!”八意医生一拍掌,激动地说道,“妖怪之山那件事,以及随之而来的诸多袭击事件,但是......”

“你的脑袋里还有两个疑问,其一,丢失的血液去了哪儿;其二,主谋是何人。”纳兰暝盯着八意医生的眼睛,道,“但是嘛,其实......”

“在我挖出这块小石子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

“此话怎讲?”

“也难怪你会觉得奇怪,毕竟在吸血鬼的世界中,将强力的催眠术附在微型魔晶上,再植入活死人的眼球中,而且还要使其长期发挥效用,也是一大技术难题呢!”

“不过说来也巧,在我的印象中,还真有那么一位高手,能够办到这件事。”

“更巧的是,他不仅有这么做的动机,还刚好需要大量的血液来完成他的计划。”

“也就是说......”

“抱歉,我得先失陪一下了。”

纳兰暝摘掉了脏兮兮的手套,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对着阿求道:

“走了阿求,我送你回村子。然后我还得赶紧去一趟博丽神社,这事儿没有灵梦还真完不成......”

“啊,好的!”

阿求应了一声,便蹲下去摇了摇小铃的肩膀。

“小铃,快醒醒,该走了!”

“慢着!”八意医生大声道。

“嗯?还有什么事吗?”正欲离去的纳兰暝回过头,一脸困惑地望向她,“那具尸体还有里面的两块石头,就送给你了,随便研究吧。”

“不,不是这件事。”八意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让人不是很舒服的笑脸,“治疗费,还没付清呢!”

“治疗费?”

“那个晕倒的小姑娘的治疗费,”她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小铃,道,“再加上,耗费了我一下午的时间的费用,以及手术室的使用费。”

“很不巧,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纳兰暝翻出了空空如也的口袋,一摊手,道。

卖手表换来的铜钱,都被他拿去跟芙兰,以及住在雾之湖里的笨蛋妖精,一起玩弹珠游戏了。其中的多数最后都被弹进了湖里,剩下的也全都送给那只妖精了。

当然,即使有钱,他也不会带着那么一大包铜钱出门的,那样的话连着装的水准都会被拉低的。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八意医生微笑着道,“没有钱的话,你可以用身体来付......”

“啊?”

纳兰暝目瞪口呆地望着八意医生,差点忘了自己听见啥了。

“大婶,原来你有这种兴趣?”

“呵呵,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身体稍微有点兴趣。”

“这两句话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

“身为吸血鬼,却能日行,你的身体构造究竟是怎样的呢?”八意医生以一副陶醉的表情盯着纳兰暝的胸口,仿佛是盯上了绵羊的狮子。

“如果能让我稍微研究一下的话,这次‘治疗’我就当免费赠送了。”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你是不打算放我走的对吧?”

“那当然。”

“再问一句,你是打算解剖我吗?”

“放心,不会弄痛你的。”

“你倒是给我否定一下啊!”

第五十九章 Contact

(一)

夕阳将尽,温热的余晖洒在射命丸文的身上,将她从隧道里带出来的血腥味冲刷得一干二净。mht.la [夜夜小说网]

暖洋洋的感觉令她变得慵懒起来,此前的长途跋涉所积累下来的疲惫,在这阳光下变得愈发沉重。文恨不得赶紧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最好再眯上一觉。

“嘿哟!”

她挑了隧道口附近的一个老树桩,坐了上去。这树墩不知道是用啥工具砍出来的,表面光滑得跟打了蜡一样,简直就是一张天然木凳。

文还从没在幻想乡里见过这样的树桩,不过既然坐上去舒服,她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打算坐在这根树桩上,等待尚在黑暗中徒步前行的犬走椛。椛是白狼天狗,不能像文那样拍拍翅膀一飞就是十万八千里。

借着这会儿功夫,她四下眺望了几眼,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令她十分失望——她没办法知晓自己身在何处。

她的四周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即使在这寒风萧瑟的晚秋时节,也常青依旧。不同于入口处的那片魔法森林,这里既无孢子,树木的外观也相对正常。

地面稍微有些倾斜,由此可以推断,她现在应该在一片小山坡上。至于是哪里的哪一座山,她就说不上来了。

说来也是惭愧,在这幻想乡里生活了一千多年,竟然还有她不认识的地方。

亦或是说,她现在已经不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了呢?

“好慢啊,椛......”

文的心房被一股莫名的焦虑所支配,不自觉地抖起了腿。在她的预想中,那个早就该从隧道里走出来的人,却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现身。眼看着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椛再慢,都不可能慢到这个程度。

最终,她决定不再干等下去,便走回了隧道口,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声:

“椛——你在吗——”

话语脱口,如泥牛入海。回答她的,就只有她自己的回声。(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坏了!”

那股模糊的不安之感,一下子就膨胀成了切实的恐慌。文张开双翼,尽她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一头冲回了黑暗之中。那段要走上一整天才能走完的路,她只用了一小会便飞到了尽头。

她知道那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尽头,但她确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怎么会......这样......”

文一拳锤到了面前的那堵墙上,因此而受到刺激的痛觉神经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站在你面前的,确实是一面坚固、厚实的墙壁。

正是这堵墙,分隔了文和椛,以及二人所处的世界。

“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的......怎么会......”

她将脑袋抵在墙壁上,希望那冰冷的触感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它是从哪来的,这堵墙现在已经立在了她的面前,这是没有争议的事实。

文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去对抗既成的事实。既然路已经走不通了,无论再怎么去担心另一头的椛,都无济于事,有那功夫还不如考虑考虑眼下的对策。

隧道里没有什么岔路可走,强行破开墙壁也不现实。继续留在此地并非良策,故而她打算先退回外边再说。

回去的时候,她飞得没有来时快,毕竟心中的焦虑早已散去,剩下的只有逐渐编织起来的计划。等她回到树林里时,天已经快黑了。

太阳沉到了地平线之下,几乎完全不可见了。天边只剩下几抹玫瑰色的晚霞,显得颇为寂寞。往西边望去,还能看见缓缓升起的月牙。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只在夜晚外出的生物,便开始在阴影中蠢蠢欲动。

窸窸窣窣的声响四处起伏着,穿过层层树影,缓缓地逼近了射命丸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文站在原地,摆好了架势,无论来者何人,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敌人可能有数十之众,而她的伙伴,唯有秋风。

(二)

凯欧迪斯从漫长的梦境之中苏醒过来。

待他的视野变得清晰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接着,便是铁架、吊瓶、以及白衣天使的微笑。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上天国了,然后身上的剧痛与难以忍受的不适感便告诉他:别做梦了,好好躺在你的病床上吧!

“呃......我这是......”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站在一旁的护士见状,赶紧将他按回了床上。

“别乱动,你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吗?”

那护士长得很甜,笑起来想必会非常好看,但是现在,她显然是有些生气。

“我受了......什么伤?”

“断了三根肋骨,左腿粉碎性骨折,那好几处被刺穿的地方我就不一一例举了。”护士掰着手指头道,“对了,还有背上的那一处,可是差一丁点就伤到脊椎了哦!”

“哦,这样啊......”

“你这家伙,来这儿之前是被卡车给撞了么?”

“差不多吧......说起来,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女朋友送你过来的哦!”

“女朋友?”

凯欧迪斯摸着脑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这么一号能称得上是“女朋友”的人物。仔细一想,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交过什么女朋友啊!

“是的,就是个戴着礼帽的女孩子啦,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护士滔滔不绝地讲道,“她比你小了整整两号,还能把你从车祸现场扛到这儿来。顺便一提,医疗费也是她帮你付的。”

“是吗?那算我欠她一个人情......对了,我在这儿躺了多久了?”

“算上今天的话,总共是三天。”

“那真是躺了很久了啊......”

“哪里的事!受了这样的伤,三天之内就能醒过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久得难以接受了。”

凯欧迪斯将手从被子底下抽了出来,努力地伸到了护士的面前,说道:

“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事?”

“帮我把这个针头拔掉,顺便再给我拿一对拐杖来。”

“等等,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护士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也难怪,毕竟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上来看,这种行为实在是太疯狂了。

“这还用问吗?我要出院。”凯欧迪斯冷静地说道。

“先生,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

“就是呀,以你的身体状况,即使出院了,又能做的了什么?”

这时候,另一人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凯欧迪斯,和那个不知所措的小护士,皆停止了交谈,向门外望去,只看见了一个提着一袋水果的少女,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宇佐见......莲子......”凯欧迪斯缓缓地念出了那人的名字。

他记得这家伙的脸,还有她的帽子。恐怕把他送到医院的也是这位少女,至于她这么做的动机,就不得而知了。

要知道,她可是只差一点,就死在狼人化的凯欧迪斯爪下了。就这么放着不管,让他失血而死,对于当时的她来说,难道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抱歉......”

凯欧迪斯别过头去,不再看莲子的脸,也不让莲子看见他的脸。一想到被自己差点杀掉的人给救了,他便羞愧难当,心中的愧疚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表达得清楚的。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莲子说着,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纱帘,眺望起远方的山峦来。

“你们两个......”

那护士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凯欧迪斯,又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宇佐见莲子,一锤手,恍然大悟般说道:

“原来是分手了啊!”

“啊?”

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张大了嘴,望着那个脱线的护士,同声说道:

“你在说啥?”

第六十章 鸦羽、宝石与武士刀(上篇)

黑红的死血粘在了树叶上,林间一片死寂,唯有一背生黑翼的女子,手执一柄团扇,立在众多尸体之上。[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不堪一击。”

这是文在毫不费力地击败了试图包围她的那几十只活死人后,产生的最直观的感受。

纸糊的老虎,样子再唬人,也终究抵不住一阵强风。这些只在数量上占优的虾兵蟹将,便是如此。

文是以解决异变为目的,一路走到这里的,结果遇上的敌人尽是些杂鱼,连主犯的影子都没见着。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要感到失望了。

“我说,如果你在这附近的话......”文抬起头,大声喊道,“那就快点出来吧,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如果那位幕后黑手刚好在附近,刚好听见了她的喊话,并且愿意乖乖地站出来束手就擒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当然,傻子都知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文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喊了一嗓子,反正她也没啥别的事情可干。

“果然不在么......”

即使如此,当回声消失在树林之中时,她还是稍微有些失望的。

经过了这场短促的、一边倒的战斗,天色又比刚才要暗上不少。到了这个点,周遭的绿树已经渐渐地被染成了蓝色,原本轮廓分明的树影,也越拉越长,最终与大地融在了一起,分辨不清了。

再过些时辰,这片森林便会失去一切色彩,拥入黑夜的怀抱中。

“嘛,既然敌人已经没有了,我也差不多该动身了吧......”文自语道。

她并不惧怕黑暗,但是待在这漆黑的森林里,与一堆尸体为伴,并不是她的嗜好。对于她来说,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为此,她还真就不上天不行了。

“好嘞,预备......”

文随意地晃了两下翅膀,就算是做过准备运动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接着,她展开双翼,用力一扇,霎时间狂风大作,枯叶四散飞舞。

“起!”

强劲的气流带着文腾空而起,眨眼之间便远离了树冠层,升到了浮云之间。向下望去,那一株株大树正变得越来越小,一开始像伞,然后是像蘑菇,再然后,就有点像钉子了。

夜晚的空气如此清新,光是呼吸,就足以使射命丸文身心愉悦。她敢确信,此行必定一帆风顺。

“――――”

然而,就在她尚未来得及飞远之时,一阵低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那是一句由某种晦涩难懂的语言编织成的咒语。文不是魔法使,但她在幻想乡里呆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法术早就见了个遍,对于西方的那一套东西,即使使不出来,也认得出来。

按理说,以她所在的高度,以及那里的风力,应当是连耳边的声音都听不见的,更不要提从地面上传来的说话声了。但是这句咒语,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它盖过了风声,清晰得如耳语一般,听得她头皮发麻。

文赶紧向下望去,却在那树与树之间的空地上,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影似乎早就发现她了,一直仰着头,死死地盯着她。

在她来得及看清那家伙的外貌之前,文的视野倾斜了。

“诶?”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眼睛坏了,接着,她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最终,四周急速上升的景物,与离她越来越近的大地清楚地告诉她:这俩都没坏,真正坏掉的,是你的翅膀。

文从天上落了下来。

“砰!”

肉体与地面猛烈相撞的闷响,震得她差点失聪。

内脏翻腾、头晕目眩,文想要把自己肚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她的每一寸肠子,都吐出来,却又没有那个力气。骨头好像断了几根,具体是哪里的骨头断了,她分辨不出,因为浑身上下都是一般剧痛,根本不知道哪里伤得深,哪里伤得浅。

不,退一步来讲,她的身上真的有“伤得浅”的地方吗?

文现在的心情,是惊,是惧,亦或是忧?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在她接触地面的前一个瞬间,在她的脑袋还清醒的时候,里面唯一的一个念头便是:

“我被背叛了。”

是的,文遭到了背叛,被这对与她同生共死的翅膀,被这带她冲破云霄的风,被这多年于天际翱翔的经验,给背叛了。

否则的话,她射命丸文,怎么会飞不动呢?

“如果就这么放你飞走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方才她在天上见过的那个黑色的人影,此刻正一步步地,踏着胜者一般悠然却不带迷惘的步子,向她走来。

“所以稍微使了点手段,好让这场战斗快点结束。正好,你不是急着回家吃饭么?”

“混......账......东西......”

文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粗气,趴在地上,盯着那对停在她面前的皮鞋,双目圆睁。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真想往上面吐一口血沫子。

“果然乌鸦身上,最硬就是嘴啊。”

那人的话语中带着笑意,即使看不见他的脸,文大概也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

那一定是张令人厌恶的、扭曲的笑脸吧!

“不行,绝对不能倒在这里。我射命丸文,竟然从天上掉下来摔死了,把这种死法讲给死神听,都能笑掉她的大牙。”文想着,“必须得再一次站起来才行。”

她的时间不多了,敌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随时可能了结掉自己,必须趁着还有命,再拼上一枪。

死神的镰刀尚未落下,胜负犹未可知。

“风啊......让我再相信你一次吧.....”

文支起双手,用尽了所剩的全部力气,将自己的身体稍微撑起了几厘米。光是这种简单的动作,就已经令她双臂的骨头不堪重负,“嘎嘎吱吱”地响个不停了。

上臂的骨头裂开了,这是毫无疑问的,再这么继续撑下去,恐怕会彻底断掉吧?不过,能坚持到这种程度,对她来讲,已经足够了。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滴进了土壤之中。每多撑上一秒,对于文来说,都是地狱般的煎熬。但是,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不进到真正的地狱里,她不得不忍受这一切。

“只剩下半条命的人,还想要再挣扎一下吗?”

面前的那家伙以戏谑的口吻嘲笑着文,对此,文一声不吭,全当过耳之风。既然对方给了她一个翻身的机会,那她定要让他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破!”

文抬起右手,猛地拍了一下地面,一股爆炸般的上升气流应声而起,将她吹到了半空中。她的敌人显然是没能料到,这只垂死的鸦天狗还能掀起此等狂风,一时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文利用另一股微风,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翻了个个,双脚朝下地落回了地面。

“咳啊!”

内脏又是一阵翻腾,堵在喉咙里的那口鲜血终于是抑制不住,涌了出来。双腿刚一触地,一股剧痛便撕裂了她的肌肉,迫使她单膝跪地,晃了好几下,终于是没有再一次倒下。

现在的她多少取回了一些身体的控制权,对于自己的伤情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双腿骨折,无法站立;内脏受损,程度未知;其它骨伤、肌肉伤若干;双翼虽未受伤,却也完全没了知觉,不知是被做了什么手脚。拖着这样残破的身体,她可撑不了多久。

幸好,十根手指都还能动,进攻的武器并没有被完全夺走。

“稍微吃了一惊,然后呢?”

正对面的黑衣人掸掉了肩膀上的落叶,说道。

到了现在,文才终于有了机会,一睹这家伙的真容:他留着一头长发,着黑衣,披斗篷,脸上罩着个精美的白色面具,看上去就像个从中世纪穿越过来的花花公子。

与她想象中的样貌相差无几呢!

“然后?嘿嘿......”

文的嘴角带着血迹,神情却是无比淡然,甚至还笑得出来。

“好戏才刚开始呢!”

第六十一章 鸦羽、宝石与武士刀(中篇)

面对绝境,射命丸文只采取了一种行动:进攻。mht.la [夜夜小说网]

“风切!”

一记无色无形的下劈斩,紧贴着地面,向着文对面的黑衣面具男疾飞而去,一路将泥土搅得四处翻腾。

这一击速度极快,出手与命中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差,再加上风刃本身无法用肉眼捕捉,故躲避难度极大。不,应该说,当文抬手之时,“躲避”就已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凭借一副肉身达到风的速度。即使是以强横的身体能力为傲的吸血鬼,也做不到。

下一个瞬间,撕裂了大地的风之利刃已经贴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文的脑子里已经响起了肉体破碎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然而,这回的对手可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弱。

疾风已过,而男人却依旧站在那里,未曾挪开一步,他那张纯白的面具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处损伤。

他的身前,横着一柄精致的象牙手杖,在这逐渐下沉的夜幕中显得格外耀眼。那手杖看起来是用一根完整的象牙雕刻而成的,表面上布满了结构复杂的花纹与图腾,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眼晕。

“这根棍子,不一般啊......”文如此确信。

就连花岗岩都能轻易撕碎的劲风,岂会被一根普通的象牙杖给卸去力道?再说了,拥有实体的杖,凭什么能拦住没有形体的风?

这手杖里,定是暗藏玄机。

但是现在,文没有时间去分析它的构造。她必须在对方来得及反击之前,赶紧发起下一波进攻。

“风刃!”

团扇一摆,一道横着的风刃,带着与刚才的那一击相差无几的力量与速度,袭向了敌人。这一击若是打实了,定能将那个男人拦腰斩成两截。

然而,面对眼前剃刀般锐利的疾风,那个面具男只是单手执杖,在面前一立,便化解了这充满了杀意的一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轻松写意,仿佛压根就没受到过什么威胁。

如果没有斗篷上的那两个小缺口的话,这一击可以说是连边都没擦到。

“可恶!”

文大骂了一声,一拳锤在地上,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她现在面无血色,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癫狂。

不,她没疯,她只是伤得太重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身上带着足以致命的重伤,无论是谁,脸色都不会好看的。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结局,文对这连续两次的失手感到非常的不甘心——她的攻击是完美的,而且确实命中了,却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

但是,还没完呢!她还不能停手,必须继续进攻,继续压制对方才行。

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她才能争到一线生机,一旦给了对方哪怕一次喘息的机会,她就完了。

以她的伤势,别说飞行了,就连走路都做不到,只能站在原地被动挨打,而她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她承受哪怕一次攻击。因此,她只有将所剩的体力全部使用在攻击上,只有单方面地压倒对方,并将之击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带着这种想法,射命丸文第三次出手了。

“天狗砾!”

天狗的团扇再次挥动,这一回,对准的却是地面。

“嘿,你这是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吗?”面具男看见她对着地面使劲扇风的样子,笑道。

文一声不吭,完全没有把对方的嘲讽放在心上。她现在,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对气流的操纵上。

“起!”

在她一声令下,急速上升的气流卷起了无数泥沙土石,直冲云霄,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褐色,如沙暴一般。

“落!”

第二阵风自高空而起,却吹向了站在地面上的面具男。所有的沙石都跟着这阵风极速下落,一瞬间,这从天而降的沙暴便呼啸着压到了那人的头顶上。

只要速度够快,万物皆为利刃,风如此,石亦如此。一两道风刃,尚可抵挡,这漫天的沙刃石刃,究竟要如何去挡?

可惜,即使是这没有死角的一击,也还是被挡住了。

“冰结术·雪屋!”

文清楚地看见,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蓝色的宝石。他将那颗宝石握在手心,一使劲,便捏了个粉碎。

一瞬间,从那颗破碎的宝石中涌出的能量,在那家伙的头顶上凭空筑成了一座厚实的圆顶冰屋,将他整个地罩了进去,没留一丝缝隙。

这冰屋的墙壁少说有五十厘米厚,硬得跟钢板一样。那铺天盖地的沙暴在屋顶上留下了无数伤痕,却硬是没能击破哪怕一块冰砖。

“这鳖孙,竟然缩在壳里不出来!”

眼看着沙暴即将停歇,文气得破口大骂。

要知道,跟毫发无损的敌人不同,她现在可是在生死线上走钢丝的人。若是在余力尚未消退时,没能打出战果,等她力竭后,恐怕用不着敌人动手,她自己就倒下了。

简而言之,她拖不起,这场战斗拖得越长,对她越不利。恐怕对方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一直见招拆招,而不急着去反击。

“错,我乃鳄龟!”那男人的声音从冰屋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冰屋,突然之间爆裂开来,所有的冰砖都碎成了水晶般的碎块与粉尘,在半空之中飘舞。

这景象真的很漂亮,如果没有那道冲破冰尘的黑影的话,文会很愿意多看上两眼的。

“镰鼬面纱!”

比起对方的冲刺速度,文的反应速度要快上半拍。早在敌人冲到她面前之前,她就已经织好了风之铠甲,严阵以待。

这招“镰鼬面纱”,是将强风压缩后,环绕在自身周围的招式。缠绕在身上的风之铠,会破坏所有袭向文的攻击,并且切碎她身边的敌人,可谓是以守代攻之举。

面具男一个箭步逼到了文的跟前,抬起手杖便对着文的眼睛刺去。

这一刺,乃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但是在文的眼里,却漫长得好似几分钟。毕竟对方有以杖抵风的先例,这幅完全用风做成的铠甲,究竟能不能挡住他的攻击,还是个未知数。

这是一场矛与盾之间的赌局,敌方只是随手甩出了几个钢镚作为筹码,而文却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到了赌桌上。

不成功,则成仁,获胜的究竟是无坚不摧的矛,还是坚若磐石的盾呢?

“唔......好重......”

面具男向前刺出的手杖,被强大的风压给压制了一瞬间。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这一瞬间过后,那柄闪着白光的象牙便杖畅通无阻地通过了风之铠甲,刺向了文。

但是,原本应该刺穿文的眼睛,进而直接破坏大脑的一击,实际上却只是划破了她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而已。

多亏了这一瞬间的停顿,让文有时间把脑袋移开几厘米,否则她就该下去见阎王了。

现在,对方一击失手,尚未来得及收手,正处于一个非常僵硬的状态,文没有理由放过这一次绝佳的机会。

“破盾!”

风之铠甲在一瞬间被压缩到了极限,紧接着向外暴胀开来,引发了一次大爆炸。面具男没法躲避,被炸了个正着,向后倒飞而去,撞断了一棵大树,倒在了树桩上,生死不明。

文也干脆借着爆炸的风力,向后飞去,拉开了敌我之间的距离。

“咔啊!”

刚一落地,一大口鲜血便顺着她的喉咙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她刚才已经有意地控制了一下自己这一侧的风力,也临时做了张风盾抵挡了一下,却依然无法完全抵消爆炸的威力。

这样的招数,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后一次使用了,因为下一次使用,意味着自杀。

“该......该死......我的眼睛......”

文捂着额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的视野正在不断地被黑暗吞噬,平衡感也出了点问题——这是休克的前兆。

敌人已经被击倒了,现在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但是文的身体却不怎么争气,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使不出劲来。

“动......动起来啊,混账!”

文双手撑着地面,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她不断地重复着这简单而又绝望的动作,挣扎着,直到自己的四肢被冻僵为止。

“奇怪,为什么......这么冷......”

她的手脚再也动不了了,哪怕一根指头也别想动了。失去了支撑的身体躺到了地上,不再挣扎。文侧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带着一道划痕的白面具。

“冰结术·凝血。”

男人将手中的蓝宝石碎屑随手洒到了土壤中,拍了拍手,漫步着向动弹不得的文走来。

“身为一个频死之人,你做得够好了。”他说,“但是,你的命运,打一开始就注定了。”

“哎......”

文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即使不去看,她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家伙会缓缓地走到她身边,得意地欣赏一下她垂死的样子,然后,用那把象牙杖,刺出漂亮的一击,给她带来死亡。

脚步声停止了,他已经抵达了行刑的位置。

空气在震动,这意味着他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微风扑面,利刃出鞘。

“秘剑·现世斩!”

“锵!”

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

文再一次睁开眼睛,看见了那柄落在地上的象牙杖。她的身边,除了那黑衣面具男之外,又多了一位白髯老者。

“老不死的,究竟要妨碍我到何时!”

“只要你贼心不死,老夫定不会饶你半分!”

第六十二章 鸦羽、宝石与武士刀(下篇)

救了文一命的,是一位苍髯老者。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那老者满头银丝,肆意生长,胡须花白,垂至胸襟。他身着浅色长袍,持长刀,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棵生在绝壁上的雪松,气度不凡。

他的皮肤皱得跟树皮似的,唯有一对鹰目还神采熠熠,看起来与少年别无二致。他形容消瘦,却十分挺拔,枯枝般的胳膊苍劲有力,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解甲归田的武士,老,而不衰。

另外,如果文没看错的话,这老者身旁,还飘着一团淡白色的魂魄――她记得这玩意。

“我认得你......”文躺在地上,仰视着老人,道,“你是西行寺家的......”

“在下魂魄妖忌,百多年前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未等文说完,老人便自报家门。

这位魂魄妖忌,曾是冥界一座名为白玉楼的大院里的庭师,也就是保镖。文以前为了采访,曾去拜访过他,不过这家伙并不是好说话的主,而冥界也不是个宜人的地方,故二者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顶多也就是见过一面而已。

前段时间,这魂魄妖忌忽然顿悟,剑术大成,一甩手将职位传给了自己的孙女,随后一走了之,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去山里隐居了,有人说他离开了幻想乡,还有人认为他死了。

文是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碰见他,还被他给救了下来。

“能在这儿碰见你,我还真是走运呢。”文轻笑着道。

她的脸色依旧白得像纸,神情却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老夫也没能料到,幻想乡里的人竟出现在了这里。”妖忌说,“这大结界,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诶?为什么这么说?”

“你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大概......在某处森林里?”

文仔细想了一下,才发觉来自己压根叫不出这片森林的名字。夜夜小说网WWW.mht.la

“虽是森林,却已不是幻想乡里的森林了。”妖忌瞅了一眼脚下的土地,道,“此地,乃是现世。”

“哦,这样啊......”

文的语调非常平淡,事实上,她也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早在隧道中行走的时候,她就已经考虑过这种结果了,刚才之所以要升空,就是为了亲眼确认一下,谁料还没来得及看上两眼,就被人给暗算了。

“想不到,你们俩还是老相识啊?”站在不远处的黑衣面具男阴阳怪气地说道,“需要我倒上一壶酒,让你俩边喝边叙旧吗?”

“不必,”妖忌转过头,望向那张面具,眉宇间透着杀气,“老夫喝不惯西洋酒。”

“真是遗憾。”

三两步的距离,那黑衣男子连十分之一秒都不用,便已跨过。他走上来,与妖忌老爷子分列文的两侧,以躺倒在地的文为中线,四目相对,拔刀相向。

“嗖!”

象牙杖划破了空气,如子弹一般刺向了妖忌的眉心。这一刺不带半点试探的意味,出手即是为了取人性命。

面对这充满杀意的一击,妖忌不躲不闪,在快要被刺中的那一刹那,猛然抬手,将那柄武士刀立在了面前。

“叮!”

杖尖顶在了刀身上,火星四溅。手杖停住的位置,距离妖忌的脑袋不及一寸,若是出手慢上半分,他现在恐怕已经脑浆迸裂,横尸荒野了。

文躺在地上,身子动弹不得,只能仰头看着两位高手在上边比剑,自己也是紧张不已。

电光石火之间,二人便已过了一招,一攻一防,似是势均力敌。然而在文的眼中,魂魄妖忌已然占尽了上风。

能稳稳地接住攻击,乃是力量不逊于对手;敢在最后关头才出手,意味着速度占优;能将不宽的刀身当盾牌使,则是技术臻于化境的体现。

至于手头武器的性能,妖忌就更是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那柄长度不过一米有余的象牙手杖,是断然不可能敌得过比它长了接近一半的武士刀的。

“妖忌赢定了。”文在心中如此预测。可以说,如果不发生什么变故的话,她的预测是绝对不会失准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将放回了原位的心脏,又提回了喉咙里。

面具男抬起胳膊,佯装刺击,脚下却猛然发力,一连后退了十几步。接着,他变戏法似地在左手的指缝里变出了四颗闪着红光的小型宝石,手腕一抖,将它们一齐丢向了妖忌。

“火之式?炎弹!”

四颗红宝石一脱手,前后便连成了一串,接着便在飞行中燃烧了起来,化为四颗火球,连珠而来。

“哼,雕虫小技!”

随着妖忌一声冷哼,那团白色魂魄便飘到了他的身前,抬起尾巴往上一扫,就跟炒菜颠勺似的将那四颗火球翻上了天。

火球在半空中接连炸开,迸出的火焰一时间照亮了夜空。妖忌的身影映照在橙红的火光下,威风八面。

这飘浮的魂魄,乃是妖忌自身灵魂的一半。他魂魄家的人,自幼便半灵出窍,虽然肉身为人,却也不再是完整的活人了。

面具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天知道他究竟是在懊恼,还是在打什么小算盘。直到天空中的火焰彻底消失,他一直都保持这个样子,而妖忌也只是盯着他的面具,并没有出手。

“你刚才说,你不喜欢西洋酒?”沉默了半晌后,那面具男突然开口说道,“真巧,我也不喜欢。”

“你想说什么?”对于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妖忌显得很是警惕。

“无论西洋酒还是东洋酒,我都不喜欢。酒这种东西,不痛快,不过瘾,不够可口!”对方完全忽略了妖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喜欢喝的,是另一种东西。”

“是那种,比酒更烈,比咖啡更浓厚,比茶更纯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怪异了。文侧过脑袋,望向了那个张开了双臂、显得有些狂热的男人,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真正想喝下去的,是生命的源泉!”

言毕,他从礼服的内兜里,取出了一颗红色的水晶球。

这一颗宝石,与他之前使用过的那些宝石有着明显的不同。此前的宝石,都有着明显的晶体结构,有棱有角,唯有这一颗是球体。

除此之外,与那些永远泛着微光的宝石不同,这颗石头表面的光芒时明时暗,就像是在呼吸一般。在那光芒之下,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这玩意不太妙啊!”文大声说道,“西行寺家的老爷子,你赶紧想点办法!”

她觉得,一旦封在那颗石头里的力量重获自由,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魂魄妖忌,很显然也与她持同一看法。

“休想得逞!”

妖忌大喝一声,提刀向前,欲在事态失控之前,先斩下那男人的双手,教他再也没法使用那些奇怪的宝石。

“想阻止我?迟了!”

面具男捏碎了那颗浑圆的红石,同时,也将“猛兽”从中释放了出来。

这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将会永远铭刻在射命丸文的心中。她现在见证的,只不过是一个开端而已。

第六十三章 狸出没注意(上篇)

“我们到了吗?”

“还没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我们到了吗?”

“还没到。”

“我们到了吗?”

“没有!”

“我们到了吗?”

“魔理沙,麻烦你正常一点!”

“哦,知道了,那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

“我们到了吗?”

忍无可忍的灵梦“哐叽”一拳砸在了魔理沙的脑壳上,用暴力手段闭上了她那张恼人的大嘴巴。

在魔理沙安静下来的这几秒钟里,整条隧道都变得无比幽静了,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外,再听不见一丝声响。

当然,这难能可贵的寂静,也就持续了不过数秒。

“灵梦,灵梦!”

魔理沙这厮,连伤疤都没好,就已经忘了疼。她揪着灵梦的衣角,贱笑着道:

“灵梦,我饿了,你有吃的么?”

“你看我这身衣服,像是缝着装食物的口袋吗?”

灵梦正心烦呢,说起话来也没好气。而魔理沙倒是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走上去便开始扒拉灵梦的衣服。就在灵梦提起拳头,准备让她再长点记性之前,她终于是退了回去,蔫蔫地道:

“好像......确实是没有啊......”

“知道了的话就别再烦我了!”

“可是我肚子饿了呀,这可怎么办啊?”

仔细回想一下,魔理沙发觉自己上一顿吃的东西,还是博丽神社柜子里的那盒仙贝,而且也早已吐了个精光了。能空着肚子一路走到这里,对她来说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饿了?忍着!”

灵梦锤了锤瘪掉的胃,以防止它发出一些不雅的声音。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与魔理沙同行,魔理沙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又何尝不是呢?

归根结底,都赖这条长得过分的隧道。仨人是在午餐时间进去的,走到现在,连晚饭的点都已经过了,竟然还没走到尽头,真是岂有此理。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还没来得及找到出口,她们就已经饿死在这里了。要是那样,就太憋屈了。

“爱丽丝,你不饿么?”

魔理沙见灵梦不好说话,便转头去烦那位一路寡言少语的人偶师了。

“我是不会饿的。”爱丽丝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答道。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表现出与人类不同的地方。(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魔理沙才能真正地认识到,爱丽丝不是人类,这一事实。

不过,那又怎样呢?妖怪什么的她见得多了,跟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相比,还是爱丽丝比较亲切。

“魔法使真好啊,魔法使......”魔理沙一脸憧憬地望着爱丽丝的侧脸,道,“又不会衰老,又不会挨饿,既美丽,又强大。”

“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魔法使daze!”

“成为魔法使,也并不是只有好处啦......”听了魔理沙的发言,爱丽丝苦笑着道,“如果未来的某天,你如愿当上了魔法使,大概就能体会到这些吧......嘛,前提是你得能当得上魔法使才行!”

“怎么了,瞧不起我?”

“我瞧不瞧得起是没用的呀,重要的是,你的真实实力就摆在那里。以你的魔法才能,恐怕早在成为魔法使之前,就已经入土了吧!”

“好过分啊,爱丽丝!”

魔理沙一时语塞,转头向灵梦求助道:

“灵梦,你说,她说的是不是很过分!”

“嗯......我觉得......”灵梦慢悠悠地道,“爱丽丝说得很对,像魔理沙这样的笨蛋,没个两三百年,是当不成魔法使的。”

“呜哇,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这不是欺负,而是在阐述事实。”

“即使是事实,也有能讲和不能讲之分的啊!”

魔理沙跳到前方,回过身来,阻住了灵梦和爱丽丝的去路。她摆着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大声宣布:

“我会做给你们看的!我魔理沙,总有一天要站在魔法使的巅峰。到时候,你们可不要觉得后悔哦!”

“好好好,知道了。”灵梦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反正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就让下代和下下代巫女对着你羡慕嫉妒恨去吧!”

“有理想是件好事,不过好高骛远就不对了。”爱丽丝微笑着道。

“你们两个,我可是很认真的!”

“我们也是很认真地不看好你啊!”

“可恶啊!”

在魔理沙的带动下,三人忘记了饥饿与疲惫,一路嬉笑打闹着,吵吵嚷嚷地走完了隧道的全程,到达了出口。

“都已经这么晚了啊!”

魔理沙抬起头,透过树影,望见了月牙。

隧道的外头,是一片森林。跟魔法森林比起来,这片林子里的树木要稀疏多了,因此月光能照亮地面,让这林子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当然啦,你也不想想咱们在里面走了几个小时了。”

说罢,灵梦挑了个看起来十分平整的树墩坐了下来,稍作歇息。

“诶......几个小时来着?”

魔理沙掰着手指数了一数,最终也没数出个所以然来。在黑暗中待久了,就连时间观念都变得模糊了,由此看来,那些有关被关禁闭太久最终发疯了的人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还好她的身边有两个可靠的伙伴,能陪伴她走完全程,不然的话,她可没有独自坚持下去的勇气。

“咱们这是在哪?”爱丽丝摸着一棵老树的树干,问道。

“嗯......”

魔理沙四下望了几眼,耸了耸肩,道:

“不知道。”

“走了这么长的路,应该已经到了相当远的地方吧!”灵梦推测道,“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幻想乡里了呢!”

“不在幻想乡里?”

爱丽丝回过头来,一脸诧异地望向灵梦。

“这只是我的推断而已,毕竟......”

灵梦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在穿过了那面奇怪的镜子之后,就感觉博丽大结界越来越模糊了......平时应该是很清晰的才对。”

所谓“模糊”、“清晰”啥的,都是她这个巫女的切身感受,外人一般理解不了。但是,她们已经远离了覆盖幻想乡全境的大结界这一信息,无论是爱丽丝,还是魔理沙,都已经确实地接收到了。

“也就是说,那面镜子,就是现实与虚幻间的边境吗......”

爱丽丝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现在所呼吸的,已经是外界的空气了吗......”

这里的空气,比起隧道里那潮湿、腐败的气体,自然是要清新许多,可是爱丽丝总是感觉这空气的味道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不是“外界的空气”那种心理暗示,而是确确实实地,生理上感受到的不对劲。至于这种感觉具体意味着什么,爱丽丝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愈发地觉得不安了而已。

她身边的魔理沙,倒是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你说,要是咱们把外界的空气装在罐子里,然后拿回幻想乡去卖,是不是能大赚一笔?”

魔理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惜她的身上没有罐子,否则她是肯定会这么干的。

“这种无聊的想法你自己平时闲着没事想一想就好了,能别说出来么?”灵梦无情地吐槽道,“总觉得听多了就会被拉到和你一个档次......”

“怎么就无聊了嘛!”对此,魔理沙显得愤愤不平,“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做计划daze!你想想,对于从没去过外界的人来说,外界的空气难道不是极具珍藏价值的珍品吗?奇货可居啊!”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

“二位......有个东西,你们得看一下......”

爱丽丝打断了二人的斗嘴,并向她们展示了一下自己刚捡起来的一件物品。

那是一片染上了血的黑羽,羽毛表面的血迹已经凝固,想必是暴露在空气中有一段时间了。

这羽毛看起来像是鸦羽,却又比一般的乌鸦羽毛要大上好几号,即使是黑天鹅,也不见得能长出么大的羽毛――这很不自然。

魔理沙与灵梦见了这根羽毛,皆闭上了嘴,收起了心,一脸凝重。

“其实,刚出隧道口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爱丽丝说道,“这附近的空气中有一股不怎么友好的味道。”

“然后,在我见到这根羽毛的时候,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还没来得及散去的血腥味。”

“那是,文吗......”灵梦咽了一口口水,问道。

“可能是,可能不是......我不敢乱下结论。”

爱丽丝将那片被血和土弄得脏兮兮的羽毛丢在了地上,拍了拍手,道:

“但是,我敢说,在咱们到达这里之前,有个长着黑色翅膀的家伙在这儿流了血。当然,那也有可能只是一只倒霉的大雁,不幸地撞到了猎人的枪子儿上。这里只有血迹,没有尸体,一切都难说。”

灵梦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阵子,随后站了起来,拍掉了裙子上的土灰,道: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同感。”爱丽丝点了点头,“现在还是先走出这片森林,找个真正安全的地方,再去思考对策。”

“诶?哦......要走了啊?”魔理沙这才反应过来。

“嗯,走了。如果这里确实是外界的话,应该很容易找到城镇才对,还是先去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再说吧。”

“说得也是呢!就算呆在这荒郊野外,也找不着吃的ze!”

“你的关注点在那儿啊......”

“诶嘿!”

第六十四章 狸出没注意(中篇)

三人花了点儿时间才翻过山丘、走出森林,重新站在了平坦的土地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严格来讲,并不是“土地”,而是结实的水泥路面。不同于她们在幻想乡中走过的任何一条路,脚下的这条路即宽阔、又平整,一眼望不到尽头,上面还画着奇怪的白线。

“这也是一种魔法阵吗......”

爱丽丝带着这样的想法,边走边试图去分析那些白线的含义。

而魔理沙,则是对道路两旁的那些高耸的金属照明工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喂,魔理沙,给我下来!”

灵梦插着腰,抬起头,略带怒意地望着正兴冲冲地顺着灯杆往上爬的魔理沙。

“没关系,没关系,”魔理沙笑嘻嘻地道,“我从小就在魔法森林的树上爬上爬下,这种柱子根本难不倒我!”

“那不是问题的所在好吧!”

灵梦引动灵力,身子一轻,便飞到了魔理沙跟前,揪着魔理沙的衣领往下一拽,成功地将她从路灯杆上扯了下来。

如果此时刚好有路人经过,必定会掏出手机,将这位飘在半空中的红白少女的身姿拍摄下来,并且传播到网络上。在那之后,在空中飞行的可爱巫女说不定会成为新的都市传说,并且受到大龄单身男性的热捧。

还好,夜已经很深了,这条乡间公路上,除了她们三个之外,前后几里再无一个行人。即使魔理沙兽性大发,掏出八卦炉来上一发极限火花,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当然,如果她真那么做的话,麦田怪圈的传闻是免不了要增加一个的。

“好痛啊,灵梦!”

跌落到地上的魔理沙扶着灯杆站了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抱怨道:

“你看,我屁股都给摔成两半了!”

对此,灵梦毫无悔过的意思。

“本来就是两半啦!”

以此为开头,她絮絮叨叨地说教道:

“咱们现在身在外地,你就不能低调点吗?要是被人看到了,你自己被人当成怪胎也就罢了,站在你身边的我俩说不定也要遭殃!”

“可是,你刚刚飞起来了对吧?”魔理沙揉着屁股道,“那不是更加惹人注目的行为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

“这也怪我?”

“好啦好啦......”爱丽丝叹了一口气,插进了二人中间,当起了和事佬,“现在不是停在这儿吵架的时候吧?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还是说你俩想露宿街头,蹲在这里等天亮?”

在她的劝说下,灵梦与魔理沙二人只是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对方,便继续向前进发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由于两个小姑娘相互赌气,互不理睬,接下来的这一路走得非常安静,爱丽丝也得以好好地享受了一回外界的秋夜。

夜空澄澈,抬头即可见到星月。夜风微凉,对于爱丽丝来说却是清爽而舒适的。空气中夹杂着北风的香味,那是冬之巨人的鼻息。

“所谓外界,跟幻想乡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呢!”她在心中感叹道。

没走多远,三人便来到了一座小镇里。这镇子左挨着农田,右侧贴着公路,镇上除了路灯与少数几家酒馆商店的灯光,再无其它光源,想必这月亮下沉的后半夜,早已不是当地人外出活动的时间了吧!

相比之下,幻想乡里的夜生活可比这块儿要热闹多了。

当然,当地人的习俗啥的,灵梦她们可一点都不关心。对于远道而来的三位少女来说,当前还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等着她们处理。

“灵梦,爱丽丝!”

魔理沙拽着两位友人的手,走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居酒屋的门口,双眼放光。

“就吃这家,就吃这家!快点,我都饿得不行了!”

她说的话不假,实际上,不仅是她,就连灵梦都有点顶不住了。而不需要吃饭的爱丽丝,此时也颇感疲惫,想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喝口热茶。

“那就这家吧!”

灵梦点头表示赞同,爱丽丝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于是三人便决定在这间乡间酒馆里解决晚饭问题。

顺便一提,之所以选择了这里,是因为魔理沙看不懂两旁的“7-11”和“McDonald's”的招牌,只认得这家店门前挂着的,上面写着“酒”字的大红灯笼。

卖酒的地方必卖下酒菜,这是常识。

“叮铃!”

“打搅啦!”

魔理沙用她惯用的,粗暴的开门方式,推开了挂着铃铛的店门,大剌剌地喊了一嗓子,算是表达了“爷我大驾光临了”的意思。

这间居酒屋的室内装横多为木制品,采用了复古的和式风格,除了电灯与播放着古典音乐的音响之外,一切都与幻想乡里的酒馆差不太多。对于三位少女来说,这倒也还算是亲切。

昏暗的光线与轻音乐为酒馆营造了良好的情调,对于以幽静为卖点的乡间酒馆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惜,并没有几个顾客愿意为此买账。

实际上,除了店长本人,以及刚进来的三人之外,屋里就只有一个土了吧唧的眼镜妹,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当这三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少女走进店里时,站在吧台前的店主先是一惊,接着便拿起菜谱,端着水杯,像接待普通的客人一样上去接待她们了。

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从cosplay派对上出来的少女,他在城里见过不少,没必要跟个乡里的土老帽一样对此大惊小怪。因此,店主在这三位少女面前,始终保持着平常心。

当然,为啥这些“cosplay爱好者”会出现在乡间,他是无从得知的。

魔理沙挑了个靠墙的桌子,三人便在那里坐了下来。她们的身后,正是此前酒馆中唯一的客人――那个衣服很土气的短发眼睛女。

在她们坐定之后,那眼镜女轻轻地撂下了酒杯,抬起头,透过两片圆形的玻璃片好好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奇装异服小团伙。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此时正专注于点餐的三人,是断不可能察觉到这一微妙的表情变化的。

“要一碗豚骨汤拉面,大碗,加面加肉!然后再要一份炸鸡,和一碟纳豆。灵梦,你要吃啥?”

“我就要个猪排饭好了。”

“爱丽丝,你呢?”

“我来点酒就行了,不需要吃的。”

“很抱歉,我们是不对未成年人销售酒水的。”对于爱丽丝的要求,那位店主如此回应道。

“诶?啊......这样啊......”

爱丽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在毫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因此便断了喝酒的念头,改点了一壶果茶。

菜上得并不慢,这说明酒馆里除了店主之外,至少还有一位厨师在值夜班。这么一想,开酒馆还真是辛苦呢!不仅黑白颠倒,万一顾客多了起来,还得成天跟一帮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打交道,酒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收齐。

魔理沙想到了每天早上横在人之里的酒馆门口的那些醉鬼们,突然间同情起酒馆的老板们了。

当然,这一时兴起的感想立马就被食物的香味给冲散了。魔理沙一看见那碗肉香浓郁的拉面,就跟饿了一个月的老虎碰见小绵羊一样,眼睛都直了,接着便是一通狼吞虎咽,其吃相之丑,连教养甚好的爱丽丝都忍不住别过头去,无法直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爱丽丝无视了正胡吃海吃的魔理沙,对灵梦说道,“身为巫女,你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大概吧......”灵梦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大概’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确定,没信心的意思。送人出去的事儿我干过,但是把自己送进去......这还是第一次。”

“是吗......”

爱丽丝说着,又喝了一口红茶。她的表情没有起伏,心里是否也波澜不惊呢?

“至少,现在已经能确定这里是现世了,而且还是在距离大结界的边缘相当近的位置。”灵梦接着说道,“如果能找到大结界的所在的话,应该就有办法吧......”

“‘应该’呢......”爱丽丝的语气稍显失落。

虽然不知道那位幕后黑手把她们送到这种地方来,是有何打算,不过这一举动已经确确实实地给她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从这一点上来看,那家伙已经先胜一手了。

另外,射命丸文的下落,她也无法不放在心上。并不是有多关心那只乌鸦,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如果文没有遇害,那还好说,但万一她被什么人给做掉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爱丽丝她们了呢?

敌在暗,我在明,如果不知道敌人会从哪里袭来,也就无从应对。说到底,爱丽丝手头的情报实在是少得可怜,一件刚在晨报上看过的事件,当晚就降到她自己头上了,不管怎么说,都太突然了。

接下来,无论是她,还是灵梦,都难说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能摸着黑行事,走一步看一步。

当然,魔理沙要排出在外,她是走一步都不看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倒的人。如果可以的话,爱丽丝真不想拖着这么个腿部挂件在外闯荡。

“呜嗯!”

说起魔理沙,这家伙现在就跟吃饭噎着了一样,眼睛瞪得滴流圆,脸颊涨得通红,双手按着胸口,一副“世界末日来临了而我的拉面还没吃完”的模样。

就在爱丽丝打算对着她的肚子来上一拳,帮她消化消化食儿的时候,魔理沙终于是把食管里的东西强咽了下去。她夺过爱丽丝的茶杯,喝光了里边的茶,顺了顺气,然后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气势喊道:

“诸位,特大消息,我魔理沙......没有带钱!”

“你他M......”

爱丽丝气得差点毁了自己的淑女形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生气,但是现在的魔理沙,真的太欠揍了。

“哎,算了......”冷静了几秒后,她决定不跟魔理沙一般见识,转头向灵梦闻到,“灵梦,你带钱了么?”

“我有过钱这种东西吗?”灵梦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会随身带个千八百块呢......”

“我......哎......”

爱丽丝摸了摸口袋,并没有触到皮质钱包特有的那种,充实的触感。

三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小眼瞪着大眼,最终达成了一个无言的共识――这顿霸王餐,她们是吃定了。

剩下的就是寻找开溜的时机了,在这方面,魔理沙可是专家。

然而此时,一位意料之外的救兵站了出来,帮她们化险为夷。

“老板,买单,另外,邻桌的账单也请算到我头上。”

“诶?这样好吗?”

“没啥不好的,老朽有的是钱!”

第六十五章 狸出没注意(下篇)

犹豫再三之后,三人还是决定跟出去。(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受了别人的恩惠,一句话7不说也不好。即使是为了道个谢,寒暄两句,她们也有必要追上去。

“叮铃”

“多谢惠顾,一路慢走!”

将酒馆老板的声音甩在身后,三位少女加快了脚步,冲进了夜幕之中。

小镇的街道冷冷清清的,除了走在前头的那位戴眼镜的女子,以及想要追上她的三人之外,再无一个行人。

“诶,稍等一下!”

魔理沙三两步走上前去,叫住了那女子。

“嗯?”对方转过身来,微笑着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不......”魔理沙摸着后脑勺,显得有点不好意思,“饭钱......多谢了......”

“多谢,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她身后的爱丽丝补充道,“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老朽名为佐渡麻美藏,叫我麻美藏即可。你们呢?”

“年纪轻轻的,却以‘老朽’自居,真是个奇怪的人。”爱丽丝这么想着,却道:

“我是爱丽丝,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我身边的这两位分别是雾雨魔理沙和博丽灵梦。”

介绍完自己一行人,她又说道:

“抱歉,佐渡小姐,我们三个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恐怕是还不了你的人情了。”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那名为麻美藏的女子笑着摆了摆手,道,“老朽今日心情甚好,这顿饭就当是请客了!”

“诶——你真是个好家伙!”魔理沙竖起了大拇指,咧嘴一笑,道,“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回请你一顿饭的daze!”

“哈哈,要是有机会吃你一顿饭,老朽可不会客气的哦!”

“尽管来好了,别看我这样,咱也是有家产的人!”

家产?

爱丽丝斜着瞟了一眼正有些得意忘形的魔理沙,心想:

“满屋子破烂也能当资产咯?”

如果面前没有陌生人的话,爱丽丝肯定是会狠狠地吐槽她的,但是现在,就暂且放她一马好了。

“那么三位,有缘再会!”

麻美藏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算是道别。[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魔理沙和爱丽丝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心里皆对这个老气横秋却十分豪爽的奇女子评价甚高。

正当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灵梦却开口喊道:

“等一下!”

“嗯?”麻美藏扭头望向那个寡言少语的红白小姑娘,“找老朽还有什么事吗?”

不光是她,魔理沙与爱丽丝也一齐看着自己的同伴,皆参不透灵梦的用意。

而灵梦,倒也不急着道明意图,只是抱着膀,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麻美藏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与布料,像个观察现场的侦探。

这位佐渡麻美藏的着装打扮并不惹眼,甚至还有一些土气。她穿着一条褐色的背带裤,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脑袋上顶着个与发色相同的深褐色鸭舌帽,脚底下拖拉着一对大码的木板人字拖,走起路来踢里踏拉的。

顺带一提,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像是从一百年前穿越过来的老款圆框眼镜,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有特点的地方了。

这身衣服不仅与她不搭,实际上,它跟任何人都不搭。无论是谁,穿着这套衣服上街,都会被当成是乡镇企业里的农民工,即使是底子不算差的麻美藏,也是如此。

“呃......灵梦......小姐?”

麻美藏站在灵梦的目光之下,显得很是紧张。

“我说灵梦,你这样太......”

魔理沙刚想批评灵梦的无礼,就被爱丽丝给按住了。她之所以这么做,并不仅仅是因为魔理沙没资格指点他人的礼仪,更是因为她相信灵梦的判断。

那个麻美藏很可疑,这一点,爱丽丝从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是碍于面子,加之对方并无恶意,故不便于去说破。

不巧,灵梦可不像她这样要面子,也不肯给任何人面子。

“我说你啊......”

灵梦对着麻美藏,清楚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狸猫吧?”

“哈?”魔理沙张大了嘴巴,“灵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家伙跟狸猫有哪怕一毛钱的共同点吗?”

确实,站在旁人的角度,肯定会觉得灵梦疯了——无论对方再怎么不会穿衣服,也不能指人为狸啊!

“就......就是啊......老朽可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麻美藏挤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故作镇定,却也止不住从她额头上滑落的汗珠。

“尾巴从背包里钻出来了哦!”灵梦指着麻美藏的背后,说道。

“诶?哪里?怎么会!”

麻美藏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一把将背包扯了下来,拉开拉链反复查看,却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啊,抱歉,看错了!”灵梦一摊手,轻描淡写地道了个歉。

“小丫头,竟敢欺骗老朽!”

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的麻美藏愤然吼道,然而,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不是有尾巴嘛!”

顺着灵梦的视线望过去,便可看见麻美藏身后的那条,柔软的、蓬松的、毛茸茸的,更重要的是,无比巨大的狸猫尾巴。那确实是一条,大到要用最大号的登山包才能勉强塞下的尾巴。

据说,尾巴越大的狸,妖力就越强。这样看来,这位佐渡麻美藏自称“老朽”,恐怕不是没道理的。

“然后,你的耳朵,应该就藏在那顶帽子底下吧?”灵梦平静地道,“嘛,即使不特意展示出来,我也大致知道它长啥样。”

“呜啊,真的诶,真是狸猫啊,好赞ze!”

魔理沙一看见新奇事物,身上就连一毫升的定力都没剩下,两眼冒着金光,直冲着麻美藏的大尾巴而去。

“厉害,这是真的尾巴啊!”

她一边来回抚摸着那条大尾巴,一边赞叹不已,像极了第一次摸到黄金的海盗。而此时的麻美藏,已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耸拉着脑袋站在那儿,任由魔理沙玩弄着她那条引以为傲的大尾巴。

“对对......是真的,是真的,丝毫不掺假......”她头也不抬地道。

“你是怎么把尾巴塞进背包里的?”

“给,自己看。”

魔理沙接过麻美藏递来的背包一看,发现那背包的背面竟被开了一个大洞。原来那条尾巴,就是顺着这个洞钻进背包里,再由麻美藏本人一路“背”着的。

“厉害啊麻美藏,这种方法都有!”魔理沙反复翻弄着那个改造过的背包,不住地赞叹着狸猫妖怪的手艺。

“只是普通的缝纫工夫而已吧......”在场的另一位精于手艺的爱丽丝,忍不住插嘴道。

“确实,如金发小姑娘所说,只是很简单的伪装术而已......本以为不会被轻易戳穿的,哎......”麻美藏叹了口气,接着道,“那边的红白小姑娘,你又是怎么看破老朽的伪装的呢?”

“感觉。”

“是吗?全凭直觉吗?”

“差不多吧......”

“真是败给你了!”麻美藏淡然一笑,道,“所以,你是来退治老朽的吗,以一个巫女的身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特意多看了两眼,灵梦别在腰间的那柄御币——显然,她认得出哪些巫女是货真价实的,哪些又是玩票的。

“不是,”灵梦摇头道,“我又不是这里的巫女,又没人付给我钱,多管什么闲事?”

“也就是说,要是有人花了钱雇你办事,老朽今晚是小命不保咯?”

“那当然!”

“哈哈!”一听这话,麻美藏非但没害怕,反而笑了起来,“看来走运的不是你们三位,而是我二岩猯藏啊!”

“二岩......”

“......猯藏?”

魔理沙与爱丽丝对视了一眼,接着齐刷刷地将目光集中在面前的狸子身上。

“你?”

“正是如此!”麻美藏,不,二岩猯藏一拍掌,大声道,“老朽乃是二岩大明神,佐渡之国的狸猫首领,二岩猯藏。方才报了个假名,得罪了!”

“哪里哪里,”灵梦摆了摆手,“我能理解你的处境。”

“那还真是多谢了!”

二岩猯藏拱手行了一礼,笑眯眯地说道:

“邂逅即是缘,相识乃是福。三位与老朽缘分不浅,如不嫌弃,何不来寒舍一坐?”

“想去是想去,可是我们......”

灵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猯藏的热情给打断了。

“三位自远方而来,人生地不熟,这点老朽看得出来。正因如此,才需要一个可靠的东道主,不是么?”

“嗯,你说的有道理。”爱丽丝点头应道。

“那么,时候不早,还请各位加快步伐,紧跟老朽,切勿掉队。”

“诶?难道要走路去么?”魔理沙忧道。

“放心,狸猫自有办法!”

二岩猯藏狡黠一笑,领着远道而来的三位帮手,向着那不可思议的国度进发。

第六十六章 半吊子吸血鬼与妖怪学者(上篇)

八意医生花了一下午的功夫,将纳兰暝身体里的零件反复拆卸组装了好?7??次,手法娴熟得像个老练的汽修工。夜夜小说网WWW.mht.la

如果说平日里前来就诊的那些病人是五菱宏光面包车的话,那么纳兰暝大概就是法拉利Enzo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螺钉都带着传奇色彩,以至于令八意医生爱不释手,非得把玩好久才肯放回原处。

所以纳兰暝就躺在手术台上,确切地说是被绑在上面,任由八意医生摆布。

在此期间,他疼晕过去好几次。每当他从噩梦中醒来,又看见八意医生那张笑成了一朵花的脸,以及在她手上跳动的,还连着血管的内脏,他都希望自己能永远睡过去,再也别回到这可怕的人间里。

如果喉咙没被切开的话,他恐怕早已开始失声尖叫了吧?

“吸血鬼的身体很结实所以不怕疼”这种说法,完全是谣言。吸血鬼的各项身体机能都比人类要强,其中当然包括五感。越是强大的吸血鬼,其感官就越是敏感,像纳兰暝这样的顶级血族,恐怕感官的灵敏度已达人类的百倍以上。

因此他历来讨厌受伤,虽然所有的伤口都能自愈,却要承受百倍的代价。

啊,顺带一提,他对麻醉剂免疫。

在他游移于生死线上时,站在一旁的稗田阿求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不适,而她的朋友,本居小铃,就狼狈得多了。

小铃在实验的途中醒过一次,当她看清握在八意医生手里的不是一大块红色的橡皮泥,而是还在跳动的心脏时,便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还好她没有心脏病,否则八意医生就能现场实验一下吸血鬼的血液在死人身上的“疗效”了。

求知欲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满足之后,八意医生还从纳兰暝的身体里抽出了远超致死量的血液,用于日后的深入调研,这才肯放他走。

“你将来会成为一副漂亮的标本的。”

将纳兰暝身上所有的零件重新拼到一起之后,八意医生擦干了脸上的血迹,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而纳兰暝压根没工夫去搭理她,也不在乎她说这句话的用意,究竟是要挑事,还是要做杀人预告。他现在只想干一件事,那就是赶紧从这个鬼地方逃走,越快越好。

恢复了行动力以后,纳兰暝一骨碌滚下手术台,揪起两位少女的衣领便往外跑,一阵风似地夺门而出,冲进了竹林之中。

“真是辛苦您了,纳兰先生。”

在门口打扫卫生的铃仙,对着逐渐远去的三人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靠着肾上腺素的刺激往前冲刺了几百米后,纳兰暝突感腿软,一时使不上劲,竟跪倒在地,差点摔了跟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体内已经不剩多少血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那个混账汉尼拔啊!”

纳兰暝怒吼着,用力气锤了一下地面,平时的他单凭这一击就能凿出一个大坑,可是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个撒泼的小姑娘。

“你没事吧?”阿求关切地问道。

“呃......没什么大问题......”

纳兰暝这么说着,却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懒得动弹了。

“我就是被人给掏空了而已,不是那种‘掏空’,而是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掏空。”他说。

“啊,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好看吗?”

“还可以吧,很有学习价值,尤其是男性两腿中间的那一部分,即使是在铃奈庵也找不到几本相关的书籍,更别提实物解剖了。”阿求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的动机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高尚,以至于纳兰暝都差点没有吐槽她的欲望了。

“哈——哈哈!这个笑话不好笑。”

但他还是不得不去吐槽,毕竟那个用来“实物解剖”的样本,就是他本人,以及他的小兄弟。

“很遗憾,咱俩在这半天间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友谊,就这么走到了尽头,再不见!”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他一起起身的,还有那位被卷进来的可怜小女孩,本居小铃。

“我是谁?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

经这一路折腾,小铃恢复了意识,却还没能清醒过来。她揉着那尚有些发昏的脑袋,连珠炮一般问道。

“你是我女儿田中?马库斯?图里奥,我是你爹,这里是火星,咱们刚跟外星人战斗过。”

对于她的问题,纳兰暝一一给予了解答。

“那不是女名吧?”

“你找错吐槽点了,阿求!”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纳兰暝花了点功夫才让小铃相信,她在手术室里所见的那些无一虚假,皆为现实。

在她意识到这点之后,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然后狠狠地发誓道:

“老娘要健康地活下去,争取这辈子都不再踏进那破诊所半步了!”

“我想这是少数几件所有人都能达成共识的事了。”纳兰暝微笑着道。

“是吗?我倒是挺想以后再去那里转转的......”阿求歪着脑袋,小声说道,“我对那些血液的检验结果还蛮有兴趣的......”

“所以说,咱俩之间脆弱的友谊早就走到尽头啦!”

仨人并没有在竹林中停顿太长时间,等纳兰暝的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便再度启程了。呆在永远亭中的时间远远超出了预料,等他们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很暗了。

当他们在阿求的带领下,绕了九曲十八弯,终于走出了竹林之时,月亮已经快要爬到天穹之顶了——这可有点不太妙。

原本,纳兰暝是想速去速归,先赶在太阳落山前将两个小女孩送回村子,再独自去一趟博丽神社。但是现在,他们必须得走一段夜路了。

纳兰暝并不害怕天黑,相反,夜晚才是他的主场,但身后的两位少女恐怕不这么认为。更何况,他的身体已经虚到不能再虚了,拖着这样的身体,在容易遇上妖怪的夜间跑长途绝非上策。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总不能原路返回永远亭过夜吧?

一想到那杀人医生的笑容,纳兰暝便不寒而栗。对他来说,去哪儿都比回永远亭好,在那呆一下午就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要是再住一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喂,纳兰,你走得太快啦!”

身后的喊声将纳兰暝从思考中唤醒,他回过头去,发现自己已经离那两个小姑娘有一段距离了。

“你想快点赶回去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不过,这种速度我们可跟不上哦。”

阿求拉着小铃的手,趁着纳兰暝站定的这一小会儿,紧赶慢赶地跟了上来,一脸不悦地提醒道。

“啊,抱歉,一时分心,没注意到......”

纳兰暝说着说着,突然就不吱声了。他那张原本十分温和的笑脸,转眼间便没了表情,僵成了一坨冰。

阿求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变化的含义,便听他道:

“有东西来了。”

少女们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发现自己身后的灌木丛在微微晃动,似是藏着什么人,或者物。

“是......是谁?”小铃的声音有些颤抖。

经历过了中午的那一出,她现在已经学精了,但凡发现一点异状,立马做好逃跑准备,该跑的时候绝不犹豫。

当然,现在她的身后正立着一座结实的靠山,因此没必要逃走。

灌木丛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一个人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阿求和小铃仔细看了两眼那人的容貌,立马就放下了悬着的心脏。

“什么嘛,是你啊!真是吓死我了!”

“和......和彦!都这个时候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个猫在灌木丛里的家伙,叫做藤井和彦,跟她俩一样,也是村里的孩子,因常去铃奈庵借一些稀奇古怪的书,故无论阿求还是小铃,都对他有点印象。

这个少年无论穿着,还是长相,都没什么特点,属于那种放进人堆里就会消失不见的普通人。他的手里攥着一些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朵,不知有何用途。

“啊,阿求,小铃!”

和彦一见到熟人,立马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轻轻地抖掉了肩膀上的树叶,打了个招呼。

“你们这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了啊?村里的大人们知道你俩不见了之后,都急疯了!”

“那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和彦,都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做什么?”阿求插着腰,皱着眉头,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说道,“万一撞上妖怪了怎么办!”

“安啦安啦!”和彦笑着道,“论对妖怪的了解,我可是一点都不输给你哦,阿求!”

“那不是问题的所在!”

“话说回来,那边的大哥哥是谁?”将愤怒的阿求晾在一边,和彦指着纳兰暝问道。

“我叫纳兰暝,是个吸血鬼。”

“哦......是吸血鬼呀!”

和彦愣了几秒,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张大了嘴巴,大叫到:

“诶——吸......吸血鬼?”

“是的,没错,就是我,少年英雄小哪吒。需要我给你签个名吗,就签在你的手背上怎么样?”

“等等等等等......吸血鬼?你?”

和彦盯着纳兰暝看了两三秒,然后转头向阿求和小铃问道:

“你们今天一整天,都跟这家伙呆在一起?”

“是这样没错。”回答他的,是小铃,“虽然是个吸血鬼,姑且......也算是个好人吧。”

“什么叫做‘姑且算是’?天底下难道有比我更好的人?”

“我呸!”

小铃吐了吐舌头,便不再理会纳兰暝,向和彦问道:

“我们俩的行踪你是知道了,现在能告诉我你出来干嘛来了吗?”

“这个!”

和彦高举右手,好让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被他攥在手中的花。

“这是金银花,我妈妈需要的。”

“你妈妈的病情怎么样了?”

“好很多啦,都已经能下床走路啦!”

“金银花啊......”

纳兰暝捏着下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些金银双生的小花朵。

“有......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一举动显然给那位少年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对方便如此问道。

“不,完全没有。”

纳兰暝摇了摇头,又道:

“话说你一直都没注意到跟在背后的‘那个东西’吗?”

“啊?什么东西?”

和彦回过头去,除了树丛与灌木,别的啥也没见着。

“说起来,纳兰你刚才就有提到,说是有什么‘东西’要来呢。”小铃说。

“是啊,确实有东西要来,只是暂时还没现身而已。”

“诶?”阿求一怔,赶忙问道:“你说的‘东西’,难道不是和彦吗?”

“我是没理由把人叫成‘东西’的吧?”

“诶?”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纳兰暝面对着的方向望去,发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东西”,确有其物。

“看,它这不是出来了吗?”

纳兰暝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第六十七章 半吊子吸血鬼与妖怪学者(中篇)

(一)

“帝!”

铃仙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却怎么也找不着因幡帝,无奈之下只好扯开嗓子,大声吆喝起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吃晚饭了,帝!快出来!”

那个唯独在吃饭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的帝,竟然会错过晚餐时间,这很不正常。

绕着庭院又走了两圈,无果,铃仙便决定扩大搜索范围。结果,才刚出大门,就在永远亭的围墙边上,碰上了依着墙壁、一声不吭的帝。

“原来你呆在这种地方啊,害我找得好苦!”铃仙松了一口气,走上去道,“怎么我叫你,你都不应一声呢,帝?”

帝没有搭理她,只是出神地望着竹林间的小道,看着它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消失在落日之下,不知她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瞧见了谁的影子。

“帝?”

铃仙伸手在帝的眼前挥了几下,柔声道:

“吃饭了哦!”

“啊?哦”

这一举动打断了帝的思绪,将她拉回到现实之中。

“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帝别过脸去,将自己的哀愁统统藏在了越拉越长的阴影里。

铃仙却不急着走,而是轻声问道:

“在想啥呢?”

“没啥。”

“能跟我说说吗?”

“不能。”

“那么,我稍微猜一猜,你不介意吧?”

“随你便。”

“我猜”铃仙眨了眨眼,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在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位吸血鬼先生。”

“笨蛋!”

不知为何,一听见这句话,帝便涨红了脸,转过头来,盯着铃仙,大声道:

“我为什么要去惦记纳兰暝那家伙嘛!”

“我从没告诉过你他的名字吧?”铃仙笑眯眯地说道。mht.la [夜夜小说网]

“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帝,一时无比尴尬,无言以对,只好又扭过头,不再面对铃仙。

二人维持了一小会儿的沉默,随后帝小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他的?”

“下午他来找师傅的时候,我发现你的样子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什么人似的,就隐约觉得你俩之间有什么隐情。”

铃仙的红眼珠在昏黄的夕阳下显得炯炯有神,似是将周围的光线都给吸进去了一般。

“哼,心机婊铃仙!”

帝冷哼了一声,又道:

“是的,我确实在想着他,这没错!所以呢?这跟你有关吗?”

“关系倒是没有,但是这件事影响了大家团聚一堂的晚餐时间,这我就不得不去关注一下了!”铃仙微笑着道,“你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没有。”帝摇了摇头。

“诶?既然没有不愉快,那为什么要躲着人家呢?”

“就是因为就是因为那段日子很愉快,就像现在一样,所以”帝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所以我才不想见到他啊!”

“只要一见到他,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全都一股脑地涌出来了”

“我明明已经决定忘掉那些,然后重新开始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啊!”

铃仙双手捧着帝的脸庞,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却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铃仙啊啊啊!”

帝扑进了铃仙的怀里,痛哭着,倾诉着,将她憋在心里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我啊,对那家伙,还有我的恩人,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但是我这三百年来其实一直都想见他啊!”

(二)

然而,身在魔法森林之中的纳兰暝,是不可能知道帝的想法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跟因幡帝擦肩而过。

他现在,正忙着对付眼前的敌人呢。

“竟能主动找上门来,我是该夸你嗅觉灵敏呢,还是该笑话你不自量力呢?”

纳兰暝将三个小孩护在身后,独自挡在了来者的面前。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站在他对面的人,就跟别的活死人杂鱼一样,身着黑衣,戴着鸟喙面具,死气沉沉,一言不发。

然而,纳兰暝嗅得出来,那家伙的身上,散发着与其它敌人不一样的气息。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异状,不过他相信,自己的想法很快就会得到证实。

对峙了数秒之后,那黑衣男子便先行一步,展开了进攻。他一个滑步逼到了纳兰暝的身前,双臂上皆带着短小锋利的袖剑,径直向着纳兰暝的胸口刺去,势如迅雷。

至此,他与那些活死人的不同之处,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如此流畅的刺杀,绝非满脑子烂泥的僵尸所能做到的。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个普通人,或者再好点,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那他只凭这迅猛的一击,便已得手了。

然而,他所面对的少年,即使在强者入云的血族社会中,也是头秘而不宣的洪水猛兽。可以说,在他选定了对手的那一刻,这次袭击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利刃,纳兰暝既不躲,也不闪,就那样站在原地,等着它刺过来——要是面对这样软弱的攻击,也去认认真真地躲闪,对于他来说,就太丢份了。

银刃在接触到纳兰暝身体的那一瞬间,便支离破碎,“哗啦”一下洒在了地上。接着,纳兰暝钳住了黑衣人的双手,不费一丝力气,便将那对胳膊给卸了下来。

“呃啊!”

一声沉闷的惨叫透过面具,传进了纳兰暝的耳朵中。那黑衣人猛然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胳膊肘,看着鲜血从那整齐的切口中涌出,却无能为力。

“知道吗,比起那些从内烂到外的僵尸,我还是喜欢跟会流血,会感到疼痛的对手战斗。”纳兰暝随手将两根胳膊扔到了一边,道,“因为那会让我有一种,杀戮的实感。”

“老实说,我爱这种感觉!”

他伸出右手,将食指抵在了黑衣人的头顶上,微笑着宣布:

“祝你在阴间过得愉快,我的朋友!”

“等一下!”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从始至终都在装哑巴的家伙,竟然开口说话了。

纳兰暝对他想说的话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却也不急着去杀一个毫无威胁的人,便将手指稍稍抬起了一点,给对方几秒钟时间来讲出遗言。

“我投降,我认输,请手下留情!”

那家伙举起双臂,如果他还有手的话,这应该是一个标准的投降动作吧!

“死到临头了,竟然开始祈求敌人的仁慈,你也真是可悲啊!”纳兰暝用戏谑的语气,挖苦起他来,“就不想死得稍微有点尊严吗?”

“求您了,我还不想死!”

对方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了。这极大地破坏了纳兰暝的兴致,让他心中的杀意迅速冷却,只留下淡淡的恶心。

“五秒之内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纳兰暝冷冷地道。

“五”

“四”

“三”

“二”

“等一下!”那人喊了出来,“我知道拯救博丽灵梦的办法!”

那个“一”字就卡在纳兰暝的喉咙里,差一点就念出来了。最后,他还是将它咽了回去,改口逼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博丽灵梦,还有她的两个朋友,以及一只鸦天狗,已经不在幻想乡里了。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她们早晚会被杀掉。”

黑衣人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如果你想要救她们的话我能帮得上忙”

“哎”

纳兰暝叹了一口气,却将手收了回去,插进了口袋里。

“小子,你捡回了一条命”

第六十八章 半吊子吸血鬼与妖怪学者(下篇)

当小铃猫在阿求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时,和彦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那两个吸血鬼的一举一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在如此近的距离观看妖怪间的殊死搏斗的机会可不多,因此和彦丝毫不敢分心,就连眨一下眼都嫌耽误时间。他要把这场战斗的过程印到脑子里,作为宝贵的经验永久地储存起来。

从表面上看,纳兰暝傲然而立,用看蚂蚁的眼神俯视着他的敌人,而他的对手则如临深谷,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压低重心以迎接强敌。

二人的气势一高一低,明眼人皆能轻易分辨出孰强孰弱。但是,在决出胜负之前,和彦不敢轻易下判断,毕竟妖魔鬼怪之流,往往表里不一。

气势强的那个,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气势弱的,则是惯于谨慎。和彦没有火眼金睛,看不透两人的底,只等结果产生之后,再去仔细分析。

战斗的结果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却也着实地令他吃了一惊。

那陌生男子的突袭,他尚能勉强看清,而纳兰暝的反击,则已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了。眨眼之间,胜负已分,黑衣面具男失去了双臂,跪倒在地,将自己的生杀大权交与敌手。

他猜到了纳兰暝的胜利,却没想到这胜利来得这么的轻松,这么的一边倒。若是拥有此等实力之人,确实是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好好好厉害!”

和彦激动得就快要跳起来了,旁若无人地大声嚷嚷道:

“不愧是rank?a的大妖怪,吸血鬼!这种程度的力量,简直前所未闻!”

“和彦,你镇定点,现在还没”

阿求想要拉住他,让他离那两个吸血鬼远一点,可是手还没伸出去,那家伙就已经跑远了。

“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货”

“纳兰先生!”和彦跑到纳兰暝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袖,问道,“那两把碎掉的短剑您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啊,那个啊”纳兰暝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不过是一点小把戏而已。”

“把戏?”

“嘛解释起来很麻烦,反正你理解成超能力就可以了。”

“厉厉害!”

和彦的眼睛里,都快要蹦出星星来了。

“怎么?开始崇拜我了?”纳兰暝笑着问道。

“那当然,简直超级崇拜!我能将您写在笔记里吗?”

“笔记?”

“就是这个!”

和彦从衣服里掏出一本装订得非常简陋的手抄本,递给了纳兰暝。

纳兰暝接过本子,随意翻看了几眼,发现里面尽是一些妖怪的绘图与笔记,每一页都记载着一只妖怪,就这么密密麻麻地写了一整本,一页不空。

“这样的妖怪笔记,我还写了好几本呢!”和彦自豪地道。

“小兄弟,你这是要当妖怪专家啊!”

“哪里哪里俺还只是个妖怪学者而已,距离‘专家’还远着呢。”和彦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耐的嘛!”

草草翻阅后,纳兰暝将笔记交还给和彦,顺便又夸了他两句。

“没什么啦,这种才能比起您的能耐,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我要是能像您一样强的话,肯定”

和彦话说到一半,突然低下了头,不说了。

“如果能变得像我一样强的话,你想去做什么呢?”纳兰暝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没没什么啦嘿嘿”和彦笑得有些腼腆。

“哼?没什么吗?”

纳兰暝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男孩,接着坏笑道:

“那我要是有办法让你变强呢?”

“什么办法?”

和彦咽了一口口水,等待着答案。纳兰暝已经能清楚地听见,他胸腔中那躁动不安的心跳了。

“那个方法啊,就是”

“打住!”

稗田阿求走上前去,抓住了和彦的胳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跟着一脸严肃地训道: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和彦?”

“诶?啊!”

和彦一拍脑瓜,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就”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阿求板着脸道,“知道吗,在这幻想乡中,有着一些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其中之一,便是人里的人类化身为妖怪之事!”

“和彦,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刚才那段对话,要是被博丽的巫女听见,你就要倒大霉了。”

说完这些,阿求又转头对着一脸坏笑的纳兰暝道:

“别笑,你也是同罪!”

“又怪我咯?”纳兰暝一摊手,轻描淡写地道,“说到底,渴求力量的人可不是咱。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成人之美罢了。”

“少狡辩了!要是灵梦知道了你在幻想乡里劝诱人类去当吸血鬼,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谁,你自己清楚。”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嘛!再说了,我现在也没有多余的血液分给这位小兄弟。你就是逼我转化他,我也做不到啊!”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阿求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而和彦,只是耸拉着脑袋,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站在她的身后,眼看着都快哭出来了。

“好嘞好嘞,这些零七八碎的破事儿就先放到一边,咱现在还有正经事要办!”

纳兰暝搓了搓手,转身面向那位没有尊严的败者。

那家伙依旧跪在地上,断掉的双臂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好了,应该是趁着阿求说教的时候干的。

不过,即使伤口复原了,他也没有去反抗,或者逃跑,而是选择了呆在原地,并且认命――看来他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与纳兰暝之间那绝对的实力差了。

“哦?挺乖的嘛!”纳兰暝见他这么识时务,心里也是舒坦不少,“既然你也知道跟我打完全没戏,那咱俩就好说话了。”

纳兰暝将他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丢在一边,他的面容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长得好普通啊”小铃轻掩着嘴,惊道。

那家伙长着一张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脸,简单地说就是完全没有特色,能叫人过目即忘。可以想象,和彦长大以后说不定也是这个德行。

原本,小铃对吸血鬼的印象无非就两种,要么是纳兰暝这种虽然长得漂亮,却十分危险的,要么就是书上描绘的那种,从里到外都无比狰狞的怪物。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普通,这么平凡的吸血鬼,这真是刷新了她对吸血鬼的认知。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绝大多数的吸血鬼看起来都跟普通人无异,像纳兰暝这样的家伙才是极少数,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规矩很简单,我问,你答,别耍小聪明,明白了吗?”纳兰暝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

“好的”

“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

“铃木铃木吾郎。”

“第二个问题,年龄。”

“二十五岁。”

“哦?你还蛮年轻的嘛!”

二十五岁这个年纪,在吸血鬼中连婴儿都算不上。怪不得这位铃木吾郎被扔到了前线,恐怕对于他的上级来说,他不过是个跟活死人一个等级的,随时可以丢弃掉的炮灰而已。

“是的,我变成吸血鬼是三年前的”

“我说过了!”纳兰暝粗暴地打断了铃木吾郎,“我问,你答,我没问,你闭嘴,懂吗?”

“好,好的”

“很好,接下来是第三个问题”

纳兰暝说着,蹲了下来,盯着吾郎的双眼,问道:

“在幻想乡里四处猎杀妖怪的人,是你吗?”

“不不是!”

汗珠从吾郎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但他的视线却未移开一毫。他就这样承受着与纳兰暝对视的压力,微微颤抖着,道:

“那些事都是先遣部队的长官,尼古莱先生亲自去做的,我不过是个打探情报的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主动来袭击我呢?”

“这是为了获取情报”

“哈哈哈!”纳兰暝不禁笑出了声,“也就是说,你的那位长官丢了你这么个弃子出来,想试探一下我的实力吗?”

“你还真是可悲啊,铃木吾郎,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所以才会跪地求饶的吗?”

“是的,因为我想活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这也不失是一种可行的办法。”

纳兰暝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

“本来嘛,要是你撒了谎,或者干脆承认了那些妖怪就是你杀的,我是打算把你绑起来送到妖怪之山当做见面礼的。但是既然你没干那些事儿”

“那咱们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那位先遣部队长官,他现在在哪?”

“在这林子的南边,有一片山丘,他就藏在那里。具体的位置我也不清楚,因为平时都是由活死人来传递指令书的,老实说我并没有见过他本人”

“这就够了,站起来吧。”

“纳兰先生,可以准许我问您一个问题吗?”铃木吾郎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道。

“问吧。”

“您就不关心博丽灵梦她们的状况吗?”

“我当然关心啦!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纳兰暝说,“我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没可能突破这大结界的,而能帮到我的人,一个在外边,一个正在休眠,根本指望不上。”

“所以,我才要去找你长官的麻烦。既然他能进得来,就必定有出去的办法,我看情况使点手段,‘请’他送我出去就可以了。”

这个“请”字,纳兰暝咬得很重。铃木吾郎在血族社会中混的时间不长,但即将发生在尼古莱身上的事情,他还是能猜到的。

根据实战时收集到的情报,吾郎可以断定,尼古莱战胜纳兰暝的可能性为零,这也是他下定决心投奔敌营的根本原因。

“不过,那都是我的工作了,现在,我还有工作要交给你。”

“诶?交给我?”

在铃木吾郎来得及提出更多问题之前,便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低头一看,发现纳兰暝右手的五根手指,正如五把尖锥一般,刺进了他的腹部。

“唔为什么”

纳兰暝拔出了他的手,而吾郎也随之倒在了地上,睁圆的双眼中充满了不甘。

“别害怕,你死不了的!”纳兰暝微笑着道,“你还记得自己的手是怎么断的吧?那是我的能力,连接,以及切断连接。”

“这世上,但凡是我所能触摸到的东西,没有我连不了,或是切不了的。所以我将自己的血打进了你的身体里,为的就是能够时刻探知到你的行踪,并且,在你违背我的意志时”

他说着,将手支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下一个瞬间,那棵树就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整整齐齐地切割成了无数的方形木块,像下雨一样洒落一地。

不,实际上,它并不是被外力给切开了。它碎开的方式,更像是它自己身上各部的零件在主动分家。这种说法虽然听起来十分滑稽,却是铃木吾郎此时最直观的感受。

“被我的血沾到的东西,哪怕只是沾上了一滴,都等同于握在我的手掌心里,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别想摆脱掉。”

“你可别怨我,咱都是混社会的人,谁又信得过谁啊?只要你脑袋清醒,不做蠢事,咱们就能愉快地合作下去,你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但你要是想背叛我”

纳兰暝将一块滚落到脚边的木块,踢到了吾郎的眼前,道:

“这就是你的下场。”

吾郎呆呆地望着那块木头,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对这称不上公平的盟约表示了认同。

说到底,这也都是他自找的,如果不这么干的话,他甚至连继续被人当成道具来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现在,我会给你第一个任务”

番外三 藤井和彦的妖怪笔记

【No.001】

上白泽慧音

【种族】

白泽/半兽

【属性】

身体能力:C(A)

常态时的力量只是比普通人稍强一些的程度,但是到了满月的夜晚会变得如怪物一般强壮。(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魔法能力:B(A)

魔法才能非常优秀,能够使用多种独创法术,必要时甚至可以将整个村子隐藏起来以躲避妖怪的侵袭,满月时会变得比平时更强。

战斗技巧:B(D)

平时的慧音老师懂得使用多种战术,但变身之后不知为何特别喜欢横冲直撞。

智慧:A(D)

即使在妖怪之中,老师的智慧也是出类拔萃的,就连那位阿礼乙女,也时不时需要去请教慧音老师,但是满月时的老师似乎跟平时不一样......

总评:RankB

可靠的人里守护者。

*注:括号内为白泽形态时的数值

【能力】

1、吞噬历史程度的能力(人类时)。

2、创造历史程度的能力(白泽时)。

3、使用头槌程度的能力(生气时)。

【评价】

寺子屋的慧音老师,讲课的内容非常枯燥,但是生气的时候很恐怖,所以大家都不敢翘课。

村子遇到危险的时候,老师就会挺身而出,将坏人全部打倒,因此说她是人之里的英雄也不为过。

跟稗田家关系很好的样子,平时批改完作业之后也经常在堆成山的稿纸上抄抄写写,是在做编纂历史的工作吗?

【No.002】

藤原妹红

【种族】

???

【属性】

身体能力:S

虽然力量和速度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却拥有不死之身,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愈合。

魔法能力:A

从各路妖怪那里学来了各种各样的妖术,还能凭空变出火焰,发怒的时候,整个迷途竹林都要遭殃。

战斗技巧:A

拥有不死之身的人特有的战斗方式,许多在常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招式,她都能轻易使出。

智慧:C

似乎并没有从那漫长的岁月中学到多少东西,经验倒是比一般人要丰富一些,也就仅此而已了。

总评:RankA

竹林的向导。

【能力】

1、不老不死程度的能力。

2、点火程度的能力。

3、大量抽烟程度的能力。

【评价】

独自居住在竹林深处的怪人,跟慧音老师关系很好的样子。

对迷途竹林的环境非常熟悉,如果想去永远亭看病,可以去拜托她帮忙领路。

生气的时候会放火,有时甚至会造成森林火灾,因此竹林里的妖怪们都不敢得罪她。

但是巫女似乎对此非常不满。

【No.007】

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

【种族】

魔族

【属性】

身体能力:C

仅仅是比普通人稍强一些的程度,因此近身战斗并非她的强项。

魔法能力:B

勉勉强强的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魔法使之中只能算是新手。mht.la [棉花糖小说]

战斗技巧:A

使用多种不同的人偶进行组合攻击,人偶之间长短互补,配合默契,就像一支缩小版的军队。

智慧:A

意外地是个非常博学的人,逻辑缜密,善于观察,心灵手巧。

总评:RankB

新手魔法使,可提升之处还有很多。

【能力】

1、使用魔法程度的能力。

2、制作人偶程度的能力。

3、表演人偶戏程度的能力。

【评价】

偶尔会到人里表演人偶戏的爱丽丝姐姐,她的表演很受小孩子的欢迎。

实际上是善于操纵人偶的魔法使,家住在魔法森林深处,算是那个喜欢乱来的雾雨魔理沙的邻居。

家里似乎经常失窃,稍微有点同情她了......

【No.015】

琪露诺

【种族】

妖精(冰)

【属性】

身体能力:D

只有人类孩童程度的力气,因为是妖精,所以恢复能力很强,但这弥补不了她的羸弱。

魔法能力:C

会一点妖术,能放出冷气,但并不厉害。

战斗技巧:E

没什么技巧可言,只是在胡乱地丢出冰块而已。

智慧:E

是个笨蛋。

总评:RankD

虽然自称最强,却是个笨蛋呢......

【能力】

1、冰冻程度的能力。

2、捕捉青蛙程度的能力。

3、被揍扁后迅速复原程度的能力。

【评价】

住在雾之湖上的冰之妖精,经过那一带时经常能看见她。

喜欢做的事情是吃饭、睡觉、冻青蛙。

在妖精里面算是强者,但终究也不过是个妖精而已。

脑子并不聪明,还很自大,碰见魔理沙时吃了不少苦头,但似乎并没有学乖。

【No.018】

风见幽香

【种族】

妖怪(花)

【属性】

身体能力:S

鬼神一般的强大。上次山洪暴发,道路被落石阻塞,结果她只说了句“碍事”,就徒手把那小山一样的巨石给打碎了。

魔法能力:S

听大人们说,过去幽香发怒的时候,曾经一招削平了一座山,不知真假。

战斗技巧:S

无论法术还是格斗技术都是顶尖水平,强得深不见底。

智慧:A

平时笑眯眯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说以前曾经下棋下赢了妖怪之山上的大天狗。

总评:RankS

据说是幻想乡最强的妖怪,反正我是没见过比她还要强的家伙。

【能力】

1、种花程度的能力。

2、开花程度的能力。

3、与花朵沟通程度的能力。

【评价】

在人里开了一家花店的风见幽香阿姨,平时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竟然是幻想乡最强的大妖怪。

因为是花的妖怪,所以非常喜欢花,经常跟植物聊天,最好不要打扰她。

并没有亲眼见过她战斗的样子,只听说过一些传闻。看人里的大家都这么尊敬她,这“最强”的名号应该是不假。

听说她家住在魔法森林南边的一片太阳花田里,不过那里并不欢迎外人,所以基本没人见过她家的样子。

【No.024】

红美铃

【种族】

妖怪(?)

【属性】

身体能力:A

红美铃是比起法术,更擅长近身格斗的妖怪,力气非常大,不逊于传说中的鬼族,还拥有即使被飞刀爆头也能迅速愈合的强大恢复力。

魔法能力:C

听说拥有操纵“气”的能力,并不知道“气”是什么东西,也没见她用过。

战斗技巧:A

使用中国功夫进行战斗,看起来酷毙了。

智慧:C

总是大大咧咧的样子,想从她手底下溜走却不那么容易。从这点上来讲,她还是比一般的冒失鬼要强的。

总评:RankB

红魔馆的门卫,有能力将多数的捣乱者拒之门外,不过遇上真正的强者就没法子了。

【能力】

1、操纵气程度的能力。

2、站着睡觉程度的能力。

3、脖子以上无痛觉程度的能力。

4、惹女仆长生气程度的能力。

【评价】

红魔馆的门卫,喜欢站着睡觉。

早上会跳一种叫做“太极拳”的奇怪舞蹈。

为人意外地亲切,而且很健谈,只要不是入侵者,都能好好交流。

实际上是从中国来的妖怪,具体是什么妖怪,没人知道,她也不肯说。

经常惹红魔馆的女仆长生气,然后脑袋中刀,却是总不长记性。

【No.030】

森近霖之助

【种族】

半妖

【属性】

身体能力:D

跟常人无异......倒不如说,稍微有点弱不禁风?

魔法能力:C

战斗方面的法术一窍不通,其它方面还是懂一点的。

战斗技巧:E

从没经受过任何训练,也从不参与妖怪间的争斗,因此完全没有战斗力。

智慧:A

非常博学,善于思考,却不肯与人分享他的知识。

总评:RankD

非战斗人员,自称商人,生意却总是火不起来。

【能力】

1、知晓道具的名字和用途程度的能力。

2、开店程度的能力。

3、捡垃圾程度的能力。

【评价】

中古道具屋,香霖堂的店主。

贩售一些稀奇古怪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使用的道具,而真正的好道具却藏起来自用。

对顾客带搭不理,还喜欢抬价,是个奸商。

【No.047】

射命丸文

【种族】

鸦天狗

【属性】

身体能力:B

身体并不强壮,但是飞行的速度却是一顶一的快。

魔法能力:A

使用团扇掀起天狗风进行战斗,风力最强时甚至能够卷起参天大树。

战斗技巧:A

兼备高速冲刺与灵活变向,能在任何场所进行偷拍。

智慧:A

拥有全幻想乡最强的情报收集、整合能力,无论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并且赶往现场。

总评:RankA

幻想乡中的强者,偶尔会过于依赖速度。

【能力】

1、操纵风程度的能力。

2、听风见雨程度的能力。

3、编写大新闻程度的能力。

4、跑得比谁都快程度的能力。

【评价】

每天早上会经过人里的上空,并且丢下一大堆报纸的天狗姐姐。

报纸上大多是她的一面之词,很容易误导群众,但是认真起来的她也是能写出优秀的新闻的。

喜欢不由分说地暴力取材,因此大家都不欢迎她。

不过实力很强倒是真的。

自称幻想乡最速,全速时甚至能飞得比声音还快。

【No.052】

米斯蒂娅?萝蕾拉

【种族】

妖怪(夜雀)

【属性】

身体能力:D

跟人类相比,并没有优势。

魔法能力:C

会使用一些妖术,拥有使人失明的歌声。

战斗技巧:C

在同类的小妖怪里算是善战者,放眼幻想乡全境的话,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智慧:C

懂得经商,会打一些小算盘。

总评:RankC

拥有成为小妖怪头领的资质,本人似乎并没有那种想法。

【能力】

1、唱歌程度的能力。

2、使人夜盲程度的能力。

3、烤鳗鱼程度的能力。

【评价】

森林里的夜雀姐姐,一到晚上就出来唱歌。

歌声非常好听,只是听过之后就会变得夜盲。

因此她开了一家烤鳗鱼店,吃了鳗鱼之后能有效缓解夜盲症。

奸商。

【No.138】

纳兰暝

【种族】

吸血鬼

【属性】

身体能力:S

身为吸血鬼,他拥有不死之身和强横的力量,而且还不惧怕阳光和流水。更可怕的是,他能够灵活地操纵自己体内的血液和其它部件,就连离体的血液也能操纵自如。

魔法能力:F

不知为何,他连一丁点魔力都没有,既无法使用,也无法感知魔法,战斗全靠体术。

战斗技巧:S

超越常识的战斗技巧,对身体的灵活操控,外加难以应付的特殊能力,无论是谁都很难在他身上占到便宜。

智慧:A

心里的想法很多,但说出来的很少,做出的选择似乎都有着长远的考量,是个叫人看不透的家伙。

总评:RankA

虽说身体很强,特殊能力也厉害,但是有无法使用魔法这么一个绝对的弱点在,没办法成为最强者。

【能力】

1、连接与切断程度的能力。

2、操纵身体程度的能力。

3、不老不死程度的能力。

【评价】

最近才来到幻想乡中的吸血鬼。

身为吸血鬼,却不害怕太阳,而且也不能使用任何魔法,在同类中也算是个异类。

不过他的强大倒是货真价实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长远的打算,上去询问又得不到答案,真是个谜团重重的家伙。

让我变强的方法,具体是什么呢?

第六十九章 花舞,幽芳(上篇)

纳兰暝交给吾郎的任务有三:

其一,将三个孩子安全地送回人之里。[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其二,前往红魔馆待命。

其三,服从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一切命令。

纳兰暝当然不是因为信任这个人,才将孩子们交给他的。而是因为,他的手上,正握着此人的生杀大权。

一旦铃木吾郎起了歹念,纳兰暝可以在他来得及出手之前,直接将他做掉。这可比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要可靠多了。

卸下包袱之后,纳兰暝自是轻装上阵,横穿森林,一路小跑着向南边的丘陵地区奔去。

当然了,他的“小跑”,实际上是能让阿求她们气得直跳脚的速度――那是只有在独自行动时才能达到的超高速。

比那还快的,就只有面向敌人的冲锋了。

如果忽略掉森林里的那股难闻的孢子味儿,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眼看着两边的树木越来越稀,森林的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他却停下了脚步,站定在森林的边上,没能再迈出一步。

他并不是突然间傻掉了还是怎么了,他只是看见了,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个人。

所以他就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遇见过不少妖魔,只是,早在那些妖怪们来得及看清他的身姿之前,就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边吃灰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一样。

纳兰暝在凶险无比的地下世界里生存了上千年,自然懂得去分辨敌人的强弱。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办法将这家伙无视掉。

因为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伙很强,比这一千二百年中被他打倒的任何敌手都要强。

她的强度,甚至已经很接近他一直在追逐的“那个人”了。

那人见纳兰暝停下来了,便主动迎了上来。她从树影中缓缓地踱了出来,站到了星空之下。星光映出了她身上的色彩,将它们传递到纳兰暝的眼睛里。

那是位恶魔一般妖媚的女子,碧发赤瞳,冰肌玉齿,长发及腰,上身着白衫,下身是一条深红色的格子灯笼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明明是晚上,她却打着一把阳伞,颇有旧时公爵夫人的优雅范。

“晚上好,这位......女士。”纳兰暝冲着她微微一笑,道,“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呵呵......想不到你还是个挺懂礼貌的人呢,真是意外!”

那女子也笑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味道似乎不大对。

“我是风见幽香,姑且......算是这一带的最强者吧!”她接着说道,“你是......”

“啊,失礼了,我的名字是......”

“算了,那已经不重要了。”

没等纳兰暝报上姓名,对方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对一个死人的名字,没有任何兴趣。”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

“你的意思,就是要打架咯?”纳兰暝不紧不慢,轻佻地说道,好像他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似的。

倒不如说,他预料不到这些,才是不正常的吧!

“不然呢?”

话音未落,风见幽香便已从她所站的位置上消失了。下一个瞬间,她提着拳头,出现在了纳兰暝的眼前。

这一拳还没打在纳兰暝的脸上,强劲的风压便已吹歪了他的鼻子。纳兰暝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拳头,脑子里已描绘出自己脑浆迸裂的样子了。

还好他躲得快。

“嗖!”

幽香的一拳挥空,打在了空气上。其力道之大,惊得附近的草木皆颤抖不已。

“我说啊......”

纳兰暝站在幽香身后,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

“我通过刚才那一瞬间的走马灯小剧场,回味了一下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还是没能想到......”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得罪的人,可不是我哦。”幽香转过身来,面带笑意地望着他,“我这不过是在替一个受了欺凌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孩子讨个公道罢了。”

“诶?”

纳兰暝心里一凉,耽搁了十分之一秒才发现那不是对幽香这句话的惊讶,而是面对危机时的生物警报。

幽香的拳头从他的头顶上划了过去,顺便还擦掉了他的几根头毛,而他却还在琢磨,自己跟这个女人究竟有过什么过节。

“能多给点提示吗?”

纳兰暝轻轻地往后跳了几步,拉开了一些距离,好让自己不至于一张口就被迎面而来的拳风吹得发不出声来。

“那些事,等你下了地狱,自然有人告诉你。”

幽香收起阳伞,并将它平举起来,伞的尖端正对着纳兰暝的脸。她举伞的姿势,就好像一个单手举着燧发枪的女海盗一样。

“我猜猜......你指的是阎王爷吗?”

“回答正确。”

“嗡!”

刹那间,空气沸腾之音穿透了纳兰暝的耳膜,高热的光柱在伞尖上汇聚,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奔腾而来。整片森林都被这夺目的强光染白,黑夜瞬间变成了白昼。

数秒之后,光华褪去,万籁俱寂。幽香的正前方,除了一道焦黑的深沟之外,什么也没剩下。如果纳兰暝没能及时闪开,那他现在恐怕已经蒸发成气体了。

“红月?下弦斩!”

余音未绝,死从天降!

暗红的弯刀自顶上斩了过来,对着幽香的脑袋便是一通猛削。面对突袭,幽香甚至连腰都没弯,仅靠那柄阳伞,便将这凌厉的斩击一一化解,最终毫发无损。

然而,这看似潇洒的格挡,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挡开最后一刀后,那把阳伞的伞面便如被剥下的香蕉皮一般,一片片地脱落下去。

“真可惜,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伞。”

幽香望着只剩骨架的阳伞,摇了摇头,显得很是遗憾。接着,她面向纳兰暝,笑着说道:

“这下,你我之间不就有过节了吗?”

她的脸上从一开始就挂着微笑,到了现在,那笑容已经灿烂得有些不自然了。而纳兰暝看着她的脸,只觉得自己背脊上的冰霜是越积越厚了。

“意外意外,这都是意外,请别放在心上!”

他嘴上这么说,却抬起了胳膊上的血刃。下一秒,那阳伞的钢架化作一根长矛,径直刺向了他的眼睛,却被他提前架好的血刃给撕成了碎条,四散而去。

“我说啊,这位姐姐,”纳兰暝一甩胳膊,收回了血刃,懒洋洋地道,“咱们能停止这场无意义的争端,然后各回各家吗?”

“你是认为我会乖乖听话,才说出这种话的吗?”

“不,我没打算说服你,我只是想给你个......嗯......善意的忠告。”

“哦?是吗?”

“是的,实际上,如果你实在是不听劝的话......”

纳兰暝的声音,从远处一下子来到了幽香的耳边,将这句话的后半段一字一句地吹进了她的耳道里。

“......我会杀了你的。”

他的手掌五指张开,伸向了幽香的侧脸。这一掌不带任何力量,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她的拳头,甚至不太像是一次正经的攻击,可是幽香却从这白皙的五指之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她亲眼看见,那只手化为了死神的魔爪,向着她呼啸而来,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被它杀害的人的冤魂。如果不躲开这一击,她必死无疑。

幽香逃走了。

她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才稳住脚跟。

像她这样的大妖怪,可是有百多年没被人逼退过了。不,倒不如说,正因为她是无比强大的妖怪,才能迅速识别出敌人的危险性,并且做出正确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是极丢面子的“后退”。

那些对她拔刀相向挑战者们,正是因为不懂这一点,才死在她的手下的,如今坟头的树已经三丈高了。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不同,跟她以前遇见过的任何敌人都不一样。她确信,这家伙比自己打败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强。

正因如此,他才有被打倒的价值。

“有点儿意思......”

幽香笑了,这回,是发自真心的。

对这家伙的憎恶,逐渐转变为强者间的认可,最终化为战意,在幽香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烈火。

第七十章 花舞,幽芳(中篇)

(一)

“哼哼哼......嗯哼哼哼......”

莉格露跪在地上,用湿抹布仔仔细细地擦去木质地板上的灰尘,嘴里还哼着轻快的曲子。(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嗯......哈!”

擦完了最后一块地板,她站起身来,伸了伸有些发酸的腰。环视四周,整间房子都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我看看,盘子,洗了;地板,擦了;书桌,收拾好了......”

她掰着手指头,逐个清点着家务活,确定无漏网之鱼后,便开开心心地坐到了沙发上,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屋主的回归。

这间建在花田中央的,漂亮的三层别墅,毫无疑问不是她的房子,她只是借住在这里而已。像莉格露这样的小妖怪,既没有那个本事,也掏不出足够的钱,来置办一套如此豪华的别墅。

饿了便以野果和小动物为食,累了便席地而卧,这便是底层小妖怪的生存之道。本就是野生之物,即使化成了人形,也不必改掉原本的习性。

但是,数日之前,她遭到了黑衣怪人的袭击,被迫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逃走,来到了这片太阳花田里。在这儿,她得到了好心的大妖怪,风见幽香的收留。

这些家务,也是为了报答幽香的恩情而做的。

“好慢啊,幽香姐,平时应该已经回来了才对......”

莉格露只是呆了一小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垂下去的两条小腿开始上下摇摆起来。

风见幽香有外出散步、赏花的习惯。每日晚饭过后,幽香都会打着把阳伞,出去溜达几圈,并且总能在莉格露搞完家务之前回来,顺便给她带回来一些可口的零食,或是几朵漂亮的鲜花。

但是今天,她没能按时回来。

“是绕了远路了吗?还是发现了稀有的花?难道说遇上危险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那些埋在心底里的想法,在她做完家务之后,便一股脑地蹦了出来,扰得莉格露心神不宁。mht.la [夜夜小说网]

“虽说幽香姐很强,应该不会出事,但是万一,万一的话......”

最终,她实在是坐立难安了,便快步冲到门边,踢上鞋子,夺门而出。

(二)

“喂,在想啥呢?”迫近到风见幽香跟前的纳兰暝,浅笑着提醒道,“我要揍你了哦!”

如他所说的那样,下一秒,那软绵绵的、毫无杀意的拳头便击向了幽香的面部,与上一击一样不带任何力量,与上一击一样令她不敢硬接。

幽香轻松地躲过了这一击,却依旧不敢大意,因为第二拳已经杀到了她的面前。纳兰暝接连打出没有腰力支撑的乱拳,就像个发脾气的小学生,而幽香则小心谨慎地躲避着他的每一击,连一丝头发都没被击中。

这些拳头看起来就像垃圾一样,实际上却是难躲得要命,因为它们毫无规律可言。倘若站在对面的是个专业的拳击手,那幽香便可以根据对方的脚步、姿势、呼吸来预测其下一步的行动。

而这种预测,在纳兰暝身上就完全失去了效用,因为他根本就是在乱打一通,全身的力气都在胡乱释放,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拳打向哪里。

即使如此,幽香也不敢上去硬接下他的任何一击。因为他的每一拳,都有着足以一击制敌的威力,而这威力显然并不来源于其展现于外的破坏力。

“切,你刚才那股要吃人的气势到哪去了?”

纳兰暝见那个强得冒泡的家伙突然间熊了,只顾闪避,既不还手,也不考虑破招,一时觉得有些扫兴,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怎么了?你有意见了?”幽香笑道。

“哪敢有!我就是有个小小的疑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咱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

“确实,至少我是从没见过你。”

“那你是怎么看破我的能力的?”纳兰暝收回了拳头,往后退了两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出拳的真正意图的?一般人见到这种无力的攻击,都会随手挡掉的吧?”

“女人的直觉。”

当然,这句话完全就是扯淡。如果连这种伎俩都看不穿,她风见幽香就不配活着站在这里,更配不上最强的名号。

“哼......”

纳兰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的手臂上,兀然冒出了两柄闪着红光的弯刀。

“啊啦,拔刀了呢!”

幽香收起了那副从容的微笑,摆好了迎击的架势。战斗至此,双方已没有继续试探的必要,下一击,便是胜负手!

双刀在手的纳兰暝,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如果说方才使用拳头作战的他是个古怪的醉翁,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只面向猎物的螳螂,不出手则已,出手即取人性命。

二人面对面站着,皆绷紧神经,谁也不肯迈出第一步。冷风从他们两人之间吹过,仿如行过了一道峡谷。

接着,在风中失去了身影的人,是纳兰暝。正可谓“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纳兰暝的这一击就如山火一般毫无征兆,几乎没有任何起手动作,便从零直接加速到了一百,瞬间行至幽香的眼前。

“什!”

当幽香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微热的刀刃已经贴到她的胸前了。此时便是她最后的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那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幽香使劲了自己能使的全部力气,猛踢了一脚地面,借着反力向后退去。这一脚力量之强,直接将厚实的大地给踩得龟裂开来。

“蠢蛋,我的刀刃,可是液体啊!”

纳兰暝见对方退到了射程之外,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喜笑颜开。而幽香,在听见他这句话以后,则是瞪大了眼睛,惊愕无比。

可以说,纳兰暝已经将胜利的门票紧紧地攥在手里了。

下一刻,如他所描述的那样,那纯流体的弯刀猛然伸长了数米,成了一把血色的宽刃剑,直突向幽香的胸口。

幽香刚站稳脚跟,身子还没摆正,再想躲过这追来的一击,已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红的大剑刺进自己的胸膛,看着那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

“我赢了,死吧!”

血刃将幽香与纳兰暝这两点连成了一条直线,容许纳兰暝发动他真正的能力。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幽香的身体便碎成了数片,滑落下去,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这就是‘最强’吗?”纳兰暝将血刃缓缓地收了回去,冷笑着对着那一地尸块道,“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花......架......子......”

“奇怪......我......怎么......”

明明身体没有受伤,却失去了力气。

明明口齿健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清了。

明明双眼完好,可是视野,怎么越来越黑了呢?

是......生病了吗?

那两条软绵绵的腿再也撑不住纳兰暝的体重,他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温热的血液从他的眼睛、鼻孔还有嘴巴里涌出,可他无论如何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不可能的,在他一千二百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怪事。

赢家明明是他才对,敌人已经碎成了肉块,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可恶,动啊......”

他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想要再一次站起来,就像他每一次倒下时那样。可惜,这一回,他是不可能站得起来了。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一朵硕大的花骨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不一会儿便绽放开来。一个女子从那朵巨大的、血一般鲜艳的红百合之中钻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本该死去的风见幽香!

“生与死,是自然的轮回。”幽香凝望着那朵完成了使命,正逐渐枯萎、凋零的巨花,自言道,“生者诞生于死者的尸体之上,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她踱着那标志性的,优雅的步子,缓缓地走向了瘫倒在地的纳兰暝。

第七十一章 花舞,幽芳(下篇)

“月舞丛云,花舞风,藏于朦胧深处的......焦躁。夜夜小说网mht.la

四季的鲜花之主,风见幽香优雅地站在她自己的,破碎的尸体上,轻哼着小曲

“......丛云遮月,风摧花,由此至彼的永远,若是无法筑成......”

纳兰暝趴在地上,努力抬起脑袋,睁着血红的双眼,恨恨地盯着她――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破云,裂风,引至永久的动荡。”

歌唱完了,幽香蹲了下来,面带笑容地,轻轻地抚摸着纳兰暝的头。然而,在对方看来,这似乎不可能是什么充满善意的举动。

“你的能力,好像是‘切割”或者‘破坏’一类的啊!说不定真的有杀死我的可能性呢!”

她说着,“相比之下,我就没你那么厉害啦!我能做的,也就只是在合适的土壤上,开出几朵花而已。”

“在冰原上开出不屈的雪之花,在河流中开出纯净的水晶之花,在悬崖边上开出坚韧的石之花,在尸体上开出留恋人世的血肉之花。”

她又站起身,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东西似的,激动地说道:

“所有的这些花朵,我都喜欢!”

“我也喜欢你哦,奇怪的吸血鬼小朋友,虽然咱俩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不过......”她笑着望向动弹不得的纳兰暝,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红光,“如果你也变成我的‘花’的话,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呢!”

吃屎啦你!

纳兰暝想要像这样大吼一声,可惜他做不到。

这个女人很明显脑子不正常,当然,他自己的脑袋也好不到哪里去。幽香的问题出在精神上,而他的问题出在生理上。

他的脑袋内部遭受了某种未知的攻击,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过还好,理智还能勉强维持住。

如果真如那个女人说的那样,她有在任何地方“开花”的本事,那么将纳兰暝击倒的元凶,已经呼之欲出了。mht.la [夜夜小说网]

那便是开在他的大脑之中,以他的血肉和脑浆为养料的,血之花。

无论他的闪避技巧有多么优秀,速度有多快,能力有多棘手,只要作为指挥中心的脑袋被破坏了,一切都是白搭。

如果他手头有这么便利的能力,他肯定一上来就用植物吃光对方的脑子,直接将敌人瞬杀掉。相比之下,风见幽香还真是仁慈。

不,这肯定不是什么仁慈,而是一分的谨慎外加九分的玩世不恭。强如纳兰暝,可能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个玩物。

但是现在,分析对手的性格啥的,已经毫无意义了。他需要一个迅速、简便,且易于践行的方法,来助他脱离眼下的险境。

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奢望能战胜幽香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便是胜利。

在他绞尽脑汁思考此事时,幽香似乎也做好了决定。她拍了拍手,道:

“站起来吧!”

于是纳兰暝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

他的眼中写满了震惊――原来身体的控制权并不是丢失了,而是被夺走了!

被脑袋里的那朵花给夺去了!

“好,乖孩子!”幽香柔声说道,“现在,我会带你去你的新家,从今往后,你将永远住在那里。”

开什么国际玩笑?新家?还永远住在那里?信不信我弄死你!

纳兰暝的心里是有一千万个不情愿,可是身体却不肯听从他的命令,乖乖地跟在了幽香的身后,缓缓地向前方走去。

他现在就是个思想还没死去的僵尸,除了意志以外,全身皆是“花”的傀儡。在那前方,等待着他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呢?是这样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烂掉吗?还是作为植物的养料被埋葬在土壤中呢?

无论是哪种死法,对于他来说,都是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他决不能容许那种事情发生,必须在为时已晚之前,做些什么。

但是,现在的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有了!

只能说不愧是活了一千二百年的大吸血鬼,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也能冷静地思考,从无解之中找到最优解。

他现在还能做到的事情,不多不少,刚好只剩下一个。而这个方案,似乎可行。

切断!

他将全部的意识集中到了自己的脖颈,确切地说,是颈动脉上,然后发动了他能力。

“呲啦!”

一声脆响落下,柱状的血流从那细小的伤口之中高速喷出,洒在了幽香的后背,还有那鲜亮的长发之上。

谢天谢地,他的能力还有用,既然这样的话......

再次切断!

一念闪过,幽香的长发,以及她上身的衣服,皆化成无数碎片,飘然而下。可她那洁白如玉的后背上,却是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毫无疑问,他的血没能穿透外衣,接触到幽香的肌肤,没能真正地切到她本人。大概是血液没受操纵,到处乱喷的缘故,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这次袭击并没有成功。

靠!这什么衣服,这么厚?

眼看着这唯一的机会转瞬即逝,纳兰暝心有不甘,他必须得在彻底失败之前,再奋力搏一把。

切断,切断,再切断!

左胸、手腕、侧腹、大腿......大动脉、主静脉、心房!

身上所有能放得出血的地方,都被纳兰暝给割了口子。数道血流同时呲向了幽香,给她那白皙的肌肤,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赢了,有了这么多的血,已经能够确保胜利了,切......

“轰隆!”

强烈的白光遮蔽了纳兰暝的视野,同时,也夺取了他的一切知觉。在他还拥有视力时,所见的最后的景象,是转过身来的幽香,对着他抬起了手臂。

白昼之后便是黑夜,永远的黑夜。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身上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难道,这就是死亡吗?

这可不行啊!怎么能死在这里呢?只要再加把劲,肯定能站起来的,他纳兰暝一定能做到的!

他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神的镰刀底下溜走,才能活到今天的啊!这回他也肯定能跟往常一样,死里逃生、化险为夷。

“必须......切......碎......”

他那烧焦的喉咙之中,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胜者......是我......才对......”

“啊啦,真是顽强呢!”幽香望着那团焦黑,却还在不断蠕动的烂肉,惊道,“能在这种情境下做出自残的决定,已经很令我吃惊了。而且零距离吃下一发魔炮,竟然还在挣扎,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杀你呢!”

“但是,结束了哦!在你对那孩子出手的时候,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这是最后一击,安心上路吧!”

说罢,她再一次抬起了手,白色的光点开始在她的掌心里凝聚,用不了两秒,就能送纳兰暝上西天。

可怜的纳兰暝,失去了视力,看不到眼前的危险,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呢。

支撑着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放弃的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呢?是求生的本能吗?是坚定的意志吗?还是对某些事情的执念呢?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将死之人,就让他没有痛苦地死去吧!

就在这当口,一个擅自闯入战斗之中的人,让幽香不得不放下手,收回了即将出手的杀招。

“哈......哈......”

那娇小的,长得像男孩子一样的短裤少女,喘着粗气,挡在了幽香的面前。

“怎么了,莉格露?”幽香收起了所有的杀意,关切地问道,“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的......幽香姐!”莉格露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个人,跟袭击我的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诶?也就是说......”

“你打错人了啊,幽香姐!”

第七十二章 月陨(其六)

(一)

东方微白,晨曦艰难地撕破了黑夜,可谓是姗姗来迟。(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射命丸文从地铺上爬了起来,双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这一晚她熬得很不容易。

虽说伤口是简单处理过了,以她的体质也不至于致命,可这剧痛实是一种折磨。看着窗外的太阳缓缓爬过半山腰,她忽然产生了一种死里逃生般的解脱之感。

大概直到现在,她才终于从昨晚的那场噩梦之中彻底苏醒过来吧!

文拉开木门,站到了走廊上。清晨的微风带着尚未散去的寒意拂面而来,穿透了那薄薄的睡衣,刺激着她的皮肤,令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里是魂魄妖忌的隐居之所,整栋房子都是传统日式风格的,里头还带着一个小花园。在这儿,文有时会产生自己又回到了幻想乡里的错觉。

走廊外的院子里头,魂魄妖忌正在一棵大树底下练剑。这老爷子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如钢索一般缠绕在骨架上,皮肤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那都是刻在战士身体上的军功章。

与昨夜的飒爽英姿相比,现在的他显得十分狼狈:大腿上缠着被鲜血渗红了的绷带,胸口有一大块淤青,后背上也多了许多擦伤,只有那坚毅的眼神依旧。

“你醒了啊?”

妖忌只是嘴上跟文搭话,身子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不敢松懈。他将竹刀按在腰间,以拔刀姿势站立,双目怒视着前方,似是在与一位隐形的强敌对峙。

“我这一宿就没睡过。”文苦笑道,“倒是你,战斗了那么长时间,还负了伤,回到家来连躺都不躺一会儿?”

“败者岂有安睡之理?”

“你也早就不再年轻了吧,身体能撑得住吗?”

“战场之上,万物皆平等,老年与青年,又有何分别?”

“所谓‘常在战场’呢!”文笑了笑,又道:“不过,那家伙也真是强啊。你我再怎么说也是幻想乡中的顶尖高手了,竟然被打得这么狼狈。[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哼!”

妖忌手中的竹刀兀然刺出,一刀便将四片在风中飘舞的枯叶切得粉碎。接着,他垂下竹刀,转身面向文,满脸不屑地说道:

“此人不求上进,只会走歪门邪道,虽能得意一时,但迟早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的。”

“哦?”

文对此不置可否。她想起了那颗血红色的水晶球,那玩意说是“邪道”,倒也没错,可它的厉害也是着实的厉害。

“虽远比我和妖忌要强,可是对上灵梦她们,应该是赢不了的。”她在心中如此评价那个戴面具的敌人,这也是她能在此安心养伤的主要原因。

当然,灵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事,她是不知道的。

“说起来,那个人......是叫做拉杜三世来着?听你的口气,好像跟他有过什么过节?”文又问道。

“那就说来话长了。”

“能稍微跟我讲讲吗?”

“这事儿得从何说起呢......”妖忌沉思了片刻,道,“你们天狗消息灵通,知道三百年前,初代博丽巫女曾经有过一个吸血鬼助手吗?”

“我猜猜,那家伙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还不怕阳光,平时一副很拽的样子但是拿巫女毫无办法?”

“这......”妖忌瞪大了眼睛,“确实如此,看来你都知道了啊......”

“我跟那家伙,也算是有点缘分吧......”文笑着道,“如果孽缘也算缘的话。”

“既然你认识他,那么要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不难了。”妖忌讲道,“这事儿,得从三百年前的一次异变说起......”

(二)

“有破绽!”

一头银发的青年剑士,持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大吼了一声,向着面前黑发赤瞳的少年突然斩去。这一剑瞄着死角而来,犀利无比,若是斩实了,非死即残。

“叫那么大声,是在提醒我吗?”

面对袭来的刀锋,少年轻轻往后一仰,仅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刀锋,临了还不忘调笑道一句:

“多谢喽!”

“少给我得意忘形,看剑!”

那青年一击不成,赶紧逼上前去,连着砍了数刀,却都砍在了空气上。他的对手如鬼魅一般飘然不定,其身法之灵活,有如河底的泥鳅。

数个来回之后,少年依旧游刃有余,脸不红心不跳,时不时还上去撩一把,刺激一下对手的小心脏。而那剑士,已是气喘吁吁,心法、身法皆乱,越是出招,就越发感到无力。

“加油哦,妖忌!别输给纳兰暝!”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主子,西行寺幽幽子,就坐在不远处的神社走廊上,一边猛吃烤串,一边替他加油鼓劲。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千钧重担一般,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剑士魂魄妖忌,赌上自己的名誉,非得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不可。

“骑虎难下了呀,妖忌小弟!”名为纳兰暝的少年,一边闪躲着他的攻击,一边笑嘻嘻地道。

“少废话,吃我一刀!”

“没用的呀,这种招数,你功夫不到家呀!”

“可恶,再来!”

这场比试一直持续到午饭出锅,由于纳兰暝拒绝还手,并没有分出胜负,但参与比试的人也都略有所得――妖忌得到了锻炼,纳兰暝得到了娱乐,幽幽子得到了烤串。

“午饭午饭,吃午饭喽!”

西行寺幽幽子盘腿坐在矮桌前,双手各拿着一根筷子,“叮叮当当”地敲着饭碗的边缘,以此来欢庆午饭。她的容貌绝对符合倾城美女的标准,行为却颇有十岁以下小学生之风,这一反差足以使仰慕她的人因过于遗憾而落泪。

“我说你啊,”纳兰暝探着身子,对幽幽子说,“刚吃完那么多烤串,还能吃得下饭吗?”

顺带一提,这家伙也是个没有礼仪概念的主,在他看来,幽幽子的行为没什么不妥的。

“那可是串烤鸟哦,二十串!”他接着说道,“这是什么概念?没有八百斤,也有一吨了吧?”

“那是零食啦,零食!”幽幽子笑眯眯地道,“零食无论吃多少,都是不占地方的!”

“一吨零食喔,一吨!”

“一吨也不会吃饱的!”

“你是仓鼠吗?吃不了兜在嘴里走?”

“仓鼠是啥,好吃吗?”

在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蠢话时,妖忌正如石佛一般在桌子的另一头打坐,那些没营养的话语,他就全当是过耳之风。按他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一种修行。

顺带一提,他的半灵不知为何就躺在空空如也的饭碗里,乍一看像个很有嚼头的年糕。

“各位,久等啦!”

博丽朔月两手各端着四个菜盘子,走了过来。她的最高纪录是同时端十个碟子,不过现在并没有展示的机会。

菜一上桌,除纳兰暝外的三人皆双手合十,念道:“我开动啦!”唯有他一人,大喊一声“先下手为强!”,便提起筷子夹向了最大的那块肉。

岂料,他的筷头还没能碰着肉皮,就被猛然杀来的两根竹筷击飞,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后落到了地上。

“喂,小子!”

出筷之人,正是西行寺幽幽子,她的脸黑得可怕,声音也像是沉到了地狱里一般。

“你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动了我的菜!”

“哼,有意思!”纳兰暝仰起脖子,俯视着幽幽子,道,“筷子虽然便利,可是用多了,盘子里的菜就会变少。能以时间停止般的速度吃饭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Di......”

“好了你们两个!”

朔月抬起手,对着这俩人的脑袋各锤了一拳。

“给我好好吃饭!”

“好的大小姐,遵命大小姐。”

“好――的――”

这就是三百年前,白玉楼的主仆二人来博丽神社打发时间,顺便蹭饭的日常景象。吃过午饭后,妖忌通常会继续向纳兰暝发起没有结果的挑战,而幽幽子也总是笑眯眯地坐在那看着两人打斗,直到日落。

当然,她的嘴是不可能闲着的。

这样轻松愉快的生活像是会永远持续下去一样,它要是真能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

第七十三章 月陨(其七)

“承蒙关照,感激不尽!”魂魄妖忌站在神社门口,背对着夕阳,向着屋里鞠了一躬,“那么,我等便就此告辞了!”

“下次还会来的,记得准备好可口的饭菜哦!”幽幽子挥了挥手,笑眯眯地道。[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是必须的好吧!”纳兰暝的下半身埋在被炉里,上身侧着,面向门口,大声道,“喂,妖忌!以后别忘了准时过来挨揍啊!”

“纳兰阁下,请您就地成佛,谢谢!”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

坐在纳兰暝对面的朔月苦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这小学生等级的斗嘴,又对门口的二人道:

“时候也不早了,尽快启程吧,到了晚上这一带就不安全了。”

“不必多虑,有我魂魄妖忌在,定不会让妖怪之流碰幽幽子大人一根手指头。”

“我想也是呢,反正你们路上小心啊!”

“多谢关心,改日再会!”

道完别之后,妖忌轻轻地掩上了神社的正门,转过身子,与幽幽子一同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

他俩要去的地方,乃是亡者安息之所,从这儿开始一路西行,再登上那只有死人才能踏足的白玉阶梯,方能抵达。

二人在林间的兽道上行走了数小时,直到阳光彻底消逝殆尽。本来,他们还需再走上几里地,才能抵达冥界的大门口的,可妖忌却突然站定在林间,还将幽幽子拦在了自己身后。

“幽幽子大人......”

“啊,我已经感觉到了,那股狂乱的死气。”

幽幽子说着,变戏法似地从袖子中抽出了一柄散发着熏香气味的折扇,展开来遮在口鼻之前,以此来过滤掉那股愈加浓重的恶臭。

而妖忌也将宝刀抽了出来,横在面前。他的半灵则绕着二人转着圈,警戒着周遭的动静。

不多时,正如二人所预料的那般,一些黑影从树林的深处浮现出来,微弱的月光映出了它们那多毛的身形。妖忌粗略地数了一下,估摸着有三十多对冒着红光的眼睛正在暗中盯着他们二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绷起浑身的肌肉,多亏了白天跟纳兰暝的对战,他现在状态正佳。

那些眼睛的主人当然不会满足于目视猎物。在某一个瞬间,或是因为妖忌稍稍放松了些许,或许是因为耐心已被消磨干净,黑影们动了起来。

三十多只黑毛巨狼,双眼放着血光,从阴影中一齐窜出,向着二人猛扑过来。这些狼的体型异常的大,其中最大者身长可达三米。它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活物的灵气,只剩下浑浊的杀意,张开的大口之中排列着森白的利齿,牙齿间还挂着早已腐烂的肉碎,一呼一吸皆臭不可闻。

面对着围上来的狼群,妖忌连头也不抬,横挥一刀,扫出了一道月牙状的剑气。跑在前头的几头黑狼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这无形之刃从口至尾横切成两半,躯壳与内脏散落一地,不再动弹。

而他的半灵则护在幽幽子身前,用那细长的尾巴施展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招,砍翻了迎面扑来的一排狼。

“呵呵,把对纳兰暝的怨恨全都发泄在这些小狗身上了呢,妖忌。”幽幽子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身后的妖忌,浅笑道。

“您在说什么,幽幽子大人?”妖忌面不改色,“我不过是在履行庭师的职责而已,个人感情什么的早已置于度外。”

“妖忌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坦率呢!”

谈笑归谈笑,妖忌和他的半灵却一刻都没有闲下来。靠这来回两句话的功夫,已有十几头恶狼死在了他的刀下。这样一来,狼群的数量已经不足一半了。

“并非不坦率,与纳兰暝比试是一事,保护幽幽子大人的安全是另一事,二者毫不相关,为何要带着一事的怒气去处理另一事呢?”

“哇,开始一本正经地讲些大道理啦,好讨厌!”

幽幽子紧闭双眼,捂住耳朵,摇头晃脑地喊着“我不听”,简直像个闹别扭的小女孩。

对于这种情况,妖忌也甚是无奈,只好将自己早已编好的人生经验收回了腹中,闷头砍起了野兽。剩余的那十头左右的狼,在他的刀光下没能撑过十秒,便尽数毙命,无一幸存。

“幽幽子大人,妖魔已然除尽,可以继续上路了。”妖忌将爱刀收回了刀鞘之内,转身对幽幽子说道。

刀身上没有沾上哪怕一滴血,因此他也没有擦拭血迹的必要,就这么直接收回去就行了。

“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嘛?这些大狼,可是从没见过的品种诶!”幽幽子蹲了下去,用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捅着狼的尸体,口中说道。

“没有感到好奇的必要,无论这些野兽是从哪来的,皆是俗世的麻烦,与我等毫不相干。”

“可是,没见过的狼妖诶!数量还这么大!总感觉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无论怎么捅,那头死狼都不可能再动上一下了,对此感到无趣的幽幽子开始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幽幽子大人,依我看现在还是尽早赶路为妙。”妖忌的声调依旧十分平稳,不扬不抑,“地上的狼血若是引来了别的妖怪,那就没完没了了。”

“也是呢......”

幽幽子点了点头,将树枝随手扔到一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

“那咱们就先回家吧,下次来神社玩的时候再跟他们说说这事儿。”

“那可不成!”

虚空之中兀然传来的一声浑厚的男声,在林木之间回荡不止。妖忌闻此言,宝刀出鞘,往面前一立,便是做好了战斗准备。他的半灵依旧飘在幽幽子身旁,半步不离。

“来者何人?速速现形!”他朝着森林的深处大声吼道。

“你们二人,都成为我的‘力量’吧!”

又是那股声音,缥缥缈缈仿佛来自极远之处,字字清晰却又似耳边之音。单听声音,妖忌完全辨不出对方的方位,故聚起全身之势,以迎接任何方向的突袭。

“冰结术?冰锥!”

“上面!”

妖忌大喝一声,抬手向头顶砍去,一刀将那六枚高速落下的锥形冰柱连成了一条直线,干净利落。

冰锥被他的剑刃划开,先是断成了两半,接着又碎成了无数冰晶,触地之时,只剩下晶莹的粉尘。

“厉害呀妖忌!”

幽幽子赞叹着妖忌的剑技,轻挥纸扇,便洒出一片闪着银光的冰雾,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好看。

“雕虫小技,不足为道。”

妖忌说罢,又举起长刀指向了树林,喊道:

“懦夫,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或许是激将法奏效了,或许是认定偷袭毫无意义,不多时,那个在幕后指使着这一切的男人便从阴影中现身了。

那人长发披肩,一身漆黑,只有挂在脸上的一张白面具在月下泛着清辉。他缓缓地,一步又一步地从树影之中踱了出来,将那浑身的戾气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直到现在,妖忌才终于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存在。此前他都藏在哪儿,为何能逃过半灵的灵视,这些问题的答案,妖忌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一件事:

“这家伙是个高手。”

“魂魄,妖忌。”那个男人在妖忌的正对面站定,缓缓地道,“我承认,你是个十足强大的战士。正因如此,你才有加入我们的资格。”

妖忌双手握刀,正视前方,心里盘算着如何一刀斩下此人的首级,却张嘴问道:

“此话怎讲?”

“加入我们!”

随着一声掺杂着复数异响的大吼,那个男人猛然间突到了妖忌的面前。他的身上散发着不祥的黑气,看起来就如怨灵一般。而那张诡异的白面具,此时正抵在刀尖上。

妖忌的内心稍微动摇了一下,当然,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并且确认了两个事实:

其一,他没能捕捉到对方的行动轨迹。

其二,他现在无法挥刀。

对方与刀刃的距离是零,他所站的位置看似凶险无比,实则是最安全的。原因很简单,在这种状态下,妖忌没有挥刀的空间。

直接将刀刃往下压,是没有威力的,若是抬手挥刀,又会暴露出破绽。

妖忌现在的处境,可谓是进退两难。

好在,对方并没有借这一机会进行追击,如果他有这么做的意思的话,那妖忌就非常难受了。

这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会轻易放弃这到手的机会,意味着他能轻易地创造出更多的、类似的机会。对此,妖忌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那个男人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狂妄地宣布:

“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会给予你无上的力量!”

“妖忌......”

幽幽子拽了拽妖忌上衣的下摆,她的声音中透着担忧。

妖忌根本不明白她在担忧些什么。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吗?还是在担心他会背叛她呢?

无论哪一个,都是如此的荒唐。

妖忌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少女微微一笑,然后面向正前方,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地吼道:

“我拒绝!”

拒绝就是拒绝,三个字,主语谓语,理由啥的,不需要。

“是吗?”那面具佬的声音毫无波动,他显然预料到了这些。

“也罢,反正无论你接不接受,都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这个提议,我也拒绝!”

妖忌向前迈了一步,内心坦荡,无所畏惧。

他既不打算战死在这里,也不打算从幽幽子的身边离开。

他需要做的,打算去做的,应该去做的,只有斩。

“管你是谁,斩了再说!”

妖忌提起刀,大步冲向了敌人。

第七十四章 月陨(其八)

先下手为强。mht.la [夜夜小说网]

“现世斩!”

伴随着灼热的风压,前脚刚迈开步子的妖忌,后脚已经突到了那面具男的怀中。长刀冲破音障,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男人的身体。

然而,这近乎完美的突袭,并没有给妖忌带来毙敌的实感。刀身轻而易举地没入了敌人的体内,没有一丝阻力,比起捅人,更像是捅进了海绵之中。

他的战士直觉告诉他,有古怪。

“土偶术·替身!”

果不其然,传入耳中的施法宣言,以及面前那不断崩落的人形土偶,皆印证了妖忌的想法。

迅速将刀从沙石之中抽出,妖忌头也不回,反手将长刀往身后一伸,“锵”地一下便挡掉了瞄着后脖颈而来的一记突刺。

“切,你还挺机灵的嘛!”

想都不用想,站在他背后说话的人,正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古怪男子。

“我背后有眼!”

在对方来得及使出更多后招之前,妖忌身子一旋,转身的同时向后划出了一道弧形剑气。这道剑气的速度本就不慢,在这几乎是面对面的危险距离下,那面具男想躲开这一击,可没那么容易。

“哈啊!”

那人躲无可躲,只能仓皇应对,大喝一声将手中的象牙杖立在了身前。他的架势不稳,也没空再使什么法术,能卸掉几分剑劲,全凭运气。

其答案,是五分。

一半的剑气被那柄艺术品一般精巧的象牙手杖给挡掉了,还有一半,掠过了象牙杖,直接打在了他的身上。

毕竟这可是剑气,而不是剑刃,有形之剑,何以与无形之剑交锋?

“嗯......”

那男人闷哼一声,显然是吃到了苦头。他单手执杖,空出来的那只手紧紧地捂着被剑气撕裂、血流不止的肩膀。他的衣服若不是全黑的,恐怕已被染红一大片了吧?

此时,妖忌却笑着对他说道:

“现在是关心伤势的时候吗?”

那人闻言,大惊,正欲拔腿逃离此处,却被由背后打来的一道剑气给砍了个措手不及。他后背上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惨白的皮肤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刀伤,自左肩至右腰,深及脊椎,十分骇人。

“呃啊!”

他惨叫一声,伏到了地上。他的后方,只有一只漂浮在空气中的白色灵体。

“我背后不仅有眼,还有刀。”妖忌将刀架在那面具男的脖子上,冷冷地道。

“太棒了,妖忌!”

西行寺幽幽子见胜负已分,立马从旁边的安全位置上跑了过来,笑容满面。

“幽幽子大人,敌人还没......”

妖忌刚想阻止自家那神经大条的主人过早地迈入这战场之中,不料话未说完,幽幽子便笑嘻嘻地抢道:

“没关系啦,这不是已经打倒了嘛!”

“话虽如此,可敌人是吸血僵尸之流,要彻底杀死他,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费一番功夫”只是比较乐观的估计,妖忌说话的时候用余光瞟了一眼那男人的后背,发现那道原本几乎将他撕成两半的伤痕,竟已趁着这几秒钟的功夫恢复得七七八八了。(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他心里一惊——以此等生命力,无法彻底杀死此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实在不行的话,就叫神社里的人来处理呗!”幽幽子不以为然地道。

神社里那俩人绝对有治死这个妖怪的方法,她对此深信不疑。

“哼哼哼哼......呵呵呵......”

被妖忌的长刀压制在地面上的面具男,忽然怪笑了起来,身子也抖得厉害,一副要发狂的模样。妖忌见状,皱着眉头,抬手便是一刀两断,剁掉了那人的脑袋。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人头像皮球一样滚出了好几米远,上面还挂着那张白底金边的面具。黑红的血水从他的脖子里流了出来,宛如溪流。

“这样,应该是死透了吧?”

幽幽子说罢,往过走了两步,弯腰捧起了那个人头,想要将上面的面具拔下来,一睹此人的真容。不料,她的指尖刚触到那张面具,人头便像鸟儿一样窜飞出去,冲上了天空。

“诶,诶?”

幽幽子愣了几秒钟,才知道怀中的死人头飞走了,便抬起头来,刚好跟那飘在半空中的人头撞了个对脸。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那家伙又开始笑了,而且笑得比原先更狂,更令人瘆得慌。谁也不知道,这么个只剩脑袋的家伙哪来的自信在敌人面前如此大笑。

“幽幽子大人,请先退下!”妖忌再次举起刀,大声道,“这里就交给我!”

“谁也别想阻止我,谁也别想!你不行,你不行,你们都不行!”

明明已经没有肺了,那个脑袋说话倒还挺利索的。

“我将在此完成复仇!”

他那充满了癫狂与愤怒的声音响彻了整片森林,估计是吓跑了不少小动物。而妖忌,只是安静地举着刀,一面注视着浮在空中的脑袋,一面让半灵盯紧地上的尸体。

一心可以二用,这是身为半人半灵的他最大的优势。

接下来,正如妖忌所预料的那样,异状出现了。周围那些被砍得乱七八糟的巨狼尸体,突然一齐动了起来,像是触了电一般剧烈地抽搐着,激起了层层尘土。

不,仔细一看,那些狼尸并不是再一次获得了活力,而是在被某种不可抗的巨力挤压着。污浊的黑血从它们身上的裂口里流了出来,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己流向了面具男的尸体。

数十头死狼的血液汇成了一条恶臭的长河,逆着地势与重力,源源不断地灌进了面具男那断开的脖子里。

“休想!”

妖忌见势不妙,知道绝不能让对方完成这一古怪的仪式。他大踏几步,冲到尸身前,打算用手中的利刃将那具尸体斩成碎块,彻底摧毁它。

谁料这一地的黑血不但能自己流动,还能反击企图阻挠它们的人。那粘稠的血液见妖忌来者不善,猛地向上飞起,化成了千百根细长的黑针,自四面八方袭来。妖忌见状,只得暂时放弃追击,一边用刀挡掉躲不开的血针,一边后撤。

而在他来得及发动第二次攻击之前,他的敌人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经过兽血的灌溉,那具尸体明显膨胀了许多,它身上的礼服显然是裹不住这么臃肿的肉体,裂了好几道缝。

那无头尸体抽搐了几下,便恢复了动力,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他的脑袋也从上方飘了下来,缓缓地落到了脖子上。接着,二者便如橡皮泥一般完美地粘合到了一起,速度之快,连一旁的幽幽子都为之咋舌。

“嘶......哈......”

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以比原先浑厚得多的嗓音吼道:

“宴会开始了!”

他的身体比原来高大得多,往妖忌面前一立,几乎是遮天蔽月,只留给妖忌一道长长的阴影。

妖忌依旧面不改色,却用左手抽出了别在后腰上的短刀,由双手握刀变为各持一刀,摆出的架势也与方才截然不同。

此为二刀流,是他魂魄妖忌练了百多年的真功夫。拔出第二把刀,意味着他不再有任何保留,要用尽全力将眼前的敌人击溃。

死斗,一触即发。

然而......

“宴会已经结束啦!”

充满活力的、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飞到了妖忌的耳边。他抬头一看,发现那个白天跟他打过不少来回的吸血鬼,竟从天而降,落到了面具男的头顶上,甚至还顺势骑了上去。

“喂,纳兰暝,你这家伙......”妖忌呆呆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该问他“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是该道个谢呢?不,果然还是问他来这儿干嘛比较好!

“耶,天降奇兵!”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幽幽子显然就没想那么多,她拍着手,边蹦跶边喊:

“加油,纳兰暝!把那个怪人一拳揍趴!”

“那是毫无疑问的好吧!”纳兰暝狡黠地一笑,“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是来手撕这货的!”

他那个“撕”字刚说出口,面具男的双臂便“呲啦”一下从肩膀处断裂开来,滚落到了地上。黑血从那两处如宫廷中的大理石地板一般光滑的伤口处喷出,纳兰暝见状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以免被那肮脏的血液溅到。

“呜......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被人轻而易举地卸掉,面具男的情绪立马就失控了,开始如发狂的野兽一般放声大吼起来。那吼声中带着痛苦,带着不甘,以及无法抑制的愤怒。

“纳......纳兰暝!”面具男口齿不清地喊出了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的姓名,“你竟然......竟然敢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嗯?”

纳兰暝听他这么一讲,顿时起了好奇心,歪着脖问道:“我认识你?”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家族的所作所为!你这个......恶魔啊啊啊啊啊!”

那家伙的吼声中已经带着些哭腔了。他疯狂地晃动起身体,拼了命想要把纳兰暝从背上甩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你说这些谁懂啦!”

纳兰暝翻了个跟头,从那男人的背上滚到了他的面前,落地的时候,手中已然多了一张镶着金边的白面具。

打了这么久,妖忌终于是看见了那张藏在面具后边的脸。那是一张典型的欧洲人的脸,深眼窝、高鼻梁,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血红的双眼之中充斥着狂怒。除此之外,那张脸最大的特色,便是一道自左上角至右下角,斜着划过整张脸的伤疤了。

若是脸上留着这么长一道疤痕,戴着面具见人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不老不死的吸血鬼,为啥会留疤呢?

“嗯,我想想......”

纳兰暝盯着那张脸,捏着下巴,仔细想了几秒钟,便恍然大悟般说道:

“啊,我想起来啦!你就是两百年前被我屠杀的那个垃圾采佩什家族的废物家主,弗拉德三世的大便弟弟,叫啥名来着?”

“对了,是叫拉稀......哦不对,拉杜三世来着。亏你这种弱得掉渣的屎壳郎还能活下来啊!”

“你这个......混账!”

那个名为拉杜三世的男子,听了这些话以后,当然是气疯了。不,早在纳兰暝登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气疯了,现在的他是疯得无以复加了。

纵使失去了双手,拉杜三世也没有放弃战斗,他压低重心,像头暴怒的斗牛一般冲了过来,妄图用脑袋顶死纳兰暝。

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既可笑又可悲。

纳兰暝毫不费力地躲开了这次撞击,潇洒得像个西班牙斗牛士。他对着拉杜三世冲过头的背影叫道:

“那么,你大老远跑到我面前,就是来领死的么?那真是辛苦你了!”

“我要复仇!为我的家族,为我的兄长,向你复仇!只要拥有更大的‘血之力’,我就能......啊啊啊啊啊啊!”

拉杜三世说到一半,便仰天狂啸起来。纳兰暝瞥了两眼地上那些干瘪的狼尸,立马就领会了“血之力”的含义。

“闭嘴啦,粪球!”

趁着拉杜三世原地发狂,纳兰暝疾冲到他的身后,轻挥指间,往他的腰上一抹,便将他拦腰切成了两段。

“你不大吼大叫没人会认为你是哑巴!”纳兰暝皱着眉头,又道,“这么一说,最近在这山里作妖的人也是你咯?”

“咳咳......是又怎样?只要让吸血兽转化更多吸血兽,我的血液就无限多,我的力量也......总有一天会超越你,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知道你厉害啦。”

纳兰暝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扭头对身边的妖忌道:“哟,蠢剑士,你帮了我一个忙啊,多谢了!”

“嗯?我哪里帮到你了?”

“诺,就这货。”纳兰暝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拉杜三世,确切地说是他的半截身子,“我家的巫女啊,最近为了处理山上越积越多妖兽,都快累倒了呀!多亏了你我才能揪出元凶,所以,多谢咯!”

“非也,只是偶然路过,碰巧遇袭而已。”

妖忌摆了摆手,表示不认这个功劳。纳兰暝见他那副德行,笑了笑,便把头转了回去,对拉杜三世道:

“说吧,你想怎么死?”

第七十五章 月陨(其九)

“好重!”

这是妖忌用双刀接下了对手的一拳之后,最直观的感受。mht.la [夜夜小说网]

两把刀交叉在胸前,将拳头抵在咫尺之外。握刀的双手微颤,豆大的汗珠从妖忌的脸庞上滑了下来。

自懂事起,妖忌从未耽搁过力量训练,长年累月的锻炼将他的肉体打造成了一台完美的战争机器。即使是千斤重的巨石,他也能单手举起,或是一刀斩断。

但他招架不住这一拳。

真是荒唐!

这两把刀,可不是为了抵挡斩不断的拳头而存在的。他魂魄妖忌,可不是为了被敌人单手压制而锻炼至今的!

交错的双刀被两股巨力夹在中间,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悲鸣。妖忌使尽了全身之力才勉强维持住平衡,这时候哪怕再给他加上一根羽毛的重量,都能将他压扁。

然而,他将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根羽毛,而是另一只同样沉重,甚至更胜一筹的拳头。

“蠢货,我还空着一只手呢!”

身体过度膨胀、早已不成人形的面具男,咆哮着抬起了左手。这一拳若是打实了,便能立即分出胜负。

妖忌想要抽刀脱身,却发现压在刀刃上的那只手已将两把刀给死死捏住了。是否要弃刀逃生的问题令他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凭着这会儿功夫,铁拳已经压到了他的脸上。

到了这个份上,无论丢不丢刀,躲开这一拳都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能化成一缕烟然后轻飘飘地溜走。

“换!”

在被打中之前,妖忌似乎是念了这么一个字。接着,那拳头便将他的整个脑袋给打没了。

没错,就是打没了,连一滴脑浆都没溅出来,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不仅如此,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急速萎缩、失去色彩,最终变成了一团半透明的白色灵体。

“切!净耍小聪明!”

面具男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地瞪了站在不远处的妖忌一眼。妖忌所站的位置,正是方才二人对峙之时,他的半灵所处的位置。

“狱界剑?二百......”

妖忌调整好呼吸,扎了个弓步,正欲出刀,却见眼前一个庞然大物破风而来,定睛一看,正是那面具佬。(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那家伙身体虽大,却不笨重,只三步便将二人间的距离归零。这回他干脆连拳头都不使了,就是凭那硕大的身躯全速冲锋,要将妖忌碾成肉饼。

妖忌见状,知道自己不能与之力拼,便收起攻势,一侧身,闪向了一旁。谁料那面具男明明已经冲过了头,一扭屁股就又转了过来,速度依旧是那么快,而留给妖忌用来闪躲的空间,已经没有了。

“唔!”

无奈之下,妖忌只好举刀格挡。这一击携着那怪物的全身之势,加之速度极快,即使挡住了,其冲击力也丝毫没被减轻。在这猛烈的冲击之下,妖忌稳不住身子,向后划了好几米,在地上留下了两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喝啊啊啊啊啊!”

趁着妖忌重心不稳,那家伙大吼一声,开始了第二次冲锋。显然,他根本不打算给妖忌留下哪怕一丁点的喘息时间。

足以媲美钢铁的强韧、远超生物极限的力量,再加上这诡异的速度和灵活性,一旦被这头怪物近身,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这一回,妖忌既不躲,也不挡,就那么站定在原地,冷静地数起了对手的步子。

既然躲也不好躲,挡又挡不住,不如啥也不做,且看他有多大能耐。

“三步......”

不足十米的间距,以那家伙的步幅,最多三步便可抵达妖忌的位置。

“两步......”

脚步声震耳欲聋,那个男人每踏出一步,都能引发一场小型地震。

“一步......”

迎面而来的强风吹得妖忌双眼生疼,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在彻底的黑暗中面对危机。

“零!”

刀光一闪!

下一刻,妖忌睁开了眼睛。他依然站在原地,寸步不离。面具男则立在他的面前,没能迈出最后一步。

此时此刻,那张深藏在面具之后的脸上,肯定是写满了震惊吧!

要问为什么那家伙不再往前冲了,答案其实非常简单――他的脚下,已经没有陆地了。

“奥义?开山斩。”

妖忌身前的地上,兀然裂开了一道长数十米、宽两米、深一丈有余的沟壑。面具男踩在沟壑边上的那半只脚很显然没法撑起他全身的重量,摇晃了几下之后,他终于向后倒去,落进了深沟里。

“可恶,这是什么邪法?”

“非也,此乃剑术。”

妖忌俯视着卡在沟壑深处的面具男,缓缓地将两把刀收进了刀鞘之中。

“这把楼观剑斩不断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随着最后一寸刀锋完美地嵌进了那精雕的刀鞘里,地面上那道骇人的沟壑便轰然收拢,没有留下一丝缝隙,仿佛它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

至于那面具男......因为他是不死之身,所以他的死亡将会是一个非常缓慢而痛苦的过程。

三米厚的土壤将会成为厚实而又可靠的棺材板,陪伴他直到永远。

“棒极了,妖忌!”

幽幽子从远处跑了过来,刚到近处,便一下子扑到了妖忌的身上,搂着他的腰,止不住地说着夸奖他的话。

“我就知道,我家的庭师是最强的,根本不可能输给那种满身肥肉的家伙。”

然而,妖忌却并没有领情的意思:

“幽幽子大人,这成何体统!请快点放开我!”

“不要,人家还想多蹭一蹭呢!”

“幽幽子大人,请您自重一些!”

妖忌无奈地摇了摇头,已是放弃了抵抗,任凭自家主人在他身上随意撒娇。要说幽幽子这孩童脾气,很大程度上也都是妖忌给惯出来的。

不过这一次,他的反应又跟往常有些不一样。

放任幽幽子在自己胸口蹭了一会儿之后,妖忌突然脸色一变,一把将她推开。这一推的力道之大,害得幽幽子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一个屁颠坐到了地上。

“干什么啦,妖......”

幽幽子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却发现眼前的妖忌一下子比刚才矮了好几十公分,像是缩水了一样。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妖忌并不是突然变矮了,而是两条小腿完全陷进了土里,深可及膝。

“妖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幽幽子大人,危险!那家伙还没......”

妖忌还没说完,他脚下的泥土便塌陷下去,将他的身子整个地吞噬掉了。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那碎裂的大地之中钻了出来,正是本该被封死在地底的面具男。

“哈――哈哈哈哈!”

那家伙一出来,便爆发出一阵狂笑。如果幽幽子还活着,肯定会被这笑声震得心颤。

“你这混蛋,竟敢对妖忌......”幽幽子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死怪物,眼中只剩下杀意。

要是妖忌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肯定会把这家伙杀了再鞭尸再复活再杀再鞭尸。

她的身旁,几只泛着微光的彩蝶正翩翩起舞,像是与这尘世间的生死之争毫无瓜葛一般。

说起来,这几只蝴蝶究竟是从哪儿飞来的呢?

“一个解决了,你是下一个!”那面具男狂妄地道,“最终,你们的力量,都归我所有!”

“抱歉,打搅一下!”

这个时候,从天上落下来的一个少年,夺走了二人的视线,以及声音。

“你们见到这附近的狼妖了吗?大概两三米长,黑毛、红眼。我跑到它们的巢穴里,发现是个空巢,稍微有点在意所以就顺着气味......幽幽子,你在这儿干嘛?还有这猪一样的家伙是谁?”

“纳兰暝!”

第七十六章 月陨(其十)

“哼......”纳兰暝扫了一眼满地的狼尸,撇着嘴道,“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幽幽子往前走了两步,拽住纳兰暝的胳膊,急切地道,“听我说,妖忌他现在......”

“纳兰暝啊啊啊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给盖了过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在她的斜前方,也就是纳兰暝的身后,一只铁锤般的重拳对准了纳兰暝的后脑勺呼啸而来。

“你很吵啊。”

纳兰暝一扭身,仅用单手便将这一击接得稳稳当当。接着,他举起闲着的左手,竖了五根手指,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给我五秒钟时间。”

下一秒,那只顶在纳兰暝右手上的拳头,碎成了十七块。

“呜啊啊啊!”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巨人明显吃痛,大叫着收回了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看了两眼那光秃秃的手腕,立马怒气上涌,吼道:

“我要生撕了你!”

“手都没了,你还想拿什么来撕?”

纳兰暝微笑着往前走了几步,步伐轻盈得有如幽魂,连一片残影都没有留下,直接冲进了面具男的怀中。

那一瞬间,幽幽子只听见“唰啦”的一声肉体撕裂时特有的脆响,外加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当她从恍惚中恢复过来时,就只看见手臂上“长”出了血色弯刀的纳兰暝,以及还没来得及倒下的,那面具男的下半身而已。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那断裂的半身之中尚在蠕动的肠子却提醒了她,叫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她才意识到,那个面具男,那具拥有媲美、甚至超越钢铁的硬度的,就连妖忌的双刀都奈何不了的躯体,竟被眼前的少年轻而易举地切成了两半。

那把血刃,她跟巫女闲聊的时候曾有耳闻,可是巫女从未说过它的威力究竟有多大。不过那也没差了,她已经亲眼见识到了。

“咳咳......呵咳咳......”

发黑的血水从面具底下淌了出来,顺着那男人的脖子一路流到胸口,最后渗进了礼服之中。他努力仰着脖子,用那只完好的手,以及另一只失去了手掌的胳膊,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向原先所在的位置爬去,沿路留下了一道越拖越长的血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你很棒哦,这位......不知道名字的面具先生。”纳兰暝收回了刀,俯视着那还没彻底死去的半截身子,笑道,“在过去的两百年中,你是我砍过的,手感最好的人了。比起那些豆腐一样不堪一击的家伙,你就像是牛肉,光是用刀切就能勾起食欲。”

“混账......狗东西......”

在纳兰暝拿他人的生命开玩笑的时候,面具男正艰难地爬行着,嘴里吐着脏血,以及脏话。

无论肉体有多强,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有反败为胜的力量了。神奇的是,那家伙直到现在都没有退缩一步,既不惊也不惧,即使只剩下半截身子外加一只手,也想要再拼上那么一次。

纳兰暝有些好奇,驱使着这人以命相搏的动力,究竟来自于哪里呢?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不不不......你,不杀我,我,杀你,明白?”

纳兰暝抬腿一脚踩在那人的背上,将他死死地按在原地,再也不能往前爬上一步。接着,他开口问道:

“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你刚才喊了我的名字对吧?这名字,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呵......呵呵呵......哈哈!”

“说人话!”

纳兰暝皱了皱眉头,脚上一使劲,“嘎嘣”一下踩断了那面具男的脊椎。

“呃......咳咳......咳咳......”

这下子,那家伙是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我......咳咳......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纳兰暝!”

“你见过我?”

纳兰暝弯腰摘下男人的面具,随手将它丢到一边,便端详起面具后的那张脸来。

那是一张典型的欧洲人面孔――深眼窝、高鼻梁,血红的双眼则暗示了他真正的种族。他的面色因失血而苍白无比,表情因愤怒而扭曲,显得形容可怖。一道深深的疤痕斜着划过了那张脸,从左上角一路走到了右下角,看着分外显眼。

“嗯......留疤的吸血鬼,可疑......”

纳兰暝只看了他的脸一眼,便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那道疤痕上。

对于吸血鬼来说,无论多重的伤,只要不致命,都能完全愈合,不留一点疤痕。因此身上带疤的吸血鬼,定是为了铭记什么东西而刻意不去修复。这样的吸血鬼,纳兰暝若是见过,肯定是有印象的。

可是唯独眼前这个人,他翻遍脑壳里的所有记忆,也找不出来,最后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道:

“可是我没见过你啊!”

“呵呵......你是不可能......想得起来的吧......”说到这里,那家伙竟然笑了,“那一晚......你杀光了我的整个家族,对你来说......我不过是那几百具尸体中的一个......而已......”

“哦?这么说来,难道你是......”

经他这么已提醒,纳兰暝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干过那么一件满门抄斩的事儿。

不,不是“干过一次”,是只干过一次。

“我拉杜三世,以父德拉库里,及兄长弗拉德三世之名,在此完成复仇!”

这当口,那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力气,突然间吼了一嗓子。紧接着,他那本就臃肿异常的身体,便像个气球一样急速膨胀了起来。

此时的纳兰暝,一只脚还踩在那个越胀越大的家伙身上,一见到脚下的异状,便赶紧蹬地跳起。他的反应速度已经算快的了,但是比起那肉球异变的速度,还是慢了半拍。

肉球在顷刻间便胀到了极限,然后毫不迟疑地爆裂开来,将那层皮肤底下所有的内容物向散了出去,就像一朵污秽不堪的烟花。

“我靠,人肉zh......”

纳兰暝尚在半空之中,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卷进了爆炸的冲击波,以及四处喷溅的血浆之中。他嘴里吐着没来得及说完的半句话,向后倒飞而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纳兰暝!”

幽幽子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却见到纳兰暝挣扎着坐了起来,捂着大腿,嘴里不住地叫苦,便松了口气,安下了心。

“还好还好,没啥大碍。”她拍着胸脯,喃喃地道。

“没啥大碍,这叫没啥大碍?”纳兰暝指着自己的右腿,“老子整条腿都被他给废了好吧!”

如他所述,他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只露出半截挂着碎肉的白骨,看起来十分骇人。

仅仅是被波及到,就能伤成这样,若是纳兰暝反应不及,没能躲开,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还好,这种自杀式袭击最多只有一次,对于同是吸血鬼的纳兰暝来说,只要没被当场炸死,就等同于没有受伤。

即使如此,他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朔月送我这套高档和服,已经完全不能穿了好吧!”

他现在浑身上下沾满了凝固的血块、碎肉块,以及碎骨头片,有些是他自己的,多数是敌人的。这些东西当然不足以致命,但它们会杀死一套漂亮的衣服。

“噗......”听见这句话,幽幽子却捂着嘴,强忍住了笑意。

“幸灾乐祸了?”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哎呀算了不说了......”

一边在心里感慨少男(?)少女之间发展迅速的感情,她又强装严肃地问道:

“说起来,那个......自爆狂,他跟你有过过节?”

“算是吧,确切地说是跟他哥哥有过节。”纳兰暝一把抹掉了脸上的血块,道,“我跟他哥干过一架,还差点被弄死,但是后来我靠着一个小姑娘反败为胜,灭了他全家。”

“然后?”

“然后啊......拉杜三世这个人我记得,是他哥弗拉德三世屁股后面的一个小跟班,我应该把他的脑袋砍成两半了才对,鸟知道他用什么办法捡回了一命。”

“再然后?”

“再然后的事情你都看见了。那家伙偷摸跟着我跑来这里,在这附近捣乱,那堆大狼狗八成也是他的杰作,朔月为了处理这些杀不尽的小强都快累脱了,真他妈烦......”

“噗......”幽幽子再一次掩上了嘴,低下了头。

“咋了?连朔月你都要嘲笑一番?”

“不是,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算了不说了......”

“莫名其妙......”

“不跟你扯这些了!”幽幽子留下一句话,转身向着那面具男破土而出后留下的大坑跑去,“妖忌还在土里埋着呢,我得赶紧把他挖出来!”

“带着那蠢剑士赶紧回冥界,别老在地上瞎转悠!”纳兰暝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另外,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酒!”

第七十七章 佐渡的......不可思议?(上篇)

(一)

“被那家伙拖下去的时候,我折了双脚,休养了一个月才痊愈。[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妖忌一边叙述着故事的结尾,一边将生馒头片下进沸腾的油锅里,“后来去神社里蹭饭的时候,被纳兰暝以‘躺了这么久帮你活动活动筋骨’为由痛揍了一顿,呵呵......那都是后话了。”

讲到这里,妖忌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绽放出了由衷的笑容,就像是与旧友阔别重逢了一般。

白馒头片在沸油中滋滋作响,妖忌用长筷子给它们逐一翻个,将煎得金黄的那一面翻到了上头,看着甚是喜人。

“咕噜”

射命丸文咽了一口口水,将目光从油锅里移了出来,又问道: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妖忌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夫一直住在冥界,对下面的事情不甚了解。据说那神社里出了什么事,巫女也死了,神社也没了,那个吸血鬼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就是结局吗?”

“对于纳兰暝以外的人来说,这大概就是结局了吧!”

“嘛......”文耸了耸肩,“自古人与妖之间的感情都是没有结果的,这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么说也没错,”妖忌说着肯定的话,却摇了摇头,“但老夫可是相当怀念那段时光啊。”

“这就是所谓的青春吗?”

“青春啊......呵呵......”

妖忌关了煤气灶的火,转身道:

“馒头煎好了,去帮我拿个盘子来。”

“给!”

像是早就料到这一刻那般,妖忌的话音还没落下,文就递出了碟子。

“亏你能忍耐这么久啊!”妖忌接过盘子,微笑着道。[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嘿嘿,”文搔了搔后脑勺,笑道,“其实我早就饿得不行了,能撑到现在,全靠坚定的意志,还有职业习惯。”

“那就再稍微撑一会儿,早饭马上上桌!”

“棒极了,老爷爷!回去之后我会写一篇赞美你的新闻的!”

“这我可受不起!”

妖忌走到厨房的另一头,拔掉了电饭煲的插头,开锅一看,粥煮得恰到火候。

(二)

“大海呀——好蓝啊——好多水啊——”

魔理沙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大声呼喊。

一不小心跑出了大结界的三位少女,此时正乘船渡海。

当然,她们现在之所以会在海上,是有原因的。

昨夜,那名为二岩猯藏的狸猫妖怪神秘兮兮地声称要用“狸猫的方法”送她们去狸之国,渡。一听这话,灵梦还以为她是要施展什么法术,将隐藏起来的幻境显露在她们的眼前。

结果,那家伙却钻进了一种名为“汽车”的式神里,开着车将三人送到了海边。

“什么‘狸猫自有办法’啊,这不还是借助了人类的造物嘛!”灵梦想要如此大声吐槽,不过既然这外形十分古怪的“汽车”坐起来比乡里的驴车舒服得多,她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路上的时间,她就全都用来分析车头上和车尾上那两对发亮的物体,究竟哪一对才是这“汽车”的眼睛了。顺便一提,魔理沙兴奋了一整路,车窗外的任何新鲜事物都能让她高兴老半天。

三人就这么迷迷糊糊、或是兴高采烈、亦或是安安静静地,在妖怪开的车里坐了一整晚。等太阳渐渐升起,而她们的膀胱和屁股也都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终于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看见了那片被朝霞染红了的波涛。

那是她们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海。

总之,到了码头之后,她们乘上了二岩猯藏的私人游艇。是的,私人游艇,大号,三层高,餐厅、浴室、酒吧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船头还有个漂亮的观景台。

即使是只见过河川里的小木舟的三人,也知道这条船不是什么便宜货。当灵梦问起二岩猯藏“喂狸子,这船是你买的?”的时候,对方如此答道:

“叫我二岩船长!”

好吧,那是她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才是真正的回答:

“是的,是俺买的,没赊一分钱,全款一次性付清。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个妖怪哪来的钱’?嘿嘿,实不相瞒,老朽在老家那儿经营着一些小生意,收益相当可观。”

听了这话,灵梦便开始认真考虑起,究竟是应该趁早巴结这个富裕的妖怪,管她要点小钱,还是该把她退治掉然后夺走她的财产了。

这些小心思,都是灵梦自己的事情了。魔理沙则是吃过早饭、摸遍了船上所有勾起她好奇心的东西、再随手“顺”走了几样之后,便一直站在船头,大呼小叫。而爱丽丝,则始终窝在船舱里不出来。

“给我消停点!”

灵梦一手刀敲在了魔理沙的脑袋上,后者赶忙捂着后脑勺回过身来。

“干嘛啊,灵梦,我招你惹你了?”她抱怨道。

“没,我就是心烦,敲你两下解解闷。”

魔理沙一听这话,立马就来气了,咬着牙吼道:

“你这个没人要的暴力狂!”

“哈?没人要?”

灵梦瞪大了眼睛,比起发怒,更像是震惊。

“好啦,你们二位!”

这时候,船舱的门开了,爱丽丝从里头走了出来,向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好气劝道:

“这都一晚上没合眼了,就算不躺下眯一觉,至少也该坐着歇会儿吧?你俩到底哪来的精力吵架?”

“爱丽丝!”

魔理沙冲上前去,拽着爱丽丝的胳膊将她揪到船头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指着正前方那一片与天相接的湛蓝,道:

“告诉我,爱丽丝,从这个方向望过去,你看到了什么?”

“呃......大海?”

“什么叫做‘呃......大海’啊!”魔理沙激动地大叫道,“这可是大海啊!是大海啊!”

“所以呢?”

“都到了海上了,你叫我怎么坐得住!”

她松开爱丽丝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右脚踏在了船头的铁栏杆上,再把胳膊往膝盖上一撂,装得跟个牛仔似的,头也不回地道:

“听好了,爱丽丝。乘风破浪,扬帆远洋,这可是世上最浪漫的事情。以前我没得选,但是现在,我想当个海盗。”

“反正你无论到哪都要当盗贼对吧......”灵梦小声吐槽道。

而另一边的爱丽丝,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道:

“嗯......嘛......你开心就好。”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俩见了大海还能如此淡定啊,这可是大海诶!你们都没有梦想的吗?”

“绝对没有!”灵梦立即答道。

“倒不是说有多淡定,只是......这大海,跟我想象中的差别也不算太大吧......”

爱丽丝走到栏杆旁,探出头去,凝望着船底下的海水,以及随着波浪的起伏不断晃动的,她自己的影子。柔和的海风拂过了她的脸颊,那是稍微有些湿润的,与山间的秋风完全不同的触感。

“大海啊......”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其实也挺不错的嘛!”

“不是‘挺不错’,是相当棒好吧!”魔理沙凑到了她身边,道,“你看那边那个海鸟!”

“什么海鸟,能吃吗?”

“别挤过来啊,灵梦!”

第七十八章 佐渡的......不可思议?(中篇)

“哟德嘞嘻喝——”

“魔理沙,如果你再发出这种怪声,我就把你扔进......”

“啊哈哈哈,海风好爽啊!”

“魔理沙,你在听吗?”

“啊,发现陆地daze!”

“什么玩意?”

听见这话,灵梦一个机灵,赶忙跑到魔理沙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瞧见了浮在远方的海面上的一小片朦胧的黑影。(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那个......船长!”

她回过头去,透过驾驶舱的挡风玻璃,对着坐在里头的二岩猯藏使了个眼神。猯藏举起了大拇指,冲她颔首一笑,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终于,在她已经快要对这千篇一律的海上景色感到厌倦的时候,船靠岸了。

“嘿!”

魔理沙率先跳到了岸上,伸了个懒腰,叹道:

“还是踩在陆地上最踏实啊!”

“这么快就抛弃梦想了?”灵梦紧随其后,吐槽道。

“航海是航海,上岸是上岸,两者是不一样的!”魔理沙正色道,“水手无论在外冒险多久,心里都有个朝思暮想的家。再伟大的英雄,最终都是要回家的!”

“这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真没礼貌啊,这可是古希腊的......”

“哟,二位,打搅一下!”

在她俩斗嘴的时候,二岩猯藏关闭了引擎,也从船上下来了,跟在她后边的是爱丽丝。

“这附近有家海鲜饭店,走路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她微笑着说道,“那儿的店长是老朽的熟人,咱们先去吃个饭,下午再去找住处,如何?”

灵梦听她这么一讲,再抬头一看,发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而她的肚子,也确实是空了。

“我没意见。”她点头道。

“诶?海鲜?”魔理沙一听要吃饭,立马两眼放光地道,“那当然好啦!不过我们身上可一分钱都没有哦!”

她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你来请客”。(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对此,二岩猯藏拍着胸脯,爽快地答应道:

“金钱方面的问题,三位无需多虑。老朽既然将你们带到这儿来,自然会解决你们的食宿问题,三位只管好好享受在佐渡度过的时光就行了。”

“嘿嘿,我就喜欢你这种出手大方的人!”魔理沙笑着道,“等哪天你到了幻......咳咳......到了我的地盘上,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

虽说她意识到“幻想乡”并不是能随意透露给外人的地名,这一点非常值得表扬,可是“我的地盘”这四个字却让灵梦感到分外刺耳。

“你的地盘?”她狠狠地瞪了魔理沙一眼,气哼哼地别过了头去。

“哈哈,那自然的!”

灵梦那微妙的变化似乎并没有引起二岩猯藏的注意,她只是大喇喇地笑着说道:

“老朽若是有机会到你们那儿去,定会一顿把你给吃破产了!”

“啊哈哈,那还是免了吧!”

此时,一直没开口的爱丽丝却站到了灵梦和魔理沙的前头,面向二岩猯藏,一本正经地低头说道:

“不好意思,接二连三地让您破费了。”

“哪里的事!”猯藏摆了摆手,“一点小钱,谈什么破费!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挨饿,那才是老朽的失职!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于是三人跟在二岩猯藏的身后,出了码头,向海边的小镇走去。

那镇子远看跟人之里并无多少区别,道路两旁的房屋多半都是三两层的小楼,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和式建筑,看着甚是亲切。屋前的空地上,普遍铺着花圃或菜园,上头花花绿绿地长着一大片,随着海风微微晃动。

与这块儿比起来,昨夜在车窗外边见到的那些摩天大楼,简直就像是幻觉一般。

要说与人之里不同的地方,还是有挺多的。比如那过于平整的路面,再比如随处可见的汽车,说起来,外界的人就那样随意将式神丢在路边,真的不怕出事吗?

至于那些胡乱立在路边的,或是挂着粗线,或是长着铁枝的柱子,灵梦花了好长时间,最终也没能搞懂它们的用途,便姑且当它们是只在外界生长的“铁树”了。

镇上的人虽不算多,可这一路走下来,所有的路人,不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见到二岩猯藏,皆主动向她点头问好,更有甚者,隔了大老远便踮起脚来使劲朝她招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而猯藏,则只是微笑着朝每个问候她的人点一下头,或是道一声午安,然后继续赶她的路,声色平淡,显然已是对此习以为常了。

灵梦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何一个妖怪会在人类社会中享有如此高的声誉,仅仅是因为她伪装得好吗?

“不,果然是因为她很有钱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下了定论,并因此又高看了二岩猯藏几分。

总而言之,四人在镇子里转了两个弯,走过了三条街,经过了好几家令她们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上几眼的服装店、面包房以及手工艺品小店,终于是来到了吃午饭的地方。

那是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店,正面是一堵光秃秃的木墙,无匾,无窗,故外人看不见屋内的样子。店门既窄又矮,只可供单人躬身通过,就像是在刻意刁难客人一般。门的两边各挂一写着毛笔汉字的红灯笼,一曰“酒”,一曰“渔”,简明扼要地交代了这家店是干嘛的。

小店门前的路对面,是一堵高耸的青石围墙,上面爬满了苔藓与藤蔓,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反倒将那黄褐色的木墙与其上的红灯笼衬托得十分温馨。

灵梦承认,若不是有二岩猯藏带路,她是绝对不会找到这家店的。并不是因为她粗心,而是因为这家店的门面,简直是有意地在将客人拒之门外。

推开那扇小窄门,猯藏、灵梦、爱丽丝三人先后弯腰走进店里,只有魔理沙挺直了腰板就往里走,然后一头撞在了门框上,捂着脑袋喊了半天疼才进来。

店里的景象,正如灵梦所预料的那样,十分的冷清。虽然装修是出人意料的不错,比起昨夜吃晚饭的那家乡间酒馆要精致不少,可是这饭厅里十桌,吧台前六座,竟一个食客都没有,这还是在饭点上!恐怕愿意进到这家店里的人,就只有二岩猯藏这样的熟客吧!

吧台后头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头子,干瘦干瘦的,跟棵枯树一样。那家伙一直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份报纸,眼看着久违的客人来了,却连头都不抬一下,更不要提什么接待了。

“哟,三郎太,给你带客人来了!”

猯藏一进屋,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到吧台前,挑了那老头面前的位子坐了下来。

“呜哇,听这口气,这货好像是店长诶......”魔理沙对灵梦悄声耳语道。

“这也能开店,怪不得......”灵梦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博丽神社。

“出去,我这里......”那老头撂下报纸,脸一黑,正欲发作,一见到二岩猯藏的那张笑眯眯的脸,便赶紧收起怒容,接连点头赔笑道:

“哎呦,您瞧我这老糊涂,差一点儿就......二岩大人,那些人也是您带来的吗?”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三位少女。

“那是当然的,她们仨是老朽从远方请来的稀客,可不要怠慢了哦!”

“哪敢,哪敢!二岩大人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想吃什么任点,不要钱!”说罢,他又朝门口招了招手,道:

“快别在那站着了,赶紧进来坐!”

“呜哇,这货,一开始是想赶人来着......”魔理沙对灵梦悄声耳语道。

“这也能开店,怪不得......”灵梦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又一次想到了博丽神社。

第七十八章 佐渡的......不可思议?(下篇)

(一)

“我靠,这什么东西?”

魔理沙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高声惊呼道。(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这就是一碗普通的刺身饭而已。”饭店老板,那个皱皱巴巴的老头子,笑眯眯地说道。

“这不可能!”魔理沙又连肉带饭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嚼了两口之后大叫道,“刺身饭我又不是没吃过,怎么可能是这种味道的!”

“呵呵,我的‘大田特制?水晶刺身饭’就是这种味道!”

“什么?水晶刺身饭?”

魔理沙又朝碗里仔细看了几眼,果然在那厚实的鱼片之下、饱满的米粒之间,发现了一些晶莹剔透的小红球。

“水晶?这玩意?”她用筷子夹起了一小撮混着红球的米饭,对着那老头使了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对,就是这个,这碗饭的关键就在于此!”老头一拍桌子,激动地解释道,“别小瞧它,这可是我苦心钻研三十年,最终研制出来的最终决战型鱼子酱Mark-III!拌进饭里,再淋上点海鲜酱油,就是外星人,也不可能抵御它的美味!”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之中泛着光,看起来就像个考试拿了满分的小孩子。

魔理沙一听这话,赶紧拿起手边的酱油瓶,往饭碗里洒了一圈,接着便往嘴里送了一大勺饭。谁料,这饭一入口,她的眼睛竟变得湿润起来。

“嘿嘿,怎么样,小姑娘?好吃吗?”老头笑着问道。

“好吃!”

魔理沙抹了一把眼泪,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虽说她从来就不是个注重个人形象的人,可是此时此刻的这幅吃相,单论丑的程度,也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

“切,大惊小怪的家伙......”

灵梦鄙夷地瞪了身边那位被食物勾去魂魄、不能自已的黑白魔女一眼,便将视线移回到面前的汤碗里。

“我是绝对不可能变得像魔理沙那般粗鄙的。”直到那一筷子面条融化在她的味蕾中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确信的。

随后,她的形象便崩坏了。

“唔......这......这是什么?”

在震惊之余,她的右手倒是一刻都没闲下来过。那对筷子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连续不断地将面条与鳗鱼块往她的嘴里送,想停都停不下来。

“嗯......就如小姑娘你见到的那样,这就是一碗普通的鳗鱼拉面而已。”

“骗人!”灵梦吞下了一大口面条,激动地叫道,“这种味道......这种味道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鳗鱼拉面,你以为我会信吗?”

“嘛,至少在我这里,这碗面确实算是比较普通的。[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不过是从我师父的师父那一代开始一直沿用到现在的食谱而已,从诞生开始就没变过的味道,谈不上特殊。”

语毕,那老头蓦地一变脸,神秘兮兮地说道:

“稍微提醒你一下,这面连着汤一起吃的话,有惊喜哦!”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灵梦赶紧端起碗来,一边吸溜着拉面,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面汤。当她放下碗时,已是涕泗横流,那副德行比起魔理沙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吃......太好吃了!嘶嘶......能出生在这世上实在是太好了。”

于是她就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吃起了拉面,边吃边哭,边哭边抹泪,抹完继续吃。

“嘿嘿,好吃吧?”老爷子望着把脸都给吃花了的灵梦,笑呵呵地道,“我的师父告诉过我,汤是面的灵魂。当然啦,炭烧鳗鱼和擀面的功夫也是很重要的,但最终决定这碗面是优秀还是卓越的,果然还是汤啊!”

“你们两个啊......哎......”

爱丽丝斜眼瞥了坐在她左边的灵梦和魔理沙一眼,摇了摇头——那两个野丫头平时就没个正相,吃个饭能吃成这样也是让人服气得不行,她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贵为名门之后,当然不会......

“卧槽怎么这么好吃?”

事后统计,她的大家闺秀形象只维持了不足五秒。

“这个嘛......”老头捏着下巴,道,“就是普通的黄金炸薯饼而已哦。”

“我书读得多你别想骗我!”爱丽丝用筷子将薯饼从中间夹成了两半,吼道,“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那断开的薯饼之中,有乳白色的浓稠汤汁缓缓流出,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也随之而扩散开来。

“嘛......外面那层是薯饼没错啦,至于里面的内容物嘛......是老夫特调的......”

“好了打住!”爱丽丝急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请务必让我自己去品味这美妙的汤汁!”

“呵呵,那就辛苦你咯,小姑娘!”

老头子笑眯眯地杵在吧台上,望着那三个少女大快朵颐,随后又把头转向一直面带微笑却一言不发,只是坐在一旁独自喝着闷酒的二岩猯藏,开口问道:

“我说,二岩大人,您就不来点儿下酒菜吗?”

猯藏举起小酒壶左右晃了两下,算是拒绝的意思,接着说道:

“老朽可是东道主,要是也吃成她们那样,就太丢面子了。”

那老头一听这话,立马乐了,接连点着头道:

“能合您的胃口,我这五十二年厨子,也算是没白当啊!”

“哈哈,你可别这么说!”猯藏一手捏着小酒杯,另一手使劲摆了几下,笑道,“老朽不过是在旧时代风光过一阵子而已,哪里受得了你们这种捧法!”

“那可不成,这佐渡岛上千二百户人家,哪个祖上没受过您的恩德?我们就算报不了恩,至少也得在态度上表示下感谢吧?”

“哎,你们啊......”

猯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又喝了一口酒。这时候,最先开动的魔理沙已经将一大碗刺身饭消灭得干干净净了。只见她一抹嘴,拿起空碗往桌上“哐当”一撂,高声道:

“再来一碗!”

紧接着,灵梦也喝下了最后一口汤,一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油渍和泪水,吸了一下鼻涕,喊道:

“我也再来一碗!”

其后便是吃完了最后一口也没弄明白汤汁成分的爱丽丝,她将碟子往前一推,用餐巾纸擦了擦嘴,道:

“请务必告诉我这薯饼的做法!”

“好嘞好嘞!”老头一边连声答应,一边端起碗碟,转身走进了后屋,“稍安勿躁,第二碗马上就到!”

(二)

后来,魔理沙和灵梦又各干了一大碗刺参饭和鳗鱼拉面,都给吃顶了,捂着肚子摊在座位上,不想再动。

而爱丽丝就只吃了开头的那两块薯饼,她这顿饭最大的收获,还得是手中紧握的那张写着汤汁配方的小纸条。

二岩猯藏又整了两壶酒,喝完了之后面颊发红,有些微醉。

“嗝,这顿饭,可以。”魔理沙打了个饱嗝,拍了拍撑得圆鼓鼓的肚皮,道。

“不是可以,是相当可以。”灵梦对着那老师傅竖起了大拇指,道,“老爷爷,你厉害,我博丽灵梦......服气。”

“嗯嗯,确实厉害!”对此,爱丽丝也是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这样的配方,即使是在魔......在我们那儿的秘密食谱里,也从未记载过。”

“哈哈,那是当然的。”老爷子一点也不谦虚,笑着自夸道,“这儿的菜式,除了祖上单传下来的,便都是我自己鼓捣出来的。能做出这个味道的仅此一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说起来啊,我这儿正好也有一点疑问,想要像三位讨教讨教。”他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开始仔细打量起三位少女来,“你们三位,不像是普通人啊。”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雾雨魔理沙,普通的魔......呜.......呜......”

“我是博丽灵梦,博丽神社第十三代呜呜......”

爱丽丝一手捂着一张嘴,尴尬地笑道:

“啊哈哈,她们俩小说看得太多,有些魔怔了,请不要在意。顺便一提,我叫做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是个旅行作家。”

“嗯?是这样吗?”

老头对此将信将疑,坐在他面前的二岩猯藏却毫不顾忌,直接将真相全盘托出:

“你别听她瞎讲,她们仨是俩魔女外加个巫女,都是货真价实的,要不老朽也不会大老远请她们过来了。”

“嗯......怪不得啊......”

老头听了这话,既不慌,也没有显得特别吃惊,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爱丽丝则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望着猯藏,说道:

“麻美藏,你这是......”

“老朽名为二岩猯藏,你这章鱼!”

猯藏一个脑崩儿弹到了爱丽丝的额头上,后者赶紧松开了按在两张嘴上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前额。

“哈......活过来了......”

“爱丽丝,你这是要谋杀啊!”

二人对爱丽丝的粗暴行径皆有不满,却也没在这上纠缠,而是一齐转头望向二岩猯藏,正色道:

“我说,猯藏,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就是就是,我听帕秋莉说,在外界自称魔女的话会被绑起来烧死的!”

“笨蛋魔理沙,那种风俗怎么可能存在!”

“可是帕秋莉跟我说......”

好吧,至少前两句话确实是认真讲的。

“噗呼......哈哈哈哈......”二岩猯藏看她俩那副蠢样,忍不住大笑起来,随后将酒杯往桌上一磕,借着那清脆的声响,大声道:

“魔女怎么了?很稀奇吗?非得藏着掖着吗?到了这一步老朽就不再瞒着你们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是的,我们佐渡岛上的原住民,全部,都是狸猫来的!”

“至少,他们曾经都是......”

最后补充的这句话,音量小得灵梦一行人压根就没听见。单那一句“全部是狸猫”,就把她们仨给震了个七荤八素,张着个大嘴愣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八十章 狸猫的前世与今生

“狸猫妖怪善于变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二岩猯藏将那个用来藏尾巴的、开了个大洞的背包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她那抱枕一般蓬松柔软的大尾巴随即弹了出来,斜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啊——真是......”她伸了个懒腰,往后一仰,依到了自己的尾巴上,懒洋洋地道,“这样就舒坦多了!”

“最初的时候,”猯藏缓缓地讲道,“佐渡岛上就只有狸猫。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未见过外边的世界。”

“渴了就喝叶子上的露水,饿了就吃当季的果实,遇见危险了就变成鸟儿逃跑,活得悠哉自在。”

“直到某一天,白色的帆影出现在海面上——那是人类的船队。”

“那些人类渡海来到这无人岛上的具体原因,已经不可考了。有人说是为了逃难,有人说是偏离了航线的商队,还有人说是异国的移民者,谁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争来争去也没个定准。”

“总之,他们来了,并且在此定居下来。这些人在海边搭建了城镇,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发展壮大,并且吸纳更多的移民,最终建立了佐渡之国。”

“然后呢?”灵梦问道,“你说这里的居民都是狸猫对吧?可是这一路上我也没见到什么妖怪,满街都是正常的人类啊!”

“难不成......”爱丽丝捂着嘴,小声道,“原本住在这里的狸猫们,都被人类给......”

“给......吃掉了?”魔理沙歪着脖问道。

“别急,我正讲到这里呢!”猯藏微笑着继续说道,“因为人类的到来,我们狸猫渐渐地消失了。不过并不是被杀掉了,而是与人类同化了。”

“同化?”

“是的,就是同化了。人类刚登陆的时候,大家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些筚路蓝缕、面黄肌瘦的两足生物们,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好奇而已。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人类和狸猫互不来往、相安无事。[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后来,我们渐渐地发现,那些人类的衣食住行,事事优于我们。他们吃的都是比我们强壮好几倍的野兽的肉,喝的都是带着奇异香味的酒,住的都是温暖干燥的木屋,而我们还一团团地蜷缩在山洞里取暖呢。”

“因此,一小部分胆大的狸猫就变化成人类的模样,混进了人类社会中,吃香的喝辣的,乐不思蜀。这些过惯了人世生活的狸猫,对于山林早就没了留恋,反而害怕因身份暴露而被赶走,甚至不惜剪掉自己的尾巴,彻底成为人类。”

“要知道,尾巴,对于我们狸猫来说,可是蓄积妖力的电池啊。”

“电池?也就是魔法石那样的东西吗?”魔理沙问道。

“哈哈,你也可以这么理解。”猯藏笑道,“总之,狸猫一旦抛弃尾巴,就会失去所有的妖力,连变回原本的样子都做不到。严格来讲,没有尾巴的狸猫,已经不能算是妖怪了。”

“其他的狸猫见证了先驱者们的成功,心里也没了顾忌,便趋之若鹜地涌进了人类的村子里。自此,保持着妖怪之身的狸猫越来越少,最终走向了消亡。而那些混进人群的狸猫们,对自己的过去三缄其口,与人类结婚后所生的孩子,虽是半妖,却也跟普通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狸猫融入了人类,世上再也没有狸猫了。”

二岩猯藏说完,坐正身子,提起酒壶一气喝干,然后将它“咣当”一下砸在台面上,一抹嘴,长呼了口气。

“好酒啊!”

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神情之间略显醉意,可那双眸子还是那么清澈,不像是醉酒之人的眼睛。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灵梦鄙夷地撇了撇嘴,“到头来,这岛上不也没有狸子吗?”

“除了老朽,和仅存的几个老家伙之外,再没有别的狸猫妖怪了哦!”猯藏侧过身子,胳膊肘搭在吧台上,面向三位少女,说道。

“那你为啥不当人类呢?”魔理沙眨了眨眼,问道,“反正你现在也跟人类没啥区别吧?”

“那还用问吗?”猯藏一拍桌子,大声道,“当然是舍不得老朽这条世界第一的大尾巴啦!”

“诶?”

魔理沙楞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条让人难以抑制住抚摸欲的尾巴,笑着道:

“哈哈,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啊!”

“那当然啦!你以为随便哪个狸猫都有这么大的尾巴吗?老朽啊,可是攒了好几百年的妖力,才把这尾巴养得这么大,怎么可能舍得丢掉啊!”

“那,那些人的反应......”爱丽丝拄着下巴,问道,“为什么岛上的人都这么尊敬你呢?他们早就跟妖怪狸没啥关系了吧?”

“啊,那个啊......”猯藏答道,“那是因为早先那些混进人类社会的狸猫们,念老朽是他们的首领,或者说原首领,便给了老朽一个面子,编了一个‘二岩大明神’的名号出来,当作神明供在庙里,还教导他们的小孩,见到我二岩猯藏要敬上三分。渐渐地,这习俗越推越广,也就流传下来了。”

“当然啦,”她又补充道,“老朽也是为他们做过不少事呢!得到这等待遇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你原来是神来的啊!”魔理沙说,“明明是个狸猫妖怪,也能成神吗?”

“老朽啥时候承认自己是神了?这都是名号你懂吗,名号!说白了都是虚的,拿来忽悠人的而已。”

“那老爷爷你呢?”魔理沙又面向那开饭店的老头,问道,“你也是狸猫的孩子吗?”

这老头自二岩猯藏开口时起,便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却摆了摆手,否认道:

“我可不是,我们一整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纯正的人类,连一丁点狸猫的血都没掺。可这佐渡岛上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无论纯正的人类,还是纯正的狸猫,在这岛上,都是极少数啊!”灵梦感叹道,“变成了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之后,再想分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吧!”

“从来也没有谁想分开嘛!”老头笑着道,“我们这儿的人,既是人的孩子,也是狸猫的孩子,所有人都为此感到自豪。狸猫的部族其实并没有消亡,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而已。”

“这就是‘另外一种’共存的形式吗......”灵梦点了点头,“我该把它记下来,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呵......啊......”

另一头的魔理沙,则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慵懒地说道:

“那啥,猯藏,睡觉的地方,你也有安排对吧!”

“那当然,老朽说过了,你们一行人的吃住都由老朽包办,完全无须担心!”

“那太好了,咱们赶紧......”

“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吗?”没等魔理沙说完,灵梦便瞟了个白眼,讥讽道。

“什么?你这个吃土巫女!”魔理沙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

“吃......吃土巫女?”

“承蒙款待,感激不尽!”旁边的爱丽丝,全当那俩耍脾气的小姑娘不存在,对着饭店老板道了个谢。

“哪里哪里,你们能吃好就再好不过了,下次再来啊!”老爷子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块去了。

“诶!”爱丽丝微笑着应了一声,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钱我给你撂这儿了啊,下次多备点酒。”二岩猯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钞,往桌上一按,便要离开。老头见她这样,急忙劝道:

“二岩大人,这使不得!我怎么敢收您的钱!”

“你说啥?没听见!拜拜!”

于是,一行人便在欢声笑语中离开了这家独具特色的饭馆。

第八十一章 夜食

(一)

嘴上说是要直接去酒店休息的,实际上......四个女孩子一起上街,怎么可能走得了直线嘛!

“那家店好像很有意思ze,我去看看!”

这不,刚出门没两步,魔理沙就偏离了航道。[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于是一行人便在她的带领下,或者说被迫跟随着她,在镇子上逛起了街,东瞅瞅、西瞧瞧,顺便再买几件衣服,一下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夜过二更,这帮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是抵达了那有床有热水的应许之地。

立在她们面前的,是扇飞檐、斗拱、高门槛的双开大木门,门的两边连着白石围墙,看起来就像古代大院的入口一样。

按理说这种气派的大门,门口一般都是立石狮子的,但是这扇门前就只有一尊信乐狸的陶偶,抱着个酒壶咧嘴笑着,看着很是奇怪。

借着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的亮光,灵梦看清了那块挂在门梁上的木匾,只见上边写着“狸屋”两个大字。

“究竟是什么样的店,才会起名叫狸屋啊!”她在心里吐槽道。

不过,一想起午饭是在哪儿吃的,她也就不再感到惊讶了。二岩猯藏选店的品味,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曲径通幽——基本上哪里没人去,哪里就有她的身影。

“啊——哈——”

魔理沙打了个大呵欠,伸着懒腰道:

“睡觉睡觉,我要睡觉!”

说罢,她便向门里走去,然后,正如其余的三人所预料的那样,在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绊,啪叽一跤摔了个狗啃屎。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一幕......”灵梦这么说着,从门槛上,以及魔理沙的身上,跨了过去。

与那扇大门比起来,里头的空间并不算太大,至少没有灵梦想象中的大。那是个三合的小院子,中间围着个池塘,有木桥横跨其上,行人在上头往来,游鱼在下边嬉戏,互不打扰。整个院子里只点着数盏橙黄色的小灯,与池水小桥相映,显得幽暗静谧。

楼房只有三栋,层数不高,还都是木质的,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这种规模的小楼,与其说是酒店,不如说是客栈。

“哟魔理沙,”灵梦指着那池塘说道,“管好自己的脚,别一不小心跳进去了。”

“滚!”

魔理沙捂着下巴,没工夫跟灵梦扯皮。

二岩猯藏一进门,径直走向了左手边的柜台。台前那个长得还算清秀的接待小哥一见到她,便微笑着问道:

“二岩大人,您怎么来了?”

“老朽这回要请客嘛!”猯藏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往柜台上一按,道,“开个标间,钥匙卡要三张。”

“好的,请稍等。”

不一会儿,那小哥从抽屉里拿出了三张磁卡,双手递给猯藏,恭敬地道:

“久等了,房号是301,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直接用房里的电话呼叫前台,我们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另外,这是您的信用卡。(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啊,多谢。”

猯藏转身将三张卡片分别交到三位少女手中,道:

“这是你们的钥匙,三楼一号房,不会用就自己琢磨去。”

说完,她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前脚刚跨过门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又回过头来,补充道:

“对了,明早十点,老朽会来这儿接你们。连着跑了这么久的长途,你们仨也累了吧?早点休息啊!”

交代完所有事情之后,猯藏这才大步迈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

这仨人当然是不懂得钥匙卡的用法的,又羞于去请教前台小哥,怕人家笑话她们没常识,便在门口琢磨了老半天。

正当灵梦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时,却见到魔理沙神色一变,紧闭双眼,将卡片夹在指间,口中念念有词:

“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请在我面前展示你真正的力量,以我魔道至尊雾雨·m·魔理沙之名命令你......”

“你脑袋秀逗了吧?”灵梦插嘴道。

魔理沙并没有理睬她,而是猛然睁开眼睛,大吼一声:“封印解除!”

言罢,她一巴掌将钥匙卡拍在了门锁上,清脆的拍击声顿时响彻了整个走廊。

“滴!”

随着一声电子音,门锁上的小灯由红转绿,门开了。

灵梦和爱丽丝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一时无言以对。而魔理沙则抱起了膀,下巴一抬,神气十足地道:

“看看,这就是公认的幻想乡最强法师界一姐魔道皇帝银河霸主元始天尊偷天换日无所不能的,朕,老子,我魔理沙大爷的魔法daze!”

“好好好,知道你厉害啦!你是要在外头装一宿的逼,还是进来睡一觉?”灵梦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经在房间里头了,“爱丽丝,关一下门!”

“别呀,等我一下嘛!”

魔理沙闻言,赶忙跟进了屋。

“呜啊,好黑ze!”

屋里没点灯,黑得是伸手不见五指,连有几张床几张凳子都看不清。魔理沙摸着黑四处乱撞,不久便没了声音,谁知道她钻到哪里去了。

灵梦倒是丝毫不在意这些。她刚往里走了两步,膝盖就顶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俯下身子一摸,发现那果然是床,便直接躺倒在上边,道:

“黑点儿就黑点儿吧,反正都要睡觉了......”

只是往床上这么一躺,强烈的睡意便席卷了她的大脑,她觉得自己的双眼皮子越来越重,渐渐地快要撑不住了。

是因为外界的床太舒服了吗?还是因为她本人过于疲劳了呢?灵梦的身子在软绵绵的被褥上越陷越深,仿佛是被香甜的沼泽给裹起来了。她想试着去数自己上一次休息是在多少个小时之前,可才数到一半,就被睡魔夺去了意识。

接着,突然在眼前闪起的强光吓得她差点从床上蹦了起来。睁眼一看,却见到屋里所有的灯,顶灯、台灯、立柱灯,全部亮了起来,一时灯火通明,跟过年似的。

“什么情况?”

她叫了一声,坐起身来,扭头一瞧,只见爱丽丝正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左手捂着嘴,右手捏着她的那张,大半截没入到墙上的凹槽里的钥匙卡。

“我靠,你别吓我呀!”灵梦摸着胸口道。

“啊,抱歉,我看这上面写着‘插入钥匙卡’,所以就......”

“喂,爱丽丝,灵梦!”魔理沙从玄关侧面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打断了爱丽丝的话,“这里面有热水,还有浴缸!”

灵梦这才注意到,魔理沙这货已经脱去了上衣,只穿着一件小薄汗衫,便问她:

“你这是要干嘛?”

“我还能干嘛?当然是洗澡啦!”魔理沙说着,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一拍脑袋,大声道:

“这浴室是我发现的,所以我先洗!”

说完,她一溜烟跑回了浴室里,“咔哒”一下锁了门。

“没人跟你抢啦,呆子!”

灵梦叹了一口气,往后一仰,又躺了下去,却再也没有睡意了。床头的台灯、浴室里的水声,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愈发清醒。

她看着爱丽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从一个开关摸到另一个开关,从那个长得跟香霖堂里的“电脑”很像的黑色大箱子前,走到了玻璃面的木质小茶几旁边,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的床上,开口问她:

“你打算直接睡了?不去洗个澡吗?”

“我......”

灵梦刚想回答“我就不用了”,却突然从自己的身上嗅到了一丝汗酸味,便改口道:

“我第二个洗,你呢?”

“那我就第三吧!”

“你们魔法使不都是用魔法来保持清洁的吗?也要洗澡?”

“洗一下舒缓一下嘛!坐了那么久的船,背都僵了!”

“说的也是。”

“喂,你们俩!”

这时候,魔理沙浑身沾满了泡沫,湿漉漉、赤条条地从浴室里跳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塑料瓶,兴奋地大叫道:

“这玩意屌爆啦!涂在身上就会变成泡沫!”

“我说啊,魔理沙,”爱丽丝望着那个瓶子,哭笑不得地说道,“那是洗发水......”

“我靠,你凭什么知道的?”

“那上面写着的,你个笨蛋!”

“我靠,真的诶!我怎么没看见!”

(三)

“每床两个枕头,椅子上还有两个枕头,诸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枕头大战daaaazeeee!”

这一场战斗打得难分难解,最终魔理沙以极微弱的优势惨胜,获得了“幻想乡枕战王”的荣誉称号。

不过,那都是三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了,而现在,夜已经深了,灵梦和爱丽丝挤在同一张床上,睡得比死狗还沉。

身为枕头大战的胜利者,魔理沙理所当然地独占了另一张床,睡得却不是那么安稳。自熄灯那一刻起,她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一刻也不消停。

“好饿呀......”

现在想想,那顿只有一个鸡蛋三明治和一杯奶茶的晚餐实在是不够她吃的,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饿得不行了。

“明明吃的东西都一样多,为啥就只有我饿得睡不着觉啊......”她望着正在睡梦之中争夺被子的灵梦和爱丽丝,脑子里都是问号。

有时候,她真是无法理解别的女孩子那小得不可思议的食量,她魔理沙若是哪顿饭少吃了一口,就连魔炮的威力都会因此大打折扣。

当然,现在想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既然生了这么一副高功耗的身体,首要的任务就是填饱肚皮。于是魔理沙踩上拖鞋,拿起自己的钥匙卡,偷摸走出了房间。

一进走廊,便有一股冷风穿堂而过,激得魔理沙一哆嗦,赶忙揪紧了身上的衣服。

到了十月底,这秋风是一日凉过一日。而魔理沙所穿的,不过是件下午刚买的、单薄的丝质睡衣。这小衣服被风一打,立马就透,根本御不了寒。

魔理沙只好快步向楼下走去,想要在被冻感冒之前吃上点热乎的东西。

前两层楼有夜灯照明,虽不算太亮,却足以助她看清脚下的路,而不至于踩空、滑倒。但是到了一楼,昏黄的小灯开始变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她记得那些灯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可现在却失灵了。

走过了那条架在池塘上的小桥,魔理沙来到了前台接待处,发现那个负责接待的男青年,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柜台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可不行啊,你要是睡着了,我的宵夜谁来解决?”魔理沙这么想着,走到柜台前,大声问道:

“喂,你们这儿有吃饭的地方吗?”

许久,魔理沙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那家伙依旧趴着,跟死了似的。在三栋木楼之间回荡的,她自己的声音,是她所能听见的一切。

身后,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吹得魔理沙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她回过头去,发现酒店的正门洞开,而本该立在门前的那尊信乐狸却倒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碎了。

“是被风吹倒的吗?还是说......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魔理沙甩了甩脑袋,除去其中的杂念,又伸出手,摇了摇接待员的肩膀,再次问道:

“喂,醒醒,你们这儿......”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只搭在男子肩膀上的手,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生者该有的温度。魔理沙从来都不知道尸体的触感,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条件反射般地将手抽回来时,那接待小哥的身子无力地向侧面一歪,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跟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滚落在地上,没再动弹一下。

在那具惨白的尸体的脖颈之上,魔理沙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两个血红的小洞——那是她绝不可能忘记的标记。

她冻僵了,宛如与死神擦肩而过,寒冷深入骨髓。

第八十二章 结成!魔理沙侦探团

魔理沙穿着身睡衣,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坐在床边上。(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我看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有错的!”她盯着从咖啡杯中升腾而起的蒸汽,眼神恍惚,“那具尸体的样子,跟幻想乡中的那些,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双眼之下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在这一点上,灵梦和爱丽丝也是一样的。自魔理沙撞见死人之后,这仨人就再也没合过眼,一直守到了天亮。

“你的意思就是,凶手是吸血鬼咯?”爱丽丝早已披上了昨天新买的米白色大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道。

“绝对,毫无疑问的!”魔理沙斩钉截铁地说道。

接着,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黑咖啡。

“好烫!”这是她的第一个感想。

“好苦!”这是第二个。

“凶手是谁都好,说到底这关我们屁事!”灵梦平躺在另一张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区区一个两足吸血兽,竟然害得老娘睡不了觉!”

“这份罪,它打算拿什么来赎?”她的言语之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

加上昨夜,她相当于是整整两天没合眼。以灵梦“死人事小,失眠事大”的标准来判断,那个扰人清梦的吸血鬼恐怕已经被判了死刑,炮决两次,立即执行。

“鬼影都见不着一个,谈什么赎罪?”爱丽丝说道,“说不定凶手就住在这栋楼里,谁知道呢?”

“不不不......”魔理沙连声反驳道,“这不符合常理,要真是这样,它心脏也太大了吧!”

“我倒是希望它能留在原地不动,”灵梦道,“省得我去找它了!”

这时,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长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的女性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这不是别人,正是佐渡的狸猫首领,二岩猯藏。

“哟三位,昨晚睡得好吗?”猯藏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却发觉这屋里的三人都无精打采的,便又问道:

“咋了?怎么一个个都跟熊猫似的?”

她没再穿昨天那套土得要死的衣服,而是换了件褐色的格子衫,下身配了条牛仔裤,头上戴着顶宽檐帽,整个人都显得洋气多了,跟那三个半死不活的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睡,我睡你个大脑袋睡!”灵梦狠狠地瞪了猯藏一眼,骂道。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这么凶啊!”不了解情况的猯藏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将头转向魔理沙和爱丽丝那一侧,期望能从她们那里得到答案。(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酒店里死人了,就昨天你见过的那个前台,脖子开洞,血放光,死了。”爱丽丝简明扼要地将事件描述了一遍,又问道:

“你有什么头绪么?”

“啧啧......”猯藏咂了咂嘴,摇着头道:

“老朽还寻思着,怎么就拉了条警戒线呢,原来出了这种事儿啊......”

“我以为你会更加吃惊的。”爱丽丝直视着她的双眼,道。

“啊哈哈,”猯藏侧过脸,避开了爱丽丝的视线,干笑着道,“老朽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妖怪了,碰见这点小事儿岂会惊慌失措。”

“是吗?”爱丽丝挑了挑眉毛,“那么请问这位老妖怪,对于此事,您有何高见呢?”

“高见啥的也谈不上啦......”猯藏抬手蹭了蹭鼻头,道,“老朽果然还是觉得,那伤口很有意思呢......”

“伤口?”

“对的,伤口,只靠两个小洞就能把血放光,这简直......”说着,她对着爱丽丝微微一笑,“就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嘛!”

“是吗?吸血鬼?”

“对呀,你知道吸血鬼的传说吗?”

“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

爱丽丝离开了座位,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猯藏面前不盈一尺之处,面对着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你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诶?”猯藏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又重新挤出了一副笑脸,道:

“讨厌啦,老朽有欺骗你们的必要吗?”

“哦?那我问你......”爱丽丝问道,“你见过那具尸体吗?”

“当然没有啦!尸体肯定一早就被收拾干净了,老朽来的时候只是看见了几条黄色的警戒线而已。”

“那很好,”爱丽丝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既然没见过尸体,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脖子上有两个孔的呢?”

“诶?那不是你......”

“我说过?”爱丽丝道,“我的原话是‘脖子开洞’,一般人听见这句话,会将它精确地解释成‘脖子上开了两个小洞’吗?”

“啊!”

猯藏惊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爱丽丝便继续逼问道:

“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哎!”猯藏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机灵得很,就这么把老朽给套进去了!”

她缓步走到了爱丽丝方才坐着的那张椅子前,一弯腰坐了下来,缓了一小会儿,并没有直接回答爱丽丝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老朽的?”

“从你进屋的那一刻起。”爱丽丝答道,“真不懂的人,和懂装不懂的人,神态动作都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

“敏锐!”猯藏举起了大拇指,“事已至此,老朽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你们所见到的这起凶案,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你的意思就是,以前还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咯!”魔理沙插嘴道。

“不是以前,就最近。加上昨晚的这一起,这小不丁点的镇上,在一个月之内,总共出了五起命案,作案手法全部相同......”

“脖子上开两个小孔,抽光所有血液,死者神情安详,没有任何抵抗痕迹,而且,凶手只在夜间作案。”爱丽丝道,“我说得对吗?”

“bingo!”猯藏拍了一下掌,道,“完全正确!老朽想知道,你又是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灵梦从床上弹了起来,下地三两步走到了猯藏面前,揪起了她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道:

“也就是说,你这家伙,明知道小镇上有连环杀手出没,还要故意带我们来这儿?这是‘东道主’该做的事吗?”

她说的话,一句响过前一句,气势之盛,跟要吃人似的。猯藏一看这架势,心里暗道不妙——这是要把床气撒在她身上。

“冷静一下,灵梦!”爱丽丝见状,赶忙上去拉开了灵梦,说道,“你仔细想想,一个妖怪,大老远地把我们三个接去她老家,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怎么可能一点私心都没有!”

“多谢......个鬼啦!”猯藏刚想放松,突然觉得爱丽丝这话好像不大对,“你这是在帮老朽说话还是在煽风点火啊?再这样下去老朽要变成鸽子逃跑咯!”

“你给我闭嘴!”爱丽丝喝了一嗓子,又对灵梦道:

“听好了,这家伙打一开始就想要把我们这些‘专业人士’骗到这里来解决吸血鬼事件,所以才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是有多蠢!”

“你说神马?还有这事儿?”灵梦吼道。

“嘿嘿,其实我也没看出来......”魔理沙挠着后脑勺,吐了吐舌头,“真是不好意思......”

“你俩啊!”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又对猯藏道:

“说吧,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想怎么办!”

“这个嘛......”猯藏沉思了片刻,便开口说道:

“虽说欺骗了你们很不好意思,不过......老朽还是要非常厚颜无耻地问上一句,你们愿意帮助老朽吗?就当做是......看在老朽请你们吃饭的份上?”

这一回,她的眼神非常恳切,看得出来是真心的。

“如果我们拒绝的话,你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吗?”出于谨慎,爱丽丝多问了一句。

“说实话,没有。”猯藏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才会出去搬救兵的。本来是想去长野那儿请个厉害的神官过来,没想到神官没见着,反而碰见了你们。”

“这样的话,你一开始直接问我们愿不愿意帮忙就是了嘛!还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干嘛?”魔理沙直截了当地道。

“那,老朽现在是直接问了,请问阁下的答复是?”

猯藏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魔理沙,像个期盼圣诞礼物的孩童一般。

“本来嘛,是不答应的,因为你骗了我们。”魔理沙说着,偷偷瞟了一眼猯藏脸上那失落的表情,又笑嘻嘻地道:

“但是,既然吃了你的东西,不表示一下也不好。所以,这个案子,我名侦探魔理沙接下了!”

“真的......太感谢了!”猯藏低下头,藏起了眼中的泪光。

“你这家伙啊......”爱丽丝笑着摇了摇头,又问灵梦:

“灵梦,你怎么想?”

“那个吸血鬼已经死了。”灵梦淡淡地道,“跟这狸猫无关,这是私人恩怨。即使她不来求我,我也会去把那家伙找出来,弄死!倒是你,你打算怎么办,爱丽丝?”

“我还能怎么办?你们两个都跃跃欲试了,难道我还扔下你俩自己跑掉不成?”爱丽丝微笑着道。

“好,那么我名侦探夏洛克·魔理沙在此宣布,”魔理沙一脚踏在茶几上,叫道,“与助手博丽华生、友人爱丽丝·波洛共同结成魔理沙侦探团,誓要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等一下,魔理沙,谁是你的助手了?”

“哈哈,那种细节不要在意!魔理沙侦探团,出击!啊,我先换个衣服......”

第八十三章 藏身处

“自第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后,到现在为止的这一个月里,你应该没闲着吧?”爱丽丝说着,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二岩猯藏的正对面,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茶几,“跟我讲一下你的调查结果。(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首先是,对案发现场的调查......很遗憾地告诉你,没有任何结果。”

“也就是说,凶手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吗?”爱丽丝追问道。

“没有,完全没有,指纹、脚印、唾液、毛发......任何对追查凶手有帮助的线索都没有留下。整个现场之中,就只有一具干净得过分的尸体。”猯藏苦笑着道,“就连从县里调来的专业人员,都表示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现场。”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啊......话说这案子的凶手是吸血鬼对吧?”猯藏突然反问道。

“绝对错不了!”这时候,魔理沙和灵梦换好了衣服,也凑了过来,亲眼见过尸体的魔理沙抢先答道,“我认识两三个吸血鬼,这种杀人方法除了他们吸血鬼之外没人办得到!”

这俩人原先穿过来的衣服都拿去洗了,现在还没干,因此都穿着新买的衣服。魔理沙穿着条白色的皱褶连衣裙,外边套着件黑色风衣,手上戴着一对皮手套,头上却还顶着她那顶魔法帽。而灵梦则换了套红白洋服,看起来颇有几分像是斯卡雷特姐妹失散多年的大姐。

“哦?这么说你很了解吸血鬼咯?”猯藏又问道。

“哈哈,哪里的事!”魔理沙摸了摸鼻子,笑着道,“何止是‘很了解’,我是专家好吧,专家!”

“我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你变得谦虚了......”灵梦扶着前额叹道。

“哦,专家啊?看来老朽这回是找对人了!”猯藏微笑着道,“既然这样,我倒要考考你,吸血鬼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阳光、波纹、机关枪!”魔理沙脱口而出。

“后面那两个东西很奇怪啊!”灵梦猛拍了一下魔理沙的后背,吐槽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啊哈哈,真是有趣的回答!”猯藏咧着嘴笑道,“总之,第一个答案,阳光,这一点你跟老朽是想到一块去了?”

“此话怎讲?”爱丽丝问道。

“当时,在现场找不着任何线索的老朽,寻思着既然是吸血鬼作案,那就要从吸血鬼本身的特性上下手。”猯藏细细地叙述道,“嘛,老朽从没见过吸血鬼这种神话生物,肯定是不如你们了解得多,但即使如此,老朽也知道......”

“吸血鬼是畏惧阳光的生物,因此必定会昼伏夜出。这一行为模式决定了它们一天只有12个小时的外出活动时间,如果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没找到躲避日光的地方,那它就死定了。”

“到这里,问题就来了,这佐渡岛上最适合躲太阳的地方,是哪里呢?”

“城市daze!”魔理沙大声抢答道。

“对,老朽也是这么想的。”猯藏点头道,“想要藏起一棵树,那就把它放进森林里。对于外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吸血鬼来说,混在人类社会中就是最好的隐藏。白天有避难所,夜晚有吃不完的食物,而且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也不好找吧?”爱丽丝道,“据我所见,这镇子上的房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你有什么办法从这么一大片屋子里揪出藏着吸血鬼的那一间吗?”

“没有!”猯藏很干脆地答道,“正是因为没有,所以老朽才用尽了各种明的暗的手段,甚至变化成苍蝇蚊子之类的小生物,挨家挨户地搜遍了这镇子上的每一栋楼。”

“这都能办到,你牛逼啊!”魔理沙感叹道。

“那么,结果又如何呢?该不会啥也没找着吧?”爱丽丝问道。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啥也没找着。”猯藏一摊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实际上,就连郊外的废屋、农田里的谷仓、路边的加油镇,甚至连隔壁镇子,老朽都已经搜过了,却连根吸血鬼毛都没见着。”

“而在老朽下功夫进行地毯式搜索的时候,凶手却一刻也没闲着,又在这镇上杀了好几个人,简直像是在嘲笑老朽的无能一样。哎......”她叹了一口气,又道:

“要是老朽还像当年那样,有上千个手下可以差使,岂会放任这么一个到了白天连门都不敢出的家伙在老朽的地盘上随意撒野!”

“拉倒吧,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灵梦摆了摆手,道,“重点是,得设计一个咱们四个人执行得了的作战计划,然后把那个吸血鬼揪出来,干死,不是吗?”

“这么说也没错呐!”猯藏道。

“好了,那么爱丽丝,计划是啥?”灵梦问道。

“我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你做事有计划了......”魔理沙扶着前额叹道。

“我还有个疑问,”爱丽丝直接无视了灵梦,向猯藏问道,“你说这连环杀人案一共发生了五起,那你知道这五个案发现场的具体位置吗?”

“当然知道!”

话音刚落,猯藏抬手往茶几的台面上一拍,只听“啪”的一声响,一张周详的地图便缓缓地在那玻璃面上浮现出来。

只见那地图上,左黄右蓝,蓝色的部分只标注了一个大字“海”,而黄色的部分则详细地画着街道和房屋的俯瞰图。

“哦——”魔理沙大叫到,“还有这么一手,狸猫真是厉害啊!”

“哪里哪里,老朽不过是把桌面变成了地图的样子而已。”猯藏自谦道,“实际上桌面还是桌面,只是长了张地图的‘脸’罢了。”

“这些,”爱丽丝指着标记在地图上的一个红点,道,“就是案发地点了?”

那样的红点,一共有五个,无规律地分布在小镇的各处。

“是的,就这些,然后......”

猯藏说着,又打了个响指,接着,一个红色的圆圈便出现在了地图上。

“红圈内的部分就是老朽搜查过的区域。”

那红圈在地图上不显着大,可爱丽丝仔细一瞧,发现它竟圈住了了海边的两座小镇,以及镇子周围的一大片地区。而那红圈之外,就只剩下荒郊野岭了。

“也就是说,这附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基本上都被你搜了个遍?”爱丽丝问道。

“差不多吧。”

“有考虑过外来的人员吗?”爱丽丝又问,“这里是港口城市吧?”

“这老朽就无能为力了。”猯藏摇头道,“这佐渡也算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去处,即使是在淡季,每日前来观光逗留的游客少说也有个万八千的,这要让老朽怎么查?不过,凶手应该还没离开这个岛,这一点老朽敢断言。”

“确实,”爱丽丝点了点头,“要是混在游客里离开的话,那就既没办法查,也没有查的必要了。而且既然还能继续犯案,就说明它还呆在这个岛上。不......等一下!”

爱丽丝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发现凶手的藏身之处了!那个地方可以完美地避开所有搜查,光线足够暗,距离案发现场还非常的近!”

“什么?”猯藏也跟着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究竟在哪,快说说看!”

“我想......不,如果你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那么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凶手已经离开这座岛了!”

“这不可能!”猯藏说道,“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它还要特意折返回来杀人,对于仅仅是为了满足食欲而杀人的吸血鬼来说,这有什么意义吗?”

“你听我把话说完,”爱丽丝没有回答猯藏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虽然离开了,可是,没有走远。应该说,它在白天的藏身处,根本就不在这个岛上!”

“那还能在......啊!”

猯藏扫了一眼地图,最终将视线定在了右侧的那片蓝色的区域上。一看到那个“海”字,她便拍着脑袋,恍然大悟。

“要想藏起一棵树,那就把它放进树林里。”爱丽丝的嘴角上扬,露出了由衷的微笑,“要想藏起一滴水,那就把它丢进海里!”

第八十四章 午夜电台(上篇)

(一)

“结果如何?”

“没有。(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面对爱丽丝的提问,灵梦轻描淡写地答道。

“魔理沙,你那边呢?”

站在灵梦身边的魔理沙也撇着嘴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一无所获。

“哼......我该说果然如此吗?”

爱丽丝将视线从两位少女身上移开,转头面向大海。她无声地凝望着远处的海面,脑子里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海风迎面吹来,清新之余还稍带着些凉意,还好她一直都披着那件新买的米白色风衣。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压根不可能生病的魔法使,为什么要保暖呢?

“所以,咱们下一步怎么干,大侦探?”二岩猯藏站在她的右手边,问道。

“嘘——让我仔细想想。”爱丽丝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说道。

三人所处的位置,毫无疑问是港口。大小不一、外形各异的船只在她们面前的水面上一字排开,像是一支正在接受检阅的舰队。各色的人群聚集在岸上和船上,忙活着他们的生计,无暇理会岸边的那几个形迹可疑的少女。

该说幸运呢,还是不幸呢?这座不大点的小镇就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使用的港口——这既意味着她们的搜索范围是固定的,也意味着搜完这里要是还没找着,那就无计可施了。

实际上,现在她们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办法了。

“嗯......这样就可以确定对方没有停靠在岸边,而是躲在海上的某处了......”爱丽丝自言自语道。

她的眼睛始终凝视着海面,好像真能用肉眼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找到她想找的船似的。

“老朽说过的啦,随便挑个方向,往外海开上俩小时,再把火一熄,那就等于是消失了。”猯藏摊着手道,“海洋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得多,要在海上寻找一条失联的小艇,难度就跟在沙滩上寻找一粒星形的沙子一样。”

“虽说,小姑娘你的想法确实很棒,即使是老朽都没能看出来,那家伙还有将船当作避难所这么一手。(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可是这样一来,情况不是对咱们更加不利了吗?”

“狸子说得对,”灵梦点头道,“出海找人是不可能的,除非对方主动来袭击我们,否则我们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它。”

“老朽是二——岩——猯——藏!你这个炭烧生蚝!”

猯藏喊着,抄起别在腰间的便签本,一本子拍在了灵梦的脑袋上。

“老娘可是在支持你诶!还有炭烧生蚝是什么鬼?你这个死狸猫,就这么想被退治掉吗?”灵梦捂着头顶,愤然吼道。

“小小年纪说话这么老气,小心还没活到老就去见阎王!”

“哈?你有种再说一遍?”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爱丽丝皱着眉头,高声打断了二人的嘴仗,“眼前的难题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你俩还要给我添乱!”

“对对对,我觉得爱丽丝同志说得对!”

这时候,魔理沙也走了上来,一面拽开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灵梦和猯藏,一面笑着向爱丽丝问道:

“那,爱......咳咳......吾友波洛哟,您的思考有结果了吗?”

“没有!”爱丽丝道,“除非那个吸血鬼主动现身,否则咱们根本抓不到它。”

“那,就没有办法让它,或者说逼它主动现身吗?”魔理沙追问道,“比如说啊,骂它两句‘大屁股’、‘毛毛虫’之类的,把它激出来?”

“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咱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听见这些话?”爱丽丝反问道,“它可能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你等一下!”二岩猯藏突然凑了上来,抓着爱丽丝的肩膀,正色道,“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它可能不知道......”

“不对,再前一句!”

“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听见这些话......你想干嘛?”

“嘿嘿!”猯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老朽是有的!”

(二)

距离佐渡岛数十海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叶孤舟。

这条小艇上所有的窗户都被黑色的遮光帘给盖了个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就连正面的挡风玻璃都被遮了起来。

此外,它的引擎并没有发动,整条船就那么横在海面上,随波逐流,漂到哪儿算哪儿,像是一艘无人驾驶的空船。

实际上,它是有驾驶员的,只是那个驾驶员并不是“人”。

吸血鬼查理懒洋洋地躺在船舱后部的沙发床上,享受着这令人愉悦的黑暗。

船上的无线电台正播放着令人心情舒畅的轻音乐,其信号来自于附近的一座小镇——一个被他当成了“狩猎场”的地方。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美滋滋地回想着昨夜的那顿饱餐。在所有类型的血液中,他尤其喜欢年轻人的血,那种充满了温暖、希望以及近乎溢出的生命力的味道,总是令他回味无穷。

虽然他的主人勒令他以大局为重,保持低调、隐秘行事,可他认为自己完全没有畏手畏脚的必要。

这里不是什么大城市,甚至算不上城市,它只是个远离尘嚣的边陲之地,不仅没有“猎人”组织的支部,就连持有武器的人都没几个。

下了船往岸上一站,放眼望去,尽是待宰的羔羊。这等诱人的景象,叫他怎么按奈得住心中的杀意!

“马上就要到‘换班的时间’了,要我离开这么棒的地方,还稍微有点舍不得呢,嘻嘻嘻......”他尖笑着,自言自语道。

“嘶——”

这时候,音乐声忽然停了,无线电里只剩下恼人的杂声。

“怎么回事?”

查理站了起来,靠着夜视能力精准地找到了放在船头的无线电。他轻拍了两下机子的外壳,期望能用这种原始的方式修好它。

“嘶嘶——”

“真是扫兴!”

然而,拍打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于是查理摇了摇头,打算直接关掉无线电,然后回去睡觉。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开关按钮的时候,原以为出了故障的无线电中,传出了一股浑厚有力的男声:

“花季少女为何频繁失踪?百岁老妪为何惨叫连连?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敬请期待本台特约节目《吸血鬼的最后一餐》!”

“哈?”

查理的红眼珠瞪得滴流圆,在黑暗之中泛着微光。他又检查两遍,以确认频道从未被换过——无线电依然在忠实地接收着那个海岸音乐台的信号,只是这电台的节目变了味。

接着,话锋一转,一个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接过话筒,以轻佻的语气说道:

“大家好,俺是从罗马......尼亚的特兰尼......咳咳......特兰西瓦尼亚来的,史上最强的吸血鬼猎人,夏洛克·魔理沙大爷!”

“这tm都是啥?”

查理听着那充满了活力的年轻女声,脸上写满了疑惑,以及不悦。单“吸血鬼猎人”这个词儿就已经让他恶心得像是吃苹果吃出了蛆,至于“史上最强”......这又是哪根葱?

“下面,俺宣布一则重大消息:这一个月来在小镇上胡作非为、杀人放火偷食老太婆内裤的变态狂魔吸血鬼,已经被俺打死啦!今晚十二点,俺将在佐渡海岸音乐台fm114.51直播鞭尸......不对,直播俺猎杀吸血鬼的心路历程,各位不见不散,拜拜!”

话音落去之后,悦耳的音乐再度响起,一切都恢复了原状,除了查理的心情。

“砰!”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无线电台上,将它敲了个稀巴烂。音乐声戛然而止,船舱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不见不散?那当然!”查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面孔扭曲了,显得狰狞无比,两颗白晃晃的尖牙在黑暗之中分外的显眼。

“果然血还是要喝年轻人的啊,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透过玻璃传了出去,冲进了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踏足一步的阳光底下,然后被海浪吞没,消失在没有尽头的海底。

第八十五章 午夜电台(中篇)

(一)

“别说,你还真是个人才!”站在魔理沙身后的灵梦忍不住说道,“在欠揍这方面。mht.la [夜夜小说网]”

“后半句可以省略掉。”魔理沙将话筒撂在桌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回身说道。

她们四人现在就在海岸电台七楼的录音棚里,周遭尽是录音设备和杂乱的电线,以及丢得到处都是的播音稿。多亏二岩猯藏面子够大,这帮外行人才能借到这个房间。

“不过,外界的技术还真是挺厉害的呀!”魔理沙叹道,“我刚刚说的话,究竟会传到哪里去呢?”

“整个小镇,以及小镇外海上的船,都能收到。”猯藏微笑着道,“刚刚说不定有上万人在听你讲话呢!”

“诶?那我岂不是要出名了?”魔理沙一听这话,立马嬉皮笑脸地道,“万一成了大明星怎么办,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不不不,我觉得你想太多了。”灵梦摆着手道,“大明星你是当不上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的,别想了。你要是真想出名,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

“喏,”灵梦扭身指着门口,道,“出门左转,越过栏杆往楼底下一跳,立马就能出名。”

“你去死吧!”魔理沙狠推了一把灵梦,叫道。

“那么,那个藏在船里的吸血鬼能收到刚才的广播吗?”爱丽丝像往常一样,将打打闹闹的二人晾在一边,一脸严肃地向二岩猯藏询问道。

“不知道。”猯藏摇了摇头,“他可能没开收音机,可能开了但听的是别的台,也有可能刚好在睡觉,谁知道呢?老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船里肯定有收音机,或者别的种类的无线电设备,也就是说他有收到电波的可能性,虽然这个可能性极低。”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必定听见广播吗?”爱丽丝又问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要把他按在收音机前强迫他听吗?”猯藏笑着道,“说到底,这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咱们原本是不可能找得到他的,多亏了这个电台,才能把0%的可能性提升到1%。”

“啊?”魔理沙松开了灵梦的领子,扭头问道,“这么说,那家伙有可能没听到我的广播咯?”

“不是‘有可能’。”猯藏说,“正常情况下,他是听不见的。但是万一,咱们的运气好得不得了,真的撞上了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事儿,就成了!”

“到头来不还是拼运气嘛!”灵梦也放开了魔理沙,抱着膀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换我来讲。(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魔理沙这货天天穿黑衣,人品早就败光了,相比之下还是我的运气好一些。”

“呵呵,你就吹吧!”魔理沙冷笑道,“你那个运气,也就是每个月月底打开塞钱箱的时候能从缝隙里扣出三个铜板的程度,穷酸得要死!”

“你这......”灵梦被说到痛处,面颊“刷”的一下就红了,连声辩解道,“那是......那都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连这么灵的博丽神社都不拜!”

“灵个鬼啦!博丽神社祭祀的是哪路大神,你这个当巫女的能说得上来吗?”

“当然啦!我家供奉的,可是幻想乡最强的博丽大明神哦!”

“那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灵梦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突出了一个大言不惭。

“去死两次!”

魔理沙喊着,随手拿起了几张打印纸便甩到了灵梦的脸上,二人的新一轮打闹便就此开始了。

当然,那跟爱丽丝和猯藏没啥关系。

“即使真那么走运,被他听见了。就魔理沙这嘲讽,真能奏效吗?”爱丽丝疑道。

“那又是另一个1%了,”猯藏道,“假如对方刚好是个比较自负的、目光短浅的、性格恶劣的、总的来讲比较没品的吸血鬼,说不定真会咬钩呢!嘛,根据老朽的经验,管不住自己的嘴,肆意吃人的妖怪,多半层次不会太高。”

“那咱们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到晚上,看看会发生什么。”

(二)

入夜,万籁俱寂。

魔理沙独自坐在录音棚里,正闲得发慌。

“喂喂,能听见吗?”她对着话筒自言自语道。

能听见她说话的人,当然是不存在的。海岸音乐电台的晚间节目被替换成了连续十二小时的交响乐连播,而台里的工作人员,在入夜之前就已经全部离开了。现在,这栋建筑物里就只剩下魔理沙,以及她的三个小伙伴了。

当然,能被肉眼看见的,只有魔理沙一人而已。

“既然谁都听不见,那我就唱首歌好了,咳咳......”魔理沙清了清嗓子,随即唱道:

“是她,是她,就是她,魔法少女魔理沙!”

“上天她比天要高,下海她比还更大。智斗妖魔降鬼怪,魔法少女就是魔理沙!”

“有时她很聪明,但她从不犯傻。她的个头一米八......”

“砰!”

从大楼底下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魔理沙的歌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紧锁的铁门被强行踹开一般,魔理沙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发现时间正好是午夜十二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靠,这就过来了?这么准时啊!”

她离开座位,回过身,正对着这房间里唯一的出入口,正了正戴在头上的巫师帽,深吸了一口气。

“呼——好的,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从兜里掏出了八卦炉,紧紧地抓在手里,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紧了面前的那扇门,低声道:

“来吧,我准备好了。”

她的敌人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寂静不过维持了数秒,便又是一阵巨响。这一回,声音的源头不在别处,就在魔理沙跟前。

只见那金属材质的门上,突然隆起了一座小山包,接着,整扇门便脱离了墙壁,径直向魔理沙飞来。

“mas......可恶!”

魔理沙见城门失守,举起八卦炉正要放炮,却见自己面前的黑影越压越近,眼看着就要撞过来了,只好猫腰滚向右边,将将躲过了那扇来势汹汹的铁门。

那铁门从她身边飞过去之后,余势不减,又继续往前冲了好几米,最终“哐当”一声撞在了桌子上,停了下来。

以翻滚躲开铁门之后,魔理沙赶紧调整好姿势,站了起来,重新举起手中的八卦炉,对准了门口。

可惜,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就在刚才,门被破坏的那一刹那,是她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若是趁着那时,对着门外来上一发master·spark,敌人根本就没有反应时间,也没有可以用来闪躲的空间,只能用脸接下这发魔炮。

但是为了避免被高速飞来的铁门砸伤,魔理沙只好放弃了这次机会。这么一耽搁,前后一秒不到的工夫,她的敌人已经冲进了屋里,而她,也永远地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黑影一闪而过,瞬间填满了魔理沙的视野。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双脚已经离开地面了。

“呜......”

魔理沙瞪大了双眼,满肚子的声音连一个字都没办法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只铁闸般的大手锁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提到了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的面前。

“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这么一个小不点啊!”他冷哼着说道,“也罢,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你比蚊子......还是要大上那么一些的嘛!”

那个男人长着一张东欧人的面孔,脸色白得吓人,赤红的双瞳散发着疯狂的气息。他的头发油腻腻的,随意披散在肩膀上,似乎从来都没有梳过,也没有洗过。

魔理沙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肌肉抽搐不止,比起恐惧,更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尽一般。那男人也看出了这一点,便松开手,将她丢到了地上,狞笑着道: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说吧,就当是遗言好了!”

“呃咳咳咳......咳咳咳咳......”魔理沙捂着喉咙,一阵猛咳,缓了好一会儿才发得出声音。

“我......咳咳......我想说啊,那个啥......”魔理沙低着头,叫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你仔细看一下,你脚底下踩着什么?”

“什么?”

那人低下头去,抬脚一看,果真发现地上有一张白底红边的符纸,上边写着两个精妙的古体汉字:

“博丽”

没等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魔理沙立即回头对着房间的一角大喊道:

“灵梦,趁现在!”

“封魔阵!”

橙黄色的光芒吞噬了他,将他隔绝在封闭的空间之中。他抬眼望去,却见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蓦地多了三个人影。

“干得好啊魔理沙,果然还是你比较适合当诱饵!”穿着红白洋服的少女,走上前来,笑着说道。

“好,好个屁好,”魔理沙怒道,“我差点就死了好吧!”

“没关系,我会替你收尸的。”

“去死三次!”

第八十六章 午夜电台(下篇)

(一)

“哼哼哼哼......”

吸血鬼被关在封魔阵里,与灵梦之间只隔着一堵橙黄色的光壁。(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他垂着脑袋,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灵梦,笑得十分阴险。

“少在那怪笑!”

灵梦昂着头,正对着吸血鬼的视线,没有动摇半分。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她问道,“这镇子里死的那几个人是你杀的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吸血鬼笑道,“猫拿耗子,你也要管么?”

“哦?这样啊?”灵梦挑了挑右边的眉毛,“那么这位猫先生,请问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如何?”

“把狮子关在笼子里......”吸血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么说道,“并不是为了保护狮子,而是在保护铁栏杆外边的游客。”

“你我都清楚,人类,吸血鬼,究竟哪一方是捕食者,哪一方是会行走的肉。”他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

“你这家伙!”魔理沙闻言,攥着拳头,往前踏了一大步,正欲发作,却被灵梦伸手拦住了。

“你呆在后面,这事儿我来处理!”灵梦板着脸道。

经她这么一说,魔理沙便不再多言,只是狠狠地瞪了那吸血鬼一眼,又退到了灵梦身后。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吸血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灵梦道。

“小姑娘......”那吸血鬼没有理会灵梦,而是对着魔理沙说,“你在害怕。”

“你说什么?”

“我杀过成千上万的人类,对于他们死前所经历的恐惧与绝望,我了如指掌。所以,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在害怕。一旦这面墙不在了,你我之间将没有任何阻碍,到了那时,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我很期待啊......”

“你这混账!”魔理沙一听这话,立马冲到了光壁前,拦都拦不住。

“魔理沙,你冷静一下!”

灵梦伸出手,想要把她拽回来,可惜已经太迟了。魔理沙平举右臂,将八卦炉抵在了光壁上,狠狠地道:

“你信不信我一炮把你给......”

“砰!”

一声骤然而起的闷响打断了魔理沙的话,顺着光壁传递到手臂上的巨力将她震飞开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正八边形的迷你八卦炉脱手而出,在地上滚了几圈,翻倒下去。魔理沙用手撑着地板,呆呆地坐在那里,仰着脖,一脸茫然地望着光壁那头的,那高大得有些骇人的身影。

由纯能量所构成的光壁上,赫然多了几道裂纹。在那裂纹的另一边,是吸血鬼的拳头。

“是的,畏惧我!”吸血鬼咆哮道,“认识到自己的渺小,然后在恐惧中死亡!”

“魔理沙!”

爱丽丝见状,赶紧跑了过来,三两把扶起魔理沙,问道:

“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呃......啊!没......没事!”魔理沙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回应道,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那面光壁,以及其后的那对血红的双瞳,久久不肯移开。

灵梦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站到了吸血鬼的面前,挡住了魔理沙的视线。

“所以我都说了,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真是的......”她头也不回地道。

“喂,你!”她又跟那吸血鬼对上了眼,大声说道,“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总之......”

“你去死吧!”

“哈?”吸血鬼张大了嘴,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下一秒,皮肤底下燃起的剧痛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妖魔封禁·灭之符!”

灵梦嘴里念叨着,将一张写着古体汉字“灭”的咒符贴到了封魔阵的光壁上。一时,结界之内金光四起,淹没了那黑色的身影。凄惨的尖叫声伴随着肉体灼烧的焦糊味,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不可能......区区人类......凭什么......能啊啊啊啊啊啊!”

这就是那位作恶多端的吸血鬼最后的遗言。灵梦还没来得及问得他的名字,不过她也不在乎。

数秒之后,橙黄色的结界、耀眼的金光,还有那个吸血鬼,都一并消失了。地板上只剩下吸血鬼原先穿着的衣服,以及残留在衣服内侧的一小撮灰烬。

“我说,你就这么把他给杀了?”等一切结束之后,一直在后头默然旁观的二岩猯藏走上前来,开口道,“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灵梦一脸诧异地问道,“不是早就说好了,抓到了就直接灭口吗?”

“有说过吗?”

“没有吗?”灵梦挠了挠后脑勺,“嘛,那就是我习惯性地下死手了,反正人都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没用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猯藏又问道,“万一这家伙还有同伙在船上等他怎么办?咱们把人这么一杀,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那都不是事儿!”灵梦不以为然地道,“有同伙又怎样?只要追过去,一窝端了不就好了嘛!”

“你啊......”猯藏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庆幸自己不是这个巫女的敌人。

“喂,各位!”爱丽丝蹲在那堆黑色的破烂衣物前,向众人招了招手,“快来看看这个!”

三人围过去一瞧,发现她的掌心里,正躺着一条造型奇特的钥匙。

“我记得,要想启动游艇,必须得有钥匙,对吧?”她扭头问猯藏。

“没错!”

“那么咱们......”

“去这家伙的船上看一下吧!”灵梦抢先一步说道。

(二)

右手边是古风尚存的小镇,左手边是波光粼粼的港湾。微风拂面,明月当空,四人踩在海与陆的分界线上,挨个检查停靠在岸边的船只。

现在正是饮酒赏月的好时候,如果手头没有这些破事儿要处理的话,灵梦说不定会就地摆个炭炉,左手美酒,右手烤串,就着月光,美滋滋地搓上一顿。

“等明天,等我把那些吸血鬼除尽之后......”

正当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来一顿完美的烧烤酒会时,走在前头的爱丽丝突然叫道:

“啊,有了!”

爱丽丝指了指左侧那条小艇船头的商标,又举起了手中的钥匙牌。灵梦借着月光,仔细一瞧,发现二者的图案竟完全相同。

“不过,即使这样,也不能以此断定这条船就是那个吸血鬼的船吧?”猯藏质疑道,“毕竟,只要是同一个牌子的游艇,钥匙牌都是一样的。”

“你瞧!”爱丽丝又指着那条船的侧窗,道,“这一路上,你还见过第二条侧窗用黑布完全封死的船吗?不止如此,我猜这条船正面的挡风玻璃上也装了遮光帘,白天的时候往下一拉,里边就成了一个完全避光的密室。”

“你这么说,也确实有点道理。”猯藏点了点头。

“而且,咱手头不还有钥匙嘛!”爱丽丝说着,轻轻一跃,跳到了船头上,而后俯视着另外三人,说道:

“只要把钥匙插进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别急,小姑娘!”猯藏也跟着跳了上去,“可别忘了咱们中会开船的人,就只有老朽啊!”

“走吧,魔理沙,咱们也一起上船吧......魔理沙?”

灵梦见爱丽丝与猯藏越走越远,便拉起魔理沙的手,正欲前行,却发觉没能拽动。她回过头去,见到魔理沙耸拉着脑袋,巫师帽的大宽檐被她压得低低的,阴影藏起了她的脸,叫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怎么了,魔理沙?”灵梦问道,“这可不像你哦!”

“抱歉......”魔理沙的声音比往常要小得多,“我想在外边吹会儿海风,就不跟你们进去了,可以吗?”

“哼......”灵梦思考了片刻,便松开了手,“那你一个人注意一点,别着凉了,也别走太远。”

说罢,灵梦转身跳到了船上。

“谢谢......你真是个温柔的人,灵梦......”魔理沙望着她的背影,小声道。

“你说啥?”灵梦蓦然回过头来,问道。

“没......我啥也没说,你快过去吧,爱丽丝她们说不定已经在等你了!”

“也对,那我先走了啊!”

“待会见!”

魔理沙抬起头,露出了脸,笑着朝灵梦挥了挥手。灵梦见她没啥异状,便也微笑着挥手道别,然后跑进了船舱之中。

其实,这不怪她,要怪就只能怪这暗淡的月色,没能映出魔理沙面颊上的泪痕,除此之外,还得怪二人之间那过长的距离,使她看不破那张强装出来的笑颜,看不清深藏在那对琥珀色的双眼之后的落寞。

直到灵梦的身影从魔理沙的视野里消失,魔理沙的右手一直举着,迟迟不肯放下。

第八十七章 藏书阁

“完美!”

随着船舱内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二岩猯藏整个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驾驶座的真皮靠背上,抻长了胳臂伸了个大懒腰。(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在她的面前,那把游艇钥匙完美地嵌进了插槽之中,分毫不差。

“我跟你说过的,”爱丽丝站在驾驶座后边,说道,“就是这艘船,错不了。”

“是啊,”猯藏垂下了双臂,扭头道,“刚进来的时候老朽还有点不太相信,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不像是吸血鬼的老巢。”

“说不定那家伙根本就没有队友呢,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是单独行动的。”爱丽丝说着,身后的门却开了。她回头一瞧,发现灵梦走了进来,便问道:

“这么快就检查完了?”

“啊,”灵梦点了点头,“就像你说的那样,这艘船上没有别的妖怪了。但是......”

话说到一半,灵梦却突然止住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爱丽丝没法读出其中的情感,只好颔首道:

“但是?”

“我在底层发现了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的家伙......”灵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空嘴说不清楚,你们还是下去亲眼看一下比较好。”

“跟我来。”她甩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推门而出,留下爱丽丝与猯藏俩人大眼瞪小眼。

“她什么意思?”猯藏抬起头,望着爱丽丝,问道。

“谁知道呢?”爱丽丝道,“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就去看看呗!”

于是二人跟在灵梦的后头,走出驾驶室,顺着游艇后部的台阶一路向下,来到了一间有些昏暗的小房间里。

这间房间位于游艇的最下层,四面无窗,顶上也只吊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故而屋里的光线只能勉强维持在看得见路的程度。[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房间的正中央铺着一张狼皮地毯,上头摆着一张单人沙发,以及一张小茶几,四壁上砌满了书架墙,里头塞满了相对于这间陋室来讲过于臃肿的,海量的藏书。

从外表上看,这是一间图书室,尽管对于人类来说,这里的光线条件非常的不友好,可是对于吸血鬼来说,则刚刚好——亮一分晃眼睛,暗一分看不清字。

爱丽丝走到右边的书架前,随手抽出来一本书,翻看了两眼,发现里头尽是些歪歪扭扭的异形文字,根本不像是人类的语言。读着读着,她的视野竟以那本书为中心,逐渐扭曲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双臂好像有一公里长,而且还在不断地伸长,捧在手中的书本像磁铁一样死死地吸住了她的眼球,令她不得分神。接着,书页里的奇文异字化成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蠕虫,扭动着、翻滚着从纸张上爬了下来,钻进了她的衣袖之中,再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向她的脑袋爬去。

上千条虫子在衣服底下蠕动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爱丽丝想要一把将那本书丢在地上,然后抱着脑袋放声尖叫,但是她做不到。她的意识已经离开了她的肉体,现在的她连眨一下眼皮子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虫子越爬越高。

这种奇痒难耐的感觉好像持续了一整年,又好像只有一秒钟。终于,打头的那只虫子爬上了爱丽丝的脖颈。它在那儿趴了一会儿,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接着,它张大了嘴,一口咬了下去,从爱丽丝的脖子上撕下了一大块皮肉。

剧痛,无法忍受的剧痛刺入了爱丽丝的大脑,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接收到了明确而又紧迫的警告,但她不能逃跑、不能叫出声,因为那本书还没有放过她。

以咬了她一口的那只虫子为首,蠕虫们一拥而上,穿过她脖子上的伤口,疯狂地钻进了她的血肉之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知识。

虫子们在她的血液之中溶化,重新组成了文章,顺着血管将巨量的知识强行灌输到她的大脑之中。这些知识,有的她尚能勉强理解,其余的大多数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极限。她的理智在这知识的洪水之中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被彻底冲垮。

“爱丽丝?爱丽丝!”

粗暴的拍打将爱丽丝手中的书本震落在地,眨眼之间,蠕虫、知识、洪水......一切都不复存在,她还是她,书也只是书而已。

“嘿嘿嘿,醒醒!”灵梦在爱丽丝眼前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求知欲非常旺盛,但现在不是看书的时候!”

“啊......哈......好......好的......”

爱丽丝愣在原地,冷汗涔涔、气喘吁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见到的那些东西究竟是梦是幻,她分辨不清,唯有些许的晕眩与疼痛依然残留在她的神经之中,向她诉说着那场短暂的噩梦。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自顾自地看起书来了,你什么意思嘛!”灵梦气哼哼地抱怨道——她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救了爱丽丝一命。

“啊,抱歉......”爱丽丝低头说道,“话说我刚才......到底看了多长时间的书?”

“大概两三分钟吧,这是什么书,你看得这么投入?”

灵梦说着,弯腰捡起了爱丽丝方才所看的那本书,掸了掸上边的灰尘,正欲翻开,却被爱丽丝一把抢走了。

“不是什么好书,最好别看。”

说罢,爱丽丝将那本书归回了原位。

“诶?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感兴趣。”灵梦耸了耸肩,放弃了读书的想法——她并不是个好学的孩子,这反倒让爱丽丝松了一口气。

“好的,回到正题。”灵梦拍了拍手,大声道,“正如二位所见,这里只是间普通的图书室,至少它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是,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房间比楼上的所有房间都要小。”

“嗯,确实如此啊。”猯藏伸出右手,竖起拇指,眯着眼睛比划了一番,说道,“以这艘游艇的结构,位置越低的船舱应该越宽敞才对,但是这个房间却只有顶层的一半大小,这很不合理。”

“嘛,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没有你想得仔细。”

说完这句话,灵梦背过身,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面书墙前。

“当时我就猜想,”她背对着爱丽丝和猯藏,说道“这堵墙后边说不定还藏着什么东西,所以我就打了它一拳。”

“就像这样!”

灵梦依照她自己所说的话,一拳打在了书架上。接着,伴随着从墙后面传来的一声“咔啦”,整面书墙以中线为界,整齐地裂成了两半,分别向两侧退去,一个藏于其后的密室便显露在三人面前。

“我想,大概是猛烈的冲击在机缘巧合之下触动了机关,结果就把暗门给打开了吧......”灵梦转过身来,道,“纯粹只是运气好而已。”

“老朽开始相信天命了,怎么办?”二岩猯藏凑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爱丽丝身边,小声道,“抓吸血鬼也是,在这儿也是,你们这帮人的运气有点不太正常啊!”

“我......我也解释不了,总之咱们先进去瞧瞧吧!”

爱丽丝甩了甩脑袋,暂且将这一晚上发生的一大串乱七八糟解释不清的怪事抛向一边,走向前方,去迎接今夜最为怪异的事件。

“呐,这就是我所说的......”灵梦站在密室门口,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侧着脸使了个“就这货”的眼神。

在她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个少女,金发、紫裙、肌肤如雪。那少女双目紧闭,胸口时起时伏——这是深睡眠的证明。

“哦,好漂亮的人啊!”二岩猯藏会发出这样的赞叹,那是因为她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假使她是幻想乡里的居民,便会变得跟她身边的那位魔法使一样:

“这......不可能......”爱丽丝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认识那个人,不光是她,幻想乡里多数的非人生物都认识她。

“妖怪贤者......八云紫!”

第八十八章 睡美人

少女在空无一物的密室之中安然沉眠,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将一切错愕与疑惑留给了梦乡之外的人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好了爱丽丝,”灵梦挡在爱丽丝面前,阻住了她的视线,“我觉得你该冷静一下。”

“可是.....那个人......”爱丽**言又止,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灵梦已经领会了。

“她不是紫,虽然长得很像,但是......”灵梦这么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少女,便突然改口问道:

“告诉我,爱丽丝,你见过紫吗?我是指,亲眼。”

“算是......见过一次吧。”爱丽丝将目光移向别处,稍作思考后,继续说道:

“大概两年,还是三年前来着?我在人里的街道上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只是出于好奇,回头多瞅了她一眼,然后就再也忘不掉这个人了。她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跟别的妖怪不一样。”

“打个比方,”爱丽丝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如果说别的妖怪的妖力是喷泉,由内而外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那么八云紫的妖力,大概就是漩涡了。谁都不知道它有多深,谁也不想下去试一试它的深浅。”

“同感!”灵梦用力点了点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家伙根本不是个妖怪,而是一种现象。人也好,妖也好,不过是她用以示人的表象而已,而她的内在,是纯粹的混沌。”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爱丽丝说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假如你见过八云紫,对她有个大概的了解,那就很好说了。”灵梦并没有直接回答爱丽丝的问题,而是退到了一边,将密室门口的过道让了出来,好让外头的人能直接看见里边的少女。

“你仔细瞧瞧,这个人身上,有紫平日里带着的那些‘东西’吗?”她指着少女那张毫无防备的睡脸,问道。

顺着灵梦所指的方向,爱丽丝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这回,甭说“漩涡”、“喷泉”了,她双目所见的,就只有一泊清水——一个跟妖力啥的毫不沾边,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人类。了解到这一点后,她终于摇了摇头,道:

“确实......不一样。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

“不,这没什么,那么接下来......”

“为什么她还在睡觉?”这时,猯藏突然凑了上来,插嘴道,“虽说现在是深夜,但咱们在她身边这么吵吵,她都不带翻个身的吗?”

“哈——”灵梦叹了一口气,“没错,这就是我想要提出的问题。这家伙,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

抱着疑问,猯藏走上前去,在熟睡的少女跟前蹲了下来,然后,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这种一般只有小学生才会干的恶作剧出现在这种场合之中,引得爱丽丝大为不解,便问道:

“喂,你这是干嘛?”

猯藏回过头,冲着爱丽丝狡黠地一笑,回道:

“试一试,看她是真睡还是装睡。”

不一会儿,响亮的、与少女的外表极不相符的鼾声从她的嘴巴里传了出来,爱丽丝有些看不下去了,催促道:

“试完了没?”

“完啦,完啦,嘿嘿!”猯藏站起身,笑嘻嘻地挠着头,颇有几分顽童之气,“现在老朽可以肯定,她确实是睡着了。”

“我早就说过了,”灵梦轻描淡写地道,“这货睡得很死,别说捏鼻子了,就算把她的鼻子嘴巴一起堵住,也弄不醒她。”

“等一下灵梦,”爱丽丝从灵梦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便问道:“你刚才,试过了?”

对此,灵梦也不遮掩,直接坦白道:

“就试了一小下,大概一分钟左右吧,我看她整张脸都发紫了,还是醒不过来,就放弃了。”

“哈哈!”猯藏闻言,大笑道,“你这不是比我还过分嘛!”

“我哪里过分了嘛!”灵梦大声辩解道,“这家伙万一要是个深藏不露的吸血鬼,我把她给闷死了,还为民除害了呢!”

“吸血鬼是闷不死的吧!”

“是吗?那我下次找个吸血鬼埋进土里试试看。”

“哎,你们两个啊......”爱丽丝扶着额头,没心情去理会正聊得火热的巫女和狸子,而是快步走进了密室之中,在那熟睡的少女身旁席地而坐,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脖颈上。

脉搏、呼吸、能量的流动......一切信息都顺着指间传了过来。爱丽丝那双平日里用来牵线引丝的巧手,现在竟以这种方式派上了用场。

“二位,停一下!”

片刻之后,爱丽丝高声打断了二人的讨论,小小的船舱立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爱丽丝一人的声音:

“这个人沉睡,不,应该说是昏迷的原因,我说不定知道。”

“我了解得不是很透彻,但是......”爱丽丝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继续道:

“她的体内残留着一些异常的魔力流,我想她是被人施加了某种魔法。”

“魔法?”猯藏眯着眼说道,“你是说,她不是被从天而降的板砖砸成了全身瘫痪,而是被人施了咒吗?这货是睡美人吗?”

“睡美人是啥?”灵梦问道。

“就是古代某个国家的公主,某天一不小心被女巫诅咒了,要帅气的白马王子亲亲才能醒过来。”

“哇,好恶!”

“悄悄地告诉你,”猯藏凑在灵梦耳边小声道,“其实打一开始,睡美人就用金钱收买了女巫,黑魔法啥的其实都是为了骗婚而搞出来的。”

“嗯嗯,”灵梦点了点头,“她确实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呢!”

“你们俩!”爱丽丝大吼了一声,立马就镇住了那两个恼人的家伙,“别总是岔开话题好吗?好不容易魔理沙不在了,我还以为队伍能好带一点的,但是,哎......总之,听我把话说完!”

“好的老大!”猯藏说着,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腰板,行了个军礼。对此,爱丽丝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开始了解说:

“这世上,能让人陷入睡眠的魔法恐怕有成百上千种,单是我这种新手魔法使能够使用的,就有十几种,要想用排除法来筛出施加在她身上的魔法,难上加难。但,幸运,也很不幸的是,她并没有中其中的任何一种魔法,我的意思是,她并没有在睡觉。”

“哈?”灵梦歪着头道,“你是瞎子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在睡觉吧!”

“哎......”爱丽丝摇了摇头,“我真的很难跟你解释魔法原理,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总之先下结论吧:这个人的意识,在某种魔法的作用之下,离开了她的身体。”

“也就是说,昏睡只是一种现象,而不是原因。她并不是因为睡眠而失去了意识,而是因为失去了意识所以才陷入了睡眠,懂了吗?”

“抱歉,不懂。”灵梦一扭头,直接否定了爱丽丝为了将复杂的魔法理论用通俗的语言解释清楚而做出的一切努力,但她身边的猯藏,倒像是悟出了什么一样。

“我想我大概懂了,”猯藏收起平时随意的态度,正色道,“用土话来解释的话,这就是灵魂出窍吧?”

“灵魂出窍啊!”灵梦锤了一下左手的掌心,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我也懂了呀!”

“呼——”爱丽丝长吁了一口气,“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所谓的灵魂,”她继续说道,“可以被解释成意识的载体。这个女孩的意识离开了她的肉体,但她不是主动这么做的,而是有人用魔法迫使她离开的。那样的魔法,我......”

说到这里,爱丽丝却僵住了,她想要说“我刚好在书里见过一次”,但当她仔细去回忆那本书的内容时,又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啥也想不起来了。说来也是奇怪,她拥有那些知识,却不晓得来源,好像它们打一开始就刻在她的脑子里似的。

“嗯?”灵梦见她卡壳了,便问道,“然后呢?你还没讲完吧?”

“抱歉,我脑子有点乱,让我缓一缓......”爱丽丝闭上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说道:

“打个比方,假如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人偶,那么我们的意识就是在背后操纵人偶的的人,身体和意识依靠那些透明的细丝来连接彼此。而这个女孩的情况,就是有人用剪刀剪短了那些丝线,导致她的意识与身体失去了联系。断线的木偶会变成什么样,你们都清楚吧?”

“这样啊,那么我们何不把她身上的魔法驱除掉呢?”灵梦问道,“你是魔法使,应该有些办法的吧?”

“很遗憾,没有。”爱丽丝耸了耸肩,“我是想做些什么,但是无处着手,因为她的身上,早就已经没有魔法了。切断意识是一次性的,现在还留在她身上的,也就只剩下一小点残存的魔力而已。”

“诶,这样啊?那么她的意识呢?”灵梦又道,“既然意识飞走了,再找回来不就行了?”

“那么,究竟要上哪儿去找呢?”爱丽丝苦笑着道,“你是巫女,灵感比较强,能在这房间里感知到什么吗?”

“完全不能。”

“既然你都做不到,那我们就更没辙了。”

“爱丽丝,俺有个问题。”这回,换猯藏提问了,“把断掉的丝线接到一起的话,人偶是不是就能重新动起来呢?”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上......肉体和意识的连接并不是真实存在的线,即使你把她的意识寻了回来,也不可能重新接回去的。”

“不不不,你这么说就太绝对了。”猯藏微笑着道。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老朽嘛,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那不还是嘛!”

“别急,年轻人!”猯藏摇了摇手指,神秘兮兮地道,“虽然老朽没办法,可老朽有门路啊!”

“门路?”爱丽丝没听明白猯藏的意思。

“老朽刚好有个,也算不上是朋友,总之就是认识的人吧。”猯藏边说边掏出了手机,在上边按出了一串号码,“他对于这方面的问题,那可是相当的在行!找他准没错的。”

十几秒的长音之后,电话接通了,没等对方出声,猯藏上来就道:

“喂,小黑吗?老朽这儿有点事情需要你帮个忙啊,报酬在平时的基础上多加‘一个’,你看怎么样?”

半晌,没有答复,猯藏便道:

“喂?能听见吗?”

“呃......你好?”

终于,电话的另一头响起了人声,可那并不是猯藏所期待的声音——她想要找的那个人,不可能是个小女生。

“你是谁,在哪儿找到这个手机的?”猯藏的声音沉了下来,听起来不是那么友好。

“我是......莲子,宇佐见莲子,是这手机的主人,纳兰暝的同学。纳兰暝他,遇上了一些事情,可能......”

第八十九章 强强联手(上篇)

又是一日清晨,花粉的香气窜进了纳兰暝的鼻孔之中,将他从梦乡之中引了出来......

并且让他打了一个大喷嚏。(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啊——嚏!”

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之中,身上盖着一张印满了向日葵图案的厚棉被。

他的周围摆满了鲜花,实际上,这个房间里任何能用来摆东西的地方,都放着花盆:床头开着一白一黄两朵大菊球,床尾绽放着殷红的彼岸花,窗台上生着一小簇凤仙花,窗边的小桌上摆着一盆紫罗兰,再加上其它各色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花朵,纳兰暝环顾了一圈,感觉自己简直是在花丛中睡了一夜。

“我要是有花粉过敏症,那坐地就得死在这儿。”他用手指轻蹭了两下鼻头,自言道。

估摸着身体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纳兰暝一把掀开被子,正欲下床,忽觉身上凉飕飕的,两腿之间似有微风拂过,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是一丝不挂,全身清凉。

“又是这样?”

他叹了一口气,重新盖好被子,躺了回去。

被强得一塌糊涂的怪物干翻,机缘巧合之下捡了条命,第二天早晨赤条条地苏醒在对方家里,这样的剧情他都会背了。

“接下来是啥?成熟的大姐姐带着她的小动物跟班敲门问好吗?”

“咚咚咚!”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真是说啥来啥。

“您好,请问我们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了稍显稚嫩的、难以分辨究竟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的声音。

“不可以,快滚!”纳兰暝没好气地喊道。

“诶?”

站在门外的那位少女(当然也有可能是少年)似乎没有预料到这种答复,故而听起来有些错愕。这个时候,另一股更加成熟的声音传入了纳兰暝的耳中:

“喂,你醒了吧?我们进来了哦!”

这声音他当然认得,他虽然已经活了一千两百多年了,可还没老到隔夜忘事的程度。(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我没醒,不要进来!”

纳兰暝喊着,却完全没法阻止外边的人推开房门,走进屋里。不,应该说,能阻止得了才怪了!

“早上好,吸血鬼先生,昨晚睡得香吗?”走在前头的女子满面笑容地问候道。

“还可以,就是没你种的这些花香。”

这个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美得有些过分的女子,纳兰暝当然认得,毕竟把他送到这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她那墨绿色的及腰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蓬松清爽的短发——其原因,纳兰暝当然也知道,毕竟那是他亲手剪的。

这女子依然穿着一套苏格兰风格的衣服,白衬衫、黄领带、红格子马甲,只是下身由昨夜的灯笼裤,变成了一条格子短裙,至于原先的那套衣服......当然也是被纳兰暝切碎的。

纳兰暝望着她的新造型,迅速在脑内完成了一道小学奥数题,最终得出了结论:用自己的半条命换了女人的一头长发和一身衣裳,这一仗没打亏!

反正他还剩8.5条命呢!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正在脑子里打一些坏主意?”风见幽香走到了床边,俯视着纳兰暝。两双几乎一样红的赤瞳对到了一起,视线重合之处,毫无疑问地,并没有擦出火花来。

“怎么会呢!”纳兰暝平躺在床上,脸朝上,正对着幽香,故作无辜状,“我这人清清白白,脑子里要是装着什么坏东西,那肯定是你种的那株花烂掉了。”

“呵呵,无论什么花,都有凋零、腐烂的那一天。”幽香眯起了眼睛,轻笑着道,“到了那个时候,只要在原处再种上一朵就好。”

纳兰暝听见这话,神色一变,立马改口道:

“收回前言,那朵花正大口大口地吸收着我的脑细胞,长势喜人,一万年以内没有枯萎的可能性。”

“你认怂能认得再快一些吗?”

“认怂?我们有实力的人,能叫认怂吗?这叫战略转进!”

“你不去讲相声真是屈才了。”

“那你愿意当我的相声拍档吗?”

“不。”

“哦,你伤了我的心。”

纳兰暝用力一挤,那对血红的大眼睛竟变得水汪汪的,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这家伙对身体的操纵可是精确到细胞的,把这种能力用来卖萌......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这确实是非常的不对!

“天呐......”

幽香见状,一巴掌蒙到了自己的脸上,实在是没眼再去看那个臭不要脸的吸血鬼了。

“该死,我忘了自己要讲什么了!”她单手捂着脸,吼道。

“呃......”纳兰暝盯着她,慢条斯理地道:“这正好说明了你的年纪要比我大,所以老化程度也......”

“你想死吗?”

“好好好,我不说了,战略转进好吧,战略转进!”

“幽香姐,请冷静一下!”

这时候,一个穿着衬衫和短裤、身披斗篷、脑袋上长着一对昆虫般的触角的短发小女孩(或者小男孩,谁知道呢?)从幽香背后钻了出来,插到了二人之间。

纳兰暝记得,刚才门外确实有两个声音,可是门一开,却又只见到一个幽香。想必这小孩儿是一直躲在幽香的身后,直到现在才露头的吧!

“啊,对了!”幽香见到那个发色本就跟她一样,现在连长短都很接近的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

“我是来跟你说这件事的......话说你啊,昨晚差点死在我手上,难道就一点疑问都没有吗?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没关系,被人乱拳打个半死,打完笑呵呵地说一声‘对不起打错人了’,这种破事我早就习惯了。”

以上的这句话,纳兰暝当然没有说出口,虽然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过略加思考之后,他开口说道:

“可是,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既然还活着,”他继续说道,“那就证明你并没有下死手。也就是说你最终意识到这是个误会,这样的话......”

“即使我对你动手的原因一无所知,也没什么所谓,反正误会在实质上已经解除了。”

“你啊......”幽香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道,“要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那我肯定会揪着你的脖子,顺着窗户把你丢出去,让你大头冲下栽进地里吃土去......说起来,老是‘你你你’这么叫,也叫累了,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对死人的名字不感兴趣吗?”纳兰暝反问道。

“这么说你很想当个死人咯?”

“不,我想先战略转进一回,然后才告诉你,我的名字是纳兰暝,大概是个稍微有点特殊的吸血鬼。”

“我是风见幽香,大概是这附近最强的妖怪。”

“这我知道,你昨晚跟我说过了。”

“昨天那是特殊情况,不能算数。”

幽香说着,俯身轻触了一下盖在纳兰暝身上的棉被。转瞬之间,那被罩上所有的向日葵图案都活了过来,化成了真真正正的向日葵。十几朵朔大的金黄色花盘耸立在早已失去花色、变为一片纯白的棉被上,面朝着阳光四溢的窗口,一片欣欣向荣。

纳兰暝看得有些呆,这种一般来讲只会发生在梦中的事情突然展现在眼前,即使是他也很难不感到惊讶。直到幽香的声音重新将他唤起,他都一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现在,有了一个在战斗之外,重新认识我的机会。”幽香的脸上,浮起了太阳一般,让人打心底里感到温暖的微笑。纳兰暝望着她的脸,一时语塞,他突然觉得昨夜那个以血肉生花的暴君只是个可笑的幻影,面前的这一位,才是真正的风见幽香。

爱花之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很高兴能认识你,风见幽香。”

第九十章 强强联手(中篇)

纳兰暝从被窝里抽出了一只胳膊,轻轻地抚摸着离他最近的那朵向日葵。(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手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那是一朵活生生的花,既不是幻觉,也不是伪造物――这是风间幽香的妖术臻于化境的证明。

对于眼前所见之物,他有一整首赞美诗要唱,但是现在,他需要暂时将注意力从幽香的身上移开,并不是因为他被她迷住了......好吧,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有点着迷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此美丽的人,任谁都会想要多看上几眼。但是,纳兰暝不一样,就像所有的大妖怪都保持着不容侵犯的尊严一样,他也有着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的骄傲。

这种高傲使他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必要的距离,即使是面对幽香这样能使他那颗早已死掉的心脏久违地跳动起来的人,他也不愿意屈尊去表达哪怕一丁点的好意。

因此他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想法啊?”幽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显然她对纳兰暝的反应相当的不满意。

但凡漂亮的女人,神仙也好,妖怪也罢,大多都对自己的外表充满了自信,甚至是自负。要是有人对她们不感冒,要么是她们自己的问题,要么就是那个人的问题。

反正肯定是有问题就对了。

更何况,风见幽香还是君临于顶点的存在――她是整个幻想乡万千妖怪中的最强者,在她之上,唯有苍天。

因此,谁也不能忽视她,谁也不能。

但是现在,有个人做到了,而且他就在她面前。对她而言,这样令人不悦的体验可不多。

“不,我就是觉得......啊,算了......”纳兰暝摇了摇头,话语间透着股慵懒之气,“说起来,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拖了这么久都蹦不出一个词来?被自己身上的漂亮羽毛给迷住了吗?”

“收回前言,我不认识你这个人,去死吧!”

幽香的话刚一出口,那些向日葵们便首先变了脾气,把枝干伸得老长,像藤蔓一样给纳兰暝连人带床来了个五花大绑,生生地绑出了个肉馅四角粽子。(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顺便一提,这粽子是咸味的。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

纳兰暝冲着幽香的背影吼了一嗓子,可对方却完全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出了卧室,“咣当”把门一甩,下楼了。

“我靠!”

纳兰暝使劲扭了扭身子,发觉自己果然是动弹不得,连弯一下膝盖都做不到。

这下子,除非他使出自己的切割能力,否则是没可能挣脱得了的。但那么做毫无疑问会牵连到棉被,甚至整张床。进一步激怒幽香还是小事,关键在于他还没穿衣服,这张棉被就是他唯一能用来遮羞的东西。

更不巧的是,这屋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不,正好,这不还有一个人嘛!

“喂,小子!”纳兰暝朝着呆呆地站在床边的那个小孩儿吆喝了一声,“你们家里有多余的男装吗?注意,男装!而且要合我的尺寸的。”

“诶?男装?”那孩子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清楚,前段时间整理衣柜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几件,不知道......”

“很好,你帮我弄来!”

“可是,那都是幽香姐的......”

“没关系的!”也不知道纳兰暝哪来的自信,竟信誓旦旦地道:“你只管拿来就是了,出了事我罩你!”

出了事他真能罩得住吗?

“好......好的!”那小绿毛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虽说纳兰暝比幽香要弱一些,可终归也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人。因此她最终还是将这棘手的差使给接了下来,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在木地板上踩出了一连串“咚咚咚”的声响。

那响声先是由近至远,又由远及近,最终回到了纳兰暝所在的房间之中。与它一同回来的,还要那位少年一般的少女(或者说少女一样的少年),以及被她抱在怀中的一套衣物。

“呐!”

她将衣物递了出去,双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纳兰暝压根就抽不出手来接这套衣服,只好将它放在了被子上边。

“待会儿......”她怯生生地道,“要是幽香姐问起这事儿,你可要帮我说话哦!”

“你放心好了!”

“话说回来,”那小孩又问道,“你被绑得这么严实,该怎么穿衣服呢?”

“很简单啊!”纳兰暝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把自己弄出来,然后再穿衣服不就行了吗?”

“啊?”

一开始,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但那也无所谓了,因为纳兰暝马上就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只听见“呲啦”一声,向日葵花、带刺的藤蔓,以及棉被,都一齐飘到了半空之中,黄的、绿的、白的碎块在房间里翩翩起舞。

在那大量的棉絮与花瓣之间,站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他的身材,其实,相当的不错――修长而不消瘦,匀称而没有脂肪,近乎完美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具艺术品般的躯体。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一丝不挂地站在一个小学生的面前。

好吧,如果妖怪也上学,那他面前的这个小妖怪毫无疑问是小学生级别的。总而言之,他这种行为,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能算作是犯罪。

“噫......咿呀――”

那个不好分辨性别的孩子,这个时候却变得像未经世事的小女生一般,面颊涨得通红,双手捂着眼睛,颤抖着、嘴里迸发出尖锐的叫声。

“喔喔喔......冷静一下,小朋友。”纳兰暝望着那个反应过激的孩子,一脸疑惑地道,“也许这一招吓着你了,好吧,我道歉!但是,看,咱俩都是男的,没什么好......”

“我是女孩子呀!”没等纳兰暝说完,那个虽然看起来像男孩子但实际上是女孩子的少女,捂着眼睛叫道。

好吧,这下子就尴天下之巨尬了。

“呃......”纳兰暝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说,你是女的?”

“对呀!”

“可你的声音听起来......”

“我还没过变声期啊!”

“那你穿的那条短裤是......”

“人家就这一套衣服啦!”

“呃......好吧......”纳兰暝从地上捡起了方才那位少女拿给他的衣服,用它遮住了下身,“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怎么了,莉格露?”

这时候,纳兰暝最不想见到的人,风间幽香,闻声赶了过来。

她推开房门之后第一眼看见的,除了满地的棉被碎片之外,当然就是红着脸的少女,与光屁股的纳兰暝了。

然后,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阴了下来,速度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这下完蛋了......

“幽香,你听我解释,这其实是一次非常大的误......”

“啪!”

自此,一项新的世界纪录诞生了:世界上最响亮的耳光。据说,那巴掌声音之响,甚至惊动了身处海拔三千米处的妖怪之山山顶的大天狗,以致当日妖怪之山全境戒严。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第九十一章 强强联手(下篇)

(一)

幽香家的厨房是跟饭厅合在一起的,就像她的卧室一样,这里也到处都是鲜花。(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三人共处于此室之中,气氛简直不能更尴尬了。

纳兰暝坐在餐桌前,左脸颊上印着一个通红的手印。

“所以我都说了,那是个误会!”他侧过脑袋,对着在灶台前忙活的风见幽香说道,“骂我是变态,这我可以接受,给我一巴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一巴掌把我的脑袋扇飞好几里,这有点儿太过了吧?万一飞到别人家里去,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实际上,他的脑袋确实飞到别人家里去了,不过那是妖怪的家。因此当他跑去捡回脑袋的时候,还被对方笑着请求“能再表演一次吗”。

当时,他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如此答道:

“对不起,姑娘,别人变戏法要钱,咱这个戏法要命,要的还是我自己的命!”

可惜的是,这样的话从一颗人头的嘴里蹦出来,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于是,他便在妖怪们的欢声笑语之中,将脑袋别在腰间,行了个绅士礼,然后像个吟游诗人一样优雅地离去了。

“那样的话,你就切腹自尽吧!”幽香胸前挂着条围裙,站在灶台前忙活着,头也不回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方才羞得面红耳赤、脑袋冒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的孩子,莉格露?奈特巴格,此时正站在幽香身边,给她打下手。

“对不起好吧,真的很对不起!”纳兰暝又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

“请你自杀,现在,立刻!”幽香立即答道。

“自杀是吧,这好办!”纳兰暝笑着摇了摇头,又对着莉格露吆喝道:

“哟,小虫,借把刀使使!我给你表演一手绝活!”

“纳兰先生,请不要这样!”

莉格露转过身来,面露难色地望着纳兰暝。她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在与纳兰暝对上眼之后,又害羞起来,红着脸背过身去,不再吭声了。

“你的小室友似乎不赞成你的提案啊!”

“嗯,看来莉格露想得非常周到。”幽香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道,“你身上那套衣服可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套,要是沾上了血,就不好洗了。”

现在,纳兰暝正穿着一套英伦风格的褐色格子西装,里头是件与外套同色的马甲,套在最底下的黑衬衫上。他甚至还给自己打了个褐色的蝴蝶结,看上去就像个派对宠儿。

要知道,这身行头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幽香的,穿在他的身上竟然如此合适,简直不可思议。风见幽香这个人,怎么说呢,很有男装美人的气质。纳兰暝不禁想到,假使让她穿上这套衣服,效果说不定比身为男性的自己还要好。

“不不不,我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纳兰暝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了,这是事儿吗?先脱了衣服再自杀,自杀完再穿回来,不就行了吗?”

“不行!你在这儿脱衣服会吓着莉格露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幽香思考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请你,在不打扰他人的情况下一个人安静地死掉,死了之后给我把衣服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放回原处,另外,别让莉格露看见你。[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这要求有点高啊姐姐!”纳兰暝抓了抓后脑勺,“给点建议行吗?”

“变成蝙蝠冲进火堆里怎么样?”

“对不起,做不到。”

“你好废啊!”

“我靠,你这么说我好委屈啊!”

(二)

约莫着半小时之后,早餐上桌了。

幽香家的早餐还是相当丰盛的:主食是燕麦粥,端上桌的好几个盘子里分别装着:腊肠、粉肠、火腿肠,煎蛋、卤蛋、咸鸭蛋......

反正就是一桌子切片的棍状物和蛋,这毫无疑问,绝对是故意的。

“说起来,我的呢?”

三个人三只碗,唯有纳兰暝面前的那个是空的,他还特意把碗端起来仔细瞅了两眼,以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你没有。”幽香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吃,你看着。”

“哦,棒极了!”纳兰暝撇着嘴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减脂的?”

幽香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一碟离他很近的香肠挪到了莉格露的面前,道:

“来,莉格露,多吃些肉。”

“好......好的!”莉格露低着头,时不时还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纳兰暝几眼,然后在被他察觉到之前赶紧移开目光――显然,她依旧对早上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好像又有什么话想对纳兰暝讲。

终于,她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

“那个......纳兰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的粥可以分您一半。”

“不不不,可着你吃,不必管我!”纳兰暝快速瞥了一眼幽香的脸色,赶忙说道。

通过观察,他确信,这时候如果回答yes,那是毫无疑问会被幽香当场大卸八块丢进锅里炖了的。

“呃......纳兰先生......”莉格露见他没有接受,又继续说道,“其实......我......我有点话想对您说!”

“说吧。”纳兰暝点了一下头,便闭上嘴,望着莉格露的脸,耐心地等待着她。

莉格露深深地垂着头,目光四处游移,简直是将“为难”二字写在了脸上。片刻过后,她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纳兰暝的双眼,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不起,您之所以会被幽香小姐攻击,都是我的错!请您原谅!”

“啊?”

纳兰暝睁大了眼睛,转头望向了幽香。

“莉格露,你跟这种人道什么歉啊?”幽香看起来比纳兰暝还要吃惊,“而且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儿不是你的责任!”

“不,幽香小姐,我不道歉是不行的!”莉格露大声道,“那天,我将自己的遭遇告诉您之后,您就经常往魔法森林那一带跑,希望能撞见袭击我的家伙,好替我讨回公道,这我都是知道的。”

“因此,您跟纳兰先生之间的冲突,也都是因我而起的,我必须得担起这个责任!”

纳兰暝听完她的话,高兴地拍了拍掌,十分赞赏地道:

“抱歉,此前一直都把你当成小孩子了,实际上,你不也是个非常成熟的人嘛!”

说着,他瞟了幽香一眼,又道:

“至少,跟某个看起来非常成熟的人比起来......”

“请您不要这么说,”莉格露听他这么讲,立即反驳道,“幽香小姐是非常强大、正直的人,她......她是我们这些小妖怪的偶像!”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来的。

“莉格露......”幽香呆呆地望着那个萤火虫妖怪,一时无言以对。

说起来,这些小妖怪的想法,她风见幽香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毕竟,有胆接近她的,就只有莉格露一人而已,还是在遭到追杀、穷途末路的情况下。

“好啦好啦,我不说啦!”

纳兰暝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了莉格露跟前,蹲下身子,仰头望着她,满面笑容。

“诶?”莉格露没有弄懂他为何要这么做,低头看着他,双眼直发愣。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纳兰暝开口道,“那我也不得不道一个歉。”

“今天早上那件事,说出来可能有些难为情,不过,你能把它当做一个可笑的误会,不要放在心上吗?”

“嗯!”莉格露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怪罪您,就是觉得有些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哈哈,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纳兰暝笑着站起了身,又问道:

“说起来,你说的那个袭击你的人,是不是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个奇怪的鸟嘴面具?”

“是的,请问您认识他吗?”

“不,”纳兰暝摇头道,“不过,接下来我要去找他。嘛,如果昨晚你家的幽香姐没拦住我的话,天亮前我就已经找着他了。”

“诶,这样吗......”

“是的呀,打一开始我和幽香的目标就是同一个,不,是同一批人。可是不知怎地,竟然打起来了。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就看不见今天的太阳了”纳兰笑着道,“为此,我还得谢谢你呢!”

“不不不,”莉格露听他这么讲,面颊有些发红,谦逊地低下了头,“这都是我该做的。”

“总之,多谢款待,虽然我啥也没吃到。”纳兰暝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现在是白天,正是狩猎吸血鬼的最佳时机,事不宜迟,我先......”

“等一下!”幽香大喝了一声,叫住了他。

“嗯?还有什么事吗?”纳兰暝回头问道。

“不......怎么说呢......”幽香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没有直视纳兰暝的眼睛。她支支吾吾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对了,你不也是吸血鬼吗?为什么不害怕太阳?”

“因为我与众不同。”纳兰暝微笑着答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去猎杀吸血鬼?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因为我与众不同。”

“那你......你......”幽香张着嘴,突然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了,又急忙喊道:

“总之你回来!”

“还有啥事?”

“早饭!”幽香指着纳兰暝座位前的那只空碗,道,“早饭还没吃完呢!去盛碗粥,吃完了再上路!”

“呵呵......”

“你笑什么笑,想死吗?”

“不不不......”

纳兰暝拿起碗,去厨房里装了一碗粥回来,重新坐了回去,跟幽香她们一起吃起了早餐。

“待会儿,你来带路。”吃着吃着,幽香突然这么说道,“你应该知道他们的藏身处在哪吧?”

“大概吧?”

“不要大概,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

“那就好,等我吃完饭收拾收拾,跟你一起去。”

“其实,你不来也可以的哦?”纳兰暝往嘴里送了一整个煎蛋,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然后淡淡地说道:

“敌方的战力,全加在一起也敌不过我的。我一个人去的话,大概天黑前就能搞定吧!”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办,他们欠下的债,我必须亲手讨回来才行。”幽香说着,又看了纳兰暝一眼。

“而且,现在看来,债务似乎又增加了不少。”

第九十二章 钓鱼(上篇)

“这地方叫无名之丘。(wwW.mht.la 无弹窗广告)”幽香站在山坡的最高点上,对着身后的纳兰暝说道。

一眼望不着边际的草原上,孤零零地立着几个小山丘,而她,此时正站在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上。话虽如此,所谓的“最高”其实也就一百来米,以幽香二人的脚力,爬上来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气不喘心不跳。

站在幽香的位置上,向北望去,可以在地平线上看见一小片朦胧的绿影――那便是常年云雾缭绕的魔法森林了。若是向南望去,则可在另一座小山包的底下,望见一大片金黄的花田――那是她家所在的地方,也是二人此行的起点。

今天天气不错,能见度足够,二人站在这山上,放眼望去,整个魔法森林以南的丘陵平原地区尽收眼底,正适合寻找他们的狩猎目标。

“你这话不等于白说嘛!”纳兰暝就这幽香的话,吐槽道。

“不,我不是说它没有名字,而是在说,它的名字就是‘无名之丘’。”

“无名氏也能算名字咯?”

“哎......”幽香抚了抚额头,一脸不耐烦地道:

“我怎么知道为啥大家都管它叫‘无名之丘’?要是能见到那个命名者,我还想上去跟他理论理论呢!”

“怎么理论?一拳把他打上天,然后再改一个合你喜好的名字吗?”

“嘛,差不多吧!”幽香挑了挑右边的眉毛,“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管这地方叫‘铃兰花田’。”

“哼?”纳兰暝眯着眼睛,四下眺望了几圈,疑道,“铃兰花田?我怎么一朵花都没看见?”

如他所言,脚底下山野上,只长着些发黄的野草与半枯的灌木,清冷肃杀,仿佛秋风一过就会变成一片沙漠。在他眼中,这地方就是荒野,跟花呀田呀什么的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呆子!”幽香敲了敲他的脑袋,嗔道,“你自己想想,现在是铃兰的花期吗?”

“对不起,不是很懂。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纳兰暝擦去了头顶上的血迹,道。

“哎,真是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幽香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呀,从森林边上一直到我家门口,每一寸土地上都长着铃兰花。现在来当然见不到,你等开春以后再过来看,就能理解我所说的话了。”

“我要是跟你呆在一块儿,十有八九是活不过冬天的。”

“我也这么认为。”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纳兰暝突然指着幽香的头顶,问道,“你戴的这是个什么玩意?”

“草帽啊,怎么了?”幽香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宽檐手编草帽,以确认纳兰暝并不是因为那顶帽子破了或者歪了才提出这个问题的。

“你看起来好像农民啊......”

“我靠,我有办法吗?”幽香大声道,“我就那一把阳伞,还被你给削了,不戴个帽子怎么遮阳嘛!”

“你不是植物嘛!”纳兰暝笑着道,“那为啥不多吸收些阳光?这样就能长得又绿又亮。”

“呵呵......杀了你哦?”幽香也笑了,但那气势却令纳兰暝的后背直冒冷汗。

这可怖的脸色只持续了一瞬间,幽香便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

“再说了,你戴的这又是什么帽子嘛!”

“我?”纳兰暝将那顶褐色网格的双檐帽取了下来,支在手上,道,“这是猎鹿帽哦,福尔摩斯同款。话说这是你的帽子吧?”

“我可不记得我买过这种帽子......”幽香在自己的脑细胞垃圾堆里翻了好几遍,还是没找着购买这种土气的帽子的记忆,看来这又是她某一次冲动购物的成果。

“而且福尔摩斯又是谁?”她又问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

“所以说,他是谁啊?”

“诶?你连福尔摩斯都不认识?啧啧啧......”纳兰暝突然摆出了一副很同情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欠揍。

所以幽香就对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当即将他揍趴在地,老半天才爬得起来。

“福......福尔摩斯......就是......”纳兰暝双手捂着肚子,面色惨白,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粗气,“外面世界里......英国的一个很著名的小说人物。”

“他......他是个著名的侦探......或者说世界上最广为人知的侦探形象。”

“哦?这样啊?”幽香点着头道,“那你为啥要戴它嘛!”

“因为......因为老子要去探案啊!”纳兰暝突然挺直了腰板,吼道,“呼!肝、脾、胆、胃、肠、肾、膀胱,都再生成功了,总之回到正事上来!”

“接下来咱们要去寻找那个欺负了你的小弟,以及其它一大票妖怪的吸血鬼,我手头的线索,就只有他的名字,尼古莱,以及他所在的大致位置,也就是这附近。”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又说道,“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能用来藏身的地方。”

要想找到吸血鬼,必须在白天寻找他的藏身处,这是常识。吸血鬼是夜晚的王者,在夜幕的掩护下无往不利,但是在白天,他们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稍有不慎,就会面临无处可逃的窘境。但是这个地方,别说上有顶下有底的废屋了,连棵高点的树都没有,至少在地表之上,纳兰暝看不见合格的藏身处。

“也许他挖了个地洞,谁知道呢?”幽香如此推测道。

“那么,我们该如何去寻找藏在地底下的敌人呢?”纳兰暝面露难色地说道,“要是他在地面之上,我还能通过气味来追踪,但是地下......难道只能去请教勤劳的小鼹鼠了吗?”

“问你个问题,”幽香道,“那个吸血鬼,大概长什么样?”

“不知道,没见过他。”纳兰暝耸了耸肩,却又说道:

“但是我猜,他应该穿着黑衣服,脸上戴着奇怪的面具,那是他们的制服。”

“然后呢?他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我想他应该是单独行动的,他将僵尸军团集中部署在能够躲避阳光的魔法森林之中,自己在远处操纵它们,这样就没办法跟着僵尸的足迹找到他,只要他不露头,就绝对安全。”

“对了,就是这样,不露头!只要他不露头,我们就能找到他!”幽香听了他的话,忽然大叫道,“告诉我,纳兰暝,吸血鬼这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让我想想啊......我来到幻想乡里是十月十六号,六天之后妖怪之山发现了白狼天狗的尸体,那么案发时间大约是在第五天的深夜,也就是十月二十号晚至二十一号凌晨之间。考虑到踩点、准备的时间,我推测他们是在十八号或者十九号晚上进入幻想乡的。”

“依你所说,”幽香说道,“十八号,或者十九号夜里,应该有一个穿黑衣、戴面具的吸血鬼来到无名之丘,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是这样吗?”

“是的,”纳兰暝点了点头,“总结下来,就是这样。”

“那就好办了。”

幽香言罢,闭上了眼睛。纳兰暝站在一旁,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虽然不知道幽香在做什么,但他相信她的能力。

要问为什么的话,她可是风见幽香。上一个能把纳兰暝压制到如此绝望的境地的人,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

如果她能办到什么他绝对办不到的事,纳兰暝觉得,这很合理。

“找到了!”片刻过后,幽香猛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指着东边的一座稍矮一些的山丘,道,“十月十九号凌晨两点,曾经有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七五,体重七十公斤左右的男人,来到了这里。顺便一提,他的右腿比左腿长两厘米。”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虽然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纳兰暝还是被她给惊到了,“连他是长短脚这种事儿都知道?”

“是这片原野上的小草告诉我的。”

幽香望着他,面露浅笑。山风从她的发丝之间轻拂而过,绑在草帽上的白色丝带便随风而动,翩翩然如蝶翼。

第九十三章 钓鱼(中篇)

(一)

“我一直都觉得,植物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而所有其它的生命形式,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幽香伸手撩了撩垂到了眼前的头发,缓缓地说道,“人们总是觉得植物没有思想,只能作为食物、玩物或是材料而存在,他们都错了。”

“植物是大自然对自己的思考,它们见证了一切,它们知晓一切,但它们沉默不语。除非......”

“你愿意走进它们的世界之中,”幽香微笑着道,“就像我一样。”

“哇哦,那你很棒哦!”纳兰暝拍着手,十分敷衍地赞了她一句,又道:

“总之咱们现在知道敌人所在的位置了,赶紧......”

“白痴!”

没等他说完,幽香的巴掌就已经糊到了他的脸上。这一掌下来又是一脸的番茄酱,打得纳兰暝俩眼一黑,差点躺下。

“嘿!”短暂的晕眩之后,纳兰暝捂着脸抗议道,“这回我可是在夸奖你诶!”

“我管你呢,反正你的态度很让我火大。”幽香抱着膀子,别过脸,一副小孩子哼哼唧唧闹别扭的样子。纳兰暝见她这幅德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好,只能无奈地问道:

“好好好好好,那我该用什么态度才能让您不上火,我的女王陛下?”

“别说话,别有态度,别呼吸,去死!”

“啊,我死了!”

纳兰暝照着她的要求,吧唧往地上一倒,俩眼一翻,舌头一吐,呼吸和心跳一停,立马就成了一具只能在搞笑小短片之中登场的尸体道具。

毫无疑问的,这也是他滥用自己身体能力的结果之一。对于吸血鬼这种不好定义生死的种族,“活着”可比死掉要困难多了。

“哼!”幽香冷哼了一声,没去理睬他。过了一小会儿,她见纳兰暝还是不肯动弹,似是要将这具表情跟弱智一样的尸体扮演到底,便一脸嫌恶地抬起右腿,使劲跺在了他的肚子上。

她穿着一对褐色的高跟皮靴,绒面的,鞋跟又尖又长的那种。这一脚下去,靴子的鞋跟深深地陷进了纳兰暝的肚子里,那种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我了个亲娘姨妈的二大爷哟!”纳兰暝发出了这么一声长而且意义不明的惨叫,嘴里的鲜血差不多喷了三米高。

他从出生到现在一千二百多年间所有的记忆,一瞬间在他的眼前滚动了一整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通过这些生前的片段,他发现:女人的三大杀器,高跟鞋、手提包、指甲,他只挨过其中的两种。

要不,等幽香过生日的时候送她个包?然后跟她说“我给你买了个包”,这样就能吃全三大杀器,可以没有遗憾地升天了。

不过这得先问到幽香的生日才行啊!

“走啦,呆子,你想在这里躺多久?”幽香低头冲着他吼道。

“还走个毛啊?我现在是真的死啦!”纳兰暝捂着肚皮,赖在地上,依旧不肯起来......不,恐怕他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哦,是吗?”幽香狞笑着,再次抬起了腿,“那要不我帮你按摩按摩,促进一下血液循环?”

她的意思大概是“按(在地上)摩(擦),促进血液(在身体之外)循环”。

“不,不用了。”纳兰暝像是后背上安了弹簧一样,闪电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样子十分滑稽。

“能出发了吗?”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纳兰暝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沫子,伸手示意幽香留步。

“怎么?你还想再玩儿会儿?”幽香再一次露出了阴森的笑容――这很有她的风格。

“不是,这回是正经事!”纳兰暝赶忙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有个计划,需要你配合。”

“哦?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待会儿碰见那个在暗处作妖的吸血鬼之后,请务必克制住自己的杀意,千万不要出手。”

纳兰暝本来想说“千万不要下死手”的,但转念一想,觉得幽香只要出手了基本就是一击必杀,不存在下手轻重的问题,便改口叫她“不要出手”了。

“为什么?”幽香对他的要求十分不解,“我们原本不就是去干掉他的吗?”

“是的,我们早晚要杀掉他,但不是现在。”纳兰暝诡诈地笑了起来,“在我的计划之中,这个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饵,饵要放得足够远,才能钓到大鱼,不是么?”

(二)

无名之丘某处的地底下,藏着一个约有十平米左右的暗室。

这暗室的墙壁是五十厘米厚的钢板,完全秘封的接合方式使它成了一口巨大的铁棺材。能在里头长期逗留的,除了尸体,大概就只有传说中的不死生物了吧?

比如吸血鬼什么的。

“一帮蠢货,废物,简直一无是处!”

一个微微发胖的男人坐在暗室之中,对着面前小方桌上的水晶球破口大骂。

那水晶球的表面泛着幽光,上头映着一个血腥的画面:腐败的残肢断臂在昏暗的隧道之中堆成了一座小山,一些满头白发、头生兽耳、背露狼尾的男女正立在那座尸山旁边,手执火把与长刀,欲做善后处理。

除了这颗显眼的水晶球之外,那小桌上还有着一个用白粉笔绘制的、精妙的魔法阵,以及一桌子的黑色宝石碎屑――它们原本都是完整的宝石,但现在不是了。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谁来告诉我怎么办啊!”

那个男人,活死人的操纵者,前线总指挥尼古莱,现在在他自己的控制室里陷入了慌乱。

他的计划原本是完美的:自己先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潜入幻想乡,然后按照老大的指示布置好传送门,接着让行尸和吸血鬼部队四处收集妖怪的血液,再顺着连接外界的隧道运送出去,等一切办妥,脚底抹油开溜。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只要再多收集那么一丁丁,大概也就是两三个妖怪的血液,他就能交差了。

然后,他就能领到数额巨大的“奖赏”,无忧无虑地过上几百年的体面日子......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昨天,一小撮人类和妖怪的小团伙发现了那个隐藏在魔法森林最深处的隧道,他当即派遣了僵尸部队上前拦截,但是失败了,并且损失惨重。不过这也没啥,只要将传送门适时地一关,就能将那帮人永远地隔绝在外界,一了百了。他手头的部队还剩很多,任务还是能按时完成的。

但是那帮人里有一个漏网之鱼,一个白狼天狗,并没有跟着她的伙伴一同出去,而是跑回了妖怪之山,并在第二天带来了天狗的增援部队,然后,就出现了他眼前的这一幕。

在隧道内待机的僵尸部队全灭,吸血鬼后援伤亡过半,余下的幸存者穿过传送门逃离了幻想乡,不再听他指挥。其它分散在幻想乡各处的僵尸被天狗巡逻队揪出来干掉,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明明,明明距离成功就只差最后的一小步,可这一小步,现在却要比登天还难了――即使他能在有限的时间里集齐所有血液,也不可能带得出去,因为唯一的出入口已经被天狗封死了。

尼古莱随手从旁边的箱子里掏出了一小袋血液,撕开了袋口,大口吮吸了起来。这种行为就像人类发火的时候坐下来喝口凉水消消火一样,至少他的情绪确实是比刚才稳定了不少。

“呼......冷静,我必须得冷静,”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近乎癫狂的语气劝说着自己,希望能以此找回平时的心态,“我最强的武器是大脑,是的,是大脑。跟那些只知道卖弄力量的蠢货不同,我是用智慧战斗的,要冷静,必须得冷静才行......”

“我该怎么做?要不直接逃回去,告诉老大任务失败?管他要增援?不行,肯定会被当场杀掉的。”

“或者干脆跑路?不行不行,怎么可能躲得过‘采佩什’家族的人!”

“冲出去亲自采集血液?不不不,这是找死。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怪物,说到底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智慧......智慧不管用的话......啊,可恶啊!”

他伸长了脖子咆哮了一声,如果这间密室再浅上几厘米的话,这声吼叫就要被外边的人听见了。

“说到底,都是怪吾郎那个叛徒的错!还有那帮吃干饭的吸血鬼,都是叛徒、败类!”他咒骂道,“要是这帮人不临阵脱逃,我的计划,我那完美的计划,怎么可能失败!”

他的声音在颤抖,正如他的身体一般。这间小屋子里的一切都在崩溃的边缘,时间每过去一秒,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无非就是被自己的上司处决掉,与被敌人抓出来斩首的区别罢了,总归,都是难逃一死的。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啊!”尼古莱一拍脑门,“我还有这个啊!”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紫色的宝石,这是他唯一一颗,也是最后一颗从他的老大那里得到的宝石了。

同时,也是所有宝石之中,最为强大的一颗。

“一次,使用机会只有一次,但是只要能抓住这次机会的话......”

在他的心中,一个新的、更加邪恶的计划正在不断地发酵。

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将这个计划付诸于实践了。

“轰隆!”

这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当屋顶被开了一个大洞,两个人影降落在那洞口的阳光底下时,他都还愣在那里,仿佛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发生了什么?这俩人是谁?他们怎么到这儿来的?为什么能找到我......等等一大串的提问浮现在他的心头,将他的思维搅得一团乱。

“冒昧地问一句,幽香,”纳兰暝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刚才那一拳,你使了几成力?”

“三成。”

“那你打我的时候使几成力?”

“五成。”

“你太过分了!”

第九十四章 钓鱼(下篇)

密室的房顶足有半米厚,由特种钢材制成。mht.la [夜夜小说网]在那之上,还有十米厚的泥土。多亏了无所不能的魔法,尼古莱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这个大铁盒子埋进地里。

但是现在,它被击穿了,连带着顶上的泥土,一同被人轻而易举地破了个大口子。耀眼的日光从洞口处漏了进来,烧得尼古莱双眼生疼。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直视阳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一百年,两百年?幸好这个口子没开在他的头顶上,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阳光底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从他们对话的内容来看,屋顶似乎就是那个戴草帽的女子破坏的。

而且,仅仅用了一拳,三成力。

短暂的惊愕过后,尼古莱的大脑全速运转起来。

尼古莱是个聪明人,因此他从来不会一见到敌人就迎头蛮干,而是先在脑子里算一算敌我的实力差距,一旦见势不妙,便立即给自己寻找后路。

很快,他便得出了结论:自己绝对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首先是那个女人,一拳击穿十米厚的土地与五十厘米厚的钢板,此等怪力即使在吸血鬼的社会之中也是骇人听闻的。再加上她周身缠绕着的,那浓厚得如液体一般的妖气,天晓得她那具精美的躯壳底下究竟隐藏着一头多么可怕的怪物。

尼古莱不是个瞎子,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她那无须掩饰、无须解释的强大。

尽管如此,他还是只看了她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她身边的男子身上。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畏惧那个女人,实际上,他现在慌得都快要尿出来了。

可他还是不得不去注意那个人。

因为那人实在是太......怪异了......与那女人的,显而易见的力量不同,这个人的身上,只有难以言喻的怪异。

如果说那个女人是不可高攀的天,那她身边的这位,便是光是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双腿发软的无底深渊了。二者同样伟大而令人敬畏,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那个男人,不,应该说是男孩――他虽然长得挺高,脸却嫩得很,从容貌上看也就十七八岁,可能还不到,全凭那身西装才有了一点男人样。

总而言之,那个人......尼古莱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个吸血鬼。(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虽然那家伙身上没有一丝魔力的波动,甚至都不需要去躲避阳光,但他真的觉得,这是个如假包换的吸血鬼,而且还是年纪很大的那一类。

放在以前,肯定会有人说他疯了,他自己也会怀疑自己的神智是否清醒。但他没有疯,正因为他没疯,才能辨认得出谁是自己的同类,谁不是。

因此,他身为吸血鬼的感官与直觉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你的同类。

而且他还站在阳光底下。

在尼古莱的印象中,这样的吸血鬼有且只有一位。而那一位,绝对是尼古莱最不想碰见的人。

“我知道了......你......你是......”尼古莱伸向前方的手指正在不住地颤抖着,正如他的声音一般,“你就是......纳......”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这一句冰冷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响起。与之一同冷却下来的,还有他的腹部。

尼古莱还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肚子上多了个碗口大的洞,里头的肠子还没彻底断开,就那么悬挂在洞口,显得空荡荡的。凉风顺着那个洞灌进了他的身体里――那便是他感到寒冷的原因。

“只管去死好了。”

少年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舔了舔沾满鲜血的手指,像一只为自己舐毛的猫。这形象在耗子的眼里,与地狱里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唔......”尼古莱闷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直到此时,姗姗来迟的鲜血才终于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其中的一些来自于他刚才喝下的“饮料”,余下的绝大多数都是他自己的血。

他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地板,脑子里却暗暗想到:

“这家伙,来真的。”

是的,是真的,这一拳打出来,就是想取他的命,不可能有别的目的。至此,疑惑、惊愕、恐慌......一切这样那样的情感与想法,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尼古莱再也不会分心去想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来杀他,怎么找到他的这些无聊的问题了。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我该怎样做,才能活下去?”

然后,理所当然地,他想到了那用来逆转败局的,最后的一颗宝石。

他将右手从肚子上移开,伸进了裤兜里。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是如此的美妙,有如久旱恰逢甘露。

“只要使用了它,我就......”他这么想着,内心的喜悦却又一下子被浇灭了。

用了它就能活下去吗?恐怕不见得吧?

能从眼下的危机之中逃脱出去,这是毫无疑问的,然后呢?双手空空地回去跟老大报告:“报告老大,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回来,您给我的任务,我不干了!”

这颗宝石的力量足以救他一命,可惜,现在有两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别光顾着愣神啊,下一击来了哦!”

少年的话语,伴随着自头顶上压下来的劲风,击破了他的一切思考。

远虑、大局、未来这些东西,在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面前,真是苍白得不能再苍白了。尼古莱没有去躲这一拳,当然,他也躲不掉。赶在拳头落下之前,他掏出了藏在口袋里的东西。

握紧,捏碎,化险为夷。是啊,他其实早就做好决定了,在“即死”与“几天后可能会死”之间二选一这种题目,又能难得倒谁呢?只是,当他真正地去行动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仅此而已。

“啪!”

纳兰暝的拳头击碎了钢铁壳子,贯进了泥地里,发出了响亮的击打声。

“我勒个去,这地板忒硬了吧?”

他抽出了有些红肿的拳头,一边吹气一边揉着指头。他其实也想学幽香那样一拳打爆一切,然后一甩手:“我还没出力,你们就倒下了”......可惜,他没那个力气。

好吧,其实他的力气不小,也是怪物级的。然而幽香一拳能轰平一座山,相比之下,他是如此的渺小。

“真是不成样子,”幽香摇了摇头,走了上去,“照你说的,我可是全程都没动手哦?”

“啊,你肯配合实在是太好了!”纳兰暝回过头,微笑着道,“这样一来,‘鱼饵’是成功地抛出去了。”

“还抛鱼饵呢,我看你是想把他打死吧?”

“我哪有!这都是演技好吧,演技!”纳兰暝大声辩解道,“不给他一点压迫感,逼他做出他最不想做的决定,不就达不到目的了嘛!”

“所以?”幽香不屑地道,“现在他消失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那当然,这正跟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好吧!”

“预料?你都预料到了什么?”

纳兰暝蹲下身子,用指尖捏起了散在地上的一小撮紫晶碎屑,抬头对幽香说道:

“我一早就在想,既然这帮人有进入幻想乡的办法,那他们就肯定有出去的办法,你说对不对?”

“嘛......有点道理。”

“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从幻想乡里逼出去,然后跟在后头,看看能找到啥。”

“那么现在,你想跟踪谁呢?空气吗?”幽香抱着讽刺的态度,问道。

“哎呀,所以我说你啊......”纳兰暝摇着头,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这幅模样当然也是会令幽香不爽的,“我说你笨,这不是损你,因为你真是不太聪明。”

“咋,三分钟没挨揍,又欠了?”

“讲道理嘛,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他那么一拳,只是打着好玩吗?”

纳兰暝这么说着,忽然间贴到了幽香身边,一伸胳膊便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这一动作之快,幽香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火。当然,等她发起火来,肯定是要把纳兰暝打到死为止的,所以纳兰暝根本就没有给她留下反应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纳兰暝高喊了一声,空着的那只手便向虚空中一抓、一拽。刹那之间,仿如真地拽住了一根没有形体的绳索一般,幽香感觉自己被某种无法抵抗的力量猛地拉了一把。到了下一个瞬间,她眼前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头顶的阳光还在,但幽暗的地底没有了,四面的金属墙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树林。

“欢迎,欢迎,幽香小姐!”纳兰暝放开了她,一扭身来到了她的面前,十分夸张地道: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第九十五章 嬉戏

梅莉一觉睡到了正午头,醒来以后,入眼的是一间十分陌生的卧室。

周遭的色调以深红为主,厚实的遮光帘将窗户堵得严严实实的,即使到了中午,也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房内依然如夜里一般幽暗。一旦用手指头将那窗帘稍微戳开一点,刺眼的阳光便立马钻了进来,在对面的墙壁上烙下一个小小的光斑。

床垫是鹅绒的,上面铺着光滑的丝绸床单,睡在上边,如同睡在松软的奶油蛋糕上,就连所做的梦都含有糖分。

屋里的红木家具皆透着古典的哥特式气息,给人留下一种精致、神秘、冰冷,且棱角分明的印象。置身于此屋之内,梅莉顿时产生了一种身处于中世纪古堡中的错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不全是错觉。

“呃......呵......”

梅莉坐了起来,打着呵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现在正穿着一套银色的真丝睡衣——那是宅子里的女仆长借给她的,除了胸口稍有些紧,大体上还是很合身的。

这是梅莉呆在幻想乡里的第三天,同时也是她借宿于红魔馆的第二天。足足十四个小时的深睡眠睡得她浑身舒坦,一觉醒来,满血复活,神清气爽。

梅莉可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赖床的人,但是在这儿,床铺软和,四下清静,远离都市的尘嚣与不得不去按掉的闹钟,女仆们也绝不会不近人情地跑过来叫早。因此,她决定,稍稍“奖励”自己一回。

不去干涉那些她无力干涉的事情,不去调查那些她不需要知道的秘密,这一回,她就只是来度假的而已。

度假,就要有度假的样子。

“早上好啊,赫恩!”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自言自语道。

尽管有些迟,不过,新的一天到底还是开始了。

她来时所穿的那套衣服,此时正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的书桌上,上头散发着洗衣皂的香味。看来某位热心肠的女仆小姐,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取走了她的衣服,在短得无法解释的时间里将它洗好晾干,又悄悄地送了回来。

“非常感谢,咲夜小姐。”梅莉看着那套洁净如新的衣服,微笑着说道。

她下了床,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又转身将被褥重新铺整,并将叠好的睡衣置于其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卧室。

外边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唯有梅莉一人的脚步声穿堂而过,显得格外刺耳。她记得这馆里有不少妖精女仆,一个个都长着翅膀、娇小玲珑,成天东奔西跑、吵吵闹闹,就跟小孩子一样。但是这一路上,她连一个女仆的影子都没见着,是那严厉的女仆长禁止她们靠近这里,以防扰人清梦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了。这等礼遇,她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大学生,怎么受得住!

好吧,其实她没有那么普通,但也没到能当吸血鬼的座上宾的程度啊!

正当她自顾自地感到为难,并且开始思考如何向这里的主人道谢的时候,另一阵脚步声自她身后的走廊深处传了过来。

这声音比起梅莉的要轻快、响亮得多,“咯咯哒哒”地连成一串,像是活泼的小女孩穿着新皮鞋奔跑时所发出的声音。

梅莉转过身,见到了一个头毛金黄、扎着个侧马尾的女孩。那孩子约莫着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套和红魔馆的馆主差不太多的洋服,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帽子,背后长着一对枯枝一般细长、上头挂满了彩色水晶的翅膀。

她没见过这个孩子,但她猜测,这位大概是馆主的妹妹。

“你好呀,斯卡雷特二小姐!”待那小女孩走近,梅莉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好。

“暂且默认她是蕾米莉亚的妹妹,万一要是姐姐的话,再道个歉便可。”梅莉是这么想的。

“是芙兰!”那女孩跑到了梅莉跟前,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是芙兰朵露,你要叫我芙兰才行!”

“哦,是这样吗?抱歉呀,芙兰妹妹!”梅莉笑着道。

至少,她是妹妹这一点,梅莉并没有猜错。

“我没见过你呀,是新来的女仆吗?”芙兰仰头望着梅莉的脸,她那双赤瞳之中没有一丝邪气,如无瑕的红宝石一般,一眨一眨的,里头透着好奇的光芒。

“我是......嗯......怎么解释呢?”梅莉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犯起了难。

首先,她是个大学生,但是幻想乡里的居民可不识得大学这种东西,因此说了也等于白说。刨除掉这一层身份之后,她是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请来的客人,但她又羞于以宾客自居。“客人”的身份并不令她感到光荣,相反,在这里留宿,劳烦这里的女仆,使她颇有些过意不去,不知该如何答谢是好。

“那么,姐姐就是小偷咯?就像魔理沙一样......”在梅莉犹豫的时候,芙兰朵露竟怀疑起她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样的小孩子一旦把你当成坏人,往后便很难相信你了。

“不是哦!姐姐可不是什么坏人!”梅莉连忙辩解道,“姐姐是......对了,姐姐是纳兰暝哥哥的朋友!”

她突然想了起来,自己还有纳兰暝这么一个万能挡箭牌可使,那就只能借他的名字一用咯!

“诶?这样啊......”芙兰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显得十分沮丧,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沉,脑袋也垂了下去。

“怎么了?”梅莉问道,“不喜欢纳兰暝哥哥吗?”

“不是。”芙兰摇了摇头,“只是,纳兰哥哥他昨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都没人陪芙兰玩了......”

“你说,”芙兰突然抬起头,盯着梅莉的眼睛,道,“万一纳兰哥哥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哦!”梅莉弯下腰,微笑着摸了摸芙兰的头,“他是一定会回来的,姐姐向你保证。”

“真的吗?”芙兰睁大了眼睛,道。

“嗯,真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芙兰想跟他玩!”

“呃,这个嘛......”梅莉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我想,他可能还会在外边呆上一段时间。不过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啊?这样啊......”刚浮上脸庞的笑容,一下子又褪了下去,芙兰露出了失望之余还带着些许落寞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己没有收到圣诞礼物的小孩一样。

“反正......纳兰哥哥不在的时候,芙兰也可以自己跟自己玩,没什么大不了的......”芙兰双眼朝下,避开了梅莉的目光,一只脚打圈儿踢着地板,双手则背在后头,捏起了裙角的皱褶。

梅莉见她这个样子怪可怜的,便道:

“要不,姐姐来陪你玩吧,咱们一起等纳兰哥哥回来,好不好?”

“真的吗?”芙兰猛地抬起了头,攥起拳头,两眼放光地道,“真的愿意陪芙兰玩吗?”

“嗯,真的!”

“耶!”

芙兰欢呼着,一下子蹦得老高,都快跳到梅莉的头顶上去了。不愧是吸血鬼,即使还是小孩子,精力也要比人类的小孩更加充沛。

说起来,芙兰真的如她的外表,以及她的行为举止那般,是个年幼的小孩吗?她的姐姐蕾米莉亚看上去也不比她大多少,实际上已经活了五百个年头了。想到这里,梅莉突然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就好像,如此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似的。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玛艾露贝莉·赫恩,叫我梅莉就行了。”

“好的,梅莉姐姐!”芙兰开心地笑着,脸上没有一丝阴霾,“那么,咱们赶紧开始游戏吧!”

“好啊,可是,究竟要玩什么呢?”

“就玩纳兰哥哥,还有魔理沙,经常和芙兰玩的弹幕游戏吧!”

“弹幕游戏?那是什么?”听见了这个名词,梅莉内心的不安又扩大了一分。

“就是芙兰放出漂亮的弹幕,姐姐躲避弹幕的游戏哦,很简单吧?”

“是......是吗?”梅莉的表情僵住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可惜现在即使是逃跑,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开始咯!”

芙兰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赤红的光芒开始在她的掌心凝聚。

“顺便一提,如果被打中了的话,就会死掉哦!”芙兰笑着说道,语气轻松得不像是在讲与“死”有关的话。

“不过姐姐是肯定不会死的啦!因为纳兰暝哥哥无论被打中多少次,都能再站起来。姐姐是纳兰哥哥的朋友,肯定跟他一样厉害吧!这样的话,芙兰不全力以赴可不行呢!”

梅莉现在,对于方才主动跟纳兰暝扯上关系一事,感到万分后悔。这可能是她长这么大,所做的最糟糕的一个决定了。

第九十六章 被禁止的游戏

白天的红魔馆,比夜里更加黑暗。

夜间尚且有月光,而白天,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实的布帘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为的就是防止哪怕一丝阳光漏进屋里。毕竟,阳光对于这里的馆主来说,可是剧毒中的剧毒。

虽说走廊的墙壁上每隔几米便挂着一盏冒着红光的小蜡烛,让人不至于走着走着一头撞到墙上去。然而,要知道,红魔馆的内饰,包括天花、地毯、墙纸、窗帘,乃至一切家私,全部都是以红色调为主的。

在这样一片通红的洋馆里,那几支红蜡烛的光非但不能指明前路,反而会让人脑袋发晕,仿佛多看上几眼就没法再分辨出别的颜色了。

这样的光线环境,可是害苦了前来做客的梅莉了,不,如果没人来搭救她的话,这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命。

“大姐姐,弹幕来了,注意闪避!”

芙兰朵露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善意,以及最真诚的关切,听着好像那些命中即可取人性命的光弹不是她发射的似的。她那只高举的右手之中,仿佛捏着一根隐形的沐浴喷头,只是从中喷出来的不是水,而是如淋浴的水珠一般密集的红色弹丸。

霎时间,梅莉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她感觉那鲜红的弹幕仿佛融进了后边的墙纸之中,成为了花纹的一部分。自此,再也没有什么墙壁和弹幕了,满眼的红色融为一体,呈现出一张绚丽而又诡异,而且还在不断改变形态的画卷。

但她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画,而是会在一秒钟之后夺走她性命的子弹。至此,她已无力阻止这场游戏,因为它已经开始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以图活过这场游戏的第一回合。

为此,她必须想办法避开那些光弹才行。这对一个不怎么擅长运动的女大学生来说非常困难,但她必须动起来,否则的话,光弹在空气中飞行的这一秒钟时间,便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秒。

事实证明,人在生死关头,往往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弹幕的速度不慢,至少跟梅莉的速度比起来,绝对不慢。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梅莉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反应、去思考、去寻找大小足以容纳她的缝隙。一旦她那么做了,下场便是凄惨的死亡。她现在能够依赖的,必须得去依赖的,一曰直觉,二曰本能。

如果还有第三点,那大概就是运气了。

自她全凭感觉俯身回避,再到那灼热的光球从她的头皮上擦过去,一来一去不过短短的半秒钟时间——在此期间她顺便去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发觉那里人满为患、地价太高,居大不易,便又回来了。

梅莉摸了摸顶上的那几根烧焦的头毛,再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地板上,那些还冒着热气的、密密麻麻的弹坑,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如果她的运气再差一点,直觉再迟钝一些,动作再慢上那么一丢丢,这些洞就开在她的身上了。一想到自己被打成蜂窝的样子,梅莉的后背上便起了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她不是个密集恐惧症患者,除非密集的东西出现在她自己身上。

“哈哈哈,厉害,厉害!”芙兰拍着手,大笑着,叫道,“果然姐姐是纳兰哥哥的朋友,身手就是跟一般的人类不一样!”

“多......多谢夸奖......”梅莉苦笑着,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了。

“好,那么下一发......”

“等一下!”梅莉赶忙叫住了再次开始在掌心凝聚光弹的芙兰,“那啥,芙兰妹妹,姐姐真的玩不了这个游戏,所以......”

“姐姐你,不是说好了要陪芙兰玩的吗?”芙兰朵露的脸立马就阴了下来,就好像刚才那个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的小女孩压根不是她似的。

“呃......确实是说好了没错,但是......”

“姐姐,你是骗子吗?”芙兰压根就没有理会梅莉的辩解,上来就丢出了这么一句话。而她的脸色,已经黑得吓人了。

此时的梅莉,从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了真真实实的,生命威胁。她没有看见刀、枪或者高温的光球,但是芙兰朵露给她带来的压迫感,更甚于此。

在她的眼中,芙兰那惹人怜爱的形象正在不断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具冰冷的杀人机器。她从芙兰的身上看见了刀、枪、剑、斧,以及威力远在其上的,某种更加致命、更加恐怖的武器。

她当然能看得见,因为那种武器,就是芙兰朵露自己啊。

“不......不是......”梅莉已经硬挤都挤不出笑容了,她花了不少功夫才抑制住颤抖不已的身体,说出这么一个词儿来。

她当然不能回答“没错我就是个骗子”,说不定那有脸没皮的纳兰暝敢笑嘻嘻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她不行。对于梅莉来说,继续玩这场死亡游戏,总好过被当场杀死。

“那就好!”笑容冲破阴霾,再一次浮现在芙兰的脸上,“赶紧来下一发,我都快忍不住了!”

“嗯,好......好的......”

梅莉在口头上这么应付,心里却在寻思着逃跑的方法。第一回合,命运眷顾了她一次,让她侥幸逃过了一劫,但即使是她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好运能有第二次。更何况,就算她连第二次都躲过了,接下来肯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而运气不可能永远伴她左右。若是继续陪芙兰玩下去,她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因此她必须逃离此处,越快越好。

梅莉转动眼球,四下探寻着,试图找到能供她脱离芙兰的攻击范围,并且甩开追击的地方。

她所处的这条走廊,宽度约为五米,高十米有余,宽敞得能跑卡车,也能给芙兰朵露提供充足的“玩耍”空间。这走廊首尾相望,乃是一条直线,故而无论梅莉向前跑还是向后跑,都在芙兰的视野范围内,不可能瞒得住她。

梅莉知道自己的脚力无法与吸血鬼相提并论,因此她必须找个机会从芙兰的眼皮底下跳出去,然后再甩开她。而能供她躲避芙兰的地方,眼下只有两处。

其一是向右转,冲回自己的卧室里,这个方案,梅莉直接否决了。毕竟芙兰也不傻,看她躲进房间里肯定会追上来,到那时她躲无可躲,只有死路一条。

至此,她的逃跑线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梅莉瞥了一眼左手边的窗户,暗自拟定了计划:

“窗帘很软,可以无视掉。等她一出手,我就立刻冲破窗户,跳到外面的院子里。外头都是阳光,她没办法追上来,然后我就能......”

“在想什么呢,大姐姐?”

“啊,嗯,没什么!芙兰不是等不及了吗?那就快开始下一轮吧!”面对着芙兰那张令人胆寒的笑脸,梅莉此时反而没了畏惧,竟催促起来。

人一旦有了规避危险的方法,也就一并拥有了直面危险的勇气,这种情感,唤作“希望”。

“转身,跳窗,很简单的动作。梅莉,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她在心里如此给自己打气,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芙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里面是恶鬼,外头是万里阳光,天堂地狱仅一窗之隔,而梅莉,此时正在等待一个机会。芙兰朵露分心之时,便是她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

“别急,马上就好了,啊,对了!”芙兰一边准备着她的下一个法术,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大声道,“忘了提醒你了,逃跑可是犯规哦!”

“诶?”

“嘛,反正这一招姐姐你无论如何也躲不掉,所以这句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一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地在梅莉的心头凝聚起来,轻而易举地驱散了她好不容易才取回的希望。接下来,正如她所预料,亦如芙兰所说的那样,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一击迎面而来。

那是激光。

光的速度究竟有多快?科学家会告诉你是每秒二十九万九千公里,但这个数字太大了,大得一般人根本就没有概念、无法想象。

只有站在光底下,让它覆盖住你的全身,你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它的力量。所谓的光速便是,当你意识到它发生的时候,它早就已经发生过了。

在这样的速度面前,计谋、运气、求生本能......一切都不管用了,光会在它们生效之前命中目标。因此这一击,梅莉绝对无法躲开。

在刺眼的红光吞噬梅莉的视野之前,她的脑袋里突然间产生了一个非常搞笑的想法:

“能被达斯·维达砍死,我这也算是魂归原力了吧?”

这个想法之所以搞笑,一是因为它确实不合时宜,二是因为它是错的。

梅莉没有死。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当梅莉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正被那位银发的女仆长抱在怀里,以公主抱的姿势。

“抱歉,让您受惊了,赫恩小姐。”

十六夜咲夜低头望着梅莉,脸上挂着充满歉意的微笑。在梅莉眼中,此时的她潇洒得像个救世主。

在二人对面的另一头,芙兰朵露的身后也多了个人,只不过,那并不是她想见的人。

“姐......姐姐,你怎么来啦?”芙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扭扭捏捏地站在蕾米莉亚的面前。实际上,她确实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来看看我的妹妹,还有我家的客人,不行吗?”蕾米莉亚反问道。

“也不是不行啦,就是有点......哎呦!”

芙兰话刚说到一半,便被蕾米莉亚一指节敲在了脑门上,惊叫着抱住了头,摆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在家里玩的时候不许弄坏地板!”蕾米莉亚指着咲夜身后那满地的大坑小洼,道。

“可是,可是......”

芙兰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她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

“没有可是,芙兰,你的点心被取消了!”

“诶?怎么这样!”

“对了,大小姐,咱家的布丁都是现点现做的,所以即使二小姐的那一份没有了,您也不能多吃一份哦!”

“诶?怎么这样!”

第九十七章 姐妹(上篇)

梅莉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公主抱的感觉。

然而,抱她的那个人不是王子,而她,也不是公主。

因此,她现在简直是羞得无以复加了。

“那个......那个啥啊,咲夜小姐?”梅莉红着脸,双眼瞟向别处,不敢直视咲夜的脸,声音也细得跟蚊子似的,“能不能......就是......那个......”

“嗯?怎么了?”

咲夜依旧笑容满面,如果穿上盔甲的话,那她就是个活脱脱的王子了。

“就是说啊......能不能......放我下来?”

最后这句话,是梅莉双手捂着脸,然后从手指缝里挤出去的。

“啊,抱歉!”

咲夜如骑士一般,优雅地单膝跪地,好让梅莉能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

“请问您的身体有哪里不适,或是受伤吗?”起身站直之后,咲夜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问道。

“不,多谢您了!”梅莉点了点头,简短地道了声谢。她本来还想多说两句的,但是那边斯卡雷特姐妹的争吵盖过了她的声音。

“我不管,都是姐姐的错!”芙兰攥着小拳头,怒吼着——非常标准的小孩子闹脾气姿态。

“芙兰!”蕾米莉亚则抱着膀,怒而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好好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在家里胡闹!”

“那才不是‘我的房间’!”芙兰吼道,“那里什么都没有,连个能陪我说话的人都找不着,那种地方谁愿意呆啊!”

“姐姐你又成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来都不陪我玩,早知道我就跟纳兰哥哥一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芙兰......你......”蕾米莉亚听见这话,一时愕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诚然,长期对妹妹带搭不理,甚至把她当成麻烦,锁在地窖里头,一关就是几百年,这是蕾米莉亚身为姐姐的失职。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芙兰可是......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蕾米莉亚喝道,“不就是陪一个小屁孩玩吗?纳兰暝那家伙做得到的事情,我会做不到?”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赌气的意思。芙兰朵露把纳兰暝这个干哥哥当成亲哥哥,却不来亲她这个姐姐,这让蕾米莉亚有些不爽。

不过,话又说回来,实际上就连蕾米莉亚自己,都不是芙兰朵露的“亲”姐姐。如果所谓的“亲姐姐”,是“拥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姐姐”的意思,那么蕾米莉亚当然不能算是芙兰的亲姐姐。

对于吸血鬼来说,接受了某人的初拥,便等同于继承了那人的血脉,如果用人类的话来解释,这便是“获得了血缘关系”。

因此,纳兰暝可以算是蕾米莉亚的亲哥哥,毕竟蕾米莉亚是喝了他的血才变成吸血鬼的。而芙兰,在转变成吸血鬼之前,她是蕾米莉亚的妹妹,转变之后,则不再是了。

因为将她变成吸血鬼的人,既不是纳兰暝,也不是蕾米莉亚。

这仨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姐姐-妹妹-陪妹妹玩的邻家大哥,实际上却是哥哥-妹妹-妹妹不愿意舍弃的邻家小妹。尽管如此,无论是纳兰暝,还是蕾米莉亚,都把芙兰当成了真正的妹妹。

而现在,蕾米莉亚的想法,就是要将自己的妹妹,从纳兰暝的身边夺过来,就像她几百年前将芙兰从那些“恶魔”的手底下夺回来一样。

好吧,其实不一样,现在是争宠,而四百年前的,则是拯救。

“你的意思就是,要来陪我玩咯?”

只要一提到“玩”,或者任何跟她所谓的“玩”有关的事,无论之前生了多大的气,芙兰都能立马收住怒火,喜上眉梢。

她是个天生的“顽童”。

“是的,没错!从今天开始,就由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来当你的玩伴好了!”蕾米莉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

不熟悉她的人会为此感动不已,熟悉她的人则清楚,这个誓言只有三天保质期。

“耶!姐姐万岁!”芙兰高兴得跳了起来,姐妹俩方才的争吵就像海市蜃楼一般烟消云散。

“哼哼,现在想起来谁对你好了?”

“嗯,姐姐最好了!那么我们......”

“啊,就让我们久违地开始‘游戏’吧!”

蕾米莉亚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走廊,而她本人却已不在那里了。梅莉抬头一看,只见到蕾米莉亚张开蝠翼,脚踏虚空,浮在半空之中,手中正握着一柄不知来自何处的深红长枪。

不,说不定它原本就是凭空产生的,根本不需要“来自”哪里。

那长枪由两根相互缠绕的金属构成,枪柄呈螺旋状,枪头则由两个相对的尖端组成了一个漂亮的曲面三角。长枪的头、身之间没有衔接处,乃是一体。整柄长枪的表面上皆泛着油腻的金属光泽,若在近处细看,则可见到精妙的古代符文,密布于长枪之上。不知是何处的匠人,取何种材料,以何种方式,打造了这么一把艺术品一般的杀器。

“神枪·冈格尼尔!”

蕾米莉亚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柄长枪的名字。

“棒极了,姐姐!”

在她的对面,飘着她的妹妹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令人惊奇的是,芙兰的那两根枯枝一般羸弱的翅膀,竟也能撑起她的身体,载着她飞起来。或许,真正让她摆脱重力的不是翅膀,而是挂在翅膀上的那些,闪着彩光的魔法水晶。

像她的姐姐一样,芙兰朵露也掏出了一把与她相称的兵器。跟蕾米莉亚的那把漂亮的长枪不同,芙兰的武器要简单、粗暴得多,实际上,它连一个固定的形态都没有。

“魔剑·瓦莱汀!”

火焰自芙兰的掌心之中窜出,又逐渐伸长,构成了一把剑,或者说,类似于剑的武器。芙兰像是持着玩具一般,随意地挥舞着那把烈焰之剑,热浪如鞭子一般抽打着四周的家具与墙壁,剥去了它们的花纹与色泽。

即使站得老远,梅莉也感受得到那火焰大剑的温度。她的双眼被热风烧得生疼,不得不眯起眼睛。当姐妹俩的“游戏”开始的时候,她只能看见红色的闪光与橙色的火焰在眼前跳跃、对撞,却不可见其全貌。

“咲夜小姐,这......”最终,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热度了,别过头去,对着咲夜说道,“不去阻止她们吗?”

当然,这个建议的前提是,仅凭咲夜一人,便可阻止斯卡雷特姐妹二人。事实则是,咲夜既没办法,也不愿意去拉这一架。

“没有那个必要。”咲夜十分欣慰地望着那对正战得热火朝天的姐妹,神情可谓是喜不自禁,“能打得这么激烈,就是她们关系依然如往日一般融洽的证明。”

“是......这样吗?”梅莉苦笑着,又快速地扫了一眼空中的战况,恰巧看见蕾米莉亚的长枪贯穿了芙兰朵露的胸膛,便不由得皱起眉,摇了摇头。

有些时候,兄弟姐妹之间的争吵,甚至是小打小闹,都可算是亲昵的表现,但是这样的死斗......真的不会出事吗?

梅莉确实是搞不懂这些妖怪的想法,更不会知道,为何蕾米莉亚非得陪芙兰朵露玩不可。

“已经四百九十五年了,是该好好地‘沟通’一下了......”咲夜出神地望着高处的战火,喃喃自语。言罢,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唯一一个观战者,便转身笑着对梅莉说道:

“抱歉,赫恩小姐。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有可能会受到波及,所以我觉得,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嗯。”梅莉点了点头。

像她这样身无长技的普通人,一旦被卷入到吸血鬼姐妹的战斗之中,哪怕只是擦着点边,也有丧命的可能。这漫天的烟火与刀光诚然是异样的好看,却不是她欣赏得来的景色。

“那么,我来带您到休息室去喝茶吧,这边请!”

在咲夜的带领下,梅莉转身远离了此地。临走之前,她回眸瞥了那对手足相残的姐妹最后一眼,将这景象埋在了心底。

在她的身后,血红的蝙蝠正在七彩的光弹之海中遨游,如游鱼一般机敏地躲避着一切障碍。

第九十八章 姐妹(中篇)

1508年秋,奥地利大公国,林茨。

夜幕降临,帆影渐稀,多瑙河在一日的疲惫中安然睡去。两岸的酒馆灯火通明,操着不同口音的商贾与渔夫们汇聚于此,手里抓着啤酒杯,用粗鄙的语言议论着城堡里的王公贵族们,脸红脖子粗。

沿河的街道一片冷清,罕有人影,唯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排而行。这二人皆身披斗篷,将脸深埋在兜帽的阴影里,使人不可见其真容。偶有几次,当街边的灯火碰巧晃过他们的脸庞,一束妖异的红光便从那兜帽底下窜了出来,一闪而过。

这一异状,若是被教会的神职人员见到了,定会当场除下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捏在手心,高声诵读起《圣经》来。先不提这种行为是否有用,在这个点上,压根就不会有教会人员上街乱逛,因此两位吸血鬼可以悄声无息地穿过人类的街市,走向他们的目的地。

“芙兰......”那个矮个子的人走着走着,突然开口说道,“我妹妹她......真的就在这里吗?”

这人的声音既尖又细,听起来就像还没开始发育的小女孩。实际上,她比那个年纪的小孩还是要大上一些的――不算太多,也就五年而已。

“我不敢肯定。”她身边的高个子低声道,“因此,咱们才要去一探究竟,不是吗?”

这高个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男性,大约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当然,即使再过一千年,他的声音也不会改变分毫。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五年了......”矮个子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芙兰她怎样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当初是这么约定的对吧?”高个子听了她的话,低头道。

“嗯。”

“那就好说了,五年也好,五百年也好,只要人还没找到,咱就一直找下去,反正有的是时间,对吧?”

“嗯!”

矮个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便加快了脚步。二人渐渐地远离了城市的中心区,遁入了那肮脏、阴暗的贫民窟中。

跟市中心不同,这里可谓是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大概住在这条街上的人根本就用不起油灯吧!这条窄小的巷子里遍地都是垃圾,食物腐败的酸臭味与人类排泄物的恶臭混杂在一起,乌蝇群聚,臭气熏天。看得出来这里既不存在排水系统,也不存在卫生观念。

那些衣不遮体的流浪汉们,就那么懒洋洋地躺在街边的垃圾堆上,手里握着半瓶廉价劣酒,不省人事。即使被路过的人给踩着了手脚,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两位视力不受黑暗影响的来客,用斗篷掩起口鼻,快步穿过了一排又一排的小屋,最终停在了一家商店门口。

就像这街上的许多店铺一样,那是一家以低价销售劣质食品为主业,顺带卖点自酿酒水的杂货铺。挂在店门上的一块猫头形状的木牌,大概是这家店铺唯一的特点了。

而那个高个子,就是靠着这块木牌,锁定了目标。

“到了。”他看了一眼木牌,说道。

“就是这里吗?”矮个子疑道,“看起来很普通啊。”

“‘街尾的不祥黑猫杂货店,门上挂着一块猫头木牌’,我的线人是这么跟我说的。总之,咱们先进去瞧瞧吧!”

那高个子说罢,便“咣当”一脚踹开了店门,领着矮个子走进了一片漆黑的杂货店里。

他这一脚所发出的声响传遍了大半条街,却连一个开门确认情况的人都没有。想必这条街上的居民对入室抢劫与登门追债早已习以为常,压根就懒得去管这闲事,免得惹祸上身。

多亏了他们的麻木,两位不速之客今晚的行动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店内的空间不大,还塞满了货架,显得十分局促。二人刚一进门,没走两步,黑屋里便跳出来三个持刀壮汉,为首的那人恶狠狠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的?”

站在前方的高个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仔细地将那三人打量了一番,便轻笑道:

“你们是人类啊。”

“老子问你话呢!”那大汉挥了挥手中的长刀,大喝到。

他手中的那把大刀在黑暗中闪着银光,懂行的人单看光泽便可知其造价不菲,绝非躲在贫民窟里的人能用得起的家伙。

“正好,我也有点问题想要问你。”高个子再一次无视了对方的询问,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在找一个小女孩,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金发,名字叫芙兰朵露,你有印象吗?”

那大汉一听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便举起手中的长刀,对着面前的人重重地劈了下去。

“去死吧!”当刀锋落下去的时候,他如此吼道。

这一刀既直又稳,可见挥刀之人并非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而是使得出真功夫的练家子。站在他面前的若是个普通人,定会闪躲不及,自上而下地被劈成两半,一命呜呼吧!

可惜,他此时所面对的,非但不是普通人,甚至都称不上是人。

手起刀落,那张黑斗篷就在他的眼前碎成了布片,可是想象中的鲜血四溅的景象却没有出现,手感也软绵绵的,毫无砍中目标的实感。察觉到异常的他正欲回身,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

不,不是动不了了,而是不受控制了,因为连接大脑与躯干的部位,他的脖子,已经被切断了。

当他的脑袋从脖颈上滑落的时候,他看见了与自己一同倒下的两位同伴的尸体。这一幕将会印在他的灵魂之中,作为饯别礼,随着他一路走到奈何桥去。

站在三具尸体中间的,是一位黑发赤瞳的俊俏少年,从面相上来看不像是本地人。他穿着一身很有贵族派头的黑色礼服,上面还挂着几片碎布――那是方才披在他身上的斗篷的残骸。

“多谢配合。”

那少年抖掉了指间的血滴,冲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优雅地行了一礼。

此时,那个矮个子也脱去了斗篷,随手扔到了一边。这一张黑漆漆的粗布斗篷底下,竟藏着一位背生蝠翼的娇小少女。那少女身着浅红的洋服,打扮得像个富家大小姐。

“纳兰,结果如何。”少女往前迈了两步,站到了少年的身旁,开口问道。

“bingo,中奖了!”纳兰暝笑着打了个响指,道。

“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神态,动作,以及直觉。”纳兰暝在小商店里踱着步子,一边四处搜查,一边解释道,“他或许嘴上不想说,但他的身体不会撒谎。当我念出‘芙兰朵露’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动摇了一小下,这至少说明,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这也就是说......”

“对的,这也就是说,你的妹妹肯定到过这里,如果我们没来晚的话,她可能还没来得及离开。”

“芙兰......”蕾米莉亚低下了头,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

一想到马上就能与自己唯一的血亲重逢,她当然是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了。但是高兴之余,她的内心之中,又多了一丝担忧。

现在的她,真的能被自己的妹妹接纳吗?

蕾米莉亚回头看了一眼从她的背上生出来的双翼,苦笑着摇了摇头。

“蕾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纳兰暝翻着货架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道,“但是,如果我是人类,而我唯一的姐姐变成了吸血鬼,那我依然会如往日一般爱她,我甚至会求她把我也变成吸血鬼。”

“为什么?”

“嘿,那可是我姐姐啊!”纳兰暝停下了手头的活,回头说道,“我是说,假如我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那我还有得选吗?我只有跟着她走,不是吗?”

“所以你就安心吧,”他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忙活他该忙活的事,“你妹妹是你妹妹,你依然是她的姐姐,无论你变成了什么,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嗯。”蕾米莉亚点了一下头,便也上去给纳兰暝搭了一把手。

二人将货架上的东西清了个空,也没找着什么可疑的机关或是别的什么玩意。这个时候,纳兰暝却突然俯下身子,蹲在地上,指着地板说道:

“你看这个。”

蕾米莉亚顺着他的手指,在那木质地板上看见了两行浅浅的划痕。考虑到四周的光线环境,假使二人是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类的话,恐怕是不可能发现这一细节的吧!

“这个货架似乎经常被人推开,底下说不定藏着什么。”蕾米莉亚推测道。

“聪明!”

纳兰暝直起身来,猛地一拳将立在划痕上的那个货架锤了个稀烂。二人扒开一地的碎木片一看,发现底下果然藏着一扇小暗门。

“你先,我先?”纳兰暝拉开暗门,问道。

“我先!”

一路跟在纳兰暝身后的蕾米莉亚,此时却非常坚决地走到了前头。二人踩着那暗门下的台阶一路向下,不多时便到了一间阴冷、潮湿的地窖之中。

这地窖里的空间比上面的店铺还要大上一些,且四面石壁上皆点着火把,相映的火光将这间密闭的地窖照得通亮。地窖里只摆着两样东西――一张堆满了纸张与书籍的小桌,以及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圆柱形大铁笼。

铁笼就立在地窖的正中央,里头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金发少女。那女孩从外表上看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肤色惨白,瘦骨嶙峋,身上几乎没长什么肉,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看着完全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具饿殍。她紧闭着双眼,垂头坐在那里,对外界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蕾米莉亚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与她相似的脸,认出了那头与她相异的金发。这么多年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被关在笼中的那个少女,就是她的亲妹妹,芙兰朵露,绝对不会有错。

“芙兰......芙兰!”

蕾米莉亚哭着,喊着,冲了上去,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铁笼上。她双手抓着栏杆,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使劲,都没办法扯烂那个看起来十分脆弱的笼子――那笼子绝对不是铁做的,就算是,也不可能是普通的铁。

“芙兰,你......你等一下,我这就救你出去!”

蕾米莉亚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张开的嘴巴流了进去,尝起来咸咸的。她手忙脚乱地在笼子边上找起了锁头,却因双眼被泪水模糊而老半天都没有找着。

纳兰暝看着她那副涕泗横流的模样,一时哭笑不得,便摇着头走到了那张小桌前,翻看起上边的资料来。

“找......找到了!”

蕾米莉亚全凭着触觉摸到了挂在笼子门上的锁头,赶紧一把捏碎了它。窄窄的笼子门“吱呀”一声开了,将两姐妹隔开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已不复存在了。

“芙兰!”

蕾米莉亚自个冲到了笼子之中,一把搂住了她的妹妹,芙兰朵露。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亲人的体温――那种感觉简直冰冷得令她心碎。

怀中之人轻得像是纸扎的一般,蕾米莉亚拥抱着她,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唯有那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心跳,能让蕾米莉亚稍稍地松上一口气,同时,也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芙兰究竟是经受了多么残忍的虐待,才成了这幅模样,但她发誓,从此刻起,再也没人可以动她的妹妹哪怕一根手指头。

她再也不会跟芙兰分开了,再也不会了。

“姐姐......是姐姐吗?”

这个时候,她怀中的少女醒了,睁开了一双鲜血一般艳丽的赤瞳――这可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瞳色。

这对眼睛,跟蕾米莉亚“现在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只可惜,与芙兰紧密相拥的蕾米莉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异状。

“嗯,是我,我就是你的姐姐,蕾米莉亚!”蕾米莉亚哽咽着说道。

“姐姐,太好了,姐姐!”

跟她的姐姐不同,芙兰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滴泪珠。她笑了,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惊,这极不协调的表情显得十分诡异。

“呐,姐姐,芙兰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那两根苍白、纤细的小胳膊动了起来,反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蕾米莉亚,用力之大,直勒得蕾米莉亚的腰发痛。

说起来,如此瘦弱的双臂,真能使出这么大的力量吗?

这样的疑惑只在蕾米莉亚的心头停留了一瞬间,便消散殆尽了。她并没有想太多,也不能想太多――自己那朝思暮想的妹妹正躺在怀中,这叫她怎么思考得了!

“嗯,说吧!”蕾米莉亚吸了一下鼻涕,点了点头。

“请问,亲爱的姐姐......”芙兰朵露凑到了蕾米莉亚的耳边,轻声道出了她的请求,“我能杀了你吗?”

“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蕾米莉亚还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将芙兰的话语听全,芙兰朵露的那双小手,便已经握紧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蕾米莉亚最后听见的,是自己的肉体支离破碎的声音,以及纳兰暝那逐渐远去的喊声。

“蕾米,快离开那里,那家伙很危险!”

第九十九章 姐妹(下篇)

笼子门敞开着,芙兰朵露就坐在里头,怀里还抱着她姐姐的人头。蕾米莉亚的肢体碎片散落一地,溅出的血浆将芙兰身上的褐色麻布裙给染得通红。

纳兰暝就在不远处凝望着她,心里只想到了一件物品:

海绵。

芙兰的身体就像是一块干枯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所有她能接触到的血液。很快,她的皮肤再一次变得饱满而富有弹性,面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再无一丝病弱之气,而流淌在地上的鲜血之河,也渐渐地干涸了。

她的背上,一对深红的蝠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长大。那对翅膀如初生的蝶翼,散发着血色的生命之辉,就如她的姐姐刚完成“蜕变”时一样。倒不如说,那就是她姐姐的翅膀,分毫都不差。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吸血鬼自鲜血中汲取力量,而所有种类的血中,唯独禁忌的同族之血能给他们的实力带来最大幅度的提升。这是纳兰暝常年来不断猎杀别的吸血鬼的原因,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原因。

他想起了刚下到这地窖里的时候,芙兰朵露的那副凄惨的模样。实际上,类似的遭遇他也有过。如果有个吸血鬼强大得无人能挡,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抽干他身上的血液,这就如同拔去猛兽的爪牙,纵使他有一身的蛮力,也没办法使出来,只能乖乖就范。

可怕的是,那头猛兽现在取回了她的獠牙。

而且这幅獠牙,还是纳兰暝亲手为她姐姐打造的,世上独一无二的凶器。

“姐姐......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芙兰轻轻地抚摸着蕾米莉亚的脑袋,用手指替她梳起了头发,满面皆是母亲一般柔和的笑容。

她梳着梳着,嘴里又哼起歌来。那是一首在东欧地区非常流行的童谣,纳兰暝在这儿呆了这么久,早就听过许多遍了。此时的芙兰朵露,眼中就只有她姐姐一人而已(或者说一颗人头而已),一旁的纳兰暝于她而言,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纳兰暝站在原地观察了一小会儿,见她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决定主动出击。他的进攻方案非常简单:首先,他试着在不惊动芙兰的前提下,绕到她的侧面。

然后他死了。

纳兰暝亲眼看见自己的两条胳膊一节节地断裂开来,与身上的其它部件一起滚落到了地上。他就像个积木堆起来的玩偶,被某只无形的大手轻轻一推,竟然就这么散架了。

而芙兰所做的,不过是抬起头,将目光对准他,然后伸出一只稚嫩的小手,一张,一握,砰!

游戏结束。

“太......轻松了,太过于轻松了......”

纳兰暝的脑袋落在了最前头,双目圆睁,满眼皆是不甘,以及不解。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击败我!”

他活了七百多年了,还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没有怪异的魔法,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拳脚,甚至连直接的接触都不需要,仅仅一个眼神,一个儿戏般的动作,就能置他于死地。

“等一下......眼神?”

在这完全不可能看见任何希望的绝境之中,纳兰暝的脑海里,忽有一束灵光乍现。

他想起了自己被放倒之前,所见到的,芙兰朵露的眼神。

如果说有一个部位,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分毫,那就是她的眼睛了。她身上的别处受了鲜血的滋润,皆容光焕发,唯有那对眼睛,从未有过一丝的生气,就跟装在人偶头上的玻璃珠眼球一样,漂亮归漂亮,看久了便会使人打心底里发怵。

就在最后一刻,在那对毫无生气的赤瞳之中,纳兰暝看见了什么东西。

那是他自己的镜像。

身为吸血鬼之中的强者,他的视力相当好,好得简直不得了。因此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姿在对方角膜上的成像。

多亏了这强大的视觉,如果那镜像之中多了什么他身上原本没有的东西,他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而在芙兰的眼中,除了他自己的身姿之外,纳兰暝还看见了“点”。

许许多多的红点,不均匀地落在他的关节、躯干与头颅之上。当芙兰握紧拳头的时候,她眼中的那些点便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然后,纳兰暝的身体便破碎了。

“我懂了!”他在心里大叫道,“这家伙的能力,并不是靠手,而是靠眼睛来发动,是眼睛!”

“还有得打,如果必须‘看得见’,才能进行‘破坏’的话,那我还有得打!这场战斗还远没结束!”

他的心里再一次燃起了斗志。

与蕾米莉亚不同,纳兰暝在被捏成一堆碎肉之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吸血,也就是说,他那残破的肢体之中,还残留着血液。

只要还有血,他就有一战之力。

“嘿,那边的小姐!”纳兰暝大吼道,“这边这边,看看这边,有好东西哦!”

芙兰朵露听见这声音,显然是吃了一惊,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一颗死人头也有向她挑衅的底气,但她还是朝这边瞅了一眼。

就是这无意识的一瞥,彻底葬送了好局,使得纳兰暝反过来将她推入了深渊之中。

芙兰刚一转过脸,便见两束血光自那堆碎尸块之中飙出。下一刻,她的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红了。

“Nice!”

纳兰暝兴奋地大吼了一声――至此,他已经赢了一半了。

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烧之痛自眼部传来,渐渐地蔓延至芙兰的整个头部。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双手捂脸,蜷缩起来。现在,她的眼前连红色都不剩,只有一片漆黑。

她瞎了。

纳兰暝的血在她的眼皮底下凝聚成无数的钉子,深深地扎了进去,将她的眼珠捣成了浆糊。

到了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终于是降临在纳兰暝的面前了。考虑到吸血鬼的自我再生速度,他的时间不多,充其量也就半分钟左右,但这也已经足够了。

殷红的血液在纳兰暝的号令之下,自他的躯体碎片之中涌出,相互连接在一起。穿针、引线,那一堆连原本的形状都看不出来的碎肉块,就靠着这鲜血之线的串连、牵引,硬生生地重新拼出了一副虽破败不堪,却也称得上完整的身体。

自第一块“拼图”被拾起,再到他捡起自己的脑袋,重新将它安回脖子上,前后不超过十秒,快得像是在做梦。而此时的芙兰,依然蹲在那揉着她的眼睛,对敌人的状态一无所知。

直到现在,纳兰暝身为年长的吸血鬼的优势,才算是充分地体现了出来。

“小鬼,现在可不是舔舐伤口的时候!”

纳兰暝向前伸出右手,呈虚握状。只见他身前红光大作,待那光芒散去,一杆精美得如艺术品一般的赤红长枪便已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忠诚得如守家的老犬。

“冈格尼尔之枪!”他大喝了一声,持着长枪便冲了上去。

虽然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奈何长枪在手,这只剩下半条命的吸血鬼的冲锋,竟显得锐不可当。

芙兰朵露幼小归幼小,身为吸血鬼的战斗本能,她还是有的。纵使失去了视觉,两侧的风声与迎面而来的风压,依然足以使她察觉到危险。

于是她便赶忙张开双翼,试图逃走。

但她忽略了两个问题。

其一,她还在笼子里,压根就没有展翅,或是逃逸的空间。

其二,她的对手不会给她逃走的机会。

纳兰暝冲到了芙兰朵露的跟前,直接用枪尖将她,连同她所处的笼子,一并挑飞了。芙兰吐了一口鲜血,被那股巨力压在了笼子的栏杆上,又连人带笼一起向后飞去,直到撞在地窖的墙壁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小型地震等级的震动传遍了整座建筑物。墙壁上的火把被震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芙兰朵露的背上。橙红的火焰便在她的翅膀,以及衣服上熊熊燃烧起来。

“呃啊!我的......我的翅膀!”

她放声尖叫,冲出了笼子,满地打滚,试图将背上的火焰扑灭,在它将她整个地吞噬掉之前。

与太阳一样发光放热的火焰,对于吸血鬼来说,也是不亚于阳光的天敌。

“你的翅膀?”纳兰暝手握长枪,走了过来,冷声说道,“那是你偷来的翅膀,早晚得还回去。”

“另外,”他站定在芙兰朵露跟前,高高地举起了长枪,“你还得好好地向那翅膀的主人道歉才行啊!”

话音随着枪尖一并落下,断绝了一切的声音。

芙兰朵露被冈格尼尔之枪死死地钉在地上,既不挣扎,也不尖叫了,任凭火焰在她的背上肆虐,将她的翅膀撕得粉碎,只剩一根焦黑的枯枝。

蕾米莉亚的身体部件凌乱地散落一地,生死未卜。

纳兰暝轰然跪倒在地,垂着脑袋,一动不动。鲜血从他的身体中不断涌出,使他看起来像个造型奇特的喷泉。

“结束了,蕾米,结束了......”半晌,他终于张开嘴巴,打破了沉寂,“一切都......结束了......”

回应他的,只有“噼噼啪啪”地烧得正旺的烈火而已。

第一百章 真祖之血

蕾米莉亚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睁开双眼,所见的尽是熟悉的景色――此处是她的卧室,不会有错。

侧过脸,她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纳兰暝,以及他手里的那本通俗小说。

“你醒了。”纳兰暝翻了一页纸,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这是怎么了?”

蕾米莉亚试着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还没睡醒一样,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几番尝试不成,她只好作罢,乖乖地躺了回去,不再乱动了。

“别那么做,伤口会裂开的。”直到这时,纳兰暝的提醒才姗姗来迟,“你还得再躺上几天,才能下床。”

“你呢?”蕾米莉亚注意到,纳兰暝那件薄薄的白衫底下,隐约露着沾着血污的绷带,便问道,“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我比你强壮得多。”纳兰暝这么说着,却紧了紧领口,似乎不太想让蕾米莉亚见到他满身疮痍的样子。

“我妹妹,她还好吗?”蕾米莉亚又问道。

“喝,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了,竟然还有心思想着妹妹。”纳兰暝合上了书本,笑着道,“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呃......是谁?”

蕾米莉亚并没有明知故问,实际上,直到现在,她的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她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与阔别五年的妹妹相拥,然后,她就回到了红魔馆里,浑身绵软无力,仿如大病初愈。

“你自己想啊,首先,不可能是我,对不对?”

“嗯。”

“其次,你不会去自残,对不对?”

“嗯。”

“那你再想想,除了咱俩,那地窖里还剩下谁?”

“其实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蕾米莉亚别过头,避开了纳兰暝的视线,“我只是有些......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么愚蠢的问题的。”

“没什么好道歉的,如果我的妹妹突然间捅了我一刀,我也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芙兰......我妹妹她,后来怎么样了?”

“我废了好大的劲,还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才制住了她。喘过气来以后,我就把她捆起来,再把你的零部件装进箱子里,一起连夜运回了特兰西瓦尼亚。”

“我的......零部件?”

“是的,你没听错,你的身体零件。那个时候,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很多块’人,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嘛,其实我的状态也不比你好多少就是了。”

“这样啊......哎......”蕾米莉亚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妹妹,”纳兰暝又道,“变成了吸血鬼,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吧?”

“嗯。”

“不过吸血鬼倒不是问题的关键,倒不如说,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吸血鬼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了。”

“此话怎讲?”

“你知道‘吸血鬼猎人’这个职业,或者说,这个组织吗?”

纳兰暝话锋一转,突然就扯上吸血鬼猎人了。蕾米莉亚身为吸血鬼也是阅历尚浅,只好摇了摇头,答曰“没听说过”。

至少,在她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就连吸血鬼这种生物的存在,她都是不相信的,更不要提专门猎杀这种生物的神秘组织了。

“是吗,不知道啊......”纳兰暝道,“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去了解一下这个组织,如果你想活得长一些的话......”

“先把这个话题放在一边,我之所以要提起‘猎人’,那是因为,芙兰的变化跟他们有关。”

“芙兰?”蕾米莉亚一机灵,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木马计划’,这是我从地窖里收集到的资料上读来的名词。”纳兰暝站起身,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缓缓地说道:

“这一计划,旨在用非人的方式培养最为强大的战士,以对抗强大的吸血鬼。其方法,便是从各处的人贩子手里收购孤儿,然后将上位吸血鬼的血液经人工调制之后,喂给他们,从而制造出比原生的吸血鬼更强的人造吸血鬼。”

“绝大多数的受试儿童都没办法承受那些强加给他们的力量,死得非常的惨。但你妹妹非常幸运,不,应该说是非常的不幸。她的不幸来自于她骨子里的坚韧,就像你一样。她撑过了好几个残忍得即使是我都会起鸡皮疙瘩的实验,最终幸存了下来,成为了这个计划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成功案例。”

“同时,长期的折磨生生地逼疯了她,使她变作了咱们所看见的,那副样子。”

“芙兰......”

听到这里,蕾米莉亚已经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泪珠从她的脸庞上划过,滴在了枕巾上。她的牙齿像是要相互挤碎对方一样,紧紧地咬在了一起,嘎吱作响。

“后来,在她即将被送去‘猎人’的大本营,接受最后的改造,成为一台真正的杀戮机器的时候......”纳兰暝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咱俩把她截了下来,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还有救吗......”蕾米莉亚啜泣着问道,“芙兰她......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至少,我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纳兰暝的话,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芙兰的问题,来自寄宿于她体内的力量。”纳兰暝接着说道,“如果她只是喝下了普通的上位吸血鬼之血,那我还有办法。但她喝的却是真祖之血,这就非常难办了。”

“真祖......之血?”

“就是五位真祖之一的某人的血液,天知道那帮猎人上哪儿搞来的这玩意!”

“五位真祖?”蕾米莉亚越听就越是迷糊,忍不住发问道,“那是什么?”

“就是由最初的血族祖宗创造出来的五位吸血鬼,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纳兰暝捏着下巴想了一下,便打了个响指,道:

“这么说吧,吸血鬼分为很多个世代,为了节省时间,我就只跟你提一到四代,再往后的杂鱼就不说了。”

“第一代吸血鬼,只有一位,姓名不详,姑且称其为‘元祖’。他是世上最原始的血族,早在人类诞生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后世的吸血鬼将他奉为神明,因为这世上所有的吸血鬼,都是由他直接,或是间接创造出来的。”

“然后是第二代,五位真祖,由初代用自己的血液和五种动物的内脏所造。”

“接下来是第三代,由五位真祖直接创造的十三位上古血族,不,如果加上我的话,是十四位......好吧,现在还得再加上芙兰,那就是十五位了。”

“总而言之,第三代的这些吸血鬼,是世上第一批接受‘初拥’的人类,因此他们是最为强大的吸血鬼,其力量甚至超越了身为造物主的真祖们。更不巧的是,第三代的这帮人天生反骨,一出世便杀了五位真祖中的两位,夺取了血族的统治权。剩余的三位真祖也自此归隐于黑暗之中,不再出现了。”

“而我,将要去把那三位幸存的真祖之一,从阴影中揪出来,杀掉。”纳兰暝眯起眼睛,笑了一笑,“好吧,这是题外话了......”

“回到正题,在第三代之后,由第三代亲手创造的吸血鬼,便是第四代。实际上,第四代也是第二批接受初拥的人类,因此实力在整个血族之中也是顶尖的,假以时日,甚至有可能威胁到第三代的王座。”

“当然啦,这根你我没什么关系。咱俩都是异类,我也没有王冠给你夺取。”

“总之你记好,一个吸血鬼的血脉越接近第二代的真祖,其力量便越是强大。而让自己更加接近真祖的最佳方法,就是直接喝下真祖的血。”

“那芙兰她......”蕾米莉亚捂起了嘴,惊道,“她岂不是......”

“是的,你猜对了,力量越强,代价就越大。芙兰身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她所获得的力量,远远超出了肉体与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当然,实验的后遗症对她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回到刚才的问题,你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可以告诉你,芙兰的力量在我之上,我能拿比自己还强的吸血鬼有什么办法?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咱的实力,在第三代之中说是垫底也不过分。”

“难道就不能帮帮芙兰吗?”蕾米莉亚含着泪问道,“哪怕替她稍稍分担一些痛苦也好,就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别心急,小姑娘。”纳兰暝摇了摇手指,道,“咱们现在最好就什么都别干,让时间去抚平她的伤痛。在这种问题上,时间可是一剂良药。啊,对了......”

他说着,将一把钥匙丢到了蕾米莉亚的床上。

“这是地牢的钥匙,就是以前你呆过的那间牢房。为了防止芙兰醒过来以后把整栋楼炸上天,我将她锁在了里头。那里已经被我改造得有模有样,至少住人是完全没问题的。”

“然后呢?咱们不可能让她在地下室里活一辈子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那间地牢根本就撑不到那个时候。撑死再过五百年,那牢笼就会老化得跟纸一样脆,一吹就破了。除非你再主动去加固它,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干。”

“你的意思是......”

“让我们祈愿,当芙兰朵露从那牢笼里跑出来的时候,能变成一个好一点的女孩吧!否则的话......”

纳兰暝突然唤出了那把,用来击败芙兰的红色符文大枪。他将枪头冲下,一下子插在了地板上。

“此枪乃冈格尼尔,名字取自北欧传说中的神枪,拥有不亚于本尊的锋芒,可用魔术封于体内,随叫随到。现在,它是你的了。如果五百年后,地牢破裂,重见天日的芙兰依旧是现在这幅德行......到了那时,你知道该怎样结束她的痛苦。”

纳兰暝说罢,转身离开了卧室,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蕾米莉亚,以及一柄泛着红芒的长枪。

第一百零一章 幻想出(上篇)

(一)

“败啦,败啦,哈哈!”

蕾米莉亚满身是血,躺倒在地上,笑得倒是非常豪爽。她的衣服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眼,托她妹妹的福,好端端的洋服就这么变成了即使是成年人穿在身上也会觉得羞耻的渔网装。

她的那柄长枪就插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不过她已然没有力气,也没有必要再举起它了。

游戏结束了。

“耶!”

芙兰朵露缓缓地从空中落了下来,接着呲牙一笑,向前举起右手,摆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和她姐姐一样,芙兰的身上也是百孔千疮,多数的伤都还没来得及自愈,创口缓缓地蠕动着,看上去十分吓人。

不过,至少她还站得起来,这一点上她要比她姐姐多得一分。

“芙兰VS坏心眼的姐姐,”芙兰朵露笑嘻嘻地宣布,“三战,全胜!”

“喂,谁坏心眼啦?你这没良心的死孩子!”蕾米莉亚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抱怨道,“妹妹是条白眼狼,端起碗吃饭,撂下筷子骂娘,我算是白养活你这么多年了!”

“呸,姐姐从来都是坏人!”芙兰吐了吐舌头,“把人家关在地下室里四百......四百多少年来着?反正姐姐就是坏,坏透了!”

“臭小鬼,这个锅我可不背!”蕾米莉亚挣扎着坐了起来,嚷嚷道,“这都是你亲爱的纳兰哥哥干的好事!”

“你看,又开始把责任推给别人了,哎......”

到了这时,芙兰朵露却一反常态地扮起了小大人,双手叉腰,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而后故作老气地道:

“蕾米莉亚,究竟要过多少年,你才能学会担当啊?身为妹妹,我对你未来的成长可是相当地担忧哦!”

“你有点嚣张啊,芙兰!”蕾米莉亚听了这话,一下子跳了起来,“嘎嘣嘎嘣”地活动了几下指节。她皮笑肉不笑地,将怒意毫无保留地写在了脸上。

一股无名之火自她心底里燃起,越窜越高,烫得她坐立难安,只想撸起袖子再干上一架。

芙兰所说的,不过是一句戏言,蕾米莉亚自然清楚,可她就是这么容易生自己妹妹的气,就连纳兰暝都不能如此轻易地激怒她,尽管他经常有意无意地这么干。

“怎么了?刚才没被我羞辱够,还想再来第二回合吗?”

芙兰见她姐姐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却是高兴得很——这正是她想要的。

“必须的!”蕾米莉亚一把拔起手边的长枪,撇脸吐了一口血沫子,狠狠地道,“不过这一回,我要把所有的败果统统塞进你嘴里,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呵呵,大话还是姐姐会讲,在这方面,芙兰甘拜下风。”

“废话少说,来战!”

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尽量不要用嘴说,这是幻想乡的铁则之一。

“好啦,你们二位!”

这时,梅莉却闯了进来,胸前还挂了条围裙。

“咲夜小姐正在厨房里给蛋糕上奶油,所以就由我来通知你们,”说到这里,她抬高了嗓门,喊道:

“午饭做好啦!”

“饭”这个字一出口,姐妹俩便立即停止了争斗,齐刷刷地转过头来,两对通红的大眼睛一齐瞪着梅莉——这让她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呃......我的意思是......”梅莉搓着裙角,变得扭捏起来,“刚才我一时兴起,做了几道......也不能说是拿手好菜吧,总之就是尝起来还可以的菜,如果不嫌弃的话请趁热品尝......之类的?”

“咕噜噜噜......”

不知是谁的饥肠耐不住寂寞,抢先给出了答案。

“咕噜——”

接下来,是第二声,与前面的那声比起来要更加响亮、更加野蛮。

姐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对视了数秒,最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姐姐,要不咱们......”

“嗯,我也觉得应当暂时休战,以用膳为先。”

“好耶!”芙兰乐得屁颠屁颠的,又扭头问梅莉:

“梅莉姐,你刚才说了有蛋糕的对吧?”

“嗯!”梅莉点了点头,同时,也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

这俩小家伙要是还不听劝,当着她的面再打起来,那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棒极了!芙兰最喜欢蛋糕了!”

“等一下芙兰,这回你休想吃独食!”

“啦啦啦,姐姐说啥,我没听见!”

芙兰朵露笑着,抢先奔向了饭厅。她那没啥出息的姐姐,为了防止蛋糕被独吞,也赶忙跑了过去。

梅莉望着俩人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缓步跟了上去。

(二)

房间很小,没有开窗,只点了一根蜡烛,这才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低头立正,另一个坐在转椅上。

那个站着的,是个微胖的男人,看面相应有四十岁了。这人满面惶恐、汗如雨下,像是正要上死刑台的犯人一般。

相比之下,坐着的那个人却镇定得很。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脸上的那张白面具遮盖了所有的表情,无论喜怒哀乐,皆不为外人所见。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那面具男开口道,“我交给你的任务,你没有完成,还被当地人给逼得用光了所有的宝石,然后就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他的语调非常平淡,字句却如钉子一般刺进了那胖男人的心里。

不怒自威,这便是眼前这位面具男的最佳写照。

“不......不是的......”那一脸怂样的胖子,尼古莱,颤抖着道,“老大,您听我说,我......我遇上纳兰暝了,还差点被他杀掉!”

“哦?所以呢?‘无论如何完成任务’这句话是谁说的?我把珍贵的宝石交给你,就是为了听你找借口的吗?”

“万......万分抱歉!”

尼古莱的脑袋都快要垂到地上去了,实际上,他恨不得立马跪下来亲吻那面具男的皮鞋,以求得宽恕。可惜,他的老大是最讨厌这一套的了。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一定......”

“没有下次了!”

此话一出口,就连那蜡烛上的火苗都为之而颤动不已。尼古莱咽了一口口水,僵在了原地,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上面前的男人一眼。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去,像个没关紧的水龙头。

他正绝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判决,如来佛祖、耶稣基督、太上老君,但凡是能拜的神佛,他都在心里拜过了一遍,所求无他,只一条生路而已。

“哎......”

沉默良久之后,面具男长叹了一口气,一挥手,道: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

“谢......谢谢大人!”

尼古莱的心中似有万花齐放,皆为这来之不易的“生”欢呼雀跃。但是,他现在必须得保持冷静,或者至少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然后轻手轻脚地、一声不响地从这里消失掉,在他的老大改变主意之前。

他转过身,轻快地迈了两步。在他抬腿踏出第三步的时候,他的整个身子毫无征兆地竖着一分为二,倒向了两侧,不再动弹了。

即使死了,他那张裂成了两半的脸上,也依然挂着如释重负般轻松的表情——看来,他对于自己的死没有任何预感。

更糟糕的是,他的老大也没能预料到这一切。

此时此刻,倘若那面具男没戴面具,定会显露出一副无比惊愕的表情,原因很简单:

人不是他杀的。

他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下属被斩成了两半。

而且房间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绝不可能有第三者存在。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他只认识一位。

“纳兰暝!”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叫我?”

像是刻意在回应他的呼唤一般,房间里又多出了一个人来。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当面具男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了。

多亏了他的出现,这狭小的房间变得更加拥挤,也更加闷热了。

第一百零二章 幻想出(中篇)

“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得好好的。”

纳兰暝说着,往前走了一小步。在对方的眼中,他的身形又大上了一圈。

“咱俩也是好久不见了呀,有三百年了吧?”

“三百三十四年零二十六天。”

面具男的声音十分冰冷,其中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正因如此,他才显得分外的愤怒。

“啊,对的对的,三百三十四年!”纳兰暝锤了一下手掌心,赔笑道,“抱歉啊,我这个人不是很擅长算数,尤其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一过脑,立马就忘了。”

“哼!”

那面具男冷哼了一声,这一回,他的声音之中带着无法掩饰的不悦。

“这一晃也过去三百多年了啊,时间过得真是快。”纳兰暝摇了摇头,眉宇间流露着对过往的怀念,“那时候的我要比现在年轻得多,朔月也还活着,我记得还有个经常来我家蹭饭的亡灵......明明是亡灵,食量却大得吓人,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哈哈!”

眨眼间,他便收起了笑容,平静地说道:

“到了今天,物是人非,啥都没剩下。也就你我这种半死不活的怪胎还能继续蹦跶,你说不是吗,杜拉三世老弟!”

“是拉杜三世,而且,我比你年长得多。”

“啊,抱歉抱歉,你看看我这记性!”纳兰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假惺惺地笑道,“我这个人呐,不是很擅长记忆人名,尤其是那些小喽喽的名字,一过脑,立马就忘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拉杜三世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股冷风随即从他身旁拂过,过堂而去,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在黑暗中,他那张镶着金丝的白面具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像是着了魔一般,将主人的表情分毫不差地印了上去。

“这就对了嘛!”纳兰暝丝毫不为所动,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十分轻松地说道,“废话讲得再多,终究不过是废话。我来这儿的目的,你打一开始就明白。”

“那么,你要怎么应对呢?”

这一句话,他几乎是贴在那张白面具上说的。

与他一同破空而来的,是他那只抬起的右手,或者说,他的爪。尽管他的指甲从来都被修剪得干净整齐,但这只“利爪”撕不碎的东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

“是逃跑?”

第一爪从拉杜三世的头皮上擦了过去,没能命中目标。不得不说,这面具佬还是有两下子的。

“还是躲藏?”

紧接着而来的第二爪,由左边袭来,却从胸前划过,只带下了一小片碎布。

“亦或是背水一战?”

第三爪直取心脏,迅捷、狠毒、难以躲避。拉杜三世赶在胸膛被撕破的前一刻,双脚用劲,向后跃去,这才跳出了这场凶险的缠斗。

纳兰暝睁眼看着距离越拉越开,却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定在原地,十分从容地说道:

“你变强了,这很......不错。至少比起上一回,现在的你更值得我出手。”

“上一回......”拉杜三世的声音很沉,像是喉咙里卡着一颗桃核似的,“是一个教训。”

“它让我学到了一个道理,弱者,没有复仇的权利,即使拼上性命,也不过是给强者的茶话会增添一份笑料而已。”

“所以我舔舐伤口,藏在暗处,蛰伏三百余年,只为了等待,等待自己变强的那一天,到了那时,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的声音由低沉转为激昂,最终透出了狂热的气息。纳兰暝看着他,看着这个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的恶鬼,就像是在看着以前的自己一般。

只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相似。

相似得他想要狂笑着一头撞死在祖先的墓碑上。

“如果这就是你的感悟,”他说道,“那你基本上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

“我这么告诉你吧,别说三百年了,即使再过三千年,你也不可能爬到我头上来。你我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走着瞧,纳兰暝,咱们走着瞧。你暂时还能站在高处,沾沾自喜,暂时。”

“哦?这么说来,你是觉得自己还有‘以后’咯?”纳兰暝咧嘴一笑,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来到了拉杜三世跟前,向前伸出的五指直取首级。与方才的三爪一样,这也是致命的一击。

如果它能成功地命中目标的话。

“锵!”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纯白的象牙杖挡在了指间与面具之间,勉勉强强地将这一击接了下来。相撞的物体皆非钢铁,却发出了金属碰撞般的脆响,实属怪异。

现在,二人之间就只隔着这一根不怎么粗的手杖而已。

“我不知道你的复仇大计,也不在乎。”纳兰暝瞪着那张空洞的面具,狞笑着道,“我只能告诉你一点,咱俩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而那个人,不是你。”

他说着,加大了手头的力道。象牙杖不堪巨力的挤压,微微颤抖起来,发出了细小的哀鸣。拉杜三世迫不得已,只好将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按在了杖上,以双手对抗纳兰暝的单手,却依然无法扳回劣势。

长这么大,纳兰暝只见过一个力气比他大的人,风见幽香。其余的敌手,他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技巧,只凭蛮力便可随意蹂躏。这一千年来,但凡战局发展到纯粹的力量比拼阶段,他还从没输过。

“你说得......确实没错。”拉杜三世十分吃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时机尚未成熟,如果在这里继续跟你打下去,恐怕败亡是我唯一的结局......”

“现在意识到这些,已经晚了吧?”

纳兰暝缓缓地抬起了闲着的左手,当着对手的面慢悠悠地合拢了五指——这个动作,颇有嘲讽的意味。

现在,留给拉杜三世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抽出一只手来抵挡纳兰暝的左手,则无法抗住近在咫尺的右手,最终会被刺破头颅。

不抽手,则必将人头分家。

故技重施,向后跳开,诚然是一招好棋。奈何这间屋子本就不大,那样的大动作,施展一次已是极限。他当前所站的这个位置,向后半步便是墙壁,想逃都没地方逃。

到了这个份上,他的选择,是放下武器,垂下双手,彻底放弃抵抗。

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在自杀,实则不然——若不空出双手,他要如何使用那些“宝石”呢?

纳兰暝的两把手刀带着劲风袭来,毫无阻碍地将那张白面具撕了个粉碎。

然后,他便傻傻地愣在那里,看着面具的碎片“哗啦”一下,洒在了满地的紫水晶碎屑上。

好消息是,他终于把那张令他感到不爽的面具撕了下来。

坏消息是,被他撕碎的,也就只有一张面具而已。

没有血,没有碎肉块,没有满天乱飞的肠子肚子,甚至连根毛都没砍到。

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一地白的紫的碎渣。

“哼......金蝉脱壳。”纳兰暝望着这一地的渣子,面部的肌肉稍稍有些抽搐,“这一招......很聪明,非常聪明。”

第一百零三章 幻想出(下篇)

(一)

纳兰暝整了整西装的领口,接着大步走进了一间单看门面便可知道档次不低的西餐厅里。

这家饭店的室内环境较为幽静,光线昏暗。店里架着一台三角钢琴,一位西装革履的帅小伙坐在那儿,弹着旋律较为舒缓的曲子,颇有几分小资情调。

毫无疑问,这里是情侣幽会以及商务面谈的最佳场所。当然,选择在这里吃饭并不是因为纳兰暝与风见幽香中的任何一方想要与对方发展感情,他们只是讨厌耀眼的日光灯与喧闹的人群罢了。

在这方面,这俩人倒是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一进门,纳兰暝便直接走到了那张早已订好的餐桌前。风见幽香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而且,她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地。

“抱歉哈,我来晚了!”入座的时候,他微笑着道了个歉。

不知是因为这家伙平时开玩笑开惯了,拿不出正相来,还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太不成熟,让人一看就觉得不靠谱,总而言之,这个道歉显得很没诚意,至少没有足以使幽香信服的诚意。

反正他也没打算拿出“诚意”这种跟他的性格丝毫不搭边的东西来。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茶凉了。”

幽香嘟着嘴唇,一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捏着小调羹,随意地搅拌着瓷杯中的红褐色饮料,眼睛却漫不经心地瞟向了别处。

她那头带卷的绿色短发稍微有点凌乱,几缕发丝垂到了那对漂亮的赤瞳之前,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下,显出了些许颓废之美。

当然,仅在美人身上,这才叫“颓废之美”,换成别人,那仅仅就是颓废而已。

“生气了?”纳兰暝问道。

“生气倒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无聊而已。”

“无聊?”纳兰暝歪着头,撇着嘴,拧着眉头。他管这个蠢表情叫“不解”。

“是啊,无聊......”幽香没有吐槽他那张蠢脸,她甚至都没正眼看他,只是有些沮丧地说道:

“虚假的光,虚假的热,虚假的繁荣。人们碌碌终日,假装自己过得既充实又幸福。这个繁华得让人眼花的现代社会,实际上却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说实话,我非常失望。”

“此话怎讲?”

“你们穿着款式相同的衣服,说着同一门的语言,干着标准化的工作,就连脸都恨不得长成一个模样。你们自己制定了一套规则,然后成了它的奴隶。所有无法与之相容的人都被淘汰了,最后剩下的,都是些非常精致的,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牵线木偶。”

幽香撂下了那只被她玩腻了的勺子,又道:“更可笑的是,在背后牵动丝线的那个操纵者,可能压根就不存在。你们互相牵制,互相禁锢,谁也不放过他人,谁也不会被他人放过,直到死亡带给你们真正的解脱。”

“比起呆在这儿,我宁可回到幻想乡里。虽然那里的人也是一群蠢货,至少空气比这儿要好得多。”

“呃......”纳兰暝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茬,只好以半开玩笑的态度说道:

“至少,在过去的一百年中,人类的平均寿命显著地增加了!”

“哦,那很棒哦,真心的。”幽香白了他一眼,“能让四十年就足以活腻的无聊人生再延长四十年,我真替你们感到高兴。”

“不是‘我们’,”纳兰暝摇了摇手指,道,“是‘他们’。或许我的行为举止很有人类的感觉,让你产生了误会?”

“大概吧......话说回来,”幽香放下撑着脸的那只手,直起腰板,转头面向了纳兰暝,问道,“那个幕后黑手,你干掉他了吗?”

“嘿!”

纳兰暝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这里可是高级饭店,万万不可丢了形象,便四下瞥了几眼,然后压低嗓音,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搞事情的?”

“猜的。”幽香很直白地答道,“我想,既然你的能力连大结界都能贯穿,那么靠它直接抵达敌人的老巢,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确实。”纳兰暝点了点头。

“那么,结果呢?”

“很遗憾,没杀掉,让他给跑了。我的错,打架的时候习惯性地托大了。”

“我想也是,”幽香面无表情地道,“如果成功了,你的态度会嚣张得多。”

“你又了解我了?”

“我哪里说错了吗?”

“好吧,其实没错。如果我成功地一个照面就干死了他,回来之后肯定立马跟你汇报这件事,然后开始大吹特吹。”

“哼......诚实......这大概是你浑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了。”

“不不不,除此之外我还有‘高’、‘富’、‘帅’这三个优点。”

“讲真,你去死吧......”幽香一脸嫌恶地别过了头,却又问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幻想乡里跑出来的人不止咱俩?”

“没有。”

“那现在你知道了,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妖怪之山的三流小报无良记者射命丸文、博丽神社穷得揭不开锅只好沿街乞讨的巫女博丽灵梦、疯狂盗窃红魔馆三十三次至今未被捉拿归案的菜鸟魔法使雾雨魔理沙,以及爱丽丝小天使,总共四个人,被困在了这个世界里。”

“我把你这句话跟她们复述一遍,包你小命不保。”

“哈哈,你可饶了我吧!”纳兰暝笑着摆了摆手,又道:

“吸血鬼那边,跟丢了,我的锅,但是这一头可没有跟丢的道理。咱们接下来得去把她们接上,一起带回幻想乡里。”

“所以说吸血鬼那头你打算怎么办?那才是重点好吧!”

“不急,那边先不用急。”

纳兰暝这游刃有余的态度,令幽香很是火大,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让她怒不起来了。

“这次失败的偷袭唯一的收获,就是确定了敌人的目的。他们打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即使我啥也不干,他们也会主动找上门来,因此咱们完全没有主动出击的必要。”他说道。

“你就这么有自信,不会被脑后飞来的暗箭夺去性命?”幽香一脸不悦地质疑道。

“不吹牛,这场战斗,胜券在握。”纳兰暝说着,扭身对着路过的服务员招了招手,道:

“小姐,这里点菜。”

(二)

饭后,二人依照计划,来到了纳兰暝家里。

他俩并不是要在这儿干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不,他们甚至都没有停留五分钟的必要。

整个过程是这样的:首先,纳兰暝开门,二人进屋,幽香站在门口,朝屋里扫了几眼,心想“这就是他住的地方?意外地普通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就见到纳兰暝朝她走了过来,手指上还转着一串钥匙。

“走吧!”他这么说道。

于是幽香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在门口晃了两下,便离开了纳兰暝的家,跟着他一路走到了附近的停车场里。

“这是啥,某种大型魔法阵列吗?”她惊讶地望着那一排又一排的汽车,问道。

这倒很像是不明白汽车为何物的妖怪之言。

“不,这是停放车辆的地方。”纳兰暝平淡地答道。

“那咱们来这儿干嘛?”

“还能干嘛?”纳兰暝走到了一辆明显要比附近的车高一档的黑色高级轿车前,转过身,神气十足地道:

“当然是来取我的座驾的呀!”

说着,他按下了车钥匙上的按钮,身后的轿车十分听话地叫了两声。在幽香看来,它就像是一条体积有点大、叫声有点奇怪、样子有点特别的......

狗。

纳兰暝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墨镜,往脸上一戴,看起来就像个大佬。他没有急着上车,而是优雅地拉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转头向幽香问道:

“不一起出去兜个风吗,这位小姐?”

第一百零四章 隐居剑士与乌鸦(上篇)

(一)

风见幽香坐在副驾驶位上,拄着下巴,歪着脖,脑袋依在车窗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与光怪陆离的钢铁森林,不发一言。

“你觉得我这辆车咋样?”纳兰暝手握方向盘,突然开口问道。

在车里呆久了就容易发闷,因此他需要挑起点话题来,只要能解闷,聊啥都行。

“很稳......”幽香答道,双眼却依旧盯着车窗,“跑跟没跑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眼睛一闭,就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有没有在移动了。”

“我就坐在这儿,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景色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那些景色本身一样,冰冷,而且虚幻。”

“我以为你会更兴奋些的,”纳兰暝道,“比如指着窗外大叫‘哇哦,那是神马?好好玩哦’之类的。”

“你当我是谁?”幽香扭头瞪了他一眼,“十三四岁第一次从村儿里出来的丫头片子吗?”

“你这是在变相地承认自己很老咯?”

“想翻车直说,别这么拐弯抹角的。”

“哈哈,”纳兰暝笑了一嗓子,又道,“说起来,‘第一次出村的丫头片子’,这不就是在形容灵梦和魔理沙嘛!”

“不懂,”幽香又别过头去,望向了窗外,“跟那帮人不是很熟。”

“那你真该认识认识了,尤其是魔理沙,那家伙有趣极了。”

“怎么个有趣法?”

“‘呜啊,那是啥米,牛逼上天DAZE!’如果她现在在这辆车里,肯定会用这种语气对着窗外大呼小叫。不信等咱们接上她之后,你再留意一下她的反应。”

“她是那啥么?”幽香皱着眉道,“从小野到大,对于性别没有一丁点认知的野人?”

“不,她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而已。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你会发现生活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不需要。”

幽香这句话直接终结了话题,车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片刻过后,她又主动开口问道:

“魔理沙那家伙,强吗?”

“不,”纳兰暝毫不留情面地答道,“菜得简直没法看。一言蔽之,一个做着魔法使梦的普通小孩,骑着扫把冲上树梢是她的极限,却想要伸手摘下天上的星星。”

“但是,”他又微笑着说道,“在幻想乡之中,即使是梦,只要坚持不懈地做下去,也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是吗?”幽香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这真不像是会从你这种玩世不恭的人嘴里蹦出来的话。”

“这可都是实话。魔理沙虽然菜,可是每一天都在变强,时时刻刻都在进步。依照这个成长速度,即使某天她真的摘了颗星星下来,我也不会感到吃惊。前提是,她不输给自己。”

“输给自己?”

“哈,那只是我随口多说的一句废话罢了,不必当真。总之,魔理沙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你知道这点就可以了。”

“是吗?”幽香点了点头,又问:

“她家住在哪?”

“你不是吧?”纳兰暝十分诧异地瞟了她一眼,“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你告诉我她家在哪儿就行了,别的事情少管。”

幽香伸手掐了他大腿一把,差点没让他疼出血来。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哎呀!”纳兰暝经这么一掐,立马服了软,一手抓方向盘,另一只手按着腿上的痛处,道:

“她家啊,就在魔法森林东侧的某处,距离那个破道具店香霖堂不算太远。你能跟植物交流,只要到了那附近很快就能找到的。”

“嗯,我知道了,改天去转转。”

“答应我别生吃了她,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所以说,你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霸王狂花食人妖女魔炮无双灭绝师太,风见幽香大魔王是也,当当当当!”

“吃了你哦,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二)

当二人抵达目的地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纳兰暝随意地将车停在了路边,反正他也没打算在这儿停留太久。

他下了车,揉了揉胳膊上那两排,还没来得及愈合的,带血的牙印,走到了另一边,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晃晃悠悠地行了一礼。

“请!”

他的声音拖得老长,比起绅士礼节,倒像是故意在抬杠。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人,风见幽香,缓缓地伸出双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座位。她的整个下车过程像是慢动作一般,下来之后还要在原地扭扭腰、拍两下裙子,简直活脱脱的一个法式公爵夫人。

至于拉着车门站在一旁等她下车的纳兰暝?候着吧!

下车后,幽香顺势又往前迈了几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二人所处的这条小山路空空荡荡,除了纳兰暝的黑色轿车之外,竟再无一辆汽车驶过。这路的两旁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眼望不着尽头。薄暮冥冥,远处的林影,也渐渐地与雾气融为一体,不可见了。

幽香站在路中央,深吸了一口属于森林的清新之气,顿觉神清气爽,长途奔波的疲惫皆一扫而空,不复存在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她回过身,问道。

“一个叫做‘白马村’的小村子,确切地说,村子郊外的某座小山上。”纳兰暝随手按了一下车钥匙,转身面向幽香,答道。

“那么,咱们来这儿干嘛?”

“你先别急着问,跟我来!”

纳兰暝说着,打头走上了马路边的一条土路,就这么自个儿钻到林子里去了。幽香虽然满腹狐疑,却也不想一个人站在这儿干等着,赶忙跟了上去。

穿行于林间,幽香突然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陡,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在往山顶上走。不多时,她的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片林间开阔地。而那条上山土路,至此也到了尽头。

这山顶上,竟赫然立着一块朱红色的鸟居,古旧、高耸而威严依旧。幽香立于其下,竟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些许的敬畏。

毕竟妖怪,再强也只是妖怪而已,碰上这种降妖驱邪之物,终归要怵上几分的。

那鸟居的牌匾上刻着两个有些掉漆的大字,“城岭”――这就是神社的名号了。幽香朝鸟居后头望去,却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看见一座古风犹存的大社,而是见到了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墟。

显然,这里曾经是有过一间神社的,曾经。

“可惜了......”她凝望着那片废墟,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自语道。

神社这东西,自古便是用来镇妖的。神社破了,也就意味着被它制住的妖怪早已不复存在了。这在幽香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个时代,灭亡的不仅仅是她们这些妖怪而已,就连妖怪的宿敌,也一并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再也没人记起了。

幽香还没来得及去触景伤情,便听前头的纳兰暝说道:

“就是这儿了,城岭神社,或者说得更直白些,博丽神社。”

“博丽神社?”

“另一个版本的博丽神社而已,你可以把它当做博丽神社在现实世界的分社,至少在穷困潦倒这方面,二者相差无几。总之,这里是离幻想乡最近的地方,可能没有之一。”

幽香听了他的话,闭起眼睛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接着点了点头,道:

“确实......平时呆在幻想乡里可能都习惯了,出来一段时间以后,再次接近幻想乡,就会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出游归来,站在家门口重新嗅到家的气味一样。”

“我没有什么灵能力啦,所以不能像你那样敏锐地察觉到环境的变化。”纳兰暝说道,“但我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前段时间我就是在这里开的口子,进的幻想乡。”

“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既然这里是入口,那它有没有可能,同时也是出口呢?”纳兰暝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首先,那帮人离开幻想乡以后,究竟去到了哪里,我们是不知道的。但如果能知道她们是从哪儿出去的,再一步步地踩着她们的脚印前行,说不定就能找着她们,对不对?”

“那,你现在知道出口在哪儿了吗?”

“不知道,”纳兰暝十分坦率地摇了摇头,却又微笑着道:

“但是你看,假使这附近突然冒出了好几个人来,周围的这些树是不会不知道的吧?虽然它们不说话,至少不跟一般人说话,除非那人姓风见名幽香长着一头绿毛还喜欢一言不合就扁人。”

幽香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也会心一笑,伸手指向了废墟后面的那片森林,道:

“这座山的背面曾经有过人迹,但这里隔得太远,看不见具体情况,咱们还得走得再近一些才行。”

“这回轮到你带路了,女王殿下。”

第一百零五章 隐居剑士与乌鸦(中篇)

(一)

“就是这里了。”幽香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废弃防空洞,说道。

待二人翻过山头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在这个点儿上跑到深山老林里探秘,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不是个好主意。然而这俩人都是鬼见愁的狠角色,自是没有忌惮,摸着黑穿过了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一路行至此处。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森林,面前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坑道,这里简直是拍摄恐怖片的绝佳场所。纳兰暝四下望了几眼,不禁感叹道:

“这破地儿,要鬼有鬼,要氛围有氛围,就差几个傻白甜女大学生跑过来送命了......要不下次吧莲子和梅莉叫上,一起进那洞里边转一圈?”

当然,莲子已经来过一次了,这事儿纳兰暝是不知道的。

“鬼?”幽香一脸疑惑地环视了一圈,接着面向纳兰暝,问道:

“我怎么没看见什么鬼?”

“咱俩就是啊,呆子!”

作为回应,幽香以“你有本事再说一句”的眼神瞪了纳兰暝一眼,而纳兰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

快要走到洞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不动了。

“哟,幽香,”他收起了所有的笑容,回过头,伸手招呼道,“过来看看这个!”

“发现什么了吗?”幽香走到他身旁,问道。

纳兰暝并没有直接给她答复,而是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问道: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幽香蹲下身子,用手指捏起了一小撮土壤,搓开了摊在食指上,仔细地端详起来。

“湿润的泥土......”

她说着,又将食指凑到了鼻孔前,嗅了嗅土壤的气味。

“散发着血腥味......”

幽香拍掉了手里的土渣,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望向了纳兰暝,想要说的话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大概因为我是吸血鬼吧,在这方面要比普通人......不,其实比绝大多数的妖怪都要敏锐得多,所以......”纳兰暝低头看着那片像农夫的膀子一样黝黑而又厚实的土地,淡淡地道:

“在我眼里,这里有一大滩黑红的血迹,早已凝固,却还没来得及消散。我猜它被洒在这里至少有24个小时了,但不会超过48个小时。”

“告诉我,幽香,”他抬起头,问道,“过去的两天中,这里发生了什么?”

幽香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了离她最近的一棵树前,将手掌轻轻地贴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昨天一整天......这片森林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她缓缓地叙述道。

“前天白天,无人来此。傍晚时分,一个打扮得非常怪异,脸上戴着面具的长发男子来到了这里。”

“那肯定是拉杜三世了,也就是咱们的猎物,制造混乱的元凶。”纳兰暝抱着膀,说道。

“不久之后,一个背生双翼的少女从隧道里飞了出来......并且与在此埋伏已久的男子起了冲突。”

“那是射命丸文......”纳兰暝的脸色阴了下来,“后来呢,战斗的结果如何?”

“战斗......非常的激烈,最终少女落败倒地,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就在她将要被杀死的时候,一位手持长刀的白发老者前来搭救,二人最终脱险。”

“长刀,老者,再加上这等战力,难不成......”纳兰暝小声嘟囔着,接着又催促道:

“继续讲啊,后来的事情呢?”

“老者带着少女逃离此地以后,体力不支的面具男子也放弃了追击,转身离去。几个小时后,三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女从隧道里走了出来,一路有说有笑地向山底下走去。”

语毕,幽香睁开眼睛,扭头看向纳兰暝,道:

“这就是这两天里发生的一切,或者说,这附近的植物所见证的一切。”

“嗯,多谢你了。”纳兰暝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我大概是缕清思路了。”

“首先,那条乌漆墨黑的隧道,大概就是拉杜三世用来向幻想乡里输送部队的传送门了,而且还是扇双向的传送门。”他分析道,“文最先通过它来到了现世,一出来就遭到了伏击,差点丢了性命,多亏路过的隐士出手相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接着,灵梦、爱丽丝、魔理沙三人组也从隧道里走了出来,因为来得晚,既没被埋伏,也没有碰见先走一步的文。仨人就这么越走越远,不知所踪了。”

“分析得很好,”幽香说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三个小姑娘那边,有个魔理沙带路,天知道两天时间她们能跑多远。总之,不费一番功夫是不可能找得着的。这仨人可以先放着不管,咱俩先去把文接上,再考虑别的事情。”

“接上?”幽香疑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射命丸文在什么地方咯?”

“嘿嘿,事情就是这么巧,我还真就知道!”纳兰暝的嘴边浮起了一抹浅笑,“我要是告诉你,那个救了她的剑士,刚好是我的老熟人呢?不,说不定你也认识他,如果你在幻想乡里呆得足够久的话。”

“那是谁?”

“给你个提示,冥界,庭师,半人半灵。”

“等一下,我好像听说过这么个人,他的名字好像是......”

“走吧,”纳兰暝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两圈,道,“他家离这儿不远,大概十五分钟车程,现在出发说不定赶得上晚饭。”

(二)

妖忌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一勺又一勺地颠着锅里的菜。诱人的香气穿过门缝,飘到了客厅里。

换成平时,射命丸文肯定会被这食物的香味勾得坐立难安。但是今天,唯独今天,她完全不为所动。

因为她有使命在身。

“接下来是国际新闻,美国总统川普近日发表推特声称......”

“国际新闻,嗯嗯......”

射命丸文戴着个黑框眼睛,一手执笔,一手持笔记本,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女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时事新闻,手头一刻不停地抄抄写写。

自她第一次打开电视起,直到现在,文总共观看了不下三十档新闻节目。她终日泡在电视机前,不断地从一个新闻台跳到下一个新闻台,只为了能将更多的新闻报道方式印在脑子里。

那本b5尺寸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文自己总结出来的出镜报道技巧、电视新闻采编要点、播音技巧等等。她来到现世不过两天,却收获了过去千年都未曾听闻的新知识。

为了这个,即使是受伤、流血、搭进去半条命,她也觉得值,值得不得了。身上那些还没来得及结痂的伤口,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前天晚上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死斗,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全当没发生过。

跟她现在正在规划的,以及以后将要完成的事业比起来,那场战斗简直不值一文。当她带着在现世学到的新闻知识,回到幻想乡里以后,文相信,一股飓风即将席卷大地。

而那个掀起风暴的人,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别人。

“叮咚!”

这个时候,一阵刺耳的门铃声盖过了电视声,扰乱了文的思路。她原本不想理会它的,可妖忌却打开了厨房的门,探出半个身子对她说道:

“文,帮忙出去开个门,我现在空不出手来!”

所以她十分不情愿地快步穿过庭院,来到了大门前,一边在心里抱怨着那个打扰她学习的不速之客,一边伸手拉开了大门。

然后,当她第一眼看见那两位访客的脸时,内心的不满便在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九分惊讶,与一分欣喜。

“哟,文文,我该说好久不见吗?”

“纳......纳兰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隐居剑士与乌鸦(下篇)

(一)

晚饭过后,射命丸文又坐回了客厅的沙发上,继续去看她的晚间新闻,顺便做点笔记,写一点感悟。

与饭前不同的是,现在,那位有名的大妖怪风见幽香就坐在她旁边,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显示屏――这给了她不小的压力,尽管幽香本人可能并没有恶意。

谁叫她气场那么强呢。

一段时间以后,文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笔记上,索性把笔一撂,扭头笑着对幽香道:

“你看得好像挺认真的,怎么样,对于现世的电视新闻有什么感想吗?”

“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认真,”幽香抄着手,靠在沙发背上,懒懒地道,“至于感想,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满口胡言,哗众取宠,”幽香斜眼瞟了文一眼,毫不留情地道,“跟你们这些天狗小报记者简直一个路数。”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文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然而,尖酸刻薄的批评并不能刺伤职业记者的那颗强大到足以防弹的心脏。

所以,文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接着重新抄起了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潦草的小字:

“#对风见幽香的采访笔录”

“既然对电视节目不感兴趣,”她微笑着说道,“那么不如关掉它,让这屋里清静一些,也方便咱进行采访,对不对?”

“我有允许你采访我吗?”

“没有,但你也挺闲的,不是吗?就当做是饭后的闲聊,怎么样?”

对此,幽香不置可否,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冷淡的表情,连一丝变化都没有――这在文的眼中,意味着“yes”。

“那么第一个问题,”文问道,“身为向日花田的主人,平时不乐意出远门的你,为何大老远跑到现世来了呢?”

“我如果说,这是为了正义,会不会颠覆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形象?”

“毫无疑问,会的,但我非常期待你说出这句话。”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吧。我这么做是为了替那些受了欺负,甚至丢掉性命的小妖怪们讨回公道。有些不守规矩的外来户正在幻想乡里闹事,而我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你是为了追杀那个肇事者,才离开幻想乡的吗?”

“是的,正是如此,我会找到,并且杀掉他,亲手。”

“哼......”

文将这句话记在了笔记本中,接着,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略显狡诈的笑容――这给幽香带来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说,你要替受欺负的小妖怪讨回公道。”文边说着,边取下了挎在腰间的相册,她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兼魂器,文花帖。

她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相册,很快便找到了想找的材料。

“你看一下这个。”

她从相册中抽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幽香。幽香接过来一看,发现里头印着的正是她本人,脚底下踩着一只跪地求饶妖精,脸上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显然是某次施虐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偷拍到了。

这下就非常尴尬了。

“可是你自己不也经常欺凌弱小吗?既然这样,为何又会对那些外来者感到愤怒呢?”文问道,眼睛已经眯成了两条月牙。

“呃......这个嘛......”

幽香别过头去,面颊稍微有点发红。偏偏在这个时候,那狡猾的鸦天狗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你觉得,自己欺负弱小妖怪的行为,与那些外来者的行为,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

“当然不同啦!”这一回,幽香大叫了一声,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差点没把整张沙发给拍散架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她立即调整好姿态,又以小了好几档的音量解释道:

“我做的那些事嘛,只是为了给不听话的坏孩子们一个教训,或者是因为她们太可爱了,忍不住要上去捏两把,这都是没有恶意的。而那些外人,分明就是要杀人越货,这怎么能一样嘛!”

“诶,也就是说,其实你非常喜欢小孩子咯?”

“诶?”

面对这个问题,幽香的脸竟比刚才还红了,坐在那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最后支支吾吾地打了个马虎眼:

“也......也不是特别的喜欢啦......”

“哦?这样啊,那我大概了解了。”

文微笑着,在本子上写下了一行字:“风见幽香是萝莉控(确信)”。

“那么下一个问题,话说你竟然和纳兰暝一起出行,这还真是罕见的组合啊,能稍微谈一下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吗?”

“发生了一些事情,总之我和他暂时是协作关系。”这句话,幽香说得倒是平淡,看来比起长翅膀的小女孩儿,她对纳兰暝的关注程度要低得多得多。

“是为了对抗同一个敌人吗?”

“不,不是对抗,而是追捕,那家伙还没有强大到需要我俩联手对抗的程度。”

“嗯嗯,是追捕,那么除此之外呢?你俩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吗?私交怎样,感情如何?”

“不,完全没有,就是纯粹的合作关系而已。”

“那么你对他的看法是......”

“一个既有实力,又非常有意思的对手。”幽香说着,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很期待与他的第二次对决。”

(二)

“啊......啊嚏啊!”

纳兰暝站在庭院与屋子之间的木制回廊上,面向着那颇具雅致的院子,打了个大号喷嚏。

“有人想你了啊,纳兰暝。”

妖忌老爷子手里端着一杆烟枪,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不,我猜是屋里那二位又侃上了。”纳兰暝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孔,道,“里头两个老女人,外头两个老男人,聊的尽是些恶俗玩意,真是白瞎了这么漂亮的月色了。”

“呵呵。”妖忌干笑了一声,站定在纳兰暝身边,也扭身面向了院子,接着问道:

“怎么样,你看我这院子,比起你老家的园林,孰优孰劣?”

他的语气之中,透着难以掩盖的自豪。

“我离开家乡很久了,老家的园子长什么样早就记不清了,优劣美丑是没办法比较了。”纳兰暝平静地说道,“但我看得出来,这里处处都有白玉楼的影子。”

妖忌闻言,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庭院。

银色的月光洒在青白的假山上,使它看起来像是一大块完整的白玉。假山下的池水没有一丝波澜,如明镜般倒映着月色,将整个庭院映得分外亮堂。

无风,无浪,树影纹丝不动,在这冷冽的月光下,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剪不断的思念,能够顺着那缕青烟,缓缓地飘向月球。

即使如此,这思念也是不可能传达到的,永远都不可能。

妖忌含着烟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从鼻孔里喷出了两柱云雾,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是啊,我也是离开家乡很久了,白玉楼长什么样,早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当我动手去雕琢这假山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将它刻成了记忆中的那座假山的模样。这么一想,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活了好几百年,竟从没见过白玉楼以外的园林。”

纳兰暝听了他的话,未予置评,只是抬头望着那轮明月,道:

“假如西行寺幽幽子刚好也在白玉楼的庭院里赏月,眼前所见的景色,会不会与咱俩见到的一样呢?”

“呵呵,是啊......”妖忌笑了,又抽上了一口烟。

“我说啊,妖忌,”纳兰暝这时扭过头来,面向他,问道,“你就不打算回去吗?”

“不。”妖忌很坚决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魂魄流剑术乃是一子单传的秘术,新一代的庭师继位以后,老一代便要舍弃名号,彻底归隐,不再与后人相见,这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

“是吗?我不是很懂你们啦......”纳兰暝道,“继任者是你的儿子,女儿?”

“我的孙女。”

“隔代传位啊......”

二人的对话至此中断,庭院陷入了寂静。他们俩一人抽着闷烟,一人赏着冷月,皆有所思,却不肯开口。

过了一会儿,妖忌突然问道:

“你是打算,明天上午直接走?还是吃完午饭再走?”

“直接走,带上文。”纳兰暝答道,“我现在可是重任在身,时间很紧。”

“是吗?”

“嗯,这回要跟采佩什家族的余孽做个了断,斩草除根。”

“你是要直接回幻想乡里?”

“不,我还要接几个人,才能回去,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幻想乡的?”

“文那丫头啥都告诉我了,”妖忌笑道,“我听说你小子在幻想乡里闹了不少事儿啊,还跟这一代的博丽巫女杠上了?”

“老样子而已,”纳兰暝撇了撇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也是啊。”

妖忌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过头,十分郑重地对着纳兰暝说道:

“纳兰暝,我有个请求。”

“说吧。”

“我的孙女,魂魄妖梦,虽然稚嫩,却也是继承了传家宝剑的白玉楼庭师,我希望她能有个好对手。”

“你想让我指导她的剑术?”纳兰暝十分诧异地望向了妖忌,“我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使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妖忌摇了摇头,“我想让你狠狠地挫败她,让她认识到自己实力的有限。”

“你还真是严厉啊......”

“只有失败,能让孩子长大成人。如果她一直蹲在家里,对着墙壁舞剑,那她永远也成不了大器。拜托了,这件事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因为你害怕,要是由别人来击败她,会直接夺走她的性命吗?”纳兰暝笑着道,“好了我知道的,下次去冥界的时候,我会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的,就像当年教训你那样。”

“哈哈哈哈......”听见这话,妖忌捧腹大笑了起来,“到时请你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我会的,我保证。”

“另外,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她爷爷的身体结实得很,根本不可能死在她前头,叫她不要分心,一意练剑。”

“你这老家伙,已经到了要子女操心身体的年纪了?”

“胡扯,老夫不过是想断一下孙女的杂念,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快入土的人了?”

妖忌一甩烟枪,灰土洒了一地。怒意爬上了他的心头,就连他的胡须都跟着翘了起来。纳兰暝见他气得这么厉害,便知道自己是猜中了。

妖忌这厮的武人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基本上嘴上越是不在乎,心里往往想得就越多。妖忌这辈子除了幽幽子以外,就没服过任何人,妖魔鬼怪他不服,各路神仙他不服,赢了他无数次的纳兰暝,他照样刀刃相向,似乎任何人与物,只有砍了之后才可试出深浅。

现在,面对年龄,他也一样没有认输的理由。

“哈,可不是快入土了嘛!”纳兰暝大大咧咧地说道,“你看看你这把花白胡子,只怕没等你回心转意跑回去探望孙女,你的魂儿就自个儿先跑到冥界去了!”

“哼,老夫是否到寿,你何不用自己的身体去试一试呢?”

“要砍我咯?你这把老骨头,还能使得动剑?”

“我魂魄妖忌生来没有一日离开过战场,为何不能使剑?”

“那正好,我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找你练个手不介意吧?”

“彼此彼此!”

于是,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两千岁的男人,再一次像孩童一样,玩起了他们的战争游戏。月光会见证这场比武,以及此前与此后的一切战斗,直到它走向自己的终点。

第一百零七章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一)

宇佐见莲子昨晚睡得非常不好。

不,已经不是“睡得不好”了,她几乎一整晚都没合眼,就那么干躺在床上,一直耗到天亮。

起因是凌晨两点的一通电话。

当陌生的电话铃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的时候,她有那么一小会儿以为家里闹鬼了。直到她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响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机,而是纳兰暝的。

这着实惊到她了,要知道,自她“捡”到纳兰暝的手机以来,这还是它第一次响――那家伙的人缘究竟有多差,由此可见一斑。

她第一时间就滚下了床,冲到桌边,拿起手机一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

“狸”。

她没时间犹豫,直接接听了电话。

而她的睡眠,也至此终结了。

现在,她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通往医院的道路上。

她并不是去看病的,尽管她那苍白的脸色与浓重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像个病人。她现在要做的,是把凯欧迪斯从医院的病床上揪起来,然后买两张去佐渡岛的船票。

凯欧迪斯是个狼人,她已经知道这一点了。正因如此,她才执意要把他带上,万一上次在隧道里发生的事情再重演一遍,这头身高三米,重数百公斤的猛兽,就是她最好的保镖了。

至于他的伤情......狼人的恢复能力,还是远远强于人类的嘛!

大概吧......

顺便一提,她现在不在东京。鉴于搭两小时电车探病总是要好过背着将近一百公斤重的壮汉跑两百公里夜路,那一晚她并没有将凯欧迪斯送回东京,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就医。

因此,她今天一大早便搭乘首班车来到了长野,一下车就直奔医院。此时的她,正走在一条冷清的乡里小街上,右手边是空荡荡的马路,左手边是一排还没开门的小店,前后罕有行人,这使她显得形单影只。

嘛,不过是很典型的长野县街景而已。

这个时候,一辆与此地的乡土气息非常不搭调的黑色凯迪拉克从她身边驶过。正当她想着“这又是哪位公子哥的玩具”的时候,那辆豪车就在她的前方不远处,靠边停了下来。

对于车主的这一举动,她并没有多想。直到她从车边走过,驾驶位的车窗缓缓地降了下来,里头的人喊了一声,叫住了她。

“嘿,莲子!”

这声音,稍显耳熟。

莲子转过头,却在车窗的另一侧,见到了一位她从没指望能在此处见到的人。

“纳......纳兰暝?我没看错吧?”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不过咱们的时间有点紧,所以......”纳兰暝抬起手,用拇指指了指车后座,道:

“别在那儿傻站着了,上车!”

(二)

只能说不愧是顶级轿车,就连座椅,坐起来都跟普通的车不一样。车内的空间也比想象中的宽敞,让人可以伸展腿脚,而不至于因长时间乘车而感到疲惫不堪。

“真好啊,有钱人真好啊......”莲子抚摸着后座的真皮扶手,感受着那滑腻如丝的触感,语气中透着股羡慕嫉妒恨的酸味,“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开到这个档次的车......”

“哎呀,这有什么难的!”前座的纳兰暝道,“去租车行开张会员卡,两分钟的事情!”

“呵呵!”莲子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没啥好色。

“哟,这位小姐!”坐在莲子身边的那位长着一对黑翼的少女,笑着对她说道,“你们俩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啊,是情侣吗?”

“怎么可能!”

这句话,是莲子和纳兰暝一同吼出来的。

“哦?那也就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关系咯?”

“你在逗我吗?”

这一句,依然夹杂着男女两股声音。

“文!”在第三个问题被提出来之前,纳兰暝喝住了那个喜欢捕风捉影的天狗小报记者,大声说道:

“你要是再提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就把你从车里丢出去,懂了吗?”

“好啦好啦,我不问就是啦,嘿嘿嘿......”文口头上这么说着,却掏出本子做起了笔记。天知道她在记些什么,考虑到她和纳兰暝的关系,估计不会是啥好话。

正当她忙于笔头功夫的时候,一道颇有些扎人的视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文于是放下了笔记本,却见到那个刚上车的少女,宇佐见莲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怎么了?”文转过头,微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啊......不......”莲子显得有点慌张,却并没有移开目光。片刻过后,她凑了过来,小声问道:

“你背上的那对......翅膀......是真的吗?”

文这才发现,原来这厮盯上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后的那对漆黑的羽翼。

“当然啦!”文十分自豪地动了动翅膀,显摆道:

“我的这对黑翼,不仅好看,还真的能飞哦!而且啊,咱的最高飞行速度可是5马赫哦!”

或者说,幻想乡最速。考虑到外界的人并不知道幻想乡的存在,文并没有把这个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名号挂在嘴边。

说来也巧,这车里坐着的两位妖怪少女,一个“最强”,一个“最快”,都算是各自领域的大牛。

“5马赫?真的?”莲子惊道。

她是理科生,因而明白5马赫的概念。打个比方,美军现役最强的战斗机f22,其最高速度是2.25马赫,5马赫的速度足以让f22这样的怪物战机像蜗牛一样跟在后边吃灰。

而且,这也不是任何生物能用肉身承受的速度。

在主修高等物理学的莲子看来,这实在是有些疯狂。

文看着莲子那副吃惊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了,拍着胸脯说道:

“当然是真的,半句都不掺假!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给你现场表演一下。”

“二狗,少吹两句,行吧?”纳兰暝不忍坐视信奉唯物主义的科学少女被一点也不科学的妖怪调戏,出言劝阻道。

“跟你说一下吧,莲子,”他继续说道,“这车里除了你以外,都是妖怪。坐在你身边的那位是鸦天狗,自己办了一份报纸,声名狼藉。坐在我身边的这位嘛......不说也罢,总之她吃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说到这儿,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幽香瞪了他一眼,又别过脸去,不再理会了。事实上,她压根就不屑于参与到这种弱智话题里。

“至于我嘛......”纳兰暝说道,“可能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但是,其实我是吸血鬼。”

“哦,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莲子的淡定,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莲子有颗大心脏,处变不惊,可他还是想吓唬她一下。

谁叫他们是妖怪呢。

“谁告诉你的?”他挑了挑眉毛,问道,“凯欧迪斯?”

“你猜中了。”

“哈,你见过他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闲着的。”

“其实,我这趟到长野来,就是要去帮他办理出院的。”

“那家伙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为什么要说‘又’?”

“为什么?哼哼,你是跟他相处的时间太短,才会提出这个问题的。”纳兰暝笑着道,“我这么说吧,凯欧迪斯这厮只有两种状态,端着酒肉胡吃海吃,以及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没别的了。”

“告诉我,”他一脚踩在了刹车上,将车子直接停在了路边,接着扭头望向后座的莲子,问道,“哪家医院,怎么走?”

“你先在那儿掉头。”莲子伸手指着前方的路口,道。

“已经过去了?”

“是的,你开过头了。”

“那你不早提醒我?”

“那你不早问?”

第一百零八章 出院

(一)

纳兰暝泊好车,“嘎吱”一下拉起了手刹,接着扭头对着后座的二人道:

“两件事,其一,莲子!”

“干嘛?”

“待会儿你来带路,医药费我来付就可以了,给你!”

他说着,从前座的储物箱里取出了一叠一万日元大钞,塞给了宇佐见莲子。

“多出来的部分你自己收着就行,不必还我。”他补充道。

“我收下这些没关系吗?”

莲子望着那满手绿油油的福泽谕吉画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拿着就是了,又不是啥大钱。再说了,我兄弟住院哪有你来掏钱的道理!”

“那......我就笑纳咯!”

她强忍住笑意,迅速而不失优雅地将钱塞进了钱包里,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凯欧迪斯的住院费用根本就到不了这个数额,余出来的部分都够她搓好几顿火锅了。

“其二,啊呀!不,我是说,文!”

“嗯?”

文将视线从窗外移回了车内,望向了纳兰暝,同时放下了她的老式胶卷单反相机。

“我知道你已经跃跃欲试了,保险起见先问你一句,那对翅膀,”纳兰暝指着文背后的黑翼,道,“收得起来吗?”

“当然啦!”

文说着,她的翅膀便像变戏法一般越缩越小,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她的背上,原本冒出翅膀的位置,现在只剩下纯白的、完好无损的布料——那是她所穿的衬衫。

说起来,那对翅膀究竟是如何在不破坏衣服的情况下从后背上长出来,又伸到衣服外面去的,到底是个迷。只能说妖魔鬼怪之物,不是常理所能解释得通的。

“哦,这还......”纳兰暝看得双眼直发愣,“挺新鲜的......”

“总之,”他调整好心态,继续说道,“待会下车以后,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别吓着附近的人,别跑得太远。咱们接完人还得继续赶路呢,我可不想花一下午的时间来找你。”

“哎呀,”文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这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撒手就没。”

“我希望你不是。”

“哦,对了!”

纳兰暝把事情跟后座的二位交代清楚之后,突然想起车里还有另一位沉默寡言的乘客,遂对身旁的幽香说道:

“幽香,你是要......”

“我呆在这儿等你们就行了。”没等他说完,幽香便打断了他,也令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从上车时起,一直到现在,幽香的脸始终对着车窗,手撑着脑袋,全程一言不发,只在刚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谁知道她在想啥,心情又如何呢?

“那我把车钥匙插着,不熄火,这样你还有空调吹。另外,”纳兰暝指了指副驾驶位的储物柜,道:“那里头有几张我个人特别喜欢的CD,你要是闲着无聊了可以放来听听。”

“知道了,你赶快去吧!”幽香催促道。

“好,那咱就走吧!”

纳兰暝说着,拉开了车门。

(二)

文在打开车门的三秒之后便失去了踪影,所以最终来到病房里的就只有纳兰暝与宇佐见莲子二人。

“哟,大狗,好久不见啊!”纳兰暝一进屋,便笑着朝躺在病床上的凯欧迪斯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

“大你妹!”

凯欧迪斯一见到来者的面孔,立马坐了起来,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欢迎这位老友。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欢迎我咯?”纳兰暝一屁股坐到了病床边上,大喇喇地问道。

“不欢迎,快滚快滚!”凯欧迪斯抄着手,一脸不悦地道。

“那我真滚了喔!”

纳兰暝说着,又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一大步,装出一副要走的样子。这时候,凯欧迪斯却伸手劝阻道:

“诶诶诶,等一下!”

“啊?还有什么事吗?”纳兰暝转过身,面向了他,问道。

“妈的,你先告诉我,你这些天都跑到哪里去了?”凯欧迪斯说道,“老子被你放鸽子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鸽得这么干净利索,这么不留痕迹,这还是第一次。”

“我要是告诉你,我去了遥远的东方的某一个神秘的角落,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史诗级大冒险,你相信吗?”

“不信,但我会想一拳打死你。”

“是去了幻想乡里吧?”这时候,与纳兰暝一同进来的宇佐见莲子插嘴道。

莲子站在窗边,背对着窗口,面向病床上的凯欧迪斯与站在床旁边的纳兰暝,独占了从窗外吹进来的清新的山风。

“你怎么知道的?”纳兰暝望向了她的脸,问道。

“这不就是你接近我们俩的原因吗?”莲子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利用梅莉的能力,寻找幻想乡的入口。”

“至少,咱们一起活动的时光还不算太差,不是吗?”纳兰暝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莲子看来,这就算是默认了。

“哎......”她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去生纳兰暝的气了,只是有些无奈地道:

“梅莉失踪了,就在你离开以后的第二天。”

“我看你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就猜到了,不......”纳兰暝收起了笑容,道,“其实我早就该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一直没有深究。”

“此话怎讲?”

“给你几个提示吧,这都是站在我的角度上,所能搜集到的线索。”纳兰暝说着,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其一,我和梅莉都拥有出入幻想乡的能力,她是在梦中,而我是在现实里。”

“其二,”他立起了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最近,我的一个“老熟人”,或者按你们的话来说,仇人,突然间带着他的爪牙闯入了幻想乡,而他原本是不可能有这个本事的。”

“其三,”他竖起了无名指,“梅莉失踪了,随后,幻想乡就遭到外来者的入侵。”

“那么,大侦探宇佐见莲子,”他放下了手,说道,“我想你已经猜到答案了吧?”

“啊,”莲子点头道,“也就是说,你的那个仇家拐走了梅莉,然后再利用她的能力侵入幻想乡咯?”

“对的。”

“拉杜三世,对吧?”凯欧迪斯问道。

“我仇人那么多,你怎么猜到是他的?”

“我见过他了,在这附近的山上。”凯欧迪斯单手撩起了上衣,露出了缠在他那壮硕的身体上的绷带,“然后他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喝酒。”纳兰暝的语气非常平静,看样子他一点也不担心好友的伤势。

“所以,接下来干嘛?”凯欧迪斯问道,“我在这儿躺得够久了,如果你要去暴揍拉杜三世那老小子一顿,带我一个。”

“别急,咱们先在附近的镇子里......”

“先去佐渡!”莲子高声打断了纳兰暝的话,“你们俩,还有我,顺便再带上那俩妖怪,咱们五个人一起去。”

她的语气非常坚决,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充满了自信。

“你确定?”纳兰暝十分诧异地看着她,“这个时候你想去佐渡岛干嘛?钓鱼吗?”

莲子没有直接解答他的疑惑,而是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机,丢给纳兰暝。

“这是你的手机,还你!”

“我就说怎么手机不见了,原来在你那儿!”纳兰暝接过手机,道,“可是奇怪了呀,我那天明明有把手机带在身上的,怎么会......”

对呀,怎么会呢,他可是实力强大的吸血鬼。除了八云紫那老妖婆之外,哪还有第二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掏他的兜呢?

“呵呵......”这么一想,他便笑着摇了摇头,沉吟道:

“原来一切都被你安排好了啊......”

“你在说啥?”

“不,没啥,你继续!”纳兰暝将手机收回了裤兜里,说道。

“昨天晚上,你的一个朋友,就是在通讯录里叫做‘狸’的那位......”

“那是二岩猯藏,一个狸猫妖怪,家住佐渡岛。”纳兰暝打断了莲子的话,解释道。

“对的,那位二岩小姐,深夜里给我,或者说给你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她说了什么?”

“她发现了一个沉眠不醒的少女,想要寻求你的帮助。在她的描述中,那个少女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穿着紫色连衣裙。”

“你认为那是梅莉,对吧?”

“大概吧,”莲子说道,“梅莉失踪的那一天,就穿着一身紫,还戴着她平时戴的那顶帽子——后来我们在城岭神社后头的林子里发现了它。”

“嗯,很好!”纳兰暝点了点头,“那就去佐渡吧,现在,立刻,出发!凯欧迪斯,别他妈躺着了,起来嗨!”

“好嘞!老子早就呆腻歪了。”

凯欧迪斯蹦下床,伸了个大懒腰。尽管只有十公分的身高差,可是当他俩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凯欧迪斯就像个摔跤手,而纳兰暝则跟个柔弱的小姑娘似的。

“莲子,去交钱,十分钟后车上见!”

“哦,好的!”

第一百零九章 重聚、回归(前篇)

(一)

纳兰暝一行人刚下船,就在码头见到了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四位少女。

“哟!”站在最前头的二岩猯藏上来打了个招呼,“来得真早啊,纳兰暝。”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橙红的光斑在海面上摇曳。猯藏站在阳光底下,满头的棕发随着海风轻轻摆动,在夕阳的映照下,看起来就像一团燃得正旺的烈火。

她穿着一身休闲装,规规矩矩的,尾巴也巧妙地隐藏起来了,看起来就与现代的女青年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她身后的那三位少女即使穿着新买的衣服,也依然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普通的女孩子穿上魔女装是Cosplay,真正的魔女穿回普通少女的服装,大概也会给人一种Cosplay般的违和感吧!

不过,幽香与文这两位连衣服都没换造型还比较独特的妖怪将周遭路人的目光全都给吸引过去了,使得三人组并没有那么的引人注目。

对了,还有身高接近两米银发碧眼褐肤的凯欧迪斯,往那一杵跟个兽人似的,还长着一副标准的老外面孔,想不遭人围观都难。

“只能说幸好没塞车。”

纳兰暝说着,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要看一下表,却只见到了啥也没戴的手腕,这才想起自己的限量版名表已经在幻想乡的当铺里当掉了。

“但是,”他放下了胳膊,继续说道,“时间还是很赶。我先问一句,你们几个吃过饭了吗?”

“吃了呀!你给我来电话的时候,我们刚好在海边吃烧烤呢!”

“那就好,”纳兰暝点了点头,“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们吃晚饭了。”

顺带一提,纳兰暝一行人已经在船上吃过了。而且,那个平日里来去如风射命丸文竟然还有晕船这么个弱点,刚吃完饭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这也算是个意料之外的小插曲了。

“你这是要赶回去看东京电视台的晚间动画吗?”猯藏调侃道,“这么急?”

“不,这不仅仅是我着急而已,”纳兰暝道,“而是不赶紧回去就来不及了。”

“幻想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事儿,还好我提前布了眼线,不然就晚了。话说你怎么知道幻想乡这地儿的?”

“嗯......‘聊’出来的?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我大概能猜出当时的情况,总之,你先带我到‘女孩儿’那里去。”

纳兰暝环顾了一圈,差不多跟十几个路人对上了眼——可想而知,究竟有多少好奇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咱们这帮人实在是太显眼了,在这儿施展不开。而且我,还有莲子,都必须亲眼看一看你说的那个少女。”他继续说道。

“可以,跟我走吧!”

猯藏很爽快地大步迈向了前方,可当她回过头时,却并没有看见本该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位少女。

“哟,你还活着啊,文!”

她听见了魔理沙的声音。

“勉......勉勉强强吧......”文半弯着腰,捂着肚子,慢慢吞吞地答道。

“你的脸色不太好啊!”魔理沙说着,伸手去摸了一下文那张白得发青的脸,“呜啊,冰凉诶!你这是病了吗?”

“不,我只是......身体......有点......嗯呃......不太舒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文还强忍住了一波呕吐的冲动,也是不容易。

“诶,这样吗?那我来帮你一把吧!”

魔理沙咧嘴一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撸起了袖子管——这让文非常、非常的不安。

“等,等一下,你别乱来!”文几乎是用她体内仅存的力气,哀求道。如果她还有劲,那她会直接飞走,或者一扇子把魔理沙扇飞,可惜她没有,那这就是她所能做的一切了。

然而魔理沙并不领情。

“没关系,不用怕,这可是我的绝活daze!”

魔理沙笑着走了上去,一巴掌拍在了文的肚皮上,差点没把她打成胃穿孔。

“其实啊,我也总是在外头乱捡一些蘑菇回家,然后吃坏肚子,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她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文的肚子,使劲揉了起来,“我就会用这种办法来解毒,嘛,也就是把脏东西统统吐出去!”

“我......没吃坏......我这是晕......晕......”

魔理沙的手每动一下,文的胃里便翻江倒海一番。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胸口,她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暗潮正向着那唯一的出口奔腾而来,止也止不住。

决堤之时,已经到来。

“等一下,你让我想想啊,到底是该顺时针揉,还是逆时针来着?”

“别......别Ro呜诶——”

最后一道关口也终于失守了,肮脏的,夹杂着大量不规则碎块的洪水从文的嘴里喷薄而出,溅了她面前的魔理沙一身

“我靠你别吐我身上啊!”

(二)

当纳兰暝在跟二岩猯藏说话、魔理沙在蹂躏射命丸文的肚子时,灵梦和爱丽丝凑到了幽香面前。

“你是......博丽的巫女来着?”幽香将视线从不远处的魔理沙身上,移到了面前的灵梦身上。

“而你,”灵梦盯着幽香的脸,说道,“肯定是那位厉害得没边的大妖怪了。”

“彼此彼此吧。”

“先代巫女在你那儿受过不少照顾,我替她来跟你道个谢。”

话虽如此,灵梦的态度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幽香肯定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毕竟她也确实亲手“照顾”过上一代博丽巫女。

只能说,还好此处是现世,否则她俩就打起来了。

“上一代的事情,就留在上一代吧。”爱丽丝抢在幽香答话之前,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容,插嘴道,“灵梦跟幽香小姐,这也是第一次见,不是吗?”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害怕这俩人脑子一热撸袖子开最后没法收场,也真是苦了她这么一个,或者说在场的众人之中唯一一个有情商的人了。

“嘛,你这么说也确实没错。”灵梦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眼神却犀利依旧,“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对你产生一个稍微好点儿印象,风见幽香。”

“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幽香眯着眼睛,笑道,“反正我压根就不会在乎你的看法,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都请你随意表达,不必拘谨。”

“哼!”灵梦抱起了膀,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说起来,为什么幽香小姐会出现在这里呢?”

算是为了缓和气氛、转移话题吧,爱丽丝突然问道。

“我跟纳兰暝那家伙暂时合作,出来追捕在幻想乡作恶的元凶,不过似乎扑了个空。”幽香偏了一下头,用眼神指了指纳兰暝,道:“现在,按照他的意思,咱们得回幻想乡去,越快越好。你们,我,天狗,都得回去。”

“那边的两人呢?”灵梦望着凯欧迪斯与莲子,说道,“那个大块头有种妖怪的感觉,女孩子倒是纯粹的人类。这俩人也是纳兰暝从幻想乡里带出来的吗?”

“不,他俩是他在现世的朋友,估计不会跟咱们回去。”

这时,莲子似乎注意到了灵梦的目光,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而灵梦也颔首示意,倒是没有一丝笑容——没办法,不由衷的职业式笑容对她来讲实在是太难了。

莲子往前走了两步,像是要过来跟灵梦三人说上几句,但是纳兰暝的声音吸引了她的,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只听他拍着手,喊道:

“好了,孩子们!我知道你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彼此之间都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咱们的时间真的不够了,有话可以留到以后再讲。现在,请大家跟着我,别走散了。”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把他当成导游,好吧,他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报告队长!”魔理沙举起手,高声道,“二号队员魔理沙,需要紧急卫生协助!”

“驳回,自行解决!”

“诶,怎么这样!”

“魔理沙,你好臭......”

第一百一十章 重聚、回归(后篇)

那艘缴来的游艇终究不过是条小船,一间船舱塞九号人,还是显得挤了些。不过纳兰暝执意要所有人齐聚在最底层的图书室里,说是“有要事办”。

上船的一行人,走在最前头的是领路的二岩猯藏,其后是纳兰暝、莲子与凯欧迪斯,再往后依次是风见幽香、“魔法少女”三人组以及一踏上甲板就像是老了八十岁一样走个路都颤颤巍巍的射命丸文。

“就这儿了,”猯藏指着下层船舱尽头的一面书架墙,道,“这后边还有个密室,开关好像是在,嗯......”

她连着鼓捣了好几本书,书墙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芝麻开门”的意思,气氛一度非常尴尬。这时候,灵梦拨开众人,走上前来,比了个手势示意猯藏闪开,然后抬腿一脚踹了上去。

只听“咣”的一声,那面书墙自中线裂开,向两边缓缓退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灵梦撩了一下头发,淡淡地道:

“智商不够的话,最好用暴力来弥补。”

“这是啥?博丽式哲学?总之我先记下来了......”

文小声嘀咕着,抽出捂着肚子的手摊开了笔记本,颤抖着在上边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所以,这就是你们发现的那位少女了?”

待暗门完全打开之后,纳兰暝站在门口,低头看着那位满头金发的睡美人,皱起了眉头。

而他身后的莲子,就表现得更直接了。她一见到那少女的真容,便奔跑着扑了上去,大叫道:

“梅莉!”

“你们怎么找着她的?”纳兰暝望着将昏迷不醒的梅莉搂在怀中的莲子,向身旁的猯藏发问道。

“从一个吸血鬼手里找到的。”

“吸血鬼?拉杜三世的手下么?具体的过程略过就可以了,告诉我他究竟是有多蠢才会被你们逮着的?”

“嗯,他一个月吃了五个人,就在这镇上。然后,我们就设了个陷阱,把他引了出来。不过这也多亏了对方是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

“那确实够蠢的。”

独行吸血鬼的三大禁忌,反复在同一个地方狩猎,暴露自身的行踪与身份,小瞧人类。三戒皆破,作死程度跟上天日太阳差不多。

纳兰暝点了点头,接着便走进了密室里,在梅莉身边站定,蹲下身子,道:

“莲子,把手拿开,让我看看她的脸。”

莲子松开了胳膊,缓缓地将梅莉放下,让她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她一言不发,眼中却闪烁着泪光。这些纳兰暝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开口安慰她,只是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梅莉的额头上,默默地感受着她的体温。

片刻过后,纳兰暝收回了手,站起身来,说道:

“两件事,第一,梅莉的健康状况很稳定,至少暂时很稳定。”

“第二,我帮不了她。”

“什么?”

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的,并不是莲子,而是二岩猯藏。

“那上次,那个灵魂出窍的灵能力者,你是怎么把他救回来的?”

“你记混了,救他回来的人是八云紫,我只负责打杂。”纳兰暝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道,“理论上来讲,要我连接肉体与灵魂,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时候问题来了,要知道我是个完全没有魔法能力的人,既无法感知,也无法触摸灵魂。即使她的魂魄就站在我面前,我也根本就碰不到,这到底要怎么连?”

“再说了,世界这么大,咱究竟该上哪儿去把她的魂儿找回来?”

“说得,也有点道理啊......”二岩猯藏扶了扶眼镜,道。

“那该怎么办呢?”第二个发问的是莲子,声音还有点哽咽,“意思就是梅莉再也醒不过来咯?”

“那倒也不至于。”

纳兰暝转身望向了堵在密室门口围观的众人,大声问道:

“发现密室的那天,我听说有个人一上来就指出这是中了魔法的,那是谁?”

“是我。”爱丽丝往前走了一步,说道。

“你很棒,”纳兰暝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夸道,“非常棒,前途简直不可限量。但是你有个弱点,那就是空有天赋,经验却不足。”

“很可惜我已经没有魔法能力了,如果还有的话,我愿意收你为徒。现在的我也只能以一个前血族魔法使的身份,来传授一些经验了。”

“首先,你说她是中了一种‘能将灵魂与肉体分离’的魔法,对吗?”

“对的。”爱丽丝点了点头。

“这个说法很有创新性,可惜,它是错的。能强行分割肉体与灵魂的魔法也并不是不存在,但那都是上古大神们的玩意了,先不说它早就失传了,即使世间还有人能使用它,那也绝不可能是拉杜三世这等跳梁小丑。”

“那么你可能会想知道,梅莉究竟是中了什么魔法呢?”纳兰暝打了个响指,道,“很简单,还是催眠术。”

“但是......”

爱丽丝想要反驳,却被纳兰暝给打断了,只听他说:

“你想说‘但是催眠术怎么可能持续这么久’,对不对?事实是,它还真就能持续这么久。”

“这么说吧,真正的催眠术是一种血族内部的秘传法术,你们这些外人能学到的,都是阉割版本的,不足为道。血族的催眠术五花八门,各有各的玩法,但是根据催眠的时间来分类,则只有三种。”

“其一,浅催眠咒,即在短时间内使对方意识模糊、失去抵抗能力的法术,一般在吸血时使用,使当事人暂时失忆,但是不会令其彻底失去意识。”

“其二,深睡眠咒,即彻底令施术对象失去意识,陷入深度睡眠,一般持续十小时左右,若施术者法力高强,则可延长持续时间。”

“其三,永眠咒,究极的催眠法术,一旦释放,除非施术者死亡或者主动撤销,施术对象将长眠不醒。”

“很显然,梅莉中的是第三种。”

“但她的灵魂......”

“是的,她的灵魂不在她身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这要不是运气好蒙对的,那就只能说明,你是个天才。”纳兰暝说着,指了指站在爱丽丝身旁的灵梦和魔理沙,又道:

“你的天赋,可能比你身边的这俩人加起来还要大。但是,你只看见了现象,却没能看穿其后的本质。”

“梅莉有她自己的问题,她身上带着一些解释不清的特殊能量。当她清醒的时候,这些能量受到压制,只能有限度地为她提供帮助。但当她失去意识,比如睡着了的时候,就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灵魂出窍只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这事儿只有我和莲子知道,八云紫可能也知道点什么,但她从来不说清楚。而你,是从没听说过这些的,你甚至都不认识玛艾露贝莉·赫恩这个人,却能看出些许端倪,这就是我赞赏你的原因。”

他前脚刚解释完,后脚便听身后的莲子吼道:

“你说这些都有什么用啊?不还是没有办法吗?”

“办法?救她的办法,我不是已经讲过了吗?”

纳兰暝回身,用一个“你在逗我”的表情,居高临下面对着莲子。他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老长,遮住了莲子的整个身子,而莲子却丝毫不惧怕这位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跪坐在那,抬着头,以怒目视之。

“除非施术者死亡或者主动撤销,施术者死亡或主动撤销,施术者死亡,死亡!”纳兰暝大声说道,“现在,你来告诉我该怎么把梅莉救回来,临危不乱的莲子小姐。”

“杀了那位,什么三世来着?也就是跟咱们最初的目标一致咯?”站在他身后的幽香平静地说道。

“对的,”纳兰暝将身子转了回去,对幽香说道,“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杀他的理由而已。”

“也难怪那家伙会只派一个人守卫这么重要的人质啊!”凯欧迪斯望着躺在膝枕上的梅莉,抱着膀,说道,“反正不杀他就解不了法术,搁在哪儿都差不多嘛!”

纳兰暝听了这话,随即以一副无比震惊的表情面向凯欧迪斯,双眼直直地瞪着,看得他不知所措。

“干嘛?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没有。”

“那你瞅啥?”

“你是什么人?我认识的那条哈士奇可从没长过大脑这种高级器官。”

“去死吧!”

凯欧迪斯愤怒地一脚踹向了纳兰暝的屁股,后者则以一个非常妖娆的jojo立躲过了这一击。

“好了不玩儿了,该办正事了!”

在众人那围观小学生放课后约架的目光之下,纳兰暝笑着拍了拍手,道:

“首先,凯欧迪斯,大狸子,你俩站到我身后来。”

“为啥?”猯藏歪着脑袋疑道。

“别问为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二人虽然满腹狐疑,出于长久以来对纳兰暝的信任,也依然照办了,走到了纳兰暝的身后,站到了莲子与梅莉的前面。

“待会儿,你俩负责保护莲子和梅莉。她俩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可以提着脑袋来见我。”纳兰暝背对着二人,几乎是以上级对待下级的口吻,吩咐道。

如此强势的纳兰暝,猯藏还从未见过,一时被他的气势压得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而凯欧迪斯则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着头道:

“也就是说,你那头要搞事情,需要我们在这边殿后咯?我懂了。”

纳兰暝开始自发地站在团队领袖的位置上布置任务的时候,便是战争之潮到来之时,这是凯欧迪斯总结出来的经验。

“拜托你们了,”纳兰暝接着,以柔和得多的语气说道,“稳稳地守好,等事情结束以后请你们吃大餐。”

“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好了!”凯欧迪斯像以往那样,拍着胸脯,打了个包票。

纳兰暝点了点头,接着对面前的幻想乡众人道:

“那么从幻想乡里出来的各位,请站得再紧凑一些,对,就这样!”

等女孩子们凑到一块儿后,他竖起了右手的拇指,飞快地在左手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胳膊一甩,将流出的血液洒向了面前的少女们。

谁也没想到他还能整出这么一出,于是当血滴飞到身前时,少女们皆躲避不及,亦无处可躲。顷刻间,灵梦、魔理沙、爱丽丝、幽香、文,人人染红,一个不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幽香一脸不悦地望着衣服上那一小块新添的红斑,道。

“虽然我的衣服已经很脏了,再洒点颜料上去也无所谓啦......”魔理沙笑呵呵地指着自己那身已被呕吐物染得花花绿绿的白裙与黑衣,道,“但是,其实我也想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纳兰暝高高地举起了那只还在淌血的左手,面带笑意地说道:

“当然是开车送你们回家啦!”

“开车?”幽香挑了挑眉毛,“什么车?”

“死亡飞车,秒速三十万公里,不设刹车,请车上的乘客坐好扶稳!”

语毕,他握起了左拳,像是拽着一条隐形的丝带那般,狠狠地往下一拉。就在他的左臂挥下去的那一瞬间,原本站在那儿的五人,再加上他自己,皆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船舱里只剩下四个人,三个站着,一个躺着。

“哇哦......”莲子呆呆地望着那间一下子显得特别空荡的书房,自言道,“真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本事。”

“那家伙的才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凯欧迪斯也望着同一处地方,“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将它们一一施展出来。”

“那么,”二岩猯藏撇了撇嘴,问道,“咱们现在该干啥呢?”

“呆在这儿,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凯欧迪斯以低沉的声音,答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漫漫长夜(其一)

当六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红魔馆的花园里时,在场的各路妖怪佣人以及妖精女仆,都陷入了暂时的惊愕。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来者他们都认识,打头的那位还是自己人。

“啊,回家的感觉真好!”

纳兰暝叉腰站着,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道:

“这什么味儿啊?”

他的视线四处移动,最终落在了围墙角落里的一大堆腐败的尸体上。作为尸体,它们的腐烂程度还是过于严重了些,多数都是白骨上挂着破衣与烂肉,像是死了好几个月还被野兽啃过的一样,散发出来的气味简直臭不可闻。那些尸体只有一部分还算得上完整,只有头部遭到了破坏,其余的大多数皆被砍得七零八落,胳膊和腿堆在一起,搭成了一座小山。就连四周的红砖绿草,都被自尸体中流出的污秽的汁液,给染得一片乌漆墨黑。

是的,乌黑,而且还有点油腻,鸟知道那堆尸体是什么年代的,从里边流出来的根本不是血,而是石油一样恶臭粘稠的黑色汁液,粘到身上估计一个月都洗不干净。

“大约有,八十......不,上百具死尸......”纳兰暝站在远处,凝望着那座尸山,心里估摸着。接着,他叫住了两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妖精女仆,手指着尸山,命令道:

“你俩,去屋里取一件准备扔掉的破衣服套上,然后把那堆尸体一把火点了,点火的时候小心里头的漏网之鱼!”

“好的,纳兰暝大人!”

两个女仆像平常那样,面带微笑,一蹦一跳地走了,就好像交给她们的任务是端茶倒水擦地板似的。这态度轻松得让纳兰暝心里直起疑,总觉得她们会手一抖就把房子给点了。

“没可能的,又不是芙兰,怎么可能冒失到那种程度......”他用这种想法安慰了一下自己,接着,转身面向了依然没有搞清楚状况的五位少女。

“好了,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心里充满了疑问,时间关系我就只挑重点说了。”他拍着手,大声说道,“那边的尸体堆,我想你们来到这儿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是我们今晚将要面对的敌人!”

“敌人?”灵梦一脸不解地问道,“就那玩意?我以为它们死了至少两百年了。”

“不不不,两小时前它们还活蹦乱跳呢。如果再给它们一次机会,它们还会一拥而上,把你的皮肉一片片地从骨头上剥下来。”

“又是僵尸,哈?话说我为什么要说‘又’?”灵梦的两手交叉,横在胸前,脸上挂着一幅鄙夷的神情。

“是的,又是僵尸。它们冷酷无情、悍不畏死,而且对生者的血肉有着永恒的追求,会前赴后继地向你扑来,直到你将它们尽数消灭,或者被它们消灭掉。”

“从这里出去之后,”纳兰暝指了指不远处的红魔馆大门,道,“就没有安全区了,鬼知道那森林里藏着些什么,希望大家能注意一下,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看起来好像很了解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啊,僵尸?安全区?”幽香用她那对通红的眼睛审视着纳兰暝,只听她问道: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实际上,早在纳兰暝开始变得急躁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一句话也不说,或者说,当时并没有将此事戳穿的必要。

但是现在,她觉得,有些话必须当着大伙的面讲明白。

“就昨晚,毕竟这事儿也是打那时开始的。”纳兰暝说着,朝着远处的一个正持着小锤与铁钉,在红魔馆主楼的窗子前敲敲打打的黑衣男子招了招手,喊道:

“铃木,过来一下,有事找你!”

那家伙听见他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连手里的工具都没来得及放下。

“纳兰先生,还有你们各位......”铃木吾郎见了纳兰暝,诚惶诚恐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纳兰暝答道。接着,他又对五位少女说道:

“这货,铃木吾郎,具体情况我懒得讲了,总之你们知道他是个从外头进来的吸血鬼就是了。我在他的身上存了一小点血液,只要利用这些血液入侵他的神经系统,就可以获得他的视听信号。必要的时候,他还能成为一个传送点,这就是为啥咱们能直接从船上飞到这里来。”

“你的能力还真是神通广大,不是么?”幽香听了这话,微笑着道。

“不,”纳兰暝摆了摆手,“我只是善于应用而已。”

“铃木!”他又对着吾郎说道,“你跟她们稍微解释一下,那帮人在做些什么。”

他所指的,是那群站在红魔馆主楼前的佣人们。他们中的多数都是矮小的、长着翅膀的妖精女仆,其余的则更高大些,或有角,或覆毛,不知是蕾米莉亚从哪里召集来的妖怪助手。这帮人皆手持小锤,正在将或粗或细的木板一块块地钉在窗户上,忙得不可开交。

“啊,你是指这个吗?”吾郎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铁锤,道,“我们现在在重建防御工事,以抵御下一波尸潮。因为人手不够,蕾米莉亚大小姐还特地从附近的森林里招来了一批流浪妖怪,允许他们在异变期间留在红魔馆里,但是必须一起参与到防守中。”

“等等等等,”灵梦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断了他,“尸潮,异变?普通的小僵尸也就算了,你说的这又是什么东西?我不在的时候,幻想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呃,这个嘛......”吾郎摸了摸后脑勺,显得有些为难,“该从哪里说起呢?”

“站在你自己的角度上来谈就好了。”射命丸文怀里揣着厚厚的笔记本,表情却是比以往更严肃了。

“大概是从昨晚开始的吧......”吾郎缓缓地叙述道,“那个时候,红魔馆外头有一些可疑的人影在晃动,于是咲夜小姐就让我去检查一下。”

“我走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群僵尸。它们一见了我,立马不要命地扑了上来。虽然我立刻就将它们解决掉了,可是在那之后,越来越多的僵尸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红魔馆团团围住,并且有序地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还有好几次差点攻破红魔馆的大门。”

“到了白天,它们就躲回到树影下,不知所踪,但是并没有就此消失掉。现在,第二个夜晚快要降临了,而它们的活动也变得频繁起来。”

“我不知道别处都是怎样的,但我听说人之里那边也遭到了大规模僵尸的围攻,死伤惨重。好像被僵尸杀死的人也会以僵尸的姿态复活,所以在人类聚集的地区,情况要比这边糟糕得多。”

听到这里,两位人类少女,灵梦和魔理沙,脸色立马就阴沉下来。尤其是魔理沙,她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将鼻梁以上的部分全部藏在了阴影里,让人没法看清,但她的牙齿却紧紧地咬着嘴唇,这一动作彻底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多谢,铃木。”纳兰暝点了点头,道,“现在,你快回去干活吧。既然下一波尸潮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还得再加把劲才行。”

“是的。”

铃木半鞠了一躬,便跑回自己的岗位了。留在原地的六人面面相觑,都有话要说,都不想第一个说,四周敲敲打打的声音与干活时的吆喝声将他们包围起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那啥,我先走一步啊!”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魔理沙,“既然人之里被袭击了,我也必须得回去看看了,毕竟我的家人都在那儿呢!”

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却被灵梦给一把拉住了。

“你蠢啊,扫把都没带也敢往外跑!”灵梦对着她吼道,“现在幻想乡里到处都是僵尸,出去被围了怎么办?你那破八卦炉能打几发,救得了你吗?”

“啊!”

魔理沙一拍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想徒步穿过危机四伏的魔法森林,一路跑回村子里去。她的扫把前段时间跟咲夜比试速度与激情的时候折断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手持大威力单发武器的普通少女而已。

“抱歉,”魔理沙红着脸,低下了头,“一时冲动,让你担心了。”

“真是的,”灵梦气哼哼地抱怨道,“你这脑袋发热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改啊!”

接着,出乎魔理沙意料的是,灵梦并没有劝她留在红魔馆里避难,而是凑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又对爱丽丝说道:

“爱丽丝,你负责另外一边。”

“嗯?哦,好的。”

一开始,爱丽丝看起来有些疑惑,但她很快就领会了灵梦的意思,伸手抓稳了魔理沙的另一条胳膊。

“诶诶诶,你们这是要干嘛,这不太好吧?”

魔理沙显得有些紧张,显然没能猜出灵梦这么干的目的。虽然左拥右抱的生活她也很向往,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时候,而且香霖也不在她身边。

“我警告你们,我心里可是已经有人了啊!”

“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灵梦以看弱智的眼神瞪着魔理沙,道,“你本该拥有的那些智力,都被分配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了吗?”

“那,那你们这是要干嘛嘛!突然间就凑得这么近,这大庭广众的,三个女孩子拉拉扯扯的不太好吧?”

“干嘛,带你飞啊,还能干嘛?妈的,就算我阻止你,你这家伙能坐得住吗?与其把你留在这儿当个定时炸弹,不如直接带走!”

“啊?哦——原来是这样!”

听了这话,魔理沙才恍然大悟,敲着掌心,说道:

“坐得住,那是不可能坐得住的!没有我参与的异变,那还算是异变吗?”

“好了,别废话了,抓稳了准备出发!”

“魔理沙......你好臭......”

“好过分啊,爱丽丝!连我爸爸都没嫌弃过我,两次!”

于是,灵梦和爱丽丝一人负责一边,二人一齐升空,稳稳地将魔理沙抬了起来,就这么在欢声笑语中越飞越远了。真希望她们战斗的时候也能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

“啊,走掉了。”幽香以手遮光,望着在满目的夕阳红之中渐渐远去的三个人影,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风起,抬头一看,只见射命丸文拍打着翅膀,一下子就窜得比红魔馆还高了。

“我还得回妖怪之山一趟,就不奉陪了,你们二位慢聊啊!”

她这句话是喊出来的,而且每一个字的音量都比前一个字要小,当最后一个“啊”字从遥远的云端传到二人的耳朵里时,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又走了一个呢!”

幽香依旧,以那游园观光般平淡的口吻,说道。

“你呢?”纳兰暝问她,“不回家看看么?”

“嗯,”幽香点了点头,“确实该回去了,莉格露一个人守在家里,现在肯定吓得哆哆嗦嗦的。”

“毕竟,没我,还是不行啊!”

她浅笑着,将背在背上的草帽戴到了头顶,缓缓地转过身去,走了。

纳兰暝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那幽暗深邃的魔法森林之中。随着她的离去,天边的最后一丝日光,也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大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白昼已尽,长夜伊始。

“看来,这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纳兰暝眺望着天边,那渐渐褪去色彩的晚霞,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漫漫长夜(其二)

戌时一刻,人之里西门。

“凤翼......天翔!”

由纯粹的火焰构成的凤凰,昂首睥睨着那些匍匐于大地之上的死灵们,如同望着一群蛆虫。

结晶的烈焰是她的心脏,流淌的熔岩是她的血液,舞动的火花组成了她的羽衣,火辣的热浪带来了她的吐息,四散的光华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宣告着她的降临。

在她的身旁,一位白发如雪的少女虚立于半空之中。那少女穿着一条贴满了符纸的红色背带灯笼裤,上身则是件袖子上方扎着皮带的女款白衬衫。她那满头肆意生长的白发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脚踝处,上头系着七八个或大或小的蝴蝶结,仔细一看,却是些白底红边的咒符。

那少女的肌肤与她的头发同色,乃是没有血色的纯白,可她的双眼,却是火一样的红。这红白的少女在烈火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耀眼,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脱俗的美感。

“去吧,烧光它们!”少女厉声喝道。

随着一声长啸,凤凰展开双翼,俯冲而下,所到之处,皆化为一片火海。

她将在烈火之中死去,然后在烈火之中永生。

在凤凰之后,少女缓缓地飘落下来,踩在了灼热的土地上。热流吹起了她的长发――那是足以使常人窒息的热度,可是对她来说,则不过是日光浴般舒适的温热罢了。

在她的面前,数百具焦黑的尸体以各种奇异的姿态僵直在地上,像是一簇簇干枯的灌木。这些尸体已完全碳化,成为了优质的燃料,为杀死它们的野火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直到彻底化为灰烬之时。

战斗暂时告一段落,而火焰,还在熊熊燃烧。

当少女从战场上归来的时候,她的身后是高耸连天的火墙,她的面前则是欢呼雀跃的人群。

她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这令她有些......不好意思。

“干得漂亮啊,妹红!”

第一个冲上去迎接她的,是一位十分成熟,而又充满知性的美女。那女子身着蓝色皱褶连衣裙,满头白发之中又掺着些许浅蓝杂毛,还戴着顶样式非常奇怪的方帽子,像个古代宫廷史官。

这女子名为上白泽慧音,乃是人之里私塾“寺子屋”的教师,当然,那都是和平时期的事情了。现在,她是人里守卫队的总指挥,负责调兵遣将,以及亲临战阵。

毕竟困难时期,每个人都要掰成两瓣用,教师丢了课本,那也是一把好打手。

“多亏了藤原小姐,这一仗好打多了啊!”

站在上白泽慧音身后的众人,也随声附和着,毫不吝啬地夸起了那少女的功绩。名为藤原妹红的白发少女,此时一改之前焚烧群尸时的潇洒,竟有些扭捏起来。

只见她面颊微红,低着头,一边伸手瘙着后脑勺,一边小声说道:

“也......也没干什么大事儿,别放在心上啦......”

“你害羞什么嘛!”慧音轻轻地拍了一下妹红的后背,面带微笑地道:

“做了坏事就要接受责罚,做了好事,那就要接受褒奖!骂你的时候你从没躲过,怎么到了夸你的时候,就这么腼腆了呢?”

“没办法啊,我就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嘛!”

妹红的脸变得更红、更烫手了,像是被她背后的大火烤过一轮似的。

“借过借过,各位,借过一下!”

这时候,一个身着粗布衣,头戴斗笠,面容深埋在斗笠的阴影里,背后还背着一个大木箱的怪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或者她,不单从外表上看不出性别,就连声音也很中性,既像是有些柔软的男声,又像是比较粗的女声。

就这么一个,不管怎么看都会觉得十分可疑的人,只在众人面前说了一句话,便立即成为了人群的中心。

“卖药卖药,特殊时期,永远亭的外伤药五折促销!”

只这一句话,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便将注意力从妹红和慧音身上,转移到了这位身份不明的行脚药贩的身上。伤员们,以及害怕受伤的人们,纷纷在她面前排起了长龙。而她,则有条不紊地放下药箱,从里头取出了一张羊毛毯子,摊在地上铺整,接着再把箱子里的药物依照类别排序,整整齐齐地罗列在毯子上。

从左到右,数十个小瓶,依次是消炎药、跌打损伤药、解毒剂以及外用消毒药水,最右侧还堆着一小堆绷带卷和简易夹板――那是受了骨伤的人所需要的。

“请大家排好队,提前准备好零钱!各类药物每人限购一瓶,绷带夹板纱布棉签不限,谢绝讨价还价!”

那药贩高声吆喝着,而买药的人们也按照她的指示,有序地排好了队,不争不抢。从始至终,没有一人对她的身份,以及药物的品质,提出过质疑。

毕竟,那可是“永远亭产”的药,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等药卖得差不多了,那药贩突然察觉到,有一块阴影正覆盖在她的身上。她想也没想,便抬起头说道:

“这位客人,请......哎呀!”

话刚说到一半,她便意识到情况不对了――站在她身边的并不是要来买药的顾客,而是纵火少女藤原妹红,以及姑且算是她的监护人的上白泽慧音。

在与妹红对上眼的那一瞬间,药贩立马低下了头,不再与对方面对面交谈。她伸手将那斗笠又压低了几分,接着说道:

“哦呀,这不是那位有名的妹......藤原妹红小姐嘛!您也是来买药的吗?”

“不,我倒是不需要什么药啦!”妹红耸了耸肩,以有些慵懒的语气说道。

“哦,是吗?那么......”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而已,抱歉咯!”

说着,妹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唰”地一下掀起了那药贩头上的斗笠。一瞬间,两只雪白的兔耳弹了出来,再往下则是一张少女的惊愕之颜。

不过,这个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时间非常的短,短到多数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少女便夺回了斗笠,并将它重新扣到了头上。

站在队伍前头的那个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竟把戴着斗笠的奇怪药贩,看成了长着兔耳的可爱少女,使劲地揉起了眼睛。而那药贩本人,则是吓得差点晕倒在地。

兔子的胆子本来就小,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请......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啦,妹红小姐!”那少女以细小的,只有她自己和离她非常近的妹红与慧音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这回,她倒是不再用那怪里怪气的中性假声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柔且细的少女之音。

“哈哈,抱歉啦!”妹红双手插在裤兜里,大笑了一嗓子,道:

“一听见有人卖永远亭的药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果不其然!话说你是叫铃仙?优什么来着?那个很长一串的名字,我一不小心给忘了。”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

“啊,对了,就是这个!你们月兔的名字好奇怪啊,这么长一大串......”

“嘘――”

铃仙听妹红讲话,真是越听越着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一把捂住了妹红的嘴巴,接着用另一只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你小声点啊,要是被外人听见就不好了。我出来卖药可是秘密行动,任谁也不希望自己用的药出自妖怪之手吧?”她凑在妹红耳边,小声说道。

“也对吼!”待嘴巴得到解放之后,妹红敲着掌心,恍然大悟般说道。

“哎......”

铃仙叹了一口气,顺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无论是妹红,还是她家的公主,跟蓬莱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得含着速效救心丸度日,动不动就被吓得减寿好几年。

“话说,这位铃仙小姐......”

慧音说着说着话,突然一指节敲在了妹红的脑壳上,后者随即“嗷”的一声抱头蹲地,痛苦不堪。接着,她面带笑容地问道:

“请问你是从东门那边过来的吗?”

“不是哦!”铃仙摇了摇头,“早在日落前,我就背着药箱来到人之里了。然后就一直混在你们的队伍里,等战斗暂时停歇下来,就立马开始摆摊卖药。”

“卖完这一拨以后,我还得回永远亭补货,然后继续回来卖,不过那时大概就会去东门和北边的避难所摆摊了。”

“话虽这么说,其实那两个方向根本不会有人需要用药吧!”她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毕竟,那里几乎没什么敌人吧?”

“呵呵,说得也是呢。”慧音也礼节性地笑了一笑,接着又有些担忧地道:“可是直到现在,东边也没有人传信过来,明明约好了每小时交接一次的......”

“说不定是忘了,或者出发晚了现在还在半路上呗!”

无论是慧音,还是铃仙,都对东线的状况非常乐观。实际上,这种乐观并不是盲目的,因为昨夜一整夜里,东边都没有遭到过任何有组织的进攻。

人之里的防守力量,主要布置在三个点上。其一是通向魔法森林的西门,此处是僵尸入侵最为频繁的地区,由上白泽慧音和藤原妹红所代领的人之里自警团把守。其成员主要由专职的猎人、剑士、武术家以及驱魔师组成,外加一些常年居住在人之里的妖怪志愿者,成员普遍是老手,实力在三条防线之中最强。

其二是通向博丽神社的东门,由村子里的青壮年男性自发组成的民兵团把守。此处遭到的进攻寥寥无几,守备队只需防止小股僵尸偷溜进村庄制造混乱即可,因此防守力量最为薄弱,压力却也是最小的。

其三是北面山坡上的稗田家大院,由稗田家,以及村子里其它大户人家的私人保镖驻守,另有一位在村中小有名气的少年阴阳师坐镇。稗田家坐落在村中的最高点,庭宽院广,围墙高筑,是理想的避难所,故而村中多数的老幼病残无自保能力者皆聚集于此。这里的守备力量在三条防线中排第二,作为保卫村庄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只有在东西两门被破时,才会受到考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只僵尸能够接近此处。

至于人之里那原本繁华的街道,此时已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大多人去楼空,余下的也仅作临时驻地、医疗所之用。除去战斗人员,还留在村里的也就只剩几位无偿工作的郎中与药师。当然,这些人都是有专人保卫的。

过了些时候,铃仙的药已经卖完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而妹红点起的火墙一直燃烧到现在,也差不多快要到熄灭的时候了。很快,被隔绝在村庄外面的僵尸群便会踩着滚烫的土壤蜂拥而至,发动新一轮的围攻。

重伤病号已被全数运往安全地带了,而那些受了轻伤的,在使用了永远亭的药物之后,多数都表示还坚持得下去。于是,他们重新拿起武器,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与健康的人们一起重组了防线。

这些人三两一组,或持弩箭火枪蹲在房顶,或持剑盾长枪顶在前线,或贴好符纸、单手结印、心中默念咒语,皆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而身为大将与副将的藤原妹红和上白泽慧音,自然是站到了防守阵地的最前头,面色凝重地望着那愈加衰弱、终将消失殆尽的火焰屏障。

在那屏障之后,大量的黑影聚集在一起,蠢蠢欲动。

这个点上,所有人的神经都像绷紧了的弓弦一样,随时准备着对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的敌人发动攻击。四下里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就连呼吸声都显得过于刺耳了,也就只有火焰,还在“噼噼啪啪”地,欢快地跳动着。

这个时候,一声自身后传来的哀嚎,打破了死寂,同时,也打断了所有人心中的那根绷紧的弦。

“上......上白泽大人......东门......东门失守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漫漫长夜(其三)

戌时三刻,人之里西门。

“上......上白泽大人......东门......东门失守啦!”

“什么?”

上白泽慧音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立马回过头去,却在人群后头见到了一个手臂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的伤病号。

那人慧音认识,乃是东门那边的传令兵,负责每小时报一次信。这家伙干的,本该是最安全的活计,却不知为何落得了一身的伤。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带着伤从东门一路赶到了这里,早已筋疲力竭。只见他面色惨白、大汗淋漓,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慧音的面前,刚一站住脚,便“哐当”一下把拐杖丢在地上,接着猛地跪了下去,仰着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大人......您听我说,我们......我们被算计了!”

“你慢点儿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慧音单膝跪地,轻抚着他的后背,问道。

那家伙跪在地上喘了两分钟,终于是顺过气来了,便道:

“我们被耍了,原以为被复活成僵尸的只有人类,实际上不是这样的,狼、虎、熊甚至是乌鸦,都是会尸变的,而且攻击性比它们活着的时候强得多!”

“民兵团遭到大量野兽僵尸的冲击,伤亡惨重,团长阵亡,防线已经无法维持......”

“尸群......”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尸群正朝着北面的避难所前行,我们无力阻止......这样下去的话......”

他不再开口了,脑袋也深深地垂了下去,透明的水珠从他的脸上滑落,在地面上留下了几点黑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但那低沉的呜咽声,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本沉默的众人现在开始交头接耳,现场正变得越来越嘈杂。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之中蔓延,就像一滴掉进了清水中的墨汁。

本来,这百多号人之所以会在此浴血奋战,就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家眷儿女不受恶魔侵扰。现在,他们的家人受到了直接的威胁,他们的战斗,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好的,我了解了。”慧音面无表情地答复道。

接着,她站起身,环视着人群,看着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她知道,这些人正在等待着她的撤退命令,只要她一声令下,这帮人便会丢盔卸甲,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人的身边。

可惜,这个命令不会被下达,永远都不会。身为场上仅有的两个尚能保持冷静的人之一,慧音要做的,不是放纵恐惧,任其肆意蔓延,而是在它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抑制住它。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她都必须将这些人留在西门,直到黎明来临。东线溃败了,尚可亡羊补牢,若是将西线也一并撤走,使得东西两侧的尸群可以围攻避难所,其结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你俩,过来!”慧音招来了两个手下,指着那个伏在地上的伤员,命令道,“把他带到营地里去,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接着,她又面向人群,大声道:

“各位,我知道你们都在惦记着自己的家人,实际上,我也担心得不得了。你们的孩子有不少都在寺子屋里上学,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他们一日日地长大。他们的伤痛就是我的伤痛,他们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就等于是在我上白泽慧音的心口上割肉。”

“正因为如此,正因如此......”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将音量又往上提了一档,几乎是喊着说道:

“如果你们还想活下去,还想在这人之里继续生活下去,还想在明天早上见到你们的家人,那就请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坚守你们的阵地,直到太阳升起!”

话一出口,人群便沸腾了起来。符合民意的撤退命令并没有被提出,反而还变成了“死守”。对外的恐惧正渐渐地转化为对内的愤怒,不少脾气暴躁的家伙已经开始当着慧音的面漫骂起来了。

会失控,这样下去毫无疑问会失控。慧音在人之里长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名望,正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无论她的决策有多么正确,只要底下的人不听她的,那么一切都是白搭。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无需尸群动手,自警团便会从内部瓦解掉。

声浪一轮大过一轮,由最初的争论,渐渐地变成了一致的声讨。终于,所有人都团结到了一起,围在慧音周围,一致地要求她撤回前言,否则就撂挑子不干了。

站在人群之外的铃仙,似乎也被这个气势给惊到了,俩眼瞪得滴流圆,张望着困境中的慧音。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无奈话出不了口,就被那浩大的声势给淹没了,只好摇了摇头,给了慧音一个苦笑。

而慧音,也回给了她一张笑脸――三分无奈,七分自信。

极少与人类社会接触的铃仙,当然不知道如何冲破这种困境,要是把慧音换成她,她吓都吓死了,哪里还能破局!但是慧音跟她可不一样,慧音知道该怎么做,正因如此,慧音才始终不发一言,就那么傻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面前的人群唾沫横飞,就像是在看着一群饥肠辘辘的丧尸。

没有思想的人,被情绪随意左右的人,跟丧尸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被贪婪的本性所驱使的行尸走肉而已。

终于,就连懒得干涉人事的妹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挡在了慧音身前,替她吸引一部分火力。

“你想干嘛,就这么站着让人骂吗?”妹红忍不住回头问道。

“对的,就是让他们骂。”慧音点了点头,“不着急,先让他们骂个痛快。”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头脑冷静了,躁动的人群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闭上嘴巴的人们纷纷望向了慧音,等待着她的解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他们的上司。

“想说的都说完了?”慧音从妹红身后走了出来,高声问道,“该发泄的有没有发泄干净?如果没有,你们还可以继续骂,因为我真的不在乎!”

“如果你们觉得,站在这里围着我骂,就能提升战斗力,就能把东门的坑填上,就能保护你们的家人,就能把外头的僵尸全部吓跑,那你们可以继续骂下去,一直骂到天亮。没所谓的,真的没所谓的!”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一下,西门的僵尸群,如果没有妹红助战,隔三差五地用火墙隔开,给你们提供喘息的机会,你们自己想想,究竟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将它们全部击退?如果将僵尸的数量加倍,再加上更加凶猛的野兽僵尸呢?”

“现在东门失守,你们都吵着嚷着要回去保护自己的家人,这无可厚非。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东西两侧的尸群包夹过来的时候,你们这么干,究竟是要保护家人,还是要死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告诉我!”

此言一出,原本群情激奋的人群,现在是一片死寂,不少好面子的家伙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几乎是无地自容了。而远处的铃仙,则忍不住为慧音鼓起了掌。

诚如慧音所说,一旦将西线的防御力量也调回大本营,东西两侧的敌人便可合流,一同对人类最后的据点展开围攻,到了那时,本就人手不足的自警团可以说是凶多吉少。而若是不回去救援,就这么死守住西门,避难所那边的防守压力反而还会更小一些。

那么,冷静下来以后,许多人便发现问题了:敌人会源源不断地从东门涌进村庄,这个大坑不可能放着不填,而西门的人手又不能调走,这该如何是好呢?

只听慧音喝道:

“妹红!”

“啊,有!”

“你的速度够快,现在立刻回稗田家去,越快越好。到那以后,务必将所有来袭的敌人挡在大门外,一只也别放过!”

“好的!”

妹红一点头,背后立马长出了一对由纯粹的火焰构成的翅膀。这对火羽高高扬起,只一扇,便将她带离地面。她就这么化为一只火鸟,带着满身烈火,划过了夜空,朝东北方向飞去了。

目送妹红离开以后,慧音又扭头对着铃仙喊道:

“铃......啊不,永远亭卖药的!”

“在!”

“你赶紧回永远亭去,把药箱装满,然后直接去人之里东门,拜托了!”

“好......好的!我会努力完成的!”

铃仙并拢双脚,抬手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然后便跳过火墙,蹦蹦哒哒地朝着西边跑远了。回永远亭的路途艰险,布满僵尸,但她肯定有办法避开它们,安全抵达目的地。

“剩下的各位,听好了!”慧音扯着嗓子,对着人群喊道,“接下来,我会去东门拦住敌人的后援。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死守西门,绝不容许任何一只僵尸进入村庄!人之里究竟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就看你们的了!”

话音未落,妹红先前燃起的那面火墙,便已经熄灭了。群尸不畏灼伤,赤脚踩在焦黑的、冒着青烟的大地上,迈过同伴的枯骨与余烬,缓缓地向村子走来。

“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啊!”慧音吼道。

“是的,老师!”众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不是老师,是长官!”

“是的,长官!”

第一百一十四章 漫漫长夜(其四)

戌时四刻,人之里北面,稗田家。

稗田家的书房,布置得简朴整洁。一扇明窗敞开,正对着大门,窗外是后山的野林,窗前则是宽敞的书桌。桌上整整齐齐地列着笔墨纸砚,又在此四宝旁边摆了一盆文竹,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书桌两侧墙边的书架里挤满了书卷古籍,可谓是“左图右史”。

此外,这书房的墙上还挂着一张有些泛黄的水墨画,画里是一棵开出了淡黄色小花的墨竹,在那大片的留白之中显得形单影只。画卷边上提着一行楷书小字,“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乃是《山海经》中的句子。其下的署名,则是“稗田阿礼”。

这里本是读书写字的好地方,然而少女们的兴趣并不在此。

本居小铃和稗田阿求在木地板上铺了一张毛毯,上头摆了油灯和两张坐垫,还放着一壶冷掉的茶和三只没人用过的杯子。这俩人各占一张垫子,打了一晚上牌,屁股都不带挪窝的。

“解放,欧西里斯的天空龙!”

“解放,奥贝利斯克的巨神兵!”

“解放,拉的翼神龙!”

“特殊召唤,光之创造神?哈克拉缇!”

稗田阿求将那张闪耀着黄金之辉的卡片夹在指间,高高地举起,念出了胜利宣言:

“效果发动,将此卡特殊召唤的玩家直接获得胜利!”

“输――掉――啦――”

本居小铃将满手的卡牌往毯子上一摊,接着便举起双手、向后仰去,躺倒在地板上。她的腿脚依然盘着,胳膊却伸得老长,上衣因而被抻了上去,露出了一小块雪白的肚皮,这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正在伸懒腰的小猫。

“打牌还是阿求厉害啊!”小铃躺在地上叹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手气好而已。”阿求微笑着自谦道,“碰巧凑齐了三幻神,所以就干脆再打一张直接赢下这一把。”

“所以你为什么能这么熟练地凑齐三幻神啊,这个套路你到底打过多少回了啊!”

“大概八十?不,说不定有一百回呢!”

“啊――真是的!”小铃捂住了脸,“明明是我先的,融合青眼究极龙也好,仪式召唤混沌战士也好,明明是我先占据优势的......可是为什么会被逆转啊!”

“是啊,为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在阿求获得了连续五把胜利之后,这俩人的卡牌游戏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她俩从黄昏时分一直打到现在,每一把都是同样的剧情、同样的结果,也差不多到了感到倦怠的时候了。

至于那卡牌,则是最近才开始在香霖堂中贩售,深受人类和妖怪的小孩子们欢迎的新玩意,据说是从外面的世界传进来,再由香霖堂与天狗印刷业联合生产的。

这些卡牌一经面世,便立即流行了起来,甚至有不少小妖怪用卡牌对战来解决纠纷,大有取代弹幕战的趋势。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卡牌对战强势崛起,琪露诺真就成了幻想乡最强了呢。

毕竟灵梦没钱买卡。

不过目前来看,会赞成以卡牌对战取代弹幕战的,大概也就只有最弱的小妖怪,以及妖精了。当那天真无邪的赤脚小女孩攥着几个生锈的铜板跑进店里,以求购武器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嚷嚷着“给俺几张最强的卡,俺去打爆他们”的时候,那位酸得发臭的店主究竟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应对呢?

“二位请勿高声喧哗,以免扰了卦象。”

这时,盘腿坐在书房正中央的一位少年,蹙着眉头发话了。

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与小铃、阿求一般大小,无论面容还是声音,皆是童声稚气,却浑身透着股成熟老练的大人气质,全无小孩子该有的童真,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不过单论外表,他倒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了:一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修得半长不短、整整齐齐,一身宽松的真丝白袍轻飘飘的,既轻且薄、仿如蝉翼,就连其下的形体与肌肤,都隐约可见。

他的眼睛是海洋一般的蓝,像两颗钻石一样,镶嵌在那张白瓷一般细腻而又精致的脸上,漂亮得简直不似凡俗之物。

这样一个少年,如果某一天突然宣称自己是半仙,或者干脆是神仙下凡,恐怕多数人都会相信,毕竟他就长着这么一张凡人压根不可能长得出来的脸。

实际上,他还真就是......好吧,不是半仙,是位法力高强的阴阳师。谁也不知道他是打哪里来的,但是当他在人之里开了间小店,开始贩卖符纸道具,并且帮助邻里解决灵异事件与妖魔侵扰时,他的名字便传遍了整个幻想乡。

“百里白灵,十三岁,于西方群山中修道,十岁小成,遂离师门,云游四海,旅居此地,占卜五百文一次,谢绝还价”――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或者,用街坊领居的话来讲,“神秘的天才少年”、“以笔驱鬼的阴阳师”、“便宜好用的道具屋”。顺便一提,他算的卦百分之百应验,邪乎得很,几乎已经成了幻想乡中的一个灵异怪谈了。

不管怎么说,这少年确实是除去灵梦之外,帮人之里处理妖魔作乱事件的最佳人选。不,多数情况下他比灵梦还要靠谱,毕竟灵梦不是你想请就能请得到的。

早在尸潮刚刚出现,村民们开始有组织地避难的时候,他便被稗田家请去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窝在这间小书房里,摆弄着他的那些小玩意,足不出户,却尽晓外界之事,就连小铃和阿求会在几时几分跑过来打搅他,都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却无法阻止。

毕竟稗田家已经成了人之里的临时避难所,所有能住人的房间都人满为患,唯独留空了这间书房,算是家主对他的尊敬。所以,当那位家主亲自带着她的小伙伴和一套卡牌来敲他的门的时候,他实在是没办法拒绝。

“白灵不一起玩吗,很好玩的哦?”小铃说着,坐了起来,随手拿起两张卡,朝着他晃了晃。

“不可。”

白灵摇了摇头,便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放在了面前的大瓷盘之中。那盘子呈八边形,上头画着太极八卦图,乃是一占卜用的法器。

符纸落入盘中,先是抖了几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拉扯了一番,接着便剧烈地自燃了起来,化作一簇淡蓝色的鬼火,数秒之后就只剩下青烟与白尘了。

他用指尖擦去了盘底的那一小撮灰烬,靠在嘴边一吹,让它散在了空气之中,然后说道:

“此‘离’之象,今夜的战事恐生变故,我劝二位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诶?是......是吗?”

小铃被这异象给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她对面的阿求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发问道:

“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你能具体地测算到吗?”

“突如其来,民无所容,大凶。这避风港,怕是要遭突袭,以致全村之人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听天由命。”白灵抬头望着挂在窗框上的风铃,说道。

那黄铜风铃十分小巧,底下挂着一串穗子,随风摇摆,却从不发出声响,甚是奇怪。白灵这一晚上,要么低头看着八卦盘,要么就抬头望着那风铃,不知在想些什么。

“诶?”小铃听了这话,惊道,“那岂不是糟糕了?”

还没等阿求反应过来,她便站了起来,拔腿就要往门外跑。

“小铃,等一下!”阿求叫住了她,“你要去干嘛?”

“干嘛?当然是把占卜的结果告诉大家,让他们赶紧去避难啊!”走到了门边的小铃转过身来,道。

“不必。”白灵头也不回,淡淡地对身后的小铃说道,“即使离开此处,村民们也没有别的去处。你现在跑出去嚷嚷,不过是徒增恐慌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该怎么办啊!”

小铃卡在门口,出也不是,回去也不是,急得直跳脚。

“你先回来,坐好。”白灵伸手指了指她的那张,依然十分暖和的坐垫,道。

“我也这么觉得,”阿求附和道,“既然帮不上忙的话,不如什么都不干。”

“是......是这样吗?”

小铃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又看了看身后的木门,犹豫了一小下,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先问一句,”刚一坐定,她便转头问白灵,“你应该是有什么办法的吧?”

“无疑。”白灵依旧用那平淡的口气说道,“这就是我来此的理由。”

“祸患与救星齐来,无处可逃,亦无需逃跑,虽有惊,而无险。”他扭头对二位少女说道,“这才是,对卦象的正确解读。”

“呵呵呵,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阿求用宽松的袖口掩起嘴,轻笑着道。

“叮铃”

这时候,一声清脆的铃声传入了三人的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了窗户上部,望向了那个正摇得起劲的小风铃。

“风铃......响了!”小铃惊道,“明明一直都没有响过的......”

“叮铃”、“叮铃”、“叮铃”

像是在配合她一样,那铜铃响得更欢了。白灵望着风铃,沉默了片刻,接着便站了起来。

“时辰到了。”他理了理衣襟,说道,“阿求、小铃,你们快去通知在稗田家避难的所有人,锁好门窗,留在室内,天亮之前切勿出门。”

“我去去就回。”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他踏着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丝声响的步子,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漫漫长夜(其五)

戌时四刻,人之里北面,稗田家。

稗田家建在小山坡的顶上,四面围墙,只开一口供人出入。大门双开,是木制的,并不算坚固,只可防君子,不可防小人。然而因其居高临下的地势,外加高大厚实的围墙,非常时刻,只需少数卫士把守大门,即可做到“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是夜,稗田家的大门口只有两个卫兵负责站岗,其余的多数卫士都分散地驻扎在宅子的各处,以备不时之需。经历了昨夜一整夜的奋战之后,人之里的战斗人员基本已经倒好了时差,因此都不会犯困,就连轮班都不需要。

但是就这么站一夜的岗,对于常人来说,还是挺无聊的。卫兵们也不是军人,没有太高的职业素养,只要一闲下来,就很自然地开起小差了。

“啊,无聊啊......”站在大门左侧的胖卫兵喃喃自语道。

“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传闻啊,笑话啥的,给我讲讲!”他扭过头,对着另一边的瘦卫兵说道。

然而,并没有答复。那瘦卫兵静静地站在那儿,双眼直发愣,像是着了魔似的。

“喂!”胖卫兵喊了一嗓子,“你小子,站着睡着了?”

“啊,没有啊!”瘦卫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想啥呢?”

“我在想,这些僵尸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看,幻想乡里一共就这么点儿人,即使把祖坟都刨干净,也不可能爬出来这么多僵尸。”

“所以我就觉得,”瘦卫兵继续说道,“说不定,它们压根不是幻想乡里的死尸。你看它们的衣服,很明显不是这里的风格。它们可能来自别的世界,比如现世,或者地狱,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胖卫兵耸了耸肩,“一开始只是些零碎的传闻,谁也没有当真,然后一夜之间,它们就到处都是了,谁知道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啥!瘟疫?黑魔法?世界末日?”

“不不不,”瘦卫兵摆了摆手,“我觉得这是人为的。据说有人目击到了可疑的黑衣人,记得是在......在哪里来着?反正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这一点不会有错。”

“嗨呀,想那么多干嘛!天灾又怎样,人祸又怎样,跟我们这些小兵有啥关系!咱们要想的,是怎么活过今晚,或者明晚,或者往后的所有夜晚。至于异变,总有人会去解决的啦!”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杂声打断了二人的闲聊。这声音离他俩并不远,听上去就像是狗在灌木丛中穿行的响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望向了面前不远处的树林。

稗田家四面环树,仅有一条青石小路自门口延伸而出,直达村子的街道。这小路边多生着些野生的灌木植物,将森林的下层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的。这些灌木未经修剪,肆意生长,皆奇形怪状,一到晚上,就跟张牙舞爪的妖怪似的,乍一看很是渗人。

更不巧的是,今夜月黑,又起了点雾,十步开外皆是一片朦胧墨黑,啥也看不清楚。二人站在大门口,只可见树影摇曳,而不知道藏匿于阴影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也许它只是一条可怜巴巴的小野狗,也许它是杀人不眨眼的异形。在它现身之前,名为“未知”的恐惧感会在二人心中无限膨胀,使得他们对它的想象愈发扭曲。

“喂!”胖卫兵凑了过去,拍了拍瘦卫兵的肩膀,“你去看一下。”

“不,你去。”

“你去!”

“你!”

“算了,我去就我去!不过是条乱窜的野狗,看把你给吓的!”

胖卫兵提起长矛,嘟嘟囔囔地靠近了树林。随着他越走越近,那怪异的响声反而大了起来,像是在刻意吸引他的注意一般。他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某种东西正在黑暗之中注视着他,巨大的压力令他胃酸上涌、几欲作呕。

终于,他站定在小路边上,低头看着那一小簇正不住地摇晃着的灌木,心里直打鼓。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摆好了随时可以拔腿逃跑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用长矛的尖端拨开了那片灌木,定睛一看:

那里空无一物。

“呼......”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叫道:

“你看嘛,啥都没有!”

“嗷啊——”

一阵嘹亮的嗥叫声响彻了整片山林,在胖卫兵反应过来之前,一道黑影带着劲风猛地扑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直接掀翻在地。

他没能看清那黑影的全貌,也再没机会看清了,因为他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双眼。同样的,他的鼻子、嘴巴、脸,也一并与他失去了联系。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如今只剩下蚀骨的寒冷。

“啊啊啊啊啊——嘎啊啊啊啊——”

语言失去了组织,化作狂乱的嚎叫,震碎了他的喉咙。他的理智已被恐惧接管,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胡乱地挥舞拳脚,试图将压在他身上的敌人推开。

但是,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当两排锋利的兽牙刺穿他的喉咙时,尖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带着泡沫的血流,“咕噜咕噜”地,从他的口中潺潺流出。

站在门口的瘦卫兵目睹了同伴死亡的全过程,现在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腥臭的浅黄色液体从他的裤裆里漏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洒在了地上。

在这和平的幻想乡里,即使是职业保镖,一辈子下来也未必能见得了几次血。因此,当这骇人的惨剧在他面前上演时,他直接就吓傻了。

那个胖卫兵,或者说原本是胖卫兵的那具尸体,他的面部已被撕得血肉模糊,鼻子眼睛啥都不见了,只留下几个暗红色的血窟窿。而他的喉咙,则少了一大块肉,正被一头双眼冒血的巨狼啃食着。

从外表上看,袭击他的生物是一头狼,可是正常的狼不可能挂着一身深可见骨、早已腐败的伤口,拖着从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也不可能拥有三米的身长与血红的双眼。再说了,它的肚子都已经被剖开了,为什么还需要捕食呢?

瘦卫兵就那么一直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它生吃他的同伴,咬紧、撕扯、嚼碎,然后吞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了逃跑。但是,当另外三头同样狰狞可怖的丧尸狼从林中走出,向他步步逼近的时候,他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妈呀!”

他很娘炮地尖叫了一声,丢下武器,转身跑进了稗田家的庭院。那三头狼见状,也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纵使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恨不得直接跑断双腿,却也依然跑不过那三头体型巨大的四足猛兽。它们只用了不足五秒的时间,就将距离缩短到了十分危险的程度。在他的眼中,避难所的大门仿如天堂之门一般金碧辉煌,却又如天空中的云之国一般遥不可及。

瘦卫兵与群狼间的距离,已经远远地小于他与稗田家大宅之间的距离了。

终于,打头的那只狼抵达了最佳的起跳位置。生前的猎手本能依然残留在它的躯壳之中,驱使着它,让它能以后腿蹬地、蓄力跃起,将数米的距离在一瞬间缩短为零。

“死定了!”

当带着腐臭味的气流从他的后脖颈上拂过的时候,瘦卫兵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在此结束了。他不是什么武术达人,也不是短跑健将,他甚至没经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个提着杆长枪混口饭吃的杂兵而已。

因此这一扑,他不可能躲得过。

然而,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

“吾之笔墨,皆为利刃!”

三张亮白的纸片,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在这死雾缭绕的黑夜里,耀眼如彗星。

下一刻,身后的脚步声停了,扑过来的巨狼消失了,风声止住了,死亡威胁也不再有了。

瘦卫兵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却见到三具身首分离的狼尸,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方才那股凶猛劲头,已然消失殆尽了。它们那断裂的脖颈上,各贴着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一字草书:

“斩”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纯白的少年缓缓地走出了稗田家的大屋,一步步地、不慌不忙地从门前的台阶上走了下来。木屐与木地板相碰,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

那少年白发、白眉、白肤、白衣,身无杂色、一尘不染,唯有双眼,湛蓝如星辰。

瘦卫兵认得这个人,不,但凡是住在人之里的,大多都认识他。

“百......百里大人,多......多谢相救!”

因为过度的惊吓与疲劳,他双脚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接着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了个谢。

“不必多礼。”白灵慢慢悠悠地从那瘦卫兵身边走了过去。他比那卫兵要矮小得多、瘦弱得多,同时,也镇定得多。

“你回去通知所有驻守在房子里的卫士,把守好门关,切勿放一只僵尸入内,同时也别放任何活人外出。正门的守卫,我一人足矣。”

他迎面向着大门外那逐渐聚集起来的狼群走去,只留给身后的瘦卫兵一句话,以及一个纯白的背影。

第一百一十六章 漫漫长夜(其六)

戌时五刻,人之里北面,稗田家大院。

丧尸狼涌进了稗田家的院子里,其总数有五十之众,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多。两百多只肮脏的狼足将院子里的花圃和草坪糟蹋得面目全非,若是让幽香见了,非得气得脑溢血不可。

它们的目的,毫无疑问,是杀人、食肉、饮血。它们闻到了活人的香味儿,就在面前的这栋木质大屋里。只要冲破那扇纸糊一般不堪一击的木门,里头的人肉任它们享用。

但是它们停下了脚步。

挡在它们面前的,是个白衣少年,仅此一人而已。

这少年不过一米六的个头,生得瘦弱,不像是习武之人。他的手中执着一物,乃是一杆大号毛笔,笔尖上还沾着墨,正如宝剑上沾着血。

已死之物没有思考的能力,因此它们压根不会去想,为什么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胆敢阻拦它们的去路。不过,既然他也是活物,那便是它们的猎物。

猎物,必须杀尽。

以头狼为首,狼群发起了冲锋,杂乱的脚步声有如雷云的闷响。而那少年,依然屹立于斯,面不改色。

打头的那只狼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五米,只见它又往前跑了两步,便压低了身子,状如绷紧的弹簧――这是猛扑的前奏。

到了这个份上,少年即使是想逃跑,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下场,便是葬身狼口,死无全尸......

那是不可能的。

下一个瞬间,巨狼猛然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不,很抱歉,它并没有跳起来。

“风吹雪,霜结花。”

百里白灵写完了最后一笔,轻点笔尖,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头狼,以及跟在它身后的五十多条丧尸狼脚下,大地结冰了。如镜面般光滑的冰原,将那两百多只狼足牢牢地锁死在地上,分毫不可移动。

死尸没有思想,不会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惊讶,更不可能看得懂写在它们脚底下的那两个硕大的汉字。

“冻结”,草书,至于何时、以何种方式所写,只有白灵本人知道。

狼群还在做无谓的挣扎,纵使扯断四肢,也在所不惜。它们的毅力着实惊人,但那毫无意义。

白灵从那宽大的衣袖之中取出了一支卷轴,拉开一看,乃是一幅山水画。其中青山绿水、白云归雁,跃然纸上,真假难辨。

他单手持着卷轴,胳膊一横,画卷便如附了神一般在他的面前飘然摊开。蓦然间,画中的流水涌动了起来,“哗啦啦”地从纸上流淌而出,泼洒在地上。而那些大雁与云雾,也一齐从画中飞了出来,只是比真正的大雁与云朵小了好几号,倒是有几分像是在棉花糖中翻腾的麻雀了。

画的中心,那高耸入云的山峦,则只是渐渐地淡去,然后在纸面上消失了。白灵的面前并没有突然耸立起一座高山,幻想乡的其它地方也没有多出一座山来。

但是,从天空中传来的轰鸣声,似乎预示着什么。

“泰山压顶,粉骨碎身!”

与白灵的话音一同,雄伟的山峰轰然落下,将狼群尽数碾碎成渣。其势之凶猛,崩天裂地,震耳欲聋。一时间,稗田家的院子里沙土飞扬,由这从天而降的巨物引发的小型地震将那古旧的木房震得晃动不止、摇摇欲坠。

此刻,如果屋里的人们闻声而出,定会被眼前所见之物惊掉下巴――那是一座只会出现在画中的名山,大小虽不及本尊,然而其上怪木成林、奇石成峰,应有尽有,真就是一座山。

几分钟后,沙尘散去,余波息止,夜幕归于沉寂。白灵走到山前,提着那空白的画卷轻轻一挥,霎时间,高山、流水、白云、大雁,皆消失一空,而那幅画,则又恢复了往日的饱满。

他将卷轴收了回去,轻拂袖口,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满头白发一丝不乱,仿佛周遭的狼藉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唯有庭院中的大坑与坑底的那一大滩连原形都认不出来的肉酱,还在诉说着方才的战斗。

站在院子里的,就只剩下百里白灵,仅此一人而已。

然而,他的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

“嘎――”

天边传来了一声鸦鸣。

白灵抬起头,在那漆黑的夜空中,隐约见到了无数细小的羽翼,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大群乌鸦横空飞过。

“不......不对劲!”

他眯起了眼睛,喃喃自语道。

随着群鸦越飞越近,叫声越来越嘈杂,白灵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异状。不,其实早在第一声鸦鸣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活物的鸣叫,与死者的哀嚎,音色可是天差地别。

“会以怎样的方式着陆呢?全部冲着我来吗,还是散开来围攻避难所呢?如果是那样的话......”

他心里盘算着,又从袖子中取出了两管卷轴,双手各执一支,站定不动,静待那不祥的黑羽从天而降。他已经定好了接下来的战术,只等敌人就位了。

然而,那些乌鸦并没有飞向这里,一只都没有,这令他的作战计划完全作废了。

因为它们在俯冲下来之前,就已经全数化为了灰烬。

“凯风快晴?富士火山!”

一开始不过是一小朵划过夜空的火花,随之而来的,则是连天大火。

少女的喊声响彻天际,骤然爆发的火焰化黑夜为白昼。有意思的是,那里压根就没有什么火山。

但是“火山”还是喷发了,至少在白灵的眼中,一座冒着滚滚浓烟的雪顶火山就立在那里,肆意释放着源自地心的狂怒。熔岩与火球像下雨一样飘洒下来,点燃了沿途触碰到的一切。

至于乌鸦嘛......在天上,它们是乌鸦,下落时,它们化为火球,落地之后,就只剩下灰土了。

“这真是......太乱来了。”白灵摇了摇头。

在乌鸦被喷发的火焰烧光以后,他便看见那些过剩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地落进了山林里。黑暗的森林很快就被火光点亮,一场山火似乎已无法避免。

除非百里白灵出手改变这一切。

“苍穹落泪,雨露飘摇。”

他提起笔,对着天空划起了笔画。似是有一张透明的纸浮在半空中那般,墨汁竟印在了虚空之上,如他之意,拼出了一个“雨”字。

“去!”

笔尖一甩,那“雨”字便疾飞而上,一头冲进了火山口里。接着,只听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水与火在夜空下交融在一起,相互消灭了对方。升腾而起的雾气化为雨珠,洒了下来,迅速浇灭了还没来得及起势的山火。

夜幕,再度归于黑暗。尚未熄灭的火焰,如今只剩下一团,而它是永远也不可能熄灭的,白灵对此心知肚明。他站在雨中,随手从一张卷轴里掏出了一把油纸伞,撑了起来,等待着那人的降临。

不多时,一位背生火羽的白发少女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到了白灵的面前。她收起翅膀,轻轻地拍掉了肩膀上的那一小簇不愿意熄灭的火苗,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坑。

“哇――”少女惊叹道,“这可真是有点夸张啊!”

“这都是你干的?”她转过身,面向百里白灵,问道。

“是的,还有这场雨,皆出自小生之手。”白灵平淡地答道。

“那你真是厉害啊,是叫白......什么来着?”

“百里白灵。”

“对的对的,你一定就是那位很出名的阴阳师吧!哦对了,忘了说了,我是藤原妹红,住在竹林里。”

“您的事迹,小生早有耳闻。”

“是吗,哈哈哈!”妹红挠着头,干笑了一嗓子。

“藤原氏.....”

白灵正欲发问,却被妹红给打断了。

“不要那么严肃啦,叫我妹红就可以!”

“那么,妹红小姐,小生尚有一事相求。”

“啥事?”

“刚才那一招‘富士火山’,虽华丽无比,可也请您不要再用了。”

“诶?”

“如果您不想把这避难之所给点着的话......”

白灵说着,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稗田家大宅。这宅子,从头到脚都是木质的,一旦沾上火星,恐怕过不了五分钟,就只剩下一堆木炭了。

“啊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妹红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不必道歉,有了您的帮助,小生也轻松了不少,但是......”

白灵收起了伞,用眼神比了比他的面前、妹红的身后,也就是稗田家大门口的方向。

雨停了,巨兽的前足落在水洼中所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了二人的耳中。

“啊,我知道了。”

妹红转过身去,火焰重新开始在她的指尖上聚集。

“在不点着房屋的前提下,将这帮混蛋烧成灰是吧?虽然有点麻烦,但我会尽力而为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漫漫长夜(其七)

(一)

戌时六刻,人之里东门

民兵团的伤亡情况并没有慧音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团长和他的先锋小队直面兽群的冲击,全员阵亡。其后,民兵团余下的所有成员在副团长的带领下,退回到建筑物中固守,并派出信使奔赴西门求救。

由于抢占了有利地形,民兵团虽未能完全阻挡住尸群,却也将伤亡控制在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考虑到敌我数量差距悬殊,即使将整个民兵团都牺牲掉,也绝不可能取得胜利,这已经可以算是所有可能的决策之中最明智的那一个了。

要知道,这民兵团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是青壮年男性。在和平时期,这帮人都是农夫和各类体力劳动者,换言之,就是村子的主要劳动力,每个人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假如他们全都死光了,那么即使北边避难所里的人全数幸存,也没什么意义了,人之里会走向不可避免的衰败。

“打头的野兽僵尸已经朝北面去了,我们阻止不了,只能把行动迟缓的人类僵尸拖在这里,这就是我们所能做的一切了......”

昏暗的临时指挥部里,矮胖黝黑的副团长向慧音汇报了他的工作。

“嗯,”慧音点了点头,“你们已经做得很棒了。”

烛火摇曳,明暗之间映出了刻在她脸上的坚毅。

“接下来,请你们全员撤离东门,安置好伤患之后,其余的人全部去支援西门防线,越快越好。”

“上白泽大人,您是认真的吗?”副团长一脸震惊地望着她,道,“如果连我们都撤走了,东门可就真的一个活人都不剩了!”

“你这话说的,我难道就不是活人了吗?”慧音指了指自己,道。

“您的意思是,由您一个人来对抗外头的那群僵尸吗?这太乱来了!”

“乱来?呵呵......”慧音笑了,“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动不动就喜欢跳上去跟人拼命的小姑娘......不,也不是小姑娘了,她年纪其实比我还要大。每当我拦住她,劝她不要乱来的时候,她总是这么说:”

“‘没办法啊,敌强我弱,不拼了命乱来一通,怎么赢嘛!’”

“然后我就会问她,‘输赢很重要吗,就不能退一步吗’。她每次都回答我,‘不能,如果我在这里退缩了,以后遇见相同的情况,也会选择逃避,我一直坚守到现在的那些原则和信念,也就不存在了,我也就不是我了’。”

“我现在是,第一次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啊。所以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乱来,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我是上白泽慧音,我要守护人之里,同时,也要守护你们所有人。”

丢下这么一句话,上白泽慧音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屋。屋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副团长,和他手下的民兵们。

片刻的沉默之后,只听副团长大声吼道:

“还愣着干嘛?你们都听见上白泽大人的命令了,赶紧通告各队,全体撤退!”

“好,好的!”

(二)

戌时七刻,人之里北面,稗田家大院。

“爆热?shining?finger!”

藤原妹红的右手闪耀着炽热的红光,只见她跳了起来,一巴掌糊到了面前那头体型巨大的丧尸熊脸上。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哀嚎,那头大熊的整个脑袋就像在微波炉里加热的鸡蛋一样迸裂开来,脑浆四溅。那硕大、覆毛的身躯如断裂的墙壁一般倒塌下去,不再动弹了。

“火拳!”

“火焰踢!”

“尤?托苏!”

那头死熊的丧尸同僚们并不会被同伴的惨死震慑住,纷纷翻过了小山一般的熊尸,前赴后继地向妹红发起了亡命冲锋。来袭的野兽丧尸或小或大,种类不一,从小而灵敏的狐狸,到横冲直撞的蛮牛,应有尽有,简直是场万圣节马戏大狂欢。

而妹红,则灵活地闪避着野兽们的冲撞与扑咬,一边后退,一边以冒火的拳头或鞋底,以及从嘴中吐出的烈焰吐息,予以还击。

她的反击招招致命,每次出手必有兽类嚎叫着倒下。如此往复数回,倒在她面前的尸体,已经铺成了一条笔直的小路。

然而,相应地,能供她后退的空间也不多了。

又一只满身尸臭的猛兽倒在了她的火拳之下,当她打算再退一步,为下一击拉扯空间的时候,却一脚磕在了木台阶上,差点没摔上去。她回过头,只见到自己的身后,就是稗田家的宅子――她已经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了。

“啧!”

妹红皱着眉头,咂了咂嘴,接着一记重拳打在了迎面扑来的丧失狼的肚皮上。那头狼被她拳头上的火焰点燃,嚎叫着向后飞去,顺势撞翻了好几个同伴,为妹红开出了一小块空地。

即使是藤原妹红,打到现在,也不得不承认,状况对她多少有些不利了。

身后是房屋,四周是树林,无论哪个都是一点就着的货,因此,那些连她自己都控制不好的大招,自然是不能用了。拳脚打击技虽然足以一击制敌,却无力对抗那过于庞大的尸潮。战斗持续到现在,敌人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妹红所能应付的范围了。

还好,这一回,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喂,白灵,你到底好没好?”妹红一面勉力应付着那越围越厚的丧尸包围圈,一面抬头喊道,“我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再给我五秒。”

回答她的话音,却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在稗田家大宅的房顶上,百里白灵盘腿而坐,执笔在那一张张瓦片上画着复杂而又华丽的图腾。他的画作快要完成了,不过在他落下点睛的最后一笔之前,妹红还得继续坚持下去,为他争取那几秒宝贵的时间。

“五。”

白灵开始了倒数。

“四。”

妹红抓着丧尸牛的双角,硬生生地将它抬了起来。野牛那强壮的四肢在空气中胡乱地舞动着,既惊人,又滑稽。

“三。”

她大吼了一声,猛力一抡,将牛甩了出去,砸翻了一大片丧尸。

“二。”

这时,尸群中突然杀出了一头老虎,血口大张,猛扑过来。妹红闪躲不及,被它一口咬在了肩膀上,骨断筋裂,血溅当场。

“一。”

被虎口钳住的妹红,正咬紧牙关,为了脱身而拼尽全力,忽觉脚下一软,倒了下去。仔细一瞧,却见到右脚的脚踝处一片血肉模糊,不知是被哪个嘴欠的给咬断了。

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妹红,纵使有浑身的力气,也很难使得出来。那头狂暴的丧尸虎甩动脖子,撕扯起她的身体,剧烈的痛楚与大量的失血令她几乎昏厥。

还好,白灵的画已经完成了。

“铁石之军,听我号令!”

随着白灵一声令下,一只金戈铁马的的铁骑雄师从那画在房顶瓦片上的水墨画中奔腾而出,鱼贯而下,落到了庭院的地面上。

这支重甲骑兵部队足有百人之众,一登场便当场踏碎了不下十头野兽丧尸的头颅,只因它们不长眼地站在骑士们的行进路线上。

这百骑铁骑皆非生物,乃是石人石马,皆土灰之色,身披铁甲,手执长枪,腰佩马刀,面露怒容,仿若兵马俑复活了一般,单是看着,便足以令人胆寒,若是架起长矛冲锋,那更是无人可挡。

“抱歉,藤原氏。”

白灵轻巧地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妹红身边,低头对她说道:

“花了点时间才完成画作,拖累您了。”

“我......咳咳......我都说了,叫我妹红就行了!”

妹红咳了一口血,接着将趴在自己身上的老虎尸体一脚踹开――早在白灵召来的铁石骑兵们落地的时候,这头畜生就被骑士的长枪刺了个头尾对穿,一命呜呼了。

不,也不能叫做“一命呜呼”,毕竟它本来就不是活物嘛!

“抱歉,妹红小姐!”白灵低着头,又道了一歉,“您的伤势......”

白灵想问她“伤势没问题吧”,可是他的双眼告诉他:这怎么可能没问题嘛!

妹红的肩膀几乎被整个撕开了,一条大裂谷从肩部一直延伸到胸口,看着甚是骇人。她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草地,估计身体里能流动的血液已经全部从那大得过分的伤口里流走了,一滴都不剩了。

尽管她的脚踝碎了,还受了致命伤,妹红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衣装,然后笑嘻嘻地道:

“这点小伤,没事儿没事儿!一点事也没有,不用担心!”

“是......是吗?”

白灵望着她那张惨白,却带着喜色的脸,半信半疑。

“比起我的伤势,你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妹红说着,扭头望向了正与石人骑兵对峙的野兽僵尸们。这帮不死者平日里在活人面前飞扬跋扈、无恶不作,到了比它们更“死”的石头人面前,竟犯了怂,只敢隔着好几米抬眼张望,却一步也不敢上前,看得妹红忍不住想要发笑。

“啊,是的!”

白灵转过身,对着自己亲手画出来的,忠诚的勇士们,高声下令:

“全体得令,杀光所有不死者,片甲不留!”

石人没有语言,一百杆高举的长枪齐刷刷地落下,风声震耳欲聋,这便是它们的答复。妹红望着这支冰冷且训练有素的军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发颤。

如果说面对狰狞的丧尸时心跳加速,是因为恐惧的话,那么她此时的感受,大概就是面对强大得令人生畏的力量时所萌生的,纯粹的震撼。

下一秒,百骑铁骑同时发动了突击,枪尖连成一线,整齐划一如一体,其力足以崩山,其势令大地战栗不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漫漫长夜(其八)

戌时八刻,人之里东门。

人之里的街道上群尸乱舞,上白泽慧音站在道路的正中央,面前是东大门,以及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的群尸,背后则是匆忙撤离的民兵团。

她回过头去,见到最后一个民兵团成员消失在拐角处,嘴边浮起了一丝笑容。

她在这里的任务有两个,其一,引开尸群,为民兵团的撤离拉扯空间;其二,全灭尸群,以一己之力。

现在,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而她也不必再有所顾忌了。

是时候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三种神器?天丛云剑!”

慧音的右手虚握着向前伸出,大量的光点开始在她的掌心里汇集、凝聚。当泛着白光的剑柄在她的手中成型以后,她以左手二指自剑柄的末端起,在胸前横着一划,一把炽热的长剑便跟着她的手指,从剑柄之中缓缓地生了出来。

这把剑长约一米,剑身纯白,呈半透明状,通体散发着夺目的白光,既虚亦实,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开了刃的琉璃,还是凝聚起来的光。宝剑之光为慧音驱散了四周的黑暗,如同无边的黑夜里的一小盏孤灯。

僵尸们可不能容忍这个。

慧音单手执剑,横在胸前,左手以两指轻按着剑尖,冷面对着那蜂拥而至的尸群,一动不动。

骤然间,宝剑出鞘,慧音向前跨了一大步,横着一剑扫向了数米之外的群尸。只见一道足以致盲的强光闪过,立在她面前的上百只僵尸,便如秋收时的麦子一般,被拦腰斩成了两截,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这一剑从慧音跟前一路砍到了东大门外,所到之处横尸遍地。最终,它褪尽了锋芒,化为劲风,撼动了镇子外头的树林,吹得黄叶纷飞。

纵使外形模糊,这把剑的威力,却是货真价实的,丝毫不负“天丛云剑”这一神话般的名字。宝剑在手,现在的慧音足以一人之力,抗衡一只军队。

然而,死者是杀不尽的。

刚刚清扫干净的街道上,一下子又冒出来几十只僵尸,拖着它们残破不堪的躯壳,一摇一摆地朝慧音走来。它们的同伴还在城外,但也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并且再一次将人之里的街道填满。

死亡非但不能阻止它们,反而会更进一步地激发它们的杀戮本能,促使它们前赴后继地奔向毁灭。

慧音挥出了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每一剑的威力都与前一剑不相上下,每一剑都能斩杀数以百计的僵尸,每一剑都在吸引着更多的僵尸向这里赶来。红的、绿的、黑的污血与碎裂的内脏,将古朴的青石道路涂得既肮脏,又油腻。

后续的僵尸们踩在前辈们那绵软,而且越积越厚的尸骸上,磕磕绊绊地前行着,直到它们自己也成为脚下的那片“土地”的一部分。很快,原本的道路已经彻底不可见了,僵尸的遗骸铺成了一条新的路。

那大概是条通往地狱的高速路,一路畅通,就是味道不怎么地。

慧音站在这路的尽头,挥舞着她的长剑,倒在她面前的尸首越来越多,渐渐地堆成了小山,将路给堵了起来。僵尸们歪歪扭扭地爬上了尸山,想要从那儿翻过去,却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只要慧音还站在这里,就没有一只僵尸能从她身边过去,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要战斗多久,只要面前还有敌人,她就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天明,或者某个走运的家伙将她的脖子咬断。

她的体力不是无限的,但她相信,最后一只僵尸会死在她筋疲力竭之前。

但是当她战得正酣的时候,情况却开始朝着她始料未及的方向改变了。

“哟,下头的人!”

慧音听到了一声,假小子似的,活力非常的少女的喊声,自她头顶上传来。

她抬起头,望向了夜空,却只见到一片漆黑――如果有月光的话,她相信,她是能看见那个朝她喊话的人的。

“对,就是你!”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麻烦让一让!”

“让一让?”

慧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照做了,往后退了好几步。

“是这个意思吗?”她问道,但并不指望对方能听见。

“对,就是这样,站那儿别动ze!”

“最大火力?天降?MasterSpark!”那人突然大声吼道。碰巧,这一招,慧音认得。

毕竟,那可是唯一一个逃学成功的孩子,身为教师,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一道比她的光剑还要耀眼数十倍的,粗可比十人合抱的光柱,从天而降,将整条街点得透亮,仿如白昼。慧音站在光柱前,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啥也看不见了。

那光柱在慧音原本所处的位置上停留了两秒,便开始朝东门的方向移动,一路烧尽群尸,直到东门之外,才停了下来,并迅速缩小,最终消失了。

“八卦炉过热,到此为止daze!”

听见这么一句话,慧音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花了几秒钟才重新适应了黑暗,然后便看到了那像是被野猪拱过的白菜地一样满目狼藉的道路。原本的那些站着或者躺着的僵尸,已被烧得焦黑,滚向街道两边,如城墙般在住家的门前堆成了一排。至于青石板以及其下的土壤,则已被彻彻底底地犁了一遍,成了一道深可达两米的沟壑,从慧音面前,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

看着眼前的景象,慧音显然是有点懵了,收起了光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还能说什么?“多谢相助”?“好久不见”?亦或者是,“你他妈的是有火力不足恐惧症吧”?

好吧,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制造了这一切的三位少女,便从天上落了下来。

“哒”、“哒”、“啪叽!”

两人优雅地双脚着陆,还有一个屁股着地,一下来就疼得吱哇乱叫。

“我靠,我靠,我靠靠靠靠靠!”

身着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脏的黑色风衣与白色连衣裙的金发少女,从地上弹了起来,双手捂紧了屁股,连那顶落在地上吃灰的尖顶巫师帽都没去捡。

“太过分啦,你们两个!”她含泪怒吼道,“就这样直接把我丢下来,害得我屁股都被摔裂了,这样下去都没办法嫁人了!”

“本来就嫁不出的吧!”另一个身着红白皱褶洋服的黑发少女,插着腰,一脸无所谓地道。

“那是你,我可是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哪有这么摔的!”

“哦,是吗?含苞待放,但是却很臭,大概是长在粪坑里吧!”

“好啦好啦,”披着米白色的皮大衣,梳着整齐的金色短发的少女,插进了这两位中间,好声劝道,“你俩再吵下去,人之里就要被僵尸占领啦!”

“哼!”

那二人齐声哼了一嗓子,皆抄着手,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对方了,简直跟幼儿园大班小朋友吵架一样一样的。

“灵梦,魔理沙,爱丽丝,你们三位......”

慧音瞪着她们三人,方才还想吐出来的那些抱怨的话,愣是一句都没说出口。不管怎么说,看见这三个女儿辈的援军,她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啊,我们去了一趟现世。”

“然后回来了。”

“回来了daze!”

“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就是僵尸烧烤时间daze!”

魔理沙咧嘴一笑,举起了她的迷你八卦炉。

“哎呦!好烫好烫......怎么还没冷却下来啊!”

“笨蛋魔理沙!”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漫漫长夜(其九)

亥时一刻,人之里北面,稗田家大院。

石人骑士登场以后,战况就变成了一边倒的碾压。

面对那冰冷的铁石军团,兽群连抵抗一下都做不到,只能单方面地被蹂躏、虐杀,就像曾经试图阻挡它们的那些民兵一样。

很快,石人骑士的马刀斩落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胖子僵尸的脑袋。至此,来袭的丧尸生物已被全数除尽,一只不剩,从山坡底下冲上来的“援兵”也不再有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

白灵命令骑士们下马,并将所有的野兽尸体堆放到先前那座从画里飞出来的大山所砸出的大坑里,与那一大坨被压得稀烂的野狼尸体堆在一起。

干完这些以后,这一百名沉默,却无比忠诚的勇士便回到画中去了,就像其它被白灵从画中唤出的人或物一样。或许某一天,它们将再度从永恒的沉眠之中苏醒,重新提起长枪,为赐予它们“生命”的造物主而战。

它们从没真正地活过,也就无需畏惧“死亡”。只要仍为主人所需要,它们就是不朽的。

当然啦,那幅画在稗田家屋顶上的“百骑绘”,后来成了稗田家的守护神,被小心翼翼地从房顶上拆下,然后珍藏了起来――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之,骑士大战恶兽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在它们离去之前,那些被它们丢进坑里的,数量庞大的尸体,便已替代了土壤,硬是将那深度接近两米的大坑给填平了。

恐怕没有任何人愿意踩在这软不拉几的肉毯上,刨除掉视觉冲击,光是那冲天的尸臭,就足以杀人了。好在白灵手快,坑一平就立马往里丢了一张写着“焚”字的纸条。

现在,烈火在“万兽坑”里熊熊燃烧,火光将院子映得通亮,浓烟升上了夜空,为那浓厚的黑暗添上了一笔墨。难闻的焦糊味四散开来,呛得白灵直咳嗽。

“总比尸臭强多了。”他这么想着,在稗田家门前的木台阶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妹红就坐在他身边,嘴里叼着一根烟,默默地抽着。她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橙红的火焰在那清澈的眼眸之中欢快地舞动着。

借着火焰的亮光,白灵透过那件被撕破的衬衫的缝隙,看清了她的肌肤――雪白之中带着些凝结的血迹,光滑且完整,而那道原本十分骇人的伤口,却不见了。

白灵多看了两眼,最终确定妹红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他不知道妹红是怎么办到的,而且也不打算去问。

在这幻想乡里,人人都有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看破而不说破,对所有人都好。

毕竟,白灵自己也不喜欢被人追着询问身世的感觉。

“哟,白灵小鬼。”

妹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递向了白灵,脸却依旧朝着火坑,头也不转地问道:

“来一根不?”

白灵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很平静地说道:

“小生今年十三。”

“呼――”

妹红也没说啥,只是缓缓地将香烟塞回了兜里,接着仰头吐出了一大团白烟。

“今天没有月亮啊......”她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喃喃道,“不是个好兆头啊。”

白灵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否定,只是静静地看着妹红的侧脸,一语不发。

“十三岁,十三岁是个好年纪啊,十三岁!”妹红又叹道,“满是希望,满是梦想,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月球似的。”

她说着,真的向天空伸出了手,五指张开,又握紧,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可又没有抓到。接着,她又放下了手,鼻腔猛地喷出了一股带着烟味的气,苦笑着自嘲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不,大概比你稍大一些的时候,可是个活蹦乱跳的坏丫头啊!那时候别说抽烟喝酒了,比烟还毒一百倍的药,我都吃过,哎呦!”

“是吗?”白灵淡淡地道。

“可不是嘛!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罢,妹红又叼起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再一股脑地吐出去,好像只要这么做,就能吐尽所有哀愁似的。

实际上,不能。

“你很棒,”她说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阴阳师,或者法师、巫师、术士、道士,或者别的任何使用那些稀奇古怪的法术的人。如果把博丽巫女排除掉的话,你大概是我所见过的人里头,最有才能的了,而且还这么年轻......”

“您过奖了,藤原氏。”

听见这话,妹红扭头看了白灵两秒,然后便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颊。

“我不是说了吗,叫我妹红!”

“请你放手,藤原氏!”

“你俩在干嘛?”

另一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二人回过头去,却见到稗田阿求、本居小铃,以及好几个跟着她俩出来的保镖,正站在宅子门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想必是屋里的人听见外边没动静了,又见到院子里火光大作,忍不住出来看看情况。

妹红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掐着白灵脸蛋的手,一时不知该说啥好。不过她也没必要解释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这......这是......”

阿求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大火坑,以及火里的那些因高温而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姿势的尸体,惊得忘了该问什么了。其他人的状态也跟她差不多,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白灵见状,赶紧站了起来,以有些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天亮前不要出门,外头交给我就可以了。”

“可是,这些是......”阿求伸手指着火坑,话说得磕磕巴巴,“都是你做的?”

“不,多亏了藤原氏......”

“是妹红!”

“抱歉,多亏了妹红小姐的帮助,我才能击败这些兽类。弄坏了花园,非常抱歉,稍后便帮您复原。”

“不,不用道歉。”阿求赶忙摇头道,“我,我们大家都必须感谢你们二位才是。没有你们,这间避难所,恐怕就守不住了。”

“要感谢还是多感谢藤......妹红小姐吧,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别,也别谢我!”妹红一听这话,赶紧站了起来,道,“没干啥值得你们表扬的事情,就当我没来过这儿好了!”

说完,她拍了拍屁股就要走人,却听小铃高声道:

“快看,有人来了!”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向正前方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红白洋服的少女,正在院子外头的林间小道上走着。一开始,大家还以为那是新来的僵尸,皆有些紧张。等她走近以后,人们看见了她那张,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红润且充满生气的脸蛋,皆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认出了她是谁。

“那不是灵梦嘛!”小铃抢先叫道。

只见灵梦不慌不忙地绕过了火坑,走到众人跟前,上来便是一句: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烧烤大会吗?”

“是啊,你想吃么?”妹红指了指坑里的“烤肉”,笑道。

“不了,我最近不想吃任何肉食。”灵梦说着,眉头轻蹙,抬手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看来她不是很喜欢这场“烧烤”的烟味儿啊。

“至少咱俩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妹红说罢,随手将早已熄灭的烟屁股弹进了火坑里。

“灵梦!”阿求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侧身钻到了妹红与白灵前面,有些激动地道,“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们找你好几天了,可是博丽神社里连个人影也没有!”

“稍微出去玩了一趟,买了点东西,比如,诺!”

说完,她扯了扯裙子的下摆,看得出来,她还是挺喜欢这条裙子的。

“哦,天!”阿求扶着额头,既愤怒又无奈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里,幻想乡里发生了什么?”

“知道啊,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灵梦一脸无所谓地道,“比起那些破事,我现在还有要紧事办。”

“要紧事?”

“我从私塾老师那里听说,你们这儿好像有个失踪人口啊?”

第一百二十章 漫漫长夜(其十)

(一)

亥时二刻,迷途竹林。

“左、左、右、左......”

铃仙背着个大木箱,在竹林间的小道上飞奔,嘴里还念叨着奇怪的口诀。

夜很黑,路很窄,竹子很杂,但她那对红眼睛能看清一切,一切可见的,以及不可见的东西。

为了跑路时的方便,那身用来掩饰身份的粗布衫与斗笠被她塞进了背后的空药箱里。因此,她现在就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衬衫,外加一条短得只能勉强遮住屁股的迷你裙而已――这都是她原先所属的组织的制服,没错,制服。

她以前的上司,大概是个跟下属说话的时候眼睛喜欢往下瞅的人?

衬衫的前襟被微热的汗水打湿,底下的小背心隐约可见。白丝过膝袜被碍事的竹枝桶破了洞,露出了雪白的皮肤。轻飘飘的裙摆与毛茸茸的小尾巴一起,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跳动,本该藏在裙子里的小裤头几乎一览无余。

白色的,背面带着个胡萝卜图案,套在一个上下摇摆的大白桃上――那是八意医生的饭后水果,没有任何别的含义。如果你一定要想歪的话,请自便。

可惜,伴她左右的,就只有一堆死人脑袋而已。丧尸当然是不懂得欣赏的,当铃仙那两条白嫩、饱满而且充满弹性的大长腿从它们的眼皮底下一晃而过的时候,它们所看见的,只有满眼鲜嫩多汁的兔子肉。

本能驱使着这些死者,抬起僵直的双臂,迈开溃烂的腿脚,去追逐那一抹渐行渐远的倩影。如果它们能在那根光滑的脖颈上留下两排牙印的话......不,它们做不到这些,它们连一根兔毛都咬不到,甚至都没资格跟在铃仙屁股后头吃灰。

与铃仙的速度比起来,这些丧尸基本上可以算作是静止不动的。如果用足球解说的方式来讲的话,那就是“铃仙像过木桩一样过掉了他们”。

“上、右、左、右!”

铃仙的嘴里依旧背着这掌机游戏秘籍一般的口诀,双脚的动作,则与口诀所述完全一致,跃起、右移、左移、右移。

她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东西,尽管那些被她刻意绕开的地面看起来并无异常,但她就是打死都不愿意往上踏哪怕一步。

在她的身后,一只丧尸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一脚踩在了她先前直接跳过去的那块土地上。伴随着某种机关被触动时所发出的一声“咔哒”,数之不尽的尖刺破土而出,直接将那只丧尸刺成了肉串。数秒之后,这些针刺缓缓地收了回去,土地恢复了原样,连一个圆孔都没留下。地上只剩下一具被扎烂了的尸体,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多数跟在铃仙身后的丧尸都是这样被解决掉的,还有少部分跟丢了之后就站在原地发呆了。很快,铃仙身后已经一只丧尸都没有了。因为这些陷阱的存在,铃仙反而跑得更轻松了。

当然,这都是因为她清楚陷阱的布局,否则的话,她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穿越这片竹林。永远亭属于那位公主大人,药房属于她的师傅,而这片迷途竹林的主人,就只有因幡帝一人而已。铃仙并不会因为那只小兔子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圆脸,就去小看她。与她共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后,铃仙了解到了一个事实:

因幡帝是个陷阱大师。

年长的妖怪,即使再懒散,再愚笨,也必然会有一技之长,否则他们根本就活不到这个岁数。这一千多年下来,因幡帝在战斗方面始终一窍不通,唯有挖坑技术与日俱增,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如果她铁了心不想放任何人进永远亭的话,那还真就没人能进得去。

也许只有八云紫可以?

“这里,我记得是......右边,三步之后再转左!”

铃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轻松避开了路途之中所有的陷阱。常年的药房工作锻炼了她的记忆力,这一路走下来,大大小小上百个陷阱的位置,她竟一个也没记错。

只要记错一个,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不,死兔子了。

眼看着永远亭的大门就在眼前,铃仙的精神不免有些松懈。那对竖起来的兔耳在微风之中轻轻摇摆,而她的心情也随着风儿一起越飘越远。药卖完了,该做的都做了,陷阱也躲开了,终于回到了家门口,现在铃仙应当去考虑的,大概是回去以后宵夜吃啥吧?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呜哇――”

距离家门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铃仙突然一脚踩了个空,一骨碌滚进了坑里,吃了一脸的土。她可没有疏忽大意,因为这个坑从来就不在她手里的陷阱列表上。

更正一下,应该是“从来就不在帝提供给她的陷阱列表上”。

这坑不深,大小与坐着的铃仙相当,里头也没有什么致命武器,就是个普通的土坑而已,属于那种害不死人但是膈应人的类型。

很有某人的风格。

“疼疼疼疼疼......搞什么啊这是!”

铃仙躺在坑底,灰头土脸,屁股疼得像是要炸裂一样。一张小纸条缓缓地飘落下来,抓起来一看,上头写着一行字:

“欢迎回家,笨蛋!”

真巧,那圆润的字迹她刚好认得。

“帝啊――”

兔子的叫声响彻了整片竹林......兔子真的会叫吗?

(二)

亥时三刻,永远亭诊疗室。

因幡帝的耳朵有些痒,因此她伸手掏了掏耳屎。

当然,她不可能当着她师傅的面做这个。她是先抠完耳屎,一口气吹走,然后再恭恭敬敬地推门而入的。

她的左手上缠着绳子,她靠这个来牵动身后的四轮小板车。那板车上放着一个比因幡帝本人还大的麻袋,鼓鼓囊囊的,还印着血污,里头装着的,大概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打搅了!”

帝走进房里,将小板车推到了墙角,然后把门一关,毕恭毕敬地往屋子中间一站,便不动了。

她的师傅,八意永琳,披着白大褂,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坐在正对着房门的办公桌前,正忙着处理一些笔头工作。

“报告一下情况,帝。”永琳头也不抬地问道。

“啊,好的!”帝张大嘴巴高声说道:

“我在天黑之前,清理了昨天的陷阱,然后又新增了十个地刺陷阱、五架连弩以及一个滚石陷阱。这样一来,竹林里的陷阱总数已经超过了一百个,我想至少今晚永远亭是绝对安全的。”

“嗯,很好。”永琳点了点头,“公主大人正在休息,不能让那些杂鱼打扰到她。”

“是的。”

“然后呢,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嗯,已经做好了,”帝偏着头,瞅了墙角的板车一眼,道,“就放在麻袋里面。”

“几个?”

“一共三具尸体,是我从陷阱里掏出来的,最完整、最新鲜的三具。别的不那么好的,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另外,我还照您的吩咐抓了几个活的,关在后院的笼子里。”

永琳听了她的话,停下了手头的活,抬起头来,微笑着道:

“你做得很棒,帝。多亏了你,我的实验也能顺利地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了。”

“不,这只是小菜一碟而已。”帝面不改色地回应道,“对了,师傅,铃仙应该已经回来了。”

“是吗,那就叫她过来见我。”

“好的,我这就去。”

帝低头行了一小礼,便从房间里退出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漫漫长夜(其十一)

亥时四刻,魔法森林南部。

夜深,四下无光,四个几乎一般矮小的人影正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狂奔,四处躲避着几乎无处不在的丧尸。

“生――存――战――略――啊――”

打头的那个吱哇乱叫的野丫头,光着脚丫,穿着条与双眼同色的蓝裙子,留着一头杂乱的浅蓝色短毛,脑袋上扎着个天蓝色的大蝴蝶结,背后还飘着六根半透明的冰晶翅膀。这家伙是琪露诺,a.k.a.笨蛋,住在雾之湖上的冰之妖精,特长是冻青蛙、作妖,以及迫真数学。

“稍等,小琪,方向跑错啦!”

跟在琪露诺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生着透明的虫翼,满头绿毛用黄丝带扎成了侧马尾,双目翠绿,还穿着条跟琪露诺那一款差不多的裙子。这一位是大妖精,a.k.a.大酱,跟琪露诺住在一起,平时负责帮她的蠢货小伙伴打圆场、背黑锅,以及纠正错误,就像她现在正在做的那样......真是辛苦她了。

“我身上都是骨头,不要吃我啊!”

跑在大妖精身后的是个生着一对鸟羽的小粉毛,穿着条暗紫色的裙子,头上还戴着顶装饰着羽毛的、造型奇特的帽子。这是米斯蒂娅?萝蕾拉,a.k.a.夜雀,私营烧烤摊的老板娘,夜雀妖怪,爱好唱歌,平时的工作是用炭火烤八目鳗,讨厌的事情是被人放在炭火上面烤。

“是――这样吗?”

殿后的那个小姑娘双手平举、跑位飘忽,脸上还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这家伙金发赤瞳,身上的裙子是黑色的,头上的发带则是红的。她的名字是露米娅,a.k.a.十进制,因那双永不放低的胳膊而得名,天知道她为啥不会感到手臂酸痛。这货的身世是个谜,兴趣爱好一概无人知晓,这一点跟大多数的“普通”妖怪差不多。

这几个小姑娘有许多共同特点,比如都很矮,年纪都很小,都留着短发,脑袋都不灵光。她们四人合在一起,组成了幻想乡的人气偶像团体f4......不,并没有,实际上她们总共有五个人,再加上暂时离队的莉格露?奈特巴格,五人合称“彩色战队五人众”......当然,这也是假的。出于种种原因,她们现在聚在了一起,共同面对丧尸危机――也就是说,抱团逃难。

姑且称她们为笨蛋求生四人组“left4dumb”吧!

“哎呦,什么鬼!”

打头的琪露诺跑着跑着,一头磕在了树干上,捂着飙血的鼻子跌倒在地。她身后的三人也刹不住车,纷纷撞了上去,四个人顿时在地上扭作一团,好不狼狈。

吃痛之余,琪露诺定睛一看,发现眼前是一大排粗壮的老树,树与树之间的距离不盈一尺,跟堵墙似的立在那里,根本无路可走。

“我勒个去,怎么没有路了!”琪露诺捂着飙血的鼻子站了起来,大声叫道。

“所以说,小琪你走错路了!”大妖精站起身来,拍了拍沾满泥巴的裙子,道,“这片森林,越往深处跑,树木就越密集,最后就没有路可走了。咱们应该往南方的开阔地跑,而不是往北跑!”

“我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早就说过了,可是你不听啊!”

“那个......二位......”米斯蒂娅颤颤巍巍地扯了扯琪露诺和大妖精的裙角,小声道,“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俩人于是停止争吵,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的黑森林之中人影幢幢,乃是围上来的丧尸群。这帮不死生物迟钝归迟钝,脚步倒是一刻没停过,虽说只要奔跑起来就能轻松甩开它们,但是一旦松懈下来,立马就会被追赶上。正是因为如此,四个人才从入夜时起,一直狂奔到现在,愣是一刻都没闲下来。

原本,这帮小家伙们是准备去好友莉格露?奈特巴格借宿的房子里避难的,却因为琪露诺和露米娅的一时贪玩而误了时辰,等她们回过神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然后,丧尸们就四面八方地围了上来,她们的逃亡之旅也就此开始了。

“遭,糟糕了啊!”琪露诺抱着脑袋,喊道,“我是冰做的,你们不要吃我!”

“是――这样吗?”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露米娅也依然满面笑容地问道。

“是这样呀,所以你们赶紧去吃她们三个吧,拜托了!”

“琪露诺!”平日里惯于当和事老的大妖精,此时一反常态地,以微怒的语气吼道,“不要默认我们会被吃掉呀!”

“是――这样吗?”

“就是啊,咱们一定还有机会的!”

“机......机会,啊对了!”琪露诺灵机一动,一拍脑瓜,叫道,“飞走不就行了嘛!”

抱着这种想法,冰之妖精飞离了地面,然后一头扎进了树冠里,卡在那不动了。

“唔......唔唔......”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她的嘴被树叶塞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声。

“小琪啊!”

大妖精叫了一声,赶紧上去把琪露诺拉了下来,然后一边帮她拍掉粘在头发上的树叶,一边责怪道:

“都说了,咱们走得太深了!这个地方的枝叶有好几米厚,相互纠缠在一起,跟房顶一样结实,根本不可能飞得出去的!”

“噗诶!”琪露诺一口喷出了十几片墨绿色的叶子,而后惊道:

“那,那怎么办啊!”

“怎......怎么办......”

大妖精抬起头,发现丧尸们的包围圈已经缩得很紧密了。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几乎不可能完美地避开尸群了。

至于背水一战......她知道,一旦跟这帮丧尸纠缠在一起,那就没完没了了。在杀尽最后一只丧尸之前,根本不可能从中脱身。

望着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死人头,她不由得扪心自问,己方的四人真的有那个实力吗?

可是除了战斗以外,眼下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对此,来自米斯蒂娅和露米娅的答案是:

“终......终于还是逃不过成为烤肉的命运吗?”

“是这样吗?僵尸吃肉不都是生吃的吗?”

总而言之就是放弃治疗了。

“你们两个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大家同心协力的话,一定可以......”

可以怎么样,大妖精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一道炫目的白光如潮水般在她面前奔腾而过,夺去了她所有的话语。四人组一时鸦雀无声,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汹涌的魔力洪流席卷群尸。

两秒过后,这帮小妖怪的面前再也没有什么丧尸群了,就连茂盛的灌木丛和林立的古树,也都一并消失了,烂泥地变成了冒着白烟的焦土,光秃秃的一片,连根杂草都没剩下。

不远处,一位碧发赤瞳、身着苏格兰风格的格子裙的怪阿姨,不,姐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些许光点――那显然是她刚施放完大型法术的证据。这位大姐姐一见到四个丫头,便开口问道:

“喂,小鬼们,我想去太阳花田,可是在这里迷路了,你们知道该怎么走吗?”

“往......往那边......”

大妖精犹豫了几秒,随后颤抖着伸出了手,指向了南方。

“多谢咯,祝你们好运!”

大姐姐抛给她们一个迷人的微笑,转身走了,留下了四个满头雾水的小孩儿。

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之后,以琪露诺为首的小妖怪们才反应过来,方才向她们问路的那一位是谁。

“夭......夭寿啦!那可是风见幽香啊喂!”琪露诺双目圆睁、满面惊惧,跟见了鬼似地,大声吼道,“哥几个快跑啊,再不跑完犊子啦!”

说罢,她拔起腿来扭头就跑,也不考虑逃跑的方向对不对。

“稍等,小琪,你又跑错方向啦!”

“是――这样吗?”

“那个方向,我记得是人之里吧?”

但是不管怎样,这仨人还是一起跟了上去。四个人一道跑了好一阵子,等到体力差不多快耗尽了,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又被丧尸给包围了。

今夜的魔法森林不知为何特别热闹,高矮胖瘦各式各样的僵尸在这里开起了聚会,走两步就能碰到一只,逛一会儿身后就跟着一大团,就像黏在屁股上的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小家伙们这么闹腾,差不多能引来半个魔法森林的僵尸,只要一个不注意,那就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僵尸围观大队,想逃跑都没处逃。

“怎......怎么又被围了......”

琪露诺弯腰扶着膝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累得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那是肯定的呀,小琪!”大妖精道,“现在,整个魔法森林的僵尸都在往人之里赶。咱们往人之里的方向跑,就是在往枪口上撞啊!”

“那......那要往哪里跑嘛!”

“往南啊!南边的开阔地......”

“哈?”

琪露诺一听这话,反而怒了,十分粗鲁地打断了大妖精的话,道:

“你说这些谁懂啊!”

“啊?”

“我怎么知道南边是哪边啊,混蛋!”

就在大妖精犹豫究竟是该好好地教琪露诺认路,还是该一巴掌抽死这个蠢犊子的时候,又是一阵强光,打断了她的思考。

“灵符?梦想封印!”

五个色彩各异的光球自半空中杀来,一路划着优美的弧线,飘到了尸群之中,随后便一齐爆裂开来。这一炸,炸得昏天黑地,肠子肚子像庆典里的彩纸条一样挂到了树上,尸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剩下的几个缺胳膊少腿却没死透的僵尸,还在泥地上做垂死挣扎,不过也已经成不了气候了。

“哟,笨蛋们!”

一位满身衣裳只有红白二色,脑后还扎着个大蝴蝶结的少女从空中缓缓地落了下来,刚站稳脚跟,便问道:

“我在找一个小男孩,跟你们差不多高,你们见过没有?”

“没......没有......”大妖精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着答道。

“是吗,真是遗憾。那拜拜了,祝你们好运!”

留下这么一句话,红白少女再次回到了空中,飞走了。

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之后,以琪露诺为首的小妖怪们才反应过来,方才向她们问路的那一位是谁。

“夭寿啦!那可是博丽灵梦啊喂!哥几个快跑,再不跑完犊子啦!”

“稍等,小琪,那是西方,咱们得往南方跑!”

“是――这样吗?”

“我滴妈呀......到底要跑到几时天才会亮啊!”

很遗憾地告诉你,米斯蒂娅,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八个小时。

仓皇逃窜的四人,并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响动。如果她们再细心一些,就能听见些细小的说话声。

那是躲藏在树梢上的光之妖精三人组,看着她们从树底下横传过去时,所发出的讥笑。

“笨蛋们真是只有体力这一个优点呢!”

“就是就是,连藏到树上都不知道!”

“加把劲,争取一直跑到天亮,创造马拉松里程纪录,嘻嘻!”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那几只僵尸在往这边瞅。露娜,你是不是没消音啊?”

“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漫漫长夜(其十二)

(一)

亥时五刻,红魔馆花园。

“哈!”

红魔馆的功夫门卫红美铃,一记重拳砸在了面前那张重度腐烂的人脸上。只听“啪叽”

一声脆响,如西瓜碎裂一般,那只僵尸的脑袋爆了个稀碎。干瘪的躯壳晃悠了两下,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呼——”

美铃闭上眼睛,缓缓地放下拳头,运了一口气。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所看见的,只有遍地尸骸——最后一只想要通过红魔馆大门的僵尸,已经死在了她的铁拳之下。

“报,正门已经清理完毕!”她吼道。

以此为起始,那些分布在花园各处的临时保安们也纷纷喊道:

“左面安全!”

“右侧敌人已消灭!”

“洋馆周围无异常!”

“花园安全!”

这些消息一条比一条振奋人心,逐渐聚集起来的妖怪们便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到了最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我们胜利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人群,一时间,花园里人声鼎沸。几分钟前这里还是战场,现在却成了菜市场。

纳兰暝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那亢奋的人群,望着那些高高举起的、脏兮兮的手掌与沾满汗水的笑颜,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浅笑。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接下来,他收起所有表情,走到花园正中央的喷泉前,拍了拍手,高声道:

“嘿,大伙儿,安静一下!”

他那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后尾箱敞开着,里头塞满了罐头、压缩饼干、大号法棍、瓶装水以及各类药品——真亏他能把汽车开进幻想乡。

等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之后,纳兰暝便道:

“几件事情,第一,我们打败了尸群,大家都是好样的。这一波僵尸是白天的时候在魔法森林里聚集起来的,因此数量特别庞大。消灭了它们以后,今晚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的尸潮了,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回屋睡觉了。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并不存在绝对的安全,因此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第二件事就是,我回了一趟现世,买了点吃的、喝的,还有药,有需要的过来领,记得排好队!伤得比较重的先在这儿简单处理一下,然后到红魔馆里休息,等天亮了以后再去看医生。其他人休息好之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防线维持住!”

“还有,地上的这些尸体......”

他说着,四下环视了几眼,看见花园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死尸,除了几个可怜的倒霉蛋之外,尽是被爆了头的僵尸。原本装点得非常讲究的花圃,此时已被血污、腐肉块和黑脚印给糟蹋得面目全非了,就连他身后的那座白净的大理石喷泉里,都浮着好几具尸体——等异变结束以后,这园子肯定是要推倒重建的。

“这些尸体,都归拢归拢,一把火烧了吧!处理的时候小心点,要是遇见没死透的,或者刚复活的,记得上去补一刀,别犹豫。”

交代完这些,他又扯着嗓子,大叫道:

“咲夜!”

“何事?”

谁也不知道十六夜咲夜原本在哪里,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就站在纳兰暝的身后,微微颔首,表现得非常恭敬。

顺带一提,她所穿的那套女仆装的围裙上,沾着不少黑红的血迹——那肯定不是在厨房里切肉时溅到的。

“哦,你在这儿。”纳兰暝转过身,“我看看哈,现在的时间是......”

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低头看向手腕,然后才发现,他的手表早就没了。

于是他有些尴尬地垂下手,并且在心里发誓,等这些破事结束以后,一定要去搞一只好表来。

“十点二十分。”

咲夜说着,“啪”地一下合上了她那块白银怀表。

“很好,十点二十,也就是说,咱们在这儿打了四个小时的僵尸,对吧?”

“四小时零五分。”

“对的对的,四小时零五分,嗯......”

纳兰暝望着咲夜的脸,沉思了数秒,然后突然开口说道:

“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咲夜,我想我得走一趟,可能天亮前都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就交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没问题的,纳兰先生。”咲夜点了点头。

“很好,哦,对了!”

临走之前,纳兰暝从兜里掏出车钥匙,交到了咲夜手里,又说道:

“车后座上有一把十字弩,和一桶箭,是我打猎时用的玩具,这回我把它带了过来。你要是需要的话,可以拿去用。”

“多谢了。”

咲夜收好钥匙,朝着背身离去的纳兰暝鞠了一躬。

(二)

亥时六刻,红魔馆地下大图书馆。

地下图书馆素来以昏暗无光而闻名,不过在这死者横行的长夜里,馆里的烛光可是比外头的尸鬼要活泼不少。

纳兰暝推门而入时,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嘎吱”的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惨叫,变相地向所有呆在图书馆里的人告知了他的来临。

虽说是“所有人”,实际上也就俩人,如果不包括他本人的话。

纳兰暝一进门,便径直向图书馆深处走去。换成平时,他会在那些高大的书架前驻足,挑出一两本有意思的书籍来,借走,或者直接站在那儿翻看。但是今天,很不巧,他没那个兴致。

最终,他停在了一张铺着白布的长桌前。那桌上一如既往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本,跟他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个病怏怏的少女依旧穿着她那套紫白睡衣,坐在长桌的尽头,小脸埋在一本大得夸张的书里。她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壶冷掉的茶、一只镶金的白瓷小茶杯以及一小碟甜饼,皆未被动过一口。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少女模样的下级恶魔——那是她从另一个世界里召唤来的仆人。这位小恶魔满头红发、背生蝠翼,穿着一套黑制服,打着条红领带,站姿端庄、低头不语。

“哟,帕秋莉,好几天没见着你了,身体怎样?”纳兰暝随手扯了张凳子,坐到了两位少女的正对面,笑呵呵地问道。

“不怎么样。”

帕秋莉放下书本,抬起了头。她那张本就十分白皙的脸,现在已经苍白得有些病态了。满是倦意的双眼之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就跟眼影掉色了似的。

“这两天外头实在是太闹腾了,害得我根本睡不着觉。”她面露愠色地抱怨道,“再这么熬下去,我都感觉自己要猝死了。”

“哈哈!”纳兰暝笑道,“不会的好吧,多少人就是为了避免熬夜猝死才去当的魔法使。”

“你咋不说,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没有得哮喘的魔法使呢!”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哼!”

帕秋莉冷哼了一声,抱起膀,问道:

“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纳兰暝微笑着说道。

“帮什么忙?”

“还记得上一次,芙兰玩躲猫猫结果跑丢了,然后你用大范围魔力感知的法术找到了她吗?”

“嗯,所以呢?”

“那个法术,我想请你再用一次,但是这回,侦测的范围要比上一回大一些。”

“大多少?”

“大到......差不多能覆盖整个幻想乡的程度吧?”

“你是认真的?”

“我简直认真得要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漫漫长夜(其十三)

亥时八刻,红魔馆地下大图书馆。

长桌和杂乱的书山都被小恶魔给移走了,原本用来看书喝茶享受宁静的地方,现在就只剩下一大块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以及两个人影而已。

“嗨哟!”

帕秋莉站起身来,将粉笔放回到身后的笔筒里,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然后便开始捶打自己的后腰。她那条小腰因为长时间的蹲伏而变得有些僵硬,一挺直就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响声,像是要断了似的。

“你该出去活动活动”,纳兰暝总是这么劝她。现在,她揉着酸痛的腰,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也多了一些认同。

数米开外,纳兰暝正拿着根粉笔,蹲在地板上涂涂画画。帕秋莉望着他那勤勤恳恳的样子,忽地皱起了眉头,道:

“你这家伙......这不是画得比我还好嘛!”

“这是必须的好吧!”纳兰暝头也没抬地说道,“再怎么说,我耍魔法也耍了八百多年。虽然现在老了、废了,跟不上时代了,但基本功可一样都没丢。”

他的手底下,是一幅画得非常细致的幻想乡俯瞰图,宽达五米,纯粉笔绘制,里头涵盖了纳兰暝与帕秋莉所知的所有地点。

除此之外,地图的边上还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星、日、月的图腾,以及其它的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那是帕秋莉待会要用来施法的魔法阵。一道巨大的环形图腾围起了整个魔法阵,上头还刻意留了好几处空白,不知作何用途。

“你知道吗,要是别人来求我,我是不会帮这个忙的。”帕秋莉望着纳兰暝,突然这么说道。

“为什么?”纳兰暝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帕秋莉的脸,问道,“对你而言,我很特别吗?”

“不,你一点也不特别!”帕秋莉别过头去,面颊却有点微微发红,“很麻烦的啦,这种法术。”

“魔力消耗量很大吗?”

“不,魔力方面没有问题,就是纯粹的繁琐而已。”帕秋莉说道,“探测的范围越大,要画的魔法阵也就越大,相应的,工作量就会变大。”

“哦,这样啊。”

纳兰暝又低下了头,继续去画他的图,嘴却也没闲着:

“其实,在地板上画魔法阵这种,这么古典的方法,现在的魔法使们已经很少使用了。”

“那他们在哪儿画阵,墙上?”

“不,他们直接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纳兰暝一边画着地图,一边道,“上次我托一个魔法使朋友帮忙,他直接把我带进了一间文印室,打开电脑,列出了一大堆魔法阵.jpeg,问我用哪个。说老实话,我震惊了。”

“呃......”

帕秋莉听了他的话之后,半懂不懂地问道:

“打印机,也就是那种......”

“你就当它是村子里的书店用的那一款吧,只不过速度要快上一百倍,而且什么图形都印的出来。”

“是吗,这样啊......”

“如果你感兴趣,我能给你弄一台来,或者你自己去香霖堂搬一台回来,我猜霖之助那小子肯定有不少存货,但是他不会用,都堆在仓库里接灰呢。但是现在......”说着,纳兰暝站了起来,“我这边已经画完了。”

粉笔头被他随手一弹,高速旋转着,在空气中划了一道抛物线,最后分毫不差地落到了小方桌上的笔筒里。他拍了两下手,对帕秋莉说道:

“接下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帕秋莉点了点头,扭身拿起了小方桌上的那本裹着真皮封皮的魔法书,摊开来置于手掌之中。她张开嘴,晦涩难懂的咒语便从她的双唇之间涌出。那声音不似人语,却又带着些许歌谣般的韵律。

附着着魔力的声音在空气之中震荡,令纳兰暝的耳膜隐隐作痛。即使魔法才能已经全废了,他也依然能够感受到,一股庞大的能量正在由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压得他没法大口喘气。如果他还能看见魔力的流动,他相信,展现在他眼前的必定是一幅惊人的景象。

帕秋莉缓缓地松开了捧着魔法书的双手,那本书却并没有被重力拉扯下去,而是飘浮在她的面前。印在书页上的那些复杂却不失美感的符号,听见了魔咒之音,纷纷如耍蛇者手底下的眼镜蛇一般随声而起,摆脱束缚,逃离了纸页。

这些符号泛着淡淡的白光,悬浮在仅剩一片空白的书本上方,时而聚拢,时而分离。实际上,只要帕秋莉愿意,它们甚至能手拉着手跳起舞来。

最终,符文们围成了一个圈,并且旋转起来。每转过一圈,这个散发着微光的圆环便会大上一些,而它旋转的速度也会快上几分。不多时,圆环已经长到了足以整个儿地罩住地板上那张地图的大小,而那些符文,也因过于快速的运动而变得模糊不清了。

符文串一遍又一遍地在纳兰暝的眼前闪过,像是一趟脱离了铁轨的过山车。他立定在那儿,抬起头,出神地仰望着那缓缓抬升的光环,看着它在半空中停止旋转,又重重地落下,将每一个符文精准无误地砸进了魔法阵边线上的留白里。

一时间,日、月、星辰的图腾,以及整张幻想乡俯瞰图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一齐亮了起来。魔法之光照亮了整片区域,为这阴暗的地下图书馆带来了有限的光明。

咏唱戛然而止,而纳兰暝的双眼却依然有些发直。他的身体还在这儿,但是谁知道他的精神去了哪里。

帕秋莉看着那些丢失的符号重新浮现在魔法书的纸张上,一个不漏,便合上了书本,抬头说道:

“好了,魔法已经准确无误地施放完了,接下来就是......纳兰暝?”

“啊,抱歉!”纳兰暝一机灵,回过神来,很是尴尬,“你这法术放得漂亮,稍微有些看入神了。”

“是......是吗?”

“那当然,即使是魔法能力处于巅峰期的我,也做不出这个。咱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干啥都靠灵光一现,跟你这种精雕细琢的学院派不是一个档次的。”

“多谢夸奖。”

帕秋莉脸上挂着微笑,小声到了个谢,显得甚是腼腆。

“那么,说到地图......”

纳兰暝低下头,仔细观察起那张自带背光的地图来。与原先的粉笔画比起来,这幅图上多出来的东西,除了微光与符文之外,便是红点了。

大量的、密密麻麻的红点,不均匀地遍布在整张幻想乡地图上。与地图本身一样,那些红点也是带光的,只是有些明亮,有些暗淡,亮度不尽相同。

“这些红点,我记得是代表着拥有魔力的物体,对吧?”纳兰暝问道。

“是的,”帕秋莉点了点头,“红光越亮,就意味着魔力越强。另外,没有任何魔法才能的普通人因为体内的魔力过弱,并没有显示在地图上。”

“比如说我,对吧?”

纳兰暝看见自己所在的图书馆的位置上,只有两个红点,一明一暗,便笑着自嘲道。

“话说这些密密麻麻的红点......”他又指着魔法森林的位置,说道,“这要不是丧尸群,那就只能是演唱会了吧?我很好奇,它们为什么会拥有魔力?”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见成千上万几乎一般暗淡的红点,聚集在地图上的魔法森林之中。这些红点的亮度在地图上的所有红点中处于最末一档,若不是数量庞大,它们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

“用魔法制作的活死人的时候,必须得在它们的身体里存储一些魔力,否则做出来的活死人很快就会失效。”帕秋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就像给电池充电一样,对吧?”纳兰暝笑了,“而且注进去的魔力还比普通人的魔力量要大上一些,看来拉杜三世这一回是下足了血本啊,不过这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就是了。”

接着,他又将视线移向了魔法森林下方的无名之丘。那上头只有一个红点,其亮度却是全图之最。别的红点与它的差距,就跟烛火与太阳的差距一样大。

“这家伙,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前两天刚跟她打过一架,还输了。”纳兰暝指着它,说道。

“风见幽香,对吧?”帕秋莉望着那颗小太阳,撇着嘴,摇了摇头,“真是怪物一样的魔力。”

“咱们的夜虫小朋友似乎有麻烦了,有好几个僵尸点围在她家周围。”纳兰暝看着地图,继续解读道,“希望幽香能走得再快些,否则就来不及了。”

“人之里这边,倒是请来了几个不错的帮手,活过今晚应该没问题。迷途竹林这么干净,大概是有鬼。香霖堂......让我们为森近霖之助同志默哀三分钟。”

“倒是妖怪之山这地儿,怎么亮得跟座灯塔似的?”

“那是天狗们的居所,上头住着鸦天狗、白狼天狗的群落,山底下还有河童的村子。”

“怪不得!”

纳兰暝抱起了膀,视线从妖怪之山上,移到了幻想乡的另一端。那是与妖怪之山相对的另一座山,上头却十分反常地,连一个代表僵尸的暗色红点都没有。

而明亮的红点,倒是有一大片,就跟妖怪之山的翻版似的。

“现在问题来了,”他的语气比刚才正经了不少,“博丽神社这是什么情况?”

“是灵梦......吗?”

帕秋莉说了一半,立马把自己的猜想给否定掉了。要是只有一个亮点,那还有可能是灵梦,这么多的亮点究竟是什么情况,说老实话,她也是一头雾水。

“你家灵梦学会影分身了?”

纳兰暝朝她笑了笑,而她也觉得自己有些犯蠢,不由得将睡帽压低了一些,以掩饰尴尬。

纳兰暝伸出手指,先是指向了魔法森林中的一个亮点,又指向了人之里北方最亮的那一个红点,说道:

“这两点之中必有一人是灵梦,她天黑前跟魔理沙和爱丽丝一起离开红魔馆,飞向了人之里,现在无论是在人之里迎击尸群,还是独自跑进魔法森林解决异变,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不管怎样,她是不可能呆在神社里的。”

“那么,呆在博丽神社里的人,或者说人们,究竟是谁呢?”帕秋莉也纳闷了,反过来问道,“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个异变的主犯,就藏在神社里吧?他胆子有这么大吗?”

“这叫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原本以为他会藏在魔法森林里的。”

“那你就太天真了,现在这个局势,连傻子都知道魔法森林有问题,呆在那儿只会被各路大神围攻到死。幻想乡一共就那么大,如果必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我要是他,我也会选择博丽神社,而不是魔法森林。而且,你还得考虑到他引发异变的目的。”

“目的?”帕秋莉歪着头,有些不解地道,“你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纳兰暝迈开步子,绕着魔法阵走起圈来,边走边说道:

“说来也巧,异变开始之前,我跟那家伙碰过一面,所以我知道,掀起丧尸潮只是他的手段,而并非最终目的。他真正想干的事情,是将我杀死,仅此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主动来找你决斗,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搞这么多丧尸出来?”

“好问题,图书,好问题!”

像是在卖弄自己的智慧一般,纳兰暝有条有理地为帕秋莉做了一通分析:

“为什么他不找我决斗?很简单,因为他打不过我。”

“为什么要引发尸潮?其一是为了制造混乱,混乱会引开别人的注意力,让那些站在我这一边的人无法出手帮忙。如果我要死了,别人我不敢说,蕾米和芙兰多半会把自己绑在火箭上飞过来救我,而他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其二,就是为了消耗幻想乡的有生力量,让我们不得不放弃与尸群的持久战,转而与他决战。只要能把咱们逼急,逼出避难所,他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一半了。”

不知不觉间,纳兰暝已经绕了半圈,走到了帕秋莉身边。他站在帕秋莉身旁,望着她那张在魔法阵的白光之下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发问道: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帕秋莉?诺蕾姬,假如你必须得杀死一个实力远在你之上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伏击!”

帕秋莉看着博丽神社里的那一大片红点,条件反射般地叫道。

“回答正确,格兰芬多加十分!”

纳兰暝打了个响指,接着又继续说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自己的小伙伴,找个地方埋伏好,再挖上几个陷阱,然后就能以逸待劳了。既然主动出击没有胜算,那还不如挖个坑等敌人来跳。确保了先制优势之后,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差不多也就抹平了。”

“用无限的死者消耗有限的生者,不去找他,力量就会被慢慢耗尽,主动去找他,则无异于自投罗网。这小子,基本立于不败之地了啊!”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我。”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过身,向图书馆大门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你这是要去哪儿?”帕秋莉转身朝他喊道,“你该不会......”

“我去一趟博丽神社。”纳兰暝给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为什么?”她问道,“明明知道那里有埋伏,为什么还要去?”

“这个陷阱,总要有人踩的吧?如果我不去,灵梦或者魔理沙肯定会去。与其让她们踩,不如我亲自去踩。”纳兰暝说着,回眸一笑,“毕竟,我是不死之身嘛!”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但是这家伙不是佛,他是鬼。

正因如此,帕秋莉才对他产生了敬意。也许“尊敬”二字与“吸血鬼”这一对象有些不搭,但是帕秋莉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很少发自内心地尊重某人,上一次产生这种情感,还是在她与蕾米莉亚相识的时候。这能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不能,因为纳兰暝禁止别人管他叫“叔叔”或者“爸爸”,叫“哥哥”倒还可以。按他的话来说,“叫一句爹老十岁,你别害我!”

那么,该怎么说呢,“有其兄必有其妹”吗?

“真是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们俩......”帕秋莉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劝他放弃的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却从未停留下来。

“如果你真的尊重一位战士,请你尊重他负伤的权利。”

帕秋莉记得,她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这么一句话。

“今晚多谢你帮忙了,回来之后请你喝酒!”

纳兰暝头也没回,却举起胳膊,挥了挥手。在帕秋莉的眼中,他的背影比他本人要高大得多。

“活着回来啊!”

“废话,我怎么可能会死!”

压根就算不上是道别的两句话在空旷的图书馆中回荡,又被一阵沉重的关门声打断,一切就此归于寂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漫漫长夜(其十四)

子时一刻,太阳花田,风见幽香家。

莉格露?奈特巴格陷入了危机。

“可恶,走开啊,我身上没有肉给你们吃!”

莉格露隔着门,朝着外头喊了一嗓子,就好像围在家门口的那群死人能听懂她的话似的。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白睡衣,还光着脚丫,显然是刚床上滚下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房子里一片漆黑,而她正堵在门前,不,确切地说不是门前,她是用衣柜堵住了大门,再把自己的整个身子压在衣柜上。

即使如此,她也很难将门彻底堵死。连续不断的撞击正在将这临时筑起的防线一片片地瓦解掉,而她此时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耳畔环绕着低沉的嘶吼声,以及木门受到冲击时所发出的,刺耳的悲鸣,一阵强过一阵的冲撞从背后袭来,丧尸的蛮力与衣柜的重量合在一起,压得她几乎无法站立,此时的莉格露,简直急得想哭。

如果说,招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半块面包,估计没有人会信,就连莉格露本人可能都不愿意相信。

莉格露最近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幽香大姐头出门一去不复返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幻想乡里还爆发了千年不遇的丧尸危机。她这两天哆哆嗦嗦地蹲在家里,寸步不敢出门,全靠壁橱里的干粮度日,所幸她一个小女孩干啥动静都小,暂时还没有引来丧尸。

今天傍晚,她啃掉了中午吃剩下的半条法棍,就算是吃了晚饭了。饭后闲来无事,她便随手抄起一本小说读了起来,一个不注意就沉迷其中,读了好几个小时,回过神来往窗外一瞟,发现天已全黑,而丧尸们也离开了魔法森林,开始在家附近徘徊。

莉格露手忙脚乱地熄了灯、锁好门之后,又忽觉口干舌燥,一想便知是那半条干巴巴的法棍在肚里作祟,于是杯水下肚,上床睡觉。

睡到一半,尿急,起夜,低头看不清路,只好点灯,岂料手滑,夸嚓一下砸了油灯,顺便点着了地毯,赶紧打水灭火,但是油灯破裂的响声与闪动的火光,已经将方圆几里地的僵尸都吸引过来了。

然后就是标准的“小屋丧尸攻防战”剧情了,可惜主角没有双管猎枪,没有莫洛托夫鸡尾酒,甚至连把武士刀都没有。厨房里有几把还算锋利的菜刀,但莉格露真的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托附在用来杀鸡的刀具上。

“咣、咣、咣、咔嚓!”

身后传来连续三声撞门的闷响,以及最后一声听起来非常不妙的脆响,莉格露知道,木门八成已经碎乎了,挡住外面那群丧尸的木板,就只剩下两层了。

“怎么办......这样下去......”

正门迟早要失守,这一点莉格露非常清楚。即使撞门的不是连胳膊撞断了都浑然不觉的丧尸,而是普通的人类暴徒,这一层木门加一个衣柜也撑不了多久,该破的,早晚是要破的。

问题就在于,门破了以后,她莉格露该怎么办。

她的能力是控制昆虫,如果有足够数量,或者足够质量的昆虫的话,她的战力不可小视。然而眼下的情况是,花田里有几只蝴蝶,泥土里藏着一些蚯蚓,以及蝉的幼虫,厨房的下水管道里有一窝小强,除此之外,没了。

魔法森林里的大马蜂、毒蜘蛛、蝎子、蜈蚣以及各种变异昆虫,幽香当然是不准她带到花田里来的,因此现在,她的能力可以被视为不存在。

除去控制昆虫的能力,莉格露还有一手妖术,发射一些光弹什么的,不过那都是平时跟别的小妖怪较量时用的,即使打在普通人的身上,顶多也就是痛一下、擦破点皮,很难打出大伤,更不要提致命了。要用这种弱小的法术对抗外头那一大群丧尸,说老实话,她一点自信也没有。

“哗啦!”

此时,从房子的另一端传来的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让莉格露彻底放弃了思考。

她的眼前只有黑漆漆的玄关过道与客厅的一角,因此根本就看不见那面碎掉的窗户。但她知道,丧尸已经闯进来了。

所以她直接放弃了堵门,拔腿就跑。身后的衣柜在她离开的第一时间就被推倒在地,外头的丧尸踩着它,一只跟着一只走了进来,但是莉格露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如果她还留在玄关那儿,等破窗而入的丧尸从对面围过来,她连逃都没得逃,只能原地等死。她必须赶在自己被两面夹击之前,跑上二楼。那里有一扇全新的门,有易守难攻的狭窄过道,而且不必担心窗外的威胁。

必要的时候,卧室的玻璃窗也不失为一条绝佳的逃生路线。

快速地穿过客厅,通向二楼的楼梯已经近在眼前了,莉格露却停在了楼梯前,没再往前踏出一步。

原因很简单,一个人影正立在楼梯底下,刚好阻住了她的去路。在那人影后头,楼梯间的墙壁上挂着一扇破碎的玻璃窗,窗外只有一片深黑的夜幕。沾着黑血的玻璃碴子洒了一地,冷风顺着窗口灌了进来,两张白窗帘被风吹起,飘然如幽灵。

那人影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莉格露面前。他,或者说它的脸,深藏在黑暗之中,莉格露看不见它的面容,但她觉得,有一双满是死气的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这种感觉令她直发毛。

很快,身后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这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莉格露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突破眼前这一只僵尸,冲上二楼,要么回头面对那一大群僵尸。

不,实际上,对她来说,就只有一个选择而已,因为“回头”根本就不是一个选项。

那是在自杀。

“武器......有没有什么,能拿来当作武器的东西。”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莉格露的想法意外地非常像人类――忘了那不靠谱的妖术和那堆没用的虫子吧,老娘需要一件称手的家伙。她一边留意着眼前那只丧尸的动作,以在它发起攻击的时候及时闪避,一边左右瞟了几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又黑又长又粗又硬最好还带点凸起物的大棒子,比如说镶钉的球棒什么的。

当然,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幽香一般是不会用镶钉的球棒这种粗糙的武器的,她都用流星锤的。

“有了!”

莉格露向楼梯间的角落瞥了一眼,立马叫了起来。这一叫,便激起了眼前的丧尸。那家伙伸长双手,猛地向莉格露扑来。多亏了莉格露体型小、脚下灵活,猫腰一骨碌躲了过去,让那只丧尸扑了个空。

趁着它扑倒在地,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的时候,莉格露赶忙跑到了那面碎掉的窗户旁,一把抓住了立在墙角的那根实木衣帽架。

这玩意虽然是用来挂衣服的,握在手上,也可当成长棍耍,其威力勉强高过大号擀面杖,屈居于撬棍之下,用来对付丧尸,却是十分合适的。

莉格露像是握着一杆长枪一样,架起了那杆衣帽架。她抓住丧尸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回头的这个空档,发起了冲锋,猛地朝它的后背突刺过去。

她在这一击之中倾注了全力,又刚好刺中了腰部的正中央,这力道施得不大,却意外的巧。只听见“咔嚓”一声,那只丧尸被捅翻在地,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没能再爬起来。

莉格露确信,这一下肯定是捅断了它的腰椎。在为自己的幸运欢呼雀跃的同时,她也已经考虑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腰椎断裂并不能杀死一只丧尸,她知道这一点。如她所料,那丧尸十分丑陋地掉了个头,扭动着、匍匐着朝她爬了过来。

在这个角度,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溃烂、破碎、干瘪,没有鼻子与眼睛,取而代之的是四个黑窟窿,没有嘴唇,两排歪斜的黄牙就那么露在外头,比起人脸,这更像是个骷髅头。

显然,这家伙没有视力,可能也没有嗅觉,因此它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莉格露。莉格露真心希望,接下来遇上的每一只丧尸都跟它一样愚钝,这样的话,她就能像解决它一样解决掉所有敌人。

她特意等那只丧尸爬到她的脚下,张开嘴准备对她的脚踝下口了,才将高高举起的衣帽架重重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早已凝固的黑血块飞溅到她的小腿与裙子上,给她这白净的扮相染上了几点黑红,而她却对此毫不在意。她一共砸了七下,直到那只丧尸再也不动了,又对着它的后脑勺狠狠地来了一下,这才扔下衣帽架,一溜烟跑上楼去。

从门口涌入的群尸已经过了客厅与厨房,离楼梯间不过几步之遥。不过,在它们踏上台阶之前,莉格露已经冲进了二楼的卧室,锁好了门。

自那门后,传出了大件家具被推动时,摩擦地板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五章 漫漫长夜(其十五)

(一)

子时一刻,太阳花田,风见幽香家。

莉格露将所有搬得动的家具,床、柜子、书桌、椅子,全部堆到了门口。搞定以后,她插着腰,站在门前,看着那临时搭建起来的“防御工事”,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横的柜子竖的床,桌子椅子叠一块儿,能不能挡住僵尸她不清楚,但她知道,即使破了门,入侵者也得花上点时间推开障碍物。对她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反正,门破了我就跳窗逃命。”她是这么想的。

转过身,莉格露环视着这间空荡荡的卧室。纳兰暝就是在这里苏醒过来的,因此她在这房间里还是有那么一段“有趣”的回忆的。

只不过,与那时的装横比起来,这卧室里就只剩下几盆花还保持着原样了——莉格露即使疯了,也不会去碰幽香家的花草的,更何况她还没疯呢。

当外头的僵尸们不知疲倦地砸着门的时候,莉格露正蹲在墙角,双腿蜷曲,下巴撑在膝盖上。她的面前摆着三盆花,是她目前仅有的伙伴。

她与花儿们默然对视着,鼻孔里充盈着鲜花的芬芳——这使她内心平静。少时,她的身体不再颤抖,那冰冷的恐惧感亦离她越来越远。狰狞的群尸与血腥的修罗场,仿佛都不存在了,她的眼中,就只剩下花红叶绿。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要不,等一切结束以后,尝试一下养花吧?”莉格露的脑袋里,突然浮出了这么个想法。

不知道是因为莉格露已超然于尘世、六根清净了,还是因为僵尸们厌倦了反复的捶打,自己放弃了,几分钟过后,她就再也听不到砸门的声音了。

起初,她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幻觉,因为那令她心惊肉跳的砸门声并不是渐渐地弱下去的,而是在一瞬间彻底消失干净的。但是当她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起空气中的响动时,她才发现,门外确实是一丝声响都没有了。

空屋、花盆、孤身一人的少女,安静得有些可怕。

经过了一番短暂的思想斗争后,莉格露鼓起勇气,站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门前。她望着那一大堆堵着房门的家具,像是望着潘多拉宝盒的盒盖。

“吱啦——”

书桌被拖离原位时,桌脚摩擦地板,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如果门外有僵尸的话,一定会被这声音惊动,蜂拥而来,但是莉格露连一声脚步声都没听见。

这很反常,可她却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移开了所有堵门的家具,然后一把拉开了房门。

在门外,她看见了一片异世一般的葱绿:带着荆棘的藤蔓覆满了四壁、天花与地板,不留一丝缝隙。方才堵在门口的僵尸们,此时全都被裹在了藤蔓里,紧贴在墙壁上,成了一个个人形小鼓包,偶有一两只手臂或几个头颅露在外边,皆如木乃伊一般干瘪。

这诡异的景象有如恐怖小说中描写的食人植物入侵,看着分外骇人,可莉格露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感到了一丝亲切。

她迈开步子,飞奔下楼,穿过了被闯入的丧尸与野蛮生长的藤蔓糟蹋得一团乱的厨房与客厅,一路跑到了玄关前。

秋夜的凉风顺着门洞灌进了屋里,吹动了莉格露的裙摆。风寒,可莉格露的身子,却热得直冒汗。

她的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她的

这片花田的主人,她的救命恩人,四季的鲜花之主,就站在门口,用那双漂亮的赤瞳望着她,满面笑容。

“幽香姐!”

莉格露叫着,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她的怀中。

(二)

子时二刻,魔法森林东面,香霖堂。

店里的灯灭了,只剩下一片漆黑。森近霖之助躲在柜台底下,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他的身旁蹲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双手抱着脑瓜,紧紧地跟他贴在一起,瑟瑟发抖。她长着一张略有些可爱的脸蛋,就是被吓得有些发青,完全显不出来了。

这少女也就跟灵梦、魔理沙她们差不多大,身高可能稍微高上那么一点,但也高不到哪里去。她穿着一身蓝黑,看上去就像是霖之助那套衣服的女款。除此之外,她浑身上下最为显著的特征,便是背后那对上红下白的双色鸟羽了。

至于她的发型,说出来可能有些复杂,她生着一头银灰色的短发,刘海与两鬓处各留着一撮蓝毛,头顶上长着两根短小的角,看上去就像是支起来的头发,脑后则翘着几根殷红的鸟羽,不知道是头饰,还是就那么直接长出来的。

考虑到她的身份,这几根羽毛可能真就是长在后脑勺上的。

没错,她是妖怪,这是毫无疑问的,幻想乡里没有老师傅十五块钱洗剪吹,也没有焗染烫一条龙,能长得这么妖的,基本上都是货真价实的妖怪。这家伙叫朱鹭子,这不是她的本名,谁知道她原本叫啥名,因为她是稀有的朱鹮妖怪,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本来呢,朱鹭子是来成为火锅的......不,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来香霖堂里蹭书看而已,只不过这一回,她看得有点久,就着茶水和点心一直赖到天黑都没走......然后她就走不了了。

香霖堂的外边堵满了僵尸,往少了算都得有上百只。人站在屋里,向窗外望去,只可见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就跟世界末日似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帮僵尸并没有发现蹲在柜台后头的二人,仅仅是成群结队地从门前路过而已。只要他们不出声,就不会被发现,只要他们不出声......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说话的时候,朱鹭子尽可能地压低了嗓门,她确信这点声音不会透过那扇薄薄的木门传到僵尸的耳朵里,希望她是对的。

“你家不是很安全的吗?我还想来这儿避难呢。”她捅了捅霖之助的肚子,抬头望着他的脸,抱怨道。

“我家什么时候安全过了?”霖之助以同样细小的音量解释道,“魔法森林里的僵尸要是想去人之里,肯定是要经过这里的,你这家伙都不看地图的吗?”

“那你昨天晚上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就这么蹲在屋里不出声,一直熬到天亮啊......”

朱鹭子和霖之助,一个抬着头,一个低着头,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子,然后一齐叹了口气。

“今晚也得这么躲一晚上吗,我腿都麻了......”朱鹭子有些无力地叹道。

“你要是累得不行了,可以去里屋的床上躺一躺,走的时候记得放轻脚步。”霖之助这么说着,又补上了一句:

“反正我是不敢睡觉的,万一睡着睡着僵尸进来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也......算了吧,我就呆这儿吧......”朱鹭子抱住了膝盖,垂下脑袋,蔫蔫地道,“要是它们发现了咱们,你......你可要保护我啊......”

“我要是护得住你,我就不会藏在屋里了。”

霖之助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朱鹭子的头毛。她的头发既粗又硬,颇有鸟羽的质感,若是顺着摸,则顺滑无比,若是反着摸,还稍微有点扎手。

“这家伙,该不会是长了一头的羽毛吧?”

正当霖之助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异响破坏了他的思绪......

并且攥紧了他的心脏。

“咚!”

“叮铃!”

那是木门遭到撞击的声音,与悬挂在门上的那个小铜铃的响声。

“咚!”

“叮铃!”

第一下可能只是个偶然,但第二下与第三下,则向屋里的二人传达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外头的家伙们想要进来。

低沉的呻吟与指甲挠门的尖啸,彻底击破了二人“躲到黎明”的可笑幻想。朱鹭子揪住了霖之助的衣角,她的喘息声伴随着微微的颤抖,传到了霖之助耳中。

“霖......霖之助......”

惊惧之下,朱鹭子很难组织出什么像样的语言。她只是磕磕巴巴地叫唤着霖之助的名字,希望这个从没靠谱过的大哥哥能做点什么。

哪怕是唱一首歌,让她稍稍安下心来,也好。

“到里屋去,锁好门,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霖之助一脸凝重地道。

朱鹭子抬头仰望着霖之助的侧脸,眼中含着泪珠。她似乎还有点懵,没能理解霖之助的意思,于是霖之助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她一下,催促道:

“去,快去!”

他的语气之中透着一丝近乎悲壮的坚决,令朱鹭子无从辩驳。她最后看了霖之助一眼,便照他所说的,站起来,转身跑进了里屋。

确确实实地听见了门锁上锁时所发出的清响以后,霖之助也站了起来,从柜台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把.45口径的左轮手枪,又将14发后备弹药揣进了裤兜里。

他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步伐平稳,不慌不忙。五步之后,他在屋子中央的两排货架之间站定,正对着大门,面无惧色。

“咚,咚咚!”

“叮铃!”

撞门的声音愈发频繁了,那扇老旧到掉漆的破门不知能撑到何时。

“无所谓了,反正我早就打算换门了。”

这么想着,霖之助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枪。

第一百二十六章 漫漫长夜(其十六)

子时三刻,魔法森林东面,香霖堂。

名称:左轮手枪(特制)。

用途:降妖除魔。

当森近霖之助握着那把枪的时候,它的名称与用途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一样。

亮银的枪身在黑暗中分外显眼,上头没有一块锈斑,简直不像是百多年前的老古董。冰冷滑腻的触感在霖之助的手掌中扩散开来――那是别的道具永远无法带给他的。

这把枪里头没有一个多余的零件,准星立在枪管上,子弹嵌在弹筒里,转轮扣在枪身上,皆完美契合,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将这样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握在手里,霖之助的心中顿时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感。枪身上的每一处凸起、每一道凹槽,在他眼里都是如此的美妙,就像是曼妙的女性躯体上的线条一般。

“从今往后,”他在心里发誓,“我得多留意一下类似的道具。”

实际上,这把枪正是那一天纳兰暝看上的那把,不过他并不需要这种武器,最终也并没有买下它,于是霖之助将它收进了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用上它了。

虽说,他并不会使枪......

“让我想想,怎么用来着......”

......但他愿意现学现用。

霖之助在脑中飞快地翻阅着那些他曾经读过的,来自外界的书,从福尔摩斯探案集到军火杂志,只要是跟“枪”这种武器有关的书,都在他的查阅范围之内。

“我记得是......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将击锤压了下去,触动机关的微震传到了拇指上,令他略感安心。拇指移开,而击锤没有弹起,霖之助便将食指挪到了扳机上。

他还记得书中的插图,记得那图里的警官是如何拿枪的:双手握柄,单指按着扳机,然后再扣下去......

“砰!”

枪口的火光在一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巨大的声响震得霖之助心脏发颤。他不知道那枚射出去的子弹究竟飞去哪儿了,但他看得见,面前不远处的木门上多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圆孔。

“嘛,反正我早就想换门了......”霖之助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这把大口径左轮手枪的后坐力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当他垂下双手的时候,胳膊几乎彻底麻痹了。他使劲甩了甩双臂,好让血液能够重新流动起来。

因为这一枪,香霖堂的门外已经由二鬼拍门,变成了群魔乱舞。天知道这一声枪响,究竟能引来多少僵尸,反正原本只是路过香霖堂的那批僵尸,现在全都堆在门口了。

“门还能撑多久,两分钟?一分钟?子弹还剩下20发,即使一枪一个,也只能干掉二十个,再加上换弹的时间......”

霖之助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愈发剧烈的心跳。撞门声频起,将他那些本就无比消极的思绪搅得一团乱。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是既然站在这里,还开出了第一枪,那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最次最次,他也要保住躲在里屋的朱鹭子,否则即使是死,也是死得耻辱。抱着这种想法,霖之助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是个对战斗一窍不通的人,奇怪的是,当死斗临近,他却一点儿也慌不起来。这是他体内作为妖怪的那一半的天性吗?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终于,香霖堂的正门“哐当”一下倒在了地上,挂在门框上的小铜铃无奈地叹了一声,也跟着落了下去。丧尸们踩着躺在地上的木门,鱼贯而入。这黑压压的一大片死人头,大有将整个香霖堂填满之势。

在尸群面前,霖之助那本就不壮实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了。群尸如潮水般灌进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彻底淹没。

还好他有枪。

“我好像忘记强调,这里的店主是谁了......”

他喃喃道,抬手举起了枪,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打头的那只僵尸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在这种距离下,即使是从未受过训练的霖之助,也有自信一枪爆头。

他确实做到了。

又是那闪光,那枪响,那强大的后坐力,银弹出膛,击碎了音障,高速旋转着向僵尸的脑门飞去,在霖之助的视网膜上印下了一道淡白色的残影。

子弹轻松穿透头颅,发出了一声令人不悦的闷响。接着,出乎霖之助的意料,那只僵尸的脑袋直接就爆开了。

白炽的火焰在那裂开的脑壳里熊熊燃烧,像一盏明灯,点亮了整间商店。失去了脑袋的僵尸晃悠了两下,便向后仰去,倒在了身后的同伴身上。这一倒,直接就把那一整壶着了火的脑浆洒在了自己人身上。

于是,站在它身后的那只僵尸被泼了一身滚烫的脑浆,也烧了起来。在胡乱的挣扎中,它又撞到了好几只僵尸,在它身上跳动的白炎便如野狼遇见绵羊一般,不讲道理地扑了上去,越传越广。

神奇的是,当那些被烧死的僵尸倒下的时候,那耀眼的白炎却并没有顺势点着地板,只是贪婪地附着在已死的僵尸身上,继续侵蚀它们的残骸。

“这火焰像是有生命......不,不仅是生命,它们是有思想的!”惊讶之余,霖之助如此分析着,“它们在自己选择点燃的目标!”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何这把枪的用途是“除魔”而非“杀人”。

僵尸的尖啸声响彻了整间屋子,这帮死人自打从坟墓里爬出来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这么“活泼”过了,真是讽刺。霖之助看着它们在火焰中挣扎、扭曲,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

五枪,五发子弹,射向了五个方向。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随着五只僵尸在肉体爆裂的闷响中倒下,白炎迅速在尸群之中传播开来,像病毒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只要沾上,至死都无法摆脱。

现在,整间香霖堂,再加上屋外的空地与树林,都亮堂多了。僵尸们在火焰中扭动身躯,跳起了死者之舞。它们的嚎叫声就跟唱歌一样,听着听着,霖之助甚至稍稍抓住了其中的节奏。

一轮七发子弹已经全部打光了,霖之助却并不急着上子弹,而是倚在货架上,静静地观赏着这场一发不可收拾的尸体烧烤派对。前排的僵尸早已被烧死,一排排地趴在地上,任凭那白火在它们的血肉上肆虐,直至彻底归于尘土。后来者涌了上来,一脚踩在尚未熄灭的火焰上,便成了新的牺牲品。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火焰不熄,没有任何一只僵尸能够摸到霖之助,没有!考虑到这诡异的白炎以血肉为燃料,而僵尸们显然也没长脑子,霖之助基本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威胁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白火只点妖魔,不点森林,否则的话,他可就捅出大篓子了。

“梦想封印?散!”

正当火焰越烧越旺的时候,忽有少女的喊声自远方传来。接着便是数十枚网球大小的光弹,自半空之中飘洒而下,砸得群尸一片血肉横飞。落到地面附近之后,这些泛着红光的光球又如游鱼一般在尸群之中乱窜,若是与某只倒霉的僵尸撞了个正着,便直接从其胸口或脸上横穿而过,烧出碗大个洞来,一击毙命。

霖之助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扒着窗户,呆呆地望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他手里的这把枪毫无疑问是妖魔克星,但是跟洒下这一大片光弹的人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作妖小鬼碰上了阎王爷,一级小号出门撞见死亡之翼,小巫见大巫,比都没得比。

最终,所有的光球都像烟花一样爆裂开来,在绚丽的火花之中消散。而那足有一千之数的尸群,毫无疑问,已经死干净了。

痛苦的咆哮与低沉的嘶吼皆不再存在,白炎也很快就耗尽了燃料,消失于一具具黑炭般的焦尸之上,只留下袅袅青烟,一切归于黑暗与寂静。

但是霖之助,一时半会还真接受不了这份宁静。

成片的尸首铺在地上,将香霖堂门前的土地盖了个严严实实。望着这“壮观”的景象,他扶着额头,感觉自己的偏头痛又要犯了。

假如处理一具僵尸尸体要花掉十分钟时间,那么一千具就是......哇哦!

还好,那个一手制造了这场屠杀的少女很快就来到了他的面前,稍微缓解了一下他的忧愁。

博丽灵梦缓缓地从半空中飘了下来,进入到霖之助的视野之内。这丫头一年穿三百六十五天巫女服,都不带换的,今天却套了件在她身上显得过于洋气的红白皱褶连衣裙,霖之助一时还真猜不出她白天干嘛去了。

灵梦刚一落地,拍了拍裙子,便踩着那些焦黑的尸体,径直走进香霖堂里,同霖之助打了个招呼:

“哟,霖之助!”

“啊,灵梦,多谢你了。”

霖之助推开手枪的转轮,“哗啦”一下倒出了七个弹壳,然后微笑着说道:

“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这一人一枪,不知道能撑多久。”

“小事一桩。”灵梦很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接着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现在赶时间,就直说了,我在找一个小屁孩,跟我和魔理沙差不多年纪,叫藤井和彦,你有印象吗?”

“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屁孩?”霖之助点了点头,“嗯......你别说,我还真见过这么一个孩子!是不是那个经常背着个大竹篓,拿着个什么‘妖怪笔记本’到处乱跑,招猫逗狗,而且还喜欢玩卡片游戏的男孩子?”

“对的就是他!”灵梦一锤掌心,叫道,“告诉我,那家伙去哪了?”

“黄昏的时候,他曾经来过一趟香霖堂。”霖之助摸着下巴,道,“他过来买了两包卡片,顺便还问了一下你的动向,说是人之里需要帮手,而你这两天又不在,大家都很着急什么的......”

“我记得他临走之前好像说了一句,‘要不我去博丽神社看看,万一她已经回来了却不了解情况怎么办’这样的话。那时候我还劝他天黑之后不要乱跑,结果那家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那么走掉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霖之助说道,“他真的一个人去了博丽神社的话......”

“啧!”灵梦一脸不悦地咂了咂嘴,骂道:

“死孩子净给我添乱,他最好不要死在神社里,否则老娘就是跑去冥界也要把他的魂魄揪出来暴打一顿,真是欠揍都没这么个欠法!”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回头对霖之助说道:

“对了,霖之助,我家没茶了,你给我搞点好茶,等异变结束开宴会的时候,再拿过来,就当是付饭钱了。”

“你啊......”霖之助笑着摇了摇头,“这异变还没结束呢,怎么就开始想宴会的事儿了?”

“你懂啥,这叫‘未雨绸缪’。”

“不不不,你这是雨还没下完呢,就开始张罗着晒被子了。”

“切,我都已经回来了,这异变还能持续多久?一晚上已经是给足面子了,等我把藤井和彦这个小破孩抓住,就去弄死那个主犯!”

“那咱就先祝您武运昌隆、旗开得胜咯!”

霖之助微笑着,朝灵梦那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漫漫长夜(其十七)

(一)

0:00,现世。

宇佐见莲子在轻微的摇晃之中醒来,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大块头。那家伙逆着光,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黑乎乎的叫人看不清楚,只是身体非常壮硕,跟个兽人似的。

“我滴妈呀!”

一时间,莲子想到了那一晚在隧道中的遭遇,立在她面前的这个大块头的身体轮廓,竟渐渐地与那头嗜血的魔狼重合到了一块儿,吓得她“嗷”地一声就从地毯上弹了起来。

“嘿,莲子,冷静,冷静!”

那家伙伸出了熊掌一般结实的双手,钳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地按在了原地,若非如此,她早就跑掉了——尽管这里并没有可以逃跑的空间。

站那儿愣了几秒,莲子这才反应过来,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狼人版本的凯欧迪斯,而是人类版本的,她此时所在的地点也不是那条长得令人窒息的隧道,而是昏暗、充盈着书香的船舱底层。

她依然呆在那条小船下层的图书室里,凯欧迪斯也跟她在一起。直到她入睡时还坐在小沙发上的二岩猯藏,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啊......啧......”

她叹了一口气,用手抹了两把脸,然后说道:

“凯欧迪斯......”

“嗯?”

“你捏疼我了。”

“哦。”

凯欧迪斯松开了双手,问道:

“你刚刚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你吓到我了。”

“我吓你?”凯欧迪斯满脸诧异地盯着莲子的脸,“你还吓着我了呢!”

“那咱就当是扯平了吧!”莲子说罢,又问道:

“我睡了几个小时?”

“三个小时,”凯欧迪斯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从你躺下的那一刻开始算的话。”

“是吗?”莲子低头瞅了那张狼皮地毯一眼,浅笑着道:

“我没想到这玩意睡起来这么舒坦。”

说罢,她又回头望向了船舱尽头的密室,却并没有看见本该躺在那里的梅莉,便问道:

“梅莉哪儿去了?”

“我把她搬去一层了,那只名字很复杂的大狸子也在那儿。在你睡觉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莲子挑了挑眉毛,“你俩是有什么新计划吗?”

“算是吧。”凯欧迪斯道,“我们打算带着梅莉离开这里,你可以选择一起跟来,或者留下......如果你活腻了的话。”

“离开这里?为什么?”

“十五个全副武装的吸血鬼战士正在朝这儿赶来。”凯欧迪斯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应该庆幸,我长着这么一对灵敏的狼耳朵,否则刚才那一觉,多半就是永眠了。”

“吸血鬼......战士?”莲子瞪大了眼睛,“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就像你说的那样,”凯欧迪斯的嘴角上扬,浮起了一丝诡笑,“我俩有个新计划。”

(二)

0:15,现世。

“砰!”

船舱的门被入侵者非常粗暴地一脚踹开了,十五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依次走进了这黑灯瞎火的船舱,将坐在里头的少女围了起来。

十五对在黑暗中冒着凶光的赤瞳齐刷刷地盯着那个少女,给她带来的压力不亚于刀刃在喉。

“请问你们......”少女哆哆嗦嗦地问道,“是什么人?”

这少女穿着一袭紫衣,满头金发有些打卷,刘海上还别了个有缺口的绿叶发卡,看着很是显眼。

打头的那个蒙面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那毒蛇一般冰冷的目光盯得少女直起鸡皮疙瘩。沉默持续了半分钟,他才开口问道:

“你就是玛艾露贝莉?赫恩?”

他的嗓音低沉且沙哑,像是沉重的麻袋在沙地上摩擦时所发出的声音。

“是的......是我,没错......”

听她这么回答,那蒙面人便对自己身旁的同僚使了个眼色。站在他左右的两人一齐走上前来,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了少女的双臂。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少女显然是有些慌了,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从那两只魔爪之中挣脱出去。奈何那俩蒙面人的力气简直非人,五指如铁锁一般牢牢地扣在少女的胳膊上,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令其松动一毫。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醒过来的,不过那也无所谓了。”蒙面人的头头说罢,对着他的手下吼道:

“带走!”

于是少女在一大群蒙面人的包围之中,被强行押了出去。她就像是一只被人从笼子里揪出来的金丝雀,刀俎在人,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有奋起反抗的心思......

实际上,这少女只在一开始象征性地挣扎了一小下,叫了两嗓子,接着便像是认命了一样,一声不响地跟着那帮蒙面人来到了他们船前,乖得有些不像是被拐走的孩子。

这帮人的船就跟少女原本所在的那条船一样,从头到尾漆成了一片黑,只是体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即使如此,十六个人挤这么一条小船,估计也不会好受。

至少,对于需要开窗通风呼吸新鲜空气的“正常人”来讲,是绝对不会好受的。

到了船上,他们便找来一条麻绳,把那少女一捆,丢到了船舱的角落里不管了。多数的蒙面人都一排排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端端正正,一言不发,跟石像似的,唯有二人依然站在船舱中央。

“迪米特里,”站立的二人之一,那帮蒙面人的头领,用他那独特的嘶哑嗓音命令道,“愣着干嘛,开船啊!”

“啊,哦,好的!”

另一人,一个至少一米九的大高个,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一扭身,向左边走去。

“迪米特里!”那头领喊道,“驾驶舱在右边!”

“啊,对的对的!”

名为迪米特里的大块头愣了一下,赶忙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是没睡醒吗?”他的上司抱怨道。

“抱歉哈,我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迪米特里说着,一屁股坐到了驾驶座上,打着了发动机。然后,他一脚油门踩下去,小船直接撞到了岸上,差点没翻了。

“我了个!”

剧烈的颠簸之下,头领脚下一个不稳,翻倒在地上,又顺着倾斜的地面一路滚到了驾驶舱后边,“咣”地一下撞在了驾驶座的靠背上。

坐在船舱里头的蒙面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七扭八歪的,倒成了一片,跟集体晕船了似的。

“迪米特里,你他妈的!”

头领扶着座椅靠背爬了起来,对着迪米特里的脑瓜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得他晕晕乎乎,两眼直冒金星。

“饶了我吧,头儿!”迪米特里赶忙捂起头来,哀求道,“就像您说的那样,我确实有点没睡醒。但是您这么打我,我的脑袋不就更清醒不了了嘛!”

“你这家伙!”头领指着他的后脑勺,怒气冲冲地吼道,“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去,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头儿!”

迪米特里等他的老大退回到船舱里,才蔫蔫地握住方向盘,小心翼翼地倒船、掉头、出海。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他开得比以往要慢很多,方才那样的大失误倒是没有再犯,毕竟他也不想“下海”嘛!

船舱里的蒙面人们没一个有好气的,尤其是他们的头领,此时正抱着膀坐着,双目喷着怒火,死死地盯着驾驶座,盯得迪米特里坐如针毡。

也是多亏了他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迪米特里身上,当角落里的少女忍不住流露出笑意的时候,竟无一人注意到。

如果他们能够及时地察觉到那位“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的异常的话,结局就会截然不同吧!不过,很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第一百二十八章 漫漫长夜(其十八)

0:45,现世。

狼是一种狡猾的生物,狸是一种比狼还狡猾的生物,这两种动物加到一块儿,那简直就是双份的狡猾。

航行了半小时之后,游艇停在了海面上。

陆地早就没了影,四目望去,尽是一片波涛汹涌。漆黑的海浪延伸到天边,与浑浊的夜幕融合在一起,成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厚重的黑云在夜空中翻滚,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样——那是暴风雨将至的信号。

显然,这里并不是泊船的好地方,现在也不是停船的好时候。

船舱里非常昏暗,只有驾驶座上头点着一盏小灯。蒙面人的头领离开了座位,来到驾驶座后边,向驾驶员发问道:

“怎么了迪米特里,为什么船停了?”

“抱歉啊头儿,”大块头迪米特里回头答道,“引擎似乎出了点问题,我得下去看一看。”

说罢,他便离开了驾驶位。那具在狭窄的船舱过道里显得过于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船尾,在船尾的台阶那儿下了楼。

船底的浪头一波高过一波,船舱的地板斜得越来越厉害。对于海上经验不足,或是不能像吸血鬼一样牢牢地抓住倾斜的地面人来说,要在这样的船舱里走直线,还是有点难度的。

头领虽然心里不爽,但既然是船本身出了问题,他也不好说什么,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抄着手等待起来。

他们是纵横于地下世界的一支吸血鬼佣兵团,收钱办事,不效忠于任何领主。这一夜,他们接到了来自采佩什家族的委托,要去佐渡岛抓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少女。

原本,这该是一件无比轻松的活儿。捉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对于这帮身经百战的佣兵来讲简直就跟老鹰抓小鸡一样简单,而且拉杜三世那边给出的报酬相当可观,简直就是在送钱。

但是现在,游艇熄火,停在这像是要一口吞掉他们的海面上,头顶上是逐渐聚集起来的风暴,头领便愈发不安了。

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迪米特里的异常,引擎的故障,这两件偶发事件凑到了一块儿,真的不像是单纯的意外,更何况......

他扭头瞟了一眼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少女,玛艾露贝莉?赫恩,不料刚好跟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那少女见状,赶忙别过头去,怯生生的,跟个被抓起来的松鼠似的。

这个少女有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他说不上来,但是在生死线上行走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女孩绝不像她外表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她的身上藏着“某些东西”,某些怪异的、不可名状的“东西”。

“希望是我多心了。”头领摇了摇头,“反正,回到岸上以后,我就一脚踹了迪米特里,再去另找一个驾驶员,这家伙简直就是在故意搞事情......”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从船舱底层传来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惊得他直接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不仅如此,接下来还有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就像是某个洛杉矶人正在下边疯狂打铁一样,剧烈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这还没到凌晨四点呢!

“什么鬼!”

以头领本人为首,所有的吸血鬼佣兵都下到了船舱底层。不料刚一下楼,他们便踩在了积水上,再抬眼一看,就看见了那位驾驶员,“迪米特里”。那家伙手上握着一柄鸦嘴锄,身旁的墙壁上破了好几个碗口大的洞,海水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口中涌出。

在“迪米特里”身后,游艇的引擎正冒着滚滚黑烟,上头破了好几个口子,即使不去看,头领也知道那是谁用什么工具砸出来的。

“迪米特里,你在干什......给我等一下......”头领把说到一半的话咽回了肚里,皱起眉头,改口道:

“你不是迪米特里!”他望着面前的那个壮汉的脸,吼道,“你这家伙,究竟是谁?迪米特里在哪儿?”

“哦,狸子的变身术失效了!”“迪米特里”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般说道。

他的头顶上包着黑色的头巾,脸上蒙着一层黑布,露在外头的双眼是海洋一般的蓝——那显然不是吸血鬼该有的特征。

“算了,反正计划已经成功了,再这么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这么说着,这男子一把扯掉了遮住面容的黑布,解开了系在脑袋上的头巾,露出了一张英俊、硬朗的北欧人面孔,鼻梁挺拔、棱角分明。他的头发是银灰色的,打着卷儿,头巾一摘便蓬了起来,显得既柔顺,又蓬松。

如果头领没看错的话,当他摘掉头巾的时候,一片带着圆形缺口的树叶从他的发丝之间滑了下来,旋转着飘落到他脚下的海水之中。

“我是凯欧迪斯·弗洛斯特,你们肯定不认识我,你们也没机会认识我了。”他笑了笑,继续说道:

“至于迪米特里嘛......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在很深~很深的海底长眠。”

真正的迪米特里当然是死了,头领对此深信不疑。流水具有净化效果,能够夺去吸血鬼的力量。落水的吸血鬼与一块石头没什么两样,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路沉到水底,并且在那儿迎来缓慢、痛苦的死亡。

肯定是在码头上押送玛艾露贝莉·赫恩的时候,真正的迪米特里被做掉了,然后这个假货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吸血鬼的队伍里,甚至还开起了船。这么一想,这“迪米特里”糟糕的驾驶技术便不奇怪了。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伪装成吸血鬼的样子,又是用什么办法干掉拥有整个佣兵团中最强壮的身体的迪米特里的,便不得而知了。头领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他是佣兵,不是侦探,他只负责杀人,从不研究人是怎么被杀掉的。

“凯欧迪斯·弗洛斯特......听起来像个北方狼人的名字。”头领的声音,沙哑之余还透着无法掩饰的怒意,“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干了这种事情之后,你还能全身而退吧?”

言罢,两把明晃晃的短剑“唰”地一下就从他的袖子里滑了出来,剑刃上的银光就跟他双目之中的凶光一样扎人。

“袖剑,刺客标配。”凯欧迪斯点了点头。接着,他竖起一根手指,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不瞒您说,我还真就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即使心脏被贯穿了,你也依然这么认为吗?”

佣兵头领压低身子,做好了突刺的准备。在这个姿态下,他随时都能冲上去一剑捅穿凯欧迪斯的心脏。

身为一个专业杀手,他有充足的信心,在两秒之内杀掉一个除了肌肉之外一无所有的“门外汉”。至少,在他眼中,凯欧迪斯从站立的姿势到气息的调整,没有一项是及格的。

“那是当然的,不信,你甚至可以来捅我一刀。”凯欧迪斯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来来来,往这儿捅!”

话音未落,水花四溅。头领如离弦之箭一般突到了他的身前,抬手一剑精准无误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职业杀手的凶狠与老辣,充分地体现在这一剑之中。如果能够命中目标的话,这一剑毫无疑问是完美的、致命的、没有误差的。

如果能够命中目标的话......

当袖剑刺破凯欧迪斯的胸膛的时候,头领的心里浮现出两个大字,并非“漂亮”、“奈斯”或者“放血”之类的,而是“不妙”。

这一剑明显有刺中某种物体的实感,可这感觉既钝且糙,就跟捅进了圆木里一样,与利刃撕破肉体的感觉大相庭径。凯欧迪斯左胸上的伤口里并没有流出一滴血,而他本人甚至还在笑。

“糟了!”

头领大叫一声,迅速抽出了短剑,向后退去。那个“凯欧迪斯”被刺了这么一剑,整个人竟扭曲了起来,形态、颜色、大小皆发生了变化,最终变作一段挂着几片绿叶的粗木桩,“噗通”一声落进了越积越深的海水里。

“没想到吧,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凯欧迪斯的声音,顺着楼梯,从上层船舱那儿传了过来。

“妈的!”头领骂了一句,接着向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喊道:

“追!”

等这帮吸血鬼爬回他们原先所在的船舱上层时,那位“玛艾露贝莉·赫恩”已经不见了。墙角里只剩下一堆断掉的绳子,以及一片带着缺口的树叶。佣兵头领拾起一段麻绳,皱着眉头,仔细瞧了两眼,接着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船舱门口凯欧迪斯,以及他身边的一个女子。

那个女人头生兽耳,身后长着一条巨大的尾巴,毛茸茸的,上头带着棕黄相间的条纹。她的容貌、身材、发型与衣着皆与那位消失不见的“玛艾露贝莉·赫恩”不同,她甚至还戴着一副土了吧唧的圆框眼镜。这家伙显然不是人类,更不可能是玛艾露贝莉·赫恩,但是头领知道,她就是他们在佐渡岛的码头上抓住的那个“玛艾露贝莉·赫恩”,不会有错。

“你以为你抓到的人是梅莉,但是你错了,那其实是我二岩猯藏哒!”

这妖怪少女一脸得意地用拇指指着自己,叫道。

“被耍了!”

首领用力跺了一脚,硬是踩得那不锈钢地板向下凹了一大块。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恨、不甘,以及遭到欺骗的耻辱。

“你知道,你我之间最大的一个不同点是什么吗?”对面的凯欧迪斯见他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笑着问道。

凯欧迪斯的身后是敞开的舱门,门外是无垠的大海。这家伙想要做什么,首领简直再清楚不过了,正因如此,他才捏着双剑,迈开步伐,全速向门口冲去。

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一旦失手,他就再也杀不掉凯欧迪斯了。

“爷会游泳!”

在被利剑割断喉咙之前,凯欧迪斯喊了这么一句话,便单手搂住了身旁的二岩猯藏,纵身一跃跳入海中。头领只慢了半秒,半秒之差,他失去了让凯欧迪斯血溅当场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敌人逃出生天。

现在,留给他和他的佣兵团的,只有黑暗、冰冷的深海地狱而已。

几秒种后,凯欧迪斯和二岩猯藏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浮了出来。他俩朝着那艘缓缓下沉的游艇挥了挥手,笑着喊道:

“感谢您选择三途河船运,祝您下辈子好运!”

第一百二十九章 漫漫长夜(其十九)

(一)

1:45,现世,二岩猯藏家。

猯藏的家是一栋超级豪华的海景别墅,三层,上有天台,下有车库,门口围着个大花园,里头还挖了个泳池。

难以想象她究竟是多有钱,才住得起这种别墅。

“所以,你是说,你俩就这么游回来了?”

别墅一楼,黑白基调、现代主义风格非常浓厚的大客厅中,宇佐见莲子正坐在纯白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脸震惊地望着二岩猯藏。

“不,我游到半路就死掉了,他背我回来的。”

猯藏躺在对面的沙发上,只穿了件连肚脐都盖不住的小薄背心,以及一条四角小裤头,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完澡。这家伙往那儿一瘫,动都懒得动一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差不多已经是只废狸了。

“哦,你俩都在啊!”

这时候,大高个子凯欧迪斯脑袋上顶着一条毛巾,晃里晃荡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上身穿着件过于紧绷的小黑背心,下身是条褪了色的大花裤衩,脚上提着一对人字拖。考虑到他没有带备用的衣服过来,这套内衣一般的便服只可能是二岩猯藏翻箱底给他找来的了。

很难想象二岩猯藏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买来这么一条比她的尺寸大上好几码的花裤衩......难道是她妈妈帮她买的?

凯欧迪斯随手带上了浴室门,便走到莲子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真好啊,还有咖啡喝。”

他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两只咖啡杯中的一只,尝了一口那漆黑、醇香的液体,不禁夸赞道:

“哎呦,这个不错啊!我在意大利都没喝过这个味道,你是上哪儿找到这么好的咖啡的?”

他说着,扭头望向了身旁的莲子,毕竟这咖啡是她煮的。

“呃......壁橱里?”莲子尴尬地笑了笑,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不过,你说得没错。”她补充道,“这咖啡确实好。”

“顶级蓝山,朋友送的。”猯藏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凯欧迪斯又喝了一大口,非常满意地哼了一声,“游完泳来一杯热咖啡,简直浑身舒畅!”

“是吗?”猯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要死了。”

“那是你太弱了好吧,这才几公里啊,十公里,十五公里?”

“二十三公里。”

“嗨呀,也就二十几公里而已,想当年我在波罗的海冬泳......”

“好了,打住,不要再说了,”猯藏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个怪物了。”

这时候,莲子插嘴道:

“话说......你俩是把那帮吸血鬼都干掉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快两点了,”凯欧迪斯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她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沉到海底了。”

“但是,梅莉还是没醒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莲子的神情显得有点落寞。梅莉此时正躺在三楼的卧室里,睡得一如既往的香。

“那是必须的好吧!”凯欧迪斯说道,“梅莉的问题,不是杀几个小喽喽就能解决得了的,还记得纳兰暝临走前说过什么吗?”

“嗯,”莲子点了点头,“施术者主动解除,或者......死亡......”

“那家伙是六点钟走的来着?”凯欧迪斯又看了一眼表,道,“我敢打赌,三小时之内,梅莉自己会穿着拖鞋从楼上走下来,你信不信?”

“我不敢信。”

“凭什么不敢信?纳兰暝这家伙,就是死神一个,走到哪儿灭到哪儿。”凯欧迪斯一口气喝干了杯里所有的咖啡,然后笑着说道:

“‘阎王叫你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某次干架之前,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后来他的对手确实没能活到五更。”

“所以,安心啦,咱们现在坐在这里,等梅莉起床就行了。”

“嗯......”

莲子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咖啡。

“你俩等吧,我再不睡觉,就要飞升成仙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猯藏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楼。

“那你的咖啡我喝了啊!”凯欧迪斯朝她离去的方向喊道。

“你随便!”

当凯欧迪斯美滋滋地续上第二杯咖啡时,一道闪电划破了窗外的夜空,接着便是爆炸般的响雷。一时间,风云骤变,一场暴雨席卷而来。

(二)

丑时四刻,博丽神社。

藤井和彦蹲在博丽神社的塞钱箱后头,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现在满面愁容,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着,“我以后会做个好孩子的,所以还请博丽神社的神明大人保佑,让我我活过这一晚,拜托了!”

可怜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向一位根本不存在的神祈祷。

“拜托您了,我会给您香油钱的,等我活着回到村子里,一定会给把香油钱给您带来的!”

收回前言,博丽神社里确实有那么一位牛逼得不得了的大神,而且她真的会保佑所有给她钱的人平安。

至于这个啥本事也没有碰见尸群直接完犊子的小屁孩为什么要深更半夜一个人往神社里跑嘛......

首先,他过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其次,他脑袋一热,就想来找博丽灵梦;再次,他真的没想到,夜间的幻想乡竟然这么危险。

身为妖怪学者(自称),一般的小妖怪,他都知道怎么应付,危险度高的大妖怪,他也知道如何避开,但是一闻到活人的味道就蜂拥而来的僵尸群......

考虑不周,真的是考虑不周!

总之,他并没有找着巫女,然后天就黑了。他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想趁着天还没太黑赶紧跑回家,直到他看见了几只围着一个还没死透的活人大嚼特嚼的僵尸,听见了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个时候,他跑得真的是比兔子放的屁还快。

回到神社里以后,他就这么一直猫着,再没动过回家的念头。不知是不是有天神加护,纵使外头杀声震天,这博丽神社却始终静悄悄的,院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能找到这么一个藏身处,和彦也算是走了狗屎运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所谓“惊弓之鸟”,就算没人吓唬他,他不还能自己吓唬自己嘛!

“哟,少年。”

“噫!”

突然间在身后响起的这一声问候,吓得和彦直接从塞钱箱上翻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往前窜了好几米,然后才转过身,看向了那个跟他说话的人。

好吧,他是跑了几步才意识到僵尸不会说话的,否则他这一撒腿,肯定是要一口气跑出幻想乡的。

此时,他的面前,也就是博丽神社的正门前,站着一个个子老高的男子。和彦此前所见过的长得最高的人是纳兰暝,不过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还要更高一些。这男子穿着一身纯黑的礼服,披着条黑斗篷,留着一头乌黑带卷的长发,可谓是从头黑到脚,像是要跟夜色融为一体似的,唯有挂在脸上的面具是白色的,在这一片漆黑中泛着寒光。

“这家伙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和彦望着那张冰冷的白面具,脑子转得飞快,“之前明明一个人都没有的,而且我连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好像他本来就站在这里一样......难不成他是......”

带着种种的想法,以及尚未消退的惧意,他张开嘴,哆哆嗦嗦地打了个招呼:

“您......您好!请问您是博丽神社里的神大人吗?”

“如果是神明大人显灵的话,这也就不奇怪了。”他是这么想的。

“不,”面具男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在此歇脚的路人而已。”

“是......是吗?”

路人?真能吹牛!哪有路人走路的时候完全静音的啊,黄泉路行者吗?

“少年,”那面具男又说道,“我看你刚才在向神祈祷,颇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当然是活着回到人之里啦!”和彦想都没想,答案便脱口而出,“僵尸这么可怕,我都不敢回家了。”

“是吗,这就是你的愿望吗?”面具男沉思了片刻,又道:

“可是,只要在神社里躲到天亮,就能平安地回到家了吧?许下这种愿望,你不觉得浪费吗?”

“也是哈......”

和彦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捏着下巴,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一阵子,说道:

“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能拥有打败这些僵尸的力量。这样的话,我就能跟大人们一起守护村子了。”

“打败僵尸啊......”面具男抱起膀,说道,“实际上,但凡是成年男子,手上握着一把足够锋利的武器,都能轻松地打败僵尸。这个愿望,等你长大了之后自然就实现了,根本没有求神的必要吧?”

“好......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和彦点了点头,又沉思了好一阵子,这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叫道:

“我知道了!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

或许是过于激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和彦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要获得力量,不仅仅是能够杀死僵尸的力量,我要变得更强,然后向那只杀了我父亲的妖怪复仇!”

说完这句话,和彦觉得自己浑身发烫,他有些想哭,又有些想大声吼叫。巨量的情感杂乱地交织在他的脑中,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激动,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愿望......而已吗?

“是吗?这就是你真正的愿望吗?”

男子的脸被面具遮挡,表情神色不得而知,不过他的语气之中,却带着丝丝笑意。

“那么,你我就是同一类人了啊......”

他这么说着,便迈步向前走去,从和彦身旁走过,最终在神社前院的正中央处站定。在庭院的另一端,一个人影刚刚跨过了通向山顶的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了鸟居底下。

“哟,拉杜三世!”那人远远地朝这边喊道,“好久不见了啊,这大概是咱俩第三次,不,第四次......不,不对!”

他笑了,两颗锋利的犬齿显露出来,在黑暗中反着白光。

“这大概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第一百三十章 黎明,破晓(其一)

丑时五刻,博丽神社前院。

决斗的双方在通往神社的青石板路上站定,相互审视着对方,默然不语。二人之间相隔十步,刚好是既能看清对方的神色,又可在一次加速之内缩短到零的距离。

藤井和彦站在神社的大门前,远远地望着这两个怪物,哆哆嗦嗦,不敢作声。他能看见,两道锐利的视线刺破浑浊的黑夜,落到了对手的身上。视线相交之处,如有刀锋相对,若是屏住呼吸,便可听见清脆的金属碰撞之音。

纳兰暝的面前,仿佛浮着一把优雅,却不失锋芒的西洋剑,虚实之间试探着对方的死穴,一旦出手,仅一击便足以致命。

而那面具男,拉杜三世的面前,则立着一把专为劈砍设计的弯刀,没有策略,不识礼节,其存在的理由,便是制造伤害,是将它的对手割裂、肢解。

早在真正的刀锋出鞘以前,二人之间的较量便已开始。即使隔了老远,和彦也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股源自二人身上的,无形却又实际存在的压力,既似猛虎之牙,又如雄鹰之爪,仅仅是看上那么一眼,便足以夺人心魄。

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人,是站在鸟居底下的纳兰暝。

“哼哼。”

他笑了一嗓子,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鸟居上的那块“博丽”牌匾。接着,出人意料地,他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这里的风景,真是不错啊!”纳兰暝双手插在口袋里,眺望着远方,感叹道。

石阶如白蛇一般,七扭八歪地从山脚下爬了上来,一路爬到他脚底下,便打止了。顺着这条白蛇的尾巴,抬眼向前望去,便可看见战火纷飞的人之里,看见云雾缭绕的魔法森林,看见直通天顶的妖怪之山——整个幻想乡,于此尽收眼底。

“你说这巫女平日里扣扣搜搜的,住的却是一线山景别墅。”他笑着说道,“哎呦,从这儿还能看见红魔馆呢!”

“红魔馆啊,你知道红魔馆吗,拉杜三世老弟?”纳兰暝也没回头瞅瞅对方的反应,就这么自顾自地说着,“就是你家的祖传老宅,不过‘那一晚’过后,它就不再属于你们了。”

“你哥哥他们就埋在那栋房子底下,”他回过头,微笑着对拉杜三世说道,“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给他们扫个墓。”

回应他的,只有一柄刺向眼睛的象牙杖。

“诶呦,好险!”

纳兰暝身子一偏,仅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一击。接着,只见一道暗红的光芒闪过,那柄象牙杖便碎成了三段,“乒乒乓乓”地落到了地上。握在拉杜三世手中的,只剩下一段切口平滑如镜的杖柄而已。

“比剑,我还没输过。”

纳兰暝那高高举起的手臂之上,赫然生着一把殷红的血刃。鲜血的激流在这把弯刀的刀口上波动,如链锯的锯齿一般。

拉杜三世一击不成,反被缴了械,眼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杖剑被一刀斩碎,心痛之余,亦深知自己处境不妙。他非常果断地甩掉了手里的杖柄,正欲后撤,奈何纳兰暝已快上一步,逼到了他跟前。

“比拳头,我更没有输的理由。”

纳兰暝咧嘴一笑,一记重拳又快又准地砸在了拉杜三世脸上,将那张标志性的白面具锤了个粉碎。正面吃下这一拳的拉杜三世,就像是被时速七十公里的大卡车给撞了一样,整个人脱离了地面,向后倒飞过去。

这家伙在地上弹了两下,又滚了好几圈,一路飞过了半个院子的距离,最终“砰”地一声撞碎了博丽神社的塞钱箱,这才算是刹住了车。就这么一记毫无技术含量的直拳,便打得拉杜三世头破血流,几乎丢了半条命。现在的他,早已没了什么贵族气质,面具碎了不说,身上的衣装也被那一地凹凸不平的石板给刮得千疮百孔,不似礼服,倒像是乞丐的破棉袄。

“咿呀!”

藤井和彦只不过是看了躺在塞钱箱碎片里的拉杜三世一眼,便立马失声尖叫起来。这小子跟见了鬼一样,面色铁青,大汗淋漓,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连逃跑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拉杜三世晃了晃脑袋,一摇一摆地站了起来,碎木片从他身上滑落,“噼噼啪啪”地掉到了地上。他的脸承受了刚才那一拳,现在是鲜血横流、惨不忍睹。然而,真正把和彦吓破胆的,并不是血,而是那张脸本身。

这张脸,严格来讲已经不能算作是“一张”脸了,它是一副由数十块人脸碎片拼凑起来的破皮囊,上头还带着明显的缝合痕迹。这张“脸”简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毕加索抽象画:俩眼睛不在一个平面上,嘴唇歪斜,鼻子还缺了一大块,看起来既诡异,又有些渗人,而且还他妈的会动。

“啊哈,哈哈哈哈......”

纳兰暝第一眼看见那张破碎的脸,便放声大笑起来。

“杰作,真的是杰作!”他强忍住笑意,用力拍了拍手,挖苦道,“你那时候是想亡命一搏把我给炸死,结果被炸残的只有你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你......喝咳咳咳......”

拉杜三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从他那张四十五度角向上歪斜的嘴巴里喷出来的,就只有血沫子而已。

“你要是还想说点什么的话,”纳兰暝说着,迈步向前走去,“可以到地狱里跟你的兄弟姐妹们慢慢聊过。”

他轻巧地甩了两下胳臂上的血刃,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却在走过了半个院子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僵在原地,不动弹了。当那最后一步的前脚踩在地面上时,纳兰暝好像听见了,及其细微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然后,他的腿脚就不听使唤了。

“嗯,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虽然嘴上满不在乎,虽然神情依旧轻松自若,他的心,却如他的双腿一般,渐渐地冻结起来。

是的,它结冰了,而且还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他的脚在落地的第一时间便彻底失去了知觉,直到那蚀骨的寒冷爬上他的大腿,他才终于感觉到些许的冰凉。一股冷锋正从他的脚底下往上窜,缓慢,却不可阻挡。凝固的血液如镣铐一般,将他囚禁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变成一座活着的冰雕。

低下头,纳兰暝清楚地看见,在他的脚边,散落着一大片晶莹的蓝宝石碎片。奇怪了,以他的视力,怎么可能看漏一枚横躺在路中间的宝石,除非......

“我不得不承认,纳兰暝......”

到了这个时候,拉杜三世终于把嗓子清干净了,只听他这么说道:

“每一次与你交手,我都能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你那令人绝望的强大。你的身上有九十九个优点以及一根不那么致命的软肋,跟你比起来,我的长处大概就只有一个,而且还起不到什么作用,短板却有九十九处,一个都弥补不了。”

“但是现在,我这唯一的优势,对上了你唯一的弱点。胜利的天平,终于还是倒向了我这一边!”

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扭曲。当然,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他那个模样,无论喜怒哀乐,浮现在脸上的永远都只有丑陋与狰狞。

“你知道吗,纳兰暝,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五百年,五百年啊!”他咆哮道,“这五百年里,每一日每一夜,你的脸都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在我清醒的时候,在我沉睡的时候,在我杀人的时候,在我用餐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始终都是你,都是你!”

“我要杀掉你,亲手将你的脸撕碎,让它永远消失!”

“撕得和你自己的脸一样碎吗?呵呵......咳咳咳......”

纳兰暝干笑了几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寒气顺着血管,流进了他的喉咙,每说一句话,都艰难得像是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你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知道为什么吗?”拉杜三世说道,“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魔法才能。”

“你不会魔法,所以你看不见这庭院里究竟藏着些什么,就连脚底下的陷阱,你都察觉不到。”

当他的话音落下时,红色的光点开始在庭院里闪动。从一点到十点再到百点,等纳兰暝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宝石包围了。

地面上、树枝上、空气中......这些六角红宝石几乎无处不在,每一个都用那尖锐的顶端对准了纳兰暝,像是数百支蓄势待发的箭矢,只待一声号令。

“你不会魔法,而我会。”拉杜三世说着,打了个响指,“记好了,纳兰暝,这就是你的死因。”

话音落下,所有的红宝石一齐飞向了被冻僵在原地的纳兰暝,在他身上破裂开来。火焰从那些破碎的宝石之中窜出,化作炽热的海啸,转瞬之间淹没了一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黎明,破晓(其二)

丑时五刻,妖怪之山半山腰,海拔1145米处。

犬走椛横刀立在窄小、崎岖的山路中央,居高临下凝视着正从下方缓缓爬上来的丧尸群,面色波澜不惊。她的右手边是高耸的岩壁,左手边则是清冽的溪水。这条小溪自更高的山巅上一路奔流下来,从她的脚边潺潺流过,最终与妖怪之山上所有的河流一起,汇聚成壮丽的九天瀑布,倾倒在大地之上。

通向山顶的道路寥寥无几,而且一条比一条难走,椛所在的这一条便是其中之一。把守此路的只有她一人,并不是因为上头不愿意给她派帮手,而是因为,一个人真的足够了。

她所站的位置,乃是整条山路的最窄、最陡之处,台阶的宽度不足一米,勉强可供一人通行,其坡度却接近九十度,几乎是直上直下的。要是有人堵在这里不挪窝,后边的人怕是只能插上翅膀飞上山了。

下方的路况稍好一点,当然,也就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这整条山路,从头到尾,即使是最宽敞的地方,宽度也不会超过三米,仨人并排走都不稳当,三个僵尸并排......多半是要掉下去一个的。

这么一条路,让腿脚不灵活的僵尸来走,跌落山涧被溪水冲走者十有八九,能来到此处的少之又少。而且,就算它们侥幸到了这里,也是绝对不可能再上一层的。犬走椛剑盾双持,跟尊铜罗汉似地把关口一把,一犬当关,万尸莫开。

“魑魅魍魉,失魂邪物,速速退散!”

椛用刀尖指着石阶下方的群尸,厉声喝道。

这帮死人当然是不可能回话的,更不可能真的自己走掉,顶多只会多发出几声难听的嘶吼而已。这种叫声,椛早就已经听腻歪了。

“呔呀!”

犬走椛双手举刀,一跃而下,当头一刀便将一张肮脏的死人脸劈成了两半。麻利地将刀抽出来之后,又是横着一刀扫断了三只僵尸的腰。被她斩杀的僵尸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撞倒了几个同伴之后,与它们一起顺着山路滚了下去,在石阶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黑红的血印。

两刀下去,椛便清出了一大块干净的“无尸”空间。可她并不会因此而放缓脚步,相反,她再一次提起了刀,冲上前去,展开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她在那险之又险的山路上辗转腾挪、起起落落,脚步轻盈如雪地之狼。常人在这陡峭的石阶上须手脚并用、勉力攀爬,才不至于跌入万丈深渊,而她,却能在这儿跳起舞来。

椛的刀法算不得快,技术上也没多少高超之处,可那横斩竖劈,刀刀刚猛至极,招式一经出手,便是一个有放无收,不砍他三四个僵尸的脑袋下来,都不带收手的。这种刀法虽不好看,却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那柄大刀宽大沉重的特点,简单、粗暴,而且有效。

原本,尸群该是进攻方,而椛则是防守方,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但是现在,攻守逆转,闪动的刀光之间,椛几乎是单方面压制着尸群,砍得那帮丧尸肠子肚子满天乱飞,胳膊大腿七零八落。她以一人之力,竟逼得这足有百人之众的尸群连连败退,甚至起了溃败之势。

想来也是,在这狭窄的山路上,尸群的数量优势根本就发挥不出来。无论下边有多少只僵尸在往上爬,能同时对犬走椛发动袭击的僵尸,最多不会超过三只。三只僵尸,对她而言,完全不构成威胁。

战斗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椛提着大刀从上头一路砍了下来,所到之处,有如风暴过境,黑血四溅,横尸遍地。到了现在,还站在她面前的僵尸,就只剩下一只而已。

然而,面对这仅剩的一只僵尸,那高高举起的大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椛的双手在颤抖,她犹豫了。

这只僵尸穿着一套上白下红的白狼天狗制服,胸前还缝着个小绒球——这和椛一样。

它的头发是纯白的,脑袋上长着一对毛茸茸犬耳,屁股后边生着一条长毛狼尾——这和椛一样。

它那张开的嘴里,长着满口锋利的牙齿,四颗犬齿又长又尖,明晃晃的,非常显眼——这和椛一样。

它的双眼涣散且无神,皮肤惨白,青绿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脖子上还留着一块血肉模糊的啃咬伤——这又和椛不一样。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当这只白狼僵尸伸出爪子,呜咽着走上来的时候,犬走椛犹豫了。

她总共犹豫大约一秒钟时间。

“对不住了!”

斩下这一刀的时候,椛闭上了眼睛,尚未彻底凝固的血液溅了她一身,弄脏了她那圆乎乎的可爱脸蛋。

尸体失去活力,倒在了椛的脚下,被玷污的灵魂又重新归于虚无。这山间,这路上,就只剩下清脆的流水声而已。

“锵!”

椛将刀插进了台阶上的石缝里,而后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深深地鞠了一躬。

“咔嚓!”

从侧面传来的这一声脆响并没有逃过椛的耳朵,她一把抽出了刀,直起腰便是一刀斩向了左侧,砍完之后才睁开眼睛,喊道:

“什么人!”

“诶哟哟哟哟哟,差点死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双马尾少女。这少女穿着白衬衫与紫黑相间的格子裙,头上腿上各扎着两条紫色丝带,黑色及膝丝袜底下是一对高跟木屐。她的手指甲涂得闪闪发亮,手里还拿着个贴满了各种反光贴纸的翻盖手机,可以说是相当的潮了。

如果她背后没长翅膀,整个人没有浮在空中的话,那她简直就是个私服出游的女高中生。顺便一提,她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紫色的六角帽,款式跟射命丸文那顶完全相同,就是颜色不一样。

“什么啊,是羽立啊......”椛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刀。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混蛋!”名为姬海堂羽立的鸦天狗有些恼怒地骂道,“你可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砍到我了啊,要不是我躲得快,现在已经归西了啊!”

“不是没砍到嘛!”椛一摊手,很是无辜地道。

“所以说就差一点了啊!”

羽立气得直咬牙,干脆翻开手机盖,又对着椛拍了好几张照片。

“咔嚓”、“咔嚓”、“咔嚓”

这便是惊得椛直接拔刀的声音,快门声。多亏了射命丸文,椛对这种声响简直敏感得不得了。

话又说回来,到底哪个国家的人表达愤怒的方式是给别人拍照呢?

“我想想,标题写什么好呢?”羽立一边拍,一边自言自语道,“‘震惊!无头尸体频现妖怪之山,凶手竟然是她!’这个怎么样......”

“这种新闻不会有人看的啦......”

“要你管!”

“哟,你们二位,好久不见呀!”

这时候,又一位少女扇着翅膀从天而降,乃是失踪多日的射命丸文。这家伙一手拿着团扇,另一手竟提着个人。

文一落地,便将那人放了下去。那家伙是个比椛还要矮上一头的小不点,一头蓝毛扎着蓬松的双马尾,上头顶着一顶印有白蛇图案的绿色遮阳帽,脚上套着一双橡胶雨靴,身上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工装,裙子边上缝满了口袋。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伙背上背着个比她本人还要大的帆布背包,行走的时候几乎都要拖到地上了。那背包鼓鼓囊囊的,里头不知道装着些什么。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么大点的一个小女孩,究竟是怎么背得动这个大包的呢?

这女孩一落地,拍了拍裙子,往那一站,便不动了。倒是椛,一见到文,直接就扑了上去。

“文姐!”

她的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文的胸口,简直像个爱撒娇的小妹妹。

“哟,椛,几天不见了,你还好吗?”

文说着,摸了摸椛的头毛,却又感觉胸口湿乎乎的,便捧起椛的脸蛋一看,发现她竟然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

“喂喂喂,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还哭个什么劲啊!”

文膝盖微曲,放低身子,平视着椛那对眼泪汪汪的红眸子,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血迹,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微笑着道:

“好啦好啦不哭了,不就是出去几天嘛,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你看你这个出息!”

“我......我看你被那个扭曲的空间吞掉,再也没回来,还以为你死掉了呢!”椛揉着眼睛,啜泣着说道。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啊,小笨狗!”

文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椛的脑门,后者止住了眼泪,捂起头,嘟着嘴,一脸不满地抗议道:

“不是狗,是狼!”

“那就是小笨狼咯!”

“我不笨!”

“只有笨蛋才动不动就哭鼻子哦!”

“我,我这是......文姐才是笨蛋!”

“哈哈哈哈!”

“好了,你们俩!”羽立皱着眉头,重重地拍了一下文的肩膀,“有完没完?要调情回家里调好吧,这里不欢迎闲人!”

“好好好,不玩了不玩了!”

文笑着,又捏了一下椛的鼻子。椛原本想趁机狠狠地咬住文的手指,可惜失手了,反被文给调戏了一番:她故意把手指凑到椛的嘴边,引诱椛来咬她,再用那神一般的反应速度躲掉,如此反复,跟逗狗似的。

无视了二人的小动作,羽立问道:

“你这家伙,这两天都跑哪儿去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失踪可是闹得妖怪之山满城风雨啊?”

“嘻嘻,我‘外出取材’去了。”文坏笑着答道。

“外出取材?去哪儿取材了?”

“秘密。”

一听这话,羽立立马以鄙视的眼神瞅着文,撇着嘴说道:

“切,神秘兮兮的跟个什么似的!”

“话又说回来,你个万年宅女,也出来放风了?”文反过来问道。

“宅个毛线,老娘也是出来取材的!”

“哎呦,还取材,要不要我指导你一手?”文说着,掏出了她的莱卡相机,故意在羽立面前显摆了几下,“姐的摄影技术,很专业!姐这个器材,性能很好!”

显摆完,她还故意比了个大拇指,好像还嫌羽立不够生气似的。

“不用,滚啊!”

羽立一把推开了文,她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没脸没皮的小报记者推到山崖底下摔死......话说回来,她自己也是小报记者来着。

“那个......”

这时候,身后的犬走椛扯了扯文的衣袖,只听她说道:

“这个孩子,是谁?”

她所指的,当然是那个跟文一同落地的大背包小女孩啦。这孩子就那么傻站在那里,静静地观看着在她面前上演的情感喜剧,时不时还点两下头。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一定是在对这句话表示认同。

“啊,她啊!”

文说着,便将那小蓝毛推到了椛和羽立的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高声介绍道:

“这一位,就是我专程到玄武之泽,死乞白赖地求来的,幻想乡首席工程师,河城荷取小姐,大家鼓掌!”

“哦!”

“啪啪啪啪啪......”

当然啦,欢呼、鼓掌的,就只有犬走椛一人而已。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黎明,破晓(其三)

丑时六刻,妖怪之山半山腰。

“呀,你们好啊!”

河城荷取挥手朝姬海堂果和犬走椛打了个招呼,跟多数来自玄武之泽的妖怪不一样,她显得不是“那么的”内向。

“你好!”椛微笑着道,“话说你是从玄武之泽来的?”

“那你一定是河童吧!”果接过椛的话茬,抢着说道。

“对的呀,”荷取点了点头,“我是河童!”

“河童到山上来做什么?”果皱起眉头,捏着下巴,盯着荷取的脸,疑道,“该不会是来打僵尸的吧?”

区区一个河童,敢跑到天狗的地盘上指手画脚,而且还是在战斗方面......果寻思着,自己一定是想多了,一定是的。

“不,”荷取摇头道,“我不是来打僵尸的。”

“我就说嘛!”

“河童凭什么保护天狗”,果正想要说出这句话,便见那小河童,河城荷取,睁着她那对如水一般湛蓝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来解决妖怪之山的僵尸问题的。”

“你是认真的?”

看着这矮小的河童少女如小鸡啄米一般使劲地点着下颌,果挑了挑眉毛,扭头望向了射命丸文。

“文,不解释一下?”

文只是笑了笑,却对荷取说道:

“来吧荷取,向她们展示一下你的真本事!”

“好嘞!”

荷取把她那个大得夸张的背包放到了地上,拉开拉链,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包里,开始叽里咕噜地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便从里边掏出了一个小遥控器。那遥控器上只有一个红色按钮,除此之外再无它物,连文字说明都没有。

“呃......”

姬海堂果望着荷取手里的那个不知作何用途的小遥控器,问道:

“能稍微演示一下吗?”

“好的!”

荷取点了点头,便指着手里的小玩意,讲解道:

“这是叫做‘简易道路隔断装置’的道具,只要按下这个红色的按钮......”

说着,她便直接按了下去。

“轰隆!”

在她按下按钮的那一瞬间,一声山崩般的轰鸣从山底下传来,震得在场的三只天狗心脏直颤。仨人赶忙朝下边望去,只见那远方的山路上,一团巨大的火球被雪糕一般浓厚的烟尘包裹着,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缓缓地变化成蘑菇的形状。

夜空被火光照亮,大地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战栗不止,山上的树木跟秋收的麦子一样成片地倒下,为逐渐壮大的山火填充燃料——看样子,今夜的妖怪之山注定无眠了......应该不会有这种规模的爆炸都吵不醒的人吧,除了八云紫之外。

“然后,上山的道路就被彻底地、永久性地隔断啦!”

河城荷取背对着那团“大号烟火”,拍了拍胸脯,笑得可以说是相当得意,话语中充满了自豪的味道。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她的侧脸,使她看起来就像个超级大反派头子。

“这......这不就是个炸弹吗?”

果睁大了眼睛,瞪着下边的火球,以及渐渐蔓延开来的山火,也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好了,便翻开手机盖,飞速连击快门,拍起照来。

所以说,到底哪个国家的人表达震惊的方式是拍照啊!

“咔嚓”

又一声快门声响起,却不是果的手机发出的。站在果身边的文,此时也掏出了相机,拍着拍着,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不是挺厉害的嘛!”

这个文竟然还笑得出来,她真的是住在妖怪之山的天狗吗?

“嗯嗯!”荷取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山下的僵尸就不可能爬上来了,僵尸危机就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呃......它们上不来了,这很好,可是......”椛指着那断成两截的山路,问道:

“山上的人该怎么下去呢?”

“飞下去不就行了嘛!”文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老人家年纪大了,飞不了了怎么办?”

“嗯......”文抄着手想了一下,又道:

“实在不行就找个悬崖跳伞跳下去?就是那种......你懂的,戴个魔镜,背个包,全套装备,‘哟德雷嘻喝’信仰之跃外加全程自拍的那种。”

“红牛敢死队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那种极限运动真是酷毙了,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试试。”

“你是试不了的吧?”

椛笑着摆了摆手——长着翅膀的鸦天狗背着跳伞包跳伞,性质跟鱼背着氧气罐潜水差不多吧?不是说多此一举,而是......这样的装备真的没问题吗?

“咳咳!”

荷取以拳头掩嘴,清了清嗓子,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她身上,便开口说道:

“你说的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只要找河童工程队把路修回来不就行了嘛!一周内搞定,十成新,现在预约的话能给你们打八折,价钱大概这个数......”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台电子计算器,在上面敲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了犬走椛。

“是......是吗......”椛看着那计算器屏幕上的七个数字,只觉得两眼发晕,“财务的问题就算你跟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啊,这个必须得报告给大天狗大人才行。”

“嗯,没关系的。”荷取收回了计算器,道,“请你转告他,河童工程队愿意承接各类道路修缮工作,价格非常公道。”

“好的,我会转告他的。”

不知为何,椛的狗鼻子,不,狼鼻子,从面前的女孩身上嗅到了奸商的味道。尽管这家伙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跟两颗无瑕的蓝宝石似的,颇惹人怜爱,她的内心,却未必如她的外表一般纯洁。

“我了个擦!”

这时候,捧着手机的果突然大叫道:

“一不小心念写了!”

“什么叫做‘一不小心念写了’,你这家伙不是从来都只念写不拍现场照的吗?”

文这么说着,便伸着脑袋凑过去一看,只见果的手机相册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图片,从妖精的内裤到八云家的马桶盖子,唯独没拍着眼前的这场爆炸。眼看着那朵蘑菇云越来越薄,几乎消散殆尽了,最佳的抓拍时机显然已经离她而去了。

“需要我借你几张吗?”文用胳膊肘捅了捅果的肚子,一脸贱笑地说道,“或者,等我把新闻稿写好,你转发一下?”

“不要,滚啊!”果咆哮道,“以我的能力,就算......就算是别的地方的照片,也一定能写出大新闻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抱着这种想法,果开始飞快地翻起相册,试图挑出哪怕一张能写成大新闻的照片来。

“这一张,烈焰之中熊熊燃烧的人之里!”

“那是藤原妹红的火墙,而且那是五六个小时以前的事情了。”

她满怀期待地挑出了一张矬子里拔高个的“佳作”,文却当头扣给她一盆冷水,浇得她颇有些灰心。不过,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相册里的照片还有很多不是吗?

“那这一张,竹林中疾走的迷之斗笠翁!”

“那是永远亭的卖药兔子,她那时候在往家里跑,估计早就到家了。”

“这一张,未知妖怪集团占领红魔馆,如何!”

“那是来红魔馆避难的路人......你这家伙,平时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纯脑补吗?”

“要你管!看这张,风见幽香王者归来,无情驱逐侵入家中的僵尸!”

“啊,这个我已经写成新闻发表出去了,就在刚刚......”

“你这家伙,边飞边发新闻的吗?”

“不,我边飞边写,然后让乌鸦们帮我递稿。”

“可恶啊,文......你这是在逼我使出全力啊!看这一张,石像军团大战野兽僵尸,角度完美,时机完美,构图完美,嘿嘿嘿!”果说着,抬起头,得意洋洋地望向了文,“这一张你没有吧?”

“呃......”

看她那副德行,文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便道:

“你等下哈,我给你看个东西......”

文伸出食指,示意果稍等片刻,接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了果。

“惊,百骑铁骑空降幻想乡,神秘美少年或为幕后黑手?”

光看这个标题,果就没有读下去的欲望了。她把报纸一卷,丢回给文,有些泄气地道:

“可恶啊,难道我拍的这些照片就没一张能用的吗?”

“悄悄地告诉你,即使有能用的,我也肯定有比你更好的,而且你发新闻的速度永远没我快。”

“你走开!”果不甘地喊道,“我现在就照一张你绝对拍不到的照片给你看!”

这么说着,她赌气似地,举起手机,在闪光灯大开的情况下,对着文按下了快门。当然,这依然是念写,所以并不会把文被晃得睁不开眼睛的丑照拍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蛮遗憾的。

当照片出来之后,果只看了一眼,便露出了胜利者一般的微笑。她把手机往文面前一摆,显摆道:

“这一张,你没有吧?”

手机的屏幕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一套格子西装的少年,单膝跪在一条青石板路上,四周是一片漆黑。仔细一看便可发现,这家伙的嘴角淌着鲜血,俊俏的脸蛋上还挂着伤,身上的衣装破了不少口子,显得甚是狼狈。

文看了两眼,便点了点头,道:

“这张我确实没有,但是,你知道里面的这个人是谁,而他又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吗?”

“是谁......呃......好像是前段时间刚来的一个吸血鬼,叫啥名来着?”果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揉着后脑勺上的头发,话说得磕磕巴巴,“至于在哪里干嘛......这我上哪儿知道啊,这图里啥都没有啊!”

“连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都不清楚,你拿头写新闻稿啊!”

“要你管,反正我就是写得出来!”

“那你慢写,我先去现场看一下。”

话一出口,文便展开翅膀,真是要走。果当时就惊了,急忙问道:

“诶,等一下,你怎么知道现场在哪儿的?”

只见文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像是在发表获胜感言一般,说道:

“专业的记者,单看青石板的纹路,就能知道是哪里的路面!”

留下这句话,以及心有不甘的果、担忧不已的椛和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便开始吃黄瓜蘸酱的荷取,文扇动黑翼,掀起狂风,腾空而起,转瞬之间便冲上云霄,消失在厚重的夜幕之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明,破晓(其四)

丑时六刻,博丽神社前院。

拉杜三世站在塞钱箱的残骸上,一言不发地凝望着院子中央的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橙红的火光在他那张扭曲的碎脸上跳动,温暖了他那颗渴望复仇的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要是纳兰暝既没能闪开,也没能拿出有效的防御手段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糊得不能吃了。

藤井和彦瘫坐在博丽神社的门廊上,战战兢兢地望着拉杜三世的背影,双手捂嘴,不敢吱声,生怕眼前的这只恶鬼会突然转过身一巴掌把他拍死。

不,他都不用出手,只要再给和彦看一眼他的脸,就足以把这个小屁孩吓得心肺停止了。

现在,和彦已经知道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大人,更不是什么可笑的“路人”,他也知道,一旦纳兰暝被干掉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上天保佑啊,纳兰暝,不,纳兰哥哥,你可千万别死啊!”

像是在回应他的期待一般,那团将纳兰暝整个吞噬掉的火焰,渐渐地弱了下来。然而,当火焰的外衣褪去,本该出现在那里的,因过度焚烧而彻底碳化的尸体,却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球。

那是一个焦黑的,表面布满裂纹的大圆球。其大小,刚好可以容纳一个蹲下来的人。

看见这个怪球,和彦差点没笑出来,而拉杜三世,则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压根就没有眉毛。

火焰散尽,黑球的外皮便一片片地剥落下来,如刚刚孵化的凤凰蛋一般。破卵而出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纳兰暝。这家伙单膝跪地,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显得疲惫不堪,脸上倒是挂着得意的笑容。

“冰火两重天,爽到我啊......”纳兰暝喘着粗气,笑着说道。

他的脸颊上挂着一道很浅的烧伤,嘴角还破了皮,上衣的领子也有点开线,估计是被火焰爆发时的冲击波给擦到了。当然,这点小伤,与他直接吃下这百多枚宝石的火焰所要受的伤比起来,根本不足为道。

“精彩,不得不说,防得相当精彩。”望着浴火重生的纳兰暝,拉杜三世拍着掌,假意赞叹道,“我很好奇,为了结出这个茧,你究竟出了多少血呢?”

“呸!”

纳兰暝一口血沫子吐到了地上,骂道:

“没你亲妈生你的时候流得多。”

听见这句话,拉杜三世忍不住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还嘴——与这种野蛮人对骂,有辱他的贵族身份。

纳兰暝扶着膝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刚一起身,忽地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便要向前倒去,还好他调整得及时,稳住了步伐,这才没跌回地上。

“呵呵......”

看着他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拉杜三世冷笑了几声,道:

“至少我猜中了一点,为了防住刚才那一招,你的体内已经剩不下多少血了吧?”

“你说得没错,”纳兰暝晃了晃尚有些发晕的脑袋,“我身上的血液只剩下三成不到......但这也足够我杀掉你了。”

速度差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纳兰暝的声音听起来还很远,可他本人却已经冲到了拉杜三世面前——这给拉杜三世带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不真实的感觉。

纳兰暝的那只向前伸出的右手,只差几厘米就要摸到拉杜三世的脸了。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对手留机会了,一旦触碰到对方,便直接切碎,一击制敌,根绝后患。

可惜的是,他的敌人也没有给他留机会。

“不好,快点避开!”

察觉到异常的藤井和彦,第一时间便叫了出来。然而,等他的声音传到纳兰暝的耳朵里,一切都晚了。

“呜嗯!”

两根由高度压缩的沙土构成的长牙,猛然间从拉杜三世面前的地面上窜出,一左一右地刺进了纳兰暝的胸膛里,同时,也阻住了他前进的步伐。剧痛之下,纳兰暝咬紧牙关,挤出了一声闷哼。

换成平时的他,肯定能在被刺中之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后撤,躲掉这一击。但是现在,尽管他已经注意到了那突然破掉的青石板与聚拢起来的沙土,因缺血而麻痹的双腿却已无法支撑他完成闪避的动作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刺穿,毫无办法。

鲜血从他那破碎的胸腔之中涌了出来,如泉水一般淅沥沥地滴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渗进了石板之间的缝隙里。他的体温在下降,体内所剩无几的“生命”,正在离他而去。

拉杜三世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方才所站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些许血迹,是纳兰暝在贫血的情况下,为了达到与平时不相上下的速度,所消耗掉的“燃料”。

“看看那血迹,纳兰,暝,看看!”拉杜三世的语气有些狂妄,“你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损耗你自己的生命。放在过去,你会在三招之内解决战斗,而我根本无力抵抗。但是现在,情况有变......”

“现在,你在我的地盘上!”

说着,他张开双臂,像是在炫耀什么似地,叫道:

“你知道这里藏着多少陷阱吗?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来准备这些陷阱吗?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出这些陷阱的吗?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送死了!你应该后悔,那一拳没能把我打死,因为那就是你今晚唯一的机会。”

“呵,呵呵......”

听见这话,纳兰暝也笑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的身体从土刺上边拔了出来,任凭伤口血流如注。

胸口的两个大窟窿深可见骨,根本就不是上医院能救得回来的伤。鲜血从他的嘴里淌了出来,染红了衣襟,而他却跟没事人似的,笔直地站在那里,笑着说道:

“首先,你说这是你的地盘,你错了,而且还得罪了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其次,你说我不知道你藏了多少陷阱,你又错了,我其实知道,不对,该怎么说呢......”

“大概,正因为我知道这里有陷阱,才会故意过来踩的吧?你要是没挖陷阱,那我根本就不会来。”

“你这家伙,脑子出问题了?”

拉杜三世睁着那对歪歪扭扭的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纳兰暝,尽管他自己更像一个怪物。

“不,我很清醒,而且理智。”纳兰暝说着,用袖子擦去了嘴边的血迹,“倒不如说,正是你给我带来的这些伤痛,让我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等纳兰暝说完,拉杜三世便捧腹大笑起来,那张比鮟鱇鱼还丑陋的脸以令人反胃的方式抽动着,看起来就像是在嚎啕大哭。

“你说你很理智?”他捂着肚子,以高了好几个调的声音嘲笑着纳兰暝,“你真的是,直到最后还能娱乐我一把啊,纳兰暝!”

这个“暝”字刚一说完,便现出了一阵红光,在院子里四处闪动。纳兰暝抬起头,那似曾相识的上百枚红宝石再一次填满了他的视野。包围着自己的宝石究竟有多少枚,他数不清,但他敢肯定,绝对不比上一次少。

“喂喂喂,宝石不要钱的咯!”

调侃归调侃,实际上,就连纳兰暝自己都知道,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逃出火焰的杀伤范围,或是正面裆下这一招了。他现在需要一个奇迹,只有奇迹之风能撼动这注定走向灭亡的命运。不过,目前来看,这一战就是他人生的谢幕演出了。

“永别了,”拉杜三世收起了笑容,声音冰冷如霜,“葬身火海,就是你的归宿。”

下一秒,所有的红宝石一齐飞向了纳兰暝。

万事休矣!

“风神,一扇!”

自虚无之中陡然升起的激流,将所有的宝石尽数吹飞到高空之中。火焰如云,点燃了夜空。刹那间,时光倒流,天空仿佛又回到了黄昏时分,火烧之云正旺。

纳兰暝立在这漫天烟花之下,感受着那如太阳一般温暖的火光,倾洒在他的肩膀上。明明身处生死修罗之地,他的心底里却萌生出一种奇妙的安心感来。

“咳咳,咳!”

鲜血从他的气管里呛了出来,他身子一软,竟双膝跪地,却又不慌不忙地回过头,微笑着对那刚刚落地的风神少女说道:

“咳咳,你......实在是太慢了啊,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黎明,破晓(其五)

丑时六刻,博丽神社前院。

大片的火焰在天空中燃烧的景象,真的非常奇幻,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看起来就像是永不凋零的烟花一样。

“嘿嘿。”

射命丸文落到了纳兰暝身后,冲着他咧嘴一笑。火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温暖。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纳兰暝。”

她边说着,边取出相机,对着纳兰暝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按下了快门。

“咔嚓”

纳兰暝双膝跪地,腰板挺直,扭头看向镜头。闪光灯打在了他的脸上,将那一抹轻松的微笑永远地印在了胶卷上。

“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我出丑的?”他问道。

“我来看你出丑,顺便帮你一把。”

“哦,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

“咔嚓”

一通速度快得让人恶心的全方位多角度连拍过后,文收起相机,抬起头,望向了呆在博丽神社门口的那一高一矮两人,问道:

“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那个小屁孩,还是那个丑八怪?”

“你能想象那孩子把我按在地上暴抽的场景吗?”

“噗!”文没能忍住笑意,捂起嘴,别过脸去,“抱歉,这我没法想象。”

“那不就是咯!”

“所以,”文举起枫叶团扇,对准了拉杜三世,“敌人就只有他一个,对吧?”

“真没想到,”她又仔细看了一眼拉杜三世那张抽象派的脸,摇着头道,“这家伙面具底下竟然藏着这么一张脸。”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你是GAY之类的?”

“这个除外。”

“哈哈!”

文笑了一嗓子,便继续说道:

“废话少说,计划是这样的,首先,你......”

“等等等等,”纳兰暝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什么?”

“你吸引火力,我绕到侧翼夹击,咱们二打一......”

“不不不,”他打断了文文的话,道,“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没有什么二打一,只有你和他,你俩单挑。”说着,纳兰暝便顺势往后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地上:

“我累了,先歇会儿。”

“你这家伙!”

文正想用那超长的木屐鞋跟捅纳兰暝一脚,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剧烈的空气波动。不必多想,她非常果断地横向跳开,刚一落地,便看见三枚透明的蓝宝石拖着三串残影,从她刚才所站的位置那儿穿了过去,撞在了鸟居的柱子上。

三枚蓝宝石刚一碎开,那粗得要两个壮汉才能合抱的大柱子立马就结了一圈厚霜。冰霜自宝石命中之处起,向上爬到了鸟居顶上,向下则冻结了一大片青石板。如果文没能及时躲开,它们便会命中她的脑门、胸口以及腹部。

其实,命中哪儿都无所谓,在被打中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是一座冰雕了。

“啊呀呀呀,”文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冻了老半截的鸟居,道,“看来这位老兄没多少耐心啊!”

在她的正对面,满身黑衣的拉杜三世正缓缓走来,显而易见的是,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你上一次很走运啊,乌鸦,”他的音调很低,像是要沉到地狱里去似的,“但是这次不会了。”

“不,走运的人是你。”文的嘴边浮起了一丝浅笑,“上次你的偷袭得手了,这次不会了。”

“咱们走着瞧。”

拉杜三世说着,抬手便甩出了一枚红宝石。这颗宝石飞得不快,甚至还不如刚才那三枚蓝宝石,而且形单影只,根本威胁不了文。她只需要往旁边挪上一步,便可轻松躲过这一击。

而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你这是想做什么,黔驴技穷了吗?”

文刚站稳脚跟,还想再多嘲讽几句,忽听那远处的藤井和彦大叫道:

“天狗姐姐,脚下,脚下!”

“嗯?脚下?”

照着他所说的,文低头一看,便见一根犬牙般弯曲而尖锐的土刺,不偏不倚地朝着她的眼睛刺来。还好文的反应够快,在头颅被刺穿的前一刻猫下腰来了个前滚翻,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

“我勒个去,够毒的啊,这一招!”

文拍了拍胸口,只觉得掌心湿漉漉的,原来是衬衫的前襟被惊出的冷汗给打湿了。

拉杜三世的策略,无疑是先用诱饵弹进行佯攻,抓住对手完成闪避之后的空当,在落脚点上发动陷阱......等一下......陷阱?

正当文快要想到点子上时,和彦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要大意啊,更多的要来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回,文直接选择了起飞,离开这危机四伏的地面。她前脚刚一离地,三根土刺后脚便破土而出,一窜两米多高,差一点就能够到她的鞋底了。

“这一招要是中了......”文看了一眼土刺出现的位置,有些后怕地自言道,“这是要让我菊花残啊!”

这么说着,她又向上升了好几米,生怕那些停下来的土锥会再度暴起,一下子钻进她的裙子里。

“啊,对了,忘了告诉你了,灵梦不在的时候,那家伙在这里布了很多陷阱,如你所见,地面很不安全。”

纳兰暝的声音突然在博丽神社的门廊里响起,吓得坐在那儿观战的藤井和彦一机灵,差点就跳了起来。这小子一扭头,便看见纳兰暝盘腿坐在自己身边,一副清闲惬意的样子,仿佛这场战斗跟他无关似的。话说,他到底是啥时候跑到这边来的?

此外,和彦还注意到,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纳兰暝身上的伤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脸色仍旧非常苍白——看来血液的损失并不是那么容易补回来的。

“你他妈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半空中的文,满面怒容地对着屋檐下的纳兰暝吼道。

“因为我觉得,剩下的这些陷阱伤不到你啊!”纳兰暝双手撑地,往后一仰,懒懒散散地说道:

“老子吃了差不多三百个陷阱,才把您老给等来。剩下的这些地刺,你这个自称幻想乡最速的天狗要是还躲不掉,那只能说明,你死得不冤好吧!”

“你去死吧,疾风扇!”

话是对纳兰暝说的,但风却吹向了拉杜三世。月牙状的高压风刃几乎在扇子扇起的那一刻,便突到了他跟前。

毫无悬念地,这一击命中了目标,切碎了拉杜三世的外衣,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事实上,这样的攻击,整个幻想乡里大概也就射命丸文自己躲得掉,如果忽略瞬间移动手段的话。

“唔!”

拉杜三世硬接了这既快又准的一击,吃痛之余,立即往地上丢了一个蓝宝石,顿时便有一层厚冰罩凭空生出,将他罩在里头。后续的几刀风刃,尽数砍在了这罩子上,毛都没伤着他一根。

“切,够冷静啊,这家伙!”

眼见追击不成,文有些不爽地咂了咂嘴,便开始寻思破掉这冰质龟壳的方法。这是她第二次面对这恼人的“冰遁·缩头乌龟之术”,遗憾的是,她能拿得出手的办法依旧寥寥无几,而且还不一定有效。

然而,她的对手似乎并没有一缩到底的意思。文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想法付诸于实践呢,那龟壳便自己打开了,露出了藏在里头的拉杜三世,以及......

大量的沙子。

黄沙如潮水一般从碎裂的冰罩里涌出,数秒之内便铺满了整个院子。文从来都不知道,那么大点的冰罩里,竟能装下如此巨量的沙。不过,当她看见拉杜三世手心里的那些淡黄色宝石碎片时,她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你想做什么,垒个沙堡来抵御进攻吗?”文讥讽道。

“不,”拉杜三世说着,反手倒掉了掌心里的宝石碎片,“我要把你,从天空中拽下来。”

“哦?”文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那你可真能啊!”

她丝毫没有感到紧张,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性的举动。其实,她真的挺想看看,在无法偷袭,无法使用陷阱的情况下,这个男人要如何对抗天空中的她。

反正,他最终肯定是要失败的。

文的嘲笑如过耳之风,没有在拉杜三世的心里激起哪怕一丝波澜。他从斗篷的阴影里取出了两颗差不多有半个巴掌大的,翠绿色的宝石,双手各持一颗。

“没见过的宝石啊,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你很快就知道了。”

言罢,拉杜三世双手握紧,同时捏碎了两枚绿宝石。

霎时风起,两股气流分别从他的双手之中窜出,在那沙地上方相互交织、相互排斥,然后,开始旋转。

文承认,看着沙子一点点地被旋风吸到空中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就像沙漏底部的沙子随着倒流的时间一起,回到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一样。

但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一点也不有趣了。

“秘技·神砂旋风!”

第一百三十五章 黎明,破晓(其六)

丑时六刻,博丽神社前院。

暴风的降临毫无征兆,当它显出真容,便是为时已晚。

龙卷风像条癫狂的巨蟒,呼啸着直冲天际。沙子随风而起,将整条龙卷染成了污浊的土黄色,同时,也将射命丸文的身影掩于其中,再不可见。

天空中尚未完全燃烧的火焰也被这越滚越大的漩涡给吸了进去,将高速旋转的沙尘烧得滚烫。一时,飞沙走石,风火齐舞,势如天谴,让人不由得敬畏三分。这条沙龙卷又裹上了一层橙红色的火羽,变得光彩夺目,而且更加致命。

拉杜三世站在旋风外头不远处,身后便是博丽神社。热风吹乱了他的长发,火星与热沙飞溅到他的脚边,如火山口里喷出的熔岩之雨。他安静地盯着这炽热的风暴,视线未曾移开一寸。

藤井和彦坐在神社门口,只觉得热流扑面,烧得脸颊直发痛。渐渐地,他连眼睛都很难睁开了,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看那壮观的火龙卷,转而忧心忡忡地对身边的纳兰暝说道:

“这下完了,她死定了啊!”

“嗯?”

听了这话,纳兰暝显得很是不解,扭头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因为......”

和彦还想了几秒,然后才意识到,这种弱智一样的问题根本没有思考的必要,张口便道:

“这不是明摆着嘛!被卷进那种龙卷风里,神仙来了也得死啊!”

“呵呵。”

纳兰暝只是笑了笑,又把头扭回去观风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开口说话。他这笑而不语的态度,吓得和彦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可是转念一想,和彦便觉得,自己的判断不可能有错啊!

射命丸文很强,这一点和彦清楚。从妖怪之山上下来的家伙,个个都是怪物,没有哪个是不强的,而文就更是这帮怪物之中的怪物,“幻想乡最速”的称号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但无论是人类还是天狗,无论实力有多强,终归不过是血肉之躯。凡是血肉之躯,终有极限。眼前的这条火龙,单风力便可与十二级台风媲美,热度更是达到了令人窒息的一千五百摄氏度。在这样的速度与温度下,每一粒沙都相当于一把烧得通红的剃刀,就连钢铁都能在转瞬之间撕个粉碎,更别说文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和彦的年纪不大,但是自他懂事起,所见的、所学的、所领悟的,所有的知识,里头没有哪怕一个标点符号,能为他提供,文能幸存下来的证据。文会死,会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他对此确信不疑。

“你知道信天翁吗?”这时候,纳兰暝突然开口问道。

“那是啥?”

“那是一种海鸟,世界上最大的海鸟。”

“抱歉,”和彦摇了摇头,“幻想乡里没有海,所以我没见过。”

“没见过就算了,你听我讲便是。信天翁这种鸟,有个非常有意思的习性。”纳兰暝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根通天火柱,讲道,“为了展开那对对于鸟类而言过于庞大的翅膀,它需要风,强风,确切地说是逆着强风,才能起飞。所以,当暴风雨来临,百鸟息羽,天空中就只剩下信天翁的白翼。这个时候,它们就是天空的主宰。”

“若是背对着狂风,风便压倒了你,若是挺起胸膛,逆风而上,你便驾驭了风。这不是什么美德或者勇气,而是一种生活方式。”

“哦......哦......”

和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听纳兰暝继续说道:

“我想说的是,射命丸文这个人,大概不是什么乌鸦。她的身体里藏着一只海鸟,不怕风,倒是害怕无风。”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这么告诉你吧,在拉杜三世那家伙定下战术的时候,战斗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我看不到文失败的可能性。”

很快,纳兰暝所说的话便得到了应验。那火焰与热沙的漩涡开始逐渐偏离原地,向拉杜三世所在的方向袭来。拉杜三世那张七扭八歪的丑脸上,惊愕与畏惧,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他正在失去对风的控制,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什么时候拥有过它呢?

“该走了,小子!”

纳兰暝这么说着,便站起身,揪着领子,一把拎起了还没搞明白状况的和彦,“蹭”地一下就从神社的门廊里钻了出去。他兜了个弧线,绕过了缓缓行进的龙卷风,窜到了鸟居顶上,像摆玩偶一样把比他矮小得多的和彦往那儿一摆,自个儿拍拍屁股,坐到了和彦身边,耷拉着双腿,道:

“别乱动,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啊,好的!”

和彦低头瞅了一下自己那对完全悬空的双脚,以及下方十几米处的地面,不由得身子一软,差点瘫掉。他赶忙抬起头,不再向下看,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风暴中,以此缓解恐惧。

有趣的是,就在刚才,这团龙卷风才是令他感到恐惧的根源。

火龙卷的行进速度越来越快,已经由最初的人造旋风,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龙卷风了。拉杜三世见势不妙,开始后撤,想要避开这由他一手造出的大杀器,然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他没想到,这旋风脱离了他的控制,竟然还超进化了,学会了转弯。他向左,风就向左,他向右,风就跟着向右。总之就是这么一大条吓煞人的玩意,跟个霸王龙一样死死地追在他后边,甩不掉也就算了,关键的问题是,风速还比他逃跑的速度要快。

纳兰暝是不知道,眼看着这追命鬼似的龙卷风步步逼近,最终将自己完全吞噬,拉杜三世此时的心情究竟如何,他也不想知道。

被卷进龙卷风里的时候,拉杜三世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叫出来。他在里头搅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那片黑影彻底消失于火海与沙暴之中。那之后,火龙又往前挪了好一段距离,在地上犁出了一大条沟壑,还削掉了半个博丽神社,这才渐渐地止住脚步,衰弱下来。

又过不久,风停了,火焰消散,沙尘如雾雨一般飘洒而下,夜空又重新归于黑暗与宁静。

博丽神社只剩下半截了,另外半截被毁得非常彻底,连一块完整的瓦片都找不着。拉杜三世那残破的身躯,有半截被埋在了瓦砾碎片里,另外半截落满了沙尘。这家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多半是死了。

就算没死,也是个重度残废。他的身上还升着青烟呢,估计有八成熟了。

文就飘在博丽神社的正上方,翅膀末端的羽毛有些焦糊,衣服也被熏得有点发黑,总的来讲,倒可算是毫发无损。她低头瞅了瞅那一片狼藉的神社,挠了挠头,似是有些困扰地开口说了几句话。

然而,说话的内容,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出去。就连听力比狗还强的纳兰暝,都没能听见哪怕一个字。

这家伙明明张嘴了,却像是在演哑剧一样只做口型不发声。对此,和彦是大为不解,而纳兰暝则像是看穿了什么似地,微微一笑。

“在被龙卷风吞噬前,提前在身子周围制造出一小块真空区域,彻底隔绝空气以及火焰,与此同时,竟然还能将触手伸到安全区外头,去改变暴风的流向。这家伙,对‘风’的控制力已经纯熟至此了吗?”他心道,“看来我有必要重新评估射命丸文的实力了啊,虽然短时间内还是无法对我造成威胁就是了......”

做了几秒钟的口型以后,文好像也通过旁观者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没关“静音模式”了,便一拍脑瓜,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地道:

“啊呀,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这句话,她倒是成功地发出了声。

“不过,这也真是凄惨啊。”她又低头瞅了一眼拉杜三世的惨状,又是摇头,又是咂嘴,“啧啧,他肯定死都没想到,自己放出来的法术竟然会反过来杀掉自己。”

“当然啦,这也不是他的错。毕竟他的对手是清廉正直的暴风战士射命丸文嘛,要怪也只能怪他挑错对手了。”说着,文竟叉起腰,脑袋一昂,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道:

“哎呦,可把我给牛逼坏了,回去先写个一万字专题报道压压惊。”

“报道个屁啊!”坐在鸟居上的纳兰暝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喊道,“灵梦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不想死就赶紧跑吧......算了你还是别跑了,跑到哪儿我估计她都能找着你,你还是躺在地上等死吧!”

“这个问题......”文抄起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它确实是个问题。”

这俩人刚这么一说,便听那远方的天边,响起了一声少女的哀嚎:

“我的神社啊——”

“我勒个去!”文听见这声,俩眼一瞪,脸一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要不要来得再准时些?”

“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嘿嘿。”纳兰暝幸灾乐祸地道,“我期待你待会儿的表现哦!”

“你不用期待了。”

说罢,文便扇乎起翅膀来。顿时,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在纳兰暝的心头浮现出来。

“我刚才研究决定了,纳兰暝,这口锅就由你来背了!”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纳兰暝一条血链伸出去把文留在原地,她已抢先一步逃之夭夭了。文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浑厚黑暗的天幕下,只留下这么一句近似于挑衅的话语。

与之相对的,那红白二色的倩影正从山下赶来,越飞越近,纳兰暝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怒容了。

“射命丸文,我日你先人板板!”

他朝着文离去的方向比了个友善的手势。

第一百三十六章 黎明,破晓(其七)

丑时七刻,博丽神社前院。

只剩半边的神社,被掀了个底朝天的庭院,四处堆积的沙尘,结了一层霜的鸟居。

哦对了,还有那个坐在鸟居顶上,笑得贱兮兮的吸血鬼,以及他身边的那个一脸懵逼的小屁孩。

这就是博丽灵梦抵达现场之后,所见到的一切。

她就站在那里,站在鸟居底下,目视前方,垂下双手,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平静得让纳兰暝心凉。

“哟,灵梦,你来得正是时候啊!”

纳兰暝一个前滚翻,十分潇洒地鸟居上跳了下来,落到灵梦跟前,满面堆笑地道:

“刚好,这次异变的主谋已经被......”

“被怎么了?”

“呜呋!”

没等他说完,灵梦便一拳捅到了他的肚子上。这一拳贼狠,跟把刀似的,捅得纳兰暝一口老血喷了一地。

“异变?”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平平淡淡的,就跟平常喝茶闲聊时一样,可就连坐在鸟居上的藤井和彦都看得出来,这家伙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了。她的嘴里念叨着一些连不到一起去的短语,每说一句,就给纳兰暝来上一拳。

“主谋?”

“嗷啊!”

“搞事情?”

“没有,我......”

“炸神社?”

“我没有......”

“炸塞钱箱?”

“这不是我......”

“掀地板?”

“是文啊,文和那边的......噢哦!”

“还玩沙?”

“咳咳,你停......先停一下好吧,听我解释一下!”

纳兰暝被揍得满脸是血,双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低头咳血,仰头哀求。

“解释?”

灵梦说着,再一次握紧了拳头。纳兰暝看得见,在她的身后,仿佛漂浮着巨大的暗影,又仿佛有黑气升腾而起。

那一定是魔鬼的翅膀。

根据纳兰暝的经验,愤怒有三种程度:气得面红耳赤,气得龇牙咧嘴,气得面无表情。现在的灵梦,显然在第三档。

不,说不定已经突破了三档,达到了非人的领域——气得想要发笑。

这不,她已经笑出声来了:

“呵呵,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捏起拳头,一记老拳直击颜面,将纳兰暝打翻在地。她的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眼神却如饿了三个月的豺狼一般,凶狠、嗜血、几近癫狂。这巨大的反差令纳兰暝不寒而栗。

按理说吸血鬼该是食物链的顶点了......但是,现在,与这双眼睛对视,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生吞活剥。

“这好玩吗,拆房子好玩吗,啊?好玩吗?我问你话呢!”灵梦收起了笑容,黑着脸,跟恶鬼催命似地问道。

纳兰暝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捏着那被揍歪了的、鲜血狂飙的鼻子,口齿不清地道:

“不......不袄玩儿......”

这话还没说完呢,灵梦抬手对着纳兰暝的右脸就是一嘴巴子,当时就打出了一个清晰的红手印。

“不好玩你还玩?”

“好......好玩。”纳兰暝见势不妙,想都不想,连忙改口。

岂料,话音刚落,巴掌声再度响起,这一回打的是左脸。

“你他妈竟然觉得拆神社很好玩?”

“既然这么好玩,那我去把红魔馆拆了,你支不支持啊?”灵梦又问道。

“不......不支持。”

纳兰暝话还没说干净,只听“啪叽”一声,又是一巴掌落到了他的脸上。

“不支持那你还拆我家,是不是欠?”

“支......支持!”

话一出口,第四个耳光立马扇了下来,抽得纳兰暝嘴角流血,眼冒金星,脸肿的跟受惊的河豚似的。

“支持是吧?好,那我现在就去拆!”

说罢,灵梦撸起袖子,转身就要走。既然她说了要去拆红魔馆,那肯定就是要去拆的。蕾米莉亚要是喝着喝着红茶,睁眼一看房顶没了,会露出什么表情来呢?

“诶,等等等等......等一下!”

纳兰暝赶忙爬过去抱住了灵梦的大腿,觍着那张肿脸,连声道:

“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说吧,这事儿怎么个解决法,你说了算,好吧!”

“哦,是吗?”

灵梦转过身,抬腿一脚蹬在了纳兰暝的脸上,直接把他给踹翻了。

顺便一提,她今天穿的是高跟鞋,红色、真皮、细跟,在佐渡岛逛街的时候买的。这一脚踩上去......大概没把纳兰暝的颅骨给踩穿。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

揍了老半天了,灵梦的气终于是消下去那么一点儿。只见她抄着手,拉着张冷脸,对着仰面躺在地上的纳兰暝道:

“你负责把这里恢复原状,不管用什么手段,给我把神社盖回去就成,一砖一瓦都不许少,懂了吗?”

“好的大小姐。”

“另外,神社维修期间,我的食宿也由你来负责,一日三餐外加水果甜点酒水,明白了吗?”

“是的大小姐。”

“好,那就这样,起来!”

灵梦这么说着,却见那纳兰暝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跟个死人似的,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一鞋跟下去,踹在了纳兰暝的肚子上。

“唔!”

被这么踹的纳兰暝,毫无疑问立马就捂起了肚子,跟个见了光的潮虫一样蜷成一团,侧躺在地上。

“我叫你起来,没听见吗?”灵梦厉声喝道。

“我说啊,姐姐,你看看我,像是能爬起来的样子吗?”

灵梦一眼望去,见他那样子确实有点凄惨,身上破破烂烂的不说,脸还被打花了,新伤旧伤混在一起,血肉模糊的,跟被车轱辘轧过一样。

但她怎么就是同情不起来呢?

“爬不起来?”灵梦挑了挑眉毛,“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说着,她又揉了揉拳头,刻意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软骨活动的声音。

“不需要,我腿脚很好!”

听见这声儿,纳兰暝跟背上安了弹簧一样,立马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快得都看不清。起身以后,他双手捂脸,胡乱揉了一通。等他把手拿开的时候,底下的脸已经完好如初了。肿块消了,淤血散了,伤口没了,歪掉的鼻子也正回去了,依旧帅得那么恶心,帅得那么欠揍。

嘛,不死之身就这点好,抗揍,不怕破相。

纳兰暝刚一站起来,便以一张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的脸对着灵梦,引得后者曼联不悦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

当然,谁都知道,纳兰暝是不可能真哭出来的。有的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货躺在棺材里估计都能笑得出来。

“嘶嘶,委屈。”

纳兰暝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就好像这能揉出眼泪似的。

“委屈是吧?来来来,打一顿就好了。”

“不委屈,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委屈!”

“切!”灵梦非常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旋即转过身,抬头对着鸟居顶上喊道:

“坐鸟居上的那个,下来!”

“诶,我?”

藤井和彦指了指自己,显得有些疑惑。

“除了你还能有谁,给我下来!”

“这我做不到啊!”

这句话刚一出口,和彦便忽觉身子一轻,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肚子上正贴着一张白底红墨的符纸。

而且,他的屁股底下什么也没有——他正在飞速坠落。

“这样啊,那我帮你一把?”

灵梦的手还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伸着呢,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冷漠。

“妈妈,好可怕,生气的巫女好可怕,我要回家!”在他大头冲下坠向地面的时候,和彦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地面,已经快要听见脑袋撞击地面的闷响了,却被飞奔过来的纳兰暝给一把接住了。

“诶呦,差点失手!”

纳兰暝轻笑着,又将他放回了地面上。

“谢,谢谢!”

和彦从纳兰暝的胳膊上下来,惊魂未定,腿脚都还是软的,抖得不行。他是想“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的,可惜他真的是吓得连眼泪都缩回去了。

这边脚还没站稳,却见那头的灵梦缓步走来,掏出那根绑着布条的小木棍,她的御币,当头就是一棍子。

“哎呦,好痛!”

被打的和彦便立马捂住脑门,叫苦不迭。

“你就是藤井和彦,对吧?”灵梦将御币扛在肩上,歪着脖,用下巴尖对着和彦,问道。

她的神态简直像极了一位不可一世的黑老大。

“没,没错,就是我。”和彦颤抖着,话音里带着哭腔,答道。

“那我就打对人了。”

“他要不是的话,你怎么办?”站在旁边的纳兰暝有些不知趣地问道。

“凉拌,难道他还想还手不成?”

“呵呵呵......”纳兰暝别过头,笑了几声。灵梦便白了他一眼,继续对和彦说道:

“你跑这里来干嘛?是不是没死过,想试试?”

“没......没有啊!”和彦显得很是无辜,“我这不是看你不在,想来神社里找找......”

“老娘刚才在人之里呢,你来这儿找个屁啊!”

“在......在人之里啊,那......”

到了这份上,和彦也不知道说啥好了,所幸就弯腰鞠了一躬,大声道:

“总之,非常对不起!”

道歉就道歉吧,对巫女道歉不丢人,惹不起还怂不起吗?

然而,灵梦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只听她厉声道:

“别跟我道歉,去跟你妈妈道歉!”

说着,她抓住和彦的后领子,一把把他的脑袋揪了起来,再凑到近处,四目相对,一脸严肃地道:

“你知道她有多担心你吗?”

“不,不知道......”

“她啊,为了求我救你,竟然哭着向我下跪了。你的妈妈,为了你的安全,竟然不惜向一个女儿辈的孩子下跪!你自己出来冒险是爽了,但你知不知道,一旦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要怎么活下去?”

灵梦插着腰,训斥着和彦,简直就像大人训小孩。实际上,他俩可是同龄人。

“所以我看见你这个啥也不懂的蠢样,就气得不行,恨不得像揍纳兰暝那样直接揍死你!”

“好过分,你竟然想揍死我!”纳兰暝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插嘴道。

“你闭嘴!”灵梦扭头呲儿了他一句,又回头对和彦说道:

“知道吗,像这种时候,你就应该好好地呆在父母身边,好好地陪着他们,别让他们担心。别他妈的,等出了什么事情,才想起来后悔!”

“抱,抱歉,非常抱歉,我知错了!”

“都说了,别跟我道歉,回去跟你妈道歉!”

“明......明白!”

“呼——纳兰暝?”

“到!”

训完和彦,灵梦呼了一口气,便把纳兰暝唤来自己跟前,道:

“告诉我,异变的主谋在哪儿,怎么样了?”

“报!”

纳兰暝装得跟个大兵似的,双脚并拢,腰板挺直,还行了个军礼,有模有样地报告道:

“主谋已经被灭了,现在正躺在......”

“躺在哪儿?”

“正躺在你家的废墟里呢。”

“你指的就是站在那边那个人吗?”灵梦伸出手,指向了纳兰暝的身后,显得很是诧异,“他这不是还活着吗?”

“什么?”

纳兰暝一回头,果然见到一个一身黑衣的长发男子,正立在神社的废墟之上。那家伙头发披散,脑袋耷拉着,面容不为外人所见,身边倒是飘着三个直冒红光的水晶球,大小跟实心球相差无几。

“等等,那玩意是......”

纳兰暝一看见那三个球,顿觉不妙,立即大呼道:

“灵梦,和彦,快退下,有危险!”

没等他说完,一股污秽的气流便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三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黎明,破晓(其八)

丑时八刻,博丽神社前院。

“灵符·护盾结界!”

灵梦抄起一张符纸,俯身往地上一贴。只听她一声大喝,便有一层淡蓝色的球面护罩凭空生出,将三人关于其中,保护起来。

这护罩几乎是全透明的,薄如轻纱,却是结实无比,任凭外头妖气肆虐,它自纹丝不动。那些妖气若是侵入进来,与三人发生直接接触,灵梦和纳兰暝暂且不提,和彦肯定是会当场毙命的——它的毒性就是这么强。

在三人的前方,拉杜三世就站在他倒下的地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血红的水晶碎片散落在他的脚边,上面还沾着些正在不断挥发的液体。

尽管知道形势危急,纳兰暝却很难从他的身上瞧见什么异状,只是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反常的模糊,像是好多影子叠在一起似的,晃来晃去,看不清楚。而和彦,则觉得拉杜三世的周围很黑,虽然现在是晚上,但和彦看得出来,缠绕在那家伙身上的黑暗绝非自然的夜幕之黑,而是连光都无法从中逃逸的,妖异之黑。

他看不懂这是什么,但他感到了恐惧,所以他别过头,不再去看。

三人中唯一知道拉杜三世的身体发生了何种变化的人,是灵梦。

她能看得见,大量的,不属于他的妖气,正从他的身体里泄露出来,扩散到整个院子里,就像从地狱里脱逃出来的怨灵一般,张牙舞爪,尖啸飘飞。

最外层的,辐射到三人附近的妖气,是浅紫色的,再往前,则是深紫色。越接近拉杜三世本人,妖气就越浓,颜色也随之变得更深。至于缠绕在他身上的那几缕妖气,则是一片深邃的黑色,粘稠浓重,状如石油。光线随着这妖气的扭曲而扭曲,拉杜三世的身上也多了好几道重影,看得灵梦一阵晕眩。

“这妖力,是那三个水晶球带给他的吗?”灵梦瞥了一眼那洒落一地的水晶碎片,心里犯起了嘀咕,“那里面究竟存了些什么?”

“告诉我,”她扭头面向纳兰暝,大声问道,“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的吸血鬼袭击事件,还记得吗?”纳兰暝始终紧盯着远处的拉杜三世,却反过来问道。

“记得啊。”

“你知道,”纳兰暝又问道,“究竟有多少妖怪,在这一系列事件中遇害吗?”

“不清楚。”灵梦摇着头道。

“文给过我一个小道消息,说是不多不少,”说着,纳兰暝比出了一根手指头,“正好一百个。”

“一百个?”灵梦瞪大了眼睛,“都是妖怪?”

“都是妖怪,但并不是什么叫得出姓名的大妖怪,只是些小妖而已。”纳兰暝扭过头,望向了灵梦,道,“现在你知道,为啥这件事会让妖怪之山,乃至风见幽香震怒了吧?”

“一百只妖怪遇害,即使只是小妖怪,也是能动摇到整个幻想乡的‘平衡’的大事件了。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这件事的话......”

实际上,魔理沙早就告诉过她了,但她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作为一位合格的巫女,在世界末日降临之前,她大可高枕无忧。

“世上无如果。”纳兰暝一摊手,撇着嘴道,“那一百只妖怪的血液,连带着它们生前的力量,一起流到了拉杜三世的手里,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咱们现在该去思考的,是怎么干掉这家伙。”

“你有什么计划吗?”

“比如说,我先去撩他一下,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你认真的?”

纳兰暝不语,只是露给灵梦一个轻松的微笑。灵梦愣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纳兰暝已经不见了。

“嘿,采佩什家的!”

纳兰暝一头钻出了护罩,靠肉身硬顶着那狂风一般四处乱刮的妖气,几步就跑到了拉杜三世跟前,冲他大吼道:

“抬头,看这边!”

“嗯?”

拉杜三世抬起头,四下张望,就像是刚睡醒一般,整个人都还没清醒过来。纳兰暝便趁着这个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二话不说,抬手一拳轰向了他的脑袋。

然而,这一拳下去,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并不是拉杜三世的脸,而是纳兰暝自己的手。他的拳头撞在了一堵隐形的墙壁上,骤停在距离拉杜三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一分一毫都不能继续前进了。

“哼......”纳兰暝收回拳头,看了一眼手背上那几处开放性骨折的伤口,道:

“这......我确实没有想到。”

“啊,是你啊?”

这时候,拉杜三世也终于清醒了,便抬起胳膊,朝纳兰暝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了个......”

他就这么一弹指头,纳兰暝便被一股无形,却着实有力的力量给撞飞了。这股力量就像是披着光学迷彩以120公里的时速狂飙的集装箱大卡车一样,直接将纳兰暝顶出了十来米远,差点没给顶飞到山下去。

纳兰暝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嘴里几乎没了气息,只能颤颤巍巍地吐出一个半字来:

“去......”

“这个笨蛋!”

看见这一出,站在罩子里的灵梦气得直跺脚。那漆黑的妖气像堵墙一样立在那儿,可纳兰暝这个蠢材非要用拳头去打;那聚集妖力的一击并非无法躲避,可平日里要多机敏有多机敏的纳兰暝,今天就跟吃错了药一样,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压根就没有去躲。

她真的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显眼的妖气,纳兰暝就是能视而不见,这家伙究竟是哪根筋抽抽了!

至于纳兰暝自废法力的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她要亲自出马了。

“听着小子,我现在要出去战斗了,在战斗彻底结束之前,你千万、千万不要走出结界范围,明白了吗?”她回过头,对着连观战的胆量都没有的和彦说道。

“好......好的!”

和彦点了点头,尽管灵梦根本分不清他那是点头还是在哆嗦。总之,她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这小子要还是死了,那就是他的命了,跟她没多少关系。

她现在,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刚一离开护罩,狂暴的妖风便吹得她睁不开眼睛。直接接触到空气的皮肤被那四散的妖气灼得火辣辣的疼,这还是在有浑身灵力护体的情况下,若非如此,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迅速往自己身上贴上一张符纸,展开一人大小的防御结界后,灵梦睁开眼睛,继续前行,一路走到纳兰暝身边,张口便骂道:

“死蠢纳兰暝,就这么想送死吗?”

“咳咳......”纳兰暝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咳了一口血,便苦笑着说道:

“实践证明,这家伙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那一百只妖怪的力量一滴不漏地保存在他的体内,说不定还增幅了。”

“不仅仅是‘增幅’了而已,它让我得到了‘晋升’!”

拉杜三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似远似近,飘然不定。

“吸血鬼,只有猎杀强者,夺取其血液,才能变得更强。诚然,我没有像你那样的战力与魄力,去拿自己的长辈开刀,但是,质上的不足,我可以用量来弥补。”

他依旧站在远处,一步不动,声音却盖住了整个山头。回音在树木与神社的断壁间来回跳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既简单,又有效。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了不亚于,不,是彻底凌驾于你的,庞大的力量!”

说着,拉杜三世摊开了双臂,污浊的妖气从他的手臂上浮起,如同乌鸦在炫耀它的黑羽。

当然,纳兰暝是看不见这些的。他只知道那家伙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开始摆pose装逼了,仅此而已。

故而,无知者无畏。

“凌驾于我?就你?呵呵......”纳兰暝擦了擦嘴角的血,嘲笑道,“老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比现在的你要强了。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从哪儿捡来的二手自信,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么,我们来试一试吧。”

拉杜三世的语气非常平稳,正如他的步伐一样。他向着纳兰暝走了过来,而纳兰暝也迎了上去。双方都知道,在接触到对方的那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等一下,纳兰暝!”灵梦朝着纳兰暝的背影喊道,“那家伙有古怪,最好不要......”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二人的战斗便先一步开始了。

这一回,主动进攻的依旧是纳兰暝。右侧直击,指间带着切割之力,碰到即死,绝无例外。

他可从来都不认为,有谁能挡下他的一击。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拉杜三世也确实没必要挡下他的攻击。

纳兰暝那只向前伸出的右手,僵硬地停在了拉杜三世的面前。接着,它便从肘部开始整齐地断开,“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鲜血如溪流,从他的骨髓里流了出来。

“如果你根本就碰不到我,你要如何杀死我呢?”拉杜三世缓缓地说着,语气里带着讽刺的味道。

“我凭什么碰不到你?”

纳兰暝挑了挑眉毛,无视掉伤口的痛楚,举起那断掉的手臂,对着面前的拉杜三世横着一扫,便甩出一长串鲜血。这血液毫无疑问带着他那特有的“切断”的力量,准确无误地飞向了拉杜三世的喉咙。

比起拳头,鲜血确实能飞得更远一些,然而,也就是更远“一些”而已。

“你他妈的一定是在逗我吧?”

纳兰暝望着那些贴在空气上的,椭圆的血点,顿时就想到了杀手将受害者割喉以后,一气倾泻在墙上的喷射状血迹。就好像他与拉杜三世之间立着一堵墙,他的所有攻击全都打在了这堵看不见的墙上。

如果只是一般的墙,他大概一刀就能将其斩成十七段。但是这一堵墙,他甚至连认识到它的存在都做不到,又该如何下手呢?

更该死的是,在场的四个人,可能就只有他是完全看不见这堵墙的。

“很显然,你砍不到我。”拉杜三世冷冷地说道,“但是我,还是能砍到你的。”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纳兰暝的胸膛便被撕开了。就像是有两只巨大的鹰爪,一左一右地勾住纳兰暝的肋骨,将他胸腔里的内容物死命地向外扯一般。如果这不是开胸手术,那就只能是肢解现场了。

他现在整个人都被那股不可见的力量给吊离了地面,动弹不得。他的胸膛敞开着,其中起伏的肺叶与搏动的心脏几乎一览无余。

他想要,并且尝试了,从中挣脱出去,但他做不到。他试着冲各个方位释放自己的力量,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切割空气。他并不是失去能力了,只是找不到可以斩断的目标而已。

“你根本看不见,是什么打了你,对吧?”拉杜三世微笑着说道......如果那扭曲的表情算得上是“微笑”的话。

“呸!”

纳兰暝一口血沫子吐了过去,却被那“墙壁”拦了下来,没能喷到脸上。这口带血的口水,替他表达了所有他想表达的意思。

“呵呵呵呵......”拉杜三世笑得更欢了,“其实,我并不介意与你分享我的秘密,我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是被什么东西杀掉的。”

“这股源自一百只妖怪的力量,在魔法的调和下,已经与我的身体完美融合。它就是我身体的自然延伸,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它都能代行。”

“比方说,吸血。”

纳兰暝根本就看不见什么妖力之类的东西,像魔炮这种发光放热的法术还好,但是妖力、灵力一类虚幻的玩意,没有天赋的人还真就没辙。而他,正是一个自废天赋的反面典型。

他现在能看得见的东西,只有血液。从那裂开的胸腔里流出的血液,在他的眼皮底下,渐渐地停止了流动。

不,并不是停止了流动,而是停止了向下流淌。

重力,没问题,时间,没问题,拉杜三世不可能强到能干涉这些。那么,出了问题的,肯定就是血液本身了。

那些血液开始,缓慢地,有秩序地,飘浮起来,向拉杜三世飘去。一缕又一缕,一丝又一丝,连绵不断,直到纳兰暝的生命枯竭。

不仅如此,环顾四周,他还看见,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大地迅速干涸、龟裂开来,房屋则如同经历了数十年风霜一般,变得腐朽、破败。就连那只落在地上的断手,也愈发干瘪了。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从他胸口里流出的血液,在拉杜三世的面前汇聚成一个球。拉杜三世将那枚血球举到嘴边,小酌一口,不禁大为赞叹:

“复仇的味道,真是甜啊!”

“你的死亡,不过是一个开端。”他得意地说道,“夺取的鲜血越多,就能越有效率地去掠夺。从你开始,再到那个小姑娘,接着是山底下的村子。等我消灭了这里所有的生灵,或许,尝试着去支配更加广阔的领土,也不是一件坏事。”

“到了那个时候,呵呵......”拉杜三世说着,脸上浮起了一个扭曲的狞笑,“我会在我的宫殿里,给你的头骨留一个展位的。”

“哈!”纳兰暝拉开满是血腥的嗓子,干笑了一口,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给你下个预言吧,你会在某个关键的步骤卡住,然后功亏一篑。”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一个步骤?”

“‘杀掉我’这一步。”纳兰暝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两枚染着血色的犬齿,“四处找找,看看谁不见了?”

“什么?”

这笑容惊得拉杜三世一个机灵,他立马扭头四顾,依次看见了倒塌的神社、枯萎的树林、结冰的鸟居、重伤的纳兰暝、蹲在结界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和彦,以及......没了。

不,不应该没的。

那里本来有个穿着一身红白洋服的少女的,就站在那里,在他和纳兰暝战斗的时候,她应该就站在那里才对!

为什么会不见了,究竟去哪儿了?

“注意头顶,老弟,注意头顶。”

经纳兰暝这么一提醒,拉杜三世条件反射般地向上望去。

“秘宝·阴阳宝玉!”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纯白。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黎明,破晓(其九)

丑时八刻,博丽神社前院。

巨大的、闪耀着白光的阴阳玉从天而降,将拉杜三世的整个身子重重地砸进了地里。

纳兰暝忽地感觉身子一轻,便落到了地上。没了那股压制住他的妖力,他终于是能好好地喘上一口气了。

“咳咳,呃咳!”他瘫坐在地上,费力地咳嗽着。尽管他的肋骨还敞开着,肺还露在外头,但他真的已经没有可以咳出来的血了。

“你要再晚上几秒钟,就可以直接替我收尸了。”他扭过头,对着飘落在旁边的灵梦挤出了一个惨白的笑脸。

“你在说啥?”灵梦低头看着他,一脸不解地道,“你的任务,难道不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好给我创造进攻的机会吗?”

“我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躲开?”灵梦问道,“那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攻击,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能躲开了。”

“哈!”

纳兰暝干笑了一声,一边用他那只仅存的手一根根地将肋骨合拢回去,一边说道:

“你不懂啊,灵梦!具体原因很复杂,总之,你需要知道的是,我没有魔法才能,一丁点都没有。”

“因此,我观察魔法,完全就是看它的外在表现,水、火、土、风,光、热、阴影、爆炸,如果它没有产生任何可观测的效果,那么在我的眼中,它就不存在。像‘妖力’这种近乎虚幻的能量,我根本就感知不到,更不要提躲避或者切割了,换句话说,完全束手无策。”

“你是废物吧?”

“你伤了我的心,灵梦。”

“嘣!”

正当二人交谈的时候,压在拉杜三世身上的大号阴阳玉在一阵强光中爆裂开来,碎成了数十片。它的核心,一枚巴掌大小的阴阳玉,从碎片里分离出来,慢慢悠悠地飘回了灵梦手中。

“我本来就没指望它能撑多久,”望着缓缓起身的拉杜三世,灵梦皱起了眉头,“但是,这......”

“毫发无损啊。”

纳兰暝抢先一步,将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拉杜三世站了起来,散着微光的阴阳玉碎片从他的肩膀上滑落,掉到了地上,在漆黑的妖气之中失去了光华,最终消逝殆尽。

“很抱歉忽视了你,这位......巫女小姐。”他正了正衣领,风度翩翩地道,“我一向不把四处乱窜的小老鼠放在眼里,但是你......我乐意将你视为与我势均力敌的对手。”

“哦?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灵梦从袖子里抽出三张符纸,夹在指间,双目紧盯着拉杜三世身上的妖气,面色凝重。

兀然,三股黑气自右下方袭来,又在灵梦跟前拐弯向上,直取喉咙。灵梦向后轻跳了一步,闪过了致命的第一击,接着毫不犹豫地甩出了手中的三张符纸。

灵符与妖气相撞,发生了爆炸。两股完全相反的能量交织在一起,相互湮灭,化为虚无,最终,空气中连一粒尘埃都没有剩下。

“看见了吗,纳兰暝?”灵梦说着,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三张符纸,“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看不见啊,姐姐!”纳兰暝苦笑着道。

就算看见了,对于纳兰暝来说,这也是一门永远学不会的技术吧!

“退魔的力量,真是令人怀念。”拉杜三世拍了拍手,道,“以前的以前,我也曾经跟这帮神职人员打过交道。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还活着,他们却早已尸骨无存。”

言罢,他便张开了双臂。

“漩涡。”

这是灵梦对于眼前所见之物的第一印象。

原本覆盖住整个庭院的妖气,现在开始收缩回去,以螺旋的形态朝一点聚拢,像极了海流交汇之处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漩涡。与之一同汇聚到拉杜三世身边的,还有整个院子里所有的“生命”。

花的生命、草的生命、木的生命、人的生命,乃至风的生命、土的生命、石头的生命,驱动万物以运动的方式存在的,永恒的能量,伴随着那退潮的妖气,一齐被吸引到了拉杜三世的身体之中。

残留下来的,只有真实的死亡。

“咿呀!”

构成防御结界存在的能量越来越稀薄,终于支撑不住了。整个结界随之破裂开来,化为碎玻璃一般的淡蓝色碎片,随风而逝。藤井和彦的惊呼并没有吸引到纳兰暝和灵梦的注意,甚至都没能让他俩回一次头——他们现在,已是自顾不暇。

“力气......使不出来了......”

和彦在结界破裂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异状。他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加重了数倍,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在那愈发困顿的大脑里,和彦仅存的意识告诉他,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而希望,则只能寄托在那两个状况比他好不了多少的战士身上。

“哗啦!”

第二声脆响,源自灵梦自己身上的小型防御结界。失去了盾牌,直面这股庞大的妖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既不痛也不痒,不仅如此,还有些舒服。就好像全身都包裹在绵软的鹅绒之中,四肢无力,昏沉欲睡,一旦闭上眼睛......

大概就会进入永恒的梦魇之中吧!

“啧!”

灵梦咂了咂嘴,抬手举起了夹在指间的三张符纸。

“梦想封印·集!”

三枚色彩各异的光球在黑暗的夜幕之下划出了漂亮的光弧,绕着弯朝拉杜三世飞去。一阵连环爆炸之后,烟云散去,漩涡仍旧是那深邃的漩涡,拉杜三世安然立在漩涡中心,毫发无损。

“该说......果然是这样吗?”

灵梦垂下了手,神色淡然,不惊不乍。

“我的大英雄!”纳兰暝坐在地上,朝灵梦叫道,“接下来怎么办?”

“凉拌!”

灵梦喊了一嗓子,很干脆地盘腿坐到了地上,不打了。

“放弃抵抗了?”

拉杜三世显得很是得意,歪斜的嘴角几乎要翘到额头上去了。

“啊,放弃了,打不过你。”

像是自暴自弃了一样,灵梦随手掏出御币,狠狠地往地上一戳,差点没把那小木杆给弄断。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纳兰暝一脸诧异地望着灵梦,动了动嘴皮,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没,我是认真的。”

翻开的青石板路底下是潮湿的土壤,灵梦坐在上面,用御币的一端不断地敲打着土地,在上头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洞。她一边做着这看起来毫无意义的行为,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老娘一个灵符甩下去,再睁眼一看,发现他身上的妖力非但没减少,反而还变多了,顿时就不想打了呀!这厮的妖力是我灵力的几十倍,而且还在不断增多,你告诉我怎么打?哎——”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慵懒地向后仰了一下。

“不打啦,不打啦!跑出来灭火结果只有膀胱里的一泡尿,这怎么打嘛!”

“灵梦,你......”

纳兰暝的眼皮一阵跳动,却见灵梦稍稍偏过脸,迅速且极其隐蔽地,朝他眨了一下眼。

那仅仅是一个一闪而过的,非常机灵的表情,三分笑意,七分诡诈。从拉杜三世的角度上可能看不到什么,但是在纳兰暝眼里,这是一个信号。

绝地反击的信号。

接着,他从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

那是淡得几乎要消散掉的,血腥味。

不属于他自己,不属于毫发无损的和彦,更不属于拉杜三世。

这股饱含能量的,特殊的味道,只属于一个人。

“好吧,那就这样吧!”

纳兰暝将噎在喉咙里的话语憋了回去,转而露出了笑容。他单手撑着地面,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道:

“你看我这样子,显然是没得打了。咱们的巫女大人也没有干劲,那就别打了呗!”

“明智的选择。”拉杜三世的气势更盛了,“作为褒奖,我会让你们死得非常痛快。”

“不必了。”

灵梦盘着腿,弯腰坐着,单手抓着御币,往地上一杵,目视前方,表情在昏暗的光影间显得狰狞无比,如地狱里的阎罗鬼面一般。

“因为你很快就会死得非常不痛快。”

她的声音沉得像一块石头。

“嗯?”

当拉杜三世察觉到异常的时候,灵梦已经从原处消失了。她再一次出现的地方,不在别处,就在他的眼前。

“亚空穴!”

博丽巫女代代相传的瞬间移动法术,将灵梦带到了这绝妙的位置上。在这里,她能发动一次完美的奇袭。

而她的选择,是抬腿,对着拉杜三世的肚子,同时也是妖力漩涡最中心的那一点,猛地踹了过去。

那一刻,拉杜三世仿佛听见了,极其细微的,某种东西破裂的响声。在那高度集中的精神里,时间仿佛停止了,灵梦的踢击,他看得一清二楚。

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就被踹翻了。

“喔啊!”

他向后跌了两米,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被高跟鞋踢到的滋味怎么样,啊,忘了告诉你,这一脚上还带着灵力呢。”

灵梦冷笑着朝躺倒在地的拉杜三世走来,御币抗在肩上,像个扛枪的猎人。

“怎么回事!”

拉杜三世咆哮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没能把自己给弄起来。尽管只被踢了一脚,他的身体却跟个破了洞的气球一样,满身的妖力一泻千里,拦都拦不住。他当初吸血吸得有多快,它们现在就漏得有多快。

紫得发黑的妖气一缕又一缕地从他身上逃离,冲破束缚,重获自由,升腾离去,最终消失在无光的天幕之中。

“你,为什么......你怎么可能打得到我,这不可能的,我的防御应该是完美的!”

“完美......个屁啊!”灵梦说着,走到拉杜三世跟前,又是一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身上,踩得他俩眼一黑,差点就死了。

她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持着御币,态度甚是嚣张,居高临下地道:

“你这家伙,只知道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吸进肚里,也不看看自己都吃了些什么!”

“吃?啊!”

踩在他身上的那只脚,脚踝处的白色丝袜破了个口子,露在外头的皮肤上,挂着一道非常新的擦伤。再一抬头,拉杜三世看见,那根御币的下部,残留着一小块尚未凝固的血迹。

这下子,他立马就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田地的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巫女拿着根棒子一个劲地戳地板,原来是在用棍子划破自己的皮肤,好让血流出来,而那些血......

“该死的老鼠,竟然算计我!”

恼羞成怒之下,拉杜三世一边挣扎,一边咆哮,全然不顾口中淌出的鲜血。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灵梦稳稳当当地踩在地上,挣脱不得。

原本,硬吃下那一招火焰风暴的拉杜三世,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全靠着这庞大的妖力才能一直战斗到现在,没了它,他啥也不是。

不,他甚至还不如“啥也不是”,“啥也不是”的人活得好好的,而他,已经离死不远了。

“先是装作认输,暗中用御币的杆划破脚踝,在血液里混上灵力,放出来,让拉杜三世吸掉。”纳兰暝有些费劲地支起身子,站了起来,边朝这边走来,边说道:

“等它跟着旋转的妖力一起,转到了漩涡的中心,直接引爆,炸出一个跟高跟鞋跟差不多大小的洞,然后再攮上一脚灌注了灵力的踢击,boom!不错,很有哥当年的风范。”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灵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道:

“不过,大体上还是分析得不错的。”

一点,这就是灵梦的作战计划,混入毒血,一点爆破。她从来就不需要彻底驱散那一百只妖怪的妖力,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维持这些妖力稳定存在的那一个支撑点,再给上致命的一击,就足够了。

阿喀琉斯够厉害了,死因也不过是插在脚踝上的一根毒箭而已。

而且,多亏这些妖力以漩涡的形式汇聚,灵梦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漩涡的中心,所有妖气相交的地方,就是他的死穴。

“多谢你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外头,蠢货!”灵梦说着,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恶狠狠地道:

“纳兰暝,做掉他!”

“乐意效劳。”

纳兰暝用指甲刺破了左手的拇指,在指尖上聚集了绿豆大小的一粒血珠。

保护着拉杜三世的妖力盾牌已经不复存在了,就这一滴血,便足以取他性命。

“不......不要过来!”现在,反被逼入绝境的拉杜三世,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即使杀了我,你也难逃一劫!你树敌太多了,纳兰暝,早晚有一天,你要付出代价的!”

“嘘——”

纳兰暝撅起嘴,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下来,然后弯下腰,跟他面对着面,轻声说道:

“代价,我已经付过了,现在我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罢,他向前伸出了手。

“不......不!我不承认,不该是这样!这......这不可能啊!”

拉杜三世这语无伦次的叫嚷,让他的死显得滑稽可笑。

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

“采佩什家族到此为止。”

纳兰暝将手翻转,手心朝下,手背朝上。沾在手指头上的那一小滴血液,轻轻地滴落下去,落在了拉杜三世的眉心上。

如初春的甘露,润物无声。

“啪嚓!”

鲜血、骨骼与不规则的肉块散落一地,发出了一声闷响。伴随着这声闷响,拉杜三世的身体碎成无数块,他那丑陋的表演,至此便落下了帷幕。

“哈......”

纳兰暝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脏一放下来,立马就没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他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这一晚上究竟流了多少血?不,应该说,他身上还剩下多少血?

“纳兰暝!”

灵梦赶忙蹲下身,将纳兰暝的头轻轻地托了起来。

“我没啥事,就是想睡一觉,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灵梦......”

说完,纳兰暝缓缓地合上了眼皮。

“晚安,好梦。”

轻声细语如微风过耳,视野被黑色占据之前,他所见到的,最后的景象,是低头看着他的灵梦的脸,以及脸上的那一抹微笑。

说起来,灵梦这家伙笑过吗?善意的那种。

算了,等醒了之后逗她一下,说她笑得像个大呆鹅,细鼻子小眼睛抿个嘴,哈哈......

番外四 幻想出短篇三则

(一)月下心话

这是灵梦一行人在佐渡岛上找到梅莉时,发生的事情。

二岩猯藏跟她那位“老熟人”通话的时候,似乎遇上了一点状况,聊得不是很开心。挂了电话以后,她就把来自幻想乡的三位少女全都给支走了,自己一个人留在船上照看那个满头金发的“睡美人”。

所以,三人便一路走回酒店,简单洗漱过后,熄灯上床了。

灵梦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现在终于逮着机会,往被窝里一钻,立马睡得比烤乳猪还死。爱丽丝倒不是特别需要睡眠,她们魔法使的身体全靠魔力维持,只要能量循环良好,就不会感到疲劳。不过,在这么宁静的夜里,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便平躺在床上,浅浅地眯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方才发生的事情,那本怪书中的符号像幽灵一样一个个地飘浮在她的眼前。忽地,一阵细碎的声响扰乱了她的思绪。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她只感觉面庞微凉,似有晚风拂过。睁眼一看,只见那月光狡黠,穿过轻薄的纱帘,打在了她的床上。

纱帘随风飘动,就像新娘的皱褶裙。在它后边,小阳台的推拉门正敞开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趴在阳台的围栏上,沐浴在月光之中。

扫了一眼靠窗的那张空床,爱丽丝知道,站在外头的人只能是魔理沙了。她下了床,掀起纱帘,走了出去,却见魔理沙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丝睡衣,光着脚丫,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抬头仰望着那一轮无瑕的圆月。

魔理沙那满头卷曲的金发披散在肩膀上,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像真正的金丝一样。爱丽丝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搭在了她的背上,一边用手指理着那散乱的金发,一边柔声说道:

“怎么了,魔理沙?穿成这样跑到外面来,不怕着凉吗?”

魔理沙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对着月亮直愣神,半晌后,才转过头,仰脖望着她那对碧蓝的眼镜,细声道:

“我吵醒你了?”

“那倒没有,”爱丽丝朝她微微一笑,道,“打一开始,我就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罢了。”

“是吗?”

魔理沙又把头转了回去,这一回,她望向了楼底下的那一片漆黑的矮树林。

“爱丽丝啊,”片刻过后,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没用?”

“嗯?”

爱丽丝觉得自己听错了,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理沙是不可能提出这种问题的。

“就是说啊,”魔理沙继续说道,“我好像,越来越跟不上你们了。”

“刚才,在电台里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吗?说实话,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那只吸血鬼离我只有几寸远,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拿下我的脑袋。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幕,我还会怕得发抖。”

“这不是很正常吗?”爱丽丝赶紧说道,“人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候,都是会害怕的啊,为什么要为此感到羞耻呢?”

“不,你不懂。”魔理沙扭头望向了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老实告诉我,面对那样的杂鱼,你会害怕吗?灵梦会害怕吗?”

这一问,爱丽丝答不上来了。她张了好几次嘴,终是如鲠在喉,没说出一句话。

“对吧,不会害怕吧?”魔理沙非常平静地说道,“因为,那种水平的敌人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你们的性命啊。但是他能威胁到我,他能杀了我。”

“那些你们根本看不上的敌人,每一个,我都得小心翼翼地应付,一旦失误,下场就是万劫不复。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你说得其实也没错,我的弱小是正常的,你们的强大才是异常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爱丽丝还想辩解几句,却见魔理沙笑了出来......笑了,却丝毫没有喜悦的意味。

“呵呵,我知道你不会当面让我难堪的,但是,长久以来,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你是从魔界里搬出来的正统魔法使,灵梦是幻想乡的守护者,至于红魔馆里的吸血鬼,冥界的亡灵公主,竹林里隐居的不死人,或者那位隐藏在空间夹缝里的大妖怪,在我看来,她们就跟神一样。”

“你们强,因为你们生来就强。我弱,因为我生来就弱。我本该是人之里的一介村姑,却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偏要来染指属于你们的天空,这就是不自量力,对不对?”

“魔理沙!”

爱丽丝实在忍不住了,吼了出来。她本想训上几句的,仔细一看,才发现魔理沙已经哭了。

“对不起......爱丽丝。”魔理沙揉着眼睛,啜泣着说道,“我就是觉得......我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实现的梦想,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实现了......”

“如果我没有死在天上......那么总有一天,我会老得连飞天扫帚都骑不动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强大,更美丽吧......可惜我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爱丽丝看着魔理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得难受。她没办法用虚伪的谎话来哄骗魔理沙,但是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难道要说“对,你说的都对,你的理想不切实际,趁早放弃吧”这种话吗?不,尽管她非常可耻地承认,她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但她说不出口。

所以她啥也没说,一把将魔理沙搂进怀里。二人在月下相拥,直到泪水流尽。

(二)眼睛

这是纳兰暝开车去医院接凯欧迪斯的时候,四处闲逛的射命丸文的见闻。

“喔,现世的医院就是不一样,高端大气上档次。”

文端着相机在医院的走廊里四处乱拍,尽管周围的人都用关怀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自得其乐。

她收起了翅膀,外表上看起来跟个普通的女青年没啥区别......嗯......更正一下,普通的二逼女青年。

文拍了一阵子,随手推开了一扇挂着“203”号门牌的病房门,走了进去。至于她为啥要进这间病房......大概是因为房号读起来顺口吧?

“打搅一下,随机采访!”

进了屋里,她倒是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往那儿一站,对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一通连拍。还好这是病号,换成别人,估计要爬起来揍她了。

这203号房是个单间,躺在病床上的是个苍白瘦削的中年男性,头发剃得精光,身上插满了管子,管子的另一端连接着各式各样精密而又复杂的仪器。床边的小桌上,摆着有些枯黄的花篮与一口没动过的果盘。

这男人挂着一脸无奈的微笑,看起来倒不是很生气。当然,也有可能是身体过于虚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位先生,请问您生的是什么病呢?”

拍完了照片,文收起相机,拿出本子,一边提问,一边做起了她的采访笔记。至于做这个采访的动机嘛......完全,就是心血来潮!

“胃癌。”

“是嘛,胃......胃什么?”

握笔的手,与文脸上的笑容一同僵住了。

“胃癌,晚期。”那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对于自己的病情,他似乎毫不忌讳。

“这样啊......”

文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她收起了笔记本,还有笔。

“你是一名记者?”那男人问道。

“算是吧。”

“那咱俩也算同行了啊!”

“你是做啥的?”

“旅行摄影师,”男人说道,“我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拍下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照片,甚至还得了普利策奖。”

“是吗,那可厉害了!”

这是真心话,要知道,跟那些玩票的八卦狗仔不一样,文可是有专业素养的,她是幻想乡里少数知道“普利策奖”是什么玩意的人之一。

“哈哈!”男人干笑了一嗓子,继续说道:

“不过,到现在,我的摄影生涯也快走到尽头了。医生说我时日无多了,但我觉得他在放屁。”

“为啥?”

“我已经签了协议,死后捐献所有健康器官。我是快死了,但是有人会替我活下去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散发着充满生气的光芒,就好像他不是个癌症晚期患者似的。

“但是,”忽然,他话锋一转,有些消沉地道:

“有一样东西,我捐不出去,或者说,找不着值得托付的人。”

“那是什么?”

“那边那个包,”男人指着床对面的桌子上的一个小黑包,道,“能麻烦你打开看一下吗?”

文便照着他说的,走到桌前,拎起那个小包,打开一看,却见里头躺着一台单反相机,徕卡的,外形为复古设计,却是正儿八经的数码单反相机。除此之外,那里头还装着各式相机配件,内存卡、遮光罩、充电器、备用电池,以及几个镜头。

“这是......”

文扭过头,一脸茫然地望向了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那是我的眼睛,或者说,比眼睛更重要的东西。它陪着我走过了无数个国家,无数个日与夜,它见过的东西,比我双眼所见的还要多。我的眼角膜,只要有人需要,便可拿去,但这台相机,我希望它能落到合适的人手上。”

“所以,我问你......”男人正色道,“你能继承这只‘眼睛’吗?”

“我?”文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地道,“为什么是我?咱俩今天第一次见面,对吧?”

“我可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记者了。”男人说着,脸上挂着意味颇深的笑容,“我跑过战地,在荒野里迷过路,甚至采访过世界上最凶恶的大。能活到现在,最终被癌症带走,全靠敏锐的直觉。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能看见,比我这一生里所看见的,更加离奇、更加怪异的景色。”

“现在,能告诉我,你愿意接受它吗?”

“那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三)假花

这是纳兰暝与风见幽香刚到现世的第一个晚上的故事。

“两个单间,刷卡。”

纳兰暝从钱包里掏出了信用卡,递给酒店前台接待。幽香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显得很是无聊。

“抱歉,先生,单间已经订完了。”

“那就一个双人间,不要大床房,要两张床那种。”

“好的,是两个人对吧?”

“没错。”

“请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纳兰暝接过房卡,在前台小姐鄙视处男的目光下,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叫上幽香,二人一同上了电梯。

“他们这儿是旺季,房间紧张,只剩下双人间了。”

电梯里,纳兰暝向幽香解释道。

“我倒是无所谓。”

幽香抄着手,倚在墙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这么说,是因为,你懂的,小女生们总是善于想象。”

“我看起来像个小女生吗?”

“不,你年纪大得能当我妈了。”

“你说啥?”幽香扭头瞪了纳兰暝一眼,“再给我重复一遍,我没听清。”

“我是说,幽香小姐您真是美丽可人儿啊!”

“哼!”

“叮!二十七楼,到了。”

走出电梯,二人穿过幽静、昏暗、温暖而且四处散发着清香的酒店走廊,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双人标间,五星级水准,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比如光明正大地摆在床头柜上的润滑液和套套。当幽香拿起它们,仔细端详,还问纳兰暝这是干啥用的的时候......他真的是尴尬得要死。

除此之外,幽香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好奇心,在床上坐坐,去阳台上走走,到浴室里转转,打开电视,嫌电视太吵闹,又关上电视......她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她发现了,一瓶摆在茶几上的假花。

“这是啥?”

幽香拿起花瓶,转身向纳兰暝问道。

“花啊。”

虽然不知道她为啥要提这种问题,纳兰暝还是给了她一个标准答案。

“不,这明显不是花。”幽香说着,还凑上去仔细嗅了嗅,“这是死的。”

“塑料花啊,没见过吗?”

“我只见过干花。”

“那是你天天窝在乡下,见识少。”

纳兰暝平躺在床上,双手抱头,懒洋洋地道:

“干花是风干的花,这玩意是做成花形状的塑料。”

“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啦!鲜花会死,干花也会发霉,假花就永远没有这些问题,比真花更漂亮,更结实,而且永远不会枯萎。往那儿一摆好几年,都不带换的。”

“哦,是吗?”听了这话,幽香显得有些失望,“不就是惧怕鲜花凋零,而做出来的假货而已吗?”

“嗯......你也可以这么说。”纳兰暝道,“不过我更倾向于把它看作是真花的替代品,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照看鲜花的时间的。”

“你是在逗我发笑吗?”

幽香撂下花瓶,一脸不解地道:

“用这种东西,替代真花?”

“有什么问题吗?”

“有,因为活着的鲜花是不可替代的。”

幽香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床边,扭头一脸严肃地对着床上的纳兰暝说道:

“鲜花的价值,不在于盛开的那几天,而在于含苞待放的日子,以及绽放之后的零落。”

“你这个理论很新颖,给我讲讲?”纳兰暝微笑着道。

“正是因为花有未成熟的时候,有凋谢的时候,人们才会去期待,去珍惜它绽放的那一小段时间。没有凋零,绽放就失去了价值,没有死亡,生命根本不值得珍惜。花的美丽从来就不是因为它能永远盛开,跟日月星辰这些永恒之物比起来,它的美只有一瞬间,但在这一瞬间之中,它可以同日月争辉,这才是它的价值所在。”

“永不凋零的花,既不需要经历种子蛰伏于地下的苦涩,也不需要体会枯萎的痛苦,它们的美丽来得完全没有代价,因此就过于低俗、廉价了。事物若非来之不易,则不会引人重视。告诉我,纳兰暝,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你注意到那株假花了吗?”

“没有。”纳兰暝摊了摊手,道,“你要不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它的存在。实际上,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但是......知道吗,幽香,在这世上,越是低俗、廉价的美,就越不缺乏欣赏者。所以你看,这样的假花摆满了整栋楼。”

“我才来这儿俩小时,就已经开始讨厌你们的世界了。”

“没关系,呆久了就习惯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日出(上篇)

(一)

丑时八刻,红魔馆。

“又——输——啦——”

芙兰朵露把满手的卡牌往桌上一摊,懒洋洋地仰到了椅子的靠背上,小脚翘得老高,一上一下地摆动着。

“十连胜!”坐在桌子对面的梅莉振臂一呼,显得很是自满。

本来嘛,就是芙兰睡不着觉,跑到梅莉的卧室里,强行把她拖起来玩卡牌游戏的。然而,打牌打到后半夜,芙兰竟然没赢过一局。这十连胜,也算是送给梅莉的失眠补贴了。

“姐姐姐姐,为啥你这么厉害啊?”芙兰朵露睁着那对血红的大眼睛,歪着脖,撒娇一般地问道。

“怎么回事?这只小乖猫是从哪儿来的?那位性格乖张的芙兰朵露二小姐跑哪儿去了?”梅莉在心里这么吐槽着,拍着胸脯说道:

“那当然啦!别看我这样,以前我的小伙伴们可是叫我‘决斗女王梅莉’哦!”

“诶,‘决斗女王’啊......”

芙兰望向梅莉的眼神之中,又多了三分憧憬。

“好的,我决定了!”

忽然,芙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我要成为幻想乡的决斗王,最终的目标,就是打败姐姐你!”

“我很期待你的挑战。”

梅莉抄起手来,看着兴致勃勃的芙兰朵露,笑容满面。

毕竟嘛,成为卡牌游戏中的劲敌,总好过继续当弹幕游戏里的玩具。

“我去厨房加点红茶,然后咱们再来一局。”

梅莉提起桌上的那只空空如也的茶壶,起身欲走,却听芙兰说道:

“叫咲夜来添茶不就行了嘛!”

“咲夜小姐现在正忙着驱逐入侵者呢,再说了,我是客人,怎么能事事劳烦主人呢?”

说罢,她便转过身,推门离去。

房门刚一合上,芙兰便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边追边叫道:

“等一下,梅莉姐姐,再帮我拿一碟饼......干......梅莉姐姐?”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面前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四下望去,连梅莉的影子都没见着。

梅莉方才所执的那个空茶壶,如今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虽是陶瓷制成的,却奇迹般地没有摔坏。

(二)

寅时一刻,人之里东门。

一开始便守在东门的上白泽慧音、雾雨魔理沙以及爱丽丝·玛格特罗依德三人,再加上后来赶过来支援的藤原妹红和百里白灵,共计五人的小团队,一齐站在人里东门的大门口。这五个人打了一整夜的僵尸,皆是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他们的面前,遍地是尸骸,从他们的脚底下,一直延伸到视野范围之外。

这时,一只麻雀大小的白鸟从远处飞来,越过了那张由尸体编制而成,再用早已凝固的黑血块染色的地毯,最终落到了白灵的肩上。

待它飞近,众人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只活生生的鸟,而是一只用白纸折出来的纸鹤。

这只纸鹤一落到白灵的肩上,便不动弹了,似是又变回了真正的纸鹤。白灵将它从肩膀上取下,拆开来一看,只见那满是折痕的白纸中间,印着一幅地图。

“诶?”站在他身边的妹红凑过去看了一眼,便奇道:

“我记得你刚才不是用白纸折的么?怎么飞一圈回来就变成地图了?”

“‘绘纸鹤’能将沿途所见的东西以图画的形式记录下来,”白灵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道,“我的法术之一。”

“厉害呀这招!”

尽管妹红看不懂那张图,她还是知道,这一招的技巧相当高明。

比如她这种照葫芦画瓢自学成才的家伙,就参不透其中的奥秘。

白灵捧着地图看了半天,表情不阴不晴,始终摆着他那张标志性的扑克脸,也不说话。慧音见他半天没反应,便开口问道:

“怎么样小白,它从天上看到了什么?”

“慧音老师,请不要这么叫我。”白灵合上地图,仰头望向了满面笑容的慧音,板着脸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妹红抢着说道。

“好消息是,它飞遍了整个人之里,再加上周围的一些地区,并没有发现一只还在活动的僵尸。由此可以推断,整个幻想乡内的僵尸,应该都在‘那一个瞬间’停止了活动。”

“这挺好的啊!”妹红一脸轻松地道,“省得咱们再去清剿它们了。”

“我想,”爱丽丝说道,“大概是灵梦那一边决出胜负了吧?如果这些僵尸都是由某人操纵的,一旦那人被打败了,它们失去控制,变回普通的尸体,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她补充道。

“灵梦这家伙,说是去找人,结果顺手就把异变给解决了啊!”魔理沙大大咧咧地道,“这下子,她不请我吃饭可不行了daze!”

“你这话说得,”爱丽丝白了她一眼,“好像有人乐意请你吃饭似的。”

“当然没有,但你架不住我挑着饭点去你家串门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魔理沙显得很是得意。爱丽丝看着她那臭不要脸的德行,一时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啧啧,”爱丽丝咂了咂嘴,“你的脸皮是真的厚。”

“多谢夸奖!”

“那么坏消息是什么呢?”作为这里仅有的两个正经人之一,慧音如是问白灵。

“僵尸死是死了,尸体却不会自己消失。”白灵面无表情地道,“这些尸体遍布在幻想乡各处,数量极大,如果处理得不及时,不排除爆发瘟疫的可能性。”

“这就交给专业人士吧!”妹红十分无所谓地道,“咱们的工作是战斗,既然已经打赢了,那就没咱什么事了。慧音!”

她扭头问慧音:

“人之里应该有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人吧?”

“没有,”慧音摇了摇头,“但是紧急召集一批应该不难,而且还可以向妖怪之山求援。毕竟是关系到整个幻想乡的事,他们没理由不重视的。”

“那就是咯!”

“那,咱们现在干啥?”魔理沙问道,“僵尸也死光了,是不是该......”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说完这句话,妹红转身便走了,边走还边挥了几下手,头也没回地喊道:

“趁着天还没亮,我回去眯一小觉,拜拜了啊!”

紧接着,魔理沙和爱丽丝也跟了上去。妹红要去迷途竹林,她俩要去魔法森林,都得往人里西门那边走。

“说起来啊,爱丽丝,你家不是有个大浴缸来着?”

“有是有,你问这干嘛?”

“那个......就是......我想泡个澡。”

“不行!”

“别这样嘛爱丽丝,你知道我家只有个破木桶,而且还是漏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给我用一下嘛,就十分钟,不,五分钟!”

“一分钟也不行!”

“小气鬼!”

就这样,这两个欢喜冤家在吵闹之中走远了。

“我要留下来。”剩下的二人之一,百里白灵,望着三人的背影,说道,“如果天亮前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我留在这儿也能及时应对。”

“你要保重好身体,别累着自己了哦!”慧音摸了摸他的头,道,“我就先去看一看西门那边的状况,待会儿再回来陪你。”

“慧音老师!”

白灵整理着被揉乱了的妹妹头,严正抗议道:

“请不要把我当成怕黑的小孩子好吗?”

“呵呵,你这孩子啊......”

慧音笑着,在白灵那稍显不满的目光中离开了。

(三)

寅时二刻,博丽神社前院。

“哈——”

灵梦长呼了一口气,便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本来是不想席地而卧的,奈何那坍塌的半边神社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本想把自己常用的那张坐垫从废墟底下挖出来,可惜没能办到。

“休息也休息好了,接下来......”

灵梦抬起腿,对着躺在地上的纳兰暝一脚踩了下去,吼道:

“喂,纳兰暝,别睡了起来了!”

换成平时,这家伙肯定“嗷”地一声就蹦起来了。但是现在,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是......死了?”

她说着,蹲下来用手指探了探纳兰暝的鼻息,发现他还有气儿,就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切,别吓我啊!”

灵梦松了一口气,便将纳兰暝扶了起来,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要背着他走,却被他的体重压得腰都直不起来。这下走路是没法走了,飞倒是还能飞。

“怎么这么重啊!”

她皱着眉头,抱怨了一句,又抬头对着坐在不远处休息的藤井和彦吼道:

“喂小子,起来了!”

“啊,好的!”

和彦听了她的话,立马爬起来立正站好,半点不敢怠慢。

“听好了小子,”灵梦说道,“接下来我要送纳兰暝去看医生,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好那堆肉块,懂了吗?”

“好......好的!”

和彦望着拉杜三世留下来的那一堆尸体碎块,还有那一滩越淌越远的血液,显得有些不安。

毕竟,任谁来都不愿意跟一地碎尸独处嘛!

这么一想,灵梦便掏出一张符纸,递给和彦,道:

“虽然不大可能,不过万一它要是动起来了,你就把这张符纸撕了,然后拔腿就跑,有多远跑多远,明白了吗?”

“明白了!”

“再过几个小时,等太阳升起来,这堆尸体就会自己化成灰。到了那时,你就可以回家了。”

“嗯。”和彦用力点了点头。

托付完所有事项以后,灵梦便背着纳兰暝,慢慢悠悠地飞走了。待她离去之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和彦一人,低着头,出神地望着那堆尸块。

忽然,一块血乎乎的肉在和彦的眼皮底下动了一下,吓得他一哆嗦,差点就把捏在手里的符纸给撕了。可他又定睛一看,才发现并不是肉块动了,而是拉杜三世那只没摆稳当的左手从尸块堆上滚了下来。

是的,他的左手。他的身体被切成了上百个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的肉块,唯独这只左手留了下来,完好无损。是因为纳兰暝杀他的时候疏忽大意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望着这只沾满了鲜血的左手,和彦的心脏跳得飞快,久久不能平复。

第一百四十章 日出(中篇)

(一)

寅时四刻,妖怪之山上空。

射命丸文躺在空气里,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飘着,手里拿着她的相机。里头的照片,她翻了一遍又一遍,看着看着,不禁喜上眉梢,沾沾自喜道:

“这下子,那帮窝在山里的天狗,怕是给我提鞋都不配了。”

“这么自信啊?”

突兀的说话声在耳畔响起,文立马正起身子,扭头一看,却见身边立着一个少女,扎着双马尾,背后生着跟她一样的黑翼——不是别人,正是姬海堂果。

此时的果,看起来比文还要得意一些,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些什么。

“怎么样啊,文,这一晚上下来,是不是收获颇丰啊?”果一脸贱笑着说道。

“那是当然的好吧!”

经果这么一撩,文比刚才更加嚣张了,假使她不是“天狗”,而是真正的狗,估计尾巴都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不是我吹牛,这场异变能解决,九成九都是我的功劳!”

文用大拇指指着自己,夸夸其谈。

“诶,真的吗?”果故作惊讶地问道。

“必须的,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给你看个好东西。”

文说着,在她那台刚入手的数码单反相机上按了几下,便将相机递给了果。果一看,只见那相机的屏幕里一片火海,火里还隐约透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管那是什么人,被这等火势吞没,多半是活不成了吧!

“‘爆裂!火焰漩涡!实拍射命丸文将异变主谋击倒的瞬间!’这个标题怎么样?”文笑嘻嘻地问道。

“可以说是相当符合你的品味了。”果点了点头,将相机还给了文,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一边按着键盘,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可是我怎么就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画面呢?”

“啥?”

“诺!”

果将手机递给了文,文瞅了一眼,却见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灵梦以飞踢击倒黑衣男子的照片。

这下子,文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等等等等,”她连声说道,“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在你‘打败’异变的主谋以后。”果说着,将手机从文的手中抽了出来,合上盖子,微笑着道:

“你说我该怎么命名呢?‘爆裂!博丽飞踢!实拍博丽灵梦将异变主谋击倒的瞬间!’这个标题怎么样?”

“诶,这就有点儿......”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只觉得脸颊热得发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此时此刻的尴尬。

“从来都是我在后边追赶你,不过今天......”果说着,把脸凑了过来,鼻尖都快要跟文对到一起了,“换你来追我了。”

(二)

卯时四刻,妖怪之山深处。

天际微白,晨光刺破纸窗,点亮了这间隐于深山之中的小宅。

这宅子大体上是中式风格的,纯木质,孤零零地立在这山林间的空地上。屋子外头围着一圈木栅栏,以将原始森林隔绝在居所之外。栅栏内的空间算是个小花园,里头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盆栽,一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一看便知是不常有的珍奇品种。

房子的正对面是一湾浅浅的小池,池水澄澈如镜,上头浮着些许荷叶,随风漂荡。

这地方,要是拿来住人,未免有些过于清静了。但若是有看破红尘的仙人来此隐居,则刚好合适。

“唰啦!”

短促的摩擦声响起,木制的推拉门敞得大开,一女子立在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晨风的味道,微凉、湿润、清新,里头还夹杂着些许的灰烬气息。

“嗯?”

出于疑惑,女子自言道:

“这股烟味儿是从哪儿飘来的?”

透过晨雾,极目瞭望,在那遥远的山峦中,火光与黑烟依稀可见——这可不是她熟悉的那座妖怪之山。

“看来,在我闭关修行的时候,这人世间也发生了不少变故啊!”

一声长叹,女子仰起脖,将手指卡在唇间,对着淡蓝而微亮的天空,吹响了一声口哨。

紧接着,自那无垠的苍空中,传来了一声应答她的尖啸。

那毫无疑问是鹰的长鸣。

“久米,载我一程!”面对着盘旋而下的大雕,女子挥了挥手,微笑着招呼道,“是时候去外头转一圈了!”

(三)

卯时八刻,香霖堂门前。

阳光洒在魔法森林的树冠层上,将这些古老的巨木一一叫醒。与它们为邻的,是彻夜未眠的人类与妖怪。

“朱鹭子,去仓库里拿一桶汽油来!”

森近霖之助扛着一具尸体,从店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喊。

“啊,好的!”

立在门口的朱鹭子听了这话,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回屋里搬油桶去了。霖之助将他肩上的那具尸体丢在了香霖堂门前不远处,那座小山一样又高又厚实的尸体堆上,直起腰板,喘了口气。

“呼,最后一具......”他一边垂着酸痛的肩膀,一边自言自语,“可算是搞完了,我还以为有生之年都清不干净呢。”

自昨夜灵梦闪电般地前来救援又离去以后,霖之助和朱鹭子就一直在忙活着处理堆积在店里和店门前的僵尸尸体,一直干到现在,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虽然名义上是二人合力,不过霖之助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汉,终究不好意思让比他矮一个头还多的朱鹭子挑重担,便把重活都给揽了过来。搬尸体,搬家具啥的,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干的,朱鹭子主要负责打杂。

现在看来,他真的是自找苦吃。他都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干这种重活是什么时候了,不,就他这种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真的干过什么“重活”吗?再说了,单比力气,他还真不一定比得过朱鹭子。要是把幻想乡的妖怪按照战斗力排个序,朱鹭子怎么也能够到个中等偏下的位置,而霖之助,基本上是垫底无疑了。

不过,考虑到魔法森林里还有光之妖精三人组的存在,他的排名可能并没有那么的寒碜。

“哎呦呦呦......”

捶完肩膀,霖之助揉了一下那几乎没有知觉的腰,立马就疼得叫苦不迭。

“好了,决定了。”他一边轻轻地按着后腰,防止它散架,一边对着空气宣布,“从今天开始,香霖堂休业整顿一周!”

回音在树木之间漂荡,香霖堂的忠实顾客们应该全都收到这条消息了。他们,嗯......只要霖之助愿意相信,他们就是存在的,一定是这样的......

“哟,这位小哥!”

这时候,一个红发猫耳少女,推着个独轮小推车,朝他走来,边走边打了个招呼。

这少女穿着条花纹贼多的墨绿色连衣裙,右腿上缠着一根黑丝细带,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辫子的首尾两端各绑着一个黑色蝴蝶结。这一身打扮,有那么一点哥特式的味道,当然,从风格上讲远不如斯卡雷特姐妹那般鲜明。

值得注意的是,她不仅头顶上生着一对看起来很真的黑色猫耳,脑袋两侧还长了一对绝对不假的尖角耳朵,加到一起就是两对耳朵了。再加上那两条在她屁股后头摇来摇去黑毛猫尾......嗯,两条尾巴,四只耳朵。

她是不是有个哥哥叫东方定助?

“啊,你好啊,你是......”霖之助推了推眼镜,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对方的样貌,接着说道:

“野猫的妖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小哥真是好眼力喵,”那少女夸道,“不过喵并不是野猫呢!喵是有家可归的。”

“不好意思,无意冒犯。”

“没关系,没关系喵!话说回来喵,小哥,你看起来好像有些烦恼喵。”

“这不是明摆着嘛!”霖之助瞥了那堆尸体一眼,道,“光是把这些尸体搬出来,就快要了我的老命了。接下来还得焚烧,而且还不知道油够不够,万一没烧干净那就恶心了......”

脑子里想象着遍地都是黏黏糊糊的焦尸的景象,霖之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诶,要烧掉喵?”

听霖之助这么讲,少女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神色,就像是喜爱的旧玩具快被丢掉时的小孩子一样。至于她为啥露出这种表情,霖之助也是搞不懂。

“肯定啦!”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不烧掉,难道堆在这里发臭吗?”

“那倒不一定喵!”

少女眨了眨那对贼溜溜的猫眼,露出了一张商人一般职业化的笑脸,说道:

“反正都要处理掉,与其自己动手,费时费力,为啥不把这些尸体送给喵呢?”

“‘送’这个字用得不准确,”霖之助纠正道,“因为这些尸体从来都不是我的东西,只是被丢在我家里了而已。如果你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就好了,我还得谢谢你替我解决这件大事呢!”

“彼此彼此喵!喵也得好好地谢谢你,一下子白送给喵这么多尸体喵!”

说话的时候,少女那对通红的猫眼里几乎要迸出光来了。草草道完谢,她立马就投身于工作之中,将尸山上的尸体卸下来,一具又一具地塞进她那辆小推车里。

“对了小哥,这些尸体喵一次性运不完,能帮喵留着吗?”少女一边忙碌着,一边问身后的霖之助,“不会太久的,中午之前喵肯定能把这里清理干净。”

“当然可以,实际上,只要你肯干,我甚至愿意付钱给你。”

“喵哈哈,钱什么的就不必了喵!”少女笑道,“对于喵来说,尸体可是比钱要有用多了!”

“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不过我真是有点好奇。”望着辛勤劳动的猫妖少女,霖之助忍不住说道,“你为什么要运尸体呢?”

“诶?”

少女的尾巴颤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活,回过头来,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

“因为......因为在喵那里,这可是宝贝喵!”

“这些尸体?”

“嗯嗯,就是尸体!”

“是吗?”

尽管不明白在什么地方,尸体能变成宝贝,不过看她的神色,霖之助知道这个话题不方便展开,转而问道:

“对了,这位喵......这位小姐,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喵阿燐就好了喵!”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日出(下篇)

(一)

辰时四刻,永远亭。

身体裹在温暖的被窝里,疲惫,而且舒适。空气中混杂着阳光的味道与竹叶的清香,吞吐之间沁入肺中。

在这样宜人的环境中,纳兰暝醒了过来。

视野由模糊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第一件东西,是吊在头顶上的一袋血。新鲜的血液顺着软管,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血袋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手写体字母,“R·S”。一般的医用血袋都会在显眼的地方标注血型,不过这两个字母,纳兰暝知道,那不是血型,而是人名的缩写。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他小声地将它念了出来,

“你醒了?”

顺着声音,侧过头,他看见了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本病例,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八意医生,以及脚上包着纱布,抄着手坐在一边的灵梦。

从室内装横来看,他这是在永远亭的病房里,这一点确凿无疑。虽然没有后半夜的记忆,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出是谁把他送到这儿来的。

讲老实话,如果不是伤得太重,他真的不想来永远亭,这红蓝裙子白大褂,这福尔马林、青霉素、碘酒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就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嗯,我醒了。”

纳兰暝说着,迅速地撩起被子,往里头瞥了一眼,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现在应该是一丝不挂的才对......还好,这一回,他有好好地穿着病号服。

看着莫名其妙地松下来一口气的纳兰暝,八意医生掩嘴一笑,说道:

“如果你在找自己的蛋蛋的话,我敢肯定,它们还在那里。”

“不,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顺便一提,衣服是我帮你换的。”

“嗯......”

听了这话,纳兰暝撇着嘴,点了点头,道:

“或许我应该表现得更害羞一些?”

“身体怎么样了?”问出这话的,是灵梦。

“啊,相当好,简直不能更好了。”

纳兰暝说完,便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又问灵梦:

“话说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小姑娘昨晚一直......”

八意医生刚想说出真相,就被灵梦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巧笑着收了声。接着,只听灵梦说道:

“脚踝擦破了皮,过来包扎一下,你有意见吗?”

“那倒是没有!”

“对了,”纳兰暝转头面向房门,喊道,“猫在门后面的几个,可以进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那扇薄薄的木质推拉门便被一把拉开了,好几号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最前头的是蕾米莉亚与同行的十六夜咲夜,接着是一进来就端着相机拍个不停的射命丸文以及一脸无奈的铃仙,走在最后的则是从头高冷到脚的风见幽香。

这帮人的到来令本就不宽敞的单间病房变得有些拥挤,不过,纳兰暝并不讨厌这种拥挤。

“抱歉师傅。”铃仙一进门,便弯着腰连连道歉,“我本想拦住她们的,可是......”

“没关系的,”八意医生摆了摆手,“反正早晚都要来的,阻拦也没啥意义。再说了,就这帮人,你想拦也拦不住。”

在她俩说话的时候,蕾米莉亚走到床边,举起了她那把花边阳伞,一棍子敲在了纳兰暝的腿上。

“噢,嘿!”纳兰暝叫道,“我现在可是伤员!”

“打的就是你这个伤员!”蕾米莉亚气哼哼地说着,又是一伞棍子下去,敲得纳兰暝腿都快断了。

“听好了纳兰暝,”她用伞尖指着纳兰暝的鼻子,说道,“以后,你要是再出去冒这种险,我就......”

说到这里,她稍微顿了一下。纳兰暝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实质上的父亲,而且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兼战斗导师,仔细一想,她好像也没啥能制裁他的手段。

但这并不代表她发不得狠话了。

“我就把你关进地下室的笼子里,再也不给你出去了!”她鼓着腮帮子,装出了一副凶狠的模样,在纳兰暝眼中,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发怒的仓鼠。

嗯,生气的仓鼠,也是仓鼠。

“大小姐的意思是,”咲夜向前踏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您不在的这一晚,她担心得不得了,自己躲在房间里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听说您重伤之后,第一时间就跑到永远亭来给您输血。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能多考虑一下大小姐的心情,不要让她太难过。”

“咲——夜——啊——”

蕾米莉亚的脸红得跟火山喷发一样,对着咲夜的胸口敲敲打打,都快把她的胸给捶平了。即使如此,咲夜依旧面不改色地道:

“抱歉,大小姐,我觉得有让纳兰暝先生更加准确地理解您的心情的必要。”

“没有啊,不要说出来啊!混蛋咲夜,我要扣你工资!”

“您好像忘了,我并没有过工资这种东西。”

“那就削你假期!”

“同样,也没有过假期。”

“那,那就......”蕾米莉亚停了一下,接着继续捶了起来,“啊——混蛋咲夜啊——”

“嗯......”纳兰暝望着她俩,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只好一摊手,有些无奈地道:

“那,我以后注意咯!”

这个时候,幽香走了上来。她那顶级大妖怪特有的气场让蕾米莉亚收手噤声,同时,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呀,你好啊幽香。”纳兰暝微笑着招了招手,“很抱歉把你的衣服给穿坏了,以后赔给你。”

“你要赔的,可不仅仅是一套衣服而已哦。”

“嗯?”纳兰暝歪了一下脖,不解地道:

“我还欠你什么?”

“光衣服,你就欠我两套。”幽香掰着手指,说道,“你穿的这一套,还有那一晚切碎的那一套。除此之外,你还欠我一把阳伞,一头长发,以及,一场战斗。”

“先不提‘一头长发’我要怎么还......一场战斗?”纳兰暝一脸不可思议地道,“我应该没有听错吧?”

“你没听错。”幽香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似笑非笑,“我应该跟你说过,我要亲手杀掉那个搞出这一档子事儿的人,但是你抢了我的猎物,这是你欠我的。”

“欠我的,终究都要还回来,连本带利。”

留下这句话,幽香便踏着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的纳兰暝十分委屈地朝她喊道:

“喂,你这是高利贷啊!”

“嗨呀!”

等她走远,纳兰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烦之际,又看那射命丸文左右横跳,快门频闪,便将她叫住,道:

“对了,文,我有个礼物给你,你接好。”

“啊?”

文放下相机,等待着纳兰暝的下一句话。

只见纳兰暝缓缓地抬起手,伸出食指,笔直地指向了文的脑袋,然后,高声说道:

“博丽神社是她炸的!”

“嗯?”

灵梦一听这话,立马就精神了,抽出御币搁那一站,跟讨债的似的。

“啊呀呀呀呀呀呀!”

下一秒,文便不见了踪影。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因幡帝小姐说,那一天,文逃跑的速度比风还要快,不过还是被灵梦给逮住了,在动员了整个永远亭所有有生力量之后,终于是将她身上的零件重新找齐,并在八意大夫高超的医术下拼到了一起。

自那天起,《文文。新闻》停刊一个月。坊间传闻说她是报道了太多幻想乡大佬的八卦被神隐了,不过嘛......

(二)

9:00am,现世,二岩猯藏家。

说是要通宵修仙,结果凯欧迪斯和宇佐见莲子俩人往沙发上一躺就睡着了,一觉天亮。

等凯欧迪斯醒来,太阳已经晒屁股了。猯藏这套别墅不愧是豪华装修,东向的大落地窗户组成了一整面玻璃墙,既可观海,又可观日,采光也是相当的给力。

到了上午九点,整间客厅简直亮堂得晃眼睛,想睡都没法睡。

尽管如此,莲子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喂,莲子,醒醒!”凯欧迪斯摇着莲子的肩膀,道,“九点了,咱们去楼上看看梅莉的情况,莲子!”

“嗯......待会儿再说......”

莲子迷迷糊糊地应答着,伸手一把推开了凯欧迪斯,又把头迈进了沙发垫里。

“你这家伙啊......”

凯欧迪斯插着腰,站在沙发前,望着再度进入梦乡的莲子,摇了摇头。

此时,却有脚步声,自后边的楼梯那儿传来。凯欧迪斯便转过身,招呼道:

“哟,狸子,你醒啦?”

在他亲眼看见那个下楼的人的真容之前,他始终以为,从二楼走下来的人是二岩猯藏。实际上,他错了。

“那个样子是叫不醒莲子的哦!”

满头金发的少女穿着睡袍,一步一步地,晃晃悠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走得很慢,还一摇一摆的,跟喝醉了似的。凯欧迪斯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位少女,一时无言。

最后,少女站定在他面前,脸上绽放出一个迷糊,却十分温暖的笑容。

“虽然你可能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你。所以......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名字是玛艾露贝莉?赫恩。”

(三)

午时四刻,永远亭某处。

黑暗的密室里立着两个人,八意永琳,因幡帝。

她们的周围是一大堆冒着绿光的,奇形怪状的仪器,大大小小的显示器上满是天书一般的符号。

在这房间的中间,立着一尊巨大的培养罐,拔地而起,直抵屋顶。这培养罐泛着微光,里头装满了绿色的液体,时不时还有气泡浮起。数十条粗细不一的管道从屋子的各个角落里爬来,最终连接到培养罐的底部。

在那谜一般的绿色液体里,漂浮着一位少女,身上插满了管子与电线,身体蜷缩,双目紧闭,双手抱膝,睡姿如母体中的胎儿。然而,与胎儿不同的是,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至少暂时没有。

纳兰暝输完那一袋血之后,就跟没事人似地出院了,那一帮子来探病的人也跟他一起离开了。当然,射命丸文是留了下来,不过她现在正是神游三途川的状态,一时半会还回不到人世。

对于已经进入到关键时期的“实验”来说,跑过来打扰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了。

“师傅,”帝站在一台仪器前,一边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一边对身边的永琳说道,“各项数值都非常稳定,已经符合进入最终阶段的要求了。”

“很好,”永琳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NL-1注入......注入完毕!”

“NL-2注入......注入完毕!”

“NL-3注入......注入完毕!”

随着帝一句又一句地报着出现在显示屏上的操作日志,那培养罐中的绿色液体,也渐渐地被注进去的某种“药物”染红,最终成了如血水般浓郁的殷红。少女的身影,也被这红色淹没,再不可见了。

“NL-P原型体注入......注入完毕!”

“稳定剂注入......”

这时,四周的仪器的光也开始由绿转红,显示器一个接着一个地被通红的“WARNING”与“警告”字样填满。尖锐、杂乱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宛如数万声初生婴儿的啼哭。

“注入完毕!浓度已达最大值......检测到未确认生命反应......师......师傅!”

终于,帝面前的那台显示器也闪红了,她便扭过头,无比紧张地望向了八意永琳。这个实验,究竟会将幻想乡的命运引向天堂,还是将它扯入地狱,完全由其策划者,“月之头脑”,八意永琳来决定,而她,不过是一个执行者,一个见证者。

她将见证,新时代的来临。

“切断管道1至管道5,更换培养液,开启生命维持系统。”

“好,好的!”

八意永琳冷静地下令,因幡帝小心翼翼地执行。培养罐里的液体慢慢地又变回了绿色,显示器上的警告与尖啸的警铃都消失了,一切回归常态。而那个少女,依然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飘在液体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并不是这样。她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某种决定性的变化。

永琳离开了她原本所站的位置,缓缓地踱到了培养罐前,抬起头,透过浅绿的光芒,仰望着那位少女。

“欢迎来到未来,我的宝贝儿!”

她张开了双臂,与培养罐来了个热烈拥抱,欣喜若狂。

(四)

某一时刻,三途川。

河水是青黑色的,低头望去,深邃不可见底,好像灵魂都会被吸进去似的。河面无波、无浪、无鱼、无声,静如死水。

河上弥漫着浓雾,天空中布满了乌云,前不可见彼岸,后不可见此岸,上不可见青天,仅一叶孤舟漂泊在死亡的长河上,逝去的是生命,残留的是永恒的孤独。

此为三途之川,分隔生死之境,一经渡河,再无回头之路。

由生至死的路,自然,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懒散的死神小野冢小町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船桨,她的船上,只有一位乘客。

“老哥你是吸血鬼啊,这真是稀罕了呀!”小町笑着对那位乘客说道,“你们吸血鬼也是会死的吗?”

“嗯。”

黑衣,黑瞳孔,黑色长发,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东欧面孔的男性乘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们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魔鬼,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诶,老哥你还会说话啊,这就更稀罕了呀!”对于他的反应,小町显得很是惊喜,“本来,死后还能保持原形的灵魂就不多,能维持自我意识的就更少了,至于能说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莫非,老哥你是个相当强大的灵魂?”

“也许吧。”男子对此不置可否。

“既然能说话,那咱俩聊会儿成不?”小町不打算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继续跟他搭话,“你知道,咱天天在这儿摆渡,船上尽是些屁都放不出一个的死人,都快无聊疯了。好不容易盼来你这么个稀客,不聊一聊可不行啊!”

“你想聊什么?”

面对这个多嘴的死神,男子显得相当镇定。

“比如说,老哥你是咋死的?”

“为了报五百年前的灭门之仇,我向自己的仇人发起了挑战。我用尽了一切手段,最终还是没能打败他。”

“哦,这种事儿啊!”小町撂下船桨,抱着膀子,点了点头。

“问一下,复仇之人,在那一边的世界里,是要下几层地狱啊?”

“这就得由阎魔大人来判断了,咱只是个小吏,说话不算数的。”

“那么,我再问一句,你们那边,有医疗服务吗?”

“医疗?老哥你在说啥?”像是听见了非常好笑的话似的,小町咧嘴笑着说道,“你都是个死人了,还要治病啊?”

“并不是治病。”

男子说着,伸出了左手,把袖子一撸,只见那左手的手腕上边空无一物,没有手,啥都没有。

“我生前可是个四肢健全的人,”男子解释道,“可是死后却少了一只手,这我有些搞不明白。”

“诶?”小町摸着下巴,仔细地瞧了那根胳膊几眼,便道:

“这也是邪门儿了啊,按理说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除非......”

“除非你的手还留在人世间,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比如被安到别人身上啦,被冷冻保存啦之类的,所以才没跟你过来,只能这么解释了。”

“是吗?”男子稍显失落地道,“那就算了吧,反正到了地狱里,我也用不着这只手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宴(上篇)

(一)

纳兰暝出院的当天晚上,一大伙人为了庆祝,在红魔馆的大饭厅里摆了个炭火小炉子玩烧烤,围成一圈,饮酒撸串,相当快活。

在场的除了红魔馆一票人之外,还有因神社被毁而不得不借住在红魔馆的灵梦,以及又双叒叕跑过来蹭饭的魔理沙。

吃着喝着,灵梦突然举杯仰脖,咕嘟咕嘟地灌进去一整杯啤酒,然后把那大玻璃杯往桌上一撂,嘴边的啤酒沫子用袖子一抹,红着脖子喊道:

“好,决定了!”

“决定了啥?”同样醉得不轻的魔理沙伸胳膊往灵梦的脖子上一勾,插嘴道,“终于下定决心要拜我大魔导师魔理沙为师了吗?”

“去死吧你!”

灵梦一把推开了魔理沙,一本正经地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宣布道:

“明天开宴会,地点就定在红魔馆。”

异变解决了就要开宴会,这是幻想乡的传统。依照惯例,这宴会是该开在博丽神社里的,然而在神社被毁且尚未动土重建的当下,改在红魔馆里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定。

“等等等......”蕾米莉亚将嘴里的烤肉囫囵咽下,捏着根竹签,瞪大了眼睛,道:

“我有同意你在我家里设宴吗?”

“好啊,宴会,棒极了!”

她妹妹芙兰朵露就坐在她旁边,一边拍手一边叫嚷,态度跟她完全相反不说,音量上还压了她一筹。

“你真是我的亲妹妹吗,芙兰?”蕾米莉亚瞪了芙兰一眼,却又听另一边的纳兰暝说道:

“可以啊,到时候我给你们露一手绝活。”

“纳兰暝?”

蕾米莉亚立马转过头,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纳兰暝的肚子。这时候,咲夜开口说道: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打下手。”

“咲夜?”蕾米莉亚用手指着自己,喊道,“你的主人是我,是我啊!”

“房间的布置啥的就交给我好了,”一直闷头喝酒不发一言的帕秋莉,这时却开口了,“用魔法来收拾屋子,比手动的要方便很多。”

“怎么连帕琪也......”

环顾四周,蕾米莉亚发现,跟她站在同一战线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索性小嘴一撅,耍起性子来。

“不行!”她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我是这儿的老大,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好,那咱们投票表决。”纳兰暝举起手来,道,“同意明天在红魔馆开宴会的请举手!”

果不其然,众人皆齐刷刷地举起了手,就剩蕾米莉亚一个,傻愣愣地搁那一坐,跟个受气包似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尴天下之巨尬。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魔理沙!”灵梦喊道。

“有!”

“你负责发请帖,叫人,明天入夜以前,务必给我整一屋子客人回来,懂了没有?”

“包在我身上!”

“你们......你们......”蕾米莉亚像是要哭出来似的,颤抖着道,“你们欺负人啊!”

然而,想要哄她的人,好像并不存在。

“姐姐都五百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我觉得大小姐身为一家之主,还欠缺一些威严。”

“这不是跟五百年前一点区别都没有嘛,蕾米?”

“其实还是有的,比如心眼变小了之类的。”

面对自家人的集体吐槽,蕾米莉亚仰天长嚎了一声“太过分啦”,便变化成一只大蝙蝠,一溜烟飞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二)

翌日清晨,宴会的准备工作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魔理沙跑出去四处拉人,纳兰暝和咲夜在厨房里做菜,帕秋莉负责布置场地,一帮妖精给她打杂。

其余的人,芙兰四处添乱,美铃站在门口睡大觉,灵梦喝茶看小说,蕾米莉亚一个人蹲在房间里生闷气......至少她们都没闲着,不是吗?

这帮人差不多忙活到天黑,等房间布置完毕,饭菜都做得差不多了,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纳兰暝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回房间换了套黑西装红领带,小头发一梳,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往那宴会厅门口一站,干起了接待的工作。

最先到场的是西行寺幽幽子和她的半人半灵小跟班,很难想象魔理沙会跑到冥界去送请帖,不过就算不去邀请,这位冥界公主也会自己跑过来吧!

毕竟是江湖人口中的逢宴必至幽幽子,风卷残云幽幽子,行星吞噬者幽幽子嘛!

“啊啦,这不是纳兰暝嘛!”

这位满头粉毛、一身蓝色和服、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漂亮大姐姐,笑眯眯地朝纳兰暝打了个招呼:

“真是好久不见了呀,有三百年了吧?”

“差不多吧?”纳兰暝满面笑容地望着她,道,“不过说老实话,见到你我一点也不吃惊。”

“彼此彼此吧,”幽幽子笑着点了点头,“大结界建立以后,我就总有一种,‘说不定哪天会在幻想乡里见到那个少年’的感觉。”

“我可早就不是少年了哦,幽灵姐姐。”

“诶,不是吗?”幽幽子歪着脖子,傻傻地问道,“你这不是挺年轻的嘛!”

“紫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她是少女吗?”

“嗯嗯,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说起来,这位是......”

纳兰暝望向了幽幽子身边的那位少女。这女孩比幽幽子要矮上一头,身上有四大特征:蓝眼银发妹妹头、稍显婴儿肥的小圆脸、平板胸脯、飘浮的半灵。她穿着件女式白衬衫,外头套着条青色背带裙,头上扎着一根黑发带,背后还背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起来像个相当干练的保镖。

实际上,她还真就是个保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就是魂魄妖忌的孙女,魂魄妖梦了吧?”纳兰暝问道。

“是的,纳兰先生!”魂魄妖梦郑重地鞠了一躬,说道,“常听祖父与幽幽子大人提起您的大名,今日能与您相见,不胜荣幸!”

“罢了罢了,没必要这么正式。”纳兰暝道,“你爷爷以前只把我当做一个惹人生厌的损友,你完全可以继承这一层关系的。”

“那可不敢!无论是在辈分上,还是在实力上,我都须敬您三分才是!”

“嗨,你这个人啊......”纳兰暝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反正大家都是来吃喝玩乐的,里边请里边请!今天的菜肴相当丰盛,尽量不要撑破肚皮。”

“是不是又做了很多好吃的呀?”幽幽子嗲声嗲气地问道。

“那可是相当的多!”

“棒!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

“今天你可以放开了吃,不用害怕不够。”

说着,纳兰暝竖起一根大拇指,指向了自己,一脸得意地自夸道:

“我如今的厨艺,跟三百年前的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今晚你要是吃得不够尽兴,你来找我,好吧?”

“呵呵,一言为定哦!”

待幽幽子二人就座以后,外头又来了一大帮子人,仔细一瞧,都是从人之里赶过来的:本居小铃、稗田阿求、百里白灵、藤井和彦;走在最前头,领着这帮小学生一样的孩子们出来秋游的是上白泽慧音老师,以及被强扯过来的大龄叛逆女青年藤原妹红。

“您好,纳兰暝先生!”慧音在门口站定,对着纳兰暝微微鞠了一躬,“我是在寺子屋里教书的上白泽慧音,这一位......”

她说着,便把插着兜站在一旁四处瞎瞅的妹红给拉了过来,介绍道:

“这一位是藤原妹红,家住迷途竹林。”

“你......你好?”

妹红低着头,话说得很小声,像是很怕生。

“纳兰暝,来自现世的吸血鬼,很高兴认识你。”

纳兰暝微笑着,向妹红伸出了手。妹红犹豫了一下,便红着脸握住了他的手,摇了两下就松开了,也算是握过手了。

“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吃了你的。”纳兰暝笑着调侃了一下妹红,又扫了一眼后排的小个子们,道:

“至于你们,我记得是卖书的本居小铃,有钱人家的稗田阿求,以及熊孩子藤井和彦。”

“不是卖,是租书!”

“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不要说得好像富二代一样啊!”

“我可不是熊孩子!”

“抱歉抱歉!”听着三个孩子的抱怨,纳兰暝打着哈哈道,“记得不是很清楚。”

“您认识这几个孩子?”慧音有些诧异地道。

“还记得前段时间,这位稗田家的大小姐失踪了一整天吗?”

“是的,确有其事。”

“实际上,她是领着她的好闺蜜小铃,偷偷地跑到魔法森林里,结果遇上了僵尸,要不是我刚好从那儿经过,可就没有她俩了。对了,藤井和彦这个熊孩子也差不多,不过他作的死还要更大一些。”

“真的是非常感谢您!”慧音说着,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多礼了,话说这一位是......”

纳兰暝望向了站在最右边的那位文文静静的白发少年,等待着对方的自我介绍。

“百里白灵,普通的阴阳师。”少年微微颔首,道,“您的事迹已经传遍人之里了,村子里的人们都非常的感激您,小生也是一样的。”

“哪里哪里!”纳兰暝摆了摆手,连声否认道,“异变能够解决,都是灵梦的功劳,我不过是个肉盾而已,哪里配得上!”

“请不要过于自谦,您的功劳还是非常大的。”

“哎,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纳兰暝禁不住夸奖,连忙把这一帮子人请了进去。

接下来登场的是来自永远亭的八意永琳,身旁跟着她的两个兔子随从,帝和铃仙。帝缩在永琳的身后,没敢出来见纳兰暝,铃仙则走在前头,推着一台轮椅,上头坐着一个木乃伊一样浑身缠满绷带的人。那家伙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着一双幽怨的小眼睛,时不时朝着纳兰暝所在的方向瞅上两眼,而纳兰暝则总是回以一个微笑。

他知道那是射命丸文,别问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嘿,八意医生,”纳兰暝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想不到您也来了啊!”

“怎么,不欢迎?”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您不像是那种派对型的人物。”

“呵呵,”永琳笑道,“以前的我确实不是,不过在幻想乡里待久了,就连地藏菩萨都会变得活泼起来。”

“对了,”她又说道,“过段时间,你来永远亭一趟,到时候我家的兔子会来叫你的。”

“请问,”纳兰暝问道,“您这次找我又是有什么事呢?”

“我搞了点‘好东西’,你应该来看一下。”永琳笑得有点神秘,“等你亲眼看见她,包你大吃一惊。”

“是吗?那我很期待哦。”

“去之前先在红魔馆里留一点血,见势不妙立马传送回来,然后加固围墙,严阵以待。”尽管口头上答应了对方的邀请,纳兰暝的心里,却藏着另一套对策。

总而言之,短暂的寒暄过后,永远亭这帮人便入座了。在她们之后陆续到场的,是带着家里的读书小妖怪一起来的森近霖之助;优雅而又傲慢的风见幽香与在一帮大人物中间显得畏畏缩缩的莉格露;从妖怪之山来的白狼天狗、双马尾鸦天狗与大背包河童三人组;一直呆在红魔馆的灵梦、芙兰朵露、帕秋莉、红美铃以及刚做好最后一道菜的十六夜咲夜;最后则是带着爱丽丝归来的魔理沙,这一回,她走的是正门。

毕竟,她那根魔法扫帚在上一次入侵红魔馆的时候折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替代品呢。

就在所有受邀的客人到齐就座,妖精女仆将菜肴一碟又一碟地端上桌,宴会即将开始之际,这宴会厅里,又涌进来一大票奇形怪状的家伙。

那是由住在附近的雾之湖上的冰之妖精代领的,一大帮子小妖怪,什么夜雀啦,大妖精啦,宵暗的妖怪啦,光之三妖精啦。纳兰暝平日里外出散步的时候,见过她们几面,故而,当这光着脚丫的小女孩跟个大老板似地,领着她的小弟们,挺胸抬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诶,你给我等一下!”

“干嘛?”

冰之妖精琪露诺,叉着腰往他面前一站,抬起了那对粗眉毛,仰头正视着他的双眼,那态度,真叫一个理直气壮。纳兰暝也不知道该跟她说啥好,便扭头朝坐在尾席的魔理沙喊道:

“魔理沙,这帮人是你叫来的?”

“不似啊!”魔理沙一边往嘴里狂塞食物,一边摇着头,含含糊糊地答道。

“俺听说这儿有吃的,就带朋友们来吃了!”琪露诺说道,“不给吗?”

“怎么会不给呢!”

说罢,纳兰暝从餐厅的角落里拖出来一张比普通的椅子高不少的红木宝宝椅,往长桌前一放,行了一礼,道:

“来,请入上座!”

“哦,这个不错!”

琪露诺往那宝宝椅上一坐,发现自己比旁人高出了不少,一时间高兴得不得了。

顺便一提,与她同行的小伙伴们坐的都是普通的座椅。

至此,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得七七八八了。宴会差不多该开始了......

“咳咳!”

不对,还有一个人,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没有到。

这一声刻意而为的咳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将目光集中在餐厅的入口处。蕾米莉亚就站在那里,穿着一套黑玫瑰一般典雅、高贵的晚礼服,胳膊上套着一对黑丝花边手套,脖子上挂着一条紫水晶项链,耳朵上挂着两枚小巧的耳钉,扎起头发,浓妆淡抹,打扮得像个年幼的女王。

她穿着一对平日里从来不穿的高跟鞋,优雅的脚步之间,竟透着一股完全不像她的,成熟的气息。跟她那野丫头一般的妹妹比起来,她的穿着打扮真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纳兰暝,”她一进来,便朝着餐桌的首席走去,“我的座位在哪儿?”

“请!”

纳兰暝微笑着站起身,将椅子一拉,助她入座,自己则坐回了旁边的次席上。

在一片沉默中,蕾米莉亚挺直了腰板,面色严肃地宣布:

“我,古老血脉的继承者,斯卡雷特家的家主,红魔馆之主,绯红的恶魔,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在此宣布......宴会正Si......”

话说了一半,她便捂住嘴巴,不说了。她皱着眉头,眼睛里有泪珠打转,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在座的众人皆大为不解,唯有纳兰暝微笑着凑上去问道:

“大小姐,咬到舌头了?”

“嗯......”

全场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晚宴在人们,与妖怪们的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不算,不算,刚才那次不算!让我再说一遍,混蛋!再笑就把你们统统赶走!”

蕾米莉亚涨红了脸,又是跺脚又是大声抗议,不过好像没人理会她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宴(中篇)

整个大宴会厅的室内装横,基本上可以总结为“富丽堂皇”四个字,金玉为堂,白银满桌,天花上悬吊着发光的魔法水晶,金银之辉相映,璀璨如繁星。

一张宴用长桌置于厅堂中央,宾客分列两侧,主人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位于首席,背后的墙上挂着她自己的肖像画,正对面的尾席上是正忙着喝酒吹牛的雾雨魔理沙。

红底金边的桌布盖满桌面,摆在上边的东西,怕是神仙路过都要多瞅两眼:镶金的白瓷碟上摆着活了一千二百年的老吃货精心烹调的菜肴,雕花的琉璃酒杯里盛满了鲜血般殷红的美酒,正中央的奶油蛋糕一层叠着一层,垒了近一人高,以芙兰朵露为首的馋猫们已经眼馋它很久了。

这红魔馆,五百年前乃是瓦拉几亚大公弗拉德三世的私邸,宴请各路王子皇孙时,吃喝玩乐基本都在这一楼的宴会厅里。今日的客人,虽不似古代贵族那般声名显赫,却也不是什么遍地都有的大白菜。实际上,他们中的一些,可是直接从神话故事里钻出来的。

“牛肉有一个特点,很讨我喜欢,知道是啥吗?”

八意永琳一边切着盘中的嫩牛扒,一边对坐在她身边的铃仙说道。

“是啥?”铃仙眨了眨眼,问道。

“它们切起来很有手感。”

说着,永琳叉起了一小块多汁的牛肉,嚼了几下,咽进肚里,又道:

“这让我想起了那些‘实验素材’充沛的日子,幻想乡里的生活安逸归安逸,终究还是太闲了......这让我有一种......”

“搞点事情出来的冲动,呵呵......”她说着,轻笑了几声,“‘月之贤者’,好像是不该有这种欲望的吧?”

帝不知道又溜到哪里去了,就剩铃仙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听她那过于伟大的师傅讲话,边听边不住地点头。她并不是不想接话,但是这个话题,她实在是接不了啊。

坐在她身旁的另一拨人,聊天的气氛就迥然不同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文!”

被绷带缠成活木乃伊的射命丸文一直瘫痪在轮椅上,既不吃饭,也不喝酒,话都说不了一句,只能看着别人吃喝,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郁闷。姬海堂果就贴在她身边,一手端着酒,一手拿着手机,开了个美颜相机使劲自拍,拍完再往照片上加一句“亲切会晤残障人士”之类的取笑文的话,然后发到天狗的聊天群里,供狗仔们观摩学习。

从文那对露在外头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怒火已经快要撑破绷带了。她是真想跳起来把果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可惜她做不到。她最多只能发出几声“呜呜”的叫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四周过于喧闹,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河童工业医疗器械部最近新推出了一款电动轮椅,能上下楼梯,能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飘逸过弯,紧急情况下还能弹射起飞,我想你以后会用得到,现在订购的话......”

另一边,是在文耳边使劲给她推销轮椅的河城荷取,虽然毫无恶意,却同样令她极度不爽。

“你们俩,不要再欺负文姐啦!”

看起来,犬走椛是这里唯一还保有良知的人了......

“放着我来,嗝!”

如果她没喝酒的话。

要说没喝酒,这宴会厅里还真就有那么一小撮人不是醉鬼,那便是从人里来的孩子们,还有带队的老师上白泽慧音,以及明明成年很久了还要连带着被禁酒的藤原妹红——她简直委屈得不行。

实际上,几分钟前那不会察言观色的红美铃还嬉皮笑脸地跑过来劝酒来着......现在她躺在地上。

她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给在场的所有人上了一课:慧音的头,真的很硬。

“再......来一杯......”

好吧,也许她并没有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慧音的铁头功还是有目共睹的。

要说禁酒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让你在宴会中始终保持优雅了。满场的醉鬼简直把人里的这帮人衬托成了孔子和他的五个弟子。

与此同时,坐在长桌尾端的几个少女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来尝尝这个,法国红酒!”

魔理沙红着脸,粗鲁地喊着,将红酒灌进了帕秋莉的酒杯里。

“再来点白酒,红的白的一起喝才够味儿!”

这么说着,她又往那酒杯里倒了半杯白酒。

“好,我喝!”

本就醉得迷迷糊糊的帕秋莉,脑子都还没转过来,就直接端起了这杯高浓度的混合酒,仰起脖一饮而尽,然后便“咣当”一下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哈哈哈,这个帕秋莉就是逊啦!才几杯就不行了......”

魔理沙拍手笑着,身边的灵梦却凑了过来,不怀好意地道:

“这么说,你很勇咯?”

“开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

“这样啊......”

灵梦坏笑着从背后的酒水小推车里抽出来一只伏特加,往魔理沙面前一摆,道:

“把这个吹了!”

“这什么酒,我先看看......”

魔理沙抓起酒瓶,瞅着标签,断断续续地念出了上头的文字:

“生命之水......96......后边这个符号是啥意思?喂,爱丽丝!”

她扭头问爱丽丝:

“你读书读得多,告诉我这个‘生命之水’是什么酒!”

“生命之水就是......”

然而,爱丽丝刚一开口,就被灵梦给捂住了嘴。

“这个我懂,我来说!”灵梦抢着说道,“所谓‘生命之水’,就是‘延年益寿之水’的意思,喝了之后就能活得更久一些。”

“这么厉害啊!”

魔理沙又瞅了那瓶身上的标签一眼,便豪言道:

“好,我来表演!”

“吹瓶,敢不敢?”

“有何不敢?”

这么一叫唤,魔理沙简直浑身是胆,把瓶盖一起,举起酒瓶便吨吨吨地吹了起来。结果连三分之一都没喝完,整个人就倒了。酒瓶往桌上一倒,一骨碌,九十六度的烈酒洒得到处都是,酒精的味道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大厅。

“哈哈哈,活该!”

灵梦笑着,猛拍着那不省人事的魔理沙的后背。目睹了一切的爱丽丝皱着眉头,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红酒,接着摇了摇头,小声道:

“一帮笨蛋......”

“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牛饮的,你们这帮没情调的粗人。”

“是——这样吗?”

爱丽丝回过头,看了那个平举双臂站在她身后的呆头小妖怪一眼,便道:

“就是这样!”

“幽幽子大人,请不要把整只烧鸡都塞进嘴里!”

在爱丽丝的邻座上,妖梦一边拍着幽幽子的后背,防止她噎死,一边劝她:

“请注意一下您的个人形象!”

显然,幽幽子不可能噎死,也没有什么个人形象需要注意。她猛嚼了几下,像条巨蟒一样将那比脖子还粗的食物吞进了肚里,打了个能喷出饭渣来的大饱嗝,然后一转脸,以林黛玉一般轻柔的嗓音说道:

“是呢,若不体面些,怎么行呢?”

“我建议你先把脸上的油擦了再说话。”说这话的人是纳兰暝,正捏着个高脚杯,站在幽幽子的身后。

“诶呦,这不是纳兰暝嘛!”幽幽子抬起头,脑门正对着纳兰暝的下巴,“你跑这儿来干嘛?”

“来敬你一杯酒,不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

这么说着,幽幽子一把夺过了纳兰暝手中的酒杯,一口闷。

“啊,不错,解渴!”

喝完酒,她便一抬袖子,顺手擦掉了满嘴的油花,又将空酒杯抵回给纳兰暝——显然,在“敬酒”这个词的解释上,她和纳兰暝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呃......我的意思是......”

纳兰暝接过空酒杯,往里头瞅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道:

“算了,无所谓了......啊,对了,这位魂魄妖梦小姐。”

他扭过头,微笑着对妖梦说道:

“请问,能否与我一起,跳一支舞呢?”

“嗯?”

这一问来得毫无征兆,妖梦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至于他为什么这么问......天知道!

全场这么多人,除了八意永琳,也就这三只吸血鬼的心思最难猜了。

“倒不是不可以......”妖梦显得有些犹豫,“但是,跳舞这方面......我并不是非常擅长。”

“呵呵,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纳兰暝笑道,“古人设宴,文人舞袖,武人舞剑,以为余兴。然而,你我,好像都不是文人吧?”

妖梦学过一点诗书,但还远没到以文人自居的程度,她也永远不会有那个意思。她是活在刀尖上的人,以前是,以后也一直会是。

“我明白了。”

妖梦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如临战阵。

“请问,您是要在这里打,还是要出去打?”

她的主人西行寺幽幽子依然在抱着肉狂啃,丝毫没有感觉到周身气温的骤降......当然啦,她是亡灵,根本没有体温。

“诸位,请听我说!”

纳兰暝拍了拍手,高喊了一声,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的身上。霎时,喧闹的宴会厅变得鸦雀无声,只余下几个早早倒下的醉鬼的呼噜声,其余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接下来,作为今晚的余兴节目,我会与这位剑士小姐,魂魄妖梦,来一场一对一的剑斗表演,地点就定在这窗外的花园里,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好!”

第一个站起来叫好的人,竟是西行寺幽幽子。

“加油妖梦,我支持你!”她一边啃着手上的猪蹄,一边叫道,“干翻纳兰暝,把他挖到咱们家来当厨师,我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了!”

经她这么一挑头,厅里的人们便纷纷撂下刀叉,站了起来,跟着起哄了。有的喊“打起来”,有的喊“在一起”,还有人竟然喊“永琳,永琳,救救我永琳!”总而言之,气氛是相当热烈了。

到了这个份上,即使妖梦想要拒绝,也已经做不到了吧!换成纳兰暝这种厚脸皮怪物说不定还能临阵放鸽子,但是她,很显然她并没有退路。

“气氛炒起来了啊,”纳兰暝转身面向了妖梦,“咱们,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妖梦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双眼,目光锐利如隼。

“在下魂魄妖梦,白玉楼庭师,魂魄二刀流传人......”

她从背后的刀鞘里抽出了长刀,楼观剑,往前猛地一挥,剑尖直指纳兰暝。

“请赐教!”

妖梦吼了出来。

“我会的。”

纳兰暝笑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宴(下篇)

一扇落地窗,一条薄薄的纱帘,将世界一分为二。

里边是醉生梦死的宴席,外头是夜幕环绕的角斗场。

当魔理沙被妖精女仆摇醒,急忙赶到大门口时,战斗已经快开始了。红魔馆门廊前的空地上,铺着一张红毯,上头摆着几套桌椅,算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观众席。观众们就坐在那儿,身边有妖精女仆服侍,端茶倒水,递送点心,相当周到。

灵梦和爱丽丝俩人占了一张小桌,桌前还余有一个空位。魔理沙见了,赶忙跑过去坐下,刚一坐稳便问道:

“他俩打到哪儿了?”

“还没开始呢,不过,也快了。”

灵梦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接着便端起果盘,递给魔理沙,道:

“水果。”

“啊,多谢。”

魔理沙端着果盘,嘴里嚼着酸甜的青葡萄,扭身一看,却见面前的花圃里遍地胭脂,乃是盛开的月季花。

深秋十月,正值月季花期。花香随晚风飘散,吹得魔理沙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下子就醒了酒。这风,这花,若是再有一轮圆月当头,便是完美。

只可惜,今夜的月并不完满,也算是这过于虚幻的战场之中,唯一的缺憾了。

抬眼望去,纳兰暝与魂魄妖梦就站在不远处,周围尽是鲜花簇拥。这二人一左一右,各占一侧,笔直地站着,相隔十步,四目相对,皆不发一言。

首先拔刀的,是魂魄妖梦。

“此乃楼观剑,斩尽妖魔。”

她从背后的刀鞘里抽出了那把长刀,口中念念有词。这楼观剑是一把标准的日本刀,长约四尺有余,刀柄上印着樱花的图案,末端还挂着长长的穗子。在这么一位纤细的少女手里,这把长刀显得有些不协调地大。

妖梦单手握着楼观剑,又用空闲的那只手,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了另一把短刀。

“此乃白楼剑,斩断迷惘。”

这把长度不超过半米的直刀,比起“刀”,更像是肋差,不适挥砍,而适突刺。

妖梦左右双持,摆出了魂魄一流的传统架势。她的半灵飘在她身旁,细长的尾巴随风摆动。

一瞬间,在纳兰暝的眼中,眼前这位少女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某个倔强的青年重合了。这架势,这半灵,实在是似曾相识。

“这丫头,简直跟年轻时的妖忌一模一样。”纳兰暝这么想着,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真是有意思,就好像三百年前的那些人和物,都一件件地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长寿,也有长寿的乐趣啊!

“纳兰阁下,请拔剑。”妖梦握着双刀,身体保持不动,冷声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来吧!”

这么说着,纳兰暝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亮银的小刀。

此刀一出,全场哗然。观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素质比较差的(比如芙兰)已经前俯后仰,捧腹大笑了。

就连魂魄妖梦本人,也已经完全懵了,她定在那里,瞪着对大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问为什么的话,原因也很简单:纳兰暝掏出来的那把刀,是一把餐刀。

就是西餐桌上切牛扒的那种,纯银的,刀身刀柄一体,刀刃带锯齿,刀的表面擦得锃亮,从款式上看,估计是直接从红魔馆的宴会厅里带出来的。

“喂喂喂,搞什么鬼啊,纳兰暝这厮。”本居小铃远远地望着那把闪着银光的餐刀,有些不满地道,“自己跳出来说要比剑,却不肯使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是心理战吧?”同在一桌的藤原妹红推测道,“故意激怒对手,让对方失去理智,以此获得优势。”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坐在她对面的稗田阿求摇着头道,“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看出来,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哈?”妹红又瞅了那二人一眼,接着十分不解地说道:

“胜负也就是五五开吧?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架势却老练得不行,进可突斩,退可闪躲,基本确立了开局的优势,她那两把刀也不像是普通的货色,再加上那半灵......”

妹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但是站在她对面的小哥,显然也不是水货。虽然这家伙站姿贼业余,而且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不过吸血鬼,你懂的嘛,这个种族无论如何都不能小看。”

“哎......”

阿求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像是面对着顽冥不化的笨蛋学生的教师一样,以教育者的姿态解说道:

“这么说吧,纳兰暝之所以不带刀,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即使赤手空拳,他的胜率也是十成十,魂魄妖梦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即使如此,他也要掏一把餐刀出来玩一玩,只能说这家伙的性格已经恶劣到一定程度了。”

“要是记载在书里的话,你会怎么描述他?”坐在阿求身边的上白泽慧音老师问道。

“危险度:极高;人类友好度:最差。”

答案脱口而出。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不远处,妖梦皱着眉头,朝纳兰暝喊道。她的态度非常认真,可惜她的对手不是这样。

“玩笑?”

纳兰暝一边用手指转着那把餐刀,像是转笔一样,一边说道:

“我可没在开玩笑,这就是我的武器,我要用它来与你战斗。”

“请不要再说笑了,那根本就不是武器!”

“为什么不是?”纳兰暝反问道,“这把刀无论拿来切肉还是切菜,都相当顺手,样子又好看......”

“但它是一把餐刀啊!”

“餐刀,这只是你先入为主的想法而已。我要是拿它来切牛扒,那它就是餐刀,我要是把它插进你的眼睛里......那它就是凶器,绝对的凶器。”

无法沟通,妖梦觉得,她跟面前的这个人完全无法沟通。按照他的理论,那只要是个东西,就能当武器了。毕竟,鱼刺卡在嗓子里,还能置人于死地呢,日常生活中还有比鱼刺更小、更软的东西吗?

怕是根缝衣针,都能被他吹成血滴子吧?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吗?显然不是吧!武器之所以为武器,那是因为它完全为战斗,为了更有效率地杀戮而设计,一切不符合这一理念的部分,都已被剔除,余下的只有最锋利的刀刃。

而菜刀是为切菜设计的,餐刀是为切牛排设计的,这些东西不可能打得过作为武器的“刀”,完全不可能,所以从来都没有士兵持菜刀上战场。

在少女的脑子里,刀剑的对面就只能是刀剑,针尖对麦芒,刀锋对刀锋,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就是战斗。以餐刀迎战长剑,还说自己不是在开玩笑,这简直不可理喻。

这简直是对这场战斗的,对她魂魄妖梦的,一种侮辱。

“请你收回这毫无道理的说辞!”

妖梦的声音微微发颤,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否则的话......”

她说着,横着长刀,弓起身子,蓄势待发,如箭在弦上。

在这种状态下,她可以随时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冲到纳兰暝的面前,横扫一刀取他首级。她确信,纳兰暝挡不住这一击。

就凭他那把小餐刀,是绝对挡不住的。

“否则怎样?”纳兰暝以半挑衅的语气问道。

妖梦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斩!”

“那正合我意!”纳兰暝笑道,“来吧,来取我性命,如果你能办到的话!”

“现世斩!”

刹那之间,长箭离弦,化为疾风。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授课时间(上篇)

“现世斩”是魂魄流剑术里最基本的一招,人剑一体,高速突进,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斩杀。

这一招没多少技术含量,主要讲究一个“快”字,快刀快斩,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前提是,你要能砍中。

高速之下,时间仿佛变慢了。故而,纳兰暝抬起脚,侧过身子,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妖梦的冲刺轨道,这些妖梦全都看在眼里。

看在眼里,却来不及调整了。

“现世斩”这一招最大的缺点,就是只斩直线,一旦出刀,再无任何调整的余地。即使面前是万丈深渊,也得硬着头皮冲过去,停都停不住。

于是,妖梦便风一般地从纳兰暝跟前掠过,一刀挥下,完完全全地砍在了空气之中。

“你记好,速度越快,想要停下来,就越是困难。”

耳边传来了纳兰暝的声音。

“哦,对了,忘了提醒你,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妖梦闻言,急忙直起身子,正欲转身,忽有一丝冰凉的触感自脖颈上传来。低头一看,却见那把银白色的小餐刀,正卡在自己的脖子上。

大惊之下,妖梦提起短刀,白楼剑,既不转身,也不回头,反手一刀直接刺向了头顶的左上方。

她比纳兰暝要矮上不少,二人贴身站立的情况下,她的后脑勺刚好抵在纳兰暝的胸口。而她这一刀所刺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纳兰暝的心脏。

可惜,一刀刺过去,手臂上却并没有传来刺中的实感。卡在脖颈上的餐刀倒是被逼走了,然而,纳兰暝的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次。”

他的声音先行一步,传入了妖梦的耳中,接着,她才感觉到,某种锋利的物体正抵在她的背脊上。

“可恶!”

妖梦满怀不甘地大吼了一声,横着双刀,扫向身后。她想以此来砍中纳兰暝,或者至少把他逼走。

可惜,这两个目标全都落空了。

等她停下来,稳住脚步时,纳兰暝就站在她的面前,朝她微笑。二人相隔不盈一尺,乃是连挥动楼观剑都做不到的,短得有些危险的距离。

“你在想,为啥这家伙站在这种位置,还能不被砍到,是不是?”纳兰暝笑着说道,“原因很简单,我刚才蹲下了。”

“你这混账!”

这玩笑一般的态度,令妖梦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顿时火冒三丈,提起白楼剑便要去刺纳兰暝,不料纳兰暝竟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都贴到了她的身上。她这一刀,直接从纳兰暝的手臂和躯干之间穿了过去。

纳兰暝合拢手臂,将妖梦那只握着白楼剑的手给牢牢地夹在了腋下。接着,他又以空闲的另一只手持刀,再一次将那小巧的餐刀卡在了妖梦的脖子上。

“第三次。”纳兰暝在妖梦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想知道,跟我打一回,你究竟能‘死’多少次。”

在这种状态下,妖梦的两把刀,一把被彻底锁死,另一把毫无用武之地,而她的脖子又被刀刃卡着——她此刻的处境,可谓是彻彻底底的绝境。

在妖梦的眼中,纳兰暝的形象渐渐地扭曲了,变得细长、漆黑、满身鳞片、吐着信子,最终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蛇。

他的战法,就跟蛇一样,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缠绕,勒紧,然后绞杀。妖梦空有一身的本事,却无处可使,她能听见白楼剑与楼观剑的啜泣声,但她再也挥不动它们了。

不能动弹,不能呼吸,强烈的无力感侵占了她的身体。

她已经被蟒蛇缠死了。

她仰起头,咬紧牙关,双眼死死地瞪着纳兰暝。她是真的不想认输,但是眼下,她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至于纳兰暝,这家伙始终保持着对她的压制,毫不放松,看得出来,他是在等妖梦主动示弱,然后再松手。

真是个满脑子恶趣味的家伙。

“哦哟,这不是被将死了嘛!”

坐在观众席中的魔理沙,先是“呸”地一口,将嘴里的葡萄皮吐到了草坪上,接着大大咧咧地评论道。

“妖梦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蠢了。”灵梦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换成我,直接丢刀跟他肉搏了,不至于输得这么丢人的。这个家伙啊,完全被自己的刀给限制住了。”

“此话怎讲?”魔理沙扭头问道。

“这你都看不出来?哎呀,所以说你蠢,你还真是不聪明啊!”

“我靠,我就问一下也要被你呲一顿?”魔理沙一脸委屈地叫道,“你到底说不说嘛!”

“以前,我跟着先代巫女修习的时候,她曾经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灵梦缓缓地讲述道,“‘持有武器的敌人最好对付,因为他们只能用手中的武器战斗’。”

“什么意思嘛?”

“就是说啊,拿刀的人只能用刀砍人,拿枪的人只能用枪射人。这些家伙都过于信赖自己手中的武器了,一旦武器的性能发挥不出来,立马就抓瞎了,懂吗?”

“诶——?”

魔理沙听了这话,大惊道: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你能有自知之明真是太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始终在一旁观棋不语的爱丽丝,只听她说道:

“灵梦说得很对,妖梦之所以这么狼狈,就是因为她一定要用刀来战斗。纳兰暝的思路就很清晰了,就是贴在你身上打,让你挥不好一刀。这时候要是丢刀跟他零距离肉搏,效果可能还要好些。不过......”

爱丽丝说着,又有些无奈地笑道:

“以她的自尊心,是不可能丢刀的吧?”

“肯定啦,你看她那个样子!”魔理沙指着那咬牙切齿、苦苦挣扎的妖梦,道,“她要是懂得灵活变通的话,也不会一直这么死磕了吧?不过,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接下来玩什么呢......”

“为什么你这么想?”爱丽丝一脸诧异地望向了魔理沙。

“为啥我不能这么想?你该不会觉得,妖梦能反败为胜吧?”

“不,我觉得纳兰暝会赢。但是,他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哈?”

“好好看着吧,这场戏还长着呢。”

这句话,并没有传到远处的战场上,传到纳兰暝的耳中。

所以他依然确信,自己胜券在握。

“我觉得,”他说着,脸上满是胜者的从容,“你差不多也该承认自己的失败了吧?”

“还没呢,我还没输!”

妖梦叫嚷着,再一次尝试将握着白楼剑的那只手拔出来,无果。

“没有意义的呀!”纳兰暝笑道,“咱俩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只要我不放你走,你就是吭哧瘪肚地奋斗到明天早上,也不可能挣脱得了.....诶?”

正当他无比得意的时候,纳兰暝忽地身子一倾,向前倒去,乃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这一推来得毫无征兆,更重要的是,即使敏锐如纳兰暝,也没能注意到,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这可不正常。

趁着他身体前倾,重心不稳,妖梦抬腿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逼得他不得不单膝跪地,她自己则趁机抽出了手臂,一个后跳拉开了二者间的距离。

“背后偷袭,非吾之道,屈于强敌,亦非我愿,纳兰阁下,失礼了!”

妖梦站在纳兰暝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她将那把白楼短刀,递给了走到她身边的另外一人。

另外一个,妖梦。

“二重身。”

纳兰暝站起身来,望着眼前这位样貌穿着皆与魂魄妖梦别无二致的少女,笑了。

“我还在想,你那个麻薯一样的半灵跑哪儿去了呢。”他依旧,以郊游一般轻松的口吻说道,“原来是躲起来酝酿了这么一手啊!”

“您的实力确实更胜一筹,在下自愧不如,但是,”妖梦说着,双手握紧楼观剑,举到了面前,“以餐刀应战的行为,在下依然不能接受!”

“都说了,这就是我的武器,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较真啊?”

“多说无益,魂魄流剑法之奥义,请领教!”

“尽管放马过来,我会手下留情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授课时间 (中篇)

“幽鬼剑·妖童恶鬼之断食!”

主动发起进攻的,依旧是魂魄妖梦。

两个人,两把剑,两个方向。

妖梦和她的半灵分身分列于纳兰暝左右两侧,各执一剑,相向而来。双刀划过空气,两条淡蓝色的刀光笔直地连成一线,最终汇聚于纳兰暝所处的那一点上。

“太直了!”

纳兰暝轻点脚尖,玩乐一般地闪过了妖梦的冲刺轨道,眼见着两个妖梦在他的面前交错而过。然而,这一刀并没有就此结束。

人过,刀过,残留在空气中的刀光却没有一闪而过。像是拥有实体一般,这道由纯粹的灵力构成的刀光,竟慢慢地扩散开来,由线,至面,最终化成一股利刃的波涛,拍向了纳兰暝。

纳兰暝看不见这些扩散开来的灵力,但他感觉得到,面前的空气正在剧烈地震动——这是斩击将至的征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当剑风吹动发梢之时,他只有不足十分之一秒的一刹那来避免人头落地的结局。

这么一点时间,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招如何?”

妖梦止住脚步,转过身,剑尖指着纳兰暝所在的位置,叫道。

没有答复,妖梦定睛一看,才发现,纳兰暝已经不在那里了。

自头顶上压下来的风压激起了她的求生本能,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妖梦全屏肌肉记忆,以一个略显狼狈的前滚翻,擦着边躲过了这泰山压顶的一刀。

白银之光带走了她几根头发,如与死神之镰擦肩而过,险而又险。

当纳兰暝从空降落地的缓冲姿势中恢复过来时,妖梦也已经直起身子了。她低头望了一眼纳兰暝脚底的那道深深的斩痕,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餐刀,心道:

“这可不是餐刀该有的威力!”

现在,她终于理解为何纳兰暝要以一把餐刀应战了——这并不是在耍她,也不是什么过于自负的表现,他是真的能用这把餐刀杀人。

“太直了,太缺乏变化了!”

纳兰暝抬起手,用餐刀的刀尖指着妖梦的脸,大声说道:

“咱们生存的空间有三个维度,你手头有两把刀,然后你告诉我你只会砍直线?”

“抱......抱歉!”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总之妖梦还是道了个歉。

“如果我是你,我直接在对手面前横着划一刀,再让半灵往他背后划一刀,让他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然后直接跳起来一刀开了他的瓢,轻松愉快!”

“领教了,下次一定改进!”

这么喊着,妖梦半鞠了一躬,接着,再一次举起了楼观剑。

“砍过来吧,”纳兰暝朝她招了招手,“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狱界剑·二百由旬之一闪!”

妖梦原地消失了,然后,直接出现在纳兰暝的面前。

她的速度就是这么快,快到连看都看不见。上一招,纳兰暝尚且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来躲闪,而这一招,他连十分之一秒都没有。

这一刀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一瞬间”斩出来的,它连接了时间上相邻的两点,没有缝隙,没有破绽。

这一刀纳兰暝没有躲,他躲不开,而且......

也不需要去躲。

楼观长剑直接贯穿了纳兰暝的身体,刀尖冲破了他的后背,又突出去好长一段。这一刀的效果之好,让一击得手的妖梦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轻松得,简直就像个陷阱。

“你发什么呆啊!”

这么吼着,纳兰暝仰脖一个头槌砸在了她的脸上。

好吧,确实是个陷阱。

妖梦被这头槌砸得两眼一黑,双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那把楼观剑,便留在了纳兰暝的身上。

当她倒下的时候,妖梦好像听见了西行寺幽幽子的惊呼声,但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热血从鼻腔中喷了出来,流到了她的衣襟上。她看见,眼前站着三个纳兰暝,五把楼观剑正插在他的身上,她想上去把剑拔出来,但她根本分辨不出哪一把是真的,而且也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纳兰暝并不是躲闪不及才被刺中的,而是故意让她刺中,然后抓住二人距离缩短的一瞬间立即反击。

这家伙的攻击距离与攻击手段都可谓是捉襟见肘,却屡屡以极其轻巧的方式将主攻的妖梦逼入绝境。

真是......高明。

“你的优点是快,缺点是太快了。”

纳兰暝的声音听起来缥缥缈缈,时远时近,分辨不出是从哪儿传过来的,话语的内容,倒是一字一句地留在了妖梦的脑子里。

“这么快的速度,一旦失手,你需要多长的距离才能停下来,给对手留的破绽又有多大?换句话说,你有考虑过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亦或是说,你这家伙身体转得比脑子还快?想都不想就出手了?”

说着,纳兰暝将楼观剑从身体里拔了出来,用西装衬衫拭去血迹,又丢回给妖梦。

“听着,丫头,我的速度可不比你慢。要是换我来向你发起冲刺,你能不能躲得掉还是个问题。但我绝对不会闷头猛冲,其中的原因,你自己好好想想。”

“是......是的,下......下次一定......”

妖梦含糊不清地应答着,双手拄着楼观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现在连站都站不稳,鼻子还破了,而且,从那满头的大汗以及连续的喘息来看,她的体力应该已经见底了。

纳兰暝看她这么狼狈,便问道:

“还能打吗?”

“可以!”

这一句,倒是充满了力量。

“那就来吧,以杀了我为目的攻过来!”

“是!”

用袖子擦去了鼻血,妖梦再一次举刀,摆好了架势。同时,她的半灵也在另一边做好了准备,短小的白楼剑被反手持着,藏于身后,乃是零距离刺杀的握法。

“这个人诶......”观众席上,蕾米莉亚·斯卡雷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关照后辈就直说呗,拐弯抹角地整这么一出,太不坦率了!”

“跟大小姐一样呢。”

站在她身后的咲夜这么说道。

“我哪有!”蕾米莉亚一听,立马就急了,叫道,“我做事向来坦荡荡,哪有他这么多的小心思!”

“姐姐是假装自己很有想法,但每次都搞砸的那种人呢!”

坐她身边的芙兰插嘴道。

“傻妹闭嘴!”

蕾米莉亚一把把芙兰的脑瓜子按了下去,就像打地鼠一样,接着,就听她一脸认真地说道:

“听好了,高傲和傲娇,是不同的!身为红魔馆之主,我......”

“是个死傲娇。”帕秋莉·诺蕾姬抢着说道。

“帕琪!”

“哈哈!”

看着蕾米莉亚那受气包相,即使沉着如帕秋莉,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她用袖子掩着嘴,笑了几声,接着便正色道:

“好了别闹了,那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要下课了呢!”芙兰道。

“不,显然不是。”方才威严尽失的蕾米莉亚,这会儿却如看穿了一切似地,浅笑着道:

“如果纳兰暝真的有意指导这个小姑娘,那么这场战斗,只不过是整个学年的第一课而已。”

第一百四十七章 授课时间 (下篇)

眼前的景物终于又变得清晰了。

魂魄妖梦举起楼观剑,重新摆好架势。

她只剩下一次机会。

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体力与灵力只能支撑她再出一招,更是因为,纳兰暝只允许她再出一招。

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这个意思。如果下一击还像之前那样,被轻轻松松地化解掉,那她就不会再有与纳兰暝同台竞技的资格了。

这可不是她所期望的。

尽管谦逊在外,妖梦的心里,其实憋着一股气。她知道纳兰暝比她强得多,但这不是她退缩的理由。

“人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

这是她爷爷魂魄妖忌告诉她的,那倔强的老头子常跟她说的另一句话是:

“我不教剑技,只教剑道。”

现在,她的“道”驱使着她,让她向眼前的这位古老、高傲、自负而且从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吸血鬼,发起了最后的挑战。

因此,她迎着纳兰暝的面,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去。

“你这是玩的哪一出?”纳兰暝看着这矮小、纤细的少女一步步地朝他走来,便笑道:

“先说一句,如果你不肯出手的话,我可是会主动进攻的哦!”

“求之不得!”

妖梦站定在纳兰暝身前,垂下双手,刀尖指着地面,高声道:

“请毫无保留地攻过来吧,在下会接下纳兰暝阁下所有的攻击!”

“哼哼,口气很大嘛!”纳兰暝哼笑了一声,“不错,我中意你!”

接着,他猛地一甩手,将那把餐刀高高地丢向了天空。

小刀高速旋转着向上飞去,消失于黑暗之中。片刻过后,银白色的光芒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刀子以更快的速度落向了纳兰暝的手掌心,依旧沿着原本的轨道,一寸都未曾偏离。

没等刀子自己落回手中,纳兰暝已提前一步,以迅速而又巧妙的手法,反手捏住了刀柄,然后,横着一刀划向了妖梦的脖子。

冰冷的突刺,兼具几乎不可视的速度,与直取要害的准度,让人分辨不清这纳兰暝是真要取妖梦的性命,还是打算给她来一场过于严苛的考试。

即使早已确信这一击不会干掉妖梦,她的应对方式,还是让纳兰暝吃了一惊。

她干脆就什么都没做,站在那儿,眼看着刀刃划破她的脖子。

一刀下去,手感绵软,如入棉絮。脖颈上那道整齐的切口里一滴血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的烟雾。

那个“妖梦”的身体在他面前迅速萎缩,变回了它原本的样子——一团纯白、半透明的,棉花糖一般的半灵。随着四肢的消散,那把“楼观剑”“哐当”一下掉到了地上,刚一落地便缩短了一半多,仔细一看,原来是突刺用的白楼剑。

“替身!”

纳兰暝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妖梦是如何愚弄他的了。

刀刃划过去的时候,他还是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与呼吸的——这意味着面前的人无疑就是活生生的魂魄妖梦。可是一旦刀尖戳破了她的皮肤,转瞬之间,一切的生气便消失殆尽了。

“这小姑娘,对半灵的掌控,甚至超越了巅峰时期的魂魄妖忌!”

震惊之余,纳兰暝是半秒钟都没有迟疑,立马转过身,去应对那必将到来的背刺。

然而,一眼扫过去,纳兰暝并未看见妖梦的身影。他猜到了妖梦的进攻策略,即以主身为诱饵,在受到攻击的一瞬间用半灵替死,然后再从视觉盲区发动奇袭。

背后,即是最大的盲区。

一瞬间,仅一瞬间,纳兰暝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便是“转身”这个动作本身。

有两件事,被他忽略了:其一,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原本的正面,也就变成了背面;其二......

妖梦是个耿直得不能再耿直的好孩子。

耍惯了花招的他,根本没有想到,妖梦会放着绝好的背刺机会不用,转而选择正面强攻,这简直不符合常理,至少,肯定是不符合他的“常理”。同样的场景下,他一定会绕后背刺,而妖梦则一定会正面突进,正是二人之间那巨大的性格差异,造就了这歪打正着一般的完美背袭。

当风压吹动衣衫的时候,纳兰暝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已经丧失了闪避时机的现在,他若想全身而退,唯一的选择就是迎击。

没工夫多想,纳兰暝一个转身便迎向了后方持刀砍来的妖梦,又借着高速转身的回旋力,举起手头的小刀,强行接下了魂魄妖梦的全力一击。

“断命剑·冥想斩!”

妖梦吼叫着,将身上的力气,心中的斗志,以及自灵魂深处升腾而出的灵力,全部灌注到这一刀之中。楼观剑上闪耀着绿光,如泰山压顶一般自上而下劈了下来,势不可挡。

而纳兰暝,则不得不不甘,而又欣慰地承认,如果不使出他那切断一切的看家本领,他根本就接不下这一击。

“沉重,过于沉重了,这把刀本身有这么大的重量吗?这个小个子的身体里头,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有点意思......”

交锋之时,纳兰暝心中似有火花闪过,便自顾自地笑了。

“妖忌啊,这徒弟你要是不要了,给我可好?”

刀刃相交,寒芒四散,这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在注意力集中到极点的二人眼里,简直漫长得有些难受。

“锵!”

战场上的两个身影交错而过,在响亮的金属碰撞之声中,再度拉开了距离。

两个强大的力量对撞所掀起的气浪扩散开来,拂向了观众席上的众人。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风见幽香一人,喝茶的时候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这场战斗的胜者,即将揭晓。

“啪嗒”

纳兰暝的右手自胳膊肘处整齐地断裂开来,连同握在手中的那柄只剩下半截的餐刀一起,落到了草坪上。

“看起来,是我输了啊!”

他转过身,对着妖梦的背影笑了笑,露出了两颗锐利的犬齿。

“不,失败的人,是在下才对。”

伴随着妖梦的话语,她手里那把楼观剑,自刀尖开始龟裂开来。随着裂纹不断地扩大、加深,整把长刀碎成了数十片,如受了潮的墙皮一般,一片片地落到了地上。

最终,她手中所握的,就只有一根带着穗子的刀柄而已。

妖梦转过身,并拢手脚,十分郑重地朝纳兰暝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多谢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纳兰暝连连摆手,“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说自己是胜者,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这么说着,他弯下腰,捡起了自己的断臂,笑呵呵地接了回去。

“肚子被你捅了一刀,手还被砍了,换成正常人早就死了,也就是我,啥事都没有一样。”

“在下认为,你我二人之间的比试,不可以‘正常人类’为基准。身为剑士,在剑被斩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输了,无论此前斩了对手多少刀,都不作数。”

“那就当这场战斗没有胜者吧!”纳兰暝笑着说道,“话说回来,你那把剑......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赔你一把新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好的货。”

“这......”他这么一说,妖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声说道:

“不用不用,完全不用的!”

“为啥?明明是被我弄坏的......”

“这把刀......”

妖梦端起了残留的剑柄,端详着上头的纹路,像是望着一位烈士的遗骨一般,神情之中没有丝毫的哀伤,倒是透着几分敬意。

“它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被锻造出来的。它见证了我的成长,陪着我一直战斗到现在,征战一生,刀下亡魂无数......它就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一样。”

“别,你可别这么说了!”纳兰暝举起双手,神色间满是困扰,像是在认输一样,“你越说,我就越赔不起啊姐姐!”

“不用赔啊,真的不用的!”妖梦赶忙解释道,“这把刀的命运,就是我们魂魄一族的命运,因战而生,为战而死。战死沙场,总比躺在刀架上慢慢生锈要好。”

“我可从不会为一把在战斗中损坏的刀感到惋惜,”她继续说道,“这就是它们的宿命,就像落叶归根一样,不是人的意志能够左右的。”

“这句话我喜欢!”纳兰暝笑着朝妖梦举起了大拇指,“有那么一种,古代死士的感觉。”

“有什么感觉?”

这冰冷的声音吹得纳兰暝直起鸡皮疙瘩,他一个机灵便扭过头去,却发现西行寺幽幽子早已悄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她的脸色......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呃......我的意思是......”纳兰暝抹了一把冷汗,“您今天气色不错啊!”

“老娘死了一千多年了,气色能差吗?”

幽幽子不怀好意地笑着,又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纳兰暝的身上。她伸出手,按在了纳兰暝的胸膛上,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揪住了纳兰暝的心脏。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揪”。

“不错嘛小哥,身材挺好的啊,打起架来是不是特别厉害啊?是不是拿把小刀就能砍碎长剑啊,是不是嘛?”

看得出来,她绝对不会轻易饶恕任何欺负妖梦的人。

除了她自己。

“不......不是.....唔咳咳咳......刚刚......我的心脏......是不是停了那么一小会儿?”

纳兰暝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医学意义上的那种“窒息”。

“诶,才一小会儿吗?不是应该永远停止吗?”

“呃咳咳咳......姐姐你等一下......咳咳......咱们有话......好好说......”

“呵呵呵......”

“诶,停!停......停手!我说停!我了个......”

血祭纳兰暝,宴会再开,几分钟后红魔馆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故事的续篇

夜过四更,宴会大厅杯盘狼藉。

该喝醉的基本上已经醉了,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地上,不自觉间出尽了洋相。喝不醉的也都显出了疲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小睡片刻,准备迎接黎明。

偌大的宴会厅里鸦雀无声,就连餐叉落地的声音都显得刺耳无比,整个地成了一个大通铺。

纵观全场,还能保持清醒的人,也就纳兰暝一个了。

“晚安,小懒虫。”

走过宴会桌首席时,他微笑着,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披在了睡得满脸口水的蕾米莉亚身上。

吸血鬼能够抵抗各类毒素,越是强大的吸血鬼,其抵抗力也就越强。只不过,斯卡雷特姐妹实在是太能闹了。

而且她们喝了太多的草莓牛奶了。

熄灯,掩门,纳兰暝悄声无息地走出了宴会厅,将属于夜晚的宁静,留给了在厅里熟睡的众人。

离开的时候,他的腋下还夹着一支刚从冰桶里抽出来的香槟。

穿过昏暗的走廊,爬上通往顶层的阶梯,一路还得小心脚下,以免踩到醉倒在过道上的妖精女仆——看样子,布置完宴会场以后,这帮小家伙们也没闲着。

最终,纳兰暝来到了位于顶层的观景台上。这块从建筑主体上支出去的露天平台就夹在蕾米莉亚的卧室与纳兰暝的卧室之间,其大小与标准的歌剧舞台相近。红魔一家平时赏月品茶、观景吹风、秉烛夜谈,便是在此。

但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整座平台由纳兰暝一人独享。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平台的尽头,站到了雕花的大理石栏杆前,放眼望去,整座花园,乃至远方那雾气缭绕的大湖,皆尽收眼底。

“噗嗤!”

香槟的瓶口磕在了栏杆的棱角上,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气体。没等里头的泡沫喷完,纳兰暝直接举起酒瓶,咕嘟咕嘟地灌了起来。

“啊!”

一大口香槟下肚,真是神清气爽。昂首远望,纳兰暝只觉晚风拂面,微凉之余,还闻到了些许令人怀念的味道。

“冬天快到了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道。

“还早着呢!”

稚气未脱的少女之声自身后传来,纳兰暝回过头去,却见一位红白衣衫齐刘海的巫女小姐,正立在他的身后。

“是你啊,灵梦。”

他转过身,往后一靠,手肘搭在了栏杆上,朝着灵梦轻轻一笑。

灵梦走到了他的身边,趴着栏杆,眺望着远方的湖面,片刻过后,开口问道:

“刚才那些酒还不够你喝的,要跑到这儿来加餐?”

“倒也不是。”纳兰暝扭头望着她的侧脸,说道,“我就是享受这么个过程而已,酒精咕嘟咕嘟地下肚,像是要醉,却又没醉。”

他说着,将酒瓶递给灵梦,道:

“怎么样,不来一口么?”

灵梦也没客气,接过香槟仰脖对嘴直接吹掉了大半瓶,完事之后脸不红心不跳,一抹嘴便将瓶子还了回去。

“喔,够爽快!”

纳兰暝将酒瓶提到眼前晃了几下,看着残存于其中的液体,叹道:

“想不到这巫女小姐还是位大酒豪!”

“那当然!”灵梦大大方方地说道,“饮酒,比武,妖怪退治,这三样,整个幻想乡里没人比得过我。”

“是吗?那刚好,我喝酒也是千杯不倒的主,下次有机会,咱俩斗上几轮?”

“斗就斗,谁怕谁?”

灵梦抄着手,一脸无畏。纳兰暝只是看着她,呵呵地笑着。

“那么......”他又喝了一大口,问道:

“你跑到这儿来,是来干嘛的?不会就是来蹭酒的吧?”

“来看风景,不给么?”

“怎么会不给呢?”纳兰暝一摊手,笑道,“咱家的观湖别墅常年开放,别说今晚来看了,你就是天天来看,也没人拦着。”

“哼!”

灵梦嘟着嘴,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复不是很满意。纳兰暝则并不是很在意她的反应,只顾着喝手里的酒了。

“呃,嗝!”

不多时,整瓶香槟都被解决掉了,纳兰暝将空酒瓶立在了栏杆上,捂起嘴,打了个不失雅观的小嗝。

这个时候,灵梦转过脸,看着纳兰暝的眼睛,说道:

“上次,你说要有酒才能继续讲下去。现在你喝得也差不多了,故事的下半部分,该讲给我听了吧?”

“嗯......”纳兰暝歪着脖,挑着眉毛,故作疑惑地道:

“什么故事来着?”

“你和初代巫女的故事啊,呆子!”

灵梦气得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啊,对!还有这么个事儿来着,哈哈!”纳兰暝笑着道,“其实我并不是忘了,我就是想再跟你确认一下,话说咱上次讲道哪儿了?”

“兔子啊,兔子!你从狼嘴里救了帝,然后背她回家!”

“啊,对的对的!”

“你这家伙,是老糊涂了吗?”

“没有的事,其实我啥都清楚,就是想再确认一遍而已。”

“什么嘛!”

灵梦十分不满地别过了脸,而纳兰暝则抬起头,望向了高挂在天空中的月牙。

相比满月,残月所能提供的光线非常有限,故而,二人的谈话其实是在相当昏暗的环境中展开的。

“那啥,你知道吗?”半晌,纳兰暝开口了,“像你我这种喝不醉的人啊,其实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你什么意思?”灵梦转过头,对向了他的脸。

“你想想,当宴会结束,放眼望去横着竖着的全是醉鬼,你就会觉得,这世上永远不缺少陪你同醉的人,却几乎没人能陪你同醒。”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不过,这之中好处就是,你能独享黎明前的这一片美妙的安宁。”

“这跟你的故事有啥关系?”

“当然有啦!”纳兰暝笑了,却显得并不开心,“博丽朔月,就是一个,能陪我一起寂寞的人。”

“我们举杯共饮,共度良宵,然后一同清醒着,等待日出,就这样度过了无数个夜晚,直到......”

“直到她先你而去。”灵梦替他说出了他并不想提起的那段往事。

“差不多,就那样吧?”纳兰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陪着她,与她一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却没有陪我走到最后,这不公平......”

“这没什么不公平的,”灵梦撇了撇嘴,“谁叫你非要爱上一个人类呢?你早该知道结局的。”

“我早就知道结局,但我心存幻想......总之,如果你想听后面的故事,我不得不给你浇一盆冷水,因为后边真的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

话虽如此,灵梦却听他娓娓而谈:

“我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却跟她一同生活了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间,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没有大灾变,没有拯救世界的桥段,一切平平稳稳。一三五我负责家务,她负责出勤,二四六则反过来,星期日休息。”

“那个时候,她总是想去规劝那些妖怪,叫他们改邪归正,不到必要时刻不出手,我却总是把闹事的家伙揍得鼻青脸肿。每次我满身是血地回到家,她总是大发雷霆,倒不是反对我以暴制暴什么的,她以为那些血都是我的......呵呵呵......”

说着说着,纳兰暝笑了出来,就好像在谈论一位昨日老友的趣闻那般......实际上,这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收回前言,其实,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最精彩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月陨(其十一)

春光明媚。

十七岁的博丽朔月轻舞于花瓣之间。

种在神社前院里的樱花谢了,淡粉色的花瓣如雪花般落下,铺满地面,景致有如幻境。男女二人便在这花毯上比武,一抬手,一挥拳,皆有樱花飘然飞过,似是画家挥笔泼墨。

“哈!”

少女用那略显稚嫩的胳臂,一掌拍在了纳兰暝的胸口。这一掌看起来轻飘飘的,力道却很实称,足以将一只九百岁的吸血鬼逼退。

纳兰暝用身体硬接了这一掌,只听得肋骨嘎吱作响,脚步也稳不住了,连着后退了三步,这才找回重心。却见那朔月乘胜追击,跳起来又是一脚飞踹,对着他的面门就去了。

尽管及时抬起手臂,护住了脸,纳兰暝还是没能完全卸下这一击的力道,往后划了好几米,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杠,最后扎起马步,俯下身子,单手撑地,这才止住了后退之势。

“怎么了?”他抬起头,皱着眉,像是很不满一样,“我不是说了吗,不用手下留情,全力攻过来,还是说,你早饭没吃饱?”

要说这一掌一脚他接得很轻松,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纳兰暝嘛........再怎么说,身为大魔头的面子,还是要要的。

“好,好的!”

朔月抓住这个机会,喘了两口气,接着便冲上前去,发起了新一轮的猛攻。

这女孩儿也是耿直,人家叫她别放水,她就真的不放水了,几轮交手下来,都快把纳兰暝逼到墙角去了,这叫他把那张九百岁老脸往哪儿搁嘛!

这天早上,朔月起了个大早,便把纳兰暝拖了起来,叫他陪练体术,然后就这样了。被压成这个鬼样子,里头当然有纳兰暝消极防守,不主动进攻的因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朔月那异常的强大。

先前,纳兰暝还以为,这孩子只是手里握着几个强力法术而已,实际上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

这家伙是真的强,实打实的强,从法术到体术,从技术到力量再到战斗的意识,强得没有死角。

“能把一个第三代的吸血鬼压着揍,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他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要知道,一般的人类,赤手空拳打在他身上,怕是连挠痒痒都不如,就算一直打到手指骨折,也没可能伤他一根毫毛。实际上,人类遇见了吸血鬼,就只能猥琐地猫在角落里放暗箭,能跟他正面对殴的人类,九百年来,只有一个博丽朔月。

不仅如此,朔月的拳脚,若不认真去挡,那是真的要被击倒的。她就像头大象,骑在纳兰暝的身上反复碾压,拳点如暴风骤雨,即使这不是训练,他也很难找到反击的机会。

“关键在于,这股力量,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一边勉勉强强地接下朔月的攻击,纳兰暝一边犯起了嘀咕,心道:

“人类,是有极限的。有些事情人类永远都做不到,比如飞上天空,比如跟吸血鬼近距离交战。若想突破自身的极限,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朔月的这份力量,究竟有什么代价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回想起一年以前,刚与朔月相识之时,她那副连续战斗之后,心力交瘁的模样。

“说不定,她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纳兰暝抹去了脑中的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猜测,换了一个乐观的想法。

因为,反正他都是没有魔法才能的,也看不出来谁是人类谁是妖怪,既然朔月说她是人类,那他也只能相信。

说不定,这是骗他的呢,再过不久,这少女就会露出马脚,然后不得不表明自身的妖怪身份。说不定她的实际年龄比纳兰暝还要大,这样的话,到时候他又能借题发挥,狠狠地调侃一番。

这么一想,纳兰暝的脸上,不自觉地浮出了微笑。

他还是第一次因为被骗而感到开心。

“注意前方!”

大概是因为分心于脑内的猜测吧,朔月突然打来的这一记正拳,纳兰暝并没有及时地反应过来,相应地,也就没能接下来......不,其实他也算是接住了,只不过是用脸来接的而已。

“嗷呜!”

纳兰暝发出了一声非常不像样的惨叫。

颜面遭到直击,眼前一片漆黑,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当纳兰暝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地上了。

“大意了,大意了!”

他扭动身子,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打着粘在身上的粉色花瓣,一边连声说着“大意了”之类的话,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朔月也不为难他,只是自己在原地伸直手臂,摆了个架势。

一时风起,樱花的花瓣如粉雪一般扬了下来,落得朔月满身都是,拳头上,鼻头上,脑袋上,衣服领子上,都挂着花瓣。而她本人却并不在意,只是慢慢地收起了拳头,调整好呼吸,接着,对着纳兰暝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指教!”

“太客气啦!”纳兰暝摆了摆手,“哪来的这么多礼数,你以后还想练,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咱随时奉陪!”

“那,以后可以每天都陪我晨练吗?”

朔月抬起头,两眼放着金光......真是很喜欢练武啊,这丫头。

“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就没别的事儿可做吗?”纳兰暝说道,“比如看个书啊,画个画啊,弹个琴啊,玩点花鸟鱼啥的,做些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做的事儿。”

“没有。”朔月摇了摇头,“我想磨练自身的技艺,变得更强。”

“说实话,你现在已经足够强大了。你知道这九百年来,我在战斗中一共输过几次吗?”纳兰暝说着,举起了三根手指,“三次。送我第一败的人,我一直在追杀她,直到今天。送我第二败的人,后来被我灭了门,你是第三个。”

“那,你想杀掉我吗?”朔月笑着问道。

“不可能的好吧!”纳兰暝非常果断地说道,“跟我死斗了一场,把我打败了,还能让我心服口服,不起杀心的,除了你以外,也没别人了。”

“对你来说,我很特殊吗?”

“特殊,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咳咳!”纳兰暝别过脸,连咳了几声作为掩饰,接着,转变了话题:

“跑题了跑题了!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我要是你的话,我会好好地享受人生,偶尔练个手避免水准下滑就行了。”

“不,我不会这样。”朔月又摇了几下头,“我有个目标,为了实现它,必须变得更强才行。单是现在这样,还不够。”

“什么目标?”

“我想消除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分歧,让二者和平共存。”

“呵呵......”听了她这句话,纳兰暝不禁笑出了声,“这个目标,可不是说你变强了,就能实现的啊!”

倒不如说,从来就没有人试着去实现它。人类变强,是为了更轻松地消灭妖怪,妖怪变强,是为了更有效率地猎食人类。没有人会为了与妖怪共存而变强,没有!

“一定可以的!”朔月看着纳兰暝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只要击败了最强大的妖怪,再击败最强大的人类,然后将他俩拽到一起和解,就可以了!”

“你啊......”纳兰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该说果然是你想出来的点子吗?”

“算了算了,”他拍了拍手,径直向前走去,“今天就到此为止,明日再练!”

与朔月擦肩而过时,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侧过脑袋,在她的耳边轻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既然有想法,那就放手去干吧。”

“是!”

朔月答应了一声,便迈开步子,向着院子的大门口走去,然后......

“哎呀!”

没两步,她的脚就卡到了石板路的缝隙里,整个人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屎。

“哎......”

纳兰暝背对着她,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想直接回屋的,不过听见这么一声尖叫,再加上从地上传过来的那一阵震动,他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收回前言,这家伙果然是人类,如假包换。

不仅如此,她还是个非常笨拙的人类。

“你啊......”

纳兰暝走了过去,蹲下身子,除去了她脚上的木屐与棉袜,轻轻地揉起了她那红肿的脚踝。

那块肿包在她那粉嫩的肌肤上,就像个大号的蚊子包一样,显眼得不得了。

“诶嘿嘿......”朔月呆呆地笑了几声,“抱歉,一不小心摔倒了!”

“跟我对打的时候,你咋不摔一跤呢?摔完了之后就没你了!”

“那时候精神比较集中嘛!”

“现在就分心了?”

“也不是啦......”

“你这个脚啊......”

纳兰暝揉了几下,便不再揉了。他将朔月的脚缓缓地放了下去,说道:

“没个三五天好不了,妖怪退治啥的,你还是别去了。”

“那可不行,村里有委托......”

“不是还有我呢嘛!委托,谁做不是做,反正只要把搞事的妖怪干掉就行了。”

“那你要注意点分寸哦!”

对于纳兰暝的行事风格,朔月显得有些不放心,而纳兰暝本人却不以为然。

“我会啦,”他大大咧咧地说道,“平时直接打死的,今天就打断四肢,平时打断四肢的,今天就只打断手臂,这样总行了吧!”

“手臂也别打断!”朔月大声说道,“巧妙地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不再犯,这样就够了!”

“这......”纳兰暝挠了挠后脑勺,“你是要我把脚踩在蚂蚁身上,要它们不要再到处钻洞,却又不让我把它们踩死......这有点难度啊!”

“我就能做到!”

“那我也能!”

纳兰暝闪电般地接下了挑战,然后蹲着转了个身,以后背对着朔月,道:

“上来,我背你回去。”

回屋的路上,他就听朔月“嘿嘿”、“呵呵”地笑个不停,吹得他后脖颈贼痒,便忍不住问道:

“扭个脚,能乐成这样?”

“不是啦!”朔月说道,“我就是觉得,纳兰暝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你说啥?”

纳兰暝脸一红,立马停住了脚步。

“你看,又烧得一手好菜,又会做家务,还知道怎么应对伤病,而且还肯背我。”

朔月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她越这么说,纳兰暝就越是尴尬,赶紧否定道:

“那都是独自生活必须要掌握的技能,没有什么好......”

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因为朔月的双唇,毫无预兆地吻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这一吻,有点痒,有点湿,有点软,有点亲昵,有点令他不知所措。

“谢谢你。”

轻声细语,风吹耳根,纳兰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在那儿足足站了一分钟,啥也不干,啥也不说。而朔月,只是面带微笑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的脖子与耳朵越变越红。

往后的一整天里,纳兰暝再没跟朔月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敢正视她一眼。

第一百五十章 月陨(其十二)

(一)

二十五岁那年夏天,大雨倾盆。

朔月抱着个婴儿,火急火燎地奔回家中。

“好了赶紧进来吧!”

纳兰暝一把将朔月拉进屋里,合上门,将雨水挡在外头,再把早已烤热的毛毯裹在了她的身上。

“我都说了呀,”他一边用毛巾搓着朔月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一边一脸不满地抱怨着,“今天湿度有点大,怕是要有一场暴雨。你还不听,非要出门,这下挨浇了吧?”

“诶嘿嘿......”

朔月吐了吐舌头,却将搂在怀中的婴儿双手捧了出来,显露在纳兰暝眼前。

“看我找到了什么!”

那婴儿不过个把月大,蜷缩在襁褓之中,双目紧闭,咬着手指,睡得正熟。仅一墙之外,便是乌云遮日、电闪雷鸣的暴风骤雨,也亏她能睡得这么香。

“你生的?”纳兰暝看了那娃一眼,张口便问道。

“去死吧,笨蛋!”

朔月踹了他一脚,说道:

“是我从别人家里捡来的啦!”

“别人家里?捡?”纳兰暝挑了挑眉毛,“偷还差不多。”

“说是‘别人家’,可能有些不恰当,毕竟那已经不是‘家’了。强盗洗劫了那间农舍,等我到那儿的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四具尸体,以及一滩血了。”

说道这里,朔月的神色显得有些暗淡,纳兰暝倒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他见过的死人比朔月见过的活人还多。

“然后,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朔月继续说道,“从那女主人的尸体底下,传出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我将那尸体扒开,发现了她......是个女孩儿。”

“那位母亲,用生命保护了她的女儿。”朔月抚摸着怀中那张无邪的睡脸,柔声说道,“尽管她知道,即使逃过了这一劫,单这么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婴儿,也活不了多久,但她还是选择将这渺茫的希望留给孩子,自己则勇敢地赴死。”

“你想太多了。”

纳兰暝将毛巾盖在了朔月的脸上,冷冷地道:

“八成是那女的死的时候是抱着婴儿,往前扑倒的,结果就把婴儿压在了身下,这才没被发现。当然啦,这娃子被这么摔一下竟然没啥事,还能活着等到你,也算是命大了。”

“你这家伙,完全没有人情味啊!”朔月将毛巾往纳兰暝脸上一甩,道。

“人才有人情味,我可没有。”

言罢,纳兰暝从朔月手里接过了婴儿,又道:

“热水已经烧好了,你赶紧去洗个澡,别着凉了,这孩子就先交给我吧!”

“小心点哦!”

“我会啦!”

“哇啊啊啊——”

“啊,哭了。”

(二)

天放晴之后,博丽神社一撮人穿着干爽的衣服,坐在客厅里讨论起这婴儿的名字来。

“因为是在雨天捡到的,又逃过了一劫,所以叫做‘博丽劫雨’怎么样?”朔月怀抱着婴儿,笑眯眯地说道。

“可以可以。”

因幡帝抄手盘腿坐在她身边,点了点头。

于此同时,坐在二人对面的纳兰暝则提议:

“我是觉得‘风暴降生·浴血者·末日丧钟·天佑之人·涅墨西斯·博丽’这个名字更霸气一些啦!”

“呜哇——”

话音刚落,那婴儿便又哭闹起来。

“好的,出局!”帝这么说着,拿起手里的小拨浪鼓,配合着朔月,一起安抚起小劫雨来,将纳兰暝晾在一边,怪尴尬的。

“这破孩一见到我就哭,怕是八字不合。”纳兰暝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道。

虽然才抱回来半天,不过这小屁孩的脾性,他是略懂了个一二:不让他抱,不让他喂奶,碰都不让碰。明明在朔月身边是个乖宝宝,可是只要他纳兰暝一接近,立马就哭闹起来,完全不讲道理。

“是你长得太丑了呜撒!”

“帝?今晚我煲一锅兔肉煲你想不想尝尝看?”

“呜哇,朔月大人,这吸血鬼要吃我!”

“纳兰暝!”

“她是发现了你不是人类吧?”

不属于神社三人的声音从纳兰暝的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却见到大妖怪八云紫,半个身子从空间裂缝里探了出来,不知道已经悄声无息地浮在那儿旁观了多久了。

“她凭什么能发现啊?”

对于紫的到来,三人心中没有一丝惊讶——跟这只神出鬼没的妖怪相处久了,慢慢地就会习惯她侵犯隐私的方式。纳兰暝一转身,干脆就跟她理论起来:

“咱跟别的妖怪不一样,身上可没啥妖力啦魔力啦之类的东西。多少自诩为专家的神职者都看不穿我的伪装,她一个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婴儿凭什么能发现?”

“因为,小孩子的感官比较敏锐?”紫浅笑着,将手中的折扇展开,遮住了口鼻,“或者,因为她天赋秉异?呵呵......我瞎猜的,别当真。”

“那,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呢?”朔月一脸正色地望向了紫。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讨论一下,有关你的继承人的事情。”

(三)

朔月叫帝把小宝宝抱去别屋了,客厅里就剩下她自己,外加紫和纳兰暝,统共三人。这仨人皆席地而坐,纳兰暝盘着腿,另外俩人则十分端庄地跪坐着。

厅门敞开着,坐在里头的人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雨后的庭院,嗅到那股只属于雨季的清爽气息。残留在叶子上的雨水一小缕一小缕地滴落到地面上的积水洼里,声音清脆,如同鸟鸣。挂在草木上的水珠如同无数的镜片,反射着自那无云的晴空中照射下来的,强烈的日光,故而,院中的一切皆光彩夺目。

远处传来了蝉的喧哗。

良久的沉默之后,首先开口的人,是纳兰暝:

“我反对。”

“现在就开始替朔月找继承人,还太早了。”他接着说道,“她才二十五岁,正值巅峰,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考虑接班人的问题。”

“正值巅峰,也就意味着随时都有从巅峰滑落的可能性。”紫反驳道,“你是想等她老得啥也干不了,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吗?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纳兰暝。”

“我不是那个意思......”纳兰暝停顿了一下,一咬牙,大声道:

“即使她的状态出现了起伏,不是还有我在吗?这附近,应该没有比我更强的妖怪吧!”

“哦,这样啊?”

紫说着,将折扇一收,“啪”地一下按在了木地板上,随后板着一张脸,厉声道:

“那不如这样吧,让朔月现在立刻退休,你去把她那套巫女服穿起来,开始干她的活。反正你是吸血鬼,永远不会衰老,想干多久就能干多久,永远不用找接班人。顺便再把名字改成博丽暝吧,挺适合你的。”

“你几个意思?”

“没啥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某个一把年纪的吸血鬼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泡沫上,还不许别人戳破,真的非常恶心。”

听了这话,纳兰暝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八云紫的眼睛。现在明明是盛夏,他的目光,却只叫人背脊发凉。

而紫,显然,以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实力,是不可能吃纳兰暝这一套的。俩人就这么冷眼相视,对峙了起来。

“好了二位。”

这个时候,身为漩涡中心的朔月,拍了拍手,发话了: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把你们的脾气收一收。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就跟三岁小孩吵架一样,自己都不嫌丢人的吗?”

于是二人便转过头,一齐望向朔月,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说到底,博丽神社是她的神社,选不选接班人,选谁当接班人,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她的手上。八云紫是妖怪的贤者兼首领,纳兰暝是她的恋人,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这俩人说的都不算数。

一锤定音的人,终究还得是她本人。

“我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挑选继承者。”

这话一出口,纳兰暝如释重负,八云紫则皱起了眉头。

“并不是因为我不想未雨绸缪,”朔月接着说道,“而是因为......我想,你也看见了。”

“我刚刚收养了一个孩子,博丽劫雨,短时间内我并不想再往神社里添一个孩子。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将劫雨培养成第二代巫女。”

“这也是,我将‘博丽’之名授予她的原因。”

“这样啊?”

八云紫显得很是扫兴,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皱褶,转身便在面前开了一道缝隙。

“那就祝你育儿之路一路顺风咯!”

她头也不回地,以非常敷衍的态度道了个别,抬脚便要离去。

“哦对了!”

前脚刚一迈入隙间,她却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回过头来,看向了纳兰暝。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最好不要忘了!”她说道,“这一次,算是最后的通牒。往后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多谢,再见!”

纳兰暝朝她挥了挥手,以一张不耐烦的脸对着她,催促她离去。八云紫则摇了摇头,步入了扭曲的虚空。撕裂空间的缝隙缓缓地合拢,最终消失不见。

“纳兰暝这个笨蛋,还是老样子,明知不可而为之啊,哎......”

八云紫的叹息,很快便消失在破碎的时空之间,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无人听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陨(其十三)

(一)

菜刀的银光在案板上跳动,几番起落之后,便将那只生鸡切成了整齐的肉块。

“帝,葱切好了吗?”朔月撂下菜刀,回头问向了给她打下手的因幡帝。

“好了老大!”

帝端着装满了花的绿的辅料的盘子,屁颠屁颠地跑到了朔月身边。朔月便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开始了她的表演。

将锅烧热,贴上生姜片,炒香之后放油,用剁碎的花椒、八角及红辣椒炝锅,鸡肉下锅,配上酱油与料酒,生炒至八成熟,再铺上剁成段的大葱,加水盖锅红焖,直至汤汁被完全蒸干。

博丽朔月,三十五岁,宝刀未老。

至少,在厨房里,她的实力丝毫不逊当年。

每一个步骤皆进行得有条不紊,佐料加多少,火候控制在什么程度,诸如此类的技巧,她早已烂熟于心。当诱人的香气从锅檐底下飘出来时,朔月直起腰板,用袖子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长吁了一口气。

“呼——”

“好了,帝,可以熄火了!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靠锅里的余热就行了”她回头说道。

“好嘞!”

帝吆喝着,蹲下来开始鼓捣炉灶了。

这是晚餐的最后一道菜,出锅以后,就等饭桌上的人到齐了。

透过厨房墙壁上的小窗,可以窥见神社前院的一角,十岁的小劫雨正在那儿打扫着那永远扫不干净的落叶。一阵秋风过去,庭院里便又是一地枯黄,她的活也就白干了。

不过,看样子,她离感到厌倦还远着呢。

“花朵艳丽~终会凋谢~如是徘徊~岂能原谅~”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挥动扫把,心中的喜悦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脸上。

她穿着一套上白下红的巫女服,剪了一头公主式的长发齐刘海,样貌像极了她的养母,博丽朔月年轻时的模样。

尽管,二者之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小雨?”

正当这时,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在劫雨的身后响起。她回过头,便看见退治了妖怪之后凯旋而归的纳兰暝,正背着夕阳,带着满面的微笑,从大门口那头缓缓走来。

“纳兰爸爸!”

小劫雨喊了一声,丢下手里的扫把便冲了过去,一头钻进了纳兰暝的怀中。

“小雨啊......”

纳兰暝摸了摸劫雨的头,却又将她一把推开,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居高临下,黑着脸道:

“你刚才,管我叫什么来着?”

“纳兰爸ba......”

“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没听清。”

“哥......哥哥......”

“乖孩子!”

聚拢在纳兰暝脸上的乌云一下子就散开了,笑容再一次绽放开来。纳兰暝蹲下身子,帮劫雨整了整衣襟,又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又在欺负小雨啊?”

顺着脚下的石板路向前望去,纳兰暝见到,朔月正笑盈盈地立在神社的门廊上,便也笑道:

“哪里的事,不过是在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罢了。”

“朔月妈妈!”

劫雨一见朔月来了,便从纳兰暝的魔爪中挣脱出来,飞奔到她养母的怀中,一过去便告起了状:

“朔月妈妈,纳兰爸爸他无论如何也不让我管他叫爸爸,非要我叫他哥哥。”

“呵呵......”

朔月低头看着劫雨的脸,抚摸着劫雨的后脑勺,笑而不语。纳兰暝见状,便站起身,朝二人走了过去,边走边道:

“叫什么爹嘛,我这才十八岁,怎么当得起你爹啊!”

“你不是九百多岁嘛?”朔月说道。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纳兰暝在她的面前站定,道,“在我变成吸血鬼的那一瞬间,年龄就已经固定了,不会再增长了。所以我去年是十八岁,今年是十八岁,明年还是十八岁,永远这么年轻!”

“呵呵,刚好比紫大一岁呢!”

“啊哈哈......”

纳兰暝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尴尬。

“对了,说起这事儿啊......”朔月又说道,“你知道最近,附近村里的妇人们都怎么议论咱俩吗?”

“怎么说的?”

“‘你瞧神社里那个巫女,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年轻,长得跟三十多岁似的!’”

“嗯?”

纳兰暝瞪着一对无知的大眼睛,挑起眉毛,满脸问号似地看着朔月,却见那朔月笑着,继续说道:

“正好,你不是要当小雨的哥哥嘛!小雨是我的女儿,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儿子咯!”

“这......”

纳兰暝左思右想,一时竟无言以对。这时候,就连小劫雨都开始“纳兰哥哥”、“纳兰哥哥”地取笑他了,他简直尴尬得要死。

“算了算了,儿子就儿子,”纳兰暝一赌气,说道,“十八岁的管三十五岁的叫妈,不丢人!”

“哈哈,纳兰哥哥!”劫雨拍着手掌,大笑着叫道。

又一个美丽的黄昏,又一阵欢声笑语,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永远维持下去......那就太好了。

(二)

“搞什么啊,这么丰盛?”

纳兰暝洗了手,走到餐桌前,看着那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大菜,显得很是吃惊。神社里一共就四个人,这饭菜的分量却足够喂饱十人。

看样子,只有使用通灵之术召唤西行寺幽幽子,才能解决问题了。

“今天谁过生日?是我吗?”纳兰暝随手拉了张凳子坐下,问道。

话又说回来,他的生日是几月几号来着?

“不是啦,笨蛋!”

朔月端着一大盘香葱烧鸡,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

“那为啥做这么多菜?”纳兰暝又问道。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哦!”

朔月说着,放下盘子,坐到了小劫雨和因幡帝的中间,纳兰暝的正对面。这仨人看样子是提前串通好了,都笑得神秘兮兮的,唯有纳兰暝仍旧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

片刻过后,朔月主动戳破了这份神秘感。

“今天啊,”她说道,“是小雨正式成为博丽巫女的日子。”

“诶——”

纳兰暝瞪着眼睛,张大了嘴。他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不过......

“这也太早了吧!”他叫道,“她才十岁啊!”

“就像你以前说过的,‘不是还有你’吗?”

仅这一句话,便将纳兰暝的一切质疑全数顶回了肚里。是的,还有他在,只要他还在,博丽的巫女就是绝对安全的。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都过去了,他可靠得像个守护神。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厌恶这种可靠。

“而且,”朔月继续说道,“虽然小雨才十岁,可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啊。身为一个巫女,能一直战斗到这个年纪,想想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这有啥的!”纳兰暝不以为然,“只要状态保持得好,再战十年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哦!因为我啊......累了。”

这句话简直假到了可笑的地步——那个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博丽巫女,竟然会说自己累了!

二十年了,无论遇到什么挫折,朔月都不曾气馁,这还是头一遭......同时,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英雄,终是要败给时间的,纳兰暝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因为他是吸血鬼,是不朽的生灵,他希望世间一切美好之物,都能与他同在。然而,归根结底,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永生,意味着他所钟爱的一切,都将先他而去。

纳兰暝静静地看着朔月的脸,看着她脸上多出来的那几道皱纹,以及发丝之间夹杂着的几根银丝——他这才深刻地认识到,博丽朔月,确实是老了。

对于一只吸血鬼来说,这种体验真的很奇妙,昨天还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女孩,今天就已经被别人误认成他的妈妈了。

那么......明天呢?

纳兰暝这么想着,胸腔之中忽然生出了一缕难以抑制的悲伤,缠绕在大动脉上,一阵一阵地揪着他的心脏。朔月那张无欲无求的笑脸让他止不住地心痛,他便不再看她,扭头望向了敞开的门外,那枯叶遍地的庭院。

自眼前,至远方的地平线,皆是火烧一般的红。夕阳将它最后的光彩,洒在了日渐枯黄的大地上,一时红叶满地,如万花齐放,美不胜收。然而,待这辉煌落尽之后,便是永恒的长夜。

时间永远不会定格在某一刻,日落月生,春去秋来,花开花谢。试图将逝去的时间留住的行为,就如同用竹篮子打水,相当的......

值得一试。

“我已经在天空中飞翔了二十多年了,都快忘记身为一个人类是什么感觉了。”朔月又说道,“差不多,是时候回归地面,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所以我决定,从今天起正式退休,再不参与妖怪退治之事!”

话音落下,掌声响起,鼓掌的人里,有劫雨,有帝,却没有纳兰暝。

“也好,也好......”纳兰暝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残阳,淡淡地说道,“反正总要有这么一天的,晚来不如早来.......”

“那么......小雨!”他猛地回过头来,厉声喝道,“别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朔月认你当下一任巫女,不代表我就承认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离了家门不出半里地,就得被妖怪们揍得满地找牙。”

“你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接受特训,全年无休!在我认可你的实力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诶?怎么这样!”

劫雨的脸一下子就耸拉下来,从方才的沾沾自喜,到现在的欲哭无泪,天堂与地狱,不过一线之隔。

“就是这样!”纳兰暝大声道,“所以,好好享用你的最后一餐吧!因为往后的几年里,我会保证你每天都累得尝不出任何味道的!”

“这么严格啊?”

说话的声音来自自己的耳边,纳兰暝一扭头,才发现身边已经挤满了人,什么幽幽子、妖忌、八云紫、八云蓝全都来了,围在了桌边。原本摆在他面前的那碗米饭,现在已经到了幽幽子的手里,而且已经被消灭一半了。

这才是这顿饭该有的样子嘛!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朔月的退役聚餐,冷冷清清的,成何体统。

“蓝,把酒开了!”紫招呼道,“这边有个小哥哥心情不好,咱们把他灌醉好不好啊?”

“好,支持,上啊,小紫紫!”

幽幽子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脸上还沾着饭粒,这么说道。

“你是在搞笑吧,紫?怕是整桌人一起上,都喝不过我一个......小雨,你笑啥,乖乖喝你的果汁去!毛都没长的小屁孩也要学大人喝酒?”

“诶——怎么这样?”

“哦哟哟,口气很大嘛,这位先森。咱手头刚好有一瓶从俄国带回来的烈酒,不吹一瓶吗?”

“好,看我表演!”

从这瓶酒开始,往后的一切,在纳兰暝的眼中,都如同梦幻,美丽,而且不真实。如果有朝一日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这不过是酒后的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可惜,他是个永远醉不了的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月陨(其十四)

退役后的闲暇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便过去了五年。

五年之后,已是不惑之年的朔月,头发花白了不少,人却更精神了,倒是没怎么显老。

五年之后,吸血鬼纳兰暝当然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变少了。

五年之后,小劫雨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对于力量的运用也愈发纯熟了,一招一式皆有其养母当年之风。

“鸟儿不能永远关在笼里,总是要找机会放归自然的。”纳兰暝眼看着劫雨一日日地成长,心中便萌生出了这种想法。

到了第五年的冬天,纳兰暝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日清晨,一场大雪刚刚息止。遍地的积雪自远方的山野里一直延伸到神社的房顶上,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雪白,茫茫然如同仙境。

晶莹的冰锥悬吊在屋檐上,与下方的木地板上那印着鞋印的白霜相映成趣。庭中的樱树上冰花满枝,状如精雕的水晶,开得正盛。

世间万物皆被封在冰雪之中,唯此二人不惧严寒,照常在神社门口进行战斗特训。

“集中注意力,注意自己的位置,你的敌人可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

“是的!”

“接不下来的招式不要硬接,动动脑子,想想别的办法!”

“好,好的!”

“注意背后!都快被逼到墙角了,还不知道转弯吗?”

“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纳兰暝进攻,劫雨防守之余,见缝插针,寻找反击的机会,一来一去,跟这五年之中的每一天没什么两样。

不,严格来讲,也并不是“没什么两样”。劫雨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哈!”

仅一刹那,劫雨抓住了纳兰暝调整架势的空隙,运起体内的灵力,大喝一声,重重地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将他击退了数米之远。紧接着,她趁纳兰暝还没稳住身子,跳起来便是一脚飞踹,瞄准了纳兰暝的脑门。

她在这一击之中灌注了全部的力量,一旦得手,便有取得胜利的可能。

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与纳兰暝的对抗中,看见获胜的希望。

她听说,自己的母亲年轻时也曾击败过这只吸血鬼。一旦她也做到了相同的事情,那便意味着,她不仅仅超越了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纳兰暝,更证明了自己是足以与朔月比肩的,名副其实的第二代博丽巫女。

她将从先王的手上,接过代表权力的杖与剑,而她所继承的,便是头顶的这片天空。一想到这里,劫雨的心中,便有热流涌动。四周尽是肃杀的严冬,她的身体,却忽地热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纳兰暝抬手一把捏住了劫雨的脚踝,借力使力,往上一仰,便将劫雨整个人掀翻在雪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呀!”

劫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躺进了雪里。那厚实的白雪差不多埋了她半个身子,令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蠢货,我昨天刚教过你的,都忘了吗?”

纳兰暝直起身子,站在劫雨跟前,居高临下地训道:

“逼你的对手着急,不要被对手逼急。”

“是,是的,多谢指教!”

纳兰暝弯下腰,一把将劫雨从雪堆里拉了出来。劫雨还没站稳,他又俯身拍打起她的衣服来,直到粘在大衣外套上的雪花被尽数打落,他便捋了捋劫雨那有些乱的发丝——这些动作自然得,简直就像是父亲对待女儿那般,天经地义。

虽说,五年前这俩人还有那么一点像父女,现在的话,就只能是兄妹了。

再过几年,在外人的眼中,他俩大概就是姐弟了吧?

“今天就到这里吧!”纳兰暝捋顺了劫雨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这时,神社那边却传出来几声怪里怪气的抱怨:

“诶?这就打完了?我们还没看过瘾啊!”

“对啊对啊,也太不把观众当回事了吧,纳兰暝!”

“我生气了哦!”

纳兰暝扭头望去,见到了在神社门廊的木地板上坐成一排的八云紫、西行寺幽幽子以及博丽朔月。这仨人共用一张毛毯取暖,嗑着瓜子,摆着一副看戏大爷的姿态,显得老气横秋的,很是招人烦。

也不知道是脑袋里头的哪根弦搭错了,纳兰暝张口就来了一句:

“你们三个大妈,少给我......”

话还没说完呢,他便感觉到了一股似是有实体的,强烈的死亡威胁,如冰冷的尖刀一般刺入了他的心脏,将他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那仨人的脸,看着她们身后腾起的黑气,一会儿化作神龙,一会儿化作蝴蝶,一会儿化作不可名状的混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老鼠。

“你......”

“说......”

“什么?”

仨人一人一词,接龙似地念出了这句台词。

“我是说啊......你们三位小姐姐给我注意点!”纳兰暝大声道,“天气这么凉,还在外头嗑瓜子,当心冻坏了身子!”

这样一来,气氛就相当轻松了。

“诶,等一下,小雨!”

这时候,纳兰暝突然叫住了刚结束晨练,要往屋里走的劫雨,道:

“你要去干嘛?”

“我去拿个铲子出来铲雪啊。”劫雨回过头,有些不解地道,“怎么了吗?”

“这些活交给我来做就行了,你要去的地方不是那里。”

“那你想让我去哪儿?”

“那边。”

纳兰暝说着,给她指了一条方向完全相反的路——沿着青石板路,穿过庭院,穿过作为神社正门的鸟居,一直延伸到山下。

这是条下山路。

“诶,诶?”

一时间,劫雨没能弄明白他的真正意图,便听纳兰暝继续说道:

“下山,到村子里去,村口第三户人家的壁橱里藏着些脏东西,你去看一下。动作快的话,搞定之后还能赶回来吃午饭。”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劫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终于......毕业了?”

“毕业你个大脑袋毕业!”纳兰暝一盆冷水就扣了下来,“你这丫头还是欠练,不过是给你换个训练场而已,瞧把你给乐的!”

“在这儿,继续跟我对打下去,能给你带来的提升已经非常有限了,倒不如放你出去见一见世面,在实战中磨练一下,说不定还能有新的收获。不要以为到了外头,就天高任鸟飞了,在得到我的首肯之前,你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你的训练场!”

“所以,我......”

劫雨跑到了纳兰暝跟前,仰望着他的双眼之中星光灿烂。

“啊,一三五你负责出勤,二四六换我,周末休息,还有什么疑问吗?”纳兰暝说道。

“没有了,没有了!”

劫雨重重地鞠了一躬,大喊道:

“多谢了,师傅!”

这一次,她既没有用“纳兰爸爸”,也没有用“纳兰哥哥”,来称呼纳兰暝,而是称他为“师傅”。

看来,经过了为期五年的特训,纳兰暝的形象,在她的心里真的是改变了不少。

“那么,我出发了!”

劫雨再鞠了一躬,转过身,迈开步子,奔向了远方。

纳兰暝站在神社前,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白色的地平线上,忽地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

“注意安全,回家吃饭!”

“好——哒——”

远处传来了劫雨那有些破音的喊声,纳兰暝分明看见她转过身子,跳起来挥了几下手,这才继续向前奔去。

“这孩子......”纳兰暝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去一趟村里,搞得跟出远门一样郑重。”

他转过身,却看见那三个大婶皆笑眯眯地望着他,便道:

“你们瞅啥?”

“哎呀呀,纳兰小哥!”八云紫坏笑着道,“真正舍不得放手的人,明明是你,不是吗?”

“就是就是,”幽幽子附和道,“不过是去一趟村里,搞得跟出远门一样郑重。”

“我觉得小雨到了这个年纪,已经能照顾好她自己啦,不要过度保护哦,纳兰暝。”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朔月。

“你们啊!”

纳兰暝被她们说中了要害,脸一红,两步走上去,一把扯掉了铺在仨人腿上的毛毯,将上头的瓜子壳抖了一地。

“收摊了收摊了,没戏可看了,都起来,回屋里去!这天寒地冻的,想被冻成冰雕吗?”

他说着,甩着毛毯,将那仨人全都给轰进屋里去了。

“呀,”八云紫扶着脸蛋,嗲声嗲气地道,“真是粗暴呢!”

“就是就是,一点也不绅士!”幽幽子附和道。

“绅士个毛,老子还有一吨的雪要铲,你们三个闲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这儿添乱好吧!”

“走吧,紫,幽幽子,里头有被炉,”朔月说着,拉开了神社的推拉木门,“另外我家里正好还剩下些蜜柑,不尝一下吗?”

“要尝要尝,必须要尝,对了......妖忌——帮我沏一壶茶!”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陨(其十五)

故事的结局就如同它的开头一般,来得毫无预兆。还没等纳兰暝反应过来,它就已经发生了。

在劫雨离开的数小时后,八云紫和西行寺幽幽子已经各回各家了。朔月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饭,却并没有叫帝给她打下手。

“今天中午吃面,没啥需要帮忙的,你去收拾一下储物间吧,也快到年关了。”她这么吩咐道。

于是帝出了神社,穿过院子,走向了那间堆放各类杂物的小木屋,正巧在半道上碰见了铲雪铲得如火如荼的纳兰暝。

这小兔崽子也是欠得不行,见着纳兰暝躬身铲雪的样子,二话不说,抡起腿就是一脚,把他给踹到雪堆里去了。

那雪堆足有半人高,蓬松柔软,是纳兰暝铲雪的时候堆起来的。现在,他的上半身倒插在雪里,活像个大萝卜。

“哈哈哈,有本事来追我啊!”

帝搞完事情,撒丫子就跑,边跑还边“咯咯”地笑着,刺激着纳兰暝的神经。

“死兔子,给我站着!”

纳兰暝从雪堆里头拔出脑袋,像条落水狗一样使劲晃了几下,甩掉了粘在头发上的雪块,然后便怒吼着追了上去。他的眼睛里头挂着血丝,他发誓,等他抓住这只恼人的兔子,就挖个坑,把她种进地里。

要说绝对速度,纳兰暝是比帝要快出好几个档次的,奈何这小兔崽子机灵得很,没等纳兰暝起身呢,一溜烟地就跑进储物室里躲起来了。等他追到门口,就只能“咣当”一下吃个闭门羹了。

所谓“狡兔三窟”,大抵如此。

然而,这点困难还是难不住纳兰暝的。

纳兰暝推了两下门,发现被反锁了,便握紧拳头,一拳就将整扇门给敲成了碎片。这一拳之威,震得整间小屋晃动不止,像是地震来了似的。原本,这间陋室就已是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了,再经他这么一折腾,怕是等不到他抓住帝,头顶上的房顶就得先塌下来。

纳兰暝站在门口,一眼扫过去,只看见满屋子的箱子罐子,以及落在上头的,厚厚的灰尘,却并没有见到帝的身影,便朝屋里吼道:

“兔子,死哪儿去了!”

回应,当然是没有的。

他嗅到了帝的味道,知道帝肯定就在这间屋子里。不过,过于浓厚的朽木气息,以及四处飘飞的灰尘,干扰了他的判断,令他没法找到帝的确切位置。

地上原本也该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土,上头能印出脚印来的那种。只是,在纳兰暝破门而入之前,某个狡猾的小家伙便用扫把把地上的灰全都扬到空气中了——这简直一举两得。

“算了,反正屋子一共就这么大,我倒是想知道你还能藏在哪儿!”

这么说着,纳兰暝往前迈出了一步。

接着,只听“哗啦”的一下子,成吨的杂物从他头顶上方倾泻下来,直接把他给埋在了底下。

盖在他身上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里头有大个的板条箱子,稍微小一点的麻袋,以及各种瓶瓶罐罐,说重也不算太重,砸死个人倒是绰绰有余的。

“嘿!”

帝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到了压在纳兰暝身上的,一块较为平整的木片上。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低头笑道:

“我在这儿呢!”

因为储物间不够大,负责打杂的因幡帝便在靠近房顶的地方又钉了几块木板,做了个简易的夹层,用来堆放那些几十年不用一次的闲置物品,或者说,垃圾。

当然了,从来不往这边跑的纳兰暝,是不知道这事儿的。

“嘭!”

“呜啊!”

正当帝沾沾自喜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便从她脚底下的垃圾堆里猛地钻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那赤裸的脚踝。

紧接着,就见到灰头土脸的纳兰暝,顶着满身的杂物就站了起来,顺便,也把帝大头冲下地给提了起来。

“你......你好啊......”

帝一边捂着自己的裙子,防止她那条印着胡萝卜图案的花边南瓜裤显露在纳兰暝眼前,一边畏畏缩缩地,打了个招呼。

这下子,她是兔失前蹄,大祸临头了。

纳兰暝的脸一如既往地苍白,冰冰冷冷,没有表情,没有血色。这家伙一言不发,就那么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帝的眼睛,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纳兰......暝?”

有那么一瞬间,帝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产生了疑惑。兔子的感官可是相当敏锐的,它们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并且立即逃走。

现在,帝从眼前的这个人的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可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原因很简单,那可是纳兰暝啊!纳兰暝这个家伙,不应该是,无论怎么去整蛊,去欺负,到头来都能打个哈哈一笑而过的吗?这家伙原来也会生气的?

帝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什么,便感觉到一股巨力,拽着她的脚踝,将她甩飞出去,她的思考便就此结束了。

“砰!”

后背撞在了小木屋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帝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俩眼一黑,啥也看不清楚了,只听得浑身的骨骼嘎吱作响,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她的脚踝脱臼了,背痛得像是要炸了一样,只有两只手还算完好,却也不再有撑起她的力气了。

“咔哒”、“咔哒”、“咔哒”

这是硬底皮靴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外头的阳光穿过敞开的大门,照进了昏暗的小屋里,纳兰暝背着光,一步步地朝她走来。他的影子拖得老长,黑黑的透着一股令人生畏的邪气。

像个屠夫。

阴影渐渐地逼近了因幡帝,最终将她的整个身子笼罩起来。帝吃力地仰起脖子,抬头看向了那个立在她面前的人。待她的脑子清醒过来,眼前那晃动的重影重新合在一起,她便清楚地看见,在那“纳兰暝”的身上,缠绕着一股极为不祥的,漆黑的妖气。而他的双眼,也如同死人一般,黯淡,无神。

这可不像是平常的纳兰暝,至少,帝知道,纳兰暝这家伙跟别的妖怪不同,他是没有任何妖力的。

没有任何妖力,意味着缠在他身上的这股妖气不可能是他本人的,同时,也意味着,在其它妖怪的妖力面前,他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帝快速地,四下瞟了几眼,最后将目光焦聚在纳兰暝身后的垃圾堆里。对,就是那些,她亲手从房顶上推下去,砸了纳兰暝一个措手不及的,杂物。

她看见,在那堆破破烂烂的旧货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个碎了底的陶罐。这罐子外表平平无奇,跟普通的蜜罐无甚区别,只是罐口那里被一大堆咒符给封了个严严实实。

那咒符,帝是认识的——那是用来封印妖魔的咒符。

这下,她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十几年前,朔月在村子的一户人家里,退治了一个无名的恶灵。当时手边刚好有个罐子,她就把它装了进去,封印起来,还顺手给拿到家里来了。纳兰暝好像还骂过她‘就知道捡垃圾’来着,不过到最后,他也没把那个罐子扔掉,也不知道给搞到哪里去了。没想到,那玩意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里,是谁放的来着?是她?还是朔月?亦或是......它自己?

她记不太清了,比起那些旧事,她更关心眼前的状况。

“恶灵附身。”

她的脑海之中,蹦出了这么一个词。失去肉体的恶灵借着人类,或是其它生物的身体,再次复活——这是诸多灵异事件之中,最基本,同时也是最棘手的一种。

而纳兰暝,很不巧,他对于此事的抵抗力是——零。

“咳咳,咳......”

帝干咳了几嗓子,想要把卡在气管里的血给清出去,却又没能办到,只好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开口说道:

“纳兰暝......你这个,偏科的庸才啊......”

话音未落,纳兰暝的手便伸了过来,如铁钳一般卡在了帝的脖子上,将毫无还手之力的帝给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啪!”

肉身撞地。

这下子,气管倒是通畅了,鲜血像潮水一样从她的口鼻之中喷涌而出。她觉得很痛,非常痛,却说不出来是哪里痛,当然,也说不出来哪里不痛。

还没等她喘上一口气,那个被恶灵上身的纳兰暝,便伸出手,像揪一只小兔子那样,第三次将她提了起来。

“会死......再被这样摔一次,就死定了。”

帝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无能为力。

如果纳兰暝真的下死手对付她,那么打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她的身体越升越高,被纳兰暝举过头顶以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在这个高度停顿了一小会儿,血液渐渐地凝固在她的脑壳里,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等她的耳边再一次响起风声,等她的身体再一次接触到地面,等她的关节再一次错位......那便是她的死期。

下一秒,她落了下去......不过,并不是方才的那种,用力砸下去的急落,而是完全交给重力的,非常自然的下坠。

与她一同坠下去的,还有纳兰暝的那只,抓着她的手臂。只听“啪嗒”一声,它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而她本人,却并没有落地,她落在了柔软、温暖的怀抱之中。

抬起头,她看见,满头白发,一席白衣的博丽朔月,正抱着她,站立在纳兰暝的正对面。朔月的身上,满溢着银白色的光辉,与黑气环绕的纳兰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景象,似曾相识,仿如少时重现,若不是刻在朔月脸上的那几道,怎么也抹不掉的皱纹,帝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时间,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回到了她与朔月相遇的那个夜晚。

博丽朔月四十岁,宝刀未老,无论是在厨房里,还是在战场上,她永远都是那个天下无敌的巫女。她身上的时间,仿佛定格在了十六岁,一丝一毫都没有流逝过。

“抱歉了,帝,纳兰,”朔月说道,“我来晚了。”

“纳兰暝说得对,不要.....乱捡垃圾啊......”

帝微笑着,在强烈的疲惫,与安心感中,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月陨(其十六)

朔月抱着昏迷的帝,望着几步之外的纳兰暝,试探性地问道:

“纳兰,是我,朔月,还认得出来吗?”

回应她的,是一只破风而来的拳头,“飒”地一下子擦过了她的脸颊,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淌着鲜血的伤口。

虽是拳头,却如剃刀一般锋利,靠的不是什么花哨的妖术,而是纯粹的腕力,这便是吸血鬼纳兰暝的战斗方式。假如朔月没能及时偏过脑袋,避开它的锋芒,其后果,不堪设想。

纳兰暝的脸,方才还在几步之外,现在已经贴在了她的面前,近得如同情人的吻。她看着他那对无神的,如死人一般的双眼,心里叹道:

“完全被恶灵控制住了啊,这个蠢材!”

在纳兰暝挥出第二拳之前,朔月赶紧往后跳了一大步,拉开了距离。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怀中、不省人事的帝,心道:

“这样下去,局势对我不利!”

储物间过于狭小,缺乏迂回与闪躲的空间。在这里,朔月很难发挥出她的优势。更何况,她的双手还被昏迷不醒的帝束缚着,根本施展不开。

她需要一片开阔地来与纳兰暝战斗,她需要拉开距离,利用自己的空战优势来击败纳兰暝,因此,她必须离开此处,另觅战场。

“来吧恶灵!”在纳兰暝发起下一轮进攻之前,朔月这么喊道,“有种就跟过来,我会像以前那样,轻而易举地收拾掉你!”

说罢,朔月腾空而起,直线向上飞去,一头冲破了房顶,消失于冬日的晴空之中。

受恶灵控制的纳兰暝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盯着从房顶的破洞里漏出来的天空。片刻过后,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出于猎手的本能,他迈开步子,径直向前跑去,如撞破一块硬纸板那样撞破了储物室的墙壁,跑到了雪地里。

储物室的后头是一片宽敞平坦的雪地,再往远处走就是树林了。博丽朔月恰好就站在纳兰暝的正前方,白衣白发,与脚下的雪地浑然一体,视觉上难以辨认,却终究逃不过吸血鬼那鲨鱼一般灵敏的嗅觉。

反正,她也没有躲藏的打算。

原先躺在她怀中的帝,已被她放置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现在,她一手持着御币杆子,一手捏着几张符纸,天知道她那身纯白的和服底下,还藏着多少退魔除妖的利器。

自立冬以来,这片远离神社的雪地就再也没被清理过,到了现在,积雪已是深可及膝。普通人到这儿来,估计走路都费劲,就算是吸血鬼,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其影响。倒是朔月,踮起脚尖就能飞上天,丝毫不为其所困。

天时,地利,能占的好处朔月基本上都占尽了,剩下的,就看她怎么发挥了。

寂静,长久的寂静,这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相隔数十米,立于一片雪白的天地之间,凝视着对方,一丝不动,一言不发,宛如两座冰雕。

“唰啦!”

打破了沉寂的人,是纳兰暝。

这家伙先是缩起身子,接着便如弹簧一般一跃而起,双脚离地的同时,顺便还带出了不少雪块。他这一跳,便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刚一落地,便又是一个冲刺,箭一样地扑到了朔月方才所在的地方。

然而,纳兰暝的动作还是太慢了,因为这积雪,原本一秒之内便可跨过的距离,现在要耗掉他两三秒的时间,而此时的朔月,已经飞到了他的头顶。朔月面朝着大地,背向太阳,投射下来的阴影遮住了纳兰暝的全身。她将捏在手中的符纸,尽数洒了下去。

不得不说,朔月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在雪地里,相较于只能在陆地上行走的纳兰暝,能够飞行的她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境界·二重结界!”

脱手的符纸自己行动起来,急速下落,钉在了纳兰暝周围东、西、南、北方向的四角上,为四点。这点与点之间,又连上了淡蓝色的灵力之线,成一方。而这一方之外,又有一闪着红光的圆环升腾而起,将这方形的结界围在其中,成一圆。

方圆合拢,两层厚实的光壁便高高地耸立起来,将纳兰暝围死,如盒中的蟋蟀。他站在结界中央不动,用那空洞眼神凝视着四周的光壁,对于自己此时的处境,似是一无所知。现在的他,究竟是有意识却无法控制自己,还是完全没有意识,全凭肌肉记忆行动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少,在恶灵的控制之下,纳兰暝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机敏与老辣,反而变得愚钝、麻木。别说将近一千年的战斗经验以及作为杀手锏的切割能力了,现在的他,也就只剩个好身体了,智力啥的可以当做没有。

这倒帮了朔月一个大忙,毕竟,若是脑袋清醒,纳兰暝是绝对不会让这结界成型的——他很清楚这一招的威力。

朔月一甩袖子,“唰”地一下,三根银色的长针便如变戏法一般出现在她的手指之间。接着,她一抬手,便将这三根针丢向了结界。

三根长针轻松穿透了一方一圆两层光壁,如入无物,而后便瞄着纳兰暝的后颈,笔直地刺了过去。这纳兰暝虽然神志不清,身体却丝毫没受影响,上身一偏,便凭着不盈一寸的差距,轻松而优雅地躲过了这一击。

然而,这还不算完。

他,或者说寄宿在他身体里的恶灵,显然没有预料到,那三根被他躲过的长针,并没有沿着弧线落到地上,相反,它们又飞行了一段距离,在触碰到光壁的瞬间,突兀地消失了。

接着,一阵激痛自小腿上传来,纳兰暝低头一看,却见那三根闪着银光的长针,已然扎进了他的腿中,没入一半。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灼烧般的剧痛。自打被恶灵附体以来,再没说过一句话,没露出过一个表情的纳兰暝,此时却撕心裂肺地嚎叫了起来,英俊的脸蛋扭曲得像个核桃。

如果他能说话,那他一定会问,“这针是怎么扎到我的?”可惜他不能,恶灵侵占了他的思想,夺取了他的语言,他只能用吼叫来表达自己的痛苦。

尽管,这份痛苦,有大半都是来自于他体内的恶灵。

刺入他体内的,乃是灌注了灵力的退魔针。对付一般的恶灵,就这三根,便足以使其魂飞魄散,也就是这一只,还能靠着纳兰暝那强悍的身体能力,硬撑一阵。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抱歉,纳兰,很痛苦吧?”朔月自言自语的声音之中,带着明显的愧疚之意,“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把你救出来!”

这么说着,她再一次投出了针。

这一回,尽管被退魔针废了一条腿,纳兰暝依旧漂亮地闪过了新来的针。接着,它们又像刚才那样凭空消失,然后出现在别的地方——这一回,是头顶。

感应到细微的空气震动,纳兰暝直接向前滚了一圈,回头便看见三根长针自上头刺了下来,而后没入到雪地之中,消失不见。

他刚要起身,忽地感觉胸口一热,低头一看,发现前一秒才消失在雪里的退魔针,现在已经扎进了他的胸腔。

又是一阵哀嚎。

朔月皱起了眉头,神情间流露出来的痛苦,就好像被针扎到的人是她自己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源源不断地掷出了退魔针,直到用尽最后一根。

这是拯救纳兰暝的唯一方法,她对此心知肚明。

大量的长针便在那二重结界之中飞舞起来,变幻莫测,永不停歇。它们不遵守空间规律,不遵守万有引力的规律,不遵守一切维持现实世界存在的法则,闪无可闪,挡又挡不住,对抗它们的手段,似乎根本不存在。

纳兰暝也尝试过离开此处,他穿过了面前的一面光壁,却又从另一面光壁里跑了出来,抬头一看,仍旧是满天银光闪动,四周尽是饱含灵力的长针,自己好像没有移动半步。

他,或者说那只恶灵,这才意识到,并不是那些退魔针拥有了瞬间移动的力量,而是这四周的空间,本身就是扭曲的。

“二重结界”,那只恶灵想起了这个名词。

这一方一圆两层结界,有着足以扭曲空间的,无法解释的力量,乃是朔月的看家绝活之一。构成结界的每一面光壁,都相当于一扇开在虚空之中的传送门,从这一头进去,就会从无法预料的某一头出来。被困在结界之内的人,即使直线前进,到头来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一步都无法踏出结界的范围。

具体地讲,被困在“方”之内的人,永远无法来到“方”之外;被挡在“圆”之外的人,永远无法进入“圆”之内;而被困在“方”之外、“圆”之内的人,既不可能进入“方”之内,也不可能脱离“圆”的范围,这便是二重结界。

她投入到结界中的那些退魔针,一旦进入“方”之内,便会永远留在其中,靠着灵力,几乎无限制地飞行下去,直到命中目标为止。它们从一面光壁那儿进去,再从不可预知的某一端出来,明明最开始都是从同一个方向射过来的,穿过几面光壁之后,其弹道就再也不可捉摸了。

这方圆结界,就像是一个六面尽是镜面的狭小密室,而那些针则如同射人其中的日光。这光在镜面与镜面之间无限地反射,令困于其中的纳兰暝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如胶卷底片一般彻底曝光。

朔月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纳兰暝的惨状,可那徘徊在雪原之上的惨叫,却如怨灵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分钟,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朔月睁开眼睛,看见纳兰暝跪倒在雪地上,浑身是针,血流不止,像个通红的刺猬一样。鲜血从伤口中涌出,顺着那上百根银针,滴落到地上,将他膝下的雪地染得一片通红。

“啪”

她拍了一下掌,结界随之消失不见,而她本人也缓缓地落到了地上。她的目的,是拯救纳兰暝,而不是杀死他,为此,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便是,彻底消灭他体内的恶灵。

退魔针可以封锁恶灵的行动,扎到哪里,恶灵便会失去对那里的控制。但若是想将其彻底消灭掉,单靠针灸是不够的,此事需要巫女亲自动手。

纳兰暝像是死了一样,跪坐在那儿,垂着脑袋,一动不动,默默地流着血。朔月知道,他还活着,只是掌控着他的身体的恶灵被封住了,故而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尽管如此,她依旧心疼不已。

给她个机会,她愿意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朔月踏着雪,来到了纳兰暝的跟前。她蹲下身,双手捧起纳兰暝那张苍白的、沾满了鲜血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一时默然,无语凝噎。

她用拇指替纳兰暝擦去了脸颊上的血迹,接着,凑过脑袋,闭上眼睛,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纳兰暝的额头。

灵力如同春风,瞬间吹遍了纳兰暝的全身,无声无息。纯白的光华从二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化作点点荧光,如同飞舞的萤火虫一般,看起来美极了。纳兰暝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那是他身为妖魔,对灵力所产生的,自然的排斥反应。

诚然,巫女的灵力,对于他来说是足以致命的剧毒。可是要想逼出他体内的病根,非得以毒攻毒不可。朔月的想法是这样的:纳兰暝的命无疑硬过那只恶灵的命,只要将注入的灵力控制在足以消灭恶灵却不危及纳兰暝的性命的程度,便可完美地解决问题。

反正那家伙是吸血鬼,只要没死了,伤得再重也能恢复完好。

实际上,她几乎就要成功了,不,应该说,她已经成功了。

只是,她忽略了一个道理,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即使是最弱小的爬虫,在将死之际,也会拼尽全力,背水一战,哪怕只能在敌人的身上蛰出一个小小的肿包,更何况,她的对手是一只在暗处蛰伏了几十年的恶灵。

当这只恶灵在灵力的驱逐下,即将消散殆尽的时候,它那早已逝去的生命,迎来了最后一次的爆发。

纳兰暝的右手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整只扎满了银针的胳膊便抬了起来,五指并拢,对准了朔月的胸口。

此时的朔月,仍旧紧闭着双眼,继续将她那庞大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纳兰暝的体内,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

纳兰暝体内的恶灵被彻底消灭,纳兰暝的右手贯穿了朔月的胸膛,这两件事,戏剧性地发生在同一瞬间。

朔月的最后一丝灵力,与恶灵的最后一缕妖气,缠绕在一起,相互湮灭,最终消逝于虚无。覆盖在二人身上的光芒渐渐散去,残留下来的,只有两具鲜血淋漓的躯壳。

当纳兰暝清醒过来时,他看见了,坐在他面前的博丽朔月,看见了她那被贯穿的胸膛,以及自己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朔月说着,笑着,倒在了纳兰暝的身上。她的血液从胸口那大得吓人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将二人的衣衫染成了一片殷红。

纳兰暝的大脑一片空白,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此时的他,只认识到两件事:

其一,朔月死了。

其二,凶手是他。

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绝不,如果他能容许朔月死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他就不是纳兰暝了。

没时间多想,也什么都不必去想,纳兰暝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扶起朔月那逐渐冰凉的身子,对着她的嘴唇,一口吻了上去。

那是如流动的鲜血一般炽热的深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陨(其十七)

(一)

“这怎么......可能?”

纳兰暝跪在雪地上,怀中抱着将死的朔月,无助得像个暴风雨中的孤儿。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博丽巫女不是人类,她们是用来吸收力量的海绵。

朔月身体,已经浸泡在纯净的灵力之中太久了,这让她发生了某些微妙的转变,以至于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妖邪之物。

所以,当纳兰暝的血液与她的身体结合的时候,她身上那些率先吸血鬼化的部分,便被自己的灵力给消灭掉了。

朔月的身体就在他的眼前崩溃、渐渐消散,一点一点地化作闪着荧光的尘埃,飘散在寒风中。对此,他无能为力。

不,也不是无能为力。

眼下,纳兰暝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

他用右手的拇指,划破了左手的手腕,然后一掌按在了朔月的胸口,按在了那致命的伤口上。

“最后一招了,朔月,你可不要怪我啊!”

“生命的连接!”

(二)

朔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当她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趴在床边打盹的小劫雨,以及稍远一点的地方,坐在凳子上看书的纳兰暝。

她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胸口缠着绷带,身体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至少她还活着。

不,实际上,她已经死了。她的胸腔宁静得像个空匣子,里头连一声心跳都没有。她的血液不再流动,肺中也不再有新鲜的空气。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救纳兰暝,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那么,为什么她还能醒过来呢?

“你醒了。”

纳兰暝将书本扣在了桌子上,站起身,走到了朔月的床边。

“啊,我醒了。”

朔月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左思右想之下,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纳兰暝抱起睡得正香的劫雨,将她塞进了朔月的被窝里,淡淡地道:

“这家伙三天没合眼了,一直守在这儿,实在撑不住了,才趴下来休息一下。她要是知道自己前脚刚睡着,后脚你就醒了,估计得后悔死。”

“是吗?”

朔月看着枕边的劫雨,看着她那孩童般无邪的睡颜,一时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起她的脸颊来。

“这孩子啊......”

朔月的脸上,浮起了满溢着慈爱,却又十分苍白的微笑。她的指尖久违地触碰到了生者的温暖,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么冰冷。

这时,她留意到了自己的手。她看着那根惨白、没有血色的枯枝,心中为之一震,便悻悻地,将伸到劫雨脸上的手缩了回来,像是在害怕这只手会害了她的女儿一样。

片刻的沉默之后,朔月开口道:

“你想让这种状态,维持到什么时候?”

纳兰暝低下头,盯着那条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红线,一言不发。这条红线,便是维系朔月继续存在的生命线,一端连接着纳兰暝的手腕,另一端连接着朔月的胸口。

这条线将二人的生命连接在一起,让一个已死之人,与一个活人共享生命。只要此线不断,朔月便不会真正死去......当然,她也不可能真正地活着。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苟活的。”朔月又说道。

“嗯,我知道的。以你的性格,即使壮烈成仁,你也不会去当一具没有温度的行尸。”纳兰暝的双眼瞟向了别处,没敢直视朔月,“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能看着你死。”

“纳兰......”

“我只有......”纳兰暝的声音颤抖着,“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喂给你吃,才能让你明白,我有多么的对不起你......求你了,朔月,让我为你做点儿什么,什么都行。”

又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纳兰暝转过身,背对着朔月,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哎......”

朔月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片刻的沉思之后,她睁眼说道:

“打败最强的妖怪,再打败最强的人类,然后让他俩握手言和,自此终结一切争端。”

“嘶!”

纳兰暝猛地吸了吸鼻涕,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过身来,看向了朔月。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要这么干来着?”

朔月的语气,和她脸上的苦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嗯!”

纳兰暝点了点头。

“能帮我把没完成的部分做完吗?”

“嗯!”

纳兰暝再一次,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那我就放心了。”

朔月笑着,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她敞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缠满绷带的前胸。在那绷带之间,夹着一根红色的细丝,与缠在纳兰暝手腕上的红线相连,乃是那生命线的另一端。

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着红线,一使劲......

然后纳兰暝便按住了她的胳膊,就在她掐断那条红线的前一刻。

“怎么了?”朔月抬起头,问道。

“我......我想......”

纳兰暝盯着朔月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眼看着朔月都要等得不耐烦了,他才把心一横,大声说道:

“明年春天的樱花,能再陪我看一次吗?”

他的双眼之中,流露着恳求的神色。朔月不语,只是缓缓地松开了捏着红线的手指。

“到时候把紫啊幽啊那帮人叫上,开个酒会吧。”她说。

(三)

冬去春来,樱花烂漫。

粉色的雪花随风起舞,遍洒大地。就连盛酒的大碗里,都漂浮着分叉的樱花花瓣。

一帮子人围在神社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坐在春樱花毯上,端着酒杯,开起了新年第一场赏花会。

第一场,同时,也是最后一场。

气氛稍微有点沉闷,一帮子人自顾自地喝着闷酒,话都没两句,完全不像是赏花会的样子。

这时,朔月站起身,端着酒碗,站到了众人面前,当着大伙的面,一气饮尽了碗中的清酒。

“这一碗酒,就算是敬给照顾我这么多年的大伙了!”

没等底下的人有啥回应,朔月便弯腰拎起酒壶,又倒了满满一碗酒。

“这一碗,敬给小时候抚养过我的八云紫姐姐!”

说罢,她仰起脖,又是一口闷。

“不是我说你,紫啊,”朔月喝了酒,继续说道,“你要是不多锻炼锻炼,多出去走走的话,很快就会变老哦!”

“要你管,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

八云紫一甩折扇,没好气地道。

“哈哈!”

朔月笑着,又倒了一碗酒,道:

“这一碗,敬小时候给我做饭吃的八云蓝!蓝啊,虽说勤劳是种美德,可是最好还是不要把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把身体搞垮了就不好了。”

“多谢关心。”蓝眯起眼睛,笑道。

朔月便灌下去第三碗酒,刚喘一口气,立马又满上了一碗。

“这一碗,就敬有事没事过来蹭饭的幽幽子好了。”

她喝完酒,又道:

“你这家伙明明是个幽灵,吃进去的东西都去哪儿了呢?”

“这是少女的秘密哦!”

幽幽子用袖子掩着嘴,巧笑着道。

“是吗?”

朔月也没多问,倒下一碗酒喝下了肚,提起嗓门便道:

“这是敬给在座的唯一一个正经人,魂魄妖忌的!”

“可不敢当!”

妖忌一摆手,把这份“殊荣”给推掉了。

朔月笑了一嗓子,又倒满一碗酒,端着碗走到了劫雨的面前,道:

“小雨,你起来。”

“嗯。”

劫雨站起身,双眼几乎与朔月的眼睛平齐。四目相对之下,却见朔月伸出手,轻轻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几年下来,已经跟我一边高了啊!”朔月叹道,“不知道降妖的功夫,有我当年的几成呢?”

“现在还比不上当年的妈妈啦!”劫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以后的我,还会变得更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朔月微笑着点了点头,“再过俩月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了,可惜,今年的生日,妈妈是没办法跟你一起过了。这碗酒,就当做是提前为我的宝贝女儿庆生了吧!”

言罢,朔月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地将酒喝下了肚,而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纳兰暝的跟前——很显然,她已经喝醉了。

“这一碗......嗯?”

朔月将酒壶整个倒了过来,里头没有流出一滴酒。她捧起酒壶,往里头瞅了一眼,然后大笑着,将壶和碗都扔到了地上。

“罢了,罢了!跟你这个混球说话,不敬酒也无妨!”

朔月笑着,一把抓住纳兰暝的手臂,将他给拽了起来,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用红绳穿起来的,阴阳玉样式的小挂坠,塞到了纳兰暝的手心里。

“给你,收好了,这是我做的护身符。”她说,“把它带在身上,就不用害怕恶灵的侵扰了。你这家伙以后也注意一下,自己没有法力,遇见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别逞强!”

“嗯。”

纳兰暝收起了那条挂坠,点了点头。

“听好了纳兰暝,”朔月接着说道,“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小雨,把她养大成人,每天的训练,可不要耽搁了!”

“嗯。”

纳兰暝面无表情地聆听着。

“院子里的樱花树不要忘记修剪,别的地方的打理也不可忽视了。”

“嗯。”

“地板一周最少擦两次,干擦一遍湿擦一遍,储物间也该整理一下了,那破房子简直就是个垃圾堆。”

“嗯。”

“还有啊,把帝那只小兔崽子给我抓回来,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怨恨她,叫她以后不要再到处瞎胡闹了。”

“嗯。”

“对了,村里的大户还欠咱们家钱呢,记得去讨!”

“嗯。”

“每年过年要给我写信,汇报一下状况,别让我太担心。”

“嗯。”

“还有......还有,那个......就是说......”

朔月说着说着,竟啜泣起来。她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泪珠,唯独她本人,一直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发觉。

“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朔月剧烈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想看小雨长大的样子......我还想......跟你们一起......度过春......夏......秋......冬......一起赏花......看海......望月......观雪......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玩闹......一起......活着......”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纳兰暝一把将朔月那冰冷的身体搂进怀中,嗅着她发丝之间的香味,道,“你以前,不是最不怕死的吗?”

“我不怕死啊,但是我害怕,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朔月哭着说道。

“你这家伙......”

纳兰暝的眼睛也红了,泪水划过了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难道不知道,”他说道,“我跟你一样害怕吗?”

他哭了,他身后的劫雨也一样。其余的人皆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如果因幡帝在场的话,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相拥的这一刻,漫长得有如一昼一夜。直到朔月一把将纳兰暝推开,往后退了好几步,纳兰暝都没能从中回过神来。

“抱歉了,各位!”

朔月擦去了眼泪,整理好表情,强挤出一张笑脸,大声地,清清楚楚地说道:

“博丽朔月,与大伙就此别过,若是有缘,来世再见!”

说罢,她一把扯断了胸前的红线。

强烈的撕裂感将纳兰暝从恍惚之中,拉回了现实。在他的身体之内,属于朔月的那一部分,正如抽丝一般,一丝一丝地剥离出去。他抬起头,却只看见满目樱花飞舞,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纯白的和服落在地上,里头尚有几片闪着白光的碎屑,没有消散干净。纳兰暝跪到地上,双手将它捧起,凝视良久,茫然不知人来人往,日落月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兔子和帝

“然后呢?”灵梦问道。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纳兰暝说,“等劫雨长大成人之后,我就离开了那个让我心碎的地方,买了张船票,准备横跨大洋,前往新大陆......也就是今天的美国。”

“不过,刚启程没多久,就遇上了风暴,船翻了,我随着海浪漂流到了一个叫做‘佐渡’的小岛上。当然啦,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说完这些,纳兰暝转过身,侧倚着观景台的雕花栏杆,望着灵梦的侧脸,懒洋洋地道:

“关于初代巫女博丽朔月的故事,总共就这些了。”

“后来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听的话,”纳兰暝接着说道,“那咱们改天再找个时间,细细讲过,但是现在嘛......”

他回过头,恰巧望见了天边的一丝曙光,刀锋一般划破了黑夜,便又笑道:

“差不多是时候把那些醉鬼们叫起来了。”

“那个挂坠......”灵梦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那微白的地平线,说道,“能给我看一下吗?”

纳兰暝闻言,便将那条迷你阴阳玉挂坠从衣服里头掏了出来,从脖子上摘下,递给灵梦。

“诺!”

灵梦接过挂坠,放在手心,仔细瞧了几眼,又一言不发地将它交回给纳兰暝。

“你啊,真是遇上了一个大好人啊。”

片刻过后,她这么说道。

“这一点,我倒是没法否认。”

“如果我是她的话,”灵梦接着道,“我打一开始就会下死手把你做掉,后面的事情就统统不会发生了。”

“哦,是吗?”纳兰暝微笑着道,“那我倒是要谢你那天的不杀之恩。”

毫无疑问,他指的是与灵梦初次相遇的那一战。

“你这......”

灵梦知道自己装狠失败了,脸一红,张着个大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好一甩脸,扭头就走了。

“那个挂坠,最好当成宝贝,好好保管,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跨过阳台与走廊之间的门槛时,灵梦还特意停下脚步,回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纳兰暝道。

毕竟,这可是朔月留在人间的,唯一一件遗物了,睹物,而思人啊。

他慵懒地倚在栏杆上,背对着撕裂黑夜的黎明,面朝着灵梦的背影。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他才抬起头,对着红魔馆的屋顶喊道:

“喂,兔子!可以下来了,她走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一个矮小的人影从房顶上窜了下来,仔细一看,乃是一个生着兔耳的赤脚小鬼。

“不是兔子,是帝,我都说了多少次了!”

这小妖怪,因幡帝,面对许久未见的纳兰暝,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一上来就一脸不爽地抱怨起来了。

虽说是“小”妖怪,她的年龄,倒是不比纳兰暝小多少......不过,毕竟是兔子嘛!

“兔子就是帝,帝就是兔子。”纳兰暝笑道,“同义词来的。”

“我是兔子,那铃仙是什么?”

“你傻了吧,铃仙是铃仙啊!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这混蛋,看脚!”

帝一冲动,上去一脚踹向了纳兰暝的裆部,却被他单手抓住脚腕,给倒着拎了起来——就像他三百年前被恶灵附体时曾经做过的那样。

“道理还是要讲的,”纳兰暝又把帝举高了一些,好让她看见他的脸,或者下巴,“不靠偷袭,你凭什么踹得到我?”

“可恶,放我下去!”

帝叫着,对着空气胡乱扑棱,拳打脚踢,却没能摸到纳兰暝一下。只听纳兰暝坏笑着道:

“放你下去是吧,可以啊!”

然后他就直接松手了,摔了帝一个倒栽葱,差点没把她那两根引以为傲的门牙给磕掉。

“唔......”

这下帝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她的那几颗牙,眼里含着泪水。

“人渣,乐色,活该单身一辈子!”

捂了一会儿以后,帝站起来,跺着那只沾满灰土的小脚丫,呲着牙叫骂道。

纳兰暝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眯眼笑着,顺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就被咬了一口。

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啊。

等他把手指头从帝的嘴巴里抠出来以后,二人便不再说话了。这俩人都扒到了栏杆上,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起日出来。

朝阳渐渐升起,晨光将红魔馆的外墙映得一片大红,也不知道这里头,是阳光的颜色浓一些,还是红魔馆原本的颜色浓一些。

天顶上的火烧云如棉絮一般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却终究连不成完整的一片——看这天色,今天又是个好天。

日出时分的光阴总是转瞬即逝,这才多一会儿,阳光就有些晃眼睛了。纳兰暝偏过头,不再去直视那早已露出全貌的太阳,却一不小心跟因幡帝撞了个对眼——真巧,她也看向了这边。

刚一对上视线,帝便是一惊,立马就把脑袋别到了另一边,留给纳兰暝一个后脑勺,却又开了口,小声问道:

“朔月临走之前,确实说过要原谅我......对吧?”

“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不会不了解她的为人吧,帝?”纳兰暝道,“没有什么原谅,打一开始,她就不记恨你,一点都不。”

“我知道,她从来不记恨任何人的......”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失落,“她心里从来都没有‘仇恨’这么丑陋的东西,她甚至都不会生气,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存活在世上的。”

“但是,哎......”帝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想她‘不记恨我’。我希望她能发发脾气,哪怕是揍我一顿,一脚把我踢飞,永远不许我回去,都好过现在这样。我明明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却逃过了应有的惩罚,即使她能原谅我,我也原谅不了自己啊!”

纳兰暝看见,帝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他也知道她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并不觉得有安慰她的必要。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纳兰暝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想让朔月觉得,她豁出性命把我救下来,是值得的。我不懂你的心情,也没兴趣去了解,对了,我该走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老是呆在这儿回忆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刚走没两步,却又忽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

“对了,如果你真的有悔改的意思,以后少搞些恶作剧为好,朔月临死前还惦记着你这点儿破事儿呢......”

“傻逼纳兰暝!”

没等他说完,帝便狠狠地,一脚踹到了他的屁股上——她真的是憋太久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前略,家里来了个大爷

数日后,红魔馆大门口。

“呼噜噜......”

红美铃就像往常那样,顶着正午头的太阳,背靠着红砖围墙,做着她的白日美梦。

“给我起来干活啊!”

“咣当”一下,一个阴沉着脸的家伙一脚把美铃踹到了地上。再仔细一瞧,出脚的人并不是时不时就到门口来监督一下门卫工作的女仆长,十六夜咲夜,而是最近因为老家被毁而搬到这里住的博丽灵梦。

这一脚下去,不过是帮美铃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罢了,该偷的懒她还是照偷不误的。美铃的大嘴张着,口水哗啦哗啦的,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草坪上。也难怪红魔馆门口那块草地总是长得特别茂盛,毕竟大善若水,润物无声嘛!

就是睡相太蠢了点儿。

灵梦都没多瞧上这奇葩门卫一眼,便推开那扇大铁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当负责打扫庭院的妖精女仆们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时,灵梦一把扯掉了套在巫女服外头的大衣,甩到了那帮半人高的、飘飞着的小妖精的脸上,喝到:

“干洗!”

就在在妖精女仆们抱着厚重的大衣,一脸懵逼的时候,灵梦已经离她们而去,一只脚迈进红魔馆的大门了。

“不错啊这个茶。”

此时,馆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正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柔软的小沙发上,品着咲夜沏的红茶,如是赞叹道。

“也就及格水平吧。”

坐在她对面的纳兰暝将那只空空如也的金边白瓷小茶杯放回到玻璃茶几上的配套小碟里,吧嗒吧嗒嘴,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二人正处于红魔馆顶层的,某一间幽静昏暗的休息室里。挂在墙壁上的烛火为这间无窗的暗室带来了有限的光明,显得是格调十足。

“主要的问题是,你们这儿的茶不好。”纳兰暝继续说道,“好茶要从雾气缭绕的高山上生出来,你们这儿哪有那样的山啊。妖怪之山?妖怪之山也不产茶啊!”

“红魔馆的红茶吧,我一尝就知道,是从遥远的东方的某一个地方运过来的。一句话评价,那就是发酵过度。先是在运输途中耗掉了不知多长时间,又在库房里积压了不少年头,等沏上开水,进到咱们嘴里,它原本的味道,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你说我家的茶不好,”蕾米莉亚挑了挑眉头,显得甚是不悦,“那你倒是给我介绍一下,你所谓的好茶啊!”

“你别说,我还真能!”

纳兰暝打了个响指,回头对着站在沙发后头的咲夜道:

“咲夜,那啥,帮个忙,你脚快,帮我把我房间里的那个小黑包拿过来,就皮的那个手提包。”

“好的,纳兰先生。”

咲夜点了点头,然后原地消失了一秒钟。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就拎着纳兰暝所说的那个包。

“对,就是这个!”

纳兰暝接过皮包,打开来掏了一阵子,便掏出了一个真空包装的塑料小包,上头写着三个草体汉字:“铁观音”。蕾米莉亚也看得不是很懂,只是心里觉得“这大概很厉害”。

“我跟你讲,这回我回外界,也不是白跑一趟,我顺手还捎了点常喝的茶叶回来,拿过来给你们尝个鲜。”

纳兰暝说着,“嘶啦”一下撕开了茶叶的包装,立马便有一股怡人的清香,从那茶包里头飘了出来,引得蕾米莉亚,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脑袋,仔细嗅了几下。

“瞧你那德行,这才哪到哪啊!”纳兰暝笑着,将茶叶转身交到了咲夜的手里,又道:

“帮忙泡一下,免糖,免奶,啥都别加,谢谢了啊!”

咲夜接过茶包,一言不发地点了两下头。一眨眼的功夫过去,她已是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站在茶几前了。

不得不说,操纵时间的能力还真就是万能的。

这壶茶刚一撂下,沁人心脾的香气便弥漫开来,一下子就霸占了整间屋子。这香味既似春草,又有几分花香,单是闻着,蕾米莉亚就颇有几分醉意了,连声叫道:

“好茶,好茶!”

“你这都还没喝呢,就‘好茶’了?”

纳兰暝浅笑着,从旁边的小餐车里掏出来一只新茶杯,接着便端起茶壶,哗啦啦地给蕾米莉亚倒了一满杯,再把茶杯放在桌上,往她面前轻轻一推,一伸手:

“请!”

蕾米莉亚便捧起茶杯,凝视着杯中那青绿之余又有些偏向淡黄的清澈液体,嗅着那醉人的香气,缓缓地将杯子凑到嘴边,啜了一口。

这股滑入口中的味道,似甘而非甘,似苦却不苦,醇厚至极,却颇为清爽,此味不属于“酸甜苦辣”中的任何一种,乃是上品好茶所特有的,美妙的味道。这魔法般神奇的液体流进了蕾米莉亚的心房,在她的体内化作一汪清泉,潺潺流动,直至那永久的生命的彼岸。

“哈——”

蕾米莉亚面色红润,眼眶微湿,呼出了一大口热气,然后便感叹道:

“活着真是太好了!”

一时,她觉得自己此前的人生简直毫无价值,喝的那些茶水简直就跟驴尿一样,是这口清茶,给她带来了全新的生命。她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来描述此时此刻的感觉,只能用那稍显夸张的神情告诉纳兰暝:

暝暝,我不做吸血鬼了,我要重新做人!

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咣”的一声,被外头的人给踹开了。灵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往蕾米莉亚身边一站,大手一挥:

“起开!”

没等蕾米莉亚说啥,她就强行坐了进去,愣是把蕾米莉亚给挤出了座位。

这蕾米莉亚站在茶几旁边,看着喧宾夺主的灵梦,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发火好了。要不是手上这杯茶弥足珍贵不容浪费,她真想把茶杯直接扣到灵梦的脑袋上。

“哎呀,真是累死老娘了!”灵梦翘起了二郎腿,往沙发上一瘫,一脸不爽地说道,“又要处理尸体,又要对付趁机起事的妖怪,还要和妖怪之山那帮阿猫阿狗排查漏网之鱼,今天还搞了一个什么死难者慰灵会,也要我去,我去个锤子去!”

“是吗,”纳兰暝面无表情地说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灵梦一转眼,便看见了桌上那壶香茶,立马喜上眉梢。

“哎呀,有茶啊,正好!”

她这么说着,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地就灌了起来,看得周围的仨人一愣一愣的。

“啊,好茶!”

喝完一喘气一抹嘴,等灵梦放下茶壶,壶里头已经只剩下泡发的茶叶了。

蕾米莉亚手中的茶杯与小托盘,随着她的颤抖“哒哒哒”地响个不停。她气得嘴都歪了,瞪着眼睛叫道:

“你咋没被烫死呢?”

另一头的纳兰暝,倒是比她文雅不少。

“我很吃惊,”他说,“你这种喝法,竟然还尝得到味道。”

这俩人还没怎么发作,反倒是灵梦,拉了一张臭脸,低声道:

“话说,纳兰暝......我前段时间是叫你去香霖堂帮我拿点好茶来着?”

“嗯,”纳兰暝点了点头,“是有这事,所以呢?”

“明明拿到了这么好的茶,你却不给我,是不是想私吞?”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好吧!”

纳兰暝一副“又关我事”的表情,而灵梦的脸,却愈发阴沉了。

“是吗?那就更可恶了。”

说罢,她站了起来,从袖子底下掏出了三枚符纸,一看就知道是要动手。

“啊?要干架是吧?”蕾米莉亚冲着灵梦喊道。

说到底,这可是她的家,哪里容得下一个外人在这儿乱来。

“是又怎样?”灵梦说着,转头看向了蕾米莉亚,眼中满满的都是凶光。

“好,那你等着啊!”

蕾米莉亚撂下了一句狠话,然后.......她又端起茶杯,开始品茶了。

“你等我先把这杯茶喝完,再跟你打过。”

于是,纳兰暝、灵梦、咲夜仨人便看着这位沉溺于茶香的吸血鬼领主,一脸陶醉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了茶。直到最后一口茶水也流进她的喉咙里,蕾米莉亚这才依依不舍地将茶杯放回了桌上,再用手帕轻拭嘴唇,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冠,然后一甩手,召出了她那杆猩红的长枪,“冈格尼尔”。

“来吧,土人巫女,让你见识见识这杆长枪的厉害!”

她吼着,露出了尖锐的獠牙,这一回倒是气势十足了。

“哦,是吗?”

灵梦根本就不吃她这套,一抬手就是要丢符了。这当口,却见那纳兰暝一闪身,挡在了二人之间——眼下,他是唯一一个能理解到,这俩人打起来会炸掉半个红魔馆的人了。

说不定站在一旁跟个雕像一样面不改色一言不发的咲夜,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对于主人的决定,她是绝对不会干涉的。

“二位,二位!”

纳兰暝向两边伸出了手,左右看了几眼,赔笑着道:

“听我一言好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先冷静下来,喝一口茶,怎么样?”

说罢,他赶紧从皮包里又掏出来好几包茶叶,塞给了灵梦。

“来来来,你不是要好茶吗?这还不容易吗,我这块儿要多少有多少,不够再买就是了,犯不着的!”

“咲夜,咲夜!”纳兰暝扭头对咲夜吩咐道,“帮忙拿点儿甜点,饼干啊,蛋糕啥的,谢谢了啊!”

“是的,我这就去。”

咲夜优雅地躬了一下身子,然后便转过身,走了出去,走的时候顺便还把那扇被灵梦踹开的木门给带上了。

灵梦接过他递来的茶叶,又听说有甜点可吃,便消了火气,收起符纸,坐回到了沙发上,变回了那副翘着腿,冷着脸,一声不吭的高冷模样了。

蕾米莉亚见状,颇觉得无趣,便也收起长枪,随手拉了张藤椅,坐了下来。她抄着双手,噘着嘴,小脸一撇,打死也不正眼瞧上灵梦一眼,像是个在赌气的小屁孩。

纳兰暝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抹了一把冷汗,心道:

“看来博丽神社的修复,必须得提上日程了,怎么也不能让这位小祖宗留在这儿过冬啊!”

总而言之,午后的茶会又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不过,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不一会儿,咲夜回来了,带来了一整套茶点拼盘,以及一份歉意。

“十分抱歉,纳兰先生!”她低着头,一手按在胸前,道,“由于我工作上的疏忽,您的车被外来的盗贼破坏了。”

“我的......什么?被什么了?”

纳兰暝一紧张,就站了起来。他记得,自己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确实停在了红魔馆的花园里。异变结束以后,他也并没有急着把它开回现世去,该不会......

这女仆,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吧?

“是的,您的那辆黑色汽车,被拆散架了。”

咲夜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所说的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 商业谈判

红魔馆的花园里有一块只有草皮的空地,纳兰暝的车就停在那儿......或者说,曾经停在那儿。

“所以,呃......”

纳兰暝看着那辆被拆得只剩下外壳的豪车,以及在车壳周围散了一地的汽车零件,已经欲哭无泪了。

“就是她干的?”

他所指的,无疑是那个坐在零件堆里的小女孩。这少女个子挺矮的,蓝毛双马尾,工装遮阳帽,还背着个与她的身高毫不相称的大背包。这家伙现在被麻绳捆着,呆在案发现场,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点都不慌。

“是的,就是她,请原谅我没能及时阻止此事。”

站在他身边的十六夜咲夜说着,轻轻地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哪里哪里,这并不是你的责任,说起来......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纳兰暝刚问完这句话,便瞥到了远处的大门那儿,脑门插刀、倒在血泊之中的红美铃,立马改口道: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哎......”

他叹了一口气,又撇着嘴,摇了几下头,接着便走了上去,对那拆车的少女说道:

“请问你是......”

“呀哈哈哈!”

他还没能说完一整句话,便见那女孩咧着嘴,放声大笑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

纳兰暝挑了挑眉毛,显得有点儿诧异。

“啊?哦,没啥啊。”那少女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笑一笑,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没等纳兰暝开口,她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说起来这屋子里的女仆还真是厉害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我给绑起来了,连启动‘河童火箭飞鞋MK3’的时间都没有。当然啦,‘河童火箭飞鞋mk3’也是实验作品啦,呀哈哈,真是败给她了!”

“所以,”纳兰暝听完了她的废话以后,总结道,“你是个河童?”

“是啊,我是河童。河城荷取,从玄武之泽来的。”

“玄武之泽?”

纳兰暝听说过这个地方,那是妖怪之山山脚下的一片大湖,由山上下来的,以及从别处流过来的大小河流汇聚而成,跟妖怪之山一样,是一块与世隔绝的禁区。他听说里头住着河童部族,以及别的一些奇幻生物,现在,他算是亲眼验证了这一传闻。

“我还以为你们河童都是秃顶、佝偻、长着鸟嘴的怪胎来着?”纳兰暝说道,“现在看来,跟普通人也没太大区别嘛!”

“嘿,这么说很失礼诶!”名为河城荷取的少女抗大声议道,“我们在你眼中就是那种,弱得连人化都做不到的猥琐妖怪吗?”

“差不多吧?”纳兰暝耸了耸肩,“那么这位荷取小姐姐,请问您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就是来惹我生气的吗?”

“倒也不全是啦......不对,我的意思是,完全不是这样的!”荷取赶忙摇了几下头,纠正了自己此前的口误,或者说一不小心透露出来的心声,然后解释道:

“我只是想实验一下新发明的‘河童光学迷彩服MK1’而已啦,就是穿着隐身衣到处走走,看看隐身效果怎么样。谁料经过这里的时候,我一抬头,竟然发现了来自外界的机械,立马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只想看看这家伙的内部构造是怎样的,嘿嘿......当然啦,实验完全失败了,拆车拆到一半,这破衣服不知怎么的就故障了,可怜的我竟然没有发现......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吧?”

“‘光学迷彩’?我大概没听错?”

纳兰暝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小河童的跟前,然后蹲下身,直视着她的双眼,问道:

“河童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么科幻的程度了?”

他从蕾米莉亚那里听说,所谓的‘河童’就是一帮理工狗,闲着没事就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不过,河童科技领先世界五十年啥的,有点过分了吧?

“也不是啦!”

面对纳兰暝那笔直的视线,荷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错开眼神,微红着脸,道:

“只是一时兴起就做出来的试验品而已啦,距离实装和量产还远着呢!”

“那么,具体的效果,能给我展示一下吗?稍微起了点兴趣......”

纳兰暝说着,用食指轻轻一勾,便将荷取身上的麻绳给切断了。

“诶?”

身体一下子就轻松了,这种感觉对于荷取而言,还稍微有点不可思议。没工夫去思考对方究竟是怎么切断捆在她身上的麻绳的,荷取站了起来,扯出了藏在衣领子里的一条深色的小带子,道:

“看见上面这个按钮了吗?”

纳兰暝仔细一看,发现那塑胶带子的末端确实有一个凸起的小红按钮,就像是好莱坞猛男电影里的“自爆”或者“弹射起飞”按键一样。

“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

荷取说话的同时,按下了那个红钮。

“就可以隐身了!”

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了纳兰暝的面前:那个蓝衣小女孩的形象渐渐地淡化,如滴入河流的墨水一般,数秒之内便与空气融为一体,一丝一毫都不可见了。

就这么一个大活人,完全不靠魔法的力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这确实像是会出现在美国大片中的镜头。他不得不承认,单靠眼力的话,完全没办法捕捉到现在的河城荷取。

在这个状态下,即使偷偷溜走,一般的人也是完全没法察觉的吧?

“诶诶诶,你给我等一下!”

纳兰暝迅速地伸出手,抓向了正前方的空气,不偏不倚,一把就揪住了企图转身逃跑的荷取的后衣领,将这个透明人给拽了回来。

这隐身衣果然是实验产品,一遇到外界压力,立马就失效了。纳兰暝的身边先是出现了一团彩虹一样不断扭动的发光色块,数秒之内,那色块变成了人形,杂乱的颜色也有序地调和完毕,河城荷取的真容,连同她那张充满了惊愕的脸,便显露出来了。

“啊,诶?”

看样子,荷取显然还没能接受方才发生的这一切。

“你......”她有些惊慌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识破我的?”

“嘛,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本领啦。”纳兰暝十分平淡地说道,“对于人类来说,不可视基本就等同于无法发现。不过对于吸血鬼来说嘛......体温,呼吸,心跳,细微的脚步声,身上的气味......我简直都数不出来,自己有多少揭穿隐身的办法了。”

“吸吸吸吸......吸血鬼?”荷取的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大,“你?现在不是白天吗?”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所有的吸血鬼都得畏惧阳光吧?”纳兰暝笑道,“再说了,这里不是吸血鬼之城吗?会突然间冒出来一两只吸血鬼也不是多么惊人的事情吧?”

“吸血鬼,还不怕阳光......”

认识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以后,荷取立马就慌了神,方才被抓到时的那份镇定,早就没了影。现在的她,哆哆嗦嗦,缩头缩脚,连正眼看上纳兰暝一眼都不敢了。如果她像传说中的河童那样,生有龟壳的话,大概早就缩进壳里去了吧?

光看她的样子,纳兰暝就能想象,吸血鬼这一种族的风评在幻想乡里是有多么的差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此前的两次,不,算上蕾米莉亚刚来那一次,此前的三次,对幻想乡造成了重大损失的异变,其主谋,可都是吸血鬼啊!

“是的,这就是我,不惧日光的吸血鬼,纳兰暝。”

纳兰暝说着,轻轻一笑,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了他那对通红的眼睛,以及那尖锐的獠牙,像是一只狮子,在向有眼不识泰山的鬣狗炫耀武力,以让对方明白,谁才是这儿的老大。

“啊,对了,”他灵机一动,又补充道,“不瞒您说,这红魔馆的馆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正是本人的后裔。”

“诶?蕾......蕾米莉亚?那个蕾米莉亚?”荷取惊道。

“对,就是那位蕾米莉亚。”

纳兰暝的脸上,露出了稍显得意的微笑。

讲老实话,别人对吸血鬼有什么成见,他可一点都不在乎。但是,既然幻想乡的居民们普遍对吸血鬼这一种族心存畏惧,那么反过来利用这种恐惧,再使一点小手段,以给自己谋取利益,对他而言,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现在事情已经明了了。”

纳兰暝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荷取,头也不回地道:

“你闯进我家里,拆了我的爱车,而我,对此非常不满。因此,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代......代价是指......”

荷取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对方要为难她,甚至,干掉她,那她还真的没多少办法。眼下,最强的逃生装备,光学迷彩服已经失效了,她只能向上苍祈祷,或是寄希望于敌人的仁慈了。

“你放心,”纳兰暝转过身来,温文尔雅地说道,“如果杀掉你能立刻修好我的车,并且解决我目前所面临的问题的话,那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然而,并不能,所以咱们先回到谈判桌上,就眼下的种种问题,好好地谈一谈。”

“什么问题?”荷取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起来,她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不过还没到能掉以轻心的时候......不,跟吸血鬼打交道,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

“你知道,博丽神社在前段时间的异变里倒塌了,所以博丽巫女现在正借住在我家里。”纳兰暝说完这句,又补充道:

“家里凭空多了这么一个又小气性格又乖僻的叛逆期小姑娘的痛苦,你应该是懂的吧?更何况,灵梦这家伙发起火来,可是要上房揭瓦的,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嗯嗯嗯,我懂我懂。”

荷取连连点头——她懂也得懂,不懂也得懂。

“所以啊,于我而言,这尊小瘟神当然是越早滚蛋越好,对不对?”

纳兰暝敢这么说,主要还是因为灵梦正跟蕾米莉亚一起,在红魔馆里喝茶,听不见他说的这些坏话。荷取也十分大胆地点了点头,以表赞同,原因跟他大同小异。

“而她离开的时间,取决于博丽神社何时重建完毕。”纳兰暝说道,“我听说,你们河童的手艺是幻想乡最好的,不知是否属实?”

“一定、肯定、确定、百分之一百绝对属实!”河童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河童工业天下第一,天上......也是能竞争前三的水平!”

这句话,倒是她的真心话。

“那我就放心了!”纳兰暝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原原本本地,将我的爱车复原,再修好博丽神社,你今天在这儿犯的错误,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荷取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又有多少胆量去拒绝呢?

“那我现在......”她小声问道,“可以走了吗?”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个鬼地方,从这尊大瘟神手底下逃开,这才是荷取的当务之急。

“别急好吧,还没完呢!”

纳兰暝脸上的笑容,总是令她不寒而栗。

“刚才那些,不过是对我的补偿而已,接下来,咱们来谈一桩生意,怎么样?”

“生意?”

听见这个词儿,小河童稍稍有了点兴趣。

“是的,生意。”

纳兰暝微笑着,再次露出了嘴里的尖牙,这一回,兴许是眼神变得温和的缘故吧,他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具体的内容,咱们进屋里谈。跟别人不一样,咱不用人之里的那些毛票和铜板,咱付的,可是真金白银。我想,你一定会对此感兴趣的。”

言罢,站在纳兰暝身后的十六夜咲夜,便很是配合地回到了红魔馆的门廊底下,为新来的客人打开了大门。

“里边儿请,这位河童工程师小姐。”

纳兰暝牵起荷取的手,将她领进了馆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图书、扫帚、修罗场

距离异变结束,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

清干净尸体,以及血迹,收拾好店里的破门烂货架还有别的零七八碎的玩意,香霖堂终于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正常的,无人光顾的营业状态。

这天中午,森近霖之助正懒懒散散地窝在柜台后头,心不在焉翻着一本从外界传进来的,内容一点也不吸引人的通俗小说,心里头盘算着该怎么对付一口午饭。至于店里的顾客,那当然是一个也没有的。

有才见鬼了呢。

“叮铃铃!”

好吧,见鬼了。

新换上的黄铜铃铛就挂在门框边上,摇得兴高采烈。伴随着这清脆的铃声,崭新的木门被外人推开了,没有掉落的漆块,没有动不动就卡住的门锁,没有生锈的门把手,没有恼人的“吱呀”声,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阳光顺着敞开的木门钻了进来,将那黄铜小铃照得熠熠生辉,如同黄金一般。

重新装修,重新开业,终于,新的客人也来了,即使慵懒如霖之助,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是时候干出一番事业了”的冲动。

然而,这股冲动之火,在下一个瞬间,便被一盆冷水给扣得连烟都不剩了。

“嗨,香霖,我又来借书看了!”

朱鹭子大步迈进店里,笑盈盈地对着霖之助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霖之助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

“我的名字是森近霖之助,来我家看书也就算了,能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啊?”

这样下去,不就跟魔理沙一样了嘛,他心里这么想着,“香霖”这个外号,这丫头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

朱鹭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轻巧地翻过了柜台,在柜台后头的抽屉里翻了起来。她最近都不去碰那些收藏在里屋的架子上的书了,而是专门跑到柜台这儿,去读那些霖之助刚刚看完,或者准备要看的书。

“不,失望倒不至于,只是心里的期待没能实现而已。”霖之助说着,揉了揉他那一头从未梳过的,蓬乱的白发,显得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期待?”朱鹭子抬起头,像只小猫一样,满眼好奇地盯着霖之助,“从天而降的女朋友?”

“是顾客啦,顾客!”霖之助大声道,“好不容易重新开业了,却连顾客的影子都没见着,这店,我简直就没法开了!”

“哈哈,顾客啥的,不可能有啦!”

朱鹭子笑着,又埋头去找她的书了。她一边倒腾着抽屉里的玩意,一边说道:

“又小,又破,又土气,而且还有种可疑的感觉,谁会来这种店买东西嘛!”

“我换了新货架哦!”

“可是里头的货不还都是那些东西嘛!要么就是没啥大用的,要么就是纯粹的垃圾,卖不出去的啦!”

“你啊......”

霖之助有些无奈地看了朱鹭子一眼,又道:

“说起来,里屋的书架上明明有更好、更新的书,种类也多得多,你为啥偏偏要跑到这儿来翻书呢?”

“人家想看香霖看的书,不给吗?”朱鹭子如是,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可以可以,请自便。”

说罢,霖之助便将自己手头的那本无聊小说递给了朱鹭子,后者也欣然接受了——讲真,他真是不明白为啥她愿意看这本,只要翻上两页就会立即失去阅读兴趣的烂书。于他而言,女孩子的心思就像星空,看得见,看不懂。

这下子,朱鹭子得到了想要的书,便哼着小曲,从旁边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到了霖之助的身边,开开心心地读起来了。

这就是,过去的七天里,每天都会上演一遍的标准剧情:朱鹭子会在正午时分登场,乐呵呵地抓起一本霖之助看过或是还没看的书,然后一动不动地看上一下午。这期间,俩人该看书的看书,该干别的的就去干别的,互不干涉,话都说不上两句。

尽管朱鹭子向来都喜欢跑到这儿来看书,但是像这段时间这样天天来,还从没有过。

大概到了日落时分吧,她就会把书合上,原原本本地还给霖之助,然后向他道别——至少在还书这方面,她要比魔理沙强上无数个档次。

说起魔理沙啊,她好像很久都没来过了吧?

霖之助望着朱鹭子的侧脸,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大大咧咧、吵吵闹闹的飞天大盗。倒不是说他有多么的想念魔理沙,他才不想念商店天天失窃的日子呢!他只是觉得,一个整天泡在他家里的人突然间不来了,稍微有点不习惯而已。

“叮铃!”

好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哟,香霖,我扫把坏了,借我个新的!”

一踏入店门,魔理沙便甩出来这么一句,标准的魔理沙式发言——说出来的是“借”,实际上是明抢。

这金毛小姑娘一如既往地,跟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却在开始掠夺的前一秒,像个石头人一样定住了。

因为她看见了,坐在霖之助身边,不,是已经靠在了霖之助身上的朱鹭子。

这个姿势,魔理沙知道,一定是假装在无意中倾斜身体,实际上却是故意靠过去的!她不过是半个月没来而已,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只危险度极高的妖怪的?

魔理沙的脸立马就绿了,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柜台前,然后,一把扯起了朱鹭子的领子,将她揪到了自己面前。

“干嘛干嘛干嘛?”

朱鹭子被她逮了个措手不及,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魔理沙一脸凶相地对她说道:

“喂,你丫,蹲在柜台后边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干什么?当然是在看书啦!”朱鹭子理直气壮地答道,“你眼睛是瞎的吗?”

“啊?看书?”魔理沙的嘴唇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谁允许你在这儿看书的?”

她就差明说“这是我的地盘儿”了。

朱鹭子只觉得莫名其妙,刚想反驳,却突然间看透了魔理沙的心思——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觉吧!总之,当朱鹭子阴笑着开口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

“我是什么人?呵呵,我可是这香霖堂的老板娘哦!你最好放尊重点。”

这下,屋里的气氛彻底炸了。

“哈?”霖之助张大了嘴巴,道,“你是老板娘,那我是什么?”

他原本,是想表达,“我的店怎么就成你的了”,这个意思。可惜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就被曲解了。

“啊哈哈哈!”

魔理沙松开了朱鹭子的衣领,往后退了几步,扶着额头大笑了几声,然后大声道:

“她是老板娘,你不就是老板嘛!老板的妻子就是老板娘啊,这不是一点没毛病都没有嘛!”

“你给我等一下,魔理沙......”

霖之助站了起来,刚想跟她解释“这是个误会”,却被那朱鹭子抢先了一步,只见她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脯说道:

“对啊,就是这样!说出来怕你羡慕嫉妒恨,香霖啊,为了保护我,可是挺身而出,跟数以百计的活死人战斗了哦!在我们妖怪的社会里,发生这种事以后,不结婚可不行了呢!”

得,完蛋!

“这么扯淡的习俗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啊!”霖之助在心里,如是咆哮着。

可惜的是,留给他用来解释的空间,已经一点不剩了。

“‘香霖’?你是这么称呼他的?”

望着魔理沙那异常淡定的表情,霖之助基本可以断定,她已经愤怒得失去理智了。

实际情况是,魔理沙确实愤怒异常。

早在半个月前的那天早上,当她看见那个躺在霖之助床上的陌生女人时,她心里就已经是相当堵得慌了。一直到今天,这才稍稍喘上来一口气,结果又蹦出来这么一个玩意,你说她能不气吗?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竟然说出了“香霖”这个词。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宣战布告!

“香霖”这个外号,可是魔理沙专属,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能这么叫,谁也不能!

“很好,你的挑战,我接受了!”

说罢,魔理沙举起了早已握在手里的迷你八卦炉,对准了朱鹭子和霖之助二人......不,实际上,她的主要目标还是霖之助,朱鹭子不过是离得比较近而已。

“Master......”

“等一下魔理沙,你听我解释......”

霖之助向前伸出手,企图阻止魔理沙,不过这屁用没有,再说站在他的位置,压根就摸不到魔理沙。

“Spark!”

从今日起,香霖堂正式停业一个月!

第一百六十章 昔日霖雨(上篇)

(一)

当霖之助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永远亭的病房里,整个人都被绷带缠成了活木乃伊,只露了张小脸出来透透风,身上还套着一套儿童牙膏色的条纹病号服,看起来像个二等残废。

“哟,醒了?”

一扭头,他便看见了立在床边的魔理沙,以及与她一同前来探病的灵梦。

这魔理沙低着头,帽檐压得贼低,像是有意在回避霖之助似的。灵梦倒是大大方方的,不冷不热的,维持着她一贯的形象。

霖之助扭了几下,终于是艰难地坐了起来。身上的伤没有他想象中的疼,却也令他轻松不了。纯白的薄被褪到了他的大腿上,转过头,透过那敞开的双开圆窗,霖之助看见了如雾雨一般洒进屋里的,明媚的阳光。

“现在的时间,大约是中午吧?”他心想,“我我好像,就是在中午左右的时候失去意识的来着?”

残留在脑中的,最后的画面,是开始发光的八卦炉,以及魔理沙那张扭曲的怒颜。那以后的事情,他就完全没有记忆了。

至于是谁把他抬到这儿来的......除了某个一直在闹别扭的家伙之外,还能有谁呢?

“我昏迷了几天?”霖之助扭头望向了两位少女,问道,“可别告诉我,我正面吃了一发魔炮之后躺下来睡了十几分钟就醒了,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心里有数的。”

“三天整,”灵梦比晃着三根手指,道,“那个跟你一起过来的朱鹮妖怪昨天就已经出院了。也就是你,弱不禁风的跟个豆芽菜一样,啥都承受不住。”

“说起来啊,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三天里,魔理沙她......”

“你就少说两句吧!”

灵梦话还没说完,站在她身边的魔理沙便火急火燎地把她的嘴巴给捂上了。

“唔唔......唔!呜诶!”

灵梦用力拽开了那只捂在她嘴上的巴掌,瞪了魔理沙一眼,没好气地道:

“算了,反正我就是想确认一下霖之助这个混蛋死了没有。我对看某个笨蛋出糗一点兴趣都没有,走了!”

说罢,她便转身向门口走去。一只脚迈出病房的时候,灵梦又扭头朝魔理沙吼道:

“笨蛋魔理沙!”

“滚啊,穷逼巫女!”

“砰!”

摔门声与脚步声回响在永远亭的走廊里,渐去渐远。

这样一来,这间小小的单间病房中,就只剩下魔理沙与霖之助两个人了。

午后,万籁俱寂。八意医生与她的助手大约是在休息,别的房间里的病人多半也都睡下了。灵梦离开以后,走廊里头便只剩下一片寂静,就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到了十一月了,即使是秋蝉,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少了那份聒噪,窗外的阳光便也不显得热了,倒是显得分外的安宁。

魔理沙依旧低着头,撇着脸,打死不看霖之助一眼,却也不肯离开,就那么干耗着。霖之助看着她那副别别扭扭的德行,不由得心生笑意。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等他开口,等他打破这片尴尬的肃静,这个魔理沙啊......

“这一年也快要过完了啊......”霖之助扭头望向窗外,叹道,“我总感觉你昨天还是个小不点儿,这一眨眼,十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

“也没长多大啦......”

魔理沙说着,低头瞅了一眼,自己那贫瘠的胸部,便又挠了挠头,瞅向了别处。

二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听霖之助道:

“抱歉啊,魔理沙。”他望着魔理沙的脸,“咱俩之间似乎产生了不少误会,原谅我没能体会到你的心情。”

“没必要道歉啦,到底都是我太冲动了,才变成这样的......”

魔理沙一手抓着帽檐,尽可能地压低,另一手捏着围裙的边角,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不自在。

“明明......说过长大了以后要保护好你的,却把你伤成这个样子,我真的是太垃圾了......”

这句话是魔理沙说的,没错,是魔理沙。尽管它听起来像是英雄会对美人说的话,不过......魔理沙当“英雄”,霖之助来当“美人”,好像也没啥毛病嘛!

横向比较的话,魔理沙虽然平易近人,而且还有几分可爱,却怎么也算不得是个“美女”,尤其是在幻想乡这个妖孽多如狗,神仙满地走的地方,她显得实在是太普通,太不出众了。霖之助倒是个十足的美男子,貌美心善,还有点柔弱的书生气质,基本上走路都能带起桃花来。

这边儿,看着魔理沙自责的样子,霖之助却笑了出来:

“原来,你还记得那件事啊!”

“怎么可能会忘记嘛!”魔理沙抬起头,直视着霖之助的双眼,大声道,“你以为,我离群索居,一个人过得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嘛!”

“是为了什么呢?”

“不要明知故问啊,混蛋!”

魔理沙一怒之下,抓起头顶的大帽子,用力甩到了霖之助的脸上,全然不顾霖之助这糟糕的身体状况。丢完帽子,她转身便走,一把拉开房门,正欲出门,却又回头道:

“我的扫把坏了,我跟你说过了吧?你要是有道歉的意思的话,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准备好一杆新的,要能做成魔法扫帚的那种,明白了吗?”

“但是我家的店被你给轰塌了,能不能找着货还两说呢!”

“哎,真麻烦啊!那我也来帮忙吧,真是的......”

“对了,魔理沙,帽子......”

“丢过来啊,笨蛋!”

(二)

妖怪的名字,多半都是自己起的。

因为它们多数都是凭空产生的,根本没有什么父母,即使有,也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家族观念。像“八云蓝”这种继承了“八云”姓氏的妖怪,反倒是少数。

打个比方说吧,“纳兰暝”这个名字,正是纳兰暝变成吸血鬼以后,自己给自己起的。他原本姓李,名维雍,字子坤,乃是关中豪族的独子。后来变成吸血鬼以后,因为钟爱黄昏时分那暗淡的日光,故而起了个简单粗暴的名字,意味“喜爱黄昏”。

而“森近霖之助”这个名字,就更是大有说道了。

所谓“森近”,即森林的近所。相传,霖之助最早是在魔法森林边上被发现的。那时候的他,只是个裹着破布的白发半妖小孩,四处流浪,风餐露宿。据上了年纪的农夫所述,那孩子“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目光呆滞,像具行尸。有好事者上去一问,才发现他根本不会说话,自然也就问不出他姓甚名谁,父母在哪儿了”。

后来,是好心肠的雾雨夫人,也就是魔理沙的祖母,不忍心看着那孩子饿死在外头,便将他捡了回去,细心照料,终于是养出了一副人样。

这半妖小孩天生身子柔弱,脑子却聪明得很。虽然一开始连话都不会说,送去寺子屋好好地培养一阵子以后,却是诗书礼仪,样样皆通了。这雾雨家是村子里的富贾,当家的看他脑瓜好使,便给了他一个店面,叫他经营,他也就在这雾雨家里,在这人类的村落里安定下来了。

这便是名字的后半段“霖之助”的由来。所谓“霖”,即是连绵不绝的雾雨,“霖之助”,正是雾雨家的管家啊。

长大以后,假使别人问起霖之助的过去,他往往三缄其口,不肯多言。因此,也就只有村里的一些老人,以及雾雨家的人知道他这名字的由来。

再后来,他为了能让人们普遍不了解的外界道具发挥出其原本的作用,在魔法森林边上开了一家二手道具店“香霖堂”。这个“香霖”,其实也是有一番说法的。

这个名字,并不是霖之助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它最早出现于十年前,出现在一段稀松平常的对话之中。

那是一个雾雨连绵的春天,正如他的名字一般,乃是霖雨不绝之季......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昔日霖雨(中篇)

(一)

初春,雾雨连天,丛云蔽日。

人之里的百货商店“雾雨屋”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这也难怪,谁会在这种又湿又冷的鬼天气里跑出来购物呢?

店长森近霖之助闲来无事,便坐在柜台前头,摆弄起那几盒刚刚到货的香料来。他把那些小木盒挨个打开,用镊子从中夹出几粒,点到油纸上,仔仔细细地视其色,观其形,再用指尖将其碾碎,凑到鼻子底下,嗅其香味。这一系列繁琐而又细致的步骤,主要是为了检查香料的质量、品种,以及是否受潮。

要是受潮了,或者根本就是次品,那就摆到货架的最前头,打折销售——商人们都是这么干的。

“哟,霖之助,我又来玩了ze!”

“哐当”一下子,一个连柜台的台面都够不到的矮个金发小女孩粗鲁地推开了店门,跑了进来。不用看,霖之助也知道,这是他老板的女儿,刚过完七岁生日的雾雨魔理沙。

雾雨家这些年生意红火,当家的两口子始终忙个不停,生了这么个宝贝女儿,也总是没时间照料。自小魔理沙四岁那年起,负责照顾她的,便不再是她的父母,而是霖之助这位尽职尽责的管家了。

然而,无论霖之助照顾得有多周到,他终归是替代不了父母的,更何况,他照顾得也不是很周到。霖之助这家伙,自己懒散,带孩子也基本上是放养主义,只要魔理沙不闯大祸,不遇上什么大麻烦,他基本不怎么管。饮食起居他倒是都顾得到,只不过,他的厨艺是真的烂,煎三个鸡蛋糊两个还有一个不熟的水平。

这大概就是魔理沙长大以后生得一副铁肠胃,啥都吃得下肚的原因吧!

总而言之,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魔理沙,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猩猩一样的野孩子,打架斗殴,调皮捣蛋,上到去稗田家里窃书再折成几百个纸飞机,下到趁着午休给慧音老师画胡子,基本上是坏事做尽,无药可救了。

现在,这个坏孩子正背着手,像个胜利者一样,昂首挺胸地立在柜台前。她被雨水浇得精湿,从头到脚连一寸干燥的布料都没有,情绪却高昂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从寺子屋里“胜利大逃亡”过来的。

“你啊......”霖之助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上课太无聊了,翘掉了。”魔理沙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简直不像是在翘课,倒像是考试拿了高分。

“慧音老师会生气的哦!”

“生气是没用的呀!”魔理沙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正处于换牙期的,缺缺漏漏的小牙齿儿。

这么一来,霖之助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又狠不下心来打骂她,只好在心里头叹上一声“孺子不可教也”,便从身后的柜子里抽出来一条干毛巾,往她脑袋上一丢,道:

“把头发擦干,然后去里屋换身衣服,你这样要感冒的!”

“好嘞!”

魔理沙拿着毛巾,在脑袋上胡乱揉了一通,将那头漂亮的金发揉成了鸡窝,然后便当着霖之助的面,开始脱衣服了。她还真就,从来没把霖之助当成外人过。

当然啦,霖之助是不可能放着她这么干的。小孩子不懂事,不代表他也不懂。

“别在这儿脱啊!”他摆着手,喝道,“到里屋去!”

“哦。”

魔理沙应了一声,便披着那件敞开了怀的外衣,露着里头那件湿得透透的小薄背心,提着条毛巾,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走进里屋去了。

“哎......”

待她离开以后,霖之助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有些时候,我真觉得,这孩子是从猴窝里抱出来的......”

(二)

外头的雨依旧淅淅零零地下着,不大不小,连绵不绝。魔理沙换了一套干爽的白裙子,光着脚丫就从里屋跑了出来。她到了柜台后头,钻进霖之助的怀里,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一上来便问道:

“在干嘛呢,霖之助?”

“我在检查这些香料。”霖之助答道。

魔理沙的小脑瓜顶在他的下巴上,湿乎乎的,还有些暖,硬要形容的话......那感觉就像是抱着一只刚洗完澡的大金毛狗。

“香料?什么香料?”魔理沙又问道。

“花椒、八角、黑胡椒、孜然、月桂叶、肉桂、迷迭香......”

霖之助机械式地念叨着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手里继续摆弄着他的货物。魔理沙则摇摆着双腿,仔细聆听着。尽管她根本不认识霖之助所说的这些玩意,但她觉得,霖之助说的话,要比慧音老师说的话动听多了。

没有原因,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对了,魔理沙,说起这个......”

霖之助念着念着,忽然灵机一动,便停下了手里的活,道:

“反正今天是上学日,我这儿正好有一堂,还算有点意思的小课,你听不听?”

“我听!”

那个视学习为恶鬼催债的魔理沙,一反常态地举起手,给出了一个非常坚定的,肯定的答案。

“好,那我就给你讲一讲。”

霖之助微笑着,从面前的一个小木盒中,取出了一小条干叶子一样的玩意,凑到了魔理沙的鼻子前,道:

“你闻一下。”

魔理沙嗅了几下,便道:

“好......好奇怪的味道。”

她不确定那是否是香味,倒是并不觉得臭。总的来说,那是一种相当独特的气味,只要轻轻一嗅,便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是迷迭香,一种香草,”霖之助说道,“知道迷迭香的英文怎么说吗?”

“当然......不知道啦!”魔理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寺子屋是有教英文的,慧音老师的英语说得简直比她的日语还遛,只是魔理沙从来不好好学罢了。

“叫rosemary。”霖之助将那香草放回了盒中,说道。

“Rose......Mary?”魔理沙念叨着,“萝丝......玛丽?”

“是不是有点耳熟?”霖之助笑道,“你爸爸的名字是‘三郎(Saburo)’,妈妈的名字是‘莎拉(Serah)’,而你叫‘玛丽莎(Marisa)’。将你父亲名字的尾,与你母亲名字的首相连,是萝丝(Rose),再接上你的名字,就是萝丝玛丽,也就是迷迭香了。”

“那霖之助岂不就是香霖了?”

“诶?”

魔理沙这一问,却把霖之助给绊住了。没等他搞明白,便听魔理沙道:

“一家人的名字要连在一起嘛,那迷迭香后面要跟着霖之助啊,合到一起,不就是‘香霖’了吗?”

魔理沙仰起脖,对着霖之助眨了眨眼睛。霖之助低头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他本想给魔理沙上上一课的,到头来,自己却反被上了一课啊!魔理沙这个小鬼,真是除了不爱学习以外,再没别的缺点了。

“是的,就是香霖。”霖之助欣然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哈哈,那从今天开始,霖之助就改名叫做香霖了!”

魔理沙笑着,又晃起了她那两只小脚丫。

“一家人。”

直到魔理沙被冒雨赶过来的慧音老师揪着耳朵拽走,霖之助的心里,始终回响着这个词儿。

那个救了他的,善良的妇人,魔理沙的祖母,从没跟他说过这个词。赏识、提拔他的,魔理沙的父亲,也从未提过类似的话。

打心底里,他其实非常明白,他不姓雾雨,也不是个完整的人类,故而没资格融入到这个幸福的家庭之中。他以前没有过家,在可见的未来之中,也不会拥有一个家。他森近霖之助,自始至终都只能是一个流浪于森林近所的孤儿。

可是,为什么呢?

当这个牙都没换完的小孩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就好像是始终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愿望,在那一个瞬间被唤醒了一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妖精大战争!(上篇)

十一月初,秋天的最后一截小尾巴。

是日,云淡风轻,纳兰暝闲来无事,便出门随便走走。对他来说,不管去哪儿,都好过呆在家里看灵梦和蕾米莉亚轮流耍脾气。

至于家事,就交给万能的咲夜小姐姐吧!

他绕过了雾之湖,顺道就走进了魔法森林。即使到了这个季节,森林里那些扭曲的怪树也依然保持着往日的颜色。与幻想乡别处那些秋风过境满山红的阔叶落叶林不同,这片林子里的树,都是四季常青的。

在那黑夜一般浓厚的墨绿色树冠层下,隐藏着一片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秘境。以前他从没机会深入探索这片密林,现在,纳兰暝惊讶地发现,越是往森林的深处走,所见的景色就越是奇特。到了后头,他已经很难分辨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魔界了。在过去的一千二百多年里,他的足迹遍布了世界各地,可他还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生态。

土壤的颜色由黄转黑,由黑转紫,而且越来越湿润,越来越粘稠,最终变得与沼泽地无甚区别。到了森林深处,纳兰暝不得不踩着凸出地面的石头和树根,跳跃前行,因为地面上已经没有别的立足点了。

漆黑的树干拔地而起,粗壮而笔直,似是要直通天际。那又硬又冷的树皮泛着光泽,其质感比起木头,更接近钢铁。树干的表面上往往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血红色的苔藓,远看着像铁锈,近看则会发现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凸起来的小瘤子——这简直就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

出于好奇,纳兰暝用手指碰了一下树干上的红藓。那玩意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粘液,摸起来既软又湿且滑,还带着点温度,更糟糕的是,被他的手指碰到以后,它竟然开始缓缓地蠕动了。纳兰暝一下子就想到了肠胃黏膜,这种恶心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不管那是什么,”他用衣角反复擦拭着沾满了粘液的手指,心道,“它绝对不是苔藓,绝对不是!”

抬起头,他发现,此处的树枝又细又长,如交配期的蟒蛇一般纠缠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藤蔓还是树枝。也正是因为这些密密麻麻的树枝,这里无论白天夜晚,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纳兰暝要不是吸血鬼,有夜视能力,估计连路都看不清。若是因此脚下踩空,跌进沼泽里,那他就是新的肥料了。

依旧是那炽热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三两步踏上树干,爬到了树冠里。他用手指在那蛇形树枝上切了一个小口,立马就有浓稠的墨绿色汁液喷涌而出,那场景就像是被割破了的颈动脉一般,连纳兰暝自己都吃了一惊。

于此同时,脚下的古木开始晃动起来,粗壮的树干渐渐扭曲,致密的木材相互摩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听着像是痛苦的尖叫,亦或是愤怒的咆哮。那上百根细长的树枝,带着满枝叶肉丰满的黑叶,扭曲着、颤抖着,一齐向纳兰暝围了过来,如同章鱼的触手一般。

它们的速度虽然不快,不过......嘿,那可是会动的树枝啊!

在被捆住之前,纳兰暝迅速跳开,远离了此处。

“打死我也不信,那玩意是一种植物。”他心道,“地底下说不定藏着个大家伙,露在地表上的这片森林都是它的头发。”

不管怎么说,自从他切了那树枝一刀,便有数不清的,找不着源头的,异样的视线,自四面八方射来,聚焦在他的身上。这股被什么东西监视着的不适感,让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提高了警惕,手贱的次数也相应地减少了一些。

当然,“一些”而已,他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的。

走着走着,他又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这里的一切生物,都比外头的要大。不,已经不仅仅是“大”了,简直就是巨大!首先是蘑菇,小的有一人高,大的能顶一间房,颜色都鲜艳得不得了,好像它们看起来还不够毒似的。

顺便一提,这森林里始终弥漫着淡黄色的浓雾......实际上那不是雾,而是蘑菇的孢子,而且毫无疑问地,带着剧毒。纳兰暝要不是档次贼高的吸血鬼,对所有类型的毒素都完全免疫,那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过嘛,就算能免疫毒素,蘑菇孢子的那股刺鼻的味道,他是免疫不了的。要知道他的嗅觉不知比人类灵敏多少倍,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能暂时切断嗅觉神经,彻底放弃这一感官,以免被熏死。

除了蘑菇之外,这里的昆虫也都大得吓人:巴掌那么大的蚂蚁排着队有序前行,半人高的独角仙趴在树干上歇息,树梢上忽地飞下来一直老鹰一样的怪鸟,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大扑棱蛾子。

诸如此类的,怪物一般的巨虫,让纳兰暝产生了一种“自己变小了”的错觉。弗列格漫游大人国的时候,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吧?

“我敢打赌,要是晚上过来,准能看见异形和铁血战士在这林子里大打出手。”他心道。

只可惜现在是白天,各种妖兽和因飞船失事而被困在地球的外星人不会在这个点上出没——他因此失去了一次锻炼身体的机会。

他就这么,一路朝森林的最深处走去,心中带着些许的激动。他期待着,自己能在这片森林的中心,遇上一些意外惊喜。

比如通往地底世界的恶魔之门,比如所罗门王的宝藏,比如长眠于此的旧日支配者。

“来吧!”纳兰暝拨开了面前的藤蔓,心中波涛汹涌,“尽管给我个惊喜吧,我准备好了!”

然而,“惊喜”并没有到来。

实际上,这片森林根本没有所谓的“中心”——它是个空心圆。

当纳兰暝走过了最后一棵巨大如妖的古树,他久违地,踩在了结结实实的土地上......不,实际上,那是草地。

这片森林,可谓是柳暗花明,别有洞天。来到这儿以前,他打死都没想过,这魔境一般的密林中央,竟然是一片开阔的草原。

当阳光再一次点亮他的视界,当红花绿草再一次唤醒了他对“美”的认知,当清新的和风与芳草的香气洗净了他的鼻腔,纳兰暝的心中,不再有一丝波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宁静。

再一次,大自然以它独有的方式,刷新了凡人对它的认知。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纳兰暝看见,有一棵摩天大楼般的巨木正独自立着。这棵树至少得有二十层楼高,茂密的枝叶顶得上一整片森林。也难怪这里长不出别的树来,土壤中的养分,天空中的阳光,春夏的雨水,怕是都由这个庞然大物独享了。

这就是,纳兰暝所期待的“惊喜”了......如果他那颗逐渐归于平静的心脏,还“惊喜”得起来的话。

“哟哟哟,那边的大葛格,看这边儿!”

这个时候,一声稚嫩的叫喊,把纳兰暝从禅境中扯了出来。他扭头望向了声音的源头,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尽管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他对温度的感知,还是确确实实地告诉他:在那看似空无一物的草地上,立着三个背生双翼的小家伙。

“这身高,这声线,还有翅膀,这毫无疑问是妖精啊!”纳兰暝心想,“据说妖精都是一些小屁孩,要不我先配合着演一演,假装没发现她们?”

于是他就装出了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提高了声调,故意问道:

“是谁?”

“当——当当当!”

又是那孩童般尖细的声线,以夸张的语调大声叫道:

“长夜将至,我于今日开始守望......”

“笨蛋桑尼,拿错剧本了啦!”

“啊,对!”

另一股同样柔嫩的声音,打断了这家伙的话。

这无比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方才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但愿这回剧本没拿错。”纳兰暝心道。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好吧,真没拿错!

“为了防止幻想乡被破坏!”

“为了守护幻想乡的和平!”

“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

“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桑尼·米尔克!”

“露娜·切尔德!”

“斯塔·沙菲雅!”

“我们是穿梭在魔法森林的......”

“光之妖精......”

“三人组!”

“噌”地一下子,三个长着翅膀的小姑娘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跳了出来,叉腰往那儿一站,下巴一抬,神气十足——飒爽登场,银河美少女......个鬼啦!

“哦——”

纳兰暝便长呼一声,急促地拍了一阵子手,然后依次竖起了左右两根大拇指:

“不错,很强大......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诶,等一下啊!”

那仨妖精一看纳兰暝要走,立马急了,蹦蹦跳跳地围了上来,齐声道:

“等一下,你就帮我们一个忙嘛,大哥哥!”

“帮忙?”纳兰暝歪着头问道,“什么忙?”

“帮我们.....”穿着红裙子的桑尼说道。

“从邪恶的冰之妖精手中......”接着,轮到了一头牛角面包一样的大卷子的露娜。

“把我们的树屋......”接下来开口的是留着黑长直的斯塔。

“夺回来!”

最后这一句,是三人一起喊出来的。

好了,接下来压力全都交给你了,纳兰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妖精大战争!(中篇)

(一)

“所以,你们仨就是传说中的......”纳兰暝提高了音量,故意又问了一遍。

“炽热的日光,桑尼·米尔克!”

站在中间的那个,橙发红裙双马尾的小姑娘,首先跳了出来自报家门,一张口就露出了两根闪亮的小虎牙。

“静谧的月光,露娜·切尔德!”

接下来是左边的牛角面包......不,是留着牛角面包一般的大卷子发型的少女,白帽白裙,衣服上扎着几个黑色的蝴蝶结,相对于早她一步的桑尼,她看起来多少要文静一些。

“闪烁的星光,斯塔·沙菲雅!”

最后发言的是右边的蓝裙子黑长直,与她的两个同伴不同,这家伙规规矩矩地朝纳兰暝行了一礼,简直就不像是妖精该有的做派。此外,她的翅膀是淡蓝色、半透明的蝶翼,而非细长透明的虫翼——这是她身上的又一个不同点。

仨人轮流发完言之后,那个叫桑尼·米尔克的小妖精便“嘿呀”一声,跳了起来,站到了露娜·切尔德和斯塔·沙菲雅的肩膀上。三只妖精叠罗汉,搭成了一个三角形人梯,勉强是够到了纳兰暝的高度。

“我们就是......”

“众口相传的......”

“光之妖精......”

“三人组!”

不知道为啥,这仨人相当喜欢把一句话拆成三个部分玩接龙,接得还贼遛,跟相声演员似的。

至于那个齐声念完“三人组”之后一下子摆出来的乞丐版千手观音造型......不得不说,表演效果还是相当可以的。

纳兰暝就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她们的表演。他一声不吭,如同慢动作一般缓缓地抬起了双手,再以同样的龟速僵硬地、机械式地拍了三下掌。直到三只妖精涨红了脸,人梯开始晃动并且摇摇欲坠,而积累在空气中的尴尬也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纳兰暝便开口,以一丝起伏都没有的平淡语调说道:

“所以,你们仨就是传说中的......”

“哗啦!”

人梯瞬间倒塌。

“光之妖精......三人组?”纳兰暝断断续续地念出了他那句话的后半部分。

他望着那三只四仰八叉地翻倒在草坪上的妖精,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你们所说的树屋......”

他跺着小步子,走到了三人跟前,蹲下身子,问道:

“就是那边那一棵?”

言罢,他伸手指了指草坪中央的那一株巨木。

三只妖精便赶紧站了起来,一齐点着头: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

“这样啊?”

纳兰暝说罢,又站起身,眺望着那棵雄伟的巨树。片刻过后,他转过头,郑重其事地对三只妖精说道:

“嗯,很好,我决定......不去跟冰之妖精战斗了。”

“太好了......诶?”

“他好像说了‘不跟冰之妖精战斗’?”

“也就是......拒绝的意思?”

“Bingo,就是这个意思,给你们加十分!”

纳兰暝说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诶——”

三只妖精惊呆了——她们原以为纳兰暝会答应她们的。实际上,纳兰暝刚开口的时候,表现得也确实很是那么回事。桑尼听见他说出“我决定”这三个字的时候,兴奋得小拳头都举到胸口了......然后又慢慢地放了下去。

迎接纳兰暝的,是三对失落的小狗崽一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芙兰,而且还是开着四重存在跟他耍赖皮撒娇的芙兰——这让他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

“我最近是不是带小孩带得太多了?”

他的内心里,浮出了这么一个,稍显无奈的想法。

算了,反正他又不是真的想要拒绝,他只是想逗她们玩而已。

“我确实不会去跟你们的对手战斗,因为那太欺负人了。”纳兰暝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微笑着道,“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帮你们。”

“那,你打算怎么帮助我们呢?”

三人中脑子最灵活的斯塔?沙菲雅问道。

“我教你们战斗的方法,当然,这一切都是有偿的。”

纳兰暝露齿而笑,活脱脱的,就是一幅趁火打劫的奸商嘴脸。

至于那三只妖精,她们只是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对于纳兰暝心里的算盘一无所知。

(二)

琪露诺最近是相当的得意。

先是去红魔馆蹭了一顿大餐,后来又发现了自己的死对头,光之三笨蛋的秘密基地。

更妙的是,当她费老大劲弄开了树屋的大门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闯了一座空城。于是乎,她便理所当然地将这栋树屋据为己有了。

这屋子真真的就是那三妖精生活的地方,吃的喝的玩的啥都有,装修得也很漂亮,远不是琪露诺在雾之湖的湖心岛上盖的那间小冰屋能比得了的。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是顶楼的窗户碎了,地板上还躺着一只又黑又干巴的断手。想起前段时间刚刚闹腾过的僵尸,琪露诺也不敢大意,便把那只断手给冻成了冰坨子,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干完这事儿,拍拍手掌,便可随意享用这树屋里的一切了。

今天早上,那三个笨蛋还回来过一次,毫无悬念地被她给揍了个满头包。这仨玩意原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她坐拥地利,就更是输不了了。

秋末,天气转凉,凛冬将至,她琪露诺的时代才刚要开始。

“最近俺状态绝佳啊!”

琪露诺嘴里嗦着冰镇柠檬茶,俩小腿往小圆桌上一搭,跟个小黑老大似的,一脸得意地自夸道:

“以这个树屋为据点,先占领魔法森林,再攻克红魔馆,在那之后,征服整个幻想乡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通有理有据的战略分析之后,她的结论是:

“数来数去,这幻想乡里比本小姐还强的人物,好像没有呀!”

正当她沉浸在,统一幻想乡之后,四季如冬,以八云紫为首的各路妖怪大佬天天给她上供西瓜味刨冰的美妙幻想中时,一阵颇有礼节的敲门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谁啊?”

身在二楼的琪露诺皱起眉,相当不耐烦地朝楼底下喊了一声。

“请问,琪露诺小姐在吗?”

外头传来了一声少年气息十足的、稍显柔软的男声。

“至少,听起来不是那三个成天呲毛生事的笨蛋。”

琪露诺这么想着,放下了她的高位二郎腿,走下楼梯,打开了大门。

“轰隆!”

大门敞开的那一刹那,爆炸的冲击波像拍蚊子一样将琪露诺拍飞了老远,轰鸣声响彻了整片森林,惊得飞鸟四散而逃。

战争开始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妖精大战争!(下篇)

纳兰暝从边上扯了张凳子坐下,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树屋......内部的环境还真是不错啊。”他伸手摸了一把树屋的墙壁,或者说这棵巨木的树干内壁,感受着那粗糙厚实的实木质感,叹道,“真好啊,我也想要一栋这样的房子。”

这种四面木纹,纯自然风格的装修,还真的挺像现实中的一些主题酒店的。不,“装修”这个词稍微有点不太恰当,毕竟它的原貌就是如此嘛!

“噗哈!”

琪露诺倒在在房间另一头的角落里,从一大堆海绵一般软不拉几的白色碎块里钻了出来,一口吐出了塞在嘴里的臭东西。

“这......这玩意是......”

她吧嗒吧嗒嘴,尝了尝残留在口中的苦涩味儿,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条沾满了淡黄色污渍的裙子,还特意嗅了嗅衣服上那股特殊的臭味,这才恍然大悟般叫道:

“错不了,这是蘑菇孢子啊!”

言罢,她便蹦了起来,用手指指着纳兰暝的脸,愤然喊道:

“你这家伙,竟然敢拿炸弹菇偷袭俺!”

“炸弹菇”是一种生长在魔法森林深处的大型蘑菇,约有一人高,在受到外界刺激时,这种蘑菇会爆炸式地喷出储藏在内部的孢子,因而得名。值得一提的是,释放孢子时的小型爆炸威力十足,可以轻易地将一个成年男子炸飞,而其孢子本身,也跟魔法森林中的绝大多数蘑菇孢子一样,是有毒的。

说起来,那三只妖精究竟是怎么在不引爆它的情况下,将它从森林里搬到这儿来的?

“‘炸弹菇’,这就是它的名字?”纳兰暝道,“真是相当的......直白啊!”

“少扯那些没用的!”琪露诺吼道,“既然偷袭了本小姐,你丫的......有觉悟了吧?”

“嗯~嗯~”

纳兰暝非常有挑逗性地“嗯”了两声,而后比晃出一根手指,摇了几下,道:

“你的对手不是我。”

“哈?”

琪露诺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不过是个来敲门的而已,既没有攻击你的打算,也没有与你战斗的动机。”

“你以为俺会信你吗?吃我一招,冰符·Icicle Fall!”

这冰精废话不多,大吼了一嗓子就直接出手了。只见她周身寒气四溢,顷刻之间便有数十枚菱形冰晶在空气中凝聚而成,将这间本就不宽敞的树屋挤得满满当当的。这些冰晶呈淡蓝色,边缘锐利,可比刀锋。它们有序地在主人的身边列队,只待一声号令。

纳兰暝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张嘴吹出了一大口白气,脸上浮起了笑意:

“呼——降温了啊。”

寒气以那冰之妖精为中心,渐渐扩散开来,屋里的气温在短短的数秒之内就下降到了冰点。窗户上、墙壁上、家具上、地板上,房间的各处,都开始结霜了。

即使如此,纳兰暝也不曾正眼瞧过琪露诺一眼——这份蔑视与从容,更进一步地激发了她的斗志。

“走你!”

琪露诺打了个响指,她创造出来的那几十枚冰晶便一拥而上,对纳兰暝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轰炸。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面对如此数量的弹幕轰炸,纳兰暝根本躲无可躲——当然,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闪避动作。冰晶猛烈地撞了过去,爆裂开来,整间小屋立马就被夹杂着冰渣的白雾填满了,一眼望过去,尽是一片朦胧,啥都看不见。

琪露诺插着腰,挺胸立在雾中,对于自己的胜利满怀着信心。少时,白雾散去,她却看见,那纳兰暝依旧优雅地坐在椅子上,不仅毫发无损,他的衣服上,甚至都没沾上一片冰碴子。

“怎......怎么这样!”琪露诺懵了——这显然不符合她的预期,也不合常理。

“忘了提醒你了,”纳兰暝瞅了她一眼,道,“你是绝对不可能击败我的,不仅如此,你甚至连对我造成有效的伤害都做不到。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当面前这家伙不存在,节省体力,专心对付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

琪露诺这才想起来,纳兰暝刚才还说过“你的对手不是我”这样的话来着。说起来,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注意身后,小家伙,注意身后!”

听纳兰暝这么一讲,琪露诺便回过头,当即就被一阵强烈的闪光给闪懵了。

“我的眼睛啊!”

她捂起眼睛,使劲揉了几下,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纯白。正因如此,她才不可能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桑尼·米尔克,和她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所以,你们的能力,分别是折射光线、消除声音、探测生物,是吗?”

几十分钟前,纳兰暝听完了三只小妖精的介绍之后,这么说道:

“我就说句可能会打击到你们的实话吧,这些花拳绣腿一样的能力,屁用没有。”

“那只冰精,琪露诺,我见过她几次,在红魔馆的走廊里,跟我家二小姐玩的时候被一巴掌捏成了碎冰冰。她的实力,我只能说相当的不咋地,不过你们也不能跟Extra难度的家伙比,对不对?”

“虽然琪露诺不强,但是你们仨还要更弱一些。你们要是真心想击败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那么单靠勇气,是远远不够的。”

“你们要学会配合,三打一的数量优势,是你们与琪露诺战斗的资本。你们三人要成为一体,成为精密仪器之中的发条、齿轮与指针,合则能成,分则必败。”

“此外,你们还得学会去利用,让那些原本与战斗无关的东西,成为你们的助力。风、光、土地、声音,只要用法得当,万物皆为凶器,甚至......”

纳兰暝笑道:“就连我本人,不也是可以利用的吗?”

“我不会参与这场战斗,但我要去你们家里喝一杯茶,这是你们必须得付给我的学费。”

现在看来,这三只妖精很好地贯彻了纳兰暝的教诲。

利用斯塔的探测能力掌握琪露诺的行踪,抓住她的休息时间动手。再用露娜的消声能力,悄声无息地在树屋的门口设置蘑菇炸弹。

接下来,让纳兰暝去敲门,琪露诺那个笨蛋一打开大门,立马就会被炸弹炸飞。这一枚蘑菇炸弹当然是解决不了那个冰精的,等她爬起来,肯定会对面前的纳兰暝发难,把他当成自己的敌人。

趁着这个时机,桑尼在露娜的消声掩护之下,无声地打破一楼的窗户,摸到琪露诺的身后,然后将窗外的日光汇聚起来,折射到琪露诺的脸上。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仨人还没有真正出手攻击呢,琪露诺就已经快不行了。胜利的天平,已经大幅度地倾向了三妖精那一方。

剩下的,就是给她决定胜负的KO一击了。

“可恶,雹符·Hailstorm!”

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琪露诺再度凝聚起冰晶,胡乱地射向了四面八方。比起绝境中的放手一搏,这一招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打乱撞,其效果......当然是完全没有的。

毕竟三妖精也不是傻子,闭着眼睛乱射一通也想射中,太瞧不起人了吧?

“上吧,露娜,斯塔,干掉她!”

桑尼叫喊着,首先冲了上去。她的伙伴露娜和斯塔也不甘人后,紧跟着桑尼的步伐。这仨人在琪露诺周身围成了一个圈,低空飞行,高速环绕着,将琪露诺,和她造出来的那些冰晶,围到了里头。

而此时的琪露诺,视力尚未恢复,根本就对这些一无所知。

“日光!”

“月光!”

“星光!”

以桑尼为首,三只妖精的身上依次冒出了橙红、洁白、湛蓝的光芒。三色之光随着三妖精的高速环绕运动,渐渐地融为了一体,成了一个耀眼的白色圆环。其效果类似于杂耍表演中那些闪着光高速旋转的悠悠球,却比那要亮得多,也炽热得多。

光华闪耀之下,屋里的气温明显上升了,方才被琪露诺冻结起来的寒霜,渐渐地消融开来。那些漂浮在她身边的冰晶,也逐渐失去了锋芒,化作水滴,一滴滴地向地面落去。

即使愚钝如琪露诺,也稍稍地意识到了异常,不过,已经太迟了。

“耀符·天使之环!”

耀眼的白光从光环之中迸发出来,将整间树屋点得一片透亮,如骄阳在天,目不能视。待光晕褪尽,地板上只剩下一大滩水,以及被烤得外焦里嫩、不省人事的琪露诺。

身为冰精,她竟然没有融化成水,这还挺令人吃惊的。妖精的身体构造,到底是怎样的呢?

去问八意永琳的话,说不定能得到答案,她可是连吸血鬼都解剖过。

“赢了!”

打败了入侵者的三只妖精,自然是一片欢笑,击掌相庆。这一次,是她们完胜了。

“话说回来,”一旁的纳兰暝这时换了个姿态稍低一点的坐姿,望向了那三只妖精,一脸正色地问道:

“茶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思,无缘(上篇)

妖精之间的战争结束以后,纳兰暝留在树屋里,与三妖精,以及满身疮痍的琪露诺一同,喝了下午茶。

茶是相当粗糙的柠檬红茶,无蜂蜜,只有冰糖,无鲜柠檬,只有柠檬干。不过,托琪露诺的福,这柠檬茶是带冰的——这也算是它唯一的优点了。

茶点是同样粗糙的手工小饼干,和面的时候牛油加得有点多,因此吃起来有些腻,而且还稍微有点儿烤焦了。有机会的话,纳兰暝真想跟这三个笨蛋普及一下烘焙点心的种种常识。

“你们仨厨艺方面的问题可比战斗上的问题要大多了啊。”他如此小声嘀咕着,就着那并不完美的饼干,喝下了一口粗茶。

三妖精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们正忙着左一句右一句地奚落战败的琪露诺呢。好不容易让她们逮找了机会,这是要把一直以来压她们一头的冰之妖精嘲讽死。最终,琪露诺不堪羞辱,一拍桌子,愤然离去,临走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等着吧,俺还会再回来的!”

典型的喜剧片落败小恶党式发言。

欢声笑语中送走了琪露诺以后,纳兰暝也用丝巾擦了擦嘴,起身与三妖精挥手道别了。

“拜拜,有空来玩啊!”

这么喊着,桑尼·米尔克关上了树屋的门。

纳兰暝站在草坪上,眼看着那扇木门渐渐地失去轮廓,最终完全与树干融为一体,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那我也得找得着你们家在哪儿不是?”

他笑着,朝着大树的方向轻挥了两下手——他知道那树干里头有正有三个小家伙扒着窗户往他这边看呢。在那之后,他转过身,向西边迈开了步子。

他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在外头浪,虽说就算夜不归宿,蕾米莉亚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就是了。

要论玩失踪的水平,他纳兰暝还真不是针对谁......

离开了林中仙境一般的大草地,纳兰暝再度遁入森林,所见之景与此前见过的别无二致,弥漫在空气中的蘑菇孢子和那股找不着源头的诡异气氛,依旧让他浑身不适。他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深林。

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吧,纳兰暝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树木虽然依旧古老葱郁,看起来却是正常多了,不像森林深处的那些妖怪树,倒像是普通的大树。那刺鼻的孢子味和腐物的臭味被清新的植物气息替代,周围的树林越来越稀疏,四周的环境也相应地亮堂了不少。

他越是往前走,头顶的天空与脚下的土地就越是开阔,终于,森林在他的面前裂开,一条宽阔的土路始于森林的终点,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有路,那就说明他已经从森林,不,从那未开化的荒蛮之地中走出来了。

感觉到缠绕在身上的被监视感消散殆尽,纳兰暝顿时轻松了不少,便踏起轻快的步子,沿着脚下的土路继续前行。又过了好一会儿,直至落日西斜,黑夜将至之时,他终于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片鲜红的花田,填满了两座山丘之间那空无一物的谷地。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红色,颇给人一种虚幻之感,看久了便会觉得头晕目眩,仿佛魂魄都被它给吸走了。如此强烈的、鲜艳的、过分强调自我存在感的红色色调,一点也不像自然的造物,倒像是一张大色横涂的野兽派画作。

“幽谷,花香......为啥我会想起那个家伙来?”

纳兰暝揉了揉头发,顺手将浮现在脑中的,风见幽香的形象给抹掉了。

那些花朵,他自然认得,那是清一色的石蒜,或者说曼珠沙华、彼岸花。现在是十一月,这意味着,这是它们最后一次盛开了。再过一段时间,大雪降下,一切花草都将香消玉殒。

彼岸花这种花,春夏休眠,秋季绽放,花开之前先生叶,叶落而花开,花叶不可相见,乃是生死两相隔。其性喜阴湿,由以阴森的坟地为甚,又有扎堆繁衍、成片开花的习性。

可以想象,古人来到坟地里悼念逝者,此时秋风萧瑟,感伤之余,忽见此花盛开,由此至彼,绵延不绝,自然会将这种花与死者的世界联系在一起,把它当做黄泉的引路人。

由此而生的传说,那简直是讲都讲不完了。那成片的彼岸花从纳兰暝的脚底下,一路铺到了远方的地平线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如火一般的红。秋风扫过,花丛摇曳,正如晃动的火焰,大概只有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才能看见如此妖艳的景色吧!

而这条熊熊燃烧的道路的终点,乃是将死的夕阳,半沉于地平线之下,半浮于花海之上,一线之隔,生死二分。上方是属于生者的日光,下方则是死者长眠的永夜。而这生死之间、日夜交界的“暝”之时,正是属于他们吸血鬼的大好时光。

“生亦有时,死亦有时,生则再三而思,死则一世无缘,呵呵......”

纳兰暝的笑声随着秋风飘向远方,成了整片花海中唯一的声响。这热烈的红花与寂寥的山谷,实是毫不相称,却也非常合理——毕竟,死者是不会说话的。

纳兰暝刚往前踏了几步,立马便停了下来。他的胸口热乎乎的,乃是正散发着白光的阴阳玉吊坠——那是博丽朔月的遗物。这再度向他说明了一个事实:他是此处唯一的生者,却并非唯一的赏花客。

“算了,无妨!”

纳兰暝抬起腿,又大步朝前走去。反正他压根就看不见那些徘徊在四周的鬼魂,而那些玩意也不可能突破这枚护身符的守护,取他的性命。活人走活路,死人走死路,阴阳两隔,互不干涉。

纳兰暝看过地图,他脚下的这条路,名曰“再思之道”。据说想自杀的人在这条路上走一回,看见那盛开的彼岸花,心里就会涌出活下去的意志,故名曰“再思”。

而这再思之路的尽头,乃是“无缘塚”,一片三面环山的乱坟岗,亦是幻想乡、现世与冥界的三界交界处。具帕秋莉所说,那个地方结界稀薄,空间极其不稳定,故常有意志薄弱的外界人误闯进来。也正是因此,那里成了妖怪们的饕餮胜地。毕竟,还有什么能比营养丰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外界人更美味呢?

那无缘塚里埋葬着无数尸骨,有古时葬在这里的无名死者,有外界的自杀者以及误入此地而死于妖怪之手的遇难者,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人。其阴气之重,在整个幻想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那就是他此行的终点,他当然不是要跑这儿来自杀的,那些四处游荡的妖怪也不可能吃得动他。他只是觉得,既然难得跑出来玩儿一趟,不尽兴可不行。至于危险,难道不是很适合他吗?

终于,他走到了死胡同,脚下依旧是彼岸花之路,周围却被陡峭的山崖给围得死死的,再无路可走了。这个阴冷的小山窝,应该就是无缘塚了。

他不是什么灵能力者,所以判断不出这地方究竟有多邪乎。不过他注意到,这无缘塚跟前边的再思之道比起来,多了一样东西——树。

更具体地说,是樱树,纳兰暝亲手种过这种树,绝不可能认错。这无缘塚除了被山包围以外,也被樱树给包围了。那山脚下一排一排的全部都是樱树,粗略地估计,得有上百之数。

只可惜,他来得不是时候。要是在春天过来,那得被盛开的樱花风暴惊掉下巴。而现在的樱树,那就是普通的树而已。

“不过,春天来的话,就见不到彼岸花田了,”纳兰暝这么嘟囔着,“这两种花要是一起开的话,绝对漂亮得不得了,可惜了......”

在他的面前,差不多是无缘塚最中心的地方,长着一棵巨大的樱树。其大小虽远远不及魔法森林中间那棵“妖精之家”,在别的樱树中间,却也是个十足的巨人了。纳兰暝稍微有点好奇,想要看看这棵树里头是不是也住着妖精,便走了上去。

谁知道,等他绕着树走了半圈,来到了树的背面,立马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一个黄毛黑衣的小女孩正骑在一个穿着OL制服的眼镜女身上,双手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像是要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那小女孩双目通红,眼中满是赤裸裸的欲望,而那眼镜大姐姐则跟个死尸一样瘫在地上,干张着嘴,目光呆滞,像个被玩坏了的人偶。

“如果这俩人不是准备要来上一炮,”纳兰暝心想,“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鸡年大吉吧!”

他的到来显然惊动了正准备“办事”的二人,那小姑娘一听见脚步声,立马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扭头望了过去,而那个躺在地上的家伙,也第一次动了动眼珠。

“呃......”纳兰暝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尴尬,“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思,无缘(中篇)

那金发赤瞳的小姑娘放开了那位,被她压在身子底下的眼镜大姐姐,站了起来。她踱着小步,走到纳兰暝的面前,轻扯裙边,小行了一礼。

“你好哇,红魔馆里的大哥哥!”

“你好啊,这位......”

纳兰暝记得,他在前段时间的宴会上见过这个小丫头。那个时候,她是以琪露诺为首的蹭饭小团伙中的一员。不过,他并没有挨个问过那帮小孩的名字,只是知道首领是琪露诺,主要还是因为她时常来红魔馆找芙兰朵露玩......或者说是被芙兰朵露玩。

“露米娅,我的名字是露米娅。”

见那小姑娘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了,纳兰暝也赶紧说道:

“我是纳兰暝,我想你已经见过我了。”

“确实见过!”露米娅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根略显可爱的小虎牙,“说起来啊,纳兰暝大哥哥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呢?”

“散步.......顺便看看风景啥的?”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呀!”纳兰暝模仿着露米娅的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

交谈的空隙之间,他向露米娅身后瞟了几眼,正好跟那个躺在大树底下,衣不遮体、披头散发的眼镜妹对上了眼。那女子一瞧见纳兰暝那赤红的双眼,立马就别过了脸,不再朝这边看了。

“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啊!”

纳兰暝这么说着,扭身便要离去。他也没兴趣坏了女孩子之间卿卿我我的好事不是?

不料,他这儿前脚还没抬起来呢,西装的下摆就被身后的人给揪住了。他回头一看,却见那露米娅正扯着他的衣角,仰着小脸,以撒娇一般腻乎乎的语气说道:

“别急着走嘛,不留下来做点有趣的事情吗?”

这话听得他浮想联翩:幻想乡的女孩子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放了?

“有趣的事情?你是指......”

为了保持优雅,纳兰暝故作镇定地,装出了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诺!”

露米娅一侧身,将路让了出来。那个衣衫不整的眼镜女,便完完全全地展现在纳兰暝的面前了。

她身上的衣服,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就剩下几根布条了。那一套OL制服被露米娅撕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勉强强地遮住关键部位,前提是她始终保持一动不动。要是她一激动站起来了......

那正是,拨云见月,水落石出啊。

从纳兰暝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出来,那家伙的身材着实是不差的。大概是缺乏锻炼吧,她身上的线条并不明显,却也没长多少赘肉,而且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整体上显着一种丰腴之美。

一言蔽之那就是“微肉”,属于那种让人看了之后并不会特别激动,却也能产生出一种微妙的好感的类型。

一时间,他想到了每年冬眠结束之后的紫。虽说紫的身材不论在任何时期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不过嘛......

“说起来,我上次说她胖了,差点被她给打死。”

纳兰暝心里这么想着,颇有些笑意。尽管如此,他在表面上还是保持了十足的镇定,淡淡地开口说道:

“嗯......所以呢?”

“不来吃一顿大餐吗?”

“啊?”

露米娅的话稍稍地惊到了纳兰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人类的世界,不,在现代社会中呆得太久了,连正常的妖怪思维都没法理解了。

“我啊,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么一个迷路的人类的!”露米娅挺着那贫瘠的胸脯,无比骄傲地说道,“有了这么多的肉,整个冬天都不愁了!”

“哈......你是这个意思啊!”纳兰暝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这小家伙,原来并不是要“吃”掉那个女人,而是要真正地、物理意义上地吃掉她......想歪了的纳兰暝,稍稍对自己心底里的那些龌龊的思想,产生了一丝自我厌恶。

“这些钱,拿去!”

纳兰暝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掏出了几张大票子,塞给了露米娅,又道:

“到人之里去,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啊,诶?”露米娅望着手里的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

“谢......谢谢!”

她对于自己手里攥着的那些钱,根本没有概念——那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数字......虽说,对于她这样身无分文、风餐露宿的小妖怪来讲,百八千块钱基本就是天文数字了。

“至于这个女人嘛......”纳兰暝接着道,“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她归我了。”

“怎么这样!”

听见这句话,露米娅一机灵,差点没跳起来。她急急忙忙地退到了那女子的身边,张开双臂,挡在了纳兰暝面前,像头护食的豹子。

“是——这样的呀!”

纳兰暝笑了,尖锐的犬齿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可谓是老虎的笑容,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显得狰狞无比。

“这,这可是我先发现的!”

露米娅说话的时候,双臂已经开始哆嗦了。她的话语就跟她本人一样,羸弱,没有底气,站不住脚。

“是的,是你发现的,但她现在归我了。”

纳兰暝说着,又往前踏了一步,而露米娅也相应地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就踩到了那女子的手。

“你现在,拿着那些钱,还能去吃顿好。”纳兰暝说道,“但你要是还想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嘛......”

“啪!”

他抬起腿,一脚下去,重重地踏在了地上。其力道之大,在踏碎了地面的同时,掀起的余波扩散到四周,将本就站不太稳的露米娅给震倒在地上,屁股着地,摔了个痛。

“这之中的利弊,你自己掂量掂量。”纳兰暝抬脚甩了甩粘在皮鞋头上的土渣,说道。

“好......好卑鄙啊!”

露米娅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自己的屁股,眼睛里似有泪珠打转。

“这就是所谓的‘弱肉强食’,你身为一只流浪妖怪,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吗?”纳兰暝不怀好意地笑道,“再说了,我也不是白拿你的,这不是给你钱了吗?别的妖怪过来抢东西的时候,不会这么做吧?”

纳兰暝自以为,他比那些凶狠狡诈的妖怪要好一点,当然,也只好一点而已。要是好得太多,导致大家把他当做一个好人,那他可是相当困扰的。

“呜......”

露米娅抬头看了一眼纳兰暝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眉头都快跟嘴唇皱到一起去了。

片刻的犹豫之后,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算了,犯不着为了一顿饭拼死拼活,溜了!”

言罢,她转身就跑掉了,头也不回,就跟躲避瘟神似的。

“纳兰暝是个大坏蛋!我要告诉我的小伙伴们,让她们离你远远的!”

自她逃跑的方向,传来了这样的喊声。

“是——这样吗?”

纳兰暝笑着,以手作喇叭,朝那边喊道。

“现在,就剩下咱俩了。”

他转身面向了那个卧倒在地的女子,慢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去。

在他和露米娅发生争执的这段时间里,那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挪过半步。不止如此,她甚至都没从地上爬起来过,就那么一直躺着,有时也怯生生地朝这边看上两眼,却不像是有什么逃跑的打算。

是放弃了生存的希望吗,还是说,打一开始就没抱有过希望呢?要知道,即使是狼爪下的兔子,只要有机会,也会拼命逃亡,哪怕只能换得一个被老鹰叼走的结局。

即使注定要死,那也要尽量死得晚一些,这是动物的天性。所以,这个完全没有求生欲望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给你!”

纳兰暝见那女子浑身衣装破破烂烂,看不入眼,便脱下西装外套,往她身上一丢,道:

“天快黑了,小心别着凉了。”

“多谢......”

女子坐了起来,披上了他那件黑西装。纳兰暝就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好好地打量了一番:

美女,倒也说不上是美女,算是耐看型的,不讨人厌,就是有点苍白,有点憔悴,有点......魂不守舍。

是因为遇见了妖怪,吓破胆了,还是另有隐情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目光给那女子造成了太大的压力,总之,纳兰暝觉得,那家伙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更难看了。他便盘腿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抿着嘴,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这位小姐姐,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睡眠不足啊!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

“工作......也不能说是有多忙啦......”

还好,这女的还能正常沟通,也算是喜事一件了。她要是被吓得精神错乱,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的话,纳兰暝就只能把她杀掉了。

毕竟,红魔馆不养废物。

“你......跟她......那个露米娅......是一样的?”

女子透过散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地瞅了纳兰暝一眼,以蚊子一般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道。这句话,耳背的人还真就听不清楚。

“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点:她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小妖怪,而我,是在世界范围内都排的上号的吸血鬼。你可以哄她,骗她,但那些把戏,在我身上行不通。”

女子听了纳兰暝的话,便摇了摇头,道:

“不,我不会哄骗她,也不会骗你的。”

“你就没打算活下来,不是吗?”纳兰暝轻笑着道。

女子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垂下了脑袋,盯着面前的草地,不再去看纳兰暝的脸。

“你知道,我绝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不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把你给救了而不求回报。但是同样的,我也不是那种见人就杀的低俗妖怪。我可以抽干你的血,算是成全你一回,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嘛......”

纳兰暝说着,伸手捏住了那女子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扶了起来。他那血一般殷红的双瞳,与女子那对无神的黑眼珠,对到了一起。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很重要,因为以后......算了,请你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再思,无缘(下篇)

(一)

我的名字是火之里炎华,二十五岁,如你所见,是个很普通的近视眼女白领......或者说,前,白领,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无业游民而已。

就在一周以前,我丢了工作,从高中时期就开始交往的男朋友离我而去,养了好几年的猫也死了。我手头的积蓄只够半个月的饭钱,但是明天,就是房租的死线了。

跑回老家求援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我的父母绝不会希望看见自己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混成了这幅凄惨无比的德行,我也无法想象,当他们了解到我的近况以后,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但是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每当我从一场又一场失败的面试中,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我就点一支烟,或者开一瓶酒,然后蹲在角落里发呆,一直耗到第二天天亮。我抬起头,盯着那洁白一片的天花板,脑子里似有万千思绪闪动,最终却只剩下一声叹息。

回顾往昔,我这一生,是梦幻泡影一般虚假的一生。它是由众多他人的意愿交织在一起,最终组合而成的一个畸形儿。在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属于“我自己”的那一部分。

我是为了满足他人的需求而活的。

学习,是为了能让老师们高兴,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喜欢学习。

选择专业,是为了顺从父母的意志,并不是因为这是我想选的专业。

改变着装与发型,是为了追上朋友之间的潮流,可我从来都看不出这些“新潮”装扮好看在哪里。

谈恋爱,是因为对方告白了,不知如何去拒绝,而不是因为我真的爱他。

工作,也不过就是像家畜一样出卖自己的尊严与生命,卑躬屈膝地讨好自己的上司,以求得一口饭吃,一个在城市中立足的机会,仅此而已。事业,什么是事业?

至于理想,这种东西,曾经是存在过的,不过最终被我亲手扫进了垃圾堆里。那里头躺着我的钢琴梦、绘画梦、航天梦,以及所有的那些,一度存在过,最终却自我毁灭的梦想。

因为它们不符合别人的要求,而我也无法坚守阵地。

就是这样,所谓的“我”打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我”是一块橡皮泥,别人有需要的时候,就将我捏成他们想要的形状,不需要了,就将我丢弃,任我自生自灭,我就是为此而生的道具。

一路走到现在,我从未得到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故而,失败并不会让我感到难过,只是更进一步地加深我心底里的空虚而已。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自不会为失败而苦恼,可是,对我来说,“成功”又是什么呢?

成功地讨好了除自己以外的每一个人,算得上是“成功”吗?

我不明白,太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也没机会想明白了。我独自走在黄昏时分的街道上,接着,伴随着一阵毫无预兆的心悸,双腿软如棉絮,我的身体就像一尊倾塌的石像,摇晃了两下之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汽车的引擎声,路人的尖叫声,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都渐渐地离我远去。

“大概......”我心想,“我就要死了。”

死亡,意外地并不痛苦,只是让我感到疲惫,疲惫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连张嘴呼吸都做不到。在一世不明不白的劳累之后,终于得以长眠——这就是我的死,听起来也不是很坏吧?

我想,我是从来都不抗拒死亡的,却也没有主动寻死的念头,因为那会让我的父母失望。我只是麻木地、有一天过一天地活着。当死亡降临的时候,我也只能面对它,谈不上什么“从容”或是“无畏”,就像面对自己的父母、老师、朋友、上司那样,我无处可逃。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陷入永远的沉眠。

当我的眼睛再一次睁开时,我正趴在一片彼岸花的田野上,四下望去,尽是一片火红,美得不似凡俗之景。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小孩子一般稚嫩无比的喊声:

“这位大姐姐,请问你是可以吃的人类吗?”

(二)

“这就是你的故事了?”

纳兰暝盘腿坐在火之里炎华的面前,颇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有点无聊啊!”

炎华知道自己的人生确实相当的无趣,可是经他人之口直接说出来,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伤心的。

心头的恐惧渐渐散去以后,她仔细地瞧了瞧纳兰暝:年轻、强势、任性、好斗,而且还是个国民偶像级的美少年——刚好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啊。

话说回来,又有哪种男人是她擅长应付的呢?

“你知道,”纳兰暝没有察觉到她的想法,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还指望你能给我一个惊喜呢。比如什么,失去双亲之后向凶手复仇的苦情戏啊,因为掌握了太多的秘密惨遭神秘组织追杀的悬疑戏啊,之类的......结果就是个大龄单身失业女青年?好吧,也确实是挺苦逼的。”

“请问......”好不容易等纳兰暝说完了,炎华才斗胆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她曾经猜想过,这里是天堂,或者地狱。但是眼前的现实告诉她:因为某种复杂得难以解释的原因,她还活着,而且还落到了一只吸血鬼的手里。

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以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惊讶了......或许,微笑就好?如果她还笑得出来的话......

“你现在在遥远的东方的某一个地方,专为不受世俗与常理接纳的魑魅魍魉而建立的乐园之中,其名为......”

到这儿,纳兰暝一改此前那副假正经的态度,摊开双手,笑嘻嘻地道:

“纳兰暝大王的小吃店......骗你的。哦对了,如果你感到迷糊的话......提醒一下,纳兰暝就是我,我就是纳兰暝。”

纳兰暝说着,笑着,毫不忌讳地显露着他嘴里那对骇人的利齿,又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显得有些得意。

“这......这样啊......”

炎华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除了面前这只吸血鬼的名字以外,她基本上啥都没有搞懂,但是很显然,这家伙并不是她可以质疑的对象,她只能装作自己已经明白了。

“要跟你介绍的东西挺多的,我也懒得一一去说了,以后有空的话,你再找别人问吧,现在嘛......嗯......”

纳兰暝说着,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又伸了个懒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你得跟我走一趟。”

“诶?”

从炎华的反应来看,她显然是没搞明白他的意图,却听那纳兰暝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你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吗?我从那个妖怪,露米娅的手中,夺走了你。露米娅抓你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我嘛,我自然是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的。”

“你这家伙虽然是个无聊的人,总的来讲,也没差到不能忍的程度。嘛,跟别的那些对现实无望而幻想入的家伙比起来,你也是个正常人了。所以,我在此恭喜你,火之里炎华,你合格了。”

“合格了?”炎华依旧没搞懂他的意思。她瞪着眼睛,透过镜片仰视着纳兰暝的脸,问道:

“什么......合格了?”

“也就是说,”纳兰暝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着道,“我判断,你有成为我们的同伴的资格。我是个吸血鬼,你应该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吧?”

她读过小说,看过电影,自然明白,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成为吸血鬼的“同伴”意味着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

对于眼前的这个吸血鬼来说,将她转变成他的同伴,究竟有什么好处呢?而且,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别人?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可别误会了,这位小姐姐。”

没等炎华给出答复,纳兰暝便又说道:

“我并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告诉你,要么成为我的同伴,要么成为我的食物。先提醒你一句,你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你只是那成千上万的,在现实世界里混不下去的失败者之一,幻想乡里从来就不缺你这样的人。”

“我呢,就只是想要给自己的‘阵营’增加一些人手,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在这方面,我可以有很多的选择,而你,你只有一次机会。”

“生,或死,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听了他这番话,炎华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逃离此处的可能性。现如今,性命交于人手,她只能在吸血鬼给出的两个选项中选择一个。所以,片刻的犹豫之后,她重新抬起了头,张开了嘴:

“我......我选择......”

“且慢!”

这时候,自那火烧一般赤红的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大喝,打断了炎华的话语。她抬起头,便看见一只巨龙一般大得骇人的老鹰,从她的头顶上一闪而过。

接着,便有一粉红的倩影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她与纳兰暝之间。

“你的恶行到此为止了,吸血鬼!”那来者刚一落地,便立即对着纳兰暝呵斥道。其气势慨然,满身正气。

“啊?”

纳兰暝挑了挑眉毛,语气中,神情中,皆满溢着显而易见的敌意。

“你又是哪根葱?”

“在下茨木华扇,不过是个爱管闲事的仙人而已。”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仙人与鬼(上篇)

纳兰暝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摸不准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家伙一头粉毛半长不短,一左一右扎着两团包子头,那包子团上边还包着白色的发髻巾,看着真就像个包子了。她穿着一套旗袍一样颇具中国风的衣服,大红大绿的,胸口还戴着个大牡丹饰物,可以说是相当花哨了。

纳兰暝还注意到,她的右臂缠满了绷带,左手的手腕上则挂着一段断开的锁链镣铐。结合她的名字,他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挺有意思”的联想。

“所以,这位‘茨木华扇’小姐......”他开口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个女人,你能放了她吗?”

这茨木华扇也不转弯抹角,直接就把要求给提了出来。而这个要求,显然是纳兰暝所不能接受的。

“恕我拒绝。”纳兰暝的回答也非常的干脆,“这家伙不是村子里的人,不过是个迷路的外来者而已。猫拿耗子的事儿,你也要管的么?”

来到幻想乡也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纳兰暝对这里的规矩,还是非常清楚的。因此,他知道,这一回,道义站在他这一边,尽管他是个吃人的妖怪。

幻想乡里,有一套双重保护机制。其一是对人类的保护,划出了人之里这一绝对的安全区,辅以博丽巫女这一名义上的人类守护者......尽管她经常玩忽职守。此外,即使是走出村庄范围的人类,多数的妖怪之间也有着不主动对其发动袭击的共识。只有少数邪恶的、下等的、缺乏智慧的妖怪,会肆意袭击人类——它们的通常都活不长。

其二,便是对妖怪的保护。若是不袭击人类,许多的妖怪便会渐渐地衰弱,最终消失,就像狼不吃羊会饿死一样。故而,在村子之外狩猎人类的行为,是被默许的,只要你不做得太过火就行了。

这套机制,一言蔽之,便是“节制”二字。人类规范好自己的行为,妖怪控制好那些多余的贪欲,二者在默契中各退一步,幻想乡的和平便得以持续......至少,从表面上看,就是如此。

与其它的妖怪比起来,吸血鬼的情况就更特殊一些。无论在哪儿,吸血鬼都不能对住在幻想乡里的人类出手,除非是出于防御目的,这是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代表红魔馆全员与幻想乡的大妖怪们签订的契约。作为回报,以八云紫为首的妖怪会为红魔馆定期提供“没有生存价值”的外界人类作为粮食,通常是自杀者、绝症患者、死刑犯之类的。

然而,即使算上吸血鬼与妖怪之间的契约,这一整套的保护机制,也是有盲点的,那便是误入幻想乡的外界人,而这个小漏洞也更像是故意留下来的。

外来者在这儿完全不受任何保护,谁抓到了就归谁。也正是因此,比起干蹲点埋伏村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妖怪们更倾向于去寻找那些初来乍到的外人。可怜的家伙们,通常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成了妖怪的盘中餐,只有少数的幸运儿能活着抵达人之里,比那更稀有的,便是火之里炎华这样的人——所闻所见,堪称戏剧。

“确实,我好像并没有插手此事的资格。”

那茨木华扇大概是自知理亏吧,虽然神色依旧镇定如初,说话的态度却软化了许多:

“所以,我现在并不是在要求你放她走,而是在请求你,身为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能展现出更多,应有的仁慈。”

“呵呵......”

纳兰暝摇了摇头,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不屑。

“咱们先不去谈什么‘仁慈’,我就强调一点,就是被你误解的那一点,”他说道,“实际上,我并没有打算吃了她,或者杀了她。我的真正目的,是将她转化成吸血鬼,仅此而已。”

听他这么说,茨木华扇脸一沉,冷声道:

“你不知道,这是绝对的禁忌吗?”

“‘村子里的人类擅自变成妖怪’乃是大忌,没错,‘村子里的人类’。”纳兰暝微笑着道,“很显然,这个人并不是‘村子里’的,不是吗?”

“请恕我无法苟同。”华扇摇了摇头,道,“只要是在这大结界之内,人类变成妖怪之事就不应被允许。我不觉得你对规则的曲解能够得到多数人的认同。”

“你要是这么说,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茨木华扇。”纳兰暝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我习惯于先斩后奏,至于能否得到认同......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子弹是不长眼的,懂我什么意思吗?”

说完这些,纳兰暝没给华扇还嘴的机会,继续道:

“而且,说起仁慈,你要知道,我可是个相当仁慈的人。实际上,我是如此的仁慈,以至于我将这位女士从妖怪嘴里救出来之后,还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炎华!”

“诶?”

披着件西装外套,坐在华扇身后的火之里炎华,被纳兰暝的喊叫给惊了一下,立马抬头看向了他。

“站起来。”他以近乎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好......好的!”

炎华按照他的吩咐,抓紧那随时可能会散架的衣衫,哆哆嗦嗦地站立起来。心脏病发作的后遗症,以及此前那阵惊吓给她带来的虚弱与疲惫,到现在也依旧困扰着她,令她站都站不直,像是要被一阵秋风吹倒似的。

“鉴于这位华扇小姐对我的处理方式提出了质疑,那我就再多优待你一些好了。”纳兰暝说着,缓缓地摊开了双手,“二选一,要么,你接受我的初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你会拥有永远的青春,永远的生命,以及强大得远超你想象力的极限的,力量。你可以跟那悲惨的、无趣的人生说再见,然后去做任何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要么,你就明确地拒绝我。我会把你送回原来的世界里,你可以继续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当今天下午的一切经历,都是一场梦。”

“怎么样,很公平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面前有两扇门,而你手里的钥匙,只有一把。你打开了一扇门,另一扇就会永远地对你关闭。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而且没得反悔,现在,我想请你当着华扇小姐的面,光明正大地,用掉它。”

“我......我......”

炎华陷入了犹豫。

她从来不是个擅长做选择的人,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会替她指好路,而她只要闭着眼睛一路走下去就行了。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重大决策。

而且,这个决策为她带来的改变之大,远超以往。这已经不是“改变人生”能形容得了的情况了,简直就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或者做鬼。

纳兰暝和华扇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滚烫如烙铁。那目光中夹杂着期待、审视、兴趣,以及很多她无法判断的情感,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在她真正做出选择之前,她想,她会再一次猝死掉。

“别着急,我的孩子,慢慢来。”纳兰暝微笑着,柔声指点道,“这一回,你不必去考虑别人的想法。你只需要去想,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把这个问题理清楚就可以了。决定权在你,没人会从你那儿夺走它。”

“我......我究竟想要什么......”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炎华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让父母开心,让朋友开心,让同事开心,让上司开心,在此基础上,如果自己能过得稍微好一点,那就更好了。

但是,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东西吗?

不是吧?

如果硬要去问,现在的她,想要得到什么,那她只能回答一句“不知道”。因此,她此时此刻最想要的,就是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在心底里,炎华非常清楚,一旦回去,回到那冰冷的城市之中,她就再也不可能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了。

这样一来,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我......我选择......我要跟你走!”

人生中的第一个独立决策,是非常不顾形象地,大声喊出来的,还有点破音。

至于变成吸血鬼意味着什么,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想活着,真正地活着,然后一直活下去,无论是以什么形式。

“明智的选择。”

纳兰暝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胜者的笑容。他说着,又看向了茨木华扇,道:

“我想,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吧?”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华扇抄着手,显得很是扫兴,“那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了。就先祝你们好运咯!”

“承你吉言。”

“那么,让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吧,当然,这也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

这华扇的态度忽地一转,浑身上下皆散发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来,正如风暴将至,空气粘稠似胶,令纳兰暝浑身不得自在。她双目如炬,死盯着纳兰暝的眼睛,不像是要跟他讨论什么“话题”,倒像是要挑事打架。

“吸血鬼纳兰暝,是时候为你在人之里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了!”

华扇伸出了那只包裹着绷带的右手,手指对准了纳兰暝的鼻尖。

第一百七十章 仙人与鬼(中篇)

“你刚才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纳兰暝稍稍歪着脑袋,像是很不可思议似地,问道,“我,在人之里,什么?”

“在先前的那次异变结束以后,先后发生了四起村民失踪事件。”华扇面无表情地说道,“失踪,去向不明,人间蒸发。他们的尸体在几天之后被找到,依旧维持着死前一刻那扭曲的、惊惧无比的表情,身体里的血液则被抽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听起来很耳熟,不是吗?”

“所以?”纳兰暝一摊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你的推测是......”

“我受上白泽慧音的委托调查此事,而我对此的初步判断是......”

华扇伸出手,指向了纳兰暝的脸,厉声道:

“吸血鬼纳兰暝,凶手就是你!”

“噗哼......”

纳兰暝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叉腰扶着额头思索了一小会儿,便道:

“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会产生这种想法,姑且先听一下你的理由吧,请......”

言罢,他便小行一礼,将话语权交回给了华扇。而华扇也是毫不忌讳,张口便道:

“从作案手法上判断,凶手极有可能是吸血鬼。而在异变已经结束,入侵幻想乡的吸血鬼残党已被消灭的现在,余下来的吸血鬼,就只有红魔馆之中的三位,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以及你,纳兰暝,三人而已。”

“而在这三人之中,从没与幻想乡的妖怪们签订契约,承诺不对幻想乡中的人类出手的,就只有你一个。”

“你说的这些显然是站不住脚的。”纳兰暝反驳道,“先强调一点,蕾米莉亚的态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我的态度,以及未来所有可能会出现在红魔馆中的吸血鬼的态度。既然她承诺了不去袭击幻想乡里的人类,那么这同时也是我的承诺。”

“再者,因为受害者的血被抽干了,所以犯人就一定是吸血鬼,而不会是别的妖怪,或者某个拙劣的模仿者?而且幻想乡里真的就只有我们三个吸血鬼吗?你是透彻地了解过一切以后,才来跟我摊牌的,还是说,仅仅是在跟着感觉走?”

“你可以认为,”华扇道,“我是在凭直觉办事。但如果我有一张嫌犯清单的话,纳兰暝,你是那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我知道我看起来非常可疑,不过嘛......”纳兰暝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就直说了吧,茨木华扇,我不需要自证清白,你也没资格要求我做任何事情。现在,我要带着这个人类回家了,如果你一定要阻挠我的话......那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不好惹。炎华,我们走!”

言罢,他便直接越过华扇,牵上了站在她身后的,火之里炎华的手。不料,刚一转身,正欲前行,纳兰暝便发现,茨木华扇已经将他的前路给挡死了。

“也就是说,”纳兰暝松开了炎华的手,与立在他面前的华扇四目相对,道,“我没有退路,是这个意思吗,华扇小姐?”

华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抱着膀,挺着胸,跟尊煞神似的,一动不动地立着,铁青着脸,死盯着纳兰暝的双眼,满身杀气。

她的回答,已经分明地写在脸上了。

“哼......”

纳兰暝皱了皱眉头,便扭头对炎华说道:“你走,到远处去。”

“好......好的!”

等炎华跑远了,纳兰暝便往后退了三步,稍稍地拉开了一点距离。他先是跟华扇对视了一阵子,见对方并不主动出手,便又忽地放松了警惕,轻笑一声,而后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看啊,华扇,看看这天空。”他用手指指向了正上方,道。

华扇虽满腹不解,却也稍稍抬起眼珠,轻瞄了一眼天穹。与此同时,为了确保不被偷袭,她也并没有让纳兰暝离开她的视野范围。

她看见,这天空之中一片清澈,没有云朵,仿如镜湖之面,波澜不惊。唯有一轮并不完满的水月浮于其上,朦朦胧胧,真假难辨。

不知不觉间,天已全黑,月亮也渐渐地升起来了。

“夜晚降临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纳兰暝说道,“你将不得不与吸血鬼夜战,这就等同于在大海中与鲨鱼搏斗,在天空中与巨龙争雄......”

“你在自寻死路!”

一刹那,无法用任何时间计量单位来度量的一刹那之间,纳兰暝直接越过了三步的距离,贴到了华扇的脸上。

华扇记得,这家伙的身影始终都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可他究竟是如何在她的眼皮底下,完成这种作弊一般的高速移动的,她实在是搞不清楚。

没时间多想,华扇伸出了那只缠满了绷带的右手,对上了纳兰暝那只迎面打来的拳头。

只听“哗啦”一声,在触碰到拳头的那一瞬间,她右手上的绷带整个散开,如蟒蛇一般缠了过去。那严密包裹的绷带之下,竟是空无一物。

茨木华扇,没有右手。

不巧的是,这一点,早就被纳兰暝看穿了。

向前飞出的绷带扑了个空,在空气中晃悠了一阵子,便又回到了华扇的胳膊上,重新组成了她那只空心的“右手”。至于纳兰暝,他已经回到了自己方才所处的位置上,仿佛一步不曾离开过。他的移动方式,对于华扇来讲,仍旧是个迷。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被你那团绷带给骗了?”纳兰暝摇了摇手指头,有些得意地对她说道,“实际上,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了,你那只‘右手’的绷带底下,根本就没有温度!”

“所以呢?”

纳兰暝那过于敏锐的感官,多少给华扇带来了一点惊喜,却也不足以令她动摇。然而,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料。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茨木......童子?”

“嗯?”

听见纳兰暝念出这个名字,华扇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而纳兰暝也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他再一次从华扇的视野里消失,现身时,已是绕到了她的背后。

“糟了!”

华扇心里一惊,正欲转身,奈何那纳兰暝手快一步,一掌扇向了她的后脑勺。华扇感觉到了脑后的风压——一旦这一掌拍中了,她就算是万事休矣了。

谁知道,纳兰暝这一掌下去,竟然丝毫没有伤着华扇,而是从她的头发上轻轻擦过,摘走了她那两块发髻巾。

华扇只觉得头发一松,扎好的包子头便散开来,垂了下去。纳兰暝则是笑嘻嘻地攥着那两块用来盖住包子头的白布,回到了她的面前。

“当你自称仙人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了呀,仙人不是应该出淤泥而不染的么?为什么这个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这么像某种早已消踪匿迹的大妖怪呢?现在来看,我的直觉还是比你的要准上一些呀!”

头发散开以后,原先藏在那两团包子头底下的东西便显露出来——那是两根锥形的角,粗短且钝,看起来相当的不起眼......但,那可是角啊!

天底下可有长角的仙人?

纳兰暝昂首而立,满面春风,气势之盛,好似已经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茨木华扇则黑着张脸,方才那股正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现在的她,比起仙人,更像个恶鬼。

“相传,源赖光手下大将渡边纲某天夜里骑马回家,行至一条归桥之时,见一貌美女子徘徊于斯,便上去询问,方知这女子是初来京都迷了路。渡边纲便扶这女子上马同行,一路行至五条渡口之处,女子方才现出原形,乃是大江山之鬼茨木童子。二者争斗之时,渡边纲一刀斩下了茨木童子的一只手臂。茨木童子吃痛,大败而走。”

“奇怪,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个故事?”纳兰暝一手轻托着下巴,装模作样地道,“也许,是因为曾为害人间的恶鬼,没有资格去审判数百年来始终规规矩矩的吸血鬼吧!”

“你说对不对呀,独臂有角的......‘仙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仙人与鬼(下篇)

此时此刻,对于隐藏在樱树后边的火之里炎华来说,正是最佳的逃跑时机。

眼前的二人正专注于战斗,即使她悄悄溜走,也不一定能察觉到。即使察觉到了,也会碍于面前的强敌,而没法拿她怎么样。

但是,她并没有逃跑。

她被眼前这场颠覆常识的战斗深深地吸引住了,即使眨一下眼皮,都会嫌浪费时间。那对树根一般扎根在土地上的双脚,自然不会协助她逃跑。

她只觉得,自己长年累月构建起来的那遵于科学常理的世界观,正在随着面前二人的一举一动,渐渐地土崩瓦解。她早已忘记了逃跑,甚至忘记了生死,仅仅是在机械性地,接受着双眼所捕捉到的信息。

纳兰暝是主攻的那一方,而茨木华扇,则疲于防守。

尽管表面上看攻守分明,双方却是势均力敌的。纳兰暝四处闪转腾挪,寻找下手的机会,华扇则蓄势待发,酝酿着仅有一次的,致命反击。

二人脚下的土地,已然裂成了一大片废墟瓦砾一般的碎块,就像是地震肆虐之后的残骸。整个无缘塚里,已经连一处平整的土壤都不存在了——那是华扇的一拳之威。

以纳兰暝的力气,踩裂地面不过轻轻松松,手撕钢板也并非难事,而华扇的一拳,却足以粉碎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连一寸立足之处都留不下来。

这便是“怪物之力”与“鬼神之力”之间的差别,也是纳兰暝不敢贸然近身的根本原因。吸血鬼的身体能力固然优秀无比,一旦碰见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怪物,却往往拿不出太好的对策。

毕竟,在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下,刀子要捅进敌人的身体里,才能算赢。而怎么办到这一点,就是个十足的技术活了。此前的挑衅、嘲讽,乃至揭穿华扇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为了扰乱华扇的心思而打出来的心理战,真正到了胜负关头,纳兰暝所能依靠的,唯有扎实的功夫。

“正面来了哦!”

纳兰暝这么喊着,却绕到华扇的侧面发动了突袭。而华扇也没有上他的当,扭过身,照着他的脸一拳挥了过去,虽未能打中,却成功地将纳兰暝给逼退了。

“嗯!”

纳兰暝揉了揉被华扇这一拳的风压给吹得迷迷糊糊的双眼,道:

“滴水不漏啊,仙人姐姐!”

“彼此彼此吧!”

华扇一脸正色地回应道。

尽管纳兰暝闭着眼睛,看起来浑身破绽,华扇却不贸然追击。她知道,这明摆着就是对方故意卖给她的破绽,是陷阱,一旦踩了进去,便是万丈深渊。

纳兰暝看她老是不上当,也没啥好法子,只好开始了新一轮的游击。此时的二人,正在空耗体力,以求对方比自己先一步显出疲态,然后抓住失误,一击制敌。

华扇那恐怖的力量,纳兰暝的切割能力,二人都有绝对的杀手锏,都有一招撂倒对手的能力,就看谁能打出这一招了。

就在这时,转机,戏剧性地降临了。

“停下来,如果我想要打中他,必须先让他停下来。”华扇紧盯着纳兰暝的一举一动,心道,“他这诡异的速度,不像是单凭身体能力所能达到的,这之中,究竟隐藏着何种玄机?”

这个时候,华扇注意到了一个,先前被她忽略掉的细节。

那是一个相当隐蔽的小动作:每次完成“瞬间移动”之前,纳兰暝会迅速地弹一下右手的食指。有时他会将手藏在身后,有时会用衣袖掩盖,有时则会用一些更大的动作掩饰过去,但是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在使用那种奇怪的移动方式,他就必然会做出这一动作。

正是这个动作,解答了华扇的一切疑惑。

“原来如此!”华扇心想,“这就解释得通了!这家伙瞬移的关键,是血!”

是血,没错,纳兰暝每次用手指弹出去的,并非别的东西,而是一小滴,他自己的鲜血。通过有针对性的、仔细的观察,华扇发现,这家伙总是会提前从末梢的毛细血管中放出一点血,汇聚于指尖,在将血滴弹飞的那一瞬间,他便会突然消失,然后,准确无误地出现在血滴的落点上。

虽然不知道这一招的原理是什么,但它是怎么生效的,华扇已然一清二楚。剩下的,就是破招了。

而这真的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既然是用血来做引子,那么它的射程必定不会太远,而且,一旦被截住了去路......”

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华扇伸手指向了纳兰暝,大声道:

“听好了吸血鬼,接下来,我会从正面对你发动强攻,一击解决掉你!”

“呵呵,这个样子啊?”纳兰暝站定在她面前不远处,笑道,“那么,我就先避开你的拳头,然后从你的背后发动偷袭,怎么样?”

“来吧,吸血鬼,让我看看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跑得快!”

“女士优先,仙人姐姐!”

见对方始终不肯先出手,华扇也毫不客气,三两步逼到了纳兰暝的面前,握紧拳头,对着他的胸口,打出了排山倒海的一击。

她并没有留手,也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后退的余地,就是真打。即使明白这一拳不可能命中,她也在拳头里灌注了全部的力量。

她要假戏真做,让纳兰暝相信,她是来真的,因此她绝不能留下后手。只有将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丢上赌桌,华扇才有赢下这场赌局的可能性。

“来吧,吸血鬼,尽管用你那些肮脏的小手段来暗算我吧!”华扇在心里咆哮道。

果如她所料,纳兰暝在被她打中的前一刻,弹了一下手指。正常来讲,下一个瞬间,他便会出现在华扇的绝对死角之处,给她致命的一击。

实际上,他也确实消失了一瞬间,可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所处的位置,依然是华扇的面前。

“我了个!”

在被华扇的拳头直捣心口前,纳兰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充满不解与惊愕的呼喊。他就像一颗人肉炮弹,身体扭曲着,倒飞而去,一路撞到了好几棵樱树,最终砸在了一面结实的岩壁上,留下了一片蛛网一般的裂纹。

纳兰暝缓缓地从岩壁上滑落下来,擦出了一道血痕。他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垂着脑袋,眼神呆滞,面无血色。他的嘴里不住地淌着鲜血,将衣襟染得通红一片,胸口处则非常不自然地凹进去一大块,断裂的肋骨戳破衣衫,露了出来,看着分外骇人。

“胜负已分!”

华扇收好架势,运上一口气,颇有气势地大喝道。

“咳咳......咳!”

纳兰暝从喉咙里咳出了一大口血,而后相当虚弱地说道:

“原来,你用的那个......是妖力啊......”

胸口的阴阳玉挂坠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将纳兰暝的笑容,映得分外凄惨。他总是栽在同一招上,无论对手是灵梦,还是拉杜三世,只要使出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能量,纳兰暝就总是吃瘪。

“是啊,就是妖气。”

华扇也不忌惮什么,直接就道出了自己取胜的秘诀:

“虽然不知道你的能力具体是什么,不过,你那瞬间移动的招数,是要靠血来完成的吧?那么,只要我在身前造出一面妖力之墙,将那滴用来引路的血液截住,不就能将你彻底封死了吗?”

“确实......咳咳......呵呵呵......”

纳兰暝勉勉强强地直起身子,抬起了头,说话的时候还咳着鲜血,看上去真的是命不久矣了。如果他不是吸血鬼的话,那他早就死了,即使拥有吸血鬼那堪称变态的再生能力,短时间内,他也不可能对华扇构成任何威胁了。

“确实,正如你所说的那般......呃咳......”纳兰暝艰难地说道,“这场战斗,胜负已分了......”

“终究,取得胜利的人......”纳兰暝竖起大拇指,指向了自己,“还是我纳兰暝啊!”

“什么?”

听见这话,再加上纳兰暝那惨白,却如真正的胜者一般充满自信的笑脸,华扇方知大事不妙。她抬起脚,往前跨了一步,忽有一股触电一般的危机感应,让她想都不想就立即收回了刚刚落地的前脚。

然后,她便惊恐地发现,那只脚上的鞋子变成了几十片碎块,一齐从她的脚背上滑落。如果她的反应再慢上半拍的话......这只脚,大概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你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

华扇站在原地,又惊又怒。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要去把纳兰暝提起来暴揍一顿,可是眼下,她寸步难行。

“没......没什么大事儿。”纳兰暝一边用袖子擦着嘴边的鲜血,一边慢慢悠悠地说道,“你很敏锐,真的非常的敏锐,认识到我是靠血滴来发动能力的,这一点值得褒奖。但你不知道,这并不是我能力的全部。”

“我的能力,分为两个部分,连接,切断。只要是身体触碰到的东西,我都能对其发动能力。而血液,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么说你大概明白了吧?没错,那些被我用手指弹飞的血滴,不仅为我引导了空间连接的终点,更重要的是,它们在飞行的途中,划出了一条条,肉眼无法辨识的,极细的血线!”

“每弹出一滴血,你的身边,便会多出一条线。如此这般,打到现在,你已经被我的血液之线给包围了。你就像落入蛛网的蝴蝶,垂死挣扎,在劫难逃。无论你打算如何反击,我总能先你一步,用那血线将你切成肉块,就像这样!”

说着,纳兰暝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地划了一下。与此同时,华扇那只由绷带构成的右手,便在她的眼皮底下,“呲啦”一声碎成了无数的碎布片,羽毛一般摇曳间飘洒而下。

她那只“手”,被某种“力量”给切碎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无法解释,却又实际存在,而且极其强大的力量。

“诚然,我已经没有与你战斗的力气了。”说到这里,纳兰暝轻轻地笑了,“可到了这一步,打败你,已经不需要消耗多少力气了。”

“到头来,我还是被你给算计了......”

到了这个份上,华扇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唯有移动身子,是她绝对不能做的。这种小命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实际上,”纳兰暝说道,“你的身体已经碰到了好几条线。我要是想杀你,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而已,但我没有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间觉得,像你这样的强人,正是我所需要的啊!”

纳兰暝说着,扶着膝盖,强撑着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抬起头,露齿而笑,说道:

“都这个点了,不喝上一杯吗?我请客,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酒与血(上篇)

(一)

到了现在,茨木华扇终于认识到,纳兰暝是个超乎寻常的怪物。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强,而是因为......

一开始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要死了一样,路都走不了,还得让她搀扶着才能前行。但是慢慢地,他就能独立行走了,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好如初,所有的伤口全部愈合,就连溅到衣服上的鲜血,都被吸了回去。从外表上看,华扇简直不觉得自己有对他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样一来,华扇心想,在这场战斗之中,她的损失,就要比纳兰暝大得多了。

时间倒回数小时前,战斗收尾的时候。

纳兰暝利用缠在她身上的血线,发动了连接能力,直接将她拉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猝不及防地,一根手指捅进了她的肚子里。

华扇以为这家伙食言了,反正以他那恶劣的性格,做出的承诺统统都得打个问号。她以为纳兰暝这是要杀了她,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做。

比那更糟,他在她的身体之中,留下了“种子”。

并不是“那方面”的种子,实际上,那玩意只是他的一小滴血液,经过了人为的浓缩加工之后变成了近乎黑色的固体形态。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被他打进了华扇的肚皮底下。

他这么做,唯一的目的,便是给自己此时的胜利,上一个保险。

“这样一来,你就不可能在我解除丝线之后,背后给我一刀了。”纳兰暝解释道,“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我是有的,防人之心就更有了。只有给你加上一道安全锁,咱俩才能和平共处,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呵呵呵......”

华扇冷笑了一声,遂把手伸进衣服里,捂着那没有伤口,却隐隐作痛的肚皮,没好气地说道:

“很像是你这种人会有的思维。”

“嘛,那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而已,更重要的是,茨木华扇,我借此,暂时‘拥有’了你。”

“什么叫‘暂时拥有’?”

“知道吗,我的血是有保质期的。离开了身体的血液,其生命力会迅速耗尽,因而无法长期维持自身的存在,即使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最多,也只能存活一年的时间。一年,这就是你肚子里那颗血石的有效期,也是我能驱使你的时间。”

“我的血,是我发动能力的基本媒介。你肚子里的那块石头,一方面可以随时威胁到你的性命,让你没法背叛我,另一方面,只要我一招手,你就能瞬间来到我的面前。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远程传送装置。”

“哦?”华扇显得一点都不吃惊,“抱怨的话我也懒得说了,反正这场战斗是我输了,输了就要认,没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疑问......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呵呵,既然你这么直爽,那我也不跟你隐瞒什么了。”纳兰暝先是笑了一嗓子,接着便收起了那轻浮的表情,低声道:

“我有一场战争要打,一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完全不可能打得赢的战争。对手是创造了我的人,她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但是,我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你需要帮手,对吧?”

“没错,帮手,无论是出去拉的外援,还是我自己造的,都可以。我现在是窘迫到,连那不幸的猴爪都想借来用一用了。好管闲事的你,一定乐意效劳吧?”

“只在被胁迫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华扇撇了撇嘴,又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我直接变成吸血鬼?这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不,那会让我惹上麻烦的。”纳兰暝摇了摇头,道,“你这么强,谁知道你背后都牵扯着什么势力,贸然出手,只怕吃不了兜着走。我要是想制造吸血鬼,还是找炎华那种一无所有的人比较稳妥。”

“是吗,那我了解了。”华扇点了点头。

“了解了什么?”纳兰暝问道。

“了解了你不是村民失踪事件的主犯,这一事实。”

“哈!咳咳......咳......”纳兰暝听了这话,给气笑了,猛地咳嗽了一阵,吐了两口血,这才相当无奈地说道:

“打一开始,你就该意识到这一点!你觉得八云紫会动不动去村子里抓人吃吗?风见幽香会闲着没事把村民剁了当花肥吗?我也是混社会的,要脸的好吧!嗨呀......真的是......这么跟你说了,我,纳兰暝,高雅,不狩猎,人类,主动,喂养我,懂?”

“听起来像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土著神。”

“对对对,你说得对。现在,赶紧孝敬一下这位神灵!”

言罢,他朝着华扇举起双手,像个求抱抱的小孩子那样,道:

“第一道命令,华扇,扶我起来!”

“你自己起不来?”

“你觉得正常人吃了你那一拳还能站得起来?”

“切!”

华扇咂了咂嘴,十分不情愿地拉着纳兰暝的手,将他拽了起来,然后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很好,咳咳......”纳兰暝咳了两声,给了她第二道命令:

“接下来,带我去人之里。”

“去那儿干嘛?”

“你要办案,我要喝酒,咱俩不是同路么?”

“也是啊......”

“哦对了华扇,忘了跟你说了,接下来的一年,合作愉快哦!”

“我觉得你还是立即去世比较好,纳兰暝......”

(二)

以上的那些,都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但是人之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那些平日里不常见到的酒鬼、浪荡子和妖怪们,一起窜上街头,开始了只属于他们的百鬼夜行。挂满灯笼的商业街,也真正地热闹了起来。

灯火通明有如白昼,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人群拥挤似可挨山塞海,酒肆饭馆人满为患,只得将桌椅架到路边,办成大排档,就这样还得排队入座。孜然和黑椒的香味在街头巷尾肆意窜动,勾引着路人肚里的馋虫,让那些意志不坚定的节食者成功破戒,告别减肥,拥抱幸福。

虽是深夜,这条街的繁华,更胜于正午。

纳兰暝、茨木华扇、火之里炎华三人,正并排坐在一间小酒馆的卡座里,坐在他们对面的,是闲着无聊出来找乐子的博丽灵梦和雾雨魔理沙。

“还真是巧遇啊,二位!”纳兰暝笑道,“没想到你们也出来吃宵夜啊!”

“我倒是挺吃惊的,”灵梦嗦了一口茶,说道,“你这家伙,是怎么跟那个凶神恶煞的说教仙人搞到一起去的?”

“嗯?什么叫‘搞到一起去了’?这么说多不好听呀!”纳兰暝笑着,瞥了华扇一眼,见她撇着脸,抱着膀,一副极度不爽的样子,便又继续说道:

“我更愿意称之为,战略合作伙伴,这么说你懂了吗?”

“哦,我懂啦!”魔理沙一拍手,道:

“也就是有一腿的意思咯?”

“魔理沙!”灵梦捅了一下魔理沙的腰,坏笑着道:

“看破不说破。”

这样一来,酒桌上除了华扇以外的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砰!”

“店家!”灵梦一拍桌子,扭身朝着柜台那头吼道:

“上酒!上菜!”

“给我等一下,”华扇一脸严肃地对灵梦说道,“你这才几岁啊,就喝上酒了?”

“我就喝了,怎么地?”灵梦理直气壮地回呛道,“怎么,你还要当我妈不成?”

“对呀,就喝了,怎么地?”纳兰暝见状,也不怀好意地附和道,“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又不赚钱,不如一起哈啤,一起摇滚!”

华扇被这俩人合起来整,脸色顿时难看得不行。这时候,那好死不死的魔理沙又跳出来笑道:

“你看那说教仙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正好,华扇确实就坐在靠墙的位置上。

“可恶,老板,给我来二斤白的!”华扇赌气似地,吼道,“再来厚切牛肉半斤,烤鱼两条,剁椒芥末各一碗!”

“出血了呀,仙人姐姐!”

“少废话,今天你们有一个能走着出门的,算我茨华仙输!”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与血(中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桌子人喝得微醺,闲聊的话题也越来越没有边际。

从“谁是幻想乡第一**”,到“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洗劫红魔馆”,再到“一觉醒来长出鸡儿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一言蔽之,都是淑女们感兴趣的话题。

身为酒桌上唯一的雄性生物,多数情况下,纳兰暝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他试图保持优雅,尽管他本质上是个流氓。

这时候,已经喝红了脖子的灵梦忽然一拍桌子,抬手指着被夹在纳兰暝和茨木华扇两位大佬中间、始终畏畏缩缩不敢吱声的火之里炎华,喝到:

“你这家伙,哪里来的?怎么都不喝酒的,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啊?”

灵梦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喝高了耍酒疯。炎华虽然比她大了十岁有余,气势上还真就压不住这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竟不知如何反驳回去。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外界人而已,今天刚来,啥都没搞清楚,你就别为难她了。”

还是旁边的纳兰暝,微笑着替她解了围。他说罢,便提起酒壶,满上了一杯清酒,又将酒杯推到了炎华面前,轻拍着她的肩膀,道:

“一个小酒会,犯不着这么拘谨。来,这杯是你的!”

“多谢......”

炎华小声道了个谢,捧起酒杯,刚喝上两口,便“咣叽”一下趴倒在酒桌上,不动弹了。她手中的木酒杯滚落到地上,弹了几下,里头的酒水洒了她一脚,可是此时的她,已经对此浑然不觉了。

“哈哈哈哈......”

坐在对面的灵梦和魔理沙见状,立马就笑得前俯后仰,一边拍着手,一边嘲笑道:

“半杯就不行了,这也太逊了吧!”

“我家养的走路蘑菇都比这能喝ze!”

“呵呵呵......”

纳兰暝也附和着笑了几声,另一头的华扇则以一种相当诧异的眼神看着他。等那俩人笑够了以后,纳兰暝便说道:

“其实吧,二位倒也不必嘲笑她的酒量,刚才那一杯,换你们来喝,照样是受不住的。”

“你在说什么啊?”魔理沙瞪着他,道,“同样的酒,同样的杯子,我都喝了不知多少杯了!”

“那是你们的喝法,我给她倒的,是‘我们的喝法’。”说着,纳兰暝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又道:

“知道吗,在我们吸血鬼之中,流行着一种特殊的饮酒方式,叫做‘血月’。”

“亲友聚会,到了兴头上,往往将人类的血与酒水混在一起引用,这种喝法叫作‘血腥玛丽’。而比那更亲密的人,则更喜欢喝‘血月’。他们不用人血,而是将自己的血滴进酒里,交杯而饮,互相品尝对方的味道,以此作乐。”

“我只是,有点好奇,要是普通的人类喝了‘血月’之酒,会怎么样呢?要知道,那里头可是混着吸血鬼的血的......”

听见这些话,灵梦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许多,仿佛刚才的醉态都是装出来的一般。她将酒杯轻轻地撂在桌上,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大概......会变成吸血鬼吧?”

纳兰暝不语,只是再度端起酒杯,用他的小指在杯子的边缘轻轻地点了那么一下。这个动作迅速且隐蔽,丝毫不会引人注目,但若是看得再仔细些,便会察觉到些许的异常。

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舔了舔嘴唇,一脸陶醉地道:

“不瞒您说,我尝起来好极了。”

“是吗?”灵梦板着张脸,冷冷地道。

“不尝尝看吗?”

“不必了,我还想当人。”

“呵呵......”

酒桌上的气氛,随着纳兰暝这完全不按条理出牌的行为,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华扇看着那皮笑肉不笑的纳兰暝,还有那黑着脸的灵梦,心里是完全没底的。如果这俩人突然间在这儿干起架来,那简直就没法收场了。

至于纳兰暝这家伙究竟长了一副怎样的脑回路,才会当着灵梦的面把一个人类变成吸血鬼的......华扇完全想不清楚,当然,她也没有理解那个家伙的必要。

对她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阻止事态进一步升级。

“二位,二位!”华扇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道,“先听我一言好吧!凡事都要分场合,分时机,若是有什么恩怨纠纷......”

“嘛......算了!”

没等她说完,那灵梦抄起酒杯,仰脖就干了一杯,喝完打了个饱嗝,道:

“原则上,外来人爱咋咋地,死活都与我无关。而且,你那点破事,就是倒贴钱给我,叫我去管,我也懒得管。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怎么玩火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要是点着了林子......到时候就别怪我下手不知轻重!”

“多谢提醒,我会牢记于心的。”

纳兰暝浅笑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坐在灵梦旁边的魔理沙见状,便哈哈大笑起来,猛拍了几下灵梦的后背,大声道:

“你还真像你啊,灵梦!”

“你拍疼我了,蠢货!”

这样一来,气氛就相当融洽了,只剩下试图劝架的华扇,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尴尬不已。

“说起来,华扇,”纳兰暝扭头问她,“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不......没什么。”华扇脸一红,赶紧端起酒杯,低头喝上几口小酒,掩饰一下。

“说起吸血鬼的事儿啊,最近有个事情,不知道在座的各位都听说过没有。”纳兰暝忽然这么说道。

“什么事?”灵梦问道。

“人里最近又闹鬼了,接连失踪了好几个村民,回来的时候血被抽干,死了......”

“啊——这个啊,我懂我懂!”魔理沙一听见这些,立马就来劲了,一个劲地喊着,“我名侦探魔理沙经过了周密的调查推理,最后发现,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凶手就是你吧?”她身边的灵梦斜眼瞟了她一眼,

“诶?”魔理沙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我?怎么会......我可是名侦......”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纳兰暝从盘子里夹起一大块牛肉往魔理沙嘴里一塞,彻底堵住了她的嘴,而后继续说道:

“其实,来这儿的途中,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华扇,你不是正在调查这事儿吗?”

“没错。”华扇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的内容你会感兴趣的,其实,进了村子以后,我就一直能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死亡的气息。”纳兰暝神秘兮兮地,冲她笑了一笑,而后又道:

“说笑而已,实际上,那是腐尸的臭味,从村口,一直飘到这里,始终刺激着我的神经,挥之不去。你们这些不敏感的人可能什么也察觉不到,可是对我来说,即使是烤肉的油烟和陈年佳酿的酒香,也无法掩盖住这股浓郁的腐臭味。”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灵梦又问道。

“意味着,这村子里有人死了,死得透透的,却没有被发现。”纳兰暝说道,“我不知道那是谁,也许是第五个受害者,也许是别的什么人。但我很确定,这灯红酒绿的街道上,藏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魔理沙听了这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问道:

“那,咱们咋办?”

纳兰暝闻言,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五香牛肉,放入嘴中,用他那锋利的牙齿将牛肉反复撕扯,直至粉碎。

“今夜天阴,”他说道,“月亮藏起来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我隐隐觉得,今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没有理由,就是直觉而已,一千二百多岁的老吸血鬼的直觉,信与不信,由你们自己斟酌。”

酒馆外头,夜市依旧火热无比,可众人杯里的酒水,却已彻底凉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酒与血(下篇)

(一)

今夜,铃奈庵的灯火久久不熄。

“嗯......哼——”

本居小铃合上手里的书,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她像往常那样,坐在屋子最里头的书桌后边,整个人几乎都被大大小小的书本给埋起来了。

“啊呀,都这么晚了啊!”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言道。

上一次看表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呢。

小铃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而后便穿过那一排排的书架,走向了门口。

“差不多,是时候打烊了。”

话是这么说,要是她没有沉迷书海、忘却时间,早在几个小时以前,她就该关门打烊了。

小铃站在店门口,细嗅晚风——那里头飘着烤串与炸鸡的香味,勾得她肚里的馋虫上蹿下跳。

“睡前,再小吃一点吧!就一小口,应该不会发胖的......”

她这么想着,缓缓地关上了店门。

“稍等一下!”

在店门彻底关闭之前,忽有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从门外伸了进来,将那扇即将合上的木门卡住,然后强行撑开了。

那个外人施加在门上的力量相当的大,小铃完全无法与之对抗,只好松开了双手。待店门彻底敞开以后,小铃看见,站在门口的,是她的一个老熟人。

“什么嘛,是和彦啊......”她松了一口气。

那只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有点害怕,担心是强闯家门的盗贼。现在看来,是她多心了。

“都这个点了,你还来我家干嘛?”小铃插着腰,没好气地道。

“是啊,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不下班啊?”

站在她面前的藤井和彦,笑嘻嘻地给她顶回去一句,接着便从那腰间的小挎包里头,取出了两本书,递给小铃,道:

“给你,这是我前几天借的书,今天一并还了。”

“有信用是好事,但也没必要大晚上的过来还书吧?”

小铃说着,接过了和彦的书。这时候,她注意到了他还书时伸过来的那只左手——那只手,从小臂到指尖,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连一寸裸露的皮肤都没有。

那只手并没有骨折,从和彦用它撑门、还书,就能看得出来,它是完好的。这样一来,这绷带的缠法,就有些奇怪了。小铃盯着它看了两秒,便开口问道:

“说起来,和彦,你的手怎么了?”

“啊?手?”和彦愣了一下,然后举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笑道:

“你是指这只手,对吧?”

“不然呢?你今天很奇怪诶!”

“诶嘿嘿......”

和彦用手遮起嘴巴,笑得很是腼腆。这种,这么女性化的行为,小铃记得,以前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过。

“说出来你可能会嘲笑我,”他说道,“你知道我很喜欢去魔法森林采集药材的。前几天,我像往常那样去抓一些草药,回去给我妈妈用,结果一个不小心,抓起了一朵毒蘑菇。”

“魔法森林里的蘑菇,你应该懂的吧?那玩意正好还是一碰就炸的类型,当时就喷了我一手,黏黏糊糊的,疼得像是烧着了一样。”

“我立马去了一趟永远亭,出来以后,就这样了。”他将那根缠满了绷带的胳膊举了起来,在小铃眼前晃了晃,道:

“大夫说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期间要天天敷药,不能碰水。”

“是吗......”小铃点了点头,“那你也是挺惨的。”

“可不是嘛!”

“那,没啥事的话,我要打烊了哦!”小铃说道,“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回家睡觉吧!”

“诶,别这么急呀!”和彦显得有点慌,“你有吃的没啊,我突然间饿了,身上又没带钱。咱俩这么熟,蹭一口宵夜,不过分吧?”

小铃看着他那恳切的的样子,实在没法拒之门外,只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进来吧,正好我也想整点东西吃,分你一口也不是不行。哦,还有,把门带上,我可不想招待更多蹭饭的了......”

(二)

铃奈庵大门紧闭,屋里油灯昏黄。

小铃在那张堆满了书本的书桌上,清出了一小块空位,那上头摆着一盏灯——那是店里灯火熄尽以后,唯一一盏还在发光的油灯。

二人围着灯光,面对面坐着,各捧着一碗清汤面,“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你家这面也忒淡了,”和彦刚吃两口,便抱怨道,“你看看,这面汤里连点油星都没有的!”

一听这话,小铃立马就不高兴了,反呛道:

“爱吃吃,不吃滚!来别人家蹭饭还有那么多要求!”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嗨呀......”

和彦摇了摇头,继续闷头吃他的面去了。

是灯光的问题吗?小铃抬眼看了他两眼,忽地觉得这个少年,脸上很没有血色,像是虚脱了一样,便问道:

“你脸色不是很好啊,和彦,身体还好吧?”

“一般一般吧......”和彦吸了一口面,头也不抬地道,“那蘑菇的毒素,说不定还残留在身体里。”

“你好弱呀,人魔理沙都能把毒蘑菇当饭吃!”

“人家是魔理沙,我是藤井和彦,身体构造不一样的好吧!”和彦大声道,“你咋不说灵梦还徒手杀人,眼神除妖呢?”

“灵梦是这样的呀!”

小铃笑了笑,又问道:

“说起来,和彦,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病好些了吗?”

“我妈妈她......”和彦顿了一下,随后挤出了一个很深的微笑,“她比以前好多了。”

“是吗,那你也快熬出头了啊!”小铃撂下筷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你们家那个样子......你妈妈的病要是老不好,只怕是很难维持下去。”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小铃。我爹走了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觉得房梁这种东西,是说倒就倒的吗?”

“也是啊,呵呵......”

小铃笑了几声,又忽然这么问道:

“和彦,你长大以后,打算走哪条路呢?”

“我是会继承家业,继续开我的书店啦。”她补充道,“可是你......我总觉得你要做出点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

毕竟,他可是那个“妖怪学者(自封)”和彦嘛!

“嘿嘿,说出来怕吓死你......”和彦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道,“我将来,要当幻想乡首屈一指的妖怪猎人。”

“像白灵,或者灵梦那样的?”

“比他俩加一块儿还强!”

“呵呵......”小铃挑了挑眉毛,笑得很冷,“你就吹吧!”

首席妖怪猎人,在他走到这一步之前,魔理沙早就成大魔法使了!

“咕嘟”一声,喝下去一大口面汤,和彦放下碗,一抹嘴,又这么跟小铃说道:

“对了,小铃,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我这儿还有一事相求呢。”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妈妈她最近非常需要一种药材,可是那药材太稀有了,凭我一个人,不是很好弄到。”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的忙。”

既然是他母亲的事,小铃觉得,她有必要帮他一把。他们孤儿寡母的,维持生计大为不易,能搭把手的时候,小铃绝对不会吝啬的。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和彦喜形于色,道,“我想让你帮忙找一下那味药。我虽然不好搞到它,但你应该是可以的。”

“那药材的名字是什么,我尽量帮你查查。”

“嗯,它的名字是......”

和彦的笑容凝固了,在暗淡的灯火下多少显得有些诡异。他还没能说完,小铃便听见......

“嘶——”

这么一声细响。

然后,油灯不知怎地,一下子灭掉了,铃奈庵里立马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对此,小铃也是相当苦恼。她摸着黑将那油灯提了起来,放在耳边晃了几下,便叹了一口气,道:

“没油了,你先坐那儿等一下啊,和彦。我去里屋拿点煤油,马上回来......”

“和彦?”

没人应答。

原本,应该有个少年,坐在她的对面的。可是现在,在这黑暗之中,小铃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她真的不该嘴馋吃这么一顿宵夜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雾弥漫之夜(其一)

(一)

有关村民失踪事件的话题,让酒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喝完这顿酒,魔理沙领着灵梦,俩人要再去夜市上逛一逛,纳兰暝要带不省人事的炎华回红魔馆,华扇则还有点事要办。

本来,这帮人应该就这么散掉的,然而......

“为什么你们都跟过来了啊?”

魔理沙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三人,叹了一口气。

“别问我,问他。”肩上扛着昏迷不醒的炎华,吭哧瘪肚地走在队伍最末尾的华扇,没好气地说道,“我只是个负责搬运的而已。”

纳兰暝走在她的前头,背着手,昂首阔步,轻松惬意,活像个旧时代的奴隶主。魔理沙听他这么解释道:

“因为......我突然间也想转一圈儿了?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个屁啦!”

魔理沙吐了吐舌头,她身边的灵梦便又回头问道:

“所以说这个说教仙人为什么对那个吸血鬼言听计从啊?这家伙不是跟谁说话都能批判一番的吗,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了?”

“别问我,问他!”华扇说着,用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比了比身前的纳兰暝。

“因为她......有求于我?”纳兰暝以这模棱两可的口吻,说道。

“有求于你?”华扇瞪了他一眼,“你有求于我还行!”

“差不多啦!”纳兰暝嘿嘿一笑,“多指教哦,茨华仙人!”

“是是是,多指教,多指教!”

言罢,华扇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显得相当的泄气。前边的魔理沙和灵梦则半懂不懂地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

就这样,一行五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地在人之里的夜市里逛了一阵子,又整了几件烧烤。后来,因为领头的魔理沙越走越偏,他们渐渐地偏离了主干道,行入了一条较为冷清的小道。

严格来讲,这里应当是居民区的一部分,不过仍然有一些比较偏门的小店坐落于此。要是白天逛街的时候误闯进来,还真是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鲜感。

可惜,现在是晚上,店铺的门大多关着,灯光也不是很够,黑灯瞎火的,走个路都看不清脚下。

“哪个没长眼的把咱们领到这儿来了啊?”灵梦故意拖长了声音,喊道。

“嘿嘿嘿......”

走在她身边的魔理沙有些心虚地笑了几声,解释道:

“我这不是,平时老往这条路上走,习惯成自然了嘛!”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小路走起来才有意思。”纳兰暝这么说道,“幽暗,寂静,没有那么多双盯着你的眼睛,总像是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好事,坏事,意料之外的事......”

“你只是纯粹的讨厌人群吧?”灵梦这么吐槽道。

“不,我还讨厌光。”

“哦,到铃奈庵了!”

走着走着,魔理沙忽然指向了斜前方的一家门面相当朴素的小店,道:

“要不咱去把小铃弄起来,带她遛两圈?”

“遛两圈......她是你养的狗吗?”灵梦吐槽道。

“哦——”纳兰暝顺着魔理沙所指的方向瞅了一眼,道,“这就是那个小姑娘开的店吗?看起来特别的......没有特色啊!”

老旧的双开木门,土里土气的门帘,外加新顾客完全看不明白的三字木匾。本来门面就小,又没有橱窗啥的,多数人第一眼见到这家店,怕是连它是什么样的店都搞不明白吧?

至少,店名给个全称啊,哪怕是“铃氏书屋-书籍录像碟片出租”这么土的,也比现在的这个要强不少。

“对吧?”魔理沙回过头,对他说道,“是不是一看就觉得土气?其实她家的书还挺有意思的,只要你能看得懂的话......嘛,在销售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方面,她的店简直就是书店版的香霖堂。”

“话说回来啊,”纳兰暝等她说完,忽然疑道,“本居小铃她......晚上都不关门的么?”

“诶?”

听他这么一说,魔理沙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铃奈庵的店门确实是没锁,只是虚掩着,屋里头也没有亮光。

“还是说,”纳兰暝又道,“人之里的治安环境已经好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了?”

“哈!”灵梦用拇指指了指魔理沙,不以为然地道,“有这家伙在,幻想乡永远都做不到‘夜不闭户’吧?”

“你好烦啊,灵梦!”魔理沙推了灵梦一把,随后便正色道:

“说正经的,不觉得很古怪吗?”

“哪里古怪了?”灵梦问道。

“因为我......呃......老去别人家里‘拿’东西啦,所以想法可能跟你们不太一样。”魔理沙道,“我是觉得,深夜,一家商店,熄了灯,却没锁门,那基本上只有一种可能......”

说着,魔理沙停下了脚步,与她同行的四人也都站住不动了。

这帮人止步的地方,刚好就在铃奈庵的门口。那黑漆漆的门缝里头,仿佛隐藏着什么邪恶无比的东西。

“不行,”魔理沙扭身踏上了店门口的台阶,“我得进去看一下。”

(二)

铃奈庵里头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一进屋,魔理沙便掏出迷你八卦炉,以最小的火力释放出魔法之光,跟拿着个高功率手电筒似的,将整间书屋都给点亮了。

“小铃,你在吗?”她站在门口,朝里头喊道。

无人应答。

“诚如你所言......”

纳兰暝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翻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

“她家的书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我该找她办个会员卡什么的。”

“现在不是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华扇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而后便背着炎华,往里走了一些,来到了小铃平时看书的地方,也就是这家店的柜台所在之处。

“两碗没吃完的面,一盏熄灭的油灯。”她看着那书桌上的东西,低声说道,“看来,她走得很仓促啊。”

“面汤还是热的,油灯也是。”跟在她后头的灵梦伸手摸了几下,这么说道,“他们应该刚离开这儿没多久。”

“而且,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你看!”

魔理沙来到了灵梦身边,打着光,伸手指向了摞在书桌边上的那一大堆书,说道:

“连堆起来的书都没倒。”

“也就是说,”站在最后头的纳兰暝推测道,“这儿曾经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小铃。另一个人跟她的关系,好到能在关店以后敲开她家的门,蹭上一碗面,这样的人,你们有印象吗?”

“阿求算一个,”魔理沙掰着手指头数道,“她的,同时也是我的发小,藤井和彦,算一个。然后......我和灵梦各算半个,也就是三个。”

她伸出了三根手指,回头对纳兰暝说道:

“这样的人,撑死也只有三个。”

“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个广交朋友的人。”纳兰暝撇着嘴,点了点头,“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你们难道都没注意到吗?”

“啥事?”

“这儿的气味......”

“啊?”

众人皆转过身,一脸诧异地看向了纳兰暝,却见他抽着鼻子,使劲嗅了几下,又眯着眼睛说道:

“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异变的主犯,拉杜三世吗?”

“怎么会忘记啊!”灵梦一听见这个名字,便皱起了眉,“拜他所赐,我家的神社可是被毁得彻彻底底,片瓦不留。”

“我要是告诉你,我在这儿闻到了他的味道,你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你产生幻觉了,咱俩亲手做掉他的,你都忘了么?”

“确实如此,”纳兰暝点了点头,“但我确实闻到了他的味道。你们都闻不到,但我可以,所以你们应该相信我......灵梦,我昏过去以后,你都做了什么?”

“我原地休息了一下,然后就扛着你去永远亭了呀!”

“那尸体呢?拉杜三世的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怎么处理?我让和彦看着它,等第二天早上......”

“那就是问题的所在了!”纳兰暝打了个响指,同时,也打断了灵梦的话,“你对于吸血鬼的生命力,有着非常错误的理解。”

“拉杜三世是一只第五代的吸血鬼,弱于蕾米莉亚,远弱于我,远强于绝大多数的吸血鬼。到了他这个位置,并不会简简单单地因为身体被破坏,而死掉。”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懂吗?要么,你用阳光,或者任何别的手段,把他烧成灰,要么,你吸干他的血,要想彻底杀死高等吸血鬼,有且只有这两种方法。”

“现在,告诉我,”纳兰暝盯着灵梦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他的尸体在阳光下烧成灰烬?”

“我......”灵梦避开了他的目光,话说得很没底气,“我第二天回到神社门前,发现确实有一小撮灰......”

“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他的每一滴血都化成灰,灵梦,亲眼看见。”

“没有......”

“那就对了,那就说得通了,村民的失踪事件,以及跟它有关的一切。”纳兰暝神色凝重地说道,“告诉我,那个藤井和彦的家在哪儿?咱们的速度要是够快的话,小铃还有生还的希望......”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血雾弥漫之夜(其二)

“头......好痛......”

本居小铃从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来,入眼的是一片漆黑。

“我这是在哪儿?”

她揉着那阵阵作痛的头皮,试图回想起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存留在她脑海中的上一件事,是坐在铃奈庵的书桌前,跟和彦一起吃面。然后,灯突然就黑了,再然后......

虽然很模糊,但她还是想起来了,在那无声的黑暗之中,她看见了一对血红的双瞳......那即是她此时此刻双目所见之物。

“你醒了?”

轻声问候如寒风一般灌进了小铃的耳朵,鸡皮疙瘩从她的头顶,一直窜到了脚尖。

“呲啦!”

伴随着一阵刺鼻的硫磺味,一束微弱的火苗点亮了小铃的视野。藤井和彦就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捏着一根用来点炉子的长条火柴。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和彦点亮了挂在墙壁上的小灯,而后一甩手,熄灭了火柴。

灯火昏黄,却足以照亮这算不得多大的房间。灶台、锅碗、米桶、腌肉,环视四周,小铃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间厨房之中。

“我这是在......”

“你现在在我家的厨房里。”和彦打断了小铃的话,“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为什么?”

“因为我饿了,想吃点儿什么。”

言罢,和彦给了小铃一个露齿的微笑。借着那橙黄色的灯光,小铃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那赤红的双瞳与锋利的牙齿,显然不属于人类的血统。而那诡异的笑容,也让他看起来活像一条豺狼。

小铃只觉得冷,冷极了,冷得四肢麻木,可背上的汗却怎么也止不住。

此时站在小铃面前的这个,名为“藤井和彦”的少年,跟那个与她从小玩到大的和彦,并不是同一个人,小铃几乎在一瞬间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对她而言,那张熟悉得如同亲兄弟一般的笑脸,还从没这么陌生过。

从来没有,这么的,令她胆寒过......

“和......和彦?”

小铃不知道该不该叫出这个名字,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料竟一脚踩在了一个小桶里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嗡嗡——”

大量的苍蝇从她脚底下的那个小圆桶里头飞了出来,满屋子乱飘。一股浓重的,肉体腐烂的味道,随着它们一起,从那桶里头飘了出来,扑到了小铃的脸上。她赶忙把脚从中抽了出来,接着,顺势往桶里一瞅......

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那是一个用竹条编成的小桶,搁厨房里当垃圾桶用的,人里各处都有卖的。那桶里头,只装着一条手臂。

人类的手臂,高度腐烂,软软趴趴,爬满蛆虫。小铃方才的那一脚还把它给踩变了形,它表面的皮肤就像被蹭破了口的柿子皮一样,浓稠的汁液流得到处都是。

“呜......呜呃......”

小铃捂起了嘴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的胃抽搐不止,她想吐,却又过于紧张,过于恐惧,以至于连吐都吐不出来。

“真讨厌啊,小铃。”

和彦蹲下身,将那翻倒的垃圾桶扶好,又笑着对小铃说道:

“我明明不想让你看到这个的......嘛,虽然我也没有刻意去隐藏就是了......”

他说着,一圈又一圈地拆掉了缠在左手上的绷带。小铃看见,那绷带底下,藏着一只苍白,却又十分健壮的胳膊,胳膊肘附近还残留着非常显眼的缝合痕迹——那显然不是和彦原本的手臂。

“你......你切掉了自己的手......”小铃颤抖着,指着和彦的左臂,说道,“然后......你把谁的手......给接上了?”

“呵呵呵......”

和彦笑了,他嘴里的獠牙,锋利得如同剃刀一般。

“不愧是小铃,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立刻认识到事物的本质。”

“我长大以后,要成为‘幻想乡首席妖怪猎人’......我跟你说过的,对吧?”他说道,“可我从来都没说过,‘我长大以后也要一直当人类’这种话吧?”

“知道吗?当那个吸血鬼,纳兰暝,和上次异变的主谋战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站着,我目睹了一切。”

“他们两个真的是怪物,真正的怪物,跟咱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立马就意识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战胜那样的怪物。不,别说战胜了,我甚至连与他们战斗的资格都没有。”

“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太过于渺小了,跟那些与天地同寿的妖怪们比起来,咱们就是一根芦苇,一根能思考的芦苇,一根只能思考的芦苇。你我除了幻想、祈祷、做梦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我曾经发誓,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滑稽可笑。与实力不匹配的愤怒纯属狗屁,除非......”

他这么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盯着那只手的手掌心,甚是陶醉地道:

“那愚蠢的巫女让我独自留在神社门口,看守吸血鬼的尸体——那是她这辈子所能犯的,最大的错误。你知道剁掉一只手究竟有多痛么?你想试一下么?”

“不......不想......”

小铃又往后挪了挪,直到她的身后只剩下墙壁。而和彦,则缓缓地站了起来,背过身,慢慢悠悠地踱到了厨房的另一端,来到了刀架前。

“但是我想。”

他说着,从刀架里头取出了最长的那一把西瓜刀。寒芒照在小铃的脸上,扼住了她的脖颈。此时,顺着脖子流入小铃脑中的血液,全都是冷的,带着冰渣的。

“因为我饿了,不对,是渴了。”和彦一手握着刀,转过身,朝着小铃走了过来,“我希望,你能正确地领会我的意思,小铃......”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无比的病态,像个精神病杀人狂。

他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每响一声,小铃就离死亡更近一步。她甚至都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直接翻过身子,像条狗一样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就要往外跑。

可惜,和彦的左手及时压了下来,如铁闸一般锁死了她的脚踝,彻底碾碎了逃亡的可能性。

小铃翻了个身,刚好就看见了那高高举起的刀刃,以及和彦那张扭曲的、近乎癫狂的脸。

“抱歉啦,小铃!”他吼叫着,极度的亢奋如喷涌而出的香槟酒,“我想要你的血,现在就要!”

“咿呀——”

小铃的理智崩溃了。

“轰隆!”

刀子还没落下来,二人身旁的墙却毫无征兆地倒塌了。接着,从那堆逐渐崩落的碎石里头飞出来一个闪着白光的物件,一下撞在了和彦的身上,将他打飞了老远。

“不好意思,例行搜查!”

在那逐渐散去的烟雾之中,小铃看见了几个颇为眼熟面孔。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像防撞桶的女孩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血雾弥漫之夜(其三)

纳兰暝掸了掸肩膀上的石灰,第一个走进了屋里,跟在他后头的是刚刚收回阴阳玉的灵梦,再往后则是另外仨人。

他弯下腰,扶起了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本居小铃,顺手理了理她的衣襟,柔声问道:

“你还好吧?”

然后,他才注意到,有一条淡黄色的小溪流正顺着小铃的大腿潺潺流下,浸湿了她的格子裙。

“喔......”纳兰暝撇着嘴,挤了挤眉毛,又往后退了一步,“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好啊!”

对此,小铃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都没听见纳兰暝所说的话。就连自己尿裤子这事儿,她恐怕也没注意到。她现在,正睁着一对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深处,盯着那倒在墙根底下的藤井和彦,张着嘴,却不发一言,面色白得像张纸。

“这孩子,怕是吓傻了。”纳兰暝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你们谁来照顾一下她,谢谢!”

言罢,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垃圾桶里的内容物,便回过头,笑着对华扇说道:

“你调查的案子有结果了,华扇!咱们的和彦同学剁了自己的手,安上了拉杜三世的手,真是个爷们!”

“这么做,也有用?”华扇疑道。

“废话当然有用,一滴血都有用,更何况一整只手!”

纳兰暝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把西瓜刀,三两步走到了和彦面前。然后,趁着和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还没预料到会发生什么,纳兰暝单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地举了起来,直至双脚离地半米多。

接着,他往前一使劲,便将和彦死死地按在了墙壁上。他那只纤细白净的手力气大得难以想象,水管钳一样死死地扣住了和彦,不容半点反抗。就连惨叫一声,都不允许。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

纳兰暝的另一只手缓缓地举了起来,那银白的刀尖对准了和彦的胸口。

“这位新晋的吸血鬼小兄弟究竟有多少能耐。”

只听“噗嗤”的一声,刀子刺进了和彦的胸膛,整柄末入,而余势不减,竟直接穿透了他的后背,扎进了墙里。和彦就这样,被一把西瓜刀钉在了墙上。

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死。

“啧啧啧......”

纳兰暝松开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仰脖看着和彦的样子,摇了摇头,咂了咂嘴,回过头对灵梦说道:

“咱们这位小兄弟好像已经完全吸血鬼化了呀!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灵梦反问道,“你难道还有办法把他变回人类不成?”

“没有。”纳兰暝耸了耸肩,“吸血鬼化是不可逆的,一旦完成,再无变回人类的可能。”

“那就依照惯例......”灵梦从袖子里头抽出了一张符纸,夹在指间,冷冷地道,“妖怪退治!”

“呵呵......咳咳......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

这时候,那被钉在墙上的和彦,却咳着血,笑出来了。

“你笑毛?”灵梦喝道。

“博丽......咳咳......博丽巫女与妖怪为伍,一同铲除试图反抗的人里村民......”他垂着脑袋,声音沙哑,像是要断气了一样,“有生之年......你们也是开了我的眼界啊!”

鲜血从他那被刺得对穿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前胸、后背,以及他背后的墙壁。他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更病态了......也诡异地,更精神了。

“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华扇厉声问道。

“不,这不是......”

“几年前,吸血鬼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缓缓地叙述道,“有一个普通的农民,仅仅是日落时多干了点活,回家晚了那么几分钟,就被某个吸血鬼残忍地杀害了。”

“他被拦腰撕成了两截,肠子流了一地。即使这样,他还在匍匐着,拼了命往家的方向爬行,直到他的脑袋被一脚踩碎。那个农民,就是我的父亲,而杀死他的那只吸血鬼,就是纳兰暝......你那个宝贝女儿,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杀他的理由,想听听吗?当事人亲口告诉我的,‘因为他挡了我的路’,就这么简单。在这幻想乡里,人的性命,就是这么的贱,跟蟑螂一样。”

听到这里,纳兰暝、魔理沙与华扇三人皆皱起了眉,唯有灵梦,仍是一副相当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这还不算完......

“后面的故事,想知道吗?我讲给你听......”和彦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子,继续说道:

“他的妻子自此一病不起,终于在一个月以前离开了人世。而他们的儿子,尽管尝试了所有的办法,终究还是没能救回自己的母亲,也没法替父亲报仇。绝望之下,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必死无疑,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本以为死前还能带走几个的,可惜了......”

说完这些,和彦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很是渗人。直到纳兰暝忍无可忍,上去一把掐断了他的脖子,他这才消停下来。

“可是......可是......”小铃啜泣着,一抽一抽地说道,“他不是说......他妈妈还活着吗?他还天天替她采药来着,怎么突然就......”

“是啊,确实还活着......”纳兰暝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在那边的卧室里,你想看看吗?”

他那铁青的脸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头必有古怪。一行人立即出了厨房,行至和彦家的卧室前,一开门,便有一股催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原本承受能力就不强的小铃当场就吐了出来,纵使是灵梦和华扇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捏住鼻子,眉头拧成了一根麻花。

在他们的面前,横着一张大床。那床上躺着一具高度腐败、肿胀,已呈巨人观之状的女尸。暗黄色的尸水四处横流,整个房间都成了蛆虫们举杯狂欢的宴席。

尽管如此,那具尸体......

“呜——呃......”

它还活着,或者说,还会动。房门刚一打开,它便挣扎着,呻吟着,想要爬起来,可惜它那几乎完全化成液体的肉体已经失去了支撑体重的力量。它唯有不断地扭动那肥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朝外头挪动,活像一条大肉虫子。

“这就是......”魔理沙咽了一口口水,“藤井......阿姨......吗?”

她还记得,小时候来和彦家蹭饭吃的情景:她跟和彦在饭桌上摆弄玩具,和彦的妈妈背对着她俩,在灶台前操劳,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那简直就像是昨天一样。现在这幅样子,魔理沙实在是不忍心去看了。

“究竟为什么......”魔理沙脱下了帽子,她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会变成这样......”

“这是一只普通的丧尸,仅此而已。”

灵梦说着,挡在了魔理沙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她的视线。

“这......这是......”

由于过度的震惊,华扇都忘了自己背上还有一个人了。她双眼瞪得贼直,腰也给挺直了,可怜的炎华便从她背上滑了下来,倒在了一边。

“第一次见到丧尸?前段时间那么大的动静,真亏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啊!”纳兰暝回过头,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至少,那股腐臭味的来源,到底是找到了。”他以平淡的语气说道,“看样子,那些受害者的血,并不是用来一人独享的。不过,和彦好像并不知道,吸血鬼的血不能复活死尸,只会把它们变成没有思想的尸鬼。无论喂多少血,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这个蠢蛋......”

“灵梦,”他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干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血雾弥漫之夜(其四)

“离我妈妈远点儿!”

灵梦正欲动手,忽听得一声大喝,便见那藤井和彦推开堵在门口的众人,猛冲了进来。他张开双臂,挡在了他母亲,那只恶臭的活死人前。

看样子,他的颈伤与刀伤已经恢复了......或者,还没有。

“哈......哈......”

和彦有些艰难地喘着粗气,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又顺着衣角滴了下来,在地上点了不少红印子--对于一只新生的吸血鬼来说,那样的伤还是太重了些。

“竟然不趁着这个机会逃跑,还敢跑到我的面前来。”灵梦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讥讽道,“我该夸你勇敢,还是笑话你愚蠢呢?”

“嘿嘿......”和彦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大概......二者兼有吧......”

“既然你这么想死......”

一颗阴阳玉飘到了灵梦的指尖上,旋转起来。纯白的光芒开始在玉石的表面上汇聚,为它构筑起一层厚实的装甲,这阴阳玉的体积,也变得越来越大了。

“那我就成全你!”

和彦早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可是当那篮球大小的阴阳玉疾飞过来时,他还是没能撑住。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阴阳玉贯穿了他的身体,径直飞向了他身后的活尸,并且,几乎毫无悬念地,杀死了它。

一箭,双雕。

这强化了穿透力的阴阳玉,比灵梦平时用来碾压妖怪的那种要小上好几圈。可是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即使是纳兰暝,也没有硬吃上那么一发还能全身而退的自信,更别提和彦了。

那阴阳玉完成任务以后,渐渐褪去光芒,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它在屋子里绕了个圈,飞回到灵梦的手中。她立在那儿,看着那纯白的火焰将和彦母亲的尸骨焚烧殆尽,拍了拍手,一脸轻松地道:

“呼--那股臭味儿,总算是散掉一些了......”

然而,和彦并没有被击败。

“唔......呃......”

他双手扶着膝盖,微微颤抖着,站了起来。尽管他的肚子被开了一个大洞,尽管他的脊椎被削掉了一大截,他还是,艰难地,站了起来。

并且,再一次回到了擂台上。

“抱歉了,妈妈......”和彦回头瞅了一眼,”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你......”

“趴下啊,你这个笨蛋!”魔理沙忍不了了,朝他吼道,“趴下装死啊!逃啊!藏起来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所以你......咳咳......”和彦吐了一口血,一抹嘴,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什么......也不懂啊,魔理沙......”

他顺了顺气,而后继续说道:

“这里是我的战场,我会死在这儿,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结局。”

“为什么啊?”魔理沙几乎哭了出来,“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啊?死者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现在做的这些,究竟都有什么意义!”

“那么,从此蒙起双眼,不去直视父母的尸首,一个人战战兢兢地生,孤苦伶仃地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和彦笑了,尽管,是相当苦涩难看的微笑。

“你们毁了我的家庭,也就毁了我。”他说,“你们所有人,都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你们的忽视,你们的妥协,你们的怠惰,一刀又一刀地捅在他的尸体上,让他死不瞑目。害惨了无数家庭的嗜血狂徒,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至今从未受过任何惩罚,哪怕是形式上的惩罚都没有。妖怪贤者与吸血鬼之间的一纸协议,让我们的牺牲显得滑稽可笑。也许,在你们的眼中,我们这些人类,真的就只是拿来交易的筹码而已。”

“和彦,你......”

“难道你一直以来,都把这些藏在心底里吗?”小铃是想这么问他的,不过她并没有得到插话的机会,只听和彦以更高的音量讲道:

“说到底啊,我们人类,不过是被妖怪圈养起来的羔羊而已。人类是绝对不能成为妖怪的,同样,羔羊也不能端起武器,去反抗狼群,这不符合你们的‘丛林法则’。但是我站起来了,作为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敢于向狼群发起冲锋的羔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头撞在幻想乡这棵大树的根基上,把热血洒在那上面,让你们看见它,然后,记住它。”

“记住我,记住这一天。等你们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你们要知道,有一个名叫藤井和彦的幽灵,正在地狱里等着你们呢......”

“来吧巫女!”他朝灵梦喊道,“别磨叽了,来战!”

“你若求仁,”灵梦掏出了一张符纸,“那便得仁!”

“等一下!”

这个时候,纳兰暝忽然拦在了二人之间,他强行将灵梦那根举起来的胳膊压了下去,而后又强挤出一个微笑,对和彦说道:

“我代蕾米向你表示由衷的歉意,当然啦,口头道歉跟放屁没啥区别。要不这样,作为赔礼,我会将你送到幻想乡以外,那里有一些由被放逐的血族组建的秘密组织,只要我打个招呼,你就能在那儿得到一个安身之所。”

“纳兰暝,你丫......”

灵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出这种条件,她也对此非常的不满意。可是纳兰暝没有在意她的看法,继续说道:

“你看嘛,现在幻想乡里肯定是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与其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不如各退一步。少流点血,对大家都有好处,尤其是对你。怎么样,只要你一点头,我现在就能送你出去,保证巫女这辈子也找不着你。”

纳兰暝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不,应该说是诚恳过头了。他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竟然会站出来当老好人,身后的几位都甚是不解。而和彦的答复,也相当的简单、直接。

他轻轻地笑了笑,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纳兰暝的面前,五指并拢,刀子一般刺了过去。

手刀扎在了纳兰暝的左胸上,仅没入一指节,未能伤到心脏。伤口虽浅,却疼得钻心。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藤井和彦?”

纳兰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和彦脸上的笑容,更胜过方才。

“唉......”

纳兰暝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接着反手一把掐住了和彦的脖颈,五指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皮肤。和彦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他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下去。仅仅数秒的时间,和彦便化作了一具木乃伊一般,滴水不剩的干尸,无力地倒了下去。他那对无神的眼睛,至死未能瞑目。

“杀死吸血鬼的方法,其之一,吸干他所有的血。”

纳兰暝轻轻一甩手,甩去了残留在指尖的血液,回身说道。

“和......和彦......”

小铃俩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捂着嘴巴,低声呜咽起来。另一边的魔理沙则倚在墙边,低着头,面带苦色,一声不吭。那顶大巫师帽从她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激起了一圈尘埃。

相较之下,华扇仅仅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灵梦则跟没事人一样,不慌不忙地收好了她的驱魔道具。

“咱们把他和他妈妈的尸体,都收拾收拾埋了吧。”

说着,纳兰暝一手拎起了和彦的遗体--他现在轻得像一朵云。

“他没有家人了,后事还是咱们来办比较好,免得到时候怨念积累,再生出两只恶鬼来......”

“说起来,他父亲的坟墓在哪儿?”纳兰暝问道,“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我是指......呃......一家人应该合葬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雾弥漫之夜(其五)

人之里东南面的小山坡上有一块坟地,死去的村民一般都葬在那里。

那坟地虽是非盈利性的公墓,管理得却也算是井井有条。那里的墓碑与过道皆为白石,周围又种着一圈四季常青的针叶树,遮阳蔽日。这青青白白,幽幽静静,颇给人一种清新之感,生死离别,也就显得不那么的痛苦了。

生如夏花零落,死如松柏常青。有的人死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死,他们只是停止了变化,停止了运动,最终,变得像一棵树。

当纳兰暝提着一束鲜花,来到墓地里时,他发现,已经有人先到了。

那是本居小铃与上白泽慧音,俩人一左一右地立在藤井家的墓碑前,就那么站着,除此之外,啥都没干,没有交谈,没有哀悼。

这天天色不算太好,乌云密布,刮着点小风,给人一种凛冬将至的萧瑟之感。纳兰暝乘着秋风,走上前去,发现和彦一家人的墓碑前空空荡荡,连个像样的果盘或者香炉都没有。他便将花束斜着摆在了墓碑的基座上,而后双手合十,低头闭目,稍作默哀。

在那之后,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那滚动的乌云,面露喜色。

“今天天气不错啊!”他说。

“只是对你而言吧?”身旁的本居小铃开口说道。

“嗯......”纳兰暝想了一下,道:

“反正只要不是晴天,那就是好天。”

“不是很懂你们吸血鬼......”

纳兰暝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么说道:

“你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地啊,小铃。”

尽管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小铃的头顶,他还是能从她的话中,听出相当明显的失落,与些许的哀伤。

“我心情怎么能好得了?”小铃抬起头,一脸不爽地反问道,“我从小玩到大的,最好的朋友,变成了怪物,还想把我给杀了,然后他被你给干掉了。你觉得,这里面有哪一点是能让我心情变好的?”

“呃......最后那一条?我是指,‘被我给干掉了’这一点。”

小铃闻言,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了。纳兰暝只是笑了笑,又道:

“老朋友走了,确实令人难过,不过,你这不是又交到了一个新的朋友吗?”

“谁?”小铃抬头望向了纳兰暝的眼睛,问道。

纳兰暝微笑着伸出了一根大拇指,指向了自己。

“我。”

“你去死吧!”

小铃踹了他一脚,怒气冲冲地走了。纳兰暝却转过身,脸上挂着相当轻松的笑容,朝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有空来红魔馆玩儿啊!”他喊道。

“没门!”

等小铃走远了,他便回过身,双眼又对上了那块矮矮的墓碑。一阵秋风吹过,卷走了他脸上的笑容。

“天气不错,不是吗?”

一旁的慧音老师按着被风吹乱的发丝,扭过头,朝他笑了笑。

“啊,没错。”纳兰暝道,“很适合躺在藤椅上,吹着小风,晃悠着,然后......一睡不醒。”

“和彦那孩子的事......”慧音又道,“我代表人之里的村民向您表示感谢。”

“感谢就免了。”纳兰暝摆了摆手,“我可是亲手杀了你的学生的人,你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

慧音闻言,摇了摇头,说道:

“因为他是我的学生,就去同情他,对那些被他杀死的村民有失尊重。更何况,把我放在那个位置上,让我去面对吸血鬼化的和彦,我想,我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只是,要比您痛苦得多......”

“哎......”纳兰暝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和彦的结局,在他父亲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可是他的父亲又为什么会死呢?对,那是因为蕾米莉亚。可你有没有想过,蕾米莉亚为什么会来到幻想乡里?”

“为什么?”慧音问道。

“因为她是我所创造的,禁忌的后裔。在外界,她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处,举家搬入幻想乡几乎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至于我创造她的原因,我只能告诉你,那也是我当时为了生存,唯一能做的事情。”

“有意思吧,老师,这一连串下来,是不是非常的有意思?”

纳兰暝笑了,尽管他眼中没有一丝喜色。

“命运就像锁链一样,”纳兰暝说道,“一环扣一环,每一个事件都‘必然’能引出下一个事件,最终首尾相接,将我们锁死在其中。我们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人生的开头与结尾,早在我们出生以前,就已经决定了。”

“我,他,还包括前段时间引发异变的拉杜三世,不过都是试图跳出命运桎梏的草蜢。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俩都失败了,我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所以,你看我来到了这里,为一个我根本不熟悉的人扫墓......你就当这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吧!在和彦的身上,我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慧音听了他的话,并没有表示什么。纳兰暝活了一千二百多年,本身已经成了历史的一部分。对她而言,这个岁数,还是太大了些,超出了她能“感同身受”的范围。

略加思索之后,她以稍显平淡的语气说道:

“知道吗,我从外界流进来的书本里读到过这样一个观点,它说‘人类的历史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也就是说,相似的历史事件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但总的来讲,历史是在不断地向前进发,而不是原地打转。”

“巴比伦之后是罗马,亚历山大之后是凯撒,千年光阴,伟人来来去去,帝国崛起又衰落,但整个世界,确实是在向前走的。这就像竹子一样,六十年一易根,旧的死去,新的发芽。新生的竹子与死去的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又确确实实地不一样。”

“所以,纳兰暝先生,您究竟是年满六十,即将死去的竹子呢,还是在前者的残骸上生根发芽的竹笋呢?”

她说着,眯眼笑着,面对着纳兰暝,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纳兰暝抿了抿嘴,“老实说,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如果我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就那么结束一切,好像也不错......可是......其实我更想重新开始,在一千二百岁这个年纪,再当一回少年。”

“这就是您与和彦的区别了。”慧音说道,“同样一片竹林,有人看见了老死的枯枝,有人看见了新生的竹笋。即使落得相同的境遇,我想,他们的命运也不会完全相同。”

“本来,这些话,我是该跟和彦说的......”讲到这里,慧音低下了头,哀伤的神色爬上了她的脸庞,“如果我能再细心一些,事情绝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纳兰暝看她那样子,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喝酒么?”

“不。”

“那咱们回村子里吃顿饭吧,我请客。就当做是,刚才那节课的学费好了。”

第一百八十章 火焰之华(上篇)

(一)

“呃......嗯......”

从腹部传来的,沉重的压迫感,让火之里炎华从睡梦中苏醒。

“你醒了啊,大姐姐!”

戴好放置在枕边的眼镜,环顾四周,她发现,此处是一间哥特风格的客房,历史感颇为浓厚,给她一种穿越到中世纪欧洲的错觉。屋里没有开灯,窗户又被厚厚的布帘捂着,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可是,她却意外地能看清室内的一切,只是色调偏红,不知是装修的问题还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来陪我玩吧,姐姐!”

上一件存留在她记忆中的事情,是在酒桌上大口喝下纳兰暝给她倒的酒。那酒绝对有问题,绝对!

而现在,她正穿着一套一摸就知道很贵的桑蚕丝睡衣,躺在厚厚的棉被底下。看样子,某人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帮她换了衣服,可能还给她洗了澡,然后把她塞进了被窝里。她只希望那个人不是纳兰暝,不过就算是他,好像也没什么所谓了......

“反正我昨天那个样子,早就被他看光了啊......”回想起自己那副衣不遮体的模样,炎华还真是有点羞羞的。

“呐,姐姐,起来玩嘛!”

然后,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便是骑在她身上的这个小孩了。

这丫头撑死也就十岁,金发赤瞳侧马尾,背后生着一对由七色水晶组成的翅膀,在这昏暗的小房间中闪闪发亮。她光着肉乎乎的小脚丫,身上只穿了一件连肚脐都盖不住的小薄背心,下边就只有一条小裤衩,却是浑身散发着,与她这个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妖异之美。

而且,从刚才开始,这小家伙就一直嚷着要炎华起来陪她玩。

“怎么说呢,这个孩子......”炎华看着她那张白嫩精致的小脸蛋,心里想着,“是吸血鬼,还是别的什么妖怪?”

多亏了昨天的经历,她已经不会因为见到非人之物而吃惊了。

“请问,小妹妹......”炎华试探性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啦?”

“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你可以叫我芙兰。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啊......”芙兰挺起她那近乎空无一物的小胸脯,骄傲地说道,“可有四百五十九岁哦!”

“四......四百五十九岁,是吗?”

炎华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四百九十五岁大概是什么概念?话又说回来,那个看起来特别厉害的纳兰暝,又是多少岁?

她想,自己有必要去打探一下。

“姐姐呢?”这回,轮到芙兰发问了,“姐姐叫啥名,几岁?”

“火之里炎华,差半个月二十六岁。”

“那也就是二十五岁咯?感觉好年轻啊!”

芙兰说完,又“咯咯咯”地笑了几声。

“‘年轻’吗?”炎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说老实话,她真不想被这么一个小孩子(至少看上去就是个小孩)说“年轻”。

“那么,炎华姐姐......快来陪我玩吧!”

芙兰忽然俯了下来,整个人趴在了炎华的身上。她的脸贴得很近,近到炎华都能感受到鼻息吹在脖子上的那种,痒痒的感觉。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气味,说不出来是香味还是别的什么的,甚至难以确定它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气味。但它确确实实地,吸引到了炎华。

“芙兰可是一直在这儿等你醒来,等了好久才等到,可不能拒绝哦!”她直截了当地,不容辩驳地,说道。

抱着“这孩子该不会一直睡在我身边吧”这样的想法,炎华如是问道:

“一直在这儿等我醒来,所以才穿着睡衣吗?”

“就是这样!姐姐的睡相像小猪,嘿嘿嘿......”

看着眼前的这张无邪的笑脸,炎华的脑子里忽然间生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我在想什么鬼!萝莉控吗?”

她红着脸,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打飞了那个想法。芙兰见了她这夸张的反应,笑得更深了。

“哈哈,姐姐是笨蛋吗,竟然自己打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止住了笑,又坐了起来,恢复到了方才那个骑马的姿势,双手按在了炎华的肚子上,对她说道:

“好了好了,快点起来跟我玩吧!”

“玩......是要玩什么?”

炎华说完,便尝试着坐起来,却没能做到。虽然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芙兰这丫头的力气,大得简直像台压路机。就这么往她身上一压,炎华竟然就无计可施了。

她的腿,渐渐地有些麻了。

“弹幕游戏,很好玩的!”

芙兰咧着嘴,毫不遮掩地露着那对利齿,嘻嘻笑着——这给了炎华一个相当不好的预感。

“先问一下,弹幕游戏是......”

“就是这样哦,看!”

这么说着,芙兰的掌心里凭空生出来一个蓝色的小光球。只见她一甩手,那光球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了出去,擦过了炎华的脸颊,在她的耳中留下了“嗡”的一声鸣响。

炎华一扭头,便看见了枕头旁边那个烧焦的,冒着青烟的小洞。她伸着脖子往里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她不仅看见了被单、褥子、床垫、床板。地板,甚至连下一层楼的地板都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就跟看地层剖面图一样。

她这才知道,自己并不在一楼。

“咕噜”

炎华咽了一口口水。

她的脸在发烫,并不仅仅是因为那灼热的弹丸,同样,她的背在冒汗,也不是因为冷。

“规则是这样的,被弹幕打到的人输,很简单吧?”

不仅仅会输,还会死掉吧?

炎华没敢就这么问出口来,她真害怕这小怪物会笑着对她点点头——那她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快告诉我这是一场梦,这不是真的......”

正当炎华心里默念,或者说祈祷的时候,游戏开始了。

“注意了,姐姐,芙兰的第一波弹幕要来了哦!”

芙兰朵露依旧骑在她身上,单手举高,那上头冒出了一个由方才的那种蓝色光弹所组成的圆环,其中的弹丸数量......老实说,随着圆环越转越快,炎华已经数不清了。

“这他娘的就是真的啊!”

炎华“嗷”地喊了一声,跟条泥鳅一样一滑溜,以十足搞笑的姿势,狼狈不堪地从棉被里头钻了出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溜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炎华一骨碌滚下床,鞋都来不及穿,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冲去。与此同时,她的背后传来了芙兰那银铃一般悦耳,却又足以使她起鸡皮疙瘩的笑声。

“嗨,接招!”

夺门而出的时机,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当炎华回过头的时候,她身后的整面墙,都已经被炸成了粉末。

然而,这还不算完......

“炎华姐姐,第二波弹幕就要来了哦!”

“不要......靠近我啊——”

“轰隆!”

这一天清晨,火之里炎华的惨叫,与魔力的爆裂之声,响彻了整座红魔馆。

(二)

碗中之水本如镜面,忽地起了一圈没有源头的涟漪。

在一旁忙着搅拌鸡蛋液的纳兰暝,并没有漏掉这个细节。

“咲夜,”他扭头,问向了给他打下手的十六夜咲夜,“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栋楼突然震了一下?”

咲夜迟疑了片刻,道:

“并没有,请问是发生地震了吗?”

吸血鬼的感官比她灵敏得多,在这方面,咲夜早已养成了“始终相信吸血鬼的直觉”这一优良习惯。

“不,不是地震。”

纳兰暝微微一笑,将那盆尚未搅拌均匀的蛋液交给了咲夜。

“能接一下我的活吗,谢谢了。”他说着,解下了腰间的围裙,“炎华醒了,在她变得不好清理之前,我想我得去楼上看看。”

第一百八十一章 火焰之华(中篇)

红魔馆的走廊里窗帘紧闭,不透日光,仅有烛火之明,昏昏黄黄。火之里炎华立于这宽敞笔直的走廊的正中央,前不见人后不见鬼,唯有四个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与她作伴。

是的,四个芙兰朵露,穿着一样的背心裤衩,长着一样的红瞳,发出一样的怪笑,就连那骇人的力量,也完全一致。

炎华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反正当她试图从这里逃走的时候,后路就被两个芙兰给堵住了,前路也一样。

“这什么玩意?影分身?”

事到如今,炎华已经不打算用常理来解读这幻想乡里的人或物了。所幸,她还看过不少漫画,至少她的想象力还是能避免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疯狂的。

“逃跑,可不行啊,大姐姐!”面前那两个芙兰中的一个,笑着说道,“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新玩具,怎么能就这么把你放跑呢?”

“新......玩具?”

炎华打了个哆嗦——她几乎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三波弹幕了。请务必竭尽所能,尽量避开所有的弹丸哦!”

另一个芙兰说着,给了炎华一个狰狞的微笑:

“不然的话,游戏可就要提前结束了!”

当四个芙兰一齐飞起,各色的光弹便如秋雨一般倾洒而下,红的,绿的,大的,小的......如此种种,魔法之光在一瞬之间便填满了炎华的视野。一张又一张的弹幕之网将炎华团团围住,封死了她所有的逃生路线。

留给炎华的时间,只剩下两秒,不,现在就只有一秒了。如果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来抓住那百分之一都不到的,渺茫的生机,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闷头蛮干?跪地祈祷?碰碰运气?还是干脆就没能反应过来?

炎华所作出的选择,是“观察”。

在这最后的一秒钟里,炎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烟花一样观赏着那漫天的奇光与炫彩。这一秒的时间,漫长得如同静止了一般。所有的魔法弹丸一齐减速,最终静止在空气之中,停在了她的眼前。对于炎华来说,它们就像显微镜下的细菌,或者望远镜中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其外观细节,运动规律,皆一览无余。

这,便是问题的所在了。

“为什么,我能看清楚?”

在那集中到极限的精神之中,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

正常来讲,以人类的视力,是不可能完全捕捉到这一整片弹幕的。别说人类了,即使是苍蝇,或者蜻蜓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视域,也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晰。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仅视野有限,神经,大脑,一切都是有限的。双眼不可能一次性看全所有的弹丸,即使看全了,视神经也无法将如此庞大的数据传输给大脑,即使传输完成了,大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这些信息。

但炎华看见了,不仅仅是弹幕本身,就连弹幕的运动轨迹,弹丸之间的空隙,以及安全通过它们的办法,她的大脑都帮她一并计算好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她已经开始使用它了。

“既然看见了,那就能躲开。”

这么想着,炎华的身体动了起来。

很轻,很快,体重仿佛消失了一般。自打生下来那天起,炎华还从没感到这么轻松过。要知道,她可不是个擅长运动的人,小学体育从未及格过,高中时代也只是勉强能跟上同学的步伐,再加上近几年的彻底颓废,她真不觉得自己还能跑得起来。

但,事实摆在她的面前:此时的她,快得像只猎豹。

动作,并不完美,倒不如说有点丑陋,却非常的实用。当弹雨落尽,炎华正站在无数弹坑之间唯一的一块空地上,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毫发无损。

四个芙兰朵露从高处俯视着她,她们兴高采烈地鼓起了掌,叫道:

“棒极了,大姐姐!”

“多......多谢?”

炎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道谢,但她还是说了声谢谢。

“那咱们继续吧!”

这么说着,芙兰们再一次凝聚起了魔力。炎华见状,可谓是一肚子苦水,一边小声抱怨着“这简直没完没了了”,一边压低身体,摆好了迎击的架势。

她逐渐地意识到,只要不打败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或者被对方打败,这场危险的“游戏”就永远都不会结束。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我该不会,是认真地在思考击败她的办法吧?”

这么一想,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她正在远离“现实”,远离“常理”,远离昔日的自己。她很清楚这些,但她并不慌。

她明白,自己需要去适应这一切,无论是否愿意。

这个时候,芙兰的下一波攻击已经逼近到了她的鼻尖上。

眼前的弹幕,密集得叫人起鸡皮疙瘩,若是闪避不及,眨眼之间便能将人射成马蜂窝。可是在炎华的眼中,这简直就是一场儿戏——它慢得有些不像话了。战斗中的闪躲与预判,她还不是非常习惯,多有疏漏之处,但她会一一改正。被弹丸打中的几率,正在一点点地减小,并且逐渐地向零靠拢。

火之里炎华在进化,浮在高处的芙兰,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即使她脑子很脱线,即使她性格不成熟,即使她乖僻而又善变,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仍旧是这红魔馆中数一数二的战斗天才,一个为战而生的怪物。

这个怪物绝对不会对对手的进步感到忧愁,相反,她乐在其中。

“因为那样才有趣!”

炎华闪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弹幕之墙,直到最后一波弹幕也消失在她的身后,她差不多可以喘口气了......如果她这么想,那她就大错而特错了。

最后的那一波攻击,她用了一次高跳来进行躲避。这本是相当合理的选择,如果她能飞的话。

然而,她不能,滞空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没有任何的调整能力,而精明的芙兰朵露,绝对不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良机。

本来,那密密麻麻的弹幕,也不过就是为了将炎华逼入逆境而放出来的诱饵。这样的结果,正合了芙兰的意思。

在炎华起脚的那一刻,四个芙兰一齐消失,化作了无数深红的蝙蝠,朝着她疾飞而来。没等炎华落地,先头的一批蝙蝠便已经围在了她的身边,又聚拢在一起,化作了三个芙兰朵露。

其中的两人,一左一右地抓住了炎华的两臂,锁死了她的行动。而第三人,则站在炎华的面前,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赢了,死吧!”

她高喊着,一爪穿透了炎华的前胸。顿时,鲜血四溅,纯白的真丝睡衣上硬是给染出了一朵诡异的牡丹花。肉体撕裂的脆响顺着骨骼传到了炎华的脑海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忍受的剧痛。

“呜哼......”

炎华想要喊叫,可从喉咙中涌出的血液堵住了她的声音。她奋力挣扎起来,两臂的皮肤便被芙兰的利爪撕破,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她自己的身上,还有那三个芙兰的身上。

异状由此而生。

那三个纠缠着她的芙兰朵露,忽然间一齐放开了她,并且跪倒在地上,显得痛苦不堪。她们身上的那些,沾上了炎华的血的部位,开始发红、发烫,并且“嘶啦”一声冒出滚滚白烟,就像是被烤熟了似的。

紧接着,她们便燃烧了起来,炎华的鲜血化为殷红的不祥之火,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将那三个芙兰朵露烧成了灰烬。不仅如此,就连炎华自己身上的血,也开始沸腾,并且燃烧。然而,她本人并不感到痛苦,与之相反,她竟觉得温暖,而且舒适。

胸口的裂伤在火焰的灼烧之下慢慢愈合起来,痛感逐渐减弱,最终彻底消失。当炎华身上的火焰最终熄灭时,她已完好如初:伤口、血迹皆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那被撕破的睡衣,都恢复了原样。

方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剧变之下,只有炎华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站在漆黑的灰烬之上,一脸茫然,甚至都没能搞清楚状况。

仅存的那一个芙兰,正站在远处,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炎华。片刻之后,她仰起脖,爆发出响亮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很棒,太棒了,棒极了!”她拍着手,以相当夸张的笑脸,激动地喊道,“果然,纳兰哥哥看上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无趣’的!无论是姐姐,还是你!”

话音刚落,走廊里便又亮起了火光,这一回,是芙兰点起来的。

“小打小闹就到此为止了!”

她一抡胳膊,甩开了那把由纯粹的火焰构成的巨剑,用剑尖指向了炎华的心脏。热流扑面而来,烤得炎华睁不开眼。

“接下来是杀戮时间!”

第一百八十二章 火焰之华(下篇)

(一)

火光四溢,宛如炼狱。

热浪掀起风暴,横扫了整条走廊,所到之处,一片狼藉。灼热之风化作隐形的利爪,在深红的墙纸与地毯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划痕,厚重的遮光帘在风中摇曳,阳光趁机渗了进来,光与影的斑纹便在窗子对面的墙壁上跳跃不止,似是一场节奏轻快的皮影戏。

在那热流漩涡的最中心之处,立着一高一矮二人,高的那个是火之里炎华,矮的则是芙兰朵露·斯卡雷特。

炎华以双臂遮面,偏过脑袋,免得那狂暴的热风将她的整张脸给撕下来。正因如此,她甚至都没办法直视前方,如果芙兰趁着这个时机发动突袭,那她基本就交代在这儿了。

此前的弹幕,她凭着直觉勉强躲掉了,那掏心的一爪也不知为何没能干掉她。或许是这两次侥幸的成功让她变得有些自满,到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运差不多是到头了。

芙兰的下一击,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原因很简单——那根本就不是“能躲掉”的攻击。

那把火焰大剑少说得有十米长,实际上,如果芙兰愿意,它还能变得更长。说到底,那玩意根本不能算作是“剑”,那是凝聚起来的火焰,可长可短,可粗可细,不存在固定的形态。也就是说,让这把“剑”直接填满整条走廊,也是可行的。

至于它的破坏力......当它的剑尖轻轻地划过墙壁时,高温便将那数十厘米厚的石材熔成了一滩散发着橙光的液体。这科幻电影一般的景象,炎华都看在眼里,她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星球大战》里的著名镜头。

说老实话,要与这等力量对抗,她做不到。但......这可由不得她。

“魔剑·瓦莱汀!”

没等炎华跪下来求饶,芙兰便抡起巨剑,杀了过来。这小不点毫不费力地举起数倍于她体长的大剑,一跃而起,一路撕纸一样划烂了一整片天花板。等她跳到了炎华的头顶上,那把冒着火光的魔剑便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用极细的剑刃切碎人的身体,叫作“砍”,但假使那剑刃本身就比人的身体还要厚实,那就只能叫“砸”了。此刻的炎华,所面对的,正是这种诡异的情况——被一把大得出格的剑砸扁,如果在此之前她没有被蒸发成气体的话......

然而,芙兰朵露没有想到,她手上那把名为“瓦莱汀”的魔剑也没能想到,就连炎华本人都预料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火焰之剑照着炎华的脑袋竖劈下去,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她的身体,然后,卡在了她的胸前。

更神奇的是,她本人竟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就这么维持着胸口插着把剑的状态,连她自己都没能搞清楚状况,跟个傻子似的摊着手,在那儿愣着。

她此时的状态,就像是瀑布中的一块顽石。是的,湍急的水流“穿过”了那块石头,但它真的伤到那块石头了吗?

没有。

浴火而生者,凤凰也。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芙兰朵露,立马收手,打算把剑拔出来,可是那把“魔剑”已经不再听从她的指挥了。

只听“嘶”的一声细响,芙兰那对握着剑柄的小手便被火舌烫得通红,不得已而放弃魔剑,缩了回去。她亲手创造出来的魔法之火,现在要反过来吞噬她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在那之后,魔剑便开始向着炎华的胸口收缩。碰上了炎华的火焰,就如同遇见了海绵的水,被吸得一干二净,几乎连一丝逃逸的余地都没有。

芙兰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长余十米的火焰巨剑被炎华一点一点地吸入体内——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终,所有的火焰都融入了炎华的身体,她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也来不及搞清楚了。几乎就在火焰消失的那一瞬间,炎华的皮肤,便开始散发出橙红色的光芒来。

“我......我感觉......”

炎华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要从我身体里窜出来了!我......我阻止不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上的光芒也随之而变得越来越强。尤其是胸口的那一团橙光,此时已经耀眼得有如一团小太阳了。

说到底,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无限容量”的海绵。装满了,便会溢出,万物皆是如此,无论里头装的是火还是水。

“芙兰......你快跑!我快控制不住了!”炎华抬起头,喊道。她的面容已被光芒淹没,完全无法认清五官了。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芙兰盯着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到底哪儿来的闲心替我......”

“轰隆!”

宛如星辰诞生之初,万物于火焰之中苏醒。迅速扩大的火球,转瞬之间便将二人吞噬,顺带摧毁了附近的一切,甚至连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芙兰。

(二)

“你们两个,都给我坐好,坐直了!”

纳兰暝呵斥着,他此时正站在红魔馆的花园之中,一杆大遮阳伞的阴影底下。四周鸟语花香,正值午后的大好时光,可他的心情,却如枯井底下的干沙一样低落。

炎华与芙兰朵露二人则低着头,跟两个犯了错误、等待惩罚的小孩子似的,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的面前,垂着脑袋,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却不敢吭声。

实际上,这俩人确实是“犯了错误的小孩子”啦!或者说,大“小孩”?

她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焦黑的窟窿,而她们本人也被烤得外焦里嫩,跟非洲挖矿的似的,完全没有高位吸血鬼该有的,优雅尊贵之相。

她们的身后,是红魔馆......或者说,少了一角,黑烟滚滚的红魔馆,具体都是谁的功劳,自不必多说。

“我现在啊,非常的生气。”

纳兰暝微笑着,在阳伞的阴影底下,他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有点“黑”。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知道!”芙兰举起了手,像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大声回答道,“因为我一不小心把房子给点了,所以纳兰哥哥非常生气!”

“答错,扣十分。”

纳兰暝叹了一口气,笑容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愁容。

“因为我跟你说了一千遍了,芙兰,不要在家里玩火,但你听过哪怕一次吗?”

“诶嘿嘿......”

芙兰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看着她那不思悔改的样子,纳兰暝真的是觉得,这孩子简直就没法带了。

“然后是炎华。”

“是.....请讲!”

感受到了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炎华立马挺直腰板,抬起头,对上了纳兰暝的眼睛。

尽管糊在眼镜镜片上的黑灰遮住了部分视野,她还是能看得清楚,纳兰暝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失望”二字。他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一觉醒来获得了新力量,变得跟超人一样,因此情绪非常激动,这我能理解,但是......”纳兰暝说着,皱起了眉头,“能不能,就是说......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踏入社会都好几年了,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不要闹得跟个小孩儿一样,算我求你了行吗?”

“好的......”

炎华再一次低下了头,稍微,有那么一点羞愧。

这时候,一个背着大包的小女孩从红魔馆里头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了这大阳伞底下,站定在纳兰暝的面前。

“纳兰先生,火势基本止住了,其它各类损伤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她仰视着纳兰暝,有条有理地讲道,“接下来,如果您想要立即修复红魔馆的话,包含材料费、劳务费、额外加班费、加急费用、工伤保险,总共是这个数......”

说着,她从那件大衣上无数口袋中的一个里头,掏出了一台计算器,熟练地在那上头按出了一长串数字,并将它递给了纳兰暝。

“其中的百分之四十是订金,需要在开工之前缴清。”她又补充道。

看见计算器上的那串数字的时候,纳兰暝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当然,他立马便掩饰住自己的情感,将计算器交回到那女孩的手中,并给了她一个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微笑。

“多谢了,河城荷取小姐。你和你的团队能迅速赶到这里,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他说道,“财务方面的事儿,请你去找十六夜咲夜吧,就告诉她你已经得到我的许可了。”

“是的,纳兰先生!”荷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合作愉快!”

言罢,她便迅速离开了此处,蹦蹦跳跳地奔向了她的新“战场”。

“合作愉快,小河童!”

纳兰暝朝着荷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在那之后,芙兰和炎华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变脸。

“那啥,炎华,能不能给我推荐几个来钱快的活计?”他说,“我的意思是,短期内要是拿不到一大笔钱,那咱们可能就得卖掉什么东西来补贴家用了......你俩都瞅着我干嘛?”

第一百八十三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一)

(一)

铁匠铺的后屋闷热无比,整个房间笼罩在橙红的火光之中,活像个大烤箱。

这老铁匠白发苍髯、黝黑精瘦,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装,朴实得像块黑铁。他一屁股坐到了火炉前的一块空闲的铁砧上,除下手套,用那对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包裹着断剑碎片的手制布包。

他将手伸进了布包之中,捏起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凑到眼前,从刀刃上的乱纹再到断裂处的伤痕,一丝不漏地端详了一番,而后便摇了摇头,道:

“不行啊,完全不行......不是我妄自菲薄,老夫干这一行也有五十年了,可无论是炼钢还是铸剑,都远远到不了这个层次。这把剑,怕不是凡人所铸,以我的能耐,实在是修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诶......”

半人半灵的剑士,魂魄妖梦,就站在他的面前,显得很是失落。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她柔声问道。

“小姑娘,你想想,断成两截的竹子,再强行糊回去,它还能长出新叶来吗?就算我打肿了脸充一回胖子,勉强把它给你接回来,恐怕,你握着它的时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吧?”

老铁匠的这一番话,彻底浇灭了妖梦心中最后的火种。她接过了布包,将它轻轻盖好,往背上一背,便弯腰行了一礼,道:

“打扰您了。”

在那之后,她便抱憾而出,离开了这家店。

(二)

现在是正午头,妖梦正背着断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人之里那繁华的街市上,恍恍惚惚,魂不守舍。身为剑士,一把好剑,就是她的半条命。没了它,她便愈发地变得像一只孤魂野鬼了。

没有了宝剑在手的那份安全感与踏实感,修炼多年的剑术也变得绵软无力,一身本事无从施展,妖梦是浑身的不自在。

她方才所访问的那家铁匠铺,已是此行的最后一家,同时,也是整个人之里最好的一家。就连那位号称“鬼之手”的老师傅都无能为力,那就说明,她的楼观剑,已然是被宣判了死刑。

“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边走边低头思索着,一不留神就忘了看路,“咣”地一下便跟一个路人迎面撞到了一起,撞了个结结实实。这相撞的二人也是体格相仿,谁也没能撞过谁,都向后倒去,一齐跌到地上,摔了个痛。

妖梦毕竟是个武者,刚一倒地,立马便反应过来,迅速站起,又顺手将那位一不小心跟她撞在一起的路人给拽了起来。

她简单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便郑重地朝对方鞠了一躬,道:

“是在下疏忽大意,请您原谅!”

“哪里哪里!”那人也弯腰行了一礼,以相当稚嫩的童声说道,“是我不对,心思不在路上,冒犯您了。”

妖梦便抬起头,仔细地瞧了瞧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少年郎。这是一位相当干净、漂亮的美少年,单看外表几乎分不出男女来。他穿着一身白衣,满头白发如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唯有一对青瞳灵气十足。他的身高与妖梦相近,二人的年龄应当相差无几,更有意思的是,这少年也留着一头,跟她几乎一样整齐的妹妹头,就是没有发饰。

一时间,妖梦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不过,很快她便认识到,那是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我记得,”那少年与妖梦对视了一阵,便开口说道,“您就是那位来自冥界的剑士吧?”

“是的,正是如此。”妖梦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而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百里白灵对吧?我从村民口中,听说了许多与您有关的传闻,大家都夸您是个百年不遇的神通。”

“过誉了。”白灵淡淡地道,“不过是取了点小巧罢了,不足为道。”

“前段时间,在红魔馆的宴会上,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吗?”妖梦问道。

“自然记得,魂魄氏舞剑的身姿,过目难忘。”

言罢,白灵忽地话锋一转,又这么问道:

“当时,您的爱刀被纳兰氏毁坏,实是可惜。请问换刀的事,有着落了吗?”

“嘿嘿......”妖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来惭愧,时至今日,在下依然只有单刀可用。”

说着,她取下了背在背上的小布包,将里头的楼观剑碎片展示给白灵,道:

“诺,那楼观剑的碎片就在这里,整整齐齐,一片不少。在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红魔馆的花园里将它们收集齐。”

“这样啊......”

白灵看了一眼那些碎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说道:

“请问魂魄氏是否有空?可否来小生府上一坐?您的爱刀,我说不定能找到复原的方法。”

“诶?”

一听这话,妖梦立马奇道:

“可是,就连最优秀的铁匠都无能为力,百里阁下究竟要如何......”

“不必多虑,”白灵打断了她的话,“你来了便知。”

(三)

厚重、古旧的大木匾上,刻着三个行楷大字:

“百灵屋”

这便是百里白灵的家,亦是他经营的店。

这栋中国风格浓厚的双层小木楼坐落于人之里的边缘,相对冷清的地区,一层是店,二层是家。这房子无论内外,皆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正如房主本人一般,干净整洁。

这家店,虽有售卖不少相当实用的魔法道具,却也算不得是一间传统意义上的商店。从本质上来讲,它既是白灵赋诗作画、研习典籍的工作室,亦是附近居民委托占卜、除妖一类灵异工作的事务所,而制作、售卖道具,不过是副业而已。

“重新介绍一下,我名百里白灵,十三岁,从师修习于大陆深处的群山之间,十岁小成,下山远游,旅居此地。”

白灵站在自家门口,转过身来,对着妖梦如是说道。

“小生虽以‘阴阳师’自居,实非贯通阴阳两界之人,亦不善五行法术。如是自称,仅为方便大众理解,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同理,小生虽以六十四卦占卜古今之事,实非修道之人,虽钻研经文多年,亦不曾入佛门。我乃‘学者’,钻研、求真之人,取天下百家之长,为我所用,并不桎梏于某一门派。”

言罢,他转身打开了自家大门,又侧过身,行了一礼,请妖梦先行。

“寒舍‘百灵屋’,欢迎光临。”他说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二)

白灵领着妖梦进了屋里,二人便在一张样式相当古朴的实木大方桌前,面对面地坐下了。

百灵屋一楼的店里并没有柜台,取而代之的是这张大桌,周围还摆着一些藤椅——这便是白灵平日读书、写字、接待客人之处。那桌子旁边摆着一盆高高立起的青竹,青竹旁又是两层木架,上头放着各色奇花异草、怪木盆栽,其长势与色泽俱佳,正是主人多年细心照料的结果。

这房间的深处,靠墙立着一个双开门的大书柜,书柜下边斜倚着一把琵琶,再旁边便是通向里屋的门帘了。整个房间之中,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古玩珍藏,小的基本都放在那排盖住了一整面墙的大型陈列架里,大的则放置在那些树墩一样的小圆凳上,摆在房间各处。那陈列架的正对面,也就是白灵身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颇有意境的水墨中国画。画上乃是黑蝶伴白花,翩然起舞,栩栩如生,其留白之上有书曰: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妖梦坐在藤椅上,抬头看着那两行书法,虽不识其文意,却是对那流水一般的笔法相当叹服。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香霖堂,在“不像商店”这一点上,这两家店确实有不少共同之处,然而其差别,也是相当明显的。

一言蔽之,那是“精致”与“粗糙”之差。这百灵屋杂而不乱、繁而有条,书香墨色,尽收屋内,干干净净,不染凡尘,相较之下,那位悠闲度日的店主所经营的香霖堂,实在是太像一间大仓库了。

“魂魄氏?”

白灵的声音将妖梦拽了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愣神了,赶忙赔笑着道:

“抱歉抱歉,在下看着这字画,一时有些出神了。”

“无妨。”白灵道,“那把断剑,能让我看一下吗?”

“当然!”

说罢,妖梦赶忙除下背上的布包,将它打开放在桌上,轻轻地推给了坐在对面的白灵。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刚好打在了这堆金属碎片上。布包里的铁片便散发出耀眼的光辉来,一时变得好似白银的碎块。

白灵并未像铁匠那样拿起碎片细细地看,他甚至都没上手,只是坐在那儿,略扫了一眼包里的楼观剑碎片,便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道:

“事已至此,若是想修好此剑,怕是难于登天。”

“是......是吗?也确实如此啊......”妖梦蔫蔫地低下了头——她承认,她曾经有过期待的。

“但,若是照着本尊,做一把一模一样的新剑,恐怕不难。”

“你说什么?”

这句话惊到了妖梦,让她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生的意思是,”白灵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冷淡语气,缓缓地解释道,“此剑可铸而不可修。”

妖梦仍旧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也不打算继续深究。她激动得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卸去了此前的修养,以压人的气势大声问道:

“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跟我来。”

这么说着,白灵便离开了座位,领着心跳不已的妖梦来到了房间尽头的那个书柜前。柜门一开,一股浓厚的纸墨之气便席卷了妖梦的鼻腔,她只看见白灵从中取出了一笔、一纸、一墨、一砚,仅此四物。他执着这四个物件,带着妖梦,又回到了长桌前。

“请坐。”

他说着,将这文房四宝在桌上摆放整齐,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他从桌子底下的大水桶里舀出一瓢清水,往砚台里头一倒,便认认真真地,在砚台上磨起了墨。

“请问......”

妖梦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她可不觉得单靠纸笔就能造出一把剑来。然而,在白灵的面前,着急是没有用的。

“稍安,勿躁。”

白灵头也没有抬一下,一点也不在乎妖梦的种种疑虑与焦躁。待磨好了墨,他执起毛笔,照着砚台里头的墨汁轻轻一蘸,便在那摊开的纸张上,作起画来。

寥寥几笔,一只漆黑的凤蝶便跃然于纸上。妖梦几乎都没注意到他是怎么画的,当她认真去看的时候,他的画作便已经完成了。

偌大的画卷,仅有一对蝶翼,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却奇妙地,给她一种宁静的感觉。胸腔中的那颗躁动不已的心脏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妖梦便收起了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言语,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白灵撂下毛笔,单手一扇,洁白的袖口一摆,一阵微风拂过,那画里的蝴蝶,便乘着风,优雅地飞出了画卷。它现在,不仅仅是“栩栩如生”了,它是真正地,拥有了生命!

这蝴蝶先是落到了白灵的指尖,稍作歇息之后,便再度高飞。它朝着那幅挂在墙上的字画飞了过去,往那纸面上一落,不再动弹了。妖梦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那蝴蝶已与画卷融为了一体,再一次,变作了画中之物。

现在,白灵的面前,就只有一张白纸,而他的背后,则是绕着白花嬉戏的两只黑蝶。妖梦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白纸,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水墨画,一时失去了言语。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赞叹道:

“好......好厉害!画里的蝴蝶......竟然飞了出来!这简直神了!”

“过奖了。”白灵面不改色地道。

“这......”妖梦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少年身上,奇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是法术吗?还是......别的什么?”

“蝴蝶为什么会飞?”白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发问道,“鱼儿为何会游泳?猫为何会上树?”

“这是因为......”妖梦顿了一下,答道,“它们生来如此。”

此言一出,白灵并未作出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妖梦。他那对湛蓝的眼睛,仿佛是在告诉她,“现在,你已经说出答案了”。片刻过后,他开口说道:

“你的那把剑,只要能重新拼凑起来,我就能照着它的样子,给你画一把一模一样的出来。画出来的那把剑的大小、威力乃至手感,皆与原版完全一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妖梦闻言,立马喜上眉梢,道:

“拼凑......当然是可以的!楼观剑的碎片一片不差,全部在此,在下可是确认了许多遍的!”

言罢,她便站了起来,将那布包里的碎片一片片地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桌上,正欲动手拼图,却被白灵给按住了。

“此事不劳魂魄氏费心,交由小生来办便可。”他说道,“小生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拼凑碎片、执笔作画,在此期间,魂魄氏另有一事要办。”

“请说吧,交给我办的事情,是什么?”

“小生办事,绝无免费,事无巨细,必索酬劳。此乃小生为人处世之原则,正如尔等剑士,也有必须贯彻之‘道’。”

“收费......是吗?也是哈,毕竟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妖梦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尽管她实在是不怎么笑得出来。永远亭的经济,基本上仰仗着八云紫的赞助,以及会随着工作指令一同寄来的,阎魔大王的拨款,而妖梦与幽幽子二人,就是纯粹的消费者,是创造不了什么财富的人。

眼下,八云紫早已冬眠,冥界的拨款也并不是想要就能拿到的。为了维持住日常饮食开支,妖梦已是操碎了心,再添购一把新剑,肯定不是她力所能及之事。这就是为什么,她选择去修复楼观剑,而非换一把新剑。

她的直觉告诉她,白灵的报酬,肯定不便宜。要是实在没办法,她也只能放弃这近在眼前的机会了。

“金钱方面,魂魄氏大可不必多虑,小生并不打算索要金钱酬劳。”

白灵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忧虑,一上来便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既然不是钱的问题,那妖梦就安下了心,听他继续说道:

“实际上,小生最近为一事所困,颇有些心烦意乱,不思茶饭。”

“何事?”

“小生作画多年,风、花、雪、月;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乃至于天下万物,皆已穷尽,画无可画。时至今日,小生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灵感,已走到尽头。”

“要是能有什么超然于世外,破除常理之物,出现在小生面前,大概,这枯竭的灵思之泉,还会再度涌出清水吧!”

妖梦闻言,便笑着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

“这事好办,就交给我魂魄妖梦吧!”

超然于世外之物,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毕竟,这里可是幻想乡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三)

“‘包在我身上吧’这种话,说出来倒是豪爽,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魂魄妖梦行走在布满林荫的小道上,心里头盘算着。半灵拖着长尾,云朵似地飘在她的身边,光斑与阴影打在她那纯银的秀发上,为她染上了黑夜与白昼。

“不落凡俗,超然世外之物,也就是那位百里白灵阁下从未在人世间见过的东西,嗯......”

她捏起下巴,皱起眉头,噘着嘴,想到:

“像是那种特别珍惜的花草,或者奇形怪状的石头......大概是不行的吧?那位小先生虽然年纪不大,却总是给人一种见多识广的感觉,对我而言非常奇特的物件,在他眼里未必稀奇。话又说回来,他是真的只有十三岁?还是仅仅是看上去十三岁?”

正当她细细思索之时,一个可疑的人影偷摸从背后摸了上来。那人的步法还算灵巧,也有刻意隐藏气息的迹象,然而,终究没能逃过妖梦的耳朵......以及她的半灵。

是的,她的半灵也有五感,就像人类一样。只不过,它只能探测到灵魂与魔力的波动,而妖梦则相反,只可看见肉眼能见的实物。这半人半灵,唯有合二为一,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个体。

“来者何人?”

待那跟踪者跟得足够近了,妖梦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如是说道。

她面前的这条林荫小道上空无一人,唯有横过的秋风,吹动了树影,一丝凉意便透进了她的衣衫——冬天快到了。

妖梦站在路中间,静静地等待着。片刻过后,便有一个约莫着十七八岁的少女,挠着后脑勺,大大咧咧地笑着,从一棵大树后头现出身来。

“呀哈哈哈,真是个敏锐的家伙啊!”

在妖梦看来,那是个相当奇怪的人,或者说,相当奇怪的妖怪。那家伙生着一头半长不短,不整齐切四处乱翘的黑发,上头还夹杂着几撮红色和白色的杂毛,给人一种很不整洁的印象。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区别于吸血鬼那种一看就很凶恶的尖孔赤瞳,她的眼睛就只是有那么一点红而已,既不凶,也没啥灵气。

她脑袋上长着一对又短又小,几乎要被埋在头发里的角。妖梦听说过,“对于鬼来说,角是实力的象征”。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女,显然算不得什么恶鬼,即使如此,这种小短角的妖怪,也没几个高手。

她身上穿着一条红白黑三色的裙子,皱皱巴巴的,还印着些没洗净的污渍,看着很是邋遢。脚上那对木板人字拖,外加那外八字的丑陋走姿,倒是给她添上了几分痞气。

上下打量了几眼,妖梦迅速地为她贴了一张不很光彩的标签:“一个混混”。她的地位,在妖梦的心中,自然是被无限地降低了。

“我叫鬼人正邪,是个天邪鬼。”那妖怪往前走了几步,便自报家门道,“天邪鬼知道吗?不是我吹自己,我在这附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

爽朗,但,让人生不起好感来。

“是吗?”妖梦望着这只一步步靠过来的天邪鬼,态度甚是淡漠,“那,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言罢,她转身欲去,刚走没两步,那鬼人正邪便快步追了上来,跑到了她的前头,然后,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诶诶诶,别急着走嘛,这位小姐!”正邪一脸贱笑地道,“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妖梦没好气地问道。

“也没啥别的,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位武士小姐,对‘下克上’有没有兴趣?”

“下克上?你什么意思?”

“我啊,最近打算趁着妖怪贤者休息,生一些事,让这幻想乡变个天,把那些自以为是的强者统统踩到底下去。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吧?”

这天邪鬼咧嘴露齿的笑容,只让妖梦觉得又可气,又可笑。这种货色也要打那位八云紫大人的主意,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么?

“请你抬起头,好好地看一看。”妖梦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正上方。

“啊?看什么?”

鬼人正邪仰起脖,往上头一瞅,刚好被一束阳光给晃了眼睛。她便“诶呦”地叫了一声,赶忙捂起眼睛,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看见了吗,现在是白天。”妖梦板着脸,冷冷地道,“梦,要留到晚上去做。”

“是嘛,这样啊,啊哈哈哈......”

正邪又笑了,那笑声之中却是丝毫没有什么好意。

“我还有事要办,请不要再纠缠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妖梦再一次迈开了步伐,想要从正邪身旁绕过去。可那天邪鬼偏偏跟个牛皮糖一样,死不罢休,妖梦向左,她便向左,妖梦往右,她也往右,总之就是挡着路,不肯放妖梦过去。

“人可以走,”正邪瞅了瞅妖梦别在腰后的刀鞘,奸笑着道,“那把刀,给我留下。”

她所指的,毫无疑问就是短刀,白楼剑了。楼观剑的碎片已经给百里白灵拿去写生了,妖梦的后腰上,就只挂着空空如也的楼观剑剑鞘,以及白楼剑。

“哎呀哎呀,那可真是把好刀啊!”正邪说着,还刻意大声地吸了吸口水,怪猥琐的,“我刚才正躺在树底下睡懒觉,睡着睡着,就被风给吹醒了。我一睁眼,就看见了小姐你的背影。然后我就想,这把刀我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

“是吗?那就是你最初的目的吗?”妖梦看起来相当平静,一点儿也不吃惊。这种盲流混子,差不多也就那副德行了。

“正是如此,小姑娘,你愿意把它送给我吗?”

“我说过了,”妖梦微愠,眉头轻蹙,“不要白日做梦。”

“啊哈哈哈,说得也是啊!那就是说,没办法咯!”

正邪的嘴角高高扬起,摆出了一个威胁一般充满了恶意的微笑。她捏着拳头,稍稍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了一连串“嘎嘣”、“嘎嘣”的声音。

“到时候可别怪我出手太狠啊!”她说道,“毕竟,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不,这是你自找的。”

妖梦将手伸向背后,抽出了一条长物,双手持之。她笑了,相对的,正邪的脸色则变得非常的难看。

“喂喂喂喂喂!小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想不开吗?”正邪指着妖梦手里的“武器”,喊道。

此时此刻,妖梦双手所持之物,不是别的,正是那楼观剑的刀鞘。

“这样刚好,要是用真刀战斗,不就对你太不公平了吗?”妖梦笑道。

“臭丫头!”正邪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她叫骂道,“你现在就是跪在地上求饶,都没有用!我会打到你哭出来为止!”

“那,我就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妖梦横过刀鞘,压低身子,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突刺架势,而正邪则举起了拳头。

“混账,吃我一......”

“人界剑·悟入幻想!”

一剑出手,惊得天地无声,唯有秋风飒飒,吹落枯叶遍地。

第一百八十六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四)

第一百八十六章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四)

“一剑,就结束了......”

妖梦一甩刀鞘,将它收回到腰后的背带里。她低头看着那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鬼人正邪,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是正面命中喉咙的一刀,吃了这一刀,鬼人正邪一口气没上来,便昏死过去。倘若妖梦拿的是真刀,亦或是使用了灵力,那这天邪鬼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弱,实在是太弱了。”

妖梦摇着头,咂了咂嘴。即使正邪又低俗又烦人,她也从没有对正邪动过杀心。相反,正邪这厮如此弱小,又如此狂妄,妖梦都有些可怜她了。

这样的人,究竟要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妖怪社会中生存下去呢?妖梦无法想象。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给我带来一点挑战,如果你还能活着见到我的话......”

留下了这么一句,正邪都未必听得到的话,她便迈开步子,跨过正邪的身体,离开了此地。

“我变得更强了。”

这并不是妖梦首次意识到这一点,与纳兰暝那一战的第二天,她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挥剑练习之时,纳兰暝的形象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是冥界那虚幻的环境所带来的影响吗,还是这西行妖的妖力又变浓了?当她双手握住竹剑,站立在清晨的薄雾之中时,纳兰暝已经在她面前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个幻影,妖梦知道这一点。可当他笑着朝她招手时,妖梦还是忍不住,挥剑砍了上去。

然后,她毫无悬念地,被击败了,被那个幻影狠狠地挫败了。她的每一剑都无法砍中目标,对手的反击虽不能真的伤害到她,却总是给她带来深入骨髓的寒冷。她沉溺于其中,等回过神来,已是瘫倒在地,大汗淋漓、筋疲力竭了。

“强,太强了......”

那个幻影,是由妖梦的大脑,根据她对纳兰暝的印象,创造出来的。她没能探出纳兰暝的真实实力,对他的印象也只局限于宴会之中的那场切磋。即使如此,妖梦也深刻地意识到了对方的强大,以及自己的弱小。

在剑术方面,如果满分是100分的话,那妖梦有自信能拿到90分,而纳兰暝的水平,可能连及格线都摸不到,说白了,就是个门外汉。

但是,到了实战中,纳兰暝的实力却足有120分,他善于利用他所能利用的一切,以获取胜利,并不拘泥于手中的武器。与之相比,妖梦就只有50分了——没错,她连那引以为傲的,90分的剑术,都发挥不出来。

“是经验的差距吗,还是锻炼不足呢?不,真正的原因还是对灵力的使用不到家吧!”妖梦躺在庭院的草坪上,思索着自己失败的原因。

不对,都不对!

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诚然,她与纳兰暝,在各个方面都存在着差距,但那并不是足以使她一败涂地的决定性因素。她魂魄妖梦最大的问题,便是剑。

她被自己的剑束缚住了。

楼观剑破碎以后,妖梦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没有了剑,我该如何战斗?”

她惊讶地发现,一想到这种问题,自己的大脑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好像一旦手里没了剑,她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似的。但是,那吸血鬼纳兰暝,明明只拿着一把餐刀,就能把她教训得落花流水。

然后,她便意识到,自己练剑练得太久了,以至于只会使剑,只会用剑来思考,剑术以外的事,她一概都不放在心上。到了这个份上,已经都分不清究竟是她在使剑,还是剑在使她了。

正因如此,当纳兰暝,以及他的幻影攻过来的时候,她才会变得如此狼狈。那一招一式,一拳一脚,都是剑术中不存在的,都是手中的剑不会告诉她的。她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这样的战斗方式,但,实际上,就是有这样的战法。

兵,无常道。

真正的战斗,并不是两个人拿着剑,你来我往地对砍。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术”,若是不能在实战中发挥出优势,那也不过就是一种拿着铁片乱耍的奇怪舞蹈罢了。

妖梦知道,她真正需要去做的,并不是在剑术上继续精进。她不能再这样“漂亮”下去了,相反,她必须得学会放低姿态,变得更加的“丑陋”。只有这样,她才能从一个剑术学徒,变成一个真正的战士。

对她而言,这并不意味着放弃已有的剑术,倒不如说,在她的手上,魂魄一流的剑术将会得到真正的升华,从“艺术”,到“武术”。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身体里面迸发出来。”

漫步于林间之时,妖梦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粗糙得简直不像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的手,可这就是魂魄妖梦的手,上面的每一道伤痕,都是实力的证明。血液在她的手指之中来回搏动,微微的膨胀感简直舒适无比。

蜕变的时刻,就快要到了。

“这里就是红魔馆了。”

独自行走了好一阵子,妖梦终于来到了那栋洋馆的门前。她并不是一想起每天清晨与纳兰暝的幻影对练的事儿,就不自觉地跑到这儿来的,虽然那确实是她来到此处的原因之一。

主要,还是因为这馆里住着的人年纪比较大,游历过东西方的许多国家,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而且还都挺有艺术细胞的。所以妖梦就想着,百里白灵所缺少的东西,这些吸血鬼会不会刚好就有?

那红发绿衣的门卫,红美铃。就倚在大门口的围墙边上,低头闭目,一脸严肃,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这个时候若是有不法之徒试图入侵,她肯定会突然暴起,对其施以老拳制裁吧!

这门卫妖梦曾在宴会上见过,只觉得是个相当开朗、靠谱的人,她当然知道如何与这样的人相处。之见妖梦大步走到了美铃的面前,微鞠一躬,颇为郑重地说道:

“在下魂魄妖梦,来自冥界白玉楼,因故求见红魔馆的纳兰暝大人,请问......”

“呼噜噜......”

“请......问?”

若不是妖梦的耳朵出了问题,那她肯定是听见了呼噜声。红美铃的身高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不少,从她的角度,也不是很好分析对方具体是啥表情,只是觉得特别严肃而已。妖梦便踮起脚,把手伸到门卫的眼前,挥了好几下。

完完全全,没有反应。

“哼——呼噜噜噜......”

这变本加厉的呼噜声,让妖梦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这个门卫,站着睡着了。

“哎......”

一声叹息。

妖梦真的为此前对她产生的好印象感到后悔。她现在是有点进退两难了,回去是不可能的,擅闯红魔馆又不太好,但为了自己的方便扰人清梦,也不是她的风格。片刻的犹豫过后,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即在不吵醒美铃的前提下,给她留个提醒,然后悄悄地走进去。

“这样就可以了。”

妖梦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行用楼观剑的刀鞘划出来的字:

“魂魄妖梦,前来拜访,打搅了!”

字迹,还算工整,虽远远不及白灵的书法,考虑到是划在地上的,这种水平也不会丢白玉楼的脸面了。

“失礼了,美铃阁下。”

轻声留下这么一句话,妖梦便悄声无息地走向了那扇大铁门。谁料,就在她与红美铃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依然处在熟睡之中的美铃,出拳了。

只见那美铃一记黑虎掏心,打了妖梦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就命中了她的胸口。若不是她反应快,可能已经回家去见幽幽子大人了。

“怎么回事?”

妖梦向后跳开,正欲拔剑,不料美铃还要快她一步,跟上来就是一招华丽无比的“白鹤亮翅”,以小天鹅芭蕾舞一般的高速旋转回旋踢把她给逼得连连后退。

在这之后,二人隔开数步,对峙起来。美铃伸展腿脚,压低身姿,摆出了一个相当标准的中华武术迎击架势......尽管她闭着眼睛、打着呼噜、还冒着鼻涕泡,睡得比死猪还死。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醉拳......的升级版,睡拳吗?

相传,这“睡拳”是三国枭雄,“吾好梦中杀人”的魏武帝曹孟德所创,乃是一套相当犀利的杀人拳法。此拳法以精准打击敌人的穴000道而闻名,一旦命中,往往使人七窍流血、爆裂身亡。为了发挥此拳法的最大威力,武术家身临战阵,时常昏睡倒地,在对手不知所措之时,暴起而杀之。此乃“无神胜有神”,人唯有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才能发挥身体的最大潜能,以达到“梦中杀人”的境界。

故而修炼此拳法者,皆有一身随时随地以任何姿势秒睡的好本领,这红美铃也是丝毫不例外。看她那熟练的站立睡姿,怕是拳法已有小成。据传这睡拳现世之初,恶徒闻风丧胆,小儿不敢夜啼,各路诸侯闻之,纷纷携城池来降。直到司马家族篡位,这一子单传的杀人拳法逐渐失传,人们才从睡拳的恐惧之中解放出来。

现在,时隔多年,古老的睡拳重现江湖,妖梦,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第一百八十七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五)

(一)

妖梦双手握着楼观剑之鞘,竖在面前,与那睡得正熟的红美铃正面相对,如临大敌。

远处的雾之湖水平如镜,二人的身姿不动如山,天穹之下,万物皆与美铃一同酣睡。

“美铃阁下,对不住了!”

一时风起,湖上波澜大作。妖梦的身影便化作一道流风,遁于无形。红美铃虽未睁眼,却忽地两手在面前一拍,竟赶在这一刀斩中面门之前,来了一招“空手入白刃”,将那刀鞘死死夹住了。

妖梦见状大惊,欲抽刀退去,而不能如意。红美铃单手抓着刀鞘,令她脱不得身,又空出另一只手,握紧拳头,猛地一拳反打过来。

这一拳来势凶猛,再加上红美铃那身板,那力气,样样都比妖梦强了不少,若是躲避不及,怕是要被一拳撂倒。妖梦不敢硬撑,松手弃刀,往后一步闪过了这一拳。

红美铃一击落空,握着刀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接着便一抬手,将那楼观剑的刀鞘丢回到了妖梦的手上。

“谢,谢谢!”

妖梦接过刀鞘,稍有些犹豫地道了声谢——这种时候,她实在是搞不明白美铃究竟是真睡,还是假睡。总之,她从始至终没睁过眼,也是事实。

妖梦重新拿稳了刀鞘,摆好了架势。背负着魂魄一流的名字,担当着白玉楼护卫的重任,自幼刻苦练剑,时至今日,无论是斗志,还是自信心,都相当的充沛,若是在这儿输给了一个眼睛都没睁开过的门卫,即使没人看见,她魂魄妖梦也绝对无法接受。

对她来说,那就是愧对了将宝剑与剑术传给她的爷爷,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这比直接杀了她,更叫她难受。

因此,这一战,她必要取胜。

“哈......”

灵力的运动自呼吸开始,经由全身经脉,最终汇聚在双手之中。妖梦高高地举起了楼观剑的刀鞘,翠绿的光芒在那刀鞘之上凝聚,顺着它的末端,又往外延长了数尺,整柄刀鞘便显得十分巨大了。

这股力量,乃是“强化”之力。在这灵力的加持下,即使手握一根木棍,也能发挥出不逊色于精钢重剑的威力,若是手持真刀真剑,那便足以击碎岩石,斩断钢铁。故而妖梦所言,“这把楼观剑斩不断的东西,根本不存在”,实非吹嘘。

“魂魄一刀流·迷津慈航斩!”

妖梦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那包裹在刀鞘外头的翠绿光刃,瞬间便膨胀了数倍,其宽度接近一尺,长度甚至超越了妖梦的身高。她举着这把灵力重剑,朝着美铃的脑门从上到下硬劈了下去。

这一回,美铃依旧使出了那招“空手入白刃”,然而这灌注了全身灵力的重砍,岂是赤手空拳能接得住的!以掌对刀,硬撑了一秒有余,美铃的身体便吃不消了,双臂开始颤抖,骨骼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哀鸣。最终,她的架势在那庞大的灵力面前崩溃了,她双手一滑,便被一刀砍中脑门,流着血倒飞出老远,最终倒在了地上,没能再爬起来。

“呼......”

妖梦飘然落下,站稳脚跟,轻轻一甩便卸去了那武装在刀鞘表面的灵力。她将刀鞘别回到腰带上,往前走去,正欲查看被砍倒在地的红美铃的状况,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嘹亮而又悠长的......

鼾声。

“呼噜——”

“你还在睡啊!”

要抑制住这种源自内心的,深深的无力感,并维持自己的身体不倒,对于妖梦来说,已经算是一种修行了。

(二)

“吱呀——”

推开红魔馆那老旧沉重的大木门,妖梦站在了那深红色调的大厅里,双脚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面对着这宽敞空旷的空间,这四通八达的楼梯通道,这数都数不尽的门扉,她怎么都有些不自在。她也不想成为一个不速之客的,但是......

“那个......打搅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尽管并没有人理会她。路过的那几个妖精女仆,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飞着去做她们原本在做的事情了。

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提示:睡拳),这红魔馆对不法入侵者的容忍度可是高得不能再高了。不,严格来讲,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入侵者”——大家都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来的,怎么能算“入侵”!

妖梦并不识路,在这结构如迷宫一般复杂的红魔馆里,她就像一只没头苍蝇。奈何那些妖精女仆没一个愿意搭理她的,就算她走上去问路,她们也只是捂着嘴轻笑几声,然后快速飘走,根本不帮她的忙。

其实,即使她们愿意指路,妖梦也未必就敢照着她们说的去走。这帮小妖精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怎么可能好好地给她带路。

无奈之下,妖梦只好闷头乱闯,走到哪算哪。也不知是老天开恩,还是她运气好到爆棚,她想找的那个人,竟然自己找上来了。

妖梦并不清楚她当前所处的位置,她只知道那是一条漫长、笔直,而且昏暗的走廊,跟这馆里所有别的走廊一个样式。总之,当她行至这条走廊的中段,便远远地看见,从前方的拐角处,走过来一个高个人影。

那是纳兰暝,她此行所要拜访之人。他此时穿着一身非常休闲的长袖运动服,单手抱着一个竹筐,筐里头满是些苹果大小的绿色覆毛球体。

妖梦记得,她见过那种球,就在人之里的商店里。那似乎是一种从外界传进来的玩具,更具体的,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一见到纳兰暝,她便快步迎了上去,到了他的面前,她立马弯腰行了一礼,道:

“纳兰阁下,在下魂魄妖梦,再次叨扰了!”

“哪里哪里,放开一点,不要这么拘谨。”纳兰暝连连摆手,微笑着道,“最近过得怎样,剑术可有进步?”

“托您的福,大有所获。”

“是吗,那我改天再找你切磋一下。”纳兰暝道,“这一回你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呢?”

“这说来话长......”妖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一言蔽之,在下急需一件‘器物’,想请见多识广的纳兰阁下帮忙。”

“是吗?这样啊......”

纳兰暝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忽地说了这么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说起来啊,妖梦,你喜欢刀么?”

“嗯?”被他这么一问,妖梦一时有点儿懵,搞不清对方的用意。她站在那儿,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答道:

“那......自然是非常的喜欢了。请问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哈哈,是吗?你喜欢刀啊......”纳兰暝笑了,从那筐里取出来一个绿球,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在下不知,可否赐教?”

“这是网球,在外界也是一种相当流行的运动了。知道网球怎么打吗?”

说着,纳兰暝举起手,猛力一丢。那网球便化作一枚炮弹,在空气中扭曲成椭圆形,“嗖”地一下划过了妖梦的发梢,从她的肩膀上边飞了过去,消失在她身后那深邃昏暗的走廊之中。

半晌之后,她才听见了“啪”的一声,是那枚网球飞过了整条走廊,最终撞在墙壁上时,所发出的声音。

“原本,咱们还需要一对拍子的,但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另辟蹊径,你懂的。”纳兰暝说着,又取出了一枚网球,以五指抓紧,道,“你喜欢刀剑,而我呢,我喜欢网球。我相信,这两种爱好并不冲突。”

听了这话,妖梦咧嘴笑了。她从背后抽出了那楼观剑的刀鞘,往面前一竖,正对上了纳兰暝手里的球。

“请多指教!”她喝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六)

“规则是这样的。”

纳兰暝与妖梦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的声音在走廊之中回响。

“我会不断地用这筐里的网球砸你,你可以使用闪避、格挡、接住等等任何你能用的方法来回避伤害。若是有网球碰到了你的躯干或者头部,那就算你输,若是筐里的球全扔完了也没能碰到你一下,那就算我输,明白了吗?”

“听起来像是一种弹幕游戏。”妖梦道。

“虽是游戏,却也不是儿戏。”纳兰暝轻抛了两下手中的网球,道,“就你那小身板,我这一球下去,你可能会死。”

“话是这么说,只要不被打中,不就行了么?”妖梦的脸上,浮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她压低重心,绷紧肌肉,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便道:

“纳兰阁下,在下已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纳兰暝收紧了上臂,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抛球动作,“那么,第一球!”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落下之时,第一球已然脱手而出,笔直地朝着妖梦的脑门飞来。

这是一记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直球,其轨迹是没有一丝起伏的纯正直线。这样的攻击,若是出自别人之手,妖梦甚至都不屑于去多看一眼,抬手一刀便可打落,然而这一次,情况略有不同。

球撞到了竖起来的刀鞘上,偏离了原定轨道,弹飞到了侧面,不再对她构成威胁。妖梦毫发无损,却并不轻松。

“好急,好快......好重!”

这是她内心里对这一球的看法。

她一看见纳兰暝抬手出球的动作,便立即举剑迎击,可她才将将完成防御动作,那球就已经飞到她的面前了——这便是它的速度。妖梦这一挡其实挡得很险,假使她反应慢了一点,手上的动作迟了那么一瞬,那她现在已经被网球爆头,不省人事了。

此外,当她接下这一球时,其冲击力通过刀鞘,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一时间,妖梦仿佛撞上了一头发疯的犀牛,防御架势几乎被那股巨力冲垮。直到网球落地,她的双臂,还是完全麻痹、没有知觉的。

这不是什么网球,不,它甚至连子弹都不算,这是炮弹!一旦命中,便要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我不能再跟这家伙比拼力气了。”

最简单的一击尚且如此,接下来的攻击只会更加凶险。若是正面硬拼,以己之短,击彼之长,迟早要出事。这么一想,妖梦立即改变了策略。人力不可与野兽相抗衡,正因如此,人发明了武器。妖梦不是力士,而是个武人,武人就要有武人的做法。

“怎么样,身子暖起来了吗?”纳兰暝笑着问道,“接下来,我要动真格的了!”

“放马过来!”妖梦大喝一声,再次举起了刀鞘。

“接招,香蕉球!”

第二球,带着回旋之力,自侧方飞了过来。与第一球比起来,这一球的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其飞行轨道却变得更加诡异了。因为回转力的缘故,它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相当大的弧线,最后对准了妖梦的腰部。

与直球相比,躲避弧线球最大的难点便在于其飞行轨迹的不可预知。若是直球,单看投手发力的姿势,便可将其弹道落点等预测个七七八八。这也是第一球时,妖梦虽在速度上吃了大亏,仍能有惊无险地挡下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第二球,直到确定了它最终的落点,妖梦才开始行动,那个时候,它已经近得有些危险了。只见妖梦迅速地猫下腰,朝着正前方滚了一圈,动作是很丑陋,结果却是完美的。总而言之,这一球,她平安躲掉了。

“接下来第三球,高空电梯球!”

纳兰暝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她这边站都还没站起来呢,另一头,球已经掷出来了。这一球仍然是高速旋转的弧线球,却并不是水平的弧线,而是垂直的。

得益于红魔馆这大得不像话的走廊空间,这球先是高高地向上抬起,在空气中画了一个漂亮的“r”,接着便如流星一般重重地砸了下来,由“r”变成了“n”。彼时的妖梦,才刚刚爬起来站稳,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

网球毫无阻碍地落到了她的头顶上方,力道非但不减,反而因为重力的作用,而被二次加强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到了这里基本就意味着“游戏结束”,但对于妖梦来讲,可不是这样。

在距离她的头皮仅有几寸的位置,那枚网球忽地停了下来,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网兜给接住了似的。接着,那团漂浮在妖梦头上的能量体便现出形来,那云朵一般柔软纯白的形体,正是妖梦的半灵!

这半灵不同于一般的灵体,实际上,它的存在形式介乎于灵体与实体之间,正如妖梦本人站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那般。根据需要,它既可以保持虚无,也可以消耗灵力,暂时获得触碰实物的能力。相比之下,真正的灵体无论碰到什么,都会简单地穿过去。

那灵体接住网球,棉花似地卸去了其上的力量,便立即归于虚态,让那网球从中穿了过去。只见妖梦抬起头,大喝一声,抬手便是一棍子,将那枚自由落体的网球给打了回去。

“不错的反击!”

纳兰暝一把抓住了飞回来的网球,点了点头。“果然,”他心里这么想,“比起那不成熟的剑术,这孩子真正的天赋,还是在法术上。”

“来吧,”妖梦举起刀鞘,指向了纳兰暝,喊道,“接着来!”

“有点得意忘形啊,你这丫头!”

纳兰暝笑了笑,便将挎在手上的竹筐放到了地上,又从中一次取出了五枚网球。他将那些网球在空气中抛成了一个圆环,又巧妙地挨个接住,一个不漏——这厮,竟在这种时候玩起了马戏杂耍。

“不,这并不是杂耍!”

妖梦一皱眉,立马汇聚起十二分的精神。果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那些球在纳兰暝的面前飞得越来越快,其外形也变得模模糊糊、分辨不清了。刹那间,变故陡生,纳兰暝那只本该接住球的右手,竟将那些网球变戏法似地依次扔了出去。

“直球射击·五连击!”

这五球,纳兰暝虽然仅动用了腕力,而非全身之力,其速度,比起此前的几球,竟是分毫不差的——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它们的飞行轨迹都是直线,与第一球相同,数量却有五个之多,而且还是依次、以不同的角度飞来的。

妖梦没有多少反应时间,不,不是没有多少,是根本没有,不过她也不需要。大凡武家,皆有在敌方出手之前,根据对方的姿态架势、眼神气息等,看清其招式套路,并提前做出反应的本领,此乃“预判”。这世上存在着许多,一旦出手便无法抵御的绝技,这样的绝技,站在妖梦面前的纳兰暝,便有许多。

这种时候,她便需要去预判,在对手出手之前做出反应,让对方一出手,便已落后一步。

“没有动用臂力和腰力,那就丢不出弧线,五球依次袭来,要么连续攻击同一点,要么从不同的角度攻击,后者明显是更正确的选项!”看着纳兰暝玩球的时候,妖梦心里是这样想的。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没有弧线,意味着没有变化,没有变化,那就一定有绝对打击不到的盲区。面对这五枚杀气十足的炮弹,妖梦并没有后退,相反,她在往前冲!

因为她的正前方,纳兰暝的面前,就是他最大的死角!

这五个球,是从同一点上丢出来的,那么,越接近那一点,它们的打击面,便也越小。这个道理,妖梦小得连剑都举不动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看着迎头冲上来的妖梦,纳兰暝先是一愣,接着,会心一笑。等妖梦完美地避过所以网球,他已经开始鼓掌了。

“不错不错,”他微笑着道,“孺子可教。”

“呼——”

妖梦在纳兰暝的面前站稳,长吁一口,便道:

“还有吗?”

纳兰暝瞥了一眼脚边的竹筐,道:

“我还有很多,倒是你,体力跟得上吗?”

“请不要小瞧在下了,纳兰阁下,这种程度的消耗,我还能坚持一整天。”

“是吗?那就继续吧,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你玩玩,但是看你这么努力......”纳兰暝“嘎嘣嘎嘣”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我也变得有点想赢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七)

“接招,S型弧线球!”

二人重新拉开距离以后,飞向妖梦的第一球,便是飞行轨道极其复杂的旋转球。它在空中划了两道圆弧,最终瞄向了妖梦的鼻子。面对这变幻莫测的一球,妖梦的对策是......

“太慢!”

她将刀鞘竖在面前,稍微一偏,那枚网球便擦着刀鞘的表面,如阳光划过镜面那般,折射过去。仅一毫一厘的偏折,使它最终失去了准头,擦着妖梦的发梢而过。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一丝不乱的呼吸、紧绷的肌肉,以及最为重要的,临危不乱的冷静之心,妖梦此时的状态,已经提升到了顶点。对她而言,这场游戏已经不是游戏了,这是战斗,是修炼,亦是胜与负的角斗场。

既然是战斗,那便务求取胜。

“下一球,折射球!”

纳兰暝抬起胳膊,朝着斜上方掷出了下一枚网球。这球一脱手,便猛地朝天花板上飞去,打一开始就没瞄准目标,像是故意丢歪了一样。可是等它撞着天花板,一反弹,竟径直地落向了妖梦的天灵盖,

“请不要提前报出招式名称,纳兰阁下。”

妖梦说着,稍稍一侧身,那网球便擦着她的衣服,砸在地上,反弹了几下,滚走了。

“这样会降低这场比试的难度的。”她说道。

“诶,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纳兰暝眨巴着眼睛,略带笑意地看着她,“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玩很帅吗?有种......就是说......网球题材青春偶像热血悬疑漫画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是很明白您在说什么。”妖梦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可以继续了吗?”

讲实,幻想乡里能正确理解纳兰暝那些冷笑话的人貌似也就没几个。所谓“一人尬梗”,便是如此。

“当然可以,看招!”

纳兰暝从筐里头拿出了两枚网球,一手一个,然后摆了个相当夸张的,他自以为是中国功夫实际上并不是,而且蠢到家了的姿势,吼道:

“双龙出海!”

“嘿!”

“三足鼎立!”

“看清了!”

“四面楚歌!”

“哈!”

“五子登科!”

“打哪儿呢!”

使出了这一连串华丽但是及其不靠谱的花招,纳兰暝低头一看,才发觉那竹筐里就只剩下七个球了。他再一抬头,便看见妖梦的脚底下,满地都是被她打落或是躲过的网球。

“还......还有吗?”

虽然有点喘不过气,她的面色却是红润得很,举剑的架势也是一丝不乱。倒是这头的纳兰暝,有点被逼到窘境的意思,是的,被他自己的一系列骚操作逼到了窘境。

“当然有啦!”纳兰暝嘿嘿一笑,再次弯腰,双手伸进了竹筐。这一回,他取出了六个球,一手抓着三个。他那双小手是纯粹的书生手,看着跟女子的手似的,白白净净的,而且也大不到哪里去,同时抓三个网球,已经有点勉强了。

“流派,东方不败!”

这句话纳兰暝老早就想念出来了,开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燃了,身上仿佛有金光涌现......实际上,并没有,站在他对面的魂魄妖梦还一个劲的纳闷,心想这个吸血鬼一个人在那儿high个什么劲。

“是某种特殊的武功吗?”妖梦歪脖瞅着他,心里头疑道,尽管,她并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章法。从表面上看,那家伙真的就只是扎个马步抓几个球喊口号而已。

而实际上,也就是那样吧......

“王者之风,全新系列,天破侠乱,东方的天空在如血一般燃烧!看招,真·六脉神剑!”

念完了那段给人一种“是不是要变身成高达了”的感觉的台词,纳兰暝终于出手了。他这双手一挥,六个球,从六个角度、六个方向,沿着六条曲线弹道,一齐飞来。其目标,只有一个。

妖梦看着那六个疾飞而来的网球,一动不动。在她那高度紧绷的精神之下,它们慢得就像逐帧播放的幻灯片一样。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跟上它们的速度了,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比慢放动画快到哪里去。

但是,她看清了。

看清了,便能斩。

“我的心,如明镜止水......”

妖梦的手摸到了背后那把白楼剑的刀柄上,此时此刻,留给她的时间,可能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证据便是,那些高速飞行的网球卷起的风,已将她的发丝吹起。

这点时间,对她而言,绰绰有余。

“秘剑·落樱返!”

刀光一闪百花折。

飞过来的是六枚完整的网球,落地的则尽是被切成两半的网球,总计十二块,皆被整整齐齐地一刀两断。妖梦反手持着那把短刀,保持着斩击的姿势,在原地僵了几秒,而后一呼气,站直身子,旋转着刀柄,潇洒地将它收回到了刀鞘之内。

这一招“樱落返”,乃是魂魄妖梦对着白玉楼庭院中那些零落不止的樱花,独自练剑之时,所领悟的独门秘技。

最开始,那不过是个灵机一动的想法而已。挥着剑,看着那随风飘落的樱花花瓣,妖梦忽然有了这么一个点子:“为什么不试着去斩断这些樱花,以此作为修行呢?”

于是她便那么做了,然后失败了,原因无它,一个字,“多”。

那花瓣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如同雨点一般,看都看不清楚。那天上纷纷而下的雨滴,难道能被刀剑斩断吗?

妖梦得到的答案是,“不能”,对此,她的想法是:

“正因为不能,我才要以此为目标,不断努力。”

自此,她开始观察,开始研究,用眼去看,用心去想。樱花那纷乱繁杂的下落路线,在她的眼中逐渐变得如电路图一般清晰可见,到了这时,她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线”。某些时刻,许多的花瓣会聚集在同一条线上,只要用刀刃将这条线连起来,就能一次解决掉一片。一条线上最少要有两点,最多,可以有十个,百个,无数个点,只要她能找到一个足够好的机会,这一刀下去,她所能命中的目标,是没有上限的。

她悟到了,她需要去做的,是不断地寻找这样的线,寻找多数敌人位于一线之上的瞬间,然后在那个瞬间之中,斩出最完美的一刀。为此,她需要强韧的肉体,精准的剑技,鹰一般的眼睛,以及刀锋一般锐利的思维,这些素质,她暂时还没有。

但她会不断提高。

直到某一天,白玉楼的地上再无一片完整的樱花花瓣,那便是她达到大成之时,在此之前,她还会一直努力下去。

嘛,虽说现在的妖梦还不成熟,可这仅有的六个网球,无论飞得多么漂亮,将它们一刀串起来的难度总是要小于斩断那数之不尽的花瓣的。

“没球了吗?”

妖梦握着楼观剑的刀鞘,笔直地站着。她看那纳兰暝瞪着眼睛愣在那儿好半天都没动作,便如是平静地问道。

“嗯?啊,有啊,当然还有!”

纳兰暝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调整好姿态,轻描淡写地道:

“可惜,就剩一个球了。”

说着,他将那仅剩的一个网球,从筐里取了出来,在两手之间抛了几下,神情之中稍有些遗憾的意思。

“那就来吧,”妖梦再次举起了刀鞘,“我准备好了。”

“那我就....来咯!”

纳兰暝相当狡猾地笑了,在妖梦察觉到情况不妙以前,他已经从自己所在的位置上消失了。

黑色的身影一下子盖住了妖梦的视野,毛茸茸的触感从她的额头上传来。愣了好一会儿,妖梦才意识到,那是纳兰暝,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拿着的网球,正抵在她的脑门上。

“刺杀得分!”纳兰暝撂下手,很是得意地叫道,“胜者,纳兰暝选手!”

“您这是耍赖吧,纳兰暝阁下......”

看他那世界杯夺冠一样激动的样子,妖梦也不好当头浇他的冷水,但她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

并不是说莫名其妙地输了很不甘心,而是......总感觉这不像是一千多岁的吸血鬼在陪着十几岁的少女玩,而是,反过来......

“不是耍赖哦,妖梦!”纳兰暝嬉皮笑脸地道,“碰到就算赢,咱俩说好的吧?”

“是........这个意思吗?”

妖梦无奈地笑了笑,她总觉得,这个时候就啥啥都随着他的性子来好了。吸血鬼什么的,都是一千年也长不大的主。

某种意义上,她还真是挺羡慕他的,一辈的子少年啊......

“诶,纳兰哥哥,你们在玩儿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相当稚嫩的少女之声,闯入了二人的耳朵。妖梦一回头,就看见了那金发赤瞳侧马尾、小猫一样可爱但是一点也不乖巧的斯卡雷特二小姐。此时的她,正穿着一套睡衣,睁着一对好奇的大眼睛,蹦蹦哒哒地朝这边跑来。

“啊,糟了......”纳兰暝微露愁容,小声嘟囔道,“二妹醒了......”

“呐,呐!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好不好?”

芙兰那边是越走越近,越靠近就显得越是开心,纳兰暝这头,倒是眉头越皱越紧了。他在那儿扭吧扭吧地磨叽了一小会儿,忽地这么跟妖梦说道:

“那啥,妖梦,你先陪她玩儿会儿,我养的母鸡生小鸡了,我得去看看,就这样,拜拜!”

“诶,等一下,纳兰阁下!我还有事......”

“有事不急,待会儿再说。我这边给母鸡接生,很急,溜了!”

“啪”地一下,依然是很有他的风格的原地消失,这一回倒是添了几分滑稽的色彩。妖梦看着面前那空无一人的走廊,无可奈何,无话可说。

当然啦,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遁走的纳兰暝根本不是问题。

“来玩吧,姐姐,来玩网球吧!”

身后,那位一手捏着个严重变形、快要爆裂开来的网球,另一手揪着她衣服的一角,笑盈盈地抬头看着她的恶魔妹妹,才是真正的问题。

第一百九十章 魂魄妖梦,勇往直前(其八)

(一)

黄昏时分,妖梦抱着个大铁盒子,回到了百灵屋门前。

多亏了及时现身的咲夜,她才成功避免了那“十个小男孩,一个也不剩”的弹幕游戏,转而跟芙兰打了一下午的网球。没错就是真正的网球,而不是纳兰暝那种杀人网球。红魔馆一楼有个室内体育馆,让她俩可以好好地活动一番。

顺带一提,妖梦十连胜。没能取得更多胜利的主要原因,还是打到一半芙兰就甩拍子不玩了。

“抱歉,我回来得有点晚。”妖梦推门进屋,见那百里白灵正端坐在桌前,便道,“中途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下。”

“不,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上不少了。”白灵说道,“请坐吧。”

妖梦便扯了张椅子,坐到了白灵对面。那方桌上铺着一小块白绢,上头正摆着一块砚、一支笔,以及一把长刀——那正是白灵“画”出来的楼观剑。其样式大小,皆与原本的楼观剑完全一致,身为楼观剑的主人,妖梦第一眼便认出了它的真伪——确实,从外表上看,没有可以挑剔之处。

就是不知道握在手上的时候,还是不是原先的那种感觉呢。

尽管兴奋之情如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心底里涌出,妖梦还是强作镇定之状,将自己的目光从剑身上移开,转到了白灵身上,开口说道:

“我去拜访了那位从外界来的吸血鬼,纳兰暝,跟他讲述了您的困境。然后,他给了我这个东西。”

说着,她将那个大铁盒子放到了桌上。

“交给我的时候,他这么跟我说,‘请告诉那位画家,这里面什么也没有,不必打开’。”她补充道。

白灵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那个铁盒子。那盒子呈正方体,长约二尺有余,盒身银白,表面光滑,颇有金属质感,其六面相接之处皆无缝隙,乃是完美无缝的一体,正因如此,它并没有“盒盖”这种东西。

实际上,比起“盒子”,它更像个中空的金属立方体。

“能帮个忙吗,魂魄氏。”白灵盯了一会儿,便道,“小生的力气较为贫弱,能否帮我拿起那个盒子,然后使劲摇一摇呢?”

“当然!”

妖梦毫不犹豫地双手捧起了铁盒,使劲摇了几下。那盒里立马便传出了“哐啷”、“哐啷”的,似是金属物体相撞的声音。

“可以了,谢谢。”

白灵示意妖梦将铁盒放下,稍作沉思之后,便提起了架在砚台上的那支余墨未干的毛笔,道:

“请把盒子推过来。”

妖梦便照做了,将盒子推到了靠近白灵的那一侧。她看见白灵站起身来,提笔在那铁盒的正上面画了一个形似锁孔的图案,便疑道:

“请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打开它。”他忙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地道。

画完锁孔之后,白灵又在那白绢上画了一把老式的大铜钥匙。接着,他撂下笔杆,两指轻轻一捏,便将那画中的钥匙给揪到了现实之中。他再用这把画出来的钥匙,去开那画出来的锁,只见钥匙轻轻滑入锁孔,二者合如天工,不余一丝缝隙。

妖梦知道,也见识过,这家伙所拥有的那不可思议的,将画中之物变为现实的能力,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吃惊了,但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仅能化虚幻为现实,甚至还能用虚构之物来修改现实,百里白灵,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暗想,“普通的阴阳师,十三岁......骗谁呢!”

钥匙转动,只听“咔啦”一声,那铁盒的顶便如普通的盒盖一般,开了。六面一体的铁盒究竟为何能在不被破坏的情况下打开一面,这种过于理性的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妖梦伸着脖子,瞪着眼,瞧了瞧那盒子里头的东西。这一看,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铁盒里头,包着另一个铁盒,样式与套在外头的大铁盒完全一致,只是小了一号而已。

二人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沉默之中,已然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白灵便再次提起笔,画了第二把钥匙,打开了其中的小铁盒。

然后,果不其然地,他得到了一个更小的铁盒......

好一番功夫之后,二人面前的方桌上,整齐地排列着从大到小共计七把钥匙,以及与之对应的,由大到小七个敞开的铁盒。最大的那个盒子需双臂合抱才能搬动,最小的那个则仅有巴掌大小。

然后,是躺在白灵掌心的,第八个盒子,其大小,与用来装戒指的小绒盒相差无几。

“希望这是最后一个......”

白灵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将另一只手中的小钥匙,插进了铁盒表面上的锁孔里。

“咔哒”

铁盒的一面缓缓开启,只见那六面金属包裹的密闭空间之中,空空如也。

仅一丝清风,与一寸阴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白灵震惊了,站在他对面的妖梦也一样。他将那盒子倒置,使劲晃荡了几下,发现并没有什么掉出来的东西,这才将它放下。片刻尴尬无比的沉默过后,白灵忽然仰起脖,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在妖梦的心目中,这百里白灵可是一位相当严肃的人,突然笑得这么欢,不免让人有些瘆得慌。她便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那个......我可以解释,我其实并不知道这个......”

“不,不必解释了。”白灵用袖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连连摆手,说道,“纳兰氏送来的礼物,小生已经笑纳了。”

“诶?”妖梦懵了,“可是这盒子不是......”

“是空的,没错。”白灵说道,“虽是空的,却也不是空的,这里头,其实还锁着一物。”

“那是何物?”

“那便是小生的求知之心啊!”白灵叹道,“现在想想,不过是多看了几座山,几条河,就自以为穷尽了天下之物,小生实在是过于傲慢了。这八个层层叠叠的盒子,每打开一个,小生欲穷之尽之的好奇心就越是强烈,同时,也在纳兰氏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陷得更深一分。待一切明了,却是一无所获,纳兰氏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几乎浮到了小生的面前。”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妖梦纳闷了。

“当然有!”白灵相当不像他自己地,激动地道,“小生一早就被告知了,这盒子里空无一物,却仍要大费周章地打开来一探究竟,这是为何?仅仅是‘想知道’罢了!”

“那么,为何小生能对山川江河,一切壮美之物,视而不见呢?那是因为‘不想知道’了。小生以为自己通晓了一切,实则是错误地将自己所知的当作了‘一切’,进而亡失了求知之心,将那仅有的一点知识锁进名为“高傲”的铁盒,而后便孤芳自赏,故步自封了。这世上万物,一花一木皆有无穷学问,正如这盒中又有盒,欲知之则有,不欲知之则无,智者愚者,仅这一线之差罢了。”

他说着,拿起了最小的那个铁盒,指着它,道:

“在打开它以前,小生一直都把自己关在这盒子里,终日面四壁而不自知,正如井底之蛙。现在,我要去‘外面’看看。”

“‘外面’吗?”妖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若将天下剑术,尽置于一盒之内,想要在此之上,继续进步,也唯有来到“外面”了吧?

“多谢了,白灵先生!”这么一想,妖梦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在下颇有所获。”

“不必多礼,小生才应当向您道谢。”白灵回了一礼,道,“若是没有魂魄氏出手相助,小生还不知道要困扰多久。”

“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个跑腿的,一切都是纳兰暝先生的功劳。”

“是嘛,看来,小生也有必要与这位先生小会一面。不过,那都是日后的事了。”

说罢,白灵双手捧起了桌上那把重铸的楼观剑,递给了妖梦,道:

“依照约定,这便是您的剑了,请不妨一试,看看是否趁手。”

听他这么一说,妖梦也毫不客气,一把抓起了那长刀,空挥一下,叹道:

“好快,这简直比原版的楼观剑还快了!”

“那是自然。”白灵微笑道,“实际上,小生在造剑的途中,又顺手改良了几处。”

“是哪几处?在下愿闻其详。”

妖梦轻甩一刀,将其收回至空闲已久的刀鞘之内,说道。

(二)

“嗯哼哼......嗯哼哼......”

冥界之夜,幽寂无声。西行寺幽幽子独处于白玉楼之内,此时的她正持着两把折扇,哼着轻快的歌谣,绕着圆桌起舞。

“出前一丁油咖喱......火腿、鸡蛋、酱萝卜......热水三分钟,嗯哼哼......西行寺幽幽子,亲自下厨,丰衣足食......”

这使她随口编的口水歌,简直烂透了。

照她唱出来的那样,三分钟过后,幽幽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圆桌前,满心欢喜地揭开了杯面的盖子,顿时便有一股香味浓郁的蒸汽升腾而起。她便双手一合,大声道:

“我——开——动——啦——”

说得好像冥界的那些幽灵很关心她的三餐伙食似的......

“吸溜......”

一大口泡面吸进嘴里,再美美地嚼上几口,这实在是......

“难吃死了。”

幽幽子合上了杯面盖子,脸几乎皱成了苦瓜。这软绵绵的口感,充斥着味精与各种食品添加剂的汤底,工业泡沫一样的肉干,跟妖梦的EX肉量手工牛肉拉面比起来简直狗屎都不如。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便叹了一口气,又揭开了盖子,皱着眉头继续吃了起来。

“妖梦今晚不回来了么......”

吃着持着,她便托着下巴,抬起头,喃喃自语。她的目光飘向屋外,一路远去,最终遁入那遥远的夜色之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New Type(上篇)

(一)

是日清晨,风和日丽。

红魔馆的大门正敞开着,纳兰暝就站在那门廊前的台阶上,面对着花园,深吸了一口气。

“哈......冬天的味道。”他感叹道。

失去了热度的阳光与冰冷的北风混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股清新的、令人怀念的香味。那是纯净的冰雪之香,亦是霜降的先兆。

一转眼,十一月已经过去了一半,“秋天”,也已经成了过去时。如果纳兰暝还能感觉到寒冷,那他该给自己添上一层毛衣才是。实际上,就这件单薄的黑衬衫,他能一直穿到明年。

吸血鬼血统万岁,跟那该死的冬装说再见吧!

“不行,要这样子......然后这里再加点土......”

这时候,一丝杂音传入了他的耳中,朝着那声音的源头一望,他便看见了喋喋不休的火之里炎华,以及在她身边细心聆听的红美铃。那俩人正蹲在一个过了花期,只剩下杂草与土壤的空花坛前,手里头各拿着一把小铲子。在她俩面前的白砖地面上,还摆着几株翠绿的嫩苗。

“这俩人,十一月播种,思路清奇啊!”

他嘿嘿一笑,便悄声无息地摸到了二人的身后。确认了自己的存在未被察觉之后,他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哟,早上好啊,二位!”

就像是打小抄的时候抬头看见了窗外的教导主任一样,炎华与美铃当场便被吓了个机灵,赶忙起身,回头一看,这才松了口气。

“您......醒了啊,纳兰先生......”美铃的语气,显得很是无力。纳兰暝那张笑成了花的脸上,正写着“整人大成功”五个大字。她看着他,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放大版的芙兰朵露·斯卡雷特。

她承认,自己曾对纳兰暝有过一些期待,不过,就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我又不是那两姐妹,怎么会赖床呢?”纳兰笑着道,“说起来啊,这也入冬了,这个时候......嗯?”

说着说着,他忽然便打住了,脸上的笑容也一并消失,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的视线钉在了炎华的身上,那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刺穿一般,盯得她浑身不自在。炎华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怯怯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嗯?啊,抱歉哈。”

纳兰暝愣了一小下,随即恢复了笑容,只是,不再如方才那般真诚了。

“说起来啊,炎华。”他说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诶,我吗?”

炎华举起手中那把还沾着泥巴的小铲子,轻晃了两下,道:

“我见这门卫小姐种花的方式有些不对,就过来给她搭了把手。您知道,我在学生时代参加过一些园艺社团,在这方面还是有点经验的。”

“是吗,园艺啊......”

纳兰暝说着,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眺望着那无云的晴空,叹道:

“今天,也确实是个搞园艺的好日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这么说道,“天气虽好,也只是暂时的。这花要是就这么种下去,怕是活不过初雪啊!”

“说的也是。”炎华点了点头。

“对了,炎华,你下午有时间吗?”纳兰暝忽然又这么问道。

“那,当然是有的。”

不仅有,而且超级有。没了工作,没了那些指东指西的破烂亲戚朋友,炎华一下子就闲得有些难受了。在这红魔馆里,甚至还有一大帮妖精女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比一觉醒来变成了吸血鬼,更让她接受不了。

所以,要是纳兰暝有什么事交给她办,她是乐意得不得了的。“总之先回到往常的工作状态”,炎华这么想着。

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是怎么死的了。

“咱俩得去一趟永远亭,去看一下医生。”纳兰暝说。

“看医生?”炎华奇道,“为什么?”

难道她身体有恙而不自知?不对,原来吸血鬼也是会得病的?

那位博学的魔女,帕秋莉·诺蕾姬,可从没教过她这个。

“并不是去看病什么的。”纳兰暝说道,“有关你‘跟我一样’不怕阳光这事儿,咱们还得仔细研究一下。”

(二)

“以上就是全部了。”纳兰暝以这句话作为结尾,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他正盘腿坐在永远亭的一间充满和风的会客室里,身边是惴惴不安的火之里炎华,面前则是一张小矮桌,上头摆着三杯早已冷掉且没被动过一口的茶。二人的正对面,坐着永远亭的八意医生,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聆听着。

纳兰暝说完之后,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接着,只见那八意大夫,缓缓地摘下眼镜,将其放到了桌上。

“你是单纯地想寻求一个答案,还是打算更进一步,去利用你手里的这些‘资源’?”她这么问道。

“二者兼有,前者优先。”纳兰暝道,“上一次,你从我的身体里抽走了那么多血,我希望你能用它鼓捣出点名堂来。”

“确实,你给我的那些实验素材,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八意医生说道,“实验的成果,其实我早就想向你展示一下了。毕竟,你可是它的‘父亲’啊!”

“你的意思是......”

“呵呵......”

八意永琳并没有回答纳兰暝的问题,只是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便朝着门外叫道:

“进来吧,Rei·Sen,让大伙看看你。”

话音落下,这间小室的推拉木门便被打开了,一个少女缓步走了进来,门口那几片老旧的、有些受潮的木地板被她踩得嘎吱作响。纳兰暝看着她,下巴都快要被惊掉了。

“八意医生......”

“请叫我永琳。”

“好的,永琳。”

纳兰暝扯了扯领口——奇怪了,这屋里原先有这么热吗?

“你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吗?”他问道。

“我当然明白,正因如此,我才会放手去干。”

“那你不觉得,这有点过头了吗?”

“呵呵呵......”永琳笑了,“在我眼里,不存在‘能不能做’,只存在‘怎么去做’。我既能让活着的人永生不灭,也能让已死的人重获新生。当然了,从根本上讲,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纳兰暝。”

言罢,她起身,牵起那少女的手,将她带到了从红魔馆来的二人面前,如工匠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一件作品那般,满是自豪地道:

“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蕾·珊,一个不久之前才降生于世的吸血鬼,同时,也是纳兰暝,你的完美复制体。”

第一百九十二章 New Type(中篇)

(一)

纳兰暝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少女,脸色非常的难看。

这个女孩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纤细、娇小,是那种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类型。她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条窗帘一样轻飘飘的白丝连衣裙,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她的手脚与脖颈上皆缠着医用绷带,没缠绷带的地方则显露着不少缝合过的痕迹,像是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似的。

她那头长发是雪一样的白,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膝盖的位置,柔顺,却没有光泽。她那张脸蛋,可以说是有点可爱,放在外界也是个班级甜心的水平,只是从未有过一丝表情,皮肤也白得如同死人,没有血色,叫人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她究竟是仿真人偶,还是活生生的人。

就如同纳兰暝一直在瞅着她那样,她也望着纳兰暝。那对显示着她的血统的赤瞳半睁着,始终与纳兰暝对视着。那双眼睛空洞而又无神,宛如一潭死水,让人无法从中读出她的心绪,亦或者,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思想”与“情绪”。

在她的身上,纳兰暝嗅到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熟悉,是因为他认得这股味道,陌生,是因为他一般都会将它忽略掉——那是他自己的味道。

沉默了片刻以后,他开口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蕾·珊(Rei·Sen),您可以叫我蕾,纳兰暝先生。”

少女的声音,就如同她的面部表情一般,平平静静,没有一丝波动。一时,纳兰暝想到了Siri,这女孩带给他的第一印象,一言蔽之,那便是“人工智能”。

“能稍微介绍一下自己么?”纳兰暝又问道。

“是的。”少女机械式地点了点头,“我是八意大人以七具人类残骸的碎块拼凑,再与您的血液融合以后,诞生的人造吸血鬼。八意大人赋予我生命,赋予我力量与必要的知识,我是她的眼,她的耳,她的手,她的足,我是她的剑,贯彻她的意志,直至灭亡。”

语气虽很是平淡,内容却惊得纳兰暝汗毛立起。从这少女那没有光彩的双瞳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无底的漩涡——那是冰冷的,绝对理性的疯狂。

她简直像极了她的创造者。

纳兰暝扭头看了永琳一眼,后者则还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他便咽了口口水,说道:

“永琳,给我张纸,还有笔。”

“你要纸和笔干嘛?”

“别问这些,你给我就是了。”

虽然很是纳闷,永琳还是让她的新仆人,蕾·珊出去给他带了副纸笔回来。只见纳兰暝将那张标准A4打印纸平铺在面前的小桌上,拔开了中性笔的笔帽,在那上头写到:

“本人纳兰暝,并没有参与到一切发生于永远亭、与人造吸血鬼相关的实验之中,亦完全不认同八意永琳的各种观点。本人愿意配合与此相关的各类调查,但对于人造吸血鬼项目及其产物所制造的一系列问题,不承担任何责任。”

写完之后,还不算完,只见他用食指指甲在拇指上划了一个小口,往那纸张的空白处按了一个血手印,又把纸笔递给了八意永琳,道:

“在下边儿签个字。”

永琳以一种相当鄙夷的,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而后提笔寥寥草草地签了个名,便盖上笔帽,将纸张丢回到桌上。纳兰暝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收进了口袋里,这才说道:

“以后,要是事态变得不可控了......当然,你我都知道这玩意一旦开始就不可能控制得住。总之,要是有人敲响了我家的大门,叫我替你背黑锅,我就亮出这张纸:‘对不起,但是,关我屁事!’”

“接下来,”他继续说道,“问题的答案,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火之里炎华继承了我的日行能力?在,我并非一出生就获得了这种能力,的前提条件下。”

“啊,这个问题啊。”

一谈到学术问题,永琳立马便恢复了往常那种温文尔雅,却又难以捉摸的态度。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眼镜,慢慢悠悠地戴了回去,就这样刻意钓了一会儿纳兰暝的胃口,才开口说道:

“实际上,我在对你的血液进行研究的时候,发现了不少‘很有意思’的东西。你以为我把蕾·珊叫到这儿来,纯粹就是为了向你炫耀一下这段时间的科研成果吗?实际上,她就是答案,或者至少,是答案的一部分。”

“别吹牛了,”纳兰暝向她摇了摇手指,“上干货,请!”

“可以,不过,我需要你的配合。”八意永琳说道,“在进一步的研究之前,我所提出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说’罢了。但我也只能提出这些假设,因为我陷入了一个硬件方面的困境——实验素材不够了。”

听她这么一说,纳兰暝很干脆地撸起袖子,握紧拳头,将胳膊摊在了桌面上,手臂上的静脉血管便非常清晰地浮现在那白皙的肌肤上,展现在永琳的眼前。

“说吧,”纳兰暝相当豪快地说道,“这一回,你要多少血。”

“不不不,”永琳摆了摆手,“你会错意了,我要的,并不是你的血。”

“我想要‘所有人的血’。”

“你什么意思?”

“把斯卡雷特姐妹带到这儿来,然后咱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这位叫炎华的小姑娘,你留下来。”

(二)

数小时后,纳兰暝领着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与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三人一同来到了永远亭地下的某一间金属密室之中。

这间小室的墙壁与地板皆是由银白的金属制成的,前后各置一扇密封舱门,顶上白光耀眼,整个房间科技感十足,像极了科幻电影里那些会出现在宇宙飞船中的隔离舱。

在他们的面前,身着白大褂,面带微笑的八意永琳,以及面色苍白、站都有点站不稳当的火之里炎华二人,早已等候多时了。因幡帝与蕾·珊则位于她俩身后,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着。

“真是委屈你了,炎华。”

炎华那状态,明显就是失血过多,纳兰暝瞅了她一眼,很是同情地说道。

“我还不知道,”蕾米莉亚四下扫了几眼,颇有兴致地道,“这永远亭底下竟然还有个秘密基地。”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永琳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

“把门打开吧。”

因幡帝点头得令,转过身三两下便点开了她身后那扇舱门的密码锁。伴随着“嘶”的一下,阀门放气之声,一间暗室便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永琳跨过门槛,往里头走了几步,才发现那几个吸血鬼并没有跟上来。她便止住脚步,回过头,满面笑容地道:

“还愣着干嘛?快进来啊!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第一百九十三章 New Type(下篇)

这间地下实验室大得简直就像异次元,跟永远亭里那些长得令人眼晕的走廊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总体上看,这永远亭的内部构造简直比红魔馆更加复杂,而且面积更大。

实验室里头没有灯光,所有光亮全部来自于仪器的显示设备,而这已经足够。大小不一,却同样复杂无比的电子仪器占据了整间实验室的一半,从地上一直堆到了墙上。它们冒着绿光,发着电子音,多数都在完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自动运行着。密密麻麻的管道如同群蛇,一排排地通向了那些方阵一般整齐排列着的巨型培养罐。那大罐里头皆盛满了翠绿荧光的神秘液体,除此之外再无它物,空得有点不自然。

纳兰暝并不是那种思想陈旧的老家伙,以他和吸血鬼世界某些中立家族的交情,真正的前沿科技,他也是接触过不少的,但是这里的设备,他还从未在现世中接触过,甚至连概念图纸,都没有见过。

缓缓地踱过了一台又一台连最基本的用途都搞不明白的机器,看着那上头一排又一排天书一般不明意义的未知符号,纳兰暝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简直就是外星科技......”他忍不住叹道。

现在,他来到了主控制台前,八意永琳、因幡帝与蕾·珊三人各把着一台机器,弹钢琴一样流畅地操作着。说起来,永琳那家伙究竟是给蕾·珊这个人造人喂了什么猛药,让她一出世就这么能耐了?

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三个吸血鬼,斯卡雷特姐妹与火之里炎华,正站在永远亭那仨人身后,仰着脖,静静地注视着这场“虽然不明白但总觉得很厉害”的实验。

她们的眼前,也就是主控制台的正对面,是一整面由显示屏组成的墙壁,那上头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百块分屏,里头的内容从永远亭各处的监控录像,到滚动的数据流,再到各种实验记录,应有尽有。站在这台上,放眼望过去,想要的信息尽收眼底,这个设计,可说是相当的便利了。

“姐姐姐姐......”

“嘘!”蕾米莉亚竖起指头,嘘住了芙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同时小声对自己的妹妹说道:

“别说话,好好看。”

所以说永远亭的科技到底发达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它能让吸血鬼姐妹安静下来接受教育!

纳兰暝安静地在永琳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并且试图去理解她手上这些工作的实际内容,但是,非常遗憾地失败了。约莫着又过了几十分钟,当他看那些昆虫标本一样的怪异文字看得已经有些厌烦了的时候,永琳忽然回过了头,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啊,你来了啊,那边儿都参观完了?”她推了推眼镜,说道。

“算是吧,倒是你这儿,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基本上,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

“那么,结果?”

“去繁从简,你这性格,我很中意。”

永琳笑了,纳兰暝却显得稍微有点不耐烦。他眉头微蹙,道:

“所以,结果呢?”

“机器会生成一份完整的实验报告,不过那得花上一段时间,而且,对你来说,里头九成九的内容都是废话。”永琳说着,又转过身,对着那台机器按了起来,“所以,我打算口头跟你描述一下,简要地,直白地,以你能够听懂的方式。”

“说得好像不简化一下我就听不懂似的。”

“呵呵,谁知道呢?”

这纳兰暝就有点不爽了,但是眼前的这个大妈,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对手。

“算了,不跟老年人一般见识。”他心话道。

“我总觉得,你心里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情。”永琳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哈!那怎么可能!”纳兰暝故意提高了声调,稍稍掩盖一下心虚,“你想太多了!”

“希望如此。”

读心怪物!

纳兰暝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抱起了膀。他看见永琳对着那台机器打了个手势,一面光幕便投影在她面前的空气之中。接着,她又在那光幕上点了几下,便有一大堆图表数据,一个又一个地弹了出来。

“这些,你该看一下。”

她说着,让开了位置。纳兰暝便站到了光幕前,扫了几眼,发现那些表格他一个也看不懂,便扭头问道:

“这是啥?”

“你不是说不简化也能看懂吗?”永琳眯着眼睛,笑道。

“我......”

纳兰暝唰地一下,脸立马就红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

“你只给了我实验数据,连实验内容和结果都没有,我无法从中分析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呵呵,那就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吧。”

在极度尴尬的纳兰暝面前,八意永琳笑着点了一下光幕,将其中的一张图片放到了最大。

“这是你的基因序列,背景上淡化的那一部分是正常人类的平均值。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来,从基因学的角度上来讲,变成吸血鬼的人类跟人类已经没有一丝关联了。我甚至怀疑吸血鬼和人类是否能够用正常的手段来制造后代,因为你们连染色体的数目都对不上。你看,吸血鬼的染色体数目是24对加一条,也就是49条,而人类是23对46条。”

“当然,这并不是我要讲的重点。”

永琳缩小了这张图,又点开了另一张图。

“这,才是重点。”她说道,“鉴于你根本看不懂这图上的内容,我就用通俗一点的语言给你讲明白吧。”

“最上面这一条,”她指着图片,说道,“这是你的基因组,我们将其称为‘N’。第二条是你刚刚创造的吸血鬼,火之里炎华的基因组,我们称其为‘H’。第三条是你五百年创造的,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基因组,代称为‘R’。”

“可以看出,H之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继承自N,这一点与人类的遗传非常相似。但是R却与N完全不同,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假设你没有撒谎,蕾米莉亚确实是你亲手创造出来的吸血鬼,那么我只能认为,在这五百年的时间里,你的基因组被人为地,永久性地,不可逆地修改了。相比R那相当符合自然规律的变异,N有着非常明显的人工痕迹,这一点可以佐证我的观点。”

这个观点,纳兰暝不置可否,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继续。”

“那么,下一张图。”

永琳点开了第三张图,继续解说道:

“这张图里的,是蕾·珊还是一具尸体时,采到的DNA样本‘C’,下面的是她变成吸血鬼以后的基因组‘R·S’。C的各项数值都近似于人类,而R·S与你的基因组N有99%以上的相似度,可以说几乎就是你的克隆体。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吸血鬼的血液接触到已死亡,但尚未腐坏的尸体时,会将尸体原本的遗传信息替换掉,然后试图重新‘激活’那具尸体,这几乎就是一种自我复制。得益于此,我才能创造出蕾·珊,这个外表上与你完全不同,内在却几乎一致的特殊个体。”

“继续。”

“好的,接下来是重头戏了。”说着,永琳点开了第四幅图。

“这是一张,包含了许多混血的图。其中有蕾米莉亚与芙兰朵露的混血,‘R+F’,你和芙兰朵露的混血,‘N+F’,你和火之里炎华的混血,‘N+H’,火之里炎华和芙兰朵露的混血,‘F+H’。”

“这一系列混血实验的结果是,‘R+F’保留了多数F的特征与少数R的特征;‘N+F’几乎没有F的特征,为部分N的特征与部分变异后的新内容;‘N+H’无法混合,采集到了完整的N与完整的H两种基因,一段时间以后H完全消失,只剩下N基因;‘F+H’保留了多数H特征与少数的F特征,其中的一部分基因为固定基因组,与H、N基因组中的某一段完全一致,没有发生任何变异。”

“结合你关于吸血鬼辈分的描述,我的结论如下:高等级的吸血鬼拥有更强势的血统,会自动同化低级血统。接收了高级血统的低等级吸血鬼,会自动获得高等吸血鬼的部分基因,这也就意味着,成功的下克上会让他们变得更强。”

“其二,在初拥的过程中,新晋血族会固定地遗传老吸血鬼的一部分基因,比如决定你们惧怕阳光,通过吸血补充能量,通过授血创造后代的种种基因。而剩余的部分,则是完全随机的变异。正因为如此,吸血鬼之间的个体差异极大,这是你们种族长久繁荣的原因之一。”

“其三,拥有相同血脉的血族上下级之间不能再次授血,不可能通过同族授血来提升等级。也就是说,同一种血不会让你变异两次。”

“第四,最重要的一点,纳兰暝,你,不是吸血鬼。”

“我......什么?”纳兰暝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什么?”

如果永琳能当着他的面说出“你其实是藏得非常深的人类”,那他肯定会摔门离去,绝对!

“你不是吸血鬼。”永琳非常严肃地说道,“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吸血鬼。”

“你说你是第三代吸血鬼,但根据我的研究,你的辈分远高于第三代的芙兰朵露·斯卡雷特,应至少在第二代,甚至更高。因此,你的直系后裔,火之里炎华,其辈分也在第三代以上,她的血统可以轻易同化第三代的芙兰。”

“这是其一,其二,你的血统很奇怪。除了那明显的人为改造的痕迹之外,你的固定遗传组也不一样,别的吸血鬼遗传下去的内容必定包括畏惧日光一类的弱点,但你根本就没有类似的基因。相反,你会将不惧日光与流水、不需要吸血维持生命、更强的力量与再生能力一类的优势基因,固定地遗传下去。而且你的血,能让吸血鬼得到第二次初拥。看看这个!”

说到这里,永琳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根装满了血液的试管,道:

“这是‘N+F’,你的血和芙兰的血的混合物。”

而后,她又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来一只小手电,对着那试管一照,淡紫色的光芒便立马便将那支试管照亮,却没能穿透其中那些殷红浓稠的液体。

“这是紫外线灯,看出问题来没?”

“血液......没有被毁灭!”纳兰暝瞪大了眼睛,惊道,“这!”

“没错,纳兰暝。”永琳很是得意地笑道,“接受了第二次初拥的吸血鬼,会继承你的许多特性,其中之一,便是不惧阳光。”

“你一个人,便是一种全新的种族,很可惜长久以来,你的无知阻止了你发现这一点。我该将这种新种族命名为什么呢?高等血族?或者说......‘新·吸血鬼’?”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恶魔共舞(上篇)

“这就是......阳光......”

蕾米莉亚抬着头,举起手,五指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脸上,令她不至于被那耀眼的日光晃晕。她从指缝里窥视着那高挂于晴空之中的日轮,心底里萌生出一股奇妙的虚幻感,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她感觉,自己正依偎在父亲的怀中,被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拥抱着,轻柔地抚摸着。一股暖流窜遍了她的全身,那便是大自然平等地赋予每一个生灵的恩惠——阳光。它的味道,闻起来就像她的童年。

多少年了,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她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她还能与父亲相拥,还能与家人团聚,还能活得像个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姑娘,直到那愚蠢的战争毁灭了她的人生,那罪恶的血脉将她诅咒,她不得不逃到无边的黑暗之中,离群索居。

她曾被放逐,现在,她回来了。五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当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再一次站到太阳底下时,曾为人类的生活,父母的音容笑貌,她已经记不清了。经历几何,得失几何,万千思绪塞满心房,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是该笑,还是该哭,酸甜苦辣交汇,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可当她低下头,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面前的大地上,芙兰朵露与纳兰暝的笑容,一下子就夺走了她的一切。快乐也好,悲伤也罢,都不重要了。

五百年来,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从不独行,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是——太——阳——啊——”

芙兰朵露以手做喇叭状,对着天空大吼道:

“你——好——哇——”

她笑着,在最前头一蹦一跳地跑着,乐得像是进了游乐园。跟她的姐姐不同,芙兰的心里可从没有过什么“忧愁”与“烦恼”,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别的没了。

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孩子。

“好了好了,别嘚瑟了!”

纳兰暝有些无奈地笑着,支起了一把折叠伞,快步跟了上去。他记得咲夜,或者美铃,领着芙兰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也经常会变成这样。

“‘药’才刚起效,你现在转变得还不完全。”纳兰暝说道,“到时候晒脱了皮,可有你受的!”

“不会的不会的,我很强壮哒!”

芙兰扭头说着,顺带摆了个“秀肌肉”的姿势,炫耀了一下她那根本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是是是,我都信了!”

从红魔馆来到永远亭的四个吸血鬼,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已经走出了竹林,到了一片空旷地里。虽然已经过了中午,阳光却依旧毒辣,短时间内没有消退下去的意思。不打阳伞,在这样的太阳底下漫步,对于斯卡雷特姐妹来说,这还是变成吸血鬼以来的第一次。

“对了纳兰暝!”

走在后边的蕾米莉亚忽然上去揪住了纳兰暝的衣角,对他说道:

“那医生好像是说,咱俩的基因啥的,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来着?”

“嗯?”纳兰暝回头瞅了她一眼,“啊,她确实是这么说过!”

说着,他将那把芙兰不肯用的阳伞递给了蕾米莉亚,道:

“诺,要打伞么?”

“不了,”蕾米莉亚推开了伞,“我再也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女孩子不都是爱白的么?”纳兰暝打趣道。

“我宁可晒得黑一点儿......好了,回到正题。”蕾米莉亚正色道,“那也就是说,咱俩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不是亲兄妹咯?”

“嘛......”纳兰暝撇着嘴,点了点头,“倒也可以这么说,但是......”

“咱们现在又是了。”

“诶?为什么?”

蕾米莉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期待,接着是失落,而后却又是一阵窃喜。纳兰暝实在是看不透她这奇妙的心理变化,干脆也就不去多想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制的小药瓶,晃了晃药瓶里的那些深红色的胶囊,道:

“八意永琳不是说了么,我的血能让吸血鬼获得第二次初拥。”

“她确实这么说了。”

“装在这些胶囊里的,就是我的血液的提取物。相比直接饮血,这些药物更加稳定、可靠。无论你之前是什么血统,吃下它,你都会拥有与‘现在的我’相同的血脉。话是这么说,本质上,一个吸血鬼部族就是一整个血脉相连的大家庭,我觉得用传统的人类家庭观念来看待,并不合理。吸血鬼的这种家族关系,比起真正的家族,更像是一个协作互助的团队,没那么亲,但是真正地互相需要。”

“说得......还是有点道理啊。”

蕾米莉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当她再次抬起头,想再问几个问题的时候,便看见纳兰暝正将那药瓶举在阳光底下,出神地凝视着。

那一个个小胶囊被阳光照成了半透明状,漂亮得像是一整盒切割均匀的红宝石,将鲜艳的红光投到了纳兰暝的脸上。那颜色,与他的双瞳和鲜血,完全一样。

“你知道,这小小的一瓶药,意味着什么吗?”纳兰暝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瓶,喃喃道。

“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未来,整个血族的未来,以及你我的未来。”

“想象一下,蕾米,克服阳光的能力,没有弱点的吸血鬼,这简直就是恶魔的诱惑,不是吗?”纳兰暝转过身,背对着阳光,稍有些激动地说道,“为了得到它,即使是出卖灵魂,好像,也不是干不出来啊?”

“我可以想象。”蕾米莉亚点了点头。

假如她不认识纳兰暝,在黑暗中呆了五百年后,忽然间有个魔鬼跳出来,告诉她可以用灵魂来交换晒太阳的能力。

说老实话,她会心动,非常的心动,即使她很清楚恶魔是绝对不值得相信的。但......那可是再一次见到太阳的机会啊!又有哪个吸血鬼能拒绝呢?

“是吧?”纳兰暝道,“只要打开一个窗口,那些厌倦了黑暗的吸血鬼就会蜂拥而至。而我,我当然不会蠢到免费为他们提供甘露。他们要付出代价,高昂的代价。”

他转过身,高高地举起右手,伸向了太阳,而后猛地一把握紧,似是将整个太阳都攥在了手心里。

“一千二百年了......”他感叹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亲手抓住了‘胜利’的希望。”

“胜利?是指你要去猎杀一个真祖这事儿吗?”蕾米莉亚问道。

“原来你还记得啊。”纳兰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那你应该也记得,四百多年前,我离你而去的原因吧?”

“是为了变得更强......来着?”蕾米莉亚嘟着嘴唇,抄着手,一边尽力去回想,一边说道,“记得不是很清了,我只记得我当时很生气很生气,气得差点把房子给拆了。”

“哈哈!很遗憾,你说对了。是的,是为了变得更强。想知道我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吗?”

“你不是不肯告诉我来着?”

“现在我肯讲了,你愿意听么?”

“那还问这些干嘛,你倒是讲啊!”

“好好好,哎......我该从哪里讲起呢?要不就说说天气吧!毕竟英国佬最喜欢聊天气了......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半个伦敦城都快沉到水底下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与恶魔共舞(中篇)

1616年,伦敦。

夜深了,偌大的伦敦城里头见不到一束灯火,唯有暴雨倾洒在地面上时,激起的水雾,白茫茫的一片,遮蔽了地面上的一切。

雨下得像是老天爷憋不住了在泄洪一样,这英格兰,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暴雨了呢?没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当它停下来的时候,留给英国人的,将会是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哗啦啦......”

那是一间从外表上看非常普通的,无光的小黑屋。那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漆黑,唯有敲打在街道上的雨声,透过门窗传了进来,为这间棺材一样的小屋增添了一点声响。

“咔嚓!”

一声惊雷,天地失色。纯白的电光穿过窗户,在一瞬之间点亮了屋内的一切。

这屋里,立着一个黑发赤瞳、东方面孔的少年,在他面前的方桌上,坐着一个美得不像人类的女子。二者之间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十几具干尸,皆是皮包骨头,干得连一滴油水都榨不出来。

那些都是吸血鬼,而且是相当有实力的吸血鬼,搞这种在人类与吸血鬼中都属于禁忌的研究,没点实力怎么行。当然了,凡人的“实力”,在恶魔的面前,还是显得过于滑稽可笑了。

“咔哒、咔哒”

硬底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这一成不变的雨声中,显得分外刺耳。当脚步声停下来以后,一束烛火便亮了起来,为这间小黑屋带来了些许的光明。

纳兰暝持着那黄铜的烛台,烛光照亮了他的脸,他那对猫儿一样的尖孔赤瞳在眼眶之中转动,环视着四周。

“哇,这还真是......”他瞥了一眼脚下那些枯竭的尸首,颇有兴味地,半笑着道,“做得相当华丽啊!”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叫醒我。”坐在桌子上的那个女人淡淡地说道,“他们没能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复,所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那么,你呢?该隐之子,”女人瞅着纳兰暝,“你的答复是什么?”

纳兰暝与她对视着,她的双眼是橙黄色的,瞳孔尖细,如蛇一般。仅仅是目视,纳兰暝便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给镇住了,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一口口水给咽了回去——他还得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这女子约莫着三十岁上下,浑身透着一股丰腴成熟之美。她身上连一片布料都没有,烛火晃动,那稍显圆润又凹凸有致的身材便在变化莫测的光与影之中时隐时现,别有一番韵味。她的肌肤是小麦色的,光滑又细腻,头发则是纯白又有点打卷的及腰长发。

从面相上看,她该是两河流域那一带的人,但是,谁又说得清呢?她甚至都不是人,那些覆盖在她膝盖与手肘上的,青绿色的蛇的鳞片,令她无法藏住自己非人的身份。当然,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必要。

毕竟,她的名字,早在千年以前,便已家喻户晓了。

女子翘着二郎腿,身子向后仰着,挺着胸,双手撑着桌面,悠闲地坐着,时不时还晃几下腿,看上去就像个优雅而又勾人的埃及舞娘。即使如此,站在她面前的纳兰暝也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由于那张桌子的高度,坐在桌上的她甚至还比站着的纳兰暝高上一头。

纳兰暝只能仰视着她,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在心理上。这就像是一只小猫第一次见到老虎一样,它可以觉得老虎漂亮,也可以觉得它狰狞,但它决不能否认,对方是比自己更加高等的生物。

这便是,食物链之中的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最原始的压制。更何况,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可不仅仅是“高等”二字能形容得了的。

她是他的,乃至所有吸血鬼的,共同的母亲。她是堕落者,被诅咒者,最初的恶魔之一,隐藏于历史暗影中之人,吸血鬼一族的真正创造者。

其名为,莉莉丝。

“我要杀了该隐最初的五子之一,我的创造者,拥有杀戮天使之名的,希拉。”

鉴于说出任何可能引起恶魔不悦的废话,都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纳兰暝也不转弯抹角,干脆就直奔主题了。

“为此,我需要力量。”他说道,“我想跟您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纳兰暝的双眼,她看起来,既不像是感兴趣,又不显得生气,总之,非常平静。

当然,如果她真的心情不好,直接一巴掌过来,像捏蚊子一样把纳兰暝捏死就行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下文。纳兰暝深知这一点,所以当他听见莉莉丝的问话,心里的石头便落下了一块。

第一关,算是平安通过了。说老实话,他最害怕的,就是连沟通的余地都没有,上来就被秒杀掉。现在看来,对方至少是能说上话的,这点已经足够他发挥的了。

“您知道‘投资’这种行为吗?”纳兰暝反过来问道。

“没听说过,”美貌的恶魔换了换翘在上头的腿,“给我讲讲。”

“这是一种,近些年才出现于人类社会中的商业活动。比方说,我现在有一罐糖,我把它拿到蛋糕店,交给蛋糕师傅。然后他用从我这儿得到的糖,从别人那儿得到的小麦粉、鸡蛋与黄油,做出了一个蛋糕。等蛋糕做大了以后,每一个贡献了材料的人,都能从中拿走一块分量相当可观的蛋糕。像这样投入白糖,换得蛋糕,就是投资。”

“而现在......”纳兰暝咽了一口口水,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敢看对方的眼睛,“我需要您的投资。”

“那么,假使我‘投资’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灵魂。”纳兰暝说道,“如果我成功了,那么您会得到希拉的灵魂,她的灵魂要比我的古老、强大得多。如果我失败了,战死了,至少您还能得到我的灵魂。不管怎么样,这比生意,您都不会吃亏。您看怎么样?”

他说罢,强挤出了一个很职业的,不那么灿烂的笑容。弥漫在这屋子里的危险气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变浓,到了现在,已经足以使他窒息。莉莉丝的那张美得令人感到恐惧的脸,依旧如一潭死水,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叫人看不出来她真正的想法。

数秒的时间如几个世纪一般漫长,纳兰暝等待着她的发落,就像等待判决的囚犯。究竟是“死刑”,还是“终生监禁”,亦或是那天堂一般的“无罪释放”?无论哪一个结果,他都不害怕,唯独等待让他如坐针毡。

“可以。”莉莉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听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就当做是,闲来无事的消遣吧......”

“感激不尽。”

纳兰暝低下了头,颤抖的喉咙与嘴巴,只说得出这一句话。尽管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激动,他的心里头,可是放飞了一万只鸽子。

裁决之锤已经敲下,他成功地逃脱了死刑。

虽然把造物主叫出来非常麻烦,而且风险巨大,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噗!”

莉莉丝移动到了纳兰暝的面前,究竟是何时,以何种方法做到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就是没能察觉到。她的五指如尖刀一般,刺入了纳兰暝的腹中,可那致命的伤口里,却没有流出哪怕一滴鲜血。

“奇怪......她有这么高吗?”

纳兰暝这么想着,然后才发现,并不是莉莉丝一下子变高了,而是他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晃晃悠悠地瘫了下去,跪倒在地上。

“您......您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得了肺痨的病人,奄奄一息——说来惭愧,这其实就是他此时的全力。

“放轻松点,孩子。”莉莉丝面带微笑,手指却依然插在他的腹中,“我要是想杀你,根本就不会给你说出一句遗言的机会。”

“交易完成,‘契约’已经定下来了,‘契约’的内容是绝对的,不可违背的。我现在,正在履行‘契约’......我在给你‘力量’。”

“当然,前提是,你得能从这次艰难的‘蜕变’之中幸存下来。如果你做不到......我至少还能得到你的灵魂,不是吗?”

莉莉丝笑得更深了,而纳兰暝,却只见到了深深的绝望。

“哐啷!”

烛台翻倒在地,小屋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与恶魔共舞(下篇)

(一)

纳兰暝从一夜的噩梦之中醒来。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在他背后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他的身上,给这具疲惫的躯体带来了一丝温暖......而没有像过去那样,将他烧成灰烬。

莉莉丝已经不在了,那十几具干瘪的吸血鬼尸体也一样。这间小屋里头只剩下纳兰暝一个人,显得稍微有点空。

纳兰暝用两只手艰难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起身之后,他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皮。

他的衣服上留着五个小孔,那底下是白皙的肌肤,完好无损,上边没有一道伤口。昨夜所发生的那一切,仿佛都是虚假的......不,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身体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所经历的那些,都是真实的,掺不得半点假。他很虚弱,尽管“虚弱”这个词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跟吸血鬼搭上边,但这就是他此时此刻的真实写照。如果此时他手上有一面镜子,那他就能看见自己的脸是多么的苍白、憔悴,就连癌症晚期患者的气色都比他好。

他手脚并用,狼狈,而又丑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腿脚颤抖着,东倒西歪地向门边走去。他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死前从病榻上爬起来,拖着那具朽木一般的身体勉强走出家门,去看上最后一眼日出,然后再咽气。

当然,纳兰暝可不打算就这么死去,实际上,他刚刚才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在,正是重获新生的时候。

“新生”,与“死亡”一样,让你回归于零,不过前者是从零开始,后者是归零结束。

“哈......喝啊......”

纳兰暝喘着粗气,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那扇木门推开。他现在的体力可能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简直就是婴儿水平。

门开了,借着惯性,他一下子就冲到了街道上,扑倒在积满了水的浅坑之中。漆黑恶臭的淤泥渐了他一身,可他却并不在意,连擦都没擦一下。

外边的世界风雨停歇,经过这一夜的洗礼,万物焕然一新。阳光拨开乌云,一束接着一束地洒了下来,温暖、静谧、饱含充沛的生命力。

如果“生命”一定要有一个源头,纳兰暝想,那绝不是水,也不是风、土、火焰和闪电。

那是光。

他缓缓地抬起头,面向了太阳,双眼之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时隔八百年,再一次迎接日出,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二)

六小时前。

外头的雨还在下,似乎永远都不会停。屋子里头一片死寂,纳兰暝跪坐在莉莉丝的面前,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他始终维持着那惊愕的表情,瞪着眼睛,拼了命想要抬头再看那个恶魔一眼,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包括说话的力气、呼吸的力气、心跳的力气。

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讲,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他还有思想,那狂乱的思维在他的大脑之内挣扎,试图冲出这肉体的牢笼,但这终归,也不过是徒劳。

他被自己的身体囚禁了。

对于纳兰暝这样踩在刀尖上跳舞的老油条来说,什么剜肉扒皮的酷刑都是小儿科了。真正恐怖的,并不是感到痛苦,而是连痛苦都感觉不到,就像现在这样。

活着,却已死去,死了,却无法离开。

“我知道,你还有话要说......”莉莉丝说道,“但我不想听,而且你也开不了口。”

“所以,你就乖乖坐好,细细地听我讲。”

“根据契约,我得给你‘力量’,而我也确实给你了,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说来还有点惭愧,其实,吸血鬼这个种族,是一个有缺陷的作品,换句话说,一个半成品。那个时候该隐被放逐,过来求我帮忙,我也没办法呀,只好把这尚未完成的‘血种’交给了他,然后就有了你们。”

“这个东西,强是强,可是缺陷也很大。尤其是惧怕阳光这一点,当时的我做了各种尝试,终究没能改变什么。但是现在,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我刚才给你的,是新的‘血种’,那是更加纯净的,没有瑕疵的血统。我好不容易完成了它,正愁没有实验体呢,刚好,你找上门来了。”

“相比传统的吸血鬼,你会拥有许多优势,你将不惧阳光、流水与银器,任何物理的攻击手段都将对你失去效用,甚至那些不够强大的魔法也不再能威胁到你。你还会获得许多你从未拥有过的能力,实际上,就连我这个创造者,都无法完全到掌控它的变异。”

“总而言之,你会变强,变得没有极限的强,当然了,前提是你能撑过今晚......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来着?那你现在听好了,打进你身体里的这枚种子,并不适合所有人,我说得再具体点,九成以上的人,都无法适应它。那些在‘蜕变’的过程中被淘汰掉的人,会失去一切力量,变成连眨一下眼都做不到的植物人,但他们不会死去,甚至都不会失去意识。他们会永远保持清醒,意识被锁在肉体之内,渐渐扭曲、发狂,直到死亡将他们解放出去。”

“也就是说,如果你失败了,又没人来杀掉你,那你最好祈祷阳光能照进来。否则的话,呵呵......我想知道像你这样坚强的人要经过多少年才会失去心智呢?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只有真正的幸运儿能完成蜕变,化蛹成蝶,在你之前,还没有过这样的人,你会成为第一个,还是那众多被囚禁的灵魂中的一个?我很期待哦!”

“啊,对了!”

这时候,莉莉丝忽然竖起了一根手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

“还有一件事,刚才我瞄了一眼你体内的魔力,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说真的,你是个好苗子,无论是魔法的底子,还是身体素质,都很优秀,好好培养的话,应当不弱于那个杀了两个真祖的‘掠夺者’才是。”

说到这里,她却显得有点遗憾了。

“可惜了啊......”莉莉丝摇了摇头,“这么好的苗子,放在野地里散养,硬是给长残了。你的那些魔法,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粗糙’。”

“再来一个词,那就是‘丑陋’。”

“你真的要用如此低劣的魔法来与希拉对抗吗?那孩子我有点印象,在该隐的五子之中,她也算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了。即使拥有了完美的血统,我也不觉得你有多少机会,毕竟差距就摆在那里。”

“嗯......嘛,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我也还挺中意你的,就免费再帮你一把好了。”

言罢,莉莉丝一把将纳兰暝那木偶一样僵硬的身体推倒在地上,而后便顺势骑了上去,跨在他的腰上,双手按着他的胸口。像她这样的美人,光着身子就这么骑上来,换成平时,这必然是一件令人血脉喷张的事。但是现在,纳兰暝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束微弱的红光闪过,仿佛有一丝暖流,顺着血管,从他的胸前扩散到了全身。这股微妙的舒适感转瞬即逝,他的身体很快便回归到了死一般的麻木之中。

“嗯......这样就可以了。”

莉莉丝像是非常满意,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稍微改造了一下,”她说,“我把你体内的魔力全都删掉了,反正你留着它们也没用。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匕首......要是想杀了希拉,你就需要这把利刃,而不是那些看起来很大实际上根本没用的废铁片。从今往后,你能斩断一切,也只能‘斩断’一切。要是能活过今晚,你自然会懂的。”

“那么,交易就到此为止了。”

莉莉丝后退了一步,优雅地行了一礼。

“在此祝你,一切顺利。”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在阴影之中融化,很快便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纳兰暝一人,等待着他的,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三)

“然后呢?”

“然后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习惯了太阳底下的生活。”

天色暗下来了,在那暝暝薄雾之中,吸血鬼一行人终于看见了红魔馆的轮廓。

差不多,也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嗯——哼......”

蕾米莉亚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所以,如今的你,我可以理解成‘完美的吸血鬼’与‘唯一的强力魔法’的结合体吗?”她又问道。

“嗯......”纳兰暝想了一下,道,“并不准确。”

“我的魔法能力已经被莉莉丝给彻底抹除了,一丁点都没剩下。所以,那显然并不是魔法。”

“那它是什么?”

“它是一种‘规则’。”

“规则?”

“这么说吧,”纳兰暝竖起一根手指,慢慢解释道,“源自灵魂的能量有两种,偏向妖魔的被称作‘魔力’,偏向神灵的被称作‘灵力’,二者互相排斥,正常人只能拥有二者之一。像咱们吸血鬼,就只能使用魔力,而那巫女用的却是退魔的灵力。”

“这两种能量跟你的体力一样,都是有限的,用多了就会渐渐枯竭,不及时休息甚至会丧命。但是,实际上还有一种力量,比这二者更加古老,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便是这种‘能力’了。”

“魔力也好灵力也好,不过都是‘神’、‘宇宙’或者别的任何伟大的不可认知的存在,所定下的规则的一部分。使用它,就像搞科研一样,也就是探索、理解然后利用这种规则罢了。但我的这种‘能力’不一样,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规则。”

“打个比方说,这块石头。”

纳兰暝弯腰拾起了一块卵石,当着蕾米莉亚的面将它切成了整齐的两块,摊在手上,又道:

“当我切断它的时候,我并没有使用任何外力。我只需要想想,它自己就会断成两截。这就像水会流动,火会燃烧一样,只要条件允许,自然会发生这样的‘现象’。而我,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去制造这种现象。”

“‘现象’啊......”蕾米莉亚点了点头。

“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只换来一把足够锋利的匕首,不过这也足够了。所谓“武器”,除了刀锋以外,一切都不需要。”纳兰暝随手丢掉了那两块碎石,拍了拍手,道,“只要找准目标,一刀下去,游戏就结束了。现在看来,这种能力真的很适合我。”

“而且我这身体,似乎还有许多潜力没有挖掘出来。”他看着自己那只捏紧了的拳头,嘴角浮起了一丝相当不起眼的笑意,“也许,我还得再逼一逼自己,多去生死线上溜几圈,说不定会有所收获......哦!”

疼痛源自蕾米莉亚对着他的腰部挥出的那一拳,他扭头望过去,却见那蕾米莉亚一脸不悦地抱着膀,与他拉开了距离。

“蕾米?”

“我讨厌你,纳兰暝。”

“啊?”

说真的,这转变挺突兀的,以至于他根本就摸不着头脑。还是那句老话,女孩子的心思不要猜,没意义。

“你这种动不动就不要命的态度,我尤其讨厌。”蕾米莉亚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这么想死的话,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死去吧,别回家了,呸!”

她相当孩子气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就一个人跑到前面去了,直到回到家里,他俩再没说上一句话。纳兰暝还能怎样呢,他只有无奈地笑笑。

在“不会正确地表达情感”这方面,真的,谁也没资格笑话谁,整个红魔馆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不及格。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旅行准备

(一)

“咚咚”

“请进。”

房门开了,坐在书桌前的纳兰暝便将手里的书本扣在了桌上,扭身看了一眼来者。

那是上次异变的时候,拉杜三世手底下的那个炮灰吸血鬼,铃木吾郎。由于种种原因,他现在正在红魔馆里头打杂。

工作效率,据咲夜所说,比那些妖精女仆强出一个数量级。这或许与他身为人类时的社畜生涯有关?

吾郎在两米外站定,纳兰暝抬头看着他的脸,问道:

“有什么事吗?”

“是的。”吾郎低着头,手脚并拢,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毕恭毕敬地道,“纳兰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不必那么拘谨的。”纳兰暝说着,给了他一个微笑,以缓和这愈发紧张的气氛,“我跟你的前任上司不一样,对于‘这位大人’、‘那位贵人’之类老套的尊称不感冒。你就当我是,你所在的企业的高层领导好了。我的意思是,你表现得可以更职业一些......”

“那么,”他又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呢?”

“是,失礼了,纳兰先生!”吾郎稍稍把头抬起来一点,面向了纳兰暝,道,“实际上,我想要辞职。”

“这样啊?”

纳兰暝一点儿也不意外,说到底,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他的人,而且他的实力也没有强到值得挽留的程度。

“理由是什么?”纳兰暝又问道。

“我在现世,还有一个小我十多岁的妹妹。”

“她是吸血鬼?还是......”

“是人类,而且,身子还很虚弱,如果没人照顾的话......”

“是吗?这就是你不惜背叛拉杜三世,也要保全性命的理由吗?”

对于这个问题,铃木吾郎不置可否。毕竟‘背叛’这种行为,总归是不光彩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

“为什么不把她也变成吸血鬼呢?”纳兰暝又问道,“这样一来,她也就不会生病了吧?”

吾郎摇了摇头,道:

“成为吸血鬼以后,我才发现,这血族社会等级森严,甚至比人类的社会还要残酷。像我这种身无长技的小人物,只能在夹缝中求存,勉强混一口饭吃,稍有不慎便会死于非命。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把她也接到‘这边’来呢?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我希望她能在阳光底下幸福地活下去。而我,只要在黑暗中守护她,就足够了。”

“哼......”纳兰暝点了点头,“我不得不说,你很幸运。”

“因为你遇见了我,而我刚好又有一位老朋友,他在外头有一处避难所,能为你这样的流浪血族提供庇护,以及正经的工作。那家伙欠我的人情像天一样大,不可能拒绝我的委托。”

“纳兰先生,这......”吾郎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份恩情,我怎么还得起!”

“我也没打算让你还啊!”纳兰暝笑着道,“你的前主子拉杜三世可是‘隐秘氏族’的忠实走狗,几百年来都在跟我对着干。在背叛他的那一瞬间,血族的社会里头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回到现世以后,要是不找个靠谱的靠山,你以为你能活多久?你要是死了,还怎么‘守护’你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

“说......说得在理。”

吾郎低下了头,稍显羞愧。

“所以我说,你很幸运。”纳兰暝说着,站了起来,向着房门走去,与铃木吾郎擦肩而过,“刚好,我得回一趟现世,去见‘那位老朋友’一面,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搭个顺风车。”

(二)

当纳兰暝来到图书馆里的时候,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帕秋莉·诺蕾姬以及博丽灵梦三人正在一张长桌前安安静静地读书,桌上还摆着红茶与点心。红发的少女从魔“小恶魔”,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帕秋莉的身后,服侍着她的主人。

顺便一提,蕾米莉亚手里那本书是《加菲猫》第16册“珠圆玉润”,看得她双脚垂在那儿晃悠个不停,时不时还无声地笑一笑,可以说是津津有味。灵梦手里的书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作《无人生还》(And Then There Were None),而帕秋莉所看的则是一本魔法书。

都是很符合各人性格的书。

纳兰暝不声不响地来到了蕾米莉亚身后,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肩膀,道:

“蕾米啊......”

“嗯?”蕾米莉亚回头瞅了他一眼,“干嘛?”

“咱家最近是不是没钱了?”

“好像......是有点儿?”蕾米莉亚并不显得有多么的担忧,“所以呢?”

“所以我想出了一个赚快钱的好法子。”

“嗯......你是打算套上女装成为偶像吗?”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纳兰暝挑了挑眉毛,道。

“不是我想的,芙兰跟我讲的。”

“芙兰说的话你也信的?”

纳兰暝捏起鼻梁,闭上了双眼。芙兰朵露那古灵精怪的德行,便渐渐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她是我妹妹诶!”蕾米莉亚装模作样地叫道,“我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妹妹呢?”

“这句话,我真希望你能留到跟芙兰抢食吃的时候讲。”纳兰暝说着,轻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为了赚钱,还有别的各种啰哩吧嗦的琐事,咱们得去一趟现世。不只你我,咱还得带上咲夜......对了,把芙兰也带上吧,咱俩不在这家里没人管得住她。”

“去现世的话,也带我一个吧。”坐在蕾米莉亚身边的帕秋莉·诺蕾姬忽然放下书本,这么说道,“突然想出去走走......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没啥......你能出去活动活动,这......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纳兰暝和蕾米莉亚收起了那看外星人的眼神,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真是的......”帕秋莉皱起眉头,撅起嘴唇,显得有些不高兴,“我可不是懒,我这是投身魔法,心无旁骛!好不容易出去一回,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真本事好了!”

她说着,一鼓气,挺起了那即使藏在宽松的睡衣底下也显得相当有料的胸脯,又攥紧了双拳,看起来就像个......生气的河豚。

还是紫白条纹的稀有品种。

“那你加油哦!”

丢下了这么一句空气一样的套话,纳兰暝抛下了蕾米莉亚,以及变得更加不爽的帕秋莉,来到了桌子的另一端,博丽灵梦的身边,对她说道:

“灵梦,帮我个忙。”

“说。”

灵梦翘着个二郎腿,身子倚在椅背上,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拿着咸味牛油曲奇,边吃边看书,头都没抬一下,好不惬意。

“我想让你帮忙,在大结界上开一个稳定的传送门,用以往来幻想乡与现世。这门不必开太久,几天时间就够了。”纳兰暝说道,“趁着八云紫冬眠,应该是没人会来阻止你的。”

“我拒绝。”

灵梦的脸依旧对着书本,嘴里嚼着曲奇饼,表情纹丝不动,拒绝的时候,甚至都没看纳兰暝一眼。

当然,这也是纳兰暝意料之中的回答,而他也并没有气馁。

“我给你钱。”

这句话,让灵梦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她放下书本,还有曲奇,抬头看向了纳兰暝的脸,面颊微红,双眼放光,丝毫不去掩饰那满脸惊喜的神色。

“给多少?”

这声调是不是高了几度?

“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异变的主谋,拉杜三世吧?”纳兰暝道,“他死了以后,采佩什家就算是被灭族了。他家的财富也就成了无主之物,谁都可以去捞一笔。正好红魔馆现在有点缺钱,我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采佩什家的财产全部搬空。”

“虽然我的能力也能用来穿越大结界,不过在搬运大型货物这方面,就不怎么合适了。你要是肯帮忙的话,到时候搬回来的财宝,咱们二八分,你二,我八,怎么样?”

“他的财宝......”灵梦咽了一口口水,“具体有多少?”

“具体数字得去了才能知道,我只能告诉你,采佩什家自古以来就非常富裕。”纳兰暝说着,踩了两下地板,发出了响亮的“啪啪”声,“毕竟,这红魔馆,在五百年前可是他们家的宅子。”

“是......是吗?”灵梦有点坐不住了,“那......要不这样吧!”

她竖起了三根手指,道:

“三七开,我三,你七,再给我优先挑选权!”

“成交。”纳兰暝打了个响指,“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就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出差,亦或是郊游

(一)

“这个,你拿着。”

纳兰暝递给铃木吾郎一张名片一样的白色硬纸卡,那上头潦草地写着一行地址,底下是纳兰暝的签名,以及一个血指印。

“到了那儿以后,”他说,“把这张卡递给那个银白色头发的酒保,往后的事就不用我教你了。”

“是,非常感谢。”

吾郎双手接过卡片,鞠了一躬。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个了......”

纳兰暝说着,又从口袋里头掏出来一物,塞到了吾郎的手里。吾郎仔细一瞧,发现那是一枚用红绳穿起来的勾玉吊坠,翠绿而又冰凉,品质应属上乘。

“我从灵梦那儿求了块玉,她说这玩意能保平安,姑且......还算是挺灵的吧?”

说到这里,就连纳兰暝自己都不禁怀疑,从那个落魄神社里求来的玉佩,真的有什么特殊功效吗?

“就算没啥用,那至少也是一块成色尚可的玉。”他补充道,“这是送给你妹妹的,希望她能喜欢。”

“这......”

吾郎攥着玉佩,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过后,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激不尽!”

“好了,别再墨迹了!”

纳兰暝朝远处眺望了一眼,看了一眼那微微泛红的地平线,又对吾郎说道:

“赶紧走吧,趁着天还没亮,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再去考虑以后的事。你跟我们不一样,天亮了以后可是寸步难行的。”

“是的,多谢关心。”吾郎点了点头,“那就再会了,纳兰先生,您的恩情我会牢记在心的。”

说完这句,他最后看了纳兰暝一眼,便转身朝山下走去。

“忘了也无所谓,不是啥大事。”纳兰暝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看着吾郎的身影消失在那薄薄的晨雾之中,便转身爬上了山坡,回到了山顶上那所破败的城岭神社前。

天还没亮,神社周遭一片幽暗深蓝。他的新车,一辆纯黑的林肯领航员,就静静地停在那山头上、树林间、鸟居下,光滑的车壳上倒映着鸟居的朱红与森林的深绿。

原来那辆凯迪拉克被河童给拆了,拆得非常彻底,螺丝螺母都给分开的那种“彻底”。绝望之下,他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让荷取和她的工程队把它拖回玄武之泽“维修”去了。虽说是“维修”,纳兰暝本人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等修好了以后还能看出来是一辆汽车,他就心满意足了。

从幻想乡里来的一行人,正围在车旁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就像一群外出秋游的小学生。现在看来,买车的时候选择了七座的大型suv实在是太明智了,若非如此,这一趟门还真就不好出。

与他同行的,总共有七人。

闹得最欢的那两位,斯卡雷特姐妹,此时正穿着很符合她俩的风格的白底红丝带洋服,头上戴着配套的宽檐遮阳帽,整个人都显得蓬松而轻盈,活似两朵水母。这样的穿着既可爱,在现世又不至于过于显眼。她们的翅膀被帕秋莉用视觉干扰魔法给遮盖了起来,这让她们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小女孩。

“必杀,四倍花开!芙兰大·胜·利!”

“喂喂喂,这是在作弊吧!”

普通的......活力十足的小女孩。

顺便一提,她俩现在正在玩翻花绳,尽管芙兰开了四重存在,用四十根手指翻出了万花筒一样复杂而又美丽的图形。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孩子大概确实是个天才?

站在她俩身边安静地、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的,是那严肃的女仆长十六夜咲夜。此时的她正穿着一套男款的黑色燕尾服,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看上去没有一丝违和感,而且还非常的帅气,有点007的感觉。

这家伙,就连血液里面都流淌着男装美女的基因啊!

再后边则是帕秋莉·诺蕾姬、小恶魔以及火之里炎华三人。炎华仍旧穿着那套OL制服,从没换过。将这套快要烂成碎布条的衣服修好的人,依然是万能的帕琪A梦,不,是帕秋莉·诺蕾姬,红魔馆的真正核心,没了她地球都不会转的人物。

“哈......哈......让我歇会儿......”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真核心正累得喘不过气,面色煞白,吐着舌头,像是要死了一样,只能让自己的使魔搀扶着,才能勉强维持站立。实际上,这一行人所走的路程加到一起,满打满算也没到一公里。如果纳兰暝没有陪她们一路走过来,他肯定会以为帕秋莉刚刚跑过一轮马拉松。

“加油吧,帕琪!”纳兰暝看着她那狼狈的样子,心里暗笑道,“飞向宇宙,浩瀚无垠!(To infinity and beyond)”

对了,帕秋莉此时的衣着,是一套蓝白水手服,再配上她那条长长的大麻花辫子以及那副大圆框眼镜,她看起来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文学少女。连这一运动就要死的惨样,都很有“文艺范”。在她身旁端水递毛巾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她的小恶魔,则仍旧穿着平时那套侍者服,只是收起了蝠翼,看上去更有人样了。

“可以出发了吗,纳兰暝,都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此时此刻,这位快步走到纳兰暝跟前,一脸不爽地冲他抱怨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将这帮人带出博丽大结界的巫女,博丽灵梦。她又穿回了那套,活死人异变时在佐渡岛上买的红白洋服——她似乎非常喜欢这套衣服,不然也不会把它当成外出的标配。

“啊,可以了可以了。”纳兰暝连声道,“我只是去送一下铃木吾郎而已......话说咱们这儿人都到齐了吧?”

“一、二、三、四、五、六、七......”他点了一下数,又嘟囔道,“红魔馆里的人基本都在这儿了啊......不对,好像还落下一个,是谁来着?”

他捏着下巴想了一下,又一耸肩,大大咧咧地道:

“算了,不管了。”

“各位!”纳兰暝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这儿,便喊道:

“要开车了,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去!”

“喔,走咯!”

“嘿,等我一下!”

首先钻进车里的是芙兰,随后是她姐姐蕾米。灵梦见状,立马就急了,紧赶慢赶地往汽车的方向跑去。

“前座是我的,谁也被想抢!”她一边跑着,一边这么叫道。

“你是在担心这个啊......”

纳兰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便也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反正他的位子是驾驶座,谁也抢不了......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芙兰的声音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诶,这个大圆盘是干什么的?”

还真就抢得了啊!

(二)

“哈......嗯......”

红美铃在草地上翻了个身,一不小心,就给醒了。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正上方的天空。

“早上了啊......”

一抹炎红,一抹鱼肚白,昭示着清晨的到来。

美铃慵懒、而又缓慢地坐了起来,愣了一会儿神,然后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接着,她继续以慢动作一般的速度爬了起来,弯着腰驼着背,连粘在后背上的草叶都不管,就这么带着满身的青草芳香,拖着僵尸一般又慢又重的步伐,走进了红魔馆的花园之中。

“咕噜噜噜......”

“肚子饿了......”

这便是驱使她行动的原动力了。

实际上,红美铃并不是风餐露宿的,她还没有惨到那个地步。身为红魔馆的门卫,她也是个有正式身份的人,尽管这个身份不是那么的显赫。

在花园的角落里,立着一间与周围的建筑风格一致的红砖小屋,那便是红美铃的住处......兼园艺工具与杂物储藏室。总而言之,美铃既不露宿,也不用值夜班。她每天早上天一亮就出去站岗,到了入夜时分就收工,三餐全包,还有假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工资,不过多数的妖怪也不需要金钱,都是有口饭吃就肯干活的。

然而,今天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本来嘛,美铃是在昨天中午开始打盹的。她寻思着,反正晚饭的时候咲夜肯定会过来给她送便当,然后一刀捅醒她,她大可放心偷懒,不必担心睡过饭点。可是每天都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今天却没有发生,她便一觉从天亮睡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睡到了天亮。

“亏大了亏大了,这下亏大了。”美铃一边朝着红魔馆走去,一边想着,“不仅睡过了晚饭,现在连早饭都要错过了,这是咲夜小姐的某种新的惩罚方式吗?”

带着满心的疑虑,她推开了红魔馆的大门。

“吱呀——”

还是老样子,一碰就开始惨叫的破旧木门。

“咲夜小姐,在吗?”

她的声音传到了这间漆黑的大宅深处,又弹了回来。

屋里没有点灯,妖精女仆们也没在工作,一片漆黑死寂,站在门口的美铃不禁有些背脊发寒。

“大小姐,二小姐,纳兰先生,炎华,大家都在哪儿?”她又喊道。

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正当她犹豫该不该去这阴森的宅子里探索一番的时候,一张原本悬吊在门梁上的白纸,缓缓地飘落下来,刚好盖在了她的脸上。

美铃立马捏住了这张纸,定睛一看,只见那上头以孩童一般稚嫩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我们出去旅行了——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我被......丢下了吗?”

美铃盯着那张纸,一脸茫然地自语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归路,前路

(一)

“总的来讲,就是这样。你就帮我一个忙吧,狸子!”

纳兰暝觍着张脸,往二岩猯藏面前一站,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请求,或是询问的意思,甚至都没有一个“请”字,仅仅是粗鲁地,“要求”猯藏帮忙。

二岩猯藏撂下了手里的酒杯,一脸苦恼地扶起了额头。

“没错,”她心想,“这个大言不惭的态度,果然就是老朽认识的那个纳兰暝。”

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地点是某个不知名的乡下的某间冷清的小酒馆。猯藏本该像往常那样,慢慢地用餐,静静地饮酒......如果纳兰暝没有突然带着一大帮吵吵嚷嚷的家伙,将这平静的午后时光撕个粉碎的话。

说起来,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找到她的?真是个谜。

猯藏抬起头,看了一眼纳兰暝带过来的那些小家伙。那个穿着红白洋服的巫女她倒是认识,打扮的很帅的从者应该也是个人类,其余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看看,吸血鬼......魔法使......还有下级恶魔,对吧?”猯藏抬头看向了纳兰暝的脸,“你是想让我照顾她们?”

“也不能说是照顾啦,”纳兰暝道,“出来旅行一趟,顺便取点东西,你来当一下东道主就行了。处理一下衣食住行方面的问题,有空的话再领着她们四处转一转,玩一玩什么的,也不是多么复杂的工作。”

猯藏闻言不语,她眼看着那个留着侧马尾的金发小女孩,当着她的面,将桌上那碗猪扒饭里头的猪扒夹起来一口吃了,没错,一口。棒极了,现在她连午饭也没有了。

头痛愈加剧烈,猯藏不由得揉起了太阳穴,轻叹了一口气,道:

“我能拒绝吗?”

“哭给你看哦!”

“得了吧你!”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将那玻璃小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敲,道:

“老板,结账!”

(二)

纳兰暝开着他那辆suv,在机场高速上飞驰。

他身边的副驾驶位上坐着火之里炎华,后车厢里头只有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一人,因而显得有些空。

其余的人,都让二岩猯藏领着旅游去了,现在就只有他们仨。

“好过分哦......”蕾米莉亚双手撑着脸颊,气鼓鼓地道,“她们都去玩了,为什么就我不能去。”

“咱们还有事儿要办好吧。”纳兰暝道

“什么事嘛!”

“很重要的事。”

“切!”

蕾米莉亚很是不屑地瞪了一眼纳兰暝的后脑勺,撇着嘴,道:

“神秘兮兮的,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纳兰暝听了这话,笑了:

“蕾米,你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去哪儿?”

“咱们要回老家咯!”

“哈?”

“接着!”

说着,纳兰暝抬手往身后一丢,一张长条纸片便轻飘飘地落到了蕾米莉亚的腿上。她将那纸片拿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机票。

“东京......到......布加勒斯特?”她念出了上头的字。

“咱们先在布加勒斯特落地,”纳兰暝解释道,“然后租辆车,一路往西北开,去特兰西瓦尼亚。”

“等一下,那不就是......”

蕾米莉亚正欲发言,却被纳兰暝给抢了先,只听他说道:

“没错,咱们要回红魔馆旧址,回到那片曾经属于你我的土地上。在那儿,咱要见一个人。”

“谁?”

“‘绯色恶魔·三代目’......开玩笑的。”

纳兰暝笑着,踩下了油门,汽车的引擎便轰鸣起来。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

二岩猯藏穿着一身黑制服,打扮得像个公司白领。她提着四个银白色的大手提箱,一手两个,从电梯口那儿一路走了过来。

此处是东京市中心银座地区的某一栋大厦的顶层,装修得豪华无比,却是空空荡荡,遍地灰尘,似乎许久没有清扫过了。由于长期没交电费,这栋楼已被断电多时,因而显得有些昏暗。

这里原先是拉杜三世的地盘,在他死后,便人去楼空了。

这大楼里多数能卖的上价的财物都被搬走了,那些没被拿走的,要么是锁在保险柜里的财宝,要么是以拉杜三世本人的名字开的银行卡,主人一死,再无人能拥有它们。

然而,世事无绝对。

“嗨呀,累死老朽了。”

猯藏走到了楼层尽头的大落地窗前,将那四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往地上一放,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关节。

“这人上了年纪啊,还真就不能不服老。这样的重活,老朽怕是越来越干不了的。”

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银行卡,随手一丢。只见那卡片在空气中旋转了几圈,便冒出一阵青烟,变成了一片树叶,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嘛,说是重活,其实也是技术活啦!”猯藏又笑道。

“辛苦您了。”

站在窗前,凝视着脚下那繁华的CBD街景的帕秋莉·诺蕾姬,慢慢悠悠地将身子转了过来,对着二岩猯藏道了一声谢。

言罢,她一扭头,给了身边的小恶魔一个眼神。那小恶魔立马便心领神会,蹲下来依次打开了那四个手提箱。只见那些箱子里头,别无它物,乃是清一色的,绿油油的钞票。

站在一旁的博丽灵梦一见到这个,眼睛都直了。

小恶魔从箱子里头随手取出了一沓票子,快速地点了一下,便抬头对帕秋莉说道:

“帕秋莉大人,是真钞。”

“是吗。”

帕秋莉面不改色地示意小恶魔将那些箱子关好,而后又亲手提起了一个箱子,将它交给了猯藏,道:

“那么,按照约定,这些钱是给你的报酬。”

“谢咯!”

猯藏接过箱子,用手臂充分地感受着那充实的分量,美滋滋地笑了。

“然后是这个......”说着,帕秋莉又提起了另一个箱子,扭头面向了灵梦,“灵梦,这是给你的!”

“嘶......是,是嘛!”、

灵梦将流到嘴边的口水吸了回去,她的声音在颤抖,双眼之中迸发出金黄色的欲望之光——她早就等不及了。

拿到箱子的第一时间,灵梦便火急火燎地将它打开了。就像是一周没吃肉的恶狼面对着一块鲜嫩的肥肉,亦或是单身三十年的猛男面对着一个赤条条的美女,在她看见那满箱票子的瞬间,理智,便被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物欲给冲垮了。

“钱......钱啊!哈哈哈哈!”

灵梦拆开了其中的一捆钞票,一挥手将它们洒向了空中,抬头看着它们飞翔。她那张原本还算挺好看的脸,此时正因狂喜而扭曲,显得有些癫狂,有些丑陋。

帕秋莉·诺蕾姬很是鄙夷地瞟了她一眼,又吩咐道:

“小恶魔,把剩下的那两箱钱保管好。”

“是的,帕秋莉大人。”

小恶魔一点头,便一手一个地提起了剩下的两个箱子。接着,帕秋莉迈开腿,跨过了沉浸在金钱的泡影之中的巫女,缓缓地走向了那昏暗的顶楼深处。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金属门的面前。那门上装着一个相当复杂的密码锁——那正是它至今仍未被攻破的原因。

对于帕秋莉·诺蕾姬而言,那几大箱的钱不过是废纸,根本算不上真正的财富,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真正的财富”,就隐藏在这扇金属门扉之后。

“日曜·皇家烈焰。”

耀眼的日光点亮了整层楼,又冲破了玻璃墙,洒向了外界的闹市。帕秋莉面前的铁门在高温之下逐渐变形、熔解。她所渴求的“财富”,已然唾手可得。

顺便一提,在闹市区滥用大型魔法的后果,便是让“银座的神秘闪光”事件被数万人目击,并且渐渐发酵,最终成了一个都市传说。当然,不玩社交媒体的帕秋莉是不知道这些的。

第二百章 宝藏

仅仅数秒,数十厘米厚的特种钢板便化成了橙红色的液体,如火山口中涌出的岩浆一般流了下来,将那漂亮的大理石地面烧得面目全非。

一时,白烟遮目,地板的哀鸣不绝于耳,浓厚的金属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帕秋莉皱起眉头,用衣袖遮住口鼻,抬起腿,一脚跨过了那道尚未完全融化的门槛,从紧锁的金属门上那个热气腾腾、铁水四溢的大洞之中穿了过去。

“小心烫伤。”她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小恶魔道。

“是,多谢关心。”

小恶魔一点头,便也跟了上去。

一过门,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息便扑面而来,将二人从外头带进来的那股刺鼻的铁味儿一冲而散。面前的这间密室既没有窗,也没有任何光源,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这里头的温度倒是比外边低了好几度,考虑到整栋大楼早已断电,这房间应是采用了某种降温散热的结构,或者材质。

一时,帕秋莉想到了自家的地下图书馆。这样阴凉干燥的环境,确实是最佳的藏书之处。

“微光!”

一小团纯白的光球,应了帕秋莉的召唤,在她的手掌心里凝聚起来。这光球虽小,散发出来的光芒却可点亮好几米的范围,足以为二人开辟前路。更重要的是,它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仅能提供光亮,而不大可能触发什么陷阱,或是别的一些意料之外的危险物质。

打个比方说,甲烷。总而言之,在这样的密室之中,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手握着光球,主仆二人一路前行,走过了一排又一排直通房顶的,高大的木质立柜。那些柜子,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书柜。

正如帕秋莉所料,此处乃是一间藏书阁,其藏书虽在数量上逊于红魔馆地下大图书馆,质量上,却很可能更胜一筹。收藏在这间屋子里的,没有滥竽充数之物,都是些“真正的好书”。仅一眼扫过去,那些帕秋莉从未见过的,亦或是听说过,却没有机会入手的珍奇古书,便已不在少数。不仅如此,就连吸收作者灵魂而成的“魔法原典”,以及来自异界、以魔鬼之语撰写而成的“恶魔法典”,都能在这间藏书阁中找到踪迹。

到了这个份上,那些更加伟大的著作与知识,帕秋莉也可以稍微期待一下了。

“看来这一趟是来对了。”她心想。

兴奋归兴奋,要是仅有书本的话,帕秋莉还是有点失望的。并不是说这些书满足不了她,实际上,她都怀疑自己没办法完全理解那些书里的知识。其中的一些东西,对于凡人来讲,还是太过高深了。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知识是不够的。懂得多是一方面,能把自己懂的东西活用出来,又是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帕秋莉调查了一下纳兰暝、博丽灵梦、射命丸文以及拉杜三世战斗的场所,也就是博丽神社的废墟。从那残留的魔法痕迹,以及各色的水晶碎片中,帕秋莉了解到了一件事:

拉杜三世是个非常优秀的魔法使,其使用魔法的技术远远高于她。

诚然,如果单看魔力的储量,或是对魔法的理解,那家伙是怎么都比不过“不动的大图书馆”,帕秋莉·诺蕾姬的。但在“将已有的知识转化成战斗力”,也就是实战技术这方面,帕秋莉却是远不如他。倘若二人对战,讲老实话,帕秋莉并没有取胜的自信。

这就像是一个老练的战士,手握一把长剑,面对一头暴怒的野猪。在力量上,明明是野猪更胜一筹,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战士会轻松获胜——这便是技战术所带来的差距。

与帕秋莉的魔法相比,拉杜三世的魔法规模、威力都较小,施放速度却异常的快,而且出力集中,既精准,又致命。那简洁的法阵,以及将魔法存入水晶之中的技术,亦是帕秋莉从未接触过的。将自己关在图书馆里,苦心钻研、闭门造车上百年,终于见到了来自外界的,全新的战斗魔法,帕秋莉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否已经落后于时代了”的疑问。

与科学技术一样,这百年间,魔法也在不断地演化、进步。无数魔法学者诞生又逝去,无数新的理论、新的技术出现并逐渐完善,无数的新发明亮相,有的迅速过时,有的则被不断改良、经久不衰......然而,这一切,皆与自我封闭的帕秋莉·诺蕾姬毫无关系。

正因如此,借着这个机会,帕秋莉必须好好地了解一下,外界的魔法究竟发展到了何种水平。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这间密室的尽头,展现在二人面前的东西,也最终并没有让帕秋莉失望。

那是一张长桌,上头摆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仪器,以及宝石、粉末、灰土、昆虫甲壳之类的素材。那一片凌乱的长桌上,甚至还躺着一张尚未写完的报告,与一支没来得及扣上笔帽的钢笔。

“这就是拉杜三世进行魔法实验的地方了......”

帕秋莉说着,走上前去,将那张写到一半的实验报告从桌上拿了起来,轻轻地擦去了纸面上的灰尘,扫了一眼。那是一篇有关“血液与魔力传输”的文章,尽管尚未完成,其中的内容,也足以给帕秋莉带来惊喜了。

将纸张折好收起,帕秋莉再抬头一看,只见她面前那面墙壁上,从左到右,铺着满满一整面墙的壁柜。那些壁柜上装着清一色的透明玻璃门,里头的内容物毫无保留地显露着。

壁柜内的小隔间都是正六边形的,如同蜂巢一般紧密排列着。这面墙的高度足有九米,宽度目测在三十米以上,而那些六边形小隔间的长宽也不过一二十厘米,这样密密麻麻地排下来,其数目可谓是成千上万、不可计量了。

当然,重点并不是那些小隔间有多么的密集,能让密集恐惧症患者起多少鸡皮疙瘩。真正让帕秋莉抬头仰视,不忍眨眼的,并不是这面柜墙异常的结构,而是置于其中的物体。

那是水晶,尚未沾染上魔力的颜色的,纯透明的水晶,近乎完美的魔法容器。它们被海绵与鲜红的绸缎包围着,固定在木框之内。这面墙上,每一个六边形隔间之中,都装着一枚这样的水晶,无一例外。

“小......小恶魔......”

帕秋莉依旧盯着那面柜墙,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帮我把这些水晶都打包收好,另外,这桌上的东西,还有这房间里所有的书本,全都要收拾起来,整理好以后带回红魔馆。”

“是的,帕秋莉大人,就照您吩咐的去办!”

第二百零一章 被冻结的时与空(上篇)

“二小姐,您去哪儿了,二小姐!”

咲夜的呼声打破了这片别墅区的宁静。

此时的她,正在某市郊区的一片高档住宅区内快步穿行、翘首四顾,时不时还扯着嗓子喊上两句,并在心底里期盼着那甜美的声音。

可惜,无人应答。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这个点上,平时住在这儿的中产小资们都在市区里头,还没下班呢,连个能给她指路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别说找到二小姐了,就连咲夜自己,都要迷失在这千篇一律的二层小楼之间了。

事情要从三个小时前说起。

那时,帕秋莉在那栋废弃大楼某间办公室的某个隐藏保险箱之中找到了几张银行卡,便叫神通广大的二岩猯藏想办法把里头的钱弄出来,完事之后分成。对此毫无兴趣的芙兰借着这个机会,死缠烂打地硬要搭猯藏的顺风车出去玩儿。

“求你了嘛,我都四百多年没出过家门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呆在这发霉的废楼里无所事事,你们都不觉得可怜的吗?”

芙兰这句话,实在是没人能反驳得了,她也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可怜。看着她那对小狗一样水汪汪泪盈盈纯洁无暇而且满是哀怨的大眼珠,帕秋莉实在是受不住良心的拷问,便无奈地点了头。当然,给她放风的前提,便是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必须有咲夜陪同。

一是为了防止她伤到别人,二是为了防止别人伤到她。

在车上的时候,芙兰还是挺乖巧的。谁料一下车,这厮立马原形毕露,转眼化为一条脱缰的疯狗,一溜烟就不见人了。只苦了咲夜,四处奔走呼喊,为这不听话的二小姐劳心劳力。

阳光渐渐地由金黄转为橙红,身后的影子也越拖越长。眼看着这太阳就要落下去了,芙兰却还没找着,女仆长是心急如焚。

“要是二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我......”

那她当场就要举刀自刎,以死谢罪啊!

焦虑与不安催促着咲夜,她在不觉之间加快了脚步。刚转过一个街角,她却是身子一震,猛地停了下来,不再前行了。

这并不是因为她忽然发现了芙兰,实际上,她的四周依旧没有半个人影,天上的乌鸦倒是聒噪不止。从她止步之后那像是趴在什么东西上一样的姿势来看,与其说她是靠自己的意志停下来的,倒不如说,她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被迫停下来的。

尽管,她的面前,仍旧是正常的住宅区街景,不存在任何能够挡住她的去路的东西。

但她确实是一步都迈不开了,她的前路,被某种“东西”给堵住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这......这究竟是......”

咲夜后退了一步,恢复好站姿。呼吸因骤然而止的奔跑而变得有些乱,心跳也还没能平复下来,发生碰撞的额头与肩膀则尚在作痛——此时的她并不在最佳状态......

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调整了。

在无限膨胀的时空之中战斗了数百年,那丰厚的战斗经验,此时此刻,为十六夜咲夜拉响了警报。她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尖叫起来,提醒着她,死神之镰已经挥下。这是直觉、第六感,还是生物本能?咲夜分辨不清,她只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必须永远、绝对、无条件地,相信这种感觉。

那是她一直存活至今的秘诀。

“唰——”

伴随着西服外套在水泥地上摩擦的悲鸣,咲夜毫不犹豫地来了一记干净漂亮的前滚翻。紧接着,她便听见了一声,来自背后咫尺之处的,沉闷的声响。

回头一看,她才发现,自己方才所站的地面,竟硬生生地向下塌陷了几厘米,成了一块底面平整的正方形浅坑。那浅坑的占地面积足有两辆汽车并在一起那么大,其边缘既直又陡,而且距离她的脚后跟,只有可笑的两厘米。

大概,也就是一节手指肚的长度。

见到这一幕,咲夜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到:

“这是......错不了,这是被某种物体‘压’出来的痕迹!如果我的反应再慢上一拍的话......”

那样的话,她的身高可能会降到不足一厘米。

微风拂过,四周仍旧是一片死寂。在可视的范围之内,咲夜看不见任何可能制造出此种痕迹的东西。

尽管如此,她的心里头,却已经有了数。

“正面!”

拂面的轻风忽地一颤,咲夜当即大骇,啥也不想,猫下腰便是一个侧翻。她前脚刚离开那个位置,后脚,她身后的那片灰砖围墙便被撞成了碎渣。

这一击,她依旧躲得险之又险,勉强得不能更勉强。然而,咲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袭向自己的东西,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实体的物质......不,那并不是物质。

咲夜心里很明白,攻击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空间,是的,正是承载万物的,“空间”本身!

咲夜单膝跪地,伸手从燕尾服的内兜里头掏出了一把银白的小刀。尽管额头上冷汗不止,咲夜的脸上,却露出了稍显轻松的微笑。

她闻到了某种味道,某种甜美的、令人怀念的、足以激起她的猎人本能的味道。

“有这个能耐的人,在我的记忆力,只有一个......说来还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她说着,缓缓地站立起来,然后猛地一个转身,抬手对着斜上方就是一刀。这记飞刀又快又准,径直地向着她身后那栋房子的屋顶上方飞去,却在即将抵达最高处之时,“锵”地一声撞上了一道透明的、不可目视的墙壁,落了下去。

这个结果,咲夜一点都不意外。她不过就是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

想必,袭击她的那个人,亦是如此。

“好久不见了,‘冻结空间’耶格·埃克斯特鲁(Jeg·Extru)!”

咲夜抬起头,望向了那个坐在房顶上的少年,而后便弯腰行了一个绅士礼。这优雅的姿态,配上她那笔挺修长的身材与量身定做的燕尾服,说是个大帅哥,丝毫不过分。

“哟,伊芙......不对,现在是‘咲夜’,总之,我来找你玩儿了!”

那少年背对着残阳,手上撑着一把阳伞,居高临下地望着咲夜,朝她挥了挥手,很是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那是个金发赤瞳的西洋风美少年,一米五几的个头小巧玲珑,满头柔顺光亮的金毛修剪得整整齐齐。从外表上看,他的年纪也就12岁上下,不过吸血鬼的年龄嘛,你懂的......

他穿着长袖白衬衫与褐色背带短裤,衬衫的袖口被卷到了肘部,领口的三枚扣子敞开着,脖颈与锁骨露在外头,又白又嫩,就跟小女孩一样。再配上那扁扁的帽子,以及包在那修长细腻的小腿上的白色及膝长袜,与油亮的黑皮鞋,他看起来,就像个奔波于十九世纪的街市上的,活泼可爱的小报童。

换成平时,这当然是个惹人怜爱的娃,可惜现在并不是沉溺于邪恶幻想中的好时机,更何况咲夜本人也不是个100%的正太控......最多也就80%。

总而言之,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男孩,是咲夜所能遇见的,最难缠,最棘手的敌人。在她的整个吸血鬼猎人生涯之中,二人曾交战十次,其结果,是0:9。

十六夜咲夜,十战,一平,九负,无一胜绩。

现在,这位她永远也打不败的强敌,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二百零二章 被冻结的时与空(中篇)

耶格·埃克斯特鲁,按辈分来排的话,他在仅有的十五位第三世代血族中排名第十三。话虽这么说,第三代的吸血鬼,除开纳兰暝和芙兰朵露这两个过于年轻的异类,每一个,都是年龄超过一万岁的老家伙,相互之间的差距也不是很大,论资排辈,似乎没什么意义,尽管耶格确实跟她抱怨过,“明明我这么强,他们还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要真是按实力来排,耶格怎么也得有个坐七望五的位置,芙兰朵露和纳兰暝则能稳稳地排进前五,至于第一名......

“最强血族”之名从来都是没有争议的,它属于,也只属于一人——那位真正的上古者,十五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第一位,最早接受初拥的人类,独力弑杀了两位真祖之人,现今的血族世界的实际统治者,秩序与律法的缔造者。即使把五位真祖算进来,他的实力也是超规格的。有的人说,他已经半只脚踏进了“神”的领域,更多的人则干脆就把他当成神明供奉起来。

当然,有关那位第一名的事,跟眼前这场战斗,并没有什么关系。坐在房顶上的耶格以他那对猫眼石一般漂亮的赤瞳,高高在上地凝视着咲夜,而咲夜也不甘示弱,仰头用她那碧蓝的双眼瞪了回去。双方对视了片刻,只听咲夜开口说道:

“你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是纯粹的旅行?还是别的?”

“我想你了,专程过来看看。”耶格说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不行吗?”

“你觉得我会信吗?”

“那就试试看能不能打赢我咯!你要是赢了我,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哦!”

说着,耶格还故意冲她眨了一下眼。明明是个小屁孩,却色气得不得了啊。

“一如既往啊......”咲夜低头叹了一口气,伸手摘下了自己脸上那副茶色的墨镜,别到了燕尾服的内兜里。

下一个瞬间,她出现在了耶格的头顶上,面朝下方,双臂张开,手里握着三把飞刀。

“乒、乒乒!”

就像方才那般,照着耶格的头顶飞去的三把飞刀,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挡开了,落到了房顶的瓦片上。耶格仍旧安坐于斯,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咲夜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空翻,以单膝跪下、单手撑地的姿态,稳稳当当地落在房顶的另一端,背对着耶格。起身的时候,她顺势摸了一下藏在那燕尾服之下的刀带。

“用掉四把,还剩二十把。”她心想,“若能抓住破绽,则够用,抓不住,再多二十四把也不够看。”

“姐姐啊,咱俩打了这么多回了,你应该知道,这是没用的吧?”

耶格缓缓地站立起来,转过身,将阳伞的杆子搭在肩膀上,面向了咲夜。他的脸上,仍旧挂着叫人心生暖意的笑容。

“我就是看看你的注意力集不集中,”咲夜也转了过来,对向了他,“不集中的话,就得手了。”

“呵呵......”耶格轻掩起嘴,笑出了声,“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天真。”

“话不要说得太满,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人有犯错的时候,可我没有。”

“那就走着瞧吧!”

言罢,咲夜再一次,从耶格的视野里消失了。

“你瞄准的,是我的后脑勺,我猜对了吗?”

耶格这么说着,扭头一瞅,刚好看见了一枚被弹飞的匕首。

“直觉不错嘛,小子!”

伴随着话音,咲夜从半空之中,落到了底下的地面上。

“我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耶格转身低头,望向了刚刚落地的咲夜。

“彼此彼此吧。”

咲夜如是回道,却忽地一侧身,躲过了一记突如其来的重压。她的脚后跟,刚好就踩在刚出现的那块正方形压痕的边上,要是再往后偏上些许,她就踏进去了。

诚如咲夜所说,这二人,确实是知根知底的老对手。

耶格·埃克斯特鲁是一位魔法使,只是,相较于那些较为“普通”的魔法使,他的魔法要特殊得多。他能,也只能使用,空间魔法。

这种魔法并不好控制,消耗也很大,换做是人类,可能穷其一生,也很难在这方面有所进步。不过耶格不是人类,他是吸血鬼,还是最古老最古老的那种吸血鬼,他可不止能活一辈子,他能活无数辈子。经过了上万年的钻研与修炼,不断地试错,跌倒又爬起,他终于掌握了空间魔法的诀窍。

印在地面上的这些正方形浅坑,便是其研究成果的体现。

这一招的名字,叫做“冻结空间”,乃是将无形的空间,如冰冻一般冻结起来的魔法。被“冻结”的空间会被锁死,内外不再互通,成为完全封闭的“空间方块”。耶格可以随意操控这些方块,就像活动手脚一般,而且除非将魔法解除掉,否则不存在任何破坏这些“空间方块”的手段。

在进攻上,它势不可挡,在防守上,它坚不可摧。如是亦矛亦盾,攻守一体,实是配得上“第三代”这一显赫身份的绝技。

“相互了解,也就意味着,任何一丁点失误,都是致命的。”咲夜摸出了下一把小刀,捏在手中,说道,“我能做到绝对的、没有一丝疏漏的完美,你呢,冰冻小子?”

“我比你更完美。”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猛砸。咲夜立足的那块地面,转瞬之间便被彻底摧毁了。

靠着时间暂停的能力,咲夜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刚脱离险境,还没站稳脚跟,便又是一阵风压,自头顶上压了下来,惊得咲夜想都没法多想,只能连续使用时停,从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之中寻求生路。

可是,这还不算完,耶格根本不给她歇息与思考的时间,一击,又一击,接着又一击。这就像机关枪,不,就像用苍蝇拍打苍蝇一样,一拍又一拍,在拍死苍蝇之前,他永远都不会停手。咲夜身边的那些花草、道路、墙壁、汽车,就像纸糊的一样,被空间之壁接连压成了扁得不能更扁的饼。她知道,只要稍有不慎,被压扁的,就会是她。

因此,她绝对不能停下脚步,她必须维持这种,像是要将她摧垮的,快节奏闪躲。然后,努力去寻找反击的机会。

“五秒......四秒,不,不到四秒了......”

豆大的汗珠从咲夜的额头上滴了下来,在地面上印出了一点深色的印记。下一秒,这片带着汗印的水泥地面便被砸成了碎片。

“接下来是三秒......然后是两秒......不妙了!”

咲夜在心中默数的,正是她所能停止的时间的最大秒数。这操纵时间的力量,并不是可以无限使用的。就像普通的运动一样,停止时间也要消耗相应的体力与精力,而且,与运动一样,连续的使用,会造成疲劳。

这就像百米赛跑,最初可能能跑出百米十秒的好成绩,这时若是让运动员不休息,立即再跑一趟,成绩可能就会变成十一秒、十二秒。接下来,随着跑的次数增多,成绩会越来越差,最终,运动员会累趴在地上,无法跑完全程了。

把这样的情况放到咲夜身上,她在短时间内停止时间的次数越多,每次所能停止的时间就越短,消耗也就越大,这样下去,终要有一回,时间将弃她而去,而她也不再有回避下一次攻击的力气,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压成肉饼。

可以说,在进入消耗战的那一刻,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彻底倒向了耶格那一边。虽说耶格连续使用空间魔法也有消耗的,说不定比咲夜的消耗更大,可他的身体里所储存的能量,也远不是咲夜能比得了的。

“两秒......到极限了!”

横飞的空间方块蹭过了咲夜的右肩,撞得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按着那失去了知觉的肩膀,咲夜一咬牙,暗自下定了决心。

停止的时间,与剩余的体力,已经很难撑过下一轮攻击了。若想获胜,不,她要是还想活下来,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十六夜咲夜,必须在下一次,仅有的两秒钟时停之内,击倒对手!

抱着这样的决心,咲夜再一次,亦是今天最后一次,按下了暂停键。

“The·World!”

然后时间停止了流动。

第二百零三章 被冻结的时与空(下篇)

尽管看上去很强,耶格的空间冻结法术,其实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实际上,它有,且仅有一个,称不上是弱点的弱点。

那便是,耶格最多只能在同一时间创造并且控制一个“空间方块”。

这也就意味着,假使他用这个方块来防守,那他就失去了进攻能力,若是将其用于进攻,他便不能防守。

这个弱点,唯有多次与耶格交战,还总能幸存下来的十六夜咲夜知道。

对于普通人来讲,即使知道了这个弱点,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耶格可以在自身周围的任意地点,瞬间创造一个新的方块,无需任何施法仪式,全凭意志即可完成——这便是最高等级魔法使的证明。再加上第三代吸血鬼那超越生物极限的反应速度,可以说,任何试图抓耶格的破绽,以进行偷袭的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你不可能比他更快......除非你是十六夜咲夜。

十六夜咲夜,比“快”本身,还要快。

方才的那一阵激烈的攻防消耗,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为了获胜,咲夜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机会。现在,她终于等到了——耶格的空间方块刚刚砸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用于防御的这个瞬间,正是她露出锋芒的绝佳时机。

停止的时间,还剩下两秒。

“嘿!”

咲夜不再保留体力,迈开步子,全力向着耶格所在的那栋房子冲了过去。被那些空间方块给逼出来的这段距离,她要一口气拉回来。

等她回到房子底下,时间还剩下一秒。

“还来得及吗?”

尽管咲夜的心里产生了这种不自信的想法,她腿脚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只听“嗖”的一声,她就像个忍者一样,飞檐走壁。她踩着那栋房子的墙壁直接就着冲了上去,刚一上屋顶,便又是一脚重重地踏在了那橙红色的瓦片上,竟是借着这上升的势头一跃而起,虚立于半空之中,似是在飞行一般。

半秒......十分之三秒......十分之一秒!

当她抵达最高点,再也无法升高时,留给她的时间,就只剩下这么多了。十分之一秒,用来眨眼倒是刚刚好。

“可恶......到极限了......”

感受着那股愈发强烈的脱力感,咲夜知道,这就是她的全力了。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秒,不,半秒也好......”

咲夜一咬牙,使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那把早已备好的飞刀甩了出去。

然后时间再次开始了流动。

“嗯?”

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耶格先是一惊,紧接着,抬手便将阳伞的伞柄立到了自己的面前。只能说不愧是第三代的上古血族,无论是反应的速度,还是应急的经验,都是超一流的。那把银白色的小刀被金属伞柄挡了一下,偏离了原定路线,仅仅擦过了耶格的脸庞,在他那丝绸一般细腻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鲜艳的血痕,便飞了过去,消失不见。

“白银匕首......还掺着一些退魔之力。要是被这个打中了,可是很痛的。”

耶格淡淡地说着,用手指轻轻擦去了脸上的血迹,那嫩白的脸蛋即时便完好如初。他抬起头,望向了尚处于半空之中的咲夜——就连咲夜自己都很懵,不明白为何她没有顺应重力的号召,落回到地面上去。

没错,耶格最多只能制造一个空间方块,拿它来进攻了,就不能拿来防守。正因如此,他在面对那瞄准了要害的一刀时,并没有选择制造出一个包裹自己的空间方块,来抵挡这一击。

相反,他的选择,是在咲夜周身制造一块空间方块,将她整个人锁死在里头。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这个道理,可不只适用于咲夜一人。

“糟糕!”

尽管早已筋疲力竭,咲夜却仍然得不到喘息的机会。她向前空挥一拳,“砰”地一下打在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上,震得手臂发麻,这才明白大事不妙。被这空间方块这么一锁,她再也不可能有脱身的机会。

到了这儿,她就像是金角大王进了宝葫芦,有力也使不出了。

耶格轻轻一挥手,那无色透明的立方体便载着咲夜,乖乖地飞到了他的面前,从外边看,就好像是咲夜自己飞过去的一样。这俩人面对着面,神色姿态可谓是冰火之别。那咲夜倒也不是特别的慌,就是很别扭,总觉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而她面前的耶格,倒是直爽,“得意洋洋”四个大字就写在脸上。

“看来,这一回又是我赢了呢!”耶格笑道,“伊......咲夜姐姐,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呼......”

咲夜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如果她面前那道透明的墙壁是玻璃做的,那上面该是布满了水珠才对。

“你犯了两个错误。”

咲夜一张口,就蹦出来这么一句话。耶格不得不承认,他没能弄懂对方的意思。

怎么败者还要把胜者教育一番的?

“哪两个错误,我倒是很想听听看。”耶格也不动怒,面带微笑,颇有兴致地询问道。

“其一,你还没赢。”咲夜竖起了一根手指,“其二......你真的不该给我喘息的机会的。”

“拖你的福,我又有‘力气’了。”

话音还没落下,承载着咲夜的空间方块便突然破裂了,将她丢到了房顶上。耶格并没有主动解除自己的法术,他是无力继续维持下去了。

一把短小锐利的银刃正插在耶格的左胸上,鲜血染红了刀身上的雕花。刀刃贯穿了他的心脏,纯净的灵力侵入到他的身体里,顺着血管逐渐扩散到全身,如毒药一般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肉体。他的魔力与体力供给,也随着心跳的停止,一并中断了。耶格低下头,看着那血流如注的心口,瞪圆的双目之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这......在我的意料......之外。”

他跪倒在地上,阳伞落到了一边,说话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跟快死了一样。实际上,假如现在不是夕阳西沉的黄昏时分,而是正午头,在他丢掉阳伞的那一瞬间,他就该被太阳灼烧而死。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是幸运的,但是,他的对手,十六夜咲夜,又何尝不是呢?

“‘位置’......你所站的‘位置’。”

咲夜单膝跪地,脸色煞白、汗流不止,她大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看这样子,她的体力也已经透支了,她已经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无法操纵了。

“打落我的匕首以后,你往前走了一小步,这就是你的败因了。”咲夜伸出手指,指着耶格身子下边的那一小片橙色的瓦片,道,“你刚好就站在,我方才丢出的那把匕首的飞行轨道上。我所做的,不过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将时间的指针往回拨了几秒,让那把飞刀回到了数秒以前的‘位置’。”

“那个‘位置’,刚刚好,就在你的心脏之上!”

耶格闻言,无言以对,只是咳着血,干巴巴地笑了几下,其中的苦色,远多过喜色。

“呵......咳咳!”

他双手撑着膝盖,费力地站了起来,又猛地咳了一嗓子,吐出来的血液溅湿了他的前襟,染得一片血红。那之后,他一把握住了胸前的刀柄,一使劲,将那刺入心房之中的利刃强行拔了出来,丝毫不顾那泉水一般喷涌而出的血流。

换做常人,这可是典型的自杀行为,耶格倒显得并不十分在意。他用自己的衣服擦去了那把小刀上头的血迹,放在手里饶有兴味地玩了一阵,笑道:

“这把刀我就收下了,就当是一件纪念品吧,纪念这千年不遇的一场败局。”

“随你的便。”咲夜嘟囔着。

她看着耶格胸口的血渐渐止住,那道足以致命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自我修复,而他的脸色,又红润如初了。她简直看不出来,自己有对这只吸血鬼造成过哪怕一丝的伤害。

“果然,要以一把飞刀击败第三代吸血鬼,还是太天真了......不过,我也没办法做得更好了......”

咲夜这么想着,便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的命运是完完全全地落到了耶格·埃克斯特鲁的手中,是生是死,完全由他来决定。尽管如此,咲夜却并没有感到恐惧,一丁点都没有。

战斗了,尽力了,然后,失败了。这个时候,从咲夜的心底里升起的情感,并不是后悔,或者不甘,而是,彻底的满足。

在灵魂的深处,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战士。

“事到如今,我再厚着脸皮说自己赢了,不就太没品了吗?”咲夜抬起头,听见耶格这么说道,“所以,十六夜咲夜,这场就算你赢了。百多年不见,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感到自豪吧,你完全配得上这份荣誉。”

“然后,按照约定,要是输了,就必须得告诉你......”说着,耶格眯起眼睛,脸上浮起了一抹与他的外在年龄不相称的,很深、很深的笑容,“我来到这儿的理由是什么......”

第二百零四章 天使之影

血族的世界之中,存在着三个主要的派别。

其一名为“隐秘氏族”,由十五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第一位,在杀死了两位真祖、驱逐了另外三位真祖以后创立,乃是表面上最“正统”的一派。由其创始者所立下的“隐秘”、“责任”与“服从”三大戒律,是其门下诸多“家族”共同认可的,绝对的规则,亦是唯一能约束这些强大且桀骜不羁的吸血鬼的规则。考虑到隶属于“隐秘氏族”的吸血鬼占整个血族总人口的七成以上,破坏规矩之人,轻则遭到驱逐,四处碰壁,重则会被整个血族社会敌视,遭到持续不断的追捕与猎杀,纳兰暝所面对的情况,便是如此。

如果以DND(龙与地下城)的阵营九宫格来划分的话,“隐秘氏族”应当属于守序中立——无论善恶,律法高于一切。

其二是“魔血教派”,由一些崇拜恶魔、渴求力量,进而不断堕落的“家族”所创立,其信徒占血族人口的二成。“魔血教派”里头的人基本就是些嗜血的疯子,对杀戮的渴求大于一切。他们不遵守任何规则,也不存在让他们守规矩的方法。唯一能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便是教派创立者,一位强大的第三代吸血鬼,他那无法违逆的,绝对的力量。

若是划分阵营,毫无疑问,“魔血教派”属于混乱邪恶。

其三是“流浪者”,由十五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第二位创立,其成员占血族总人口的一成。这个组织,基本由一些身怀绝技的隐士组成,里头有艺术家、科学家、魔法使等等。相比前两家,“流浪者”组织有明显的消极避世倾向,其成员借着吸血鬼永生不死的优势,常年累月地窝在阴暗坚固的堡垒之中,潜心学术、不问世事。相比于尘世的浮沉,那些高深的学问与精妙的艺术品更能吸引住他们。除非那与世无争的学者生活被外物扰乱,否则,他们绝不会主动干涉外界之事。

纳兰暝给铃木吾郎找的新靠山,便是“流浪者”。这个组织虽然人少,里头的成员却个个都是精英,战力不可小视,再加上其永久中立的信条,水火不相容的“隐秘氏族”与“魔血教派”两家,跟它的关系竟都意外的好。其阵营,毫无疑问,是绝对中立。

十五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大多数,都在这三大组织之内。除开这些人,再除开追随被驱逐的真祖,从历史之中消失的“忠犬”,那就只剩下三人——纳兰暝、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以及耶格·埃克斯特鲁。

这仨人算是真正无拘无束的野孩子,可他们的情况,又各有不同。纳兰暝漂泊千年,手上血债无数,看上去像个亦正亦邪的独行侠,实则始终坚持着一个理想:变强,然后,完成复仇。至于芙兰朵露,疯起来确实是很疯,多数时候,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干嘛吧。

与他俩不同,耶格、是真正头脑清醒,身上又没有包袱的人。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也没有特定的目标,仅仅是为了好玩儿而走遍全世界,四处游山玩水,活得逍遥自在。

正因为如此,当咲夜看见他的脸时,才会感到如此的惊讶。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吸血鬼猎人了,为了追捕一个目标而横跨整片大陆的事情,她也不会去做了。那么,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偶然碰见这么一位亦敌亦友的老相识的概率,究竟有多大呢?

她隐隐觉得,在此处撞见耶格,绝非偶然,此中必有隐情。

“最近啊,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找到了我。”

耶格开口了,说出来的话语,刚好应证了咲夜的猜想。

“她让我替她办事,所以我就跟着她,来到了这里。你知道,我向来都是个独身主义者,任谁也别想将我留在她的身边,但是......”说道这里,耶格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给我开出了一个,我完全没办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咲夜问道。

“一百张野生蓝莓兑换券,每张能换到一公斤蓝莓。”

这么说着,耶格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沓厚厚的纸票,在咲夜面前甩了两下,显得相当得意。

“你是认真的?”咲夜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精神病患者。

“当然是认真的,你这是什么眼神!”耶格显然有些不满,嘟起了嘴,像个发脾气的孩童一样,大声辩解道:

“听好了,蓝莓富含氨基酸、花青素以及各类微量元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益于健康的水果之一......当然,你这种乡下野吸血鬼的没品仆人是不会懂的!”

“我觉得那不是重点......”咲夜苦笑道,“想吃蓝莓的话,为什么不去买呢?”

“因为......”

耶格显得有点难堪,低下头,抿着嘴,面颊微微发红,站在那儿扭扭捏捏地犹豫了一阵,忽然又如自暴自弃了一般,抬头怒视着咲夜,大声说道:

“因为没钱啊!怎么了,想嘲笑我吗?”

“不......我倒也没这个意思。”

仔细一想,耶格这家伙大多数时间都在四处游玩,既没有靠谱的团队,也没见他做过什么能来钱的工作,身无分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对了!”

为了缓解尴尬,顺带转移话题,咲夜如是问道:

“顺便问一下,那位用一百张蓝莓兑换券收买......不,雇佣了你的‘不得了的大人物’,她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希拉。”

耶格收起了怒颜,很是稀松平常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希......什么?”

咲夜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竟然把别人的名字听成“希拉”了。拥有“希拉”之名的人,在咲夜的记忆里,只有一位,而那一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没有为什么,就是绝对不可能。

“希拉,”耶格将此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且,更进一步地,打消了咲夜的幻想,“就是那位第二真祖,‘死亡天使’,希拉。”

一时间,咲夜失去了言语,呆呆地地跪坐在那橙红的瓦片上,抬头凝望着耶格。

她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但她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希拉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她要杀一个人。”耶格毫不在意咲夜的心情,继续说道,“那个人,就是我那四处惹事的后辈,第二真祖亲手创造出来的怪物,十五位第三世代中的第十四位,纳兰暝。”

说到这儿,耶格眯起眼睛,笑了:

“我听说,他好像还是你的顶头上司?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嘛......那也就是说,下一次见面,就是咱俩的最后一战了。”说着,耶格收起了阳伞,将它扛在肩头,背过身去,面向了将要消失的夕阳,“养了这么多年的果子,终于等到了收获的季节,我很期待哦,十六夜咲夜。”

咲夜看不见耶格的脸,她只感觉,一股寒流从尾椎骨一路窜上了脑瓜顶,她就像是一只被肉食猛兽盯上的小绵羊——无助、绝望、颤抖不止。夕阳将耶格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了咲夜的身上,宛如一张漆黑的巨口,将她整个吞下。

小小的身躯,巨大的阴影,与之相比,咲夜显得如此的渺小。她已经差不多忘了,在那些年里,自己是怎么从耶格的手底下死里逃生的了,当然,那也并不重要了。现在,她明白,并不是她有多么机敏,而是对方打一开始就没想杀她。

他要把她养大,看着她变强,然后在她达到顶峰之时,将她碾碎,再吃干抹净——在那漫长得足以让人发狂的人生中,吸血鬼们往往以此为乐。

然而,在咲夜的心里,比起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不甘,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若是只有耶格一人,合红魔主仆二人,再加上纳兰暝,三人之力,总能将他扳倒。可是耶格,不过是即将袭来的大敌,麾下的一个负责开路的雇佣兵而已。

这样的敌人,究竟要如何对付,咲夜已经无法想象了。

“那么,本次切磋就到此为止。在真正的试炼到来之前,还请你养精蓄锐,做好准备,尽量,不要让我感到失望。”

留下这么一句话,以及尚处于混乱之中的咲夜,耶格往前踏了一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昏黄的余晖之中。

“对......对了!二小姐还没找到呢!”

在那房顶上愣了好一会儿,咲夜这才一拍脑门,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第二百零五章 洩矢诹访子vs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上篇)

落日西斜,彩云漫天。

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一蹦一跳地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嘴里哼着歌儿,快活得像只小兔子。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以为我会乖乖听话吗?太天真了!”她得意洋洋地道,“没想到吧,咲夜!”

确实,她所在的这个村庄的位置,没人能想得到......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这可不能算是迷路,只要能摆脱姐姐和女仆长的管教,去哪儿她都乐意。更何况,这地方也并不算差。

芙兰久违地,呼吸到了来自外界的,清新的空气,这种感觉是在红魔馆那阴暗的地下室里不曾有过的。她张开双臂,如芭蕾舞者一般,边走,边转着圈。纯白的裙边在风中起舞,好似水仙花瓣。

左右两旁那空旷的田地,因秋收已过而寒冬将至,正处于闲置状态,早两个月来的话,那该是一片金黄吧。黄褐色的土壤一直延伸到远方,在那土地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墨绿葱翠的山峰。芙兰便踏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前行,来到了山脚之下。

上山之路乃是一行既陡峭,又破旧的青石台阶,上头生满苔藓,表面凹凸不平。那石阶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一对石像,左青蛙,右白蛇,皆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颇给人一种沧桑的历史感。

这条石阶路,对于常人来说并不好走,芙兰却不觉得有多困难,她哼着小曲,大气都没喘一口,就把这百千级石阶给爬完了。那石阶的尽头,立着一座相当壮观的鸟居,其高度足有十米,柱子须二人方可合抱,朱红的漆稍有些掉色。那鸟居顶上立着一块牌匾,上书“守矢”两个大字。

此处,乃是神社。

芙兰一直呆在红魔馆里,从未亲眼见过神社的样子,只知道那是巫女的家,似乎年久失修、非常破旧,最近还被摧毁了。今天,她终于有机会亲眼看一下“神社”的样子,心里还颇有些激动。

那鸟居的前方,是一条笔直的石板路,道路的两旁整整齐齐的列着两排石像,仍是左青蛙,右白蛇,只是比石阶路上的那些要干净不少,应是有人定期打理。在那石板路的尽头,耸立着一座相当气派的神社,纯木构造,上飞檐,下吊脚,两条相互交缠的大粗绳挂在门框上,看着就像掐起架来的巨蟒,门廊顶上又吊着一个大铜铃,响铃之绳的正下方,便是塞钱箱。

在那神社的左右两边,各立着四根巨大的柱子,实木材质,正八棱柱,下通地,上通天。每一根柱子的身上都绑着注连绳,这样看来,它们应是有着某些特殊意义的圣物。

从外表上看,这座神社可能有上千年历史了,古老,而又厚重,却被打扫得干净整洁,丝毫没有颓败之相,与芙兰想象中的那座又小又破的博丽神社大相庭径。

芙兰来到了这神社的门廊前,伸手够到了那条垂到塞钱箱上的麻绳,轻轻一拉,便听见头顶上“哐啷”的一声铃响。与那些小铃铛的声音相比,这铃声更低沉,更悠长,也更有空灵之感,仿佛能将人心中的万千思绪一一解开,变作一汪清泉。

芙兰不信神,也不可能有任何神会保佑她这么一个吸血鬼,但她还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下头,许了个愿。

“第一,希望纳兰哥哥天天陪我玩。第二,希望姐姐天天倒霉。第三......第三......希望蛋糕顶上总有草莓。”

看样子,她并不懂得“许愿要诚心默念,不可出声”的规矩,而且那第三个愿望究竟是什么鬼......

“呱呱!”

刚许完愿,忽地便有一声蛙鸣,传到了芙兰的耳中。芙兰低头一看,便见到一只绿皮白肚的小青蛙,正蹲在她的脚边,抬头瞅着她。

这一人一蛙,一高一低,大眼瞪着小眼,沉默间对视了数秒。接着,芙兰猛地往高了一蹦,兴奋之情彻底爆发了。

“哇——是青蛙啊!”

她吼了一嗓子,举起双手便扑了过去,却是重重地摔在地上,扑了个空,再抬头一看,却只见到了那只青蛙的背影。

“别跑,让我捉住你!”

芙兰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她重整气势,又是一个猛虎扑食式扑了过去,却仍是一无所获,那只青蛙总能先她一步,跳出魔爪,逃出生天。

这并不是芙兰头一次见到青蛙,夏天的时候,以琪露诺为首的几个小妖,往往会偷摸溜到红魔馆里来找她玩。来的时候,琪露诺常带上几只冰冻青蛙,在她面前解冻给她看。原本应该死掉的青蛙,冰一化便立即变得生龙活虎,这样的景象总能让芙兰乐上半天。

然而,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绿皮小家伙竟然这么机敏,抓都抓不住。

又是一记空扑,芙兰追着青蛙,渐渐地来到了神社旁边的一个小池塘前,而她的耐心,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下一击,她定要决出胜负!

抱着必胜的决心,芙兰高高地跳了起来,朝着那只青蛙所在的位置,整个身子压了过去。她就不信,这都捉不住。

然而,还真就捉不住。落地的时候,芙兰只听见“扑通”一声,接着便是水花溅到脸上的清凉感,再低头一看,除了一身的泥巴和灰土,她啥也没能得到。

“嗨呀,我好气呀!”

芙兰当即便抱起膀,盘腿往那儿一坐,自个儿发起了小脾气。

“怎么这都抓不住的,这是什么蛙这么厉害?”

“青蛙乃是‘山神’之使,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信物,可不能伤害它们哦!”

如此突然的一句劝告,着实地吓了芙兰一跳。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瞅,却见面前的那片池塘之中,立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

那孩子也就十岁出头,个子比芙兰还要矮上一点。她身上是紫衣白袖,素袜黑履,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手掌,轻飘飘的短裙上印着几只手舞足蹈的青蛙,纯白的丝袜一直提到了大腿的尽头,裙子的边缘处。她生着一头与芙兰同色的金发,修得整整齐齐的,脑袋上顶着一顶带着两个眼珠一样的圆球的,怪异的大帽子。

池塘的水面上荡起了层层波纹,以她的脚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这女孩,竟是踩在水面上的。

“啊,青蛙!”芙兰伸手指着面前的少女,脱口而出。

确实,这孩子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青蛙,倒不是说她丑。可爱归可爱,她是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带着青蛙的要素。

尽管如此,当着本人的面这么说,还是有些失礼了。

“不是青蛙,是洩矢诹访子!”

那少女略显怒意,皱着眉头,鼓起面颊,叫道。

她这个气鼓鼓的样子,不得不说......比刚才更像青蛙了。

“什么?什么矢青蛙子?”

却见那芙兰歪着脖,懵懵的,好像没怎么听懂的样子。她这个模样,让那名为洩矢诹访子的少女的怒气,又上升了一分。

“都说了,洩矢诹访子!Xie-Shi-Zou-Fang-Zi!”

诹访子说着,踩着水面,从池塘里头走了出来。看着那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芙兰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此前一直在“轻功水上漂”,不由得喜笑颜开,拍手叫道:

“哦,好厉害啊你!你是那个吧?我懂的!就是那个......往水里扔青蛙就会跳出来的青蛙仙子!”

没等诹访子回应,芙兰便一下蹦了起来,跑到她的跟前,伸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嬉皮笑脸地道:

“青蛙仙子,请给我金青蛙和银青蛙,还有普通青蛙!”

“明抢啊你!”诹访子吼道,“听好了,我乃是百万土著神的顶点,崇山与土壤之神,丰收与枯竭之神,洩矢诹访子是也!而此处,正是供奉我的神社!”

她挺着那与斯卡雷特姐妹相差无几的搓衣板胸脯,岔腿叉腰站着,眉宇间透着说不尽的自豪。芙兰倒是有点被她给唬住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愣了老半天,这才弱声弱气地问道:

“那个......请问......青蛙之神就是你吗?”

“还在纠结青蛙啊混蛋!”

诹访子气得抓起她那顶大帽子就要往地上丢,那胳膊举起来,刚挥到一半,便是一顿,接着又咬牙切齿地把它给戴了回去。

稍正衣冠,来一口深呼吸,诹访子似是消了些气,却仍然一脸不爽地,对芙兰说道:

“说到底,像你这样的妖魔,到这神社里来,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不是妖魔哦!”芙兰纠正道,“我是吸血鬼。”

“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

“这里!”

芙兰说着,向着前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诹访子看着那正对着自己,完全张开的五指,还没搞清楚对方是什么用意,那五根手指,便缓缓地合上了。

在芙兰握紧拳头的那一刹那,诹访子脚下的大地,崩塌了。

“这里,不一样。”

芙兰的笑容,甜美如鸩血之酒。

第二百零六章 洩矢诹访子vs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中篇)

(一)

飞机晚点了......该说果不其然吗?

傍晚的日光透过落地窗,将整个候机室染得一片橙红。纳兰暝三人百无聊赖,便坐在那儿闲聊起来。此间,纳兰暝忽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对了,蕾米,你觉得,我和芙兰,谁强一些?”

坐在他身旁的蕾米莉亚用食指轻点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答道:

“你强一些吧?我看你好像从来都没输给芙兰过......”

“哈哈!”纳兰暝笑了,“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有哪里不对吗?”蕾米莉亚疑道。

“倒也不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会产生我比芙兰强的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纳兰暝是真的,从来没有败给芙兰过。从四百九十五年前的那次死斗,到最近的各种切磋和“游戏”,他总是能将芙兰耍得没脾气。

“但,这真的就意味着,我比芙兰更强吗?”纳兰暝又道,“恐怕不见得吧?”

“结果具有欺骗性,单看结果的话,罗马灭了迦太基,前者胜,后者败,没什么好说的。但这样,你就无法理解汉尼拔·巴卡的历史地位为何这么高了。实际上,如果你不站在罗马人的位置上,你是无法体会到‘汉尼拔·巴卡’这个名字给罗马人带来的恐惧的。”

“我想说的就是,”纳兰暝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不站在我的位置上,你根本不懂,与芙兰战斗的时候,我打得有多么的艰难。”

“我并不比芙兰强,蕾米,我只是比她更善于运用计谋罢了。讽刺的是,即使只是完全没有条理地乱打一气,芙兰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我逼到墙角,让我面临一招出错满盘皆输的窘境。这种压力,是身为旁观者的你感受不到的。”

“轻轻一捏,便可毁灭视野范围内的一切,随手甩出一发魔弹,便足以致命。那些狂暴的旋风与灼热的火焰,不过是她在随意挥霍自己体内的魔力而已。多少魔法使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水平,到了她那儿,却跟儿戏一样。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她的极限,而且你我二人,根本没那个本事将她逼到极限。”

“要我说,芙兰的强,就强在......鬼知道她有多强!”

(二)

“呀哈哈哈哈!”

池塘前的地面塌陷了,成了一个骇人的大坑。芙兰朵露就站在那大坑的边上,弯腰对着里头嬉笑不已。地表塌陷时激起的沙尘尚未消散,她的视野里头是一片朦胧。

不过,哪怕不去看,她也知道,此时的洩矢诹访子身在何处,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芙兰抢先一步,吹响了战斗的号角,要说她为什么这么做的话......那就是没有为什么,她正是为此而生的。

“轰!”

一声爆炸般的闷响从坑底传来,转眼便看见一个人影,从那弥漫在坑洞口的烟尘之中窜了出来,炮弹似地冲到了半空之中。那不是别人,正是被芙兰这猝不及防的一捏炸得灰头土脸的洩矢诹访子。

那诹访子高高地漂浮着,低头看着神社院子里的那个大洞,不禁皱起了眉头。

“喂,小鬼!”她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诹访子此时的语气、神态、气势,皆与方才有着天壤之别——她认真了。

“哈?做什么?”芙兰抬头望着她,笑道,“当然是向你证明,吸血鬼的不同之处啊!比起那个,来跟我玩吧!”

“玩?”

听见这个词,诹访子先是一愣,接着也“呵呵”地笑了。

“我是有多少年没受到过这样的邀请了......很好!”她大喝道:

“你的挑战,我接受了!”

“开宴·二拜二拍一拜!”

先下手为强!

诹访子一声号令,庭院里的土地便翻腾起来,转眼间便聚成了两只高度足有三米的泥土巨手,一左一右地立在芙兰的两侧。

“啪!”

虚立于半空之中的诹访子双手合十,响亮地拍了一掌。那两只泥手便应声而起,相向而去,拍蚊子似地将芙兰夹在了掌心里。她的身影完完全全地被那泥手给盖住了,仅在外头露了一小截金发,生死不明。

这要是换成别人,肯定就被这两只大手给压扁了,但......她可是芙兰朵露·斯卡雷特啊!

世上最年轻的第三代吸血鬼,人造的战争机器,禁忌之裔。其力量,足以与神匹敌。

“轰隆!”

一声巨响。

两只泥土大手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碎成了粉尘,芙兰的身影便在那逐渐沉降下来的烟雾中清晰起来。她仍旧站立在那里,毫发无损,只是那对挂满了水晶的枯翼,在方才的爆炸中失去了魔法的伪装,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她又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她那对瞪得老大的赤瞳,看起来......有些疯狂。

“这不是......相当的能干嘛,青蛙子!小看你了!”芙兰朝着天上吼道。

“不是青蛙子,是诹访子!”

双方都觉得,这种状况下的对话毫无意义,所以她们也就不再开口了。芙兰飞了起来......不,那种速度都不能称作是“飞”了,洩矢诹访子不过是眨了一下眼,便看漏了芙兰的身影。等她反应过来,芙兰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死!”

芙兰向着诹访子的左胸,一爪掏了过去。这一爪子,便是要让诹访子“心碎”!

“想什么呢!”

诹访子当然看穿了对方的招式,抬手一掌拍向了芙兰的手背,“啪”地一声打掉了这一击。一击落空的芙兰,身体架势简直糟糕到无以复加,正面完全就不设防。诹访子看准了这个时机,反过来一爪锁住了芙兰的喉咙,揪着她的脖子便朝着正下方猛冲过去,其目标,正是下边的青石板路!

“砰!”

那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芙兰朵露大头冲下地砸在了那凹凸不平的石板上,当即便是脑浆迸裂、鲜血四溅,死得叫一个彻彻底底。

诹访子踩在芙兰的尸体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甩了甩沾在指尖上的鲜血,低头瞅了一眼,便撇着嘴,以相当扫兴的口吻说道:

“哼......终究不过是一介妖魔,害我白期待了一番。”

“不是妖魔,是吸血鬼!”

这冷不丁地在她耳根子底下响起的话语,吓得她身子一震,差点没跳起来。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转身一探究竟,可那锁链一般捆在她腰间的双臂,阻止了她的一切动作。

“分身!可恶,究竟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脚下的尸首还淌着血,那个从身后抱住她的人,却正是毫发无损的芙兰朵露·斯卡雷特。洩矢诹访子第一时间便认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可惜,已经太迟了。

芙兰,更多的芙兰出现在诹访子的面前,左前方一个,右前方一个,皆以无邪的笑脸对着她。这二人,再加上她身后的那一位,还有地上的那具尸体,总共是四重分身!

而且,诹访子感觉得到,每一个分身的质量都很高,根本就没有什么主次之分。她本想迅速找出本体并击杀之,在那儿瞅了半天,愣是没有找着。

“难道......没有‘本体’这种东西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刚好看见,站在她左前方的那个芙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缓缓地伸出了手。

“再见了,青蛙仙子......”

“都说了,不是青蛙是......”

“啪叽!”

芙兰朵露握紧了拳头。

第二百零七章 洩矢诹访子vs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下篇)

“啪嗒、啪嗒”

这是血淋淋的肉块滑落在地上时所发出的,令人生厌的声响。

“为......为什么?”

伸出了胳膊的那个芙兰,双眼瞪得溜圆,木桩似地钉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在她的斜前方不远处,那个原本从身后锁着洩矢诹访子的芙兰,此时已被“破坏”成了一摊碎肉,在诹访子的脚底下铺了一地。而本该被一并消灭掉的诹访子,却神奇地毫发无损,衣服上连一块血渍都没有。

“为什么没能破坏掉?为什么?”

芙兰陷入了混乱。

自从她获得这份破坏一切的力量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从她的魔爪之下幸存下来。芙兰先是为之一惊,紧接着,她便对眼前这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女孩,产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有趣,很有趣!”她如是想着,“这家伙很特别,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这么特别,总而言之......”

“有杀掉的价值!”

“你似乎有着,将物质,以某种手段破坏掉的能力啊!”诹访子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平静地说道,“而且,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它对我没有效用。”

芙兰朵露注意到,一股淡淡的白光从诹访子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薄膜一般地罩住了她,给她增添了几分“神圣”的气息。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不像凡人了。

“我是土著神。”诹访子继续说道,“我存在,因为人们相信我存在。你能看见我,因为我允许你看见我。我是纯粹的,信仰之心的聚合体,既没有实体,也没有灵魂。因此,你不可能杀得掉我。”

“‘神’,是不灭的。”

芙兰闻言,身体便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嘎吱作响。沉重的鼻息从她的鼻腔深处涌了出来,“呼噜噜”的,像头红眼蛮牛的低吼。

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正是如假包换的神明。

那么问题来了,神的血液,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呢?

“砰!”

小型爆炸一般的巨响,实际上,那不过是芙兰踏破地面的声音。

残存下来的两个分身,一左一右地袭向了诹访子,快得就像两颗炮弹,眨眼间便来到了她的跟前。却见诹访子站定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向前伸出了双手。

下一刻,那两个芙兰的脑袋便直直地撞到了她的手掌上。这一幕看起来很是滑稽,就像铁块被吸到了磁铁上一样。实际上,诹访子不过是刚好将手掌横在了芙兰的行进路线上罢了。就这么轻轻一堵,啥都不用干,敌人便会自己撞到枪口上。

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快有快的打法,慢也有慢的打法。以不变应万变,任尔狂风骤雨,我自不动如山,此乃山神的智慧,年轻冲动的芙兰,自然是无法理解的。

“咔啦”、“咔啦”

两声脆响。

诹访子双手往后一按,便将那两个芙兰的脖子给掰了个对折,弯曲的角度称得上一个“诡异”。

至此,芙兰分出来的四个分身已被消灭干净。然而,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诹访子忽地觉得双手一轻,便看见那两个被她捏在手掌中的脑袋,连同下边的身子,一起化作了黑红的血水,飘飞起来,离她而去。

不止如此,就连她脚底下的那滩碎肉,以及那具头颅碎裂的尸体,都一同变作血水,跟了上去。这四股污浊的溪流在半空之中汇聚,最终又聚成了一个新的芙兰朵露。

“这就是‘本体’吗?”诹访子仰头望着对方的身姿,喃喃道,“一分为四,四归于一,合即是分,分即是合。”

一语道破了芙兰这招“四重存在”的玄机,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能引起芙兰本人的注意。此时的她,已经陷入了彻彻底底的疯狂。

不,与其说是疯狂,倒不如说,这才是她的本性。杀戮与破坏,正是她生存的目的,她就是为此才被制造出来的。她被压制得太久了,如同笼中之鸟,长期的囚禁,让她几乎忘记了如何飞翔。

现在,是展翅翱翔的时候了。

芙兰的面容扭曲了,那张人偶一般精致的脸蛋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豺狼一样狰狞、可怖的脸。这副浮在脸上的表情,究竟代表着愤怒,还是喜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还真是可悲啊......”

诹访子看着她的样貌,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作为回应,芙兰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五指张开,似是在触摸那白昼将尽的天穹。

“火焰......风暴!”

燃烧起来了,天空与大地,秋风与夕阳,万物都在这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焰从芙兰的掌心之中窜了出来,以她为中心,漩涡一般旋转、扩散开来,横扫了这院中的一切。火舌所过之处,遍地焦土,寸草不留。

那一整片焦黑的土地上,唯有一个白点,便是满身白光大作的洩矢诹访子。土著神正安然站立在这灼热的大地之上,浑身上下,未有一根毫毛被那火焰烫坏。只见她双手一合,再一开,便有一枚翠绿的、发着微光的水球凭空出现在那两只手掌之间。

“源流·翡翠激流(Emerald Splash)!”

兵来将挡,火来,水淹。

诹访子的双臂彻底张开了,浮在她胸前水球便爆裂开来,成了一股汹涌的激流,四下奔腾而去。这水球本不过排球大小,爆出来的水却如汪洋大海,无穷无尽,顷刻之间便灌满了整个院子,给这四处蔓延的火势来了个急刹车。

紧接着,诹访子又举起胳膊,对着空中紧握一拳,当即便有一股喷泉,从那深可及膝的水里头钻了出来。这股泉水一窜就是十来米,竟在半空之中化成了一只巨手,直奔着空中的芙兰朵露而去。此时的芙兰还未将手心里的法术消去,一时躲避不及,便被这只水之巨手给紧紧地攥住了。

“呜......咕噜!”

冰凉的清水涌进了芙兰的口鼻,给她这一身沸腾的热血来了个强降温。换做以前,这些流水能让她痛不欲生,不过现在的她早已没有了流水这一弱点,充其量也就是喘不过气而已。

芙兰动起四肢,拼命挣扎起来,可那翠绿的泉水就如同强力胶一般,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它死死地包裹着她的身体,不给她半点逃生的机会。

“水可载舟......”

诹访子面无表情地说着,同时,攥紧了她那只举向天空的拳头。

“亦可覆舟!”

那只紧握着芙兰的水之巨手一下子缩小了一半还多,看起来就好像是组成它的水分突然间蒸发了一样。实际上,它并没有流失一滴水,它是被“压缩”了。

它被这诹访子的神力,压成了一个极度致密的液态棺材。

“呜咕!”

芙兰朵露的惨叫从水中传了出来。她的胸口明显凹进去一大块,鲜血从她的口鼻之中涌了出来,给这水牢染上了几缕猩红。

水压是这颗星球上最不可违抗的力量之一,无论是钢铁,还是岩石,只要深度足够,它可以挤碎一切。芙兰朵露此时所体会到的,便是身处万米海底时的,那种冰冷蚀骨的绝望。

“你的败因......”诹访子抬头望着芙兰的惨样,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就是挑错了对手。”

“结束了。”

这三个字便是悼词。

诹访子的拳头往下一挥,那水之牢笼便跟着她的动作向下急落,猛砸在水面之上,接着整个炸开,激起了一片波涛与水雾。

“这一回,是真正地结束了。”诹访子如此确信。

方才的水压,定是结结实实地碾碎了芙兰朵露浑身的骨骼,再加上这么一砸,即使没把她砸成肉酱,也能破坏掉她体内多数的器官。现在的芙兰,即使命硬没死,也不可能再有一战之力了,生理上不可能,物理上更不可能。

是的,自己已经赢了,大获全胜,如果这都算不上是胜利,那这世界上大概就没有胜利了......如此深信不疑的洩矢诹访子,还是太低估了吸血鬼......

不,她是低估了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的实力。

“噗通......”

水声响起,一丝本不该存在的波纹漫了过来,扑到了诹访子的大腿上——她当然没有漏掉这一异状。

“这......不会吧?”

她遥望着远处那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心里犯起了嘀咕。

雾气渐薄,一个黑色的,生着双翼的人影,渐渐地浮现出来。一见到它,诹访子的心便“嘎噔”一下掉进了冰窟窿,眉头也越皱越紧。

待那白雾散尽,芙兰的身姿便清清楚楚地展现在诹访子的眼前。她的身体像是被大卡车碾过一样,破烂不堪、满身疮痍。她的脖子折了,两条腿严重变形,几乎无法支撑她的体重,左臂则是相当严重的开放性骨折,断骨刺破皮肤,支了出来,看上去分外吓人。

芙兰的双眼之中没有光彩,像是失去了意识。可她又确确实实地站立着,尽管摇晃不已,却始终维持着站姿,没有倒下。支撑着她的,究竟是什么?是意志,还是本能,亦或是别的什么,更加强大的力量?

诹访子搞不明白,她也不是很在乎。

“勇气可嘉,不过......”

她再一次,向着芙兰朵露,伸出了手。

“也不过就是多动两下手指罢了。”

诹访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她错了。

波纹,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以芙兰朵露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起初,诹访子以为那是水面的倒影,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错了。这波纹无色无形,既似风,又似水波,看上去仿佛不很快,却又像是能吸掉人的魂魄一样,只要双眼注视着它,自身的动作便会不自觉地慢下来。

不,并不是自己的动作变慢了!

诹访子想起这种感觉了,千年以前,在自己的地盘上败给外来的神明之时,她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正是,身体的速度跟不上思维的速度时所产生的错觉!

这波纹的冲击,每一丝每一毫,诹访子都看清了。看清了,却躲不开,也没有理由能躲得开。

今日,芙兰朵露·斯卡雷特最快、最致命的一击,已逼至眼前。下一刻,便是胜负揭晓之时!

“咚、咚!”

这当口,忽有两根大柱从天而降,对着洩矢诹访子和芙兰朵露二人便是两记泰山压顶,将这二人死死地压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波纹消失了,战斗也结束了,胜负,终究没能分出来。

要是按当时的形势来判定,诹访子觉得,自己应当是胜者才对。可是最后的最后,由失去了意识的芙兰打出来的那一串波纹,却又给这场战斗添上了几分悬念。

那一击,诹访子心里很清楚,它绝对有着足以一击KO的威力。要是这场战斗没被打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起来那‘波纹’究竟是什么东西?魔法?总感觉不像啊......”诹访子如是想到,“难不成,那玩意是......这还真是惊喜了......”

“死崽子,想把神社拆了吗!”

头顶上响起的,那熟悉的怒吼,打断了诹访子的思路,将她彻底地从角斗场上拉了出来。她被这柱子压着,艰难地抬起头,张嘴便来了一句:

“咕噜咕噜咕噜......”

哦,顺便一提,她现在在水面以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昔日霖雨(下篇)

(一)

又一个春天,又一场稠如煤油的细雨,深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雾气缭绕,浑浊似烟,远方的树影朦朦胧胧,如睡魔那干枯的魔爪一般,叫人心生畏惧。

十岁的小魔理沙,正在魔法森林那泥泞而又崎岖的兽道上狂奔。她的衣衫已被雨水打湿,裙子上沾满了泥点子,黑色的小皮鞋里也灌进了泥水和沙土,每踏上一步都沉重无比,可她完全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没命地奔跑着。

“呼......哈......”

魔理沙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难以为继。她的体力好像被周围那些妖怪般扭曲的老树给抽走了,平时恨不得绕着幻想乡跑一圈都不带喘气的,到了这紧要关头,她竟然快要跑不动了。

于此同时,一路追在她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现在,如果她停下来,她会死于妖怪之手;如果她回头,她会死于惊吓。她只有跑,笔直地向前跑,直到筋疲力竭。

然而,这段逃命之旅,结束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上一些。

或许是因为这森林里的光线太过昏暗了吧,她脚下的那个小水洼,被她错认成了可以安全踏足的平地--实际上,它距离“安全”也就只有浅浅的几厘米而已。

就是这几厘米深的小坑,绊了她一下。全速奔跑的魔理沙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子一倾,“啪叽”一下扑倒在泥地上。

脚扭了,嘴唇磕在了凸出来的尖角小石头上,撞破了皮,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又湿又冷的臭泥......种种的疼痛与不适,魔理沙竟然一丁点都不在乎。

因为她知道,她死定了。

那大象一般沉重的脚步声在魔理沙身后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感觉到地面在震动,便挣扎着想从泥地上爬起来,可是在她真正使出力气以前,她竟然缓缓地“飘浮”了起来。

实际上,她并没有真的浮起来,她是被一股怪力给提了起来。

两根钢筋似的的手指,揪着她的衣服,将她提了三米多高,凑到了一直在追逐她的那只妖怪的面前。到了现在,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怪物的样子。

怎么说呢,那是个长得跟传说里的“食人魔”一模一样的家伙:三米多高,皮肤通红,体态臃肿,提着根大木棒,还驼着背。它那光秃秃的脑袋上只长着一长一短两根犄角,狰狞的丑脸上满是褶子和疙瘩,嘴里头一口既不锋利也不整齐的大黄牙,身上的毛发和手脚上的指甲肆意生长,似乎从未修剪过。而那满身的污垢与泥巴则告诉魔理沙:这家伙上一次洗澡,还是在娘胎里。

它光着膀子,赤着脚,只在腰上围了一条兽皮,浑身散发着咸鱼一样难闻的气味。还好,它那条兜裆布遮得还算严实,实在是谢天谢地了。

就这么一个猥琐至极,丑陋至极,翻遍字典都找不着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它的,令人作呕的妖怪,现在就要一口生吃了魔理沙。

这么一想,魔理沙便开始感到后悔了。

她真的不应该跑到魔法森林里来的。“村子里和村子外头是两个世界”,大人们曾经这么告诫过她,但她从没放到心上过。现在,她知错了。

还有藤井和彦那家伙,说什么“发现了一栋楼那么大的蘑菇”,呸!净扯淡!

“我要是能活着回去,”魔理沙心里这么想着,“看我怎么收拾那小子。”

可惜,她不会活着回去了。

“呼......呼......”

污浊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口臭,扑面而来,熏得魔理沙睁不开眼睛。那妖怪像条野犬一样喘了一阵子,便张大了嘴,说道:

“你这娃子忒能跑,累得俺喘不过气来,这下让俺捉住了,看俺不扒了你的皮!”

它说话的声音如同山崩,震得魔理沙双耳嗡嗡直响。等它闭上嘴,魔理沙像是要聋了一样,耳朵里头除了尖锐的鸣响之外,啥都剩不下了。

正因为如此,她才没能察觉到事态的变化。

直到那只妖怪大吼了一声,松了手,将她丢在地上,她才意识到,或许,自己这回真的撞了大运了。

“嗷啊!”

妖怪咆哮着,高大的身躯晃动不已。当它转过身,背对着魔理沙时,魔理沙才看见,它的背上,挂着一根木箭。

正前方的不远处,在那墨绿色的树林之间,有一个文弱的男人,正拿着一把十字弩,一脚踩着凸出地面的树根,傲然面对着这头比他强壮上百倍的怪物。

那家伙满头白发,戴着眼镜,瘦高个,一身的书生气质,却怒目瞪视着那只妖怪,像头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豹子。

“香霖!”

魔理沙喊出了她的救星的名字。

霖之助看了她一眼,却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自己的弩又搭上了一支箭。

“你这四眼,敢暗算俺!”

那妖怪拔掉了刺进背中的箭矢,一把将它撅成两段,猛丢在地上,怒不可遏,破口骂道:

“俺要把你踩扁!”

霖之助依旧一声不吭,只是举起了他的十字弩,用箭尖对准了妖怪的眼睛。

“看箭!”

他低吼了一声,同时,扣下了扳机。

“呜啊啊啊--”

木箭精准无误地刺进了妖怪的眼窝,将那只通红的眼球捣成了浆糊。对上一般人的话,单这一箭便足以致命,可是眼前的这个家伙,要远比一般人,甚至一般的妖怪,皮实得多。

这一回,它连箭都懒得拔了,就这么保持着眼睛里擦着一根箭的状态,提起木棒,嗷嗷叫着冲了上来。霖之助见它这样,并没有惊慌,迅速搭起第三支箭,瞄准了那家伙的匈口。

“嗖”地一下子,第三支箭也命中了目标。可是那只妖怪非但没有停下来,由于异常的愤怒,它反而冲得更快了。等霖之助想起来要后撤的时候,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

妖怪抡起了它那根比霖之助的身高还要长上几寸的大棒,一棒扫到了霖之助的腰上。只听见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霖之助的身体像个可笑的布偶一样,轻轻地飞了起来,最终撞上了一棵大树,又慢慢地滑落到地上。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鲜血从衣服底下渗了出来,从他的口鼻之中滴了下来。他的眼镜落在了数米之外,碎得连玻璃碴都没剩下。

“香霖!”

魔理沙的哭喊撕心裂肺。望着奄奄一息的霖之助,她的心里,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呼......呼......”

那妖怪喘了两口气,便把身上那两支箭给拔了出来。它甩了甩大棒前端的血迹,往地上猛地一砸,道:

“这四眼,俺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原来是个只会放暗箭的孬种!”

接着,它便扛起木棒,朝霖之助走了过去,边走边道:

“你废了俺的眼睛,俺就要把你的骨头都剔出来,做成一张椅子!”

然而,刚走两步,它便停下了脚步。并不是它自己要停下来的,而是有某些东西绊住了它的脚,让它迈不开步子。

那妖怪低下头一看,立马就乐了:

“啊哈哈哈哈!”它放声大笑道,“你这丫头真真地不知好歹,还敢来给俺下绊子!”

只见那魔理沙,正张着双臂,咬紧牙关,死死地抱着那妖怪的脚踝。她将自己的双脚埋入泥中,以此为支点,企图阻挠妖怪前进的脚步。

她知道这种行为毫无意义,但她总得做点什么。让她看着霖之助被妖怪干掉,她做不到。

“反正都是要死的,”魔理沙心道,“我可不想死在香霖后头!”

“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好,俺来送你上路!”

那怪物说完,一抬脚,便将魔理沙踢飞出去好几米。等魔理沙在泥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来,拖力地趴在地上时,她抬起头,看见的是那根高高举起的大木棒。

到了这个份上,她不仅不再害怕,反而还有点想发笑了。自己的弱小与无知,霖之助那毫无意义的牺牲,在妖怪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命,一切都变得如此的可笑。

“如果有来生,”她心想,“我要去练武。”

“啪滋!”

下一个瞬间,魔理沙听见的,却不是头颅被敲碎的声响,而是一阵尖锐的电流声。

那只妖怪的身体僵直了,握着大棒的手就那么举着,迟迟没有落下来。它的面部肌肉扭曲了,话都没能说出来一句,那小山一般的躯体便轰然倒下,不再动弹了。

等它倒下以后,魔理沙才看见了站在它身后的森近霖之助。他双手握着一根漆黑的、正冒着火花的短棍,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泥巴,站都站不稳当。

“它说自己是用来‘自我防卫’的......”霖之助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沾着血的,惨兮兮的微笑,“我并不完全认同这一点......”

语毕,他便跪倒在地上,紧紧地捂住了腹部的伤口,急促地喘了起来--跟魔理沙一样,他也快到极限了。

不过最终,获胜的是这弱小的二人,而非那头强大的怪兽。

“香霖......”

魔理沙强支起身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霖之助身边。她看着霖之助那张惨白的脸,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既是心疼,又无比自责。

“还不能......掉以轻心!”霖之助捂着患处,有些艰难地说道,“它只是被电晕了,过一会儿自然会醒过来......”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腰包里,取出了一柄短刀,递给魔理沙,道:

“这把刀是除魔用的,命中要害的话,一刀足矣。我没力气了,你去......替我结果掉它。”

魔理沙接过小刀,将它从那纯白的橡木刀柄之中抽了出来。她低头看着那银光闪烁的刀刃,看着刀身上那些精美的雕花,先是愣了一小会儿神,然后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依旧是一拐一拐地,拖着她那扭伤的脚踝,慢慢腾腾地走到了妖怪跟前。她盯着那只躺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恶鬼,单膝跪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高高地举起了刀。

“噗嗤!”

手起,刀落。

锐利的短刀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妖怪的颈部,腥臭的妖血如泉水一般喷了出来,溅得魔理沙满身都是。

尽管这是她第一次与妖怪战斗,尽管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尽管她刚才还徘徊在生死边缘,面对鲜血,她却镇定得不像她自己。

魔理沙一挥胳膊,“唰”地一下将刀刃上的鲜血甩了一地,再伸出手,按在了那只妖怪的脖颈上,以确定它是否真的死了。

“心跳,呼吸,都没有了。”魔理沙长吁了一口气,“结束了......”

噩梦结束了。

她站起身,踩在了混杂着妖血的泥水上。这只妖怪死后,它的血液将化为溪流,它的躯体将归于尘土,它的骨骼将成为树木的枝干,它的残骸上会开出新的花朵--大地之母会接纳它的一切,它将与这片森林同在......不过这与魔理沙无关。

“嗯咳......喝咳咳咳!”

霖之助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痰,便捂着肚子,站起身来。他接过了魔理沙递过来的小刀,将它收好--这可是他贵重的商品,回去还得好好清理才是。

“走吧,我背你回去。”霖之助道,“不过我的眼镜碎了,没了它我连路都看不清楚,你得给我指路。”

“你这身体......还背得动我?”

“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半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霖之助说着,又小声来了一句:

“当然,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强......”

(二)

快到家的时候,一路无精打采的魔理沙,忽然这么说道:

“香霖啊,你见过魔法使吗?”

“魔法使?”

霖之助不知道她为啥突然间问起这个,不过还是如实回答了:

“见倒是见过,就是不是很熟。”

“魔法使......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魔理沙又问道。

“住在森林里的金发,经常过来买一些手工道具,什么裁纸刀啦,松节油啦,强力胶啦,小钳子小镊子之类的,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吧?”霖之助背着她,一边赶路,一边说道,“住在湖对面的睡衣,我也有过一面之缘,她是过来买书签的,一买就是几十个......或许是个书虫?”

“魔法使很强么?”

“强不强因人而异吧,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们肯定是比你这没用的香霖叔叔要强的。”

“这样啊......”

魔理沙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香......霖之助!”

“嗯?”

霖之助注意到,这一回,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叫他“香霖”。

“我要当魔法使!”魔理沙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坚定的意志,“我要变强,然后我要保护你。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呵呵......”霖之助笑了,“你啊,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我一个大男人,要靠自己养大的小姑娘护着,丢不丢人!”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保护好香霖!”魔理沙喊着,发脾气一样地搂住了霖之助的脖子。她那沾满了泥巴的,脏兮兮的胳膊,在霖之助的衣领上蹭来蹭去......也罢,反正他也满身是泥。

“好好好,那你就来保护我吧!”霖之助拗不过她,便哄小孩似地妥协道,“我等你变成魔法使,可别让我失望哦!”

“我会成为魔法使的,绝对!”

嬉笑间,霖之助抬起头,才发现风雨已过,天空放晴,一丝阳光刺破云层,刚好照在了他俩的身上。

看这样子,明天得是个大晴天啊!

(三)

霖之助从来没把魔理沙那天说过的话当真。

因此几年以后,当魔理沙因为魔法使用的问题与家人闹翻,愤然离家出走、自立门户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的。

他很快便辞去了雾雨家的职务,在魔法森林边上找了间老房子,开了一家店。

开店当天,跑过来庆祝的,就只有魔理沙一人而已。

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新家离香霖堂近,过来比较方便。

“你这不也跑了嘛,所以我都说啦,我老爹那个性格,就是跟谁都合不来的!”魔理沙一手撑在柜台上,对着霖之助,夸夸其谈,“一开始,他成天给我灌输一些什么淑女礼仪,什么美德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厌烦了。后来他竟然趁我不注意,偷偷地把我的魔法书给扔掉了。这我就火了,你扔我的魔法书,为啥不把我也一块儿扔了呢?然后咱就拍拍屁股走人咯!”

“我想,他大概也只是好心办错事了吧?”霖之助笑着,替自己的前东家辩解道。

“好心......个屁咯!他要是真的为我好,那就该全力支持我的魔法研究,或者至少不去管我。逼着自己的女儿放弃事业和梦想,去当他家的乖乖女,那是哪门子‘好心’啊?纯粹就是自私而已吧?”

“对自己的亲爹毫不留情啊,魔理沙。”

“哼,我这是恨铁不成钢。他要不是我爹,我甩脸就走了,还在乎什么谁对谁错!”

“那么......”魔理沙话锋一转,问道:

“你开的这家店,是要卖些什么啊?”

“大概是......中古道具?”霖之助道,“说老实话,我还没想好要开一家什么样的店。毕竟我的初衷,就是让那些被常人忽视的道具重获新生。具体卖什么,还得看我能得到什么。”

“那,店名叫什么呢?”

“店名......”

霖之助用一根手指点着下巴,斜眼看着窗外,想了好一会儿,忽地灵机一动,微笑着道:

“就叫香霖堂好了!”

“哈哈!”魔理沙一拍桌子,也笑了,“很好,这个名字我喜欢!哦对了!”

她将脸凑近了,神秘兮兮地对霖之助说道:

“有个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说吧。”

“雾雨魔法店周末半价......”

“滚!”

(四)

魔理沙走了以后,霖之助一个人躺在病榻上,百无聊赖。

忽地,一阵凉风顺着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带过来一股相当令人怀念的味道。他顺着风的源头望过去,却在窗边的小桌上,看见了一个水晶花瓶。那花瓶里头,有几根细叶绿草。

他认得那几株小草。

“迷迭香......”霖之助小声念叨着,“花语是‘回忆’啊......”

他抬起头,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这一层意思,我好像没有告诉过魔理沙,改天是不是得跟她说两句?”

毕竟,托这香气的福,霖之助才做了一个有关过去的美梦。

第二百零八章 青巫女vs赤巫女(上篇)

“啪!”

灵梦猛地甩上车门,随后轻轻地掸了两下她身上那件超级昂贵的皮大衣。

现在的她,跟刚出幻想乡时的她已经完全不同了。她现在是珍珠翡翠、披金戴银,身上貂绒、脚下鳄皮,左手一个LV,右手一个Gucci,脸上再戴一副超级大号的墨镜,整一个农民企业家海淘归来的架势,土得都不能更土了。她要是蜘蛛精,有八条腿,非得每条腿上穿一只不同品牌的皮靴,再挎一个高档皮包不可。

好好的女孩子,就这么被金钱给腐蚀了,真是可悲可叹啊......

“那我去接帕秋莉她们,你自己先过去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二岩猯藏摇上车窗,开着车跑远了。灵梦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两下手,算是“朕知道了”的意思。年纪不大,架子不小。

从灵梦的脚底下,一路延伸到不可视的远方的,是一条普通的乡间土路。如此高贵的灵梦小姐,来到这么富有乡土气息,或者说难听点,这么一片穷乡僻壤上,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久之前,正陪着灵梦四处豪购的二岩猯藏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点开一听原来是十六夜咲夜,说是芙兰跟别人家的“孩子”打起来了,好像还被打伤了,那家人为了赔罪,要招待她们食宿。猯藏一听,这好事儿啊,包袱丢给别人,省钱又省心,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目的地名曰“守矢神社”,即使是非常熟悉乡土文化的二岩猯藏,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大概不是什么大社。话又说回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能把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给打伤呢?

“嘛,过去看看就明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猯藏踩下了油门......

现在,博丽灵梦一人行走在宁静的村路上,鼻腔里满是炊烟与北风的香味儿——这勾起了她肚里的馋虫。

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十一月的傍晚,天黑得比较早,到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没了影。这天色将黑未黑,西边一片残霞,东边一抹月影,看着还挺有味道的。只可惜乡里物质匮乏,连个靠谱的照明系统都没建起来,再过不多时,这里便会陷入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的一片漆黑吧!

“说来,今晚好像是满月之夜来着?”

灵梦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那一抹苍白的月色,喃喃道。

不得不说,如此富有文艺气息的举动,与她这暴发户一般的着装打扮实在是不相称。这天都黑了,她还非要摆阔,戴着个墨镜,也不知道是秀给谁看。托这墨镜的福,远处的树影在她眼里就像幽灵,近处的道路与田埂也是傻傻的分不清楚。再加上她那一摇一摆的、几乎堵住整条道路的阔佬走姿,只能说,啥时候跌进田地里啃一口土,啥时候她才能学乖。

这不,路还没走两步,报应就来了。

有着夜幕与墨镜双重加持的灵梦,基本就是个盲人,而且她还喜欢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走路不看路。从她对面骑着自行车过来的那个人,估计也是神游天外了,这么一个奇行种横在路中间,愣是没注意到。于是乎,“咣”的一下子,俩愣子碰到一块儿,撞了一个人仰马翻、鼻青脸肿。

“哎呦!”

“哎呀妈呀!”

自行车翻倒在一边,车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骑车的那个人则坐在车旁,双手捂着腰,表情痛苦不堪。而灵梦那一头,就更惨了:金银珠宝滚落一地,名贵大衣沾满灰土,俩皮包一压一个扁,就连那高跟长靴,都断了鞋跟。

至于那副罪魁祸首之一的墨镜,当然是碎成了渣渣。

奢侈品不禁摔,所幸俩人都没啥大碍,揉两下拍拍屁0股就起来了。这俩人跟一对螃蟹似的,面对面往那一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没有好脸色。

首先发作的,当然是博丽灵梦。

“喂,你小子!没长眼睛是吧?”灵梦上去揪住了对方的领子,骂得像个混混。

不料,那人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茬,抬手一把拽掉了揪在她衣领上的,灵梦的右手,很没好气地反驳道:

“你才是呢!这么黑的天,又没有路灯,你还戴着墨镜,不是找撞吗?”

“哈?你说啥?”

灵梦一听这话,立马就火了,把那烂得没型的墨镜摘了下来,狠狠地往地上一丢,再吐上一口唾沫,抬头怒目瞪视着对方。

借着还没升起的月光,以及尚未散尽的晚霞,灵梦看清了面前之人的容貌。那是个长相相当标致的美少女,一头秀发光泽十足,白净的脸蛋吹0弹可破,身材则是尚在发育,又潜力无限的那种柔美,总体上给人一种健康、整洁、富有活力的印象。从外表上看,这女孩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高、年纪皆与灵梦无甚差别。但,即使是灵梦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容貌上,她输给了面前这个刚顶了她一车轮的少女。

这少女穿着一整套蓝白水手制服,看那样子,她该是附近中学的初中生。她生着一头明亮、翠绿的长发,色同初春的嫩芽,双瞳则是太阳一般夺目的金色,这若是天生的,那还真是异于常人了。她的侧发上缠着一条白蛇样式的发带,头顶上则挂着一个青蛙发饰,看上去有点卡通。

当然,这些,一概都不是重点。真正惹灵梦生气的地方,除了与她相撞这事儿之外,还要数这少女的胸0部了。

“喂喂喂,什么啊这是,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啊!”灵梦转眼盯着那少女的胸口,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心里头吐槽道:

“好大!道理我都懂,可这两坨没用的脂肪为什么这么大!明明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可凭什么就她的这么大!这是哪门子道理?”

确实,要是以豆蔻之年的青春少女的标准来看,这个女孩子发育得是有那么一点......早。跟灵梦那一缠上裹胸布就啥都看不出来的搓衣板比起来,这少女胸前简直挂着两座珠穆朗玛峰。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感受到了灵梦那炽0热又充满敌意的目光,少女面颊一热,捂起了胸。灵梦便赶紧移开了视线,轻咳两声以作掩饰,而后又取回了那无赖一样的态度,叫道:

“你丫的,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吗?没门我告诉你,没门!你知道我这件大衣值多少钱吗混账?给我道歉赔钱啊,十万块,少一分我叫人往你家泼油漆!”

“我拒绝!”少女义正辞严地否决道,“我是有点走神,但这事双方都有错,凭什么让我一人承担责任?”

“哈?你还想抵赖是吧?”

“是又怎样?”

“啪!”

一个巴掌,五指红印。少女捂着那被打出花来的脸蛋,眼泪汪汪地看着灵梦,一脸震惊——她显然没能预料到这一下。

“哼,这是给你长点记性!”灵梦甩了甩手,一哼气,显得很是得意,就像电视剧里面欺负女主角的小恶党一样。

虽说,灵梦确实是个满脑子暴力倾向又蛮不讲理的家伙,但是这样的事,原本的她应该是不会做的。原来的她,撑死也就是骂上几句,就完了,不会发展到这一步。这只能说明,从天而降的横财,让她膨0胀到了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地步。

大款嘛,就是要横行霸道,看谁不爽抽谁的脸,灵梦的心底里,就是这么想的。

本来,这件事会以灵梦出了气大获全胜告终,被她扇脸的小女生只能忍气吞声,谁叫她没有钱呢?可灵梦没有意识到一点,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无比柔弱的少女,实际上,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很快,少女不再哭泣,因疼痛与惊讶而失色的花容,再次找回了原本的色彩,而且,变得更加坚毅,更加勇敢。她将眼泪一擦,狠狠地瞪着灵梦,大声道:

“我名东风谷早苗,是山上的神社里的风祝。请记住这个名字,待会等你躺到了地上,你得清楚是谁把你揍趴下的!”

“哈,哈哈!”灵梦以相当夸张的态度嘲讽道,“说得真是逼真,我差点就信了!”

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把这个名为早苗的少女当根葱。她博丽灵梦天下无敌,想揍谁一顿就揍谁一顿,怎么还能有不服的?

早苗没理会她,只是从校服的口袋里头,掏出了一张画着五角星图案的宣纸符纸,两指捏着,将它举过了头顶。

“诶?”

灵梦忽然觉得,那张符纸好像有点眼熟,明明没有见过,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她努力回忆的时候,早苗开口了。

“奇迹·神之风!”

骤然风起,天地变色。

第二百零九章 青巫女vs赤巫女(中篇)

(一)

“哗啦!”

“哟!”

起居室的推拉木门被一把拉开,走进来一个高个女子,很是随意地冲着小茶几对面的洩矢诹访子打了个招呼。

这女子约莫着有一米八的个头,偏黑的深蓝色短发上戴着个秋叶发箍,看上去就像一条麻绳。单看外表的话,她的年纪该在三十五岁上下,富有成熟气息的同时又不显老,容貌、身材各方面都保持得很完美,若是好好打扮一番,依然是个不输给二十岁小姑娘的美人。

若是好好打扮一番的话......

实际上,她这一身宽松的大红,裙边上还带着小白花,这令她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岁的东北农村老大妈,随时会热情洋溢地给你烤个红薯吃。而且,讲真,手缠白套袖,腰捆大麻绳,脚踏人字拖,胸前用小粗绳挂着个小圆镜,这个审美,这个搭配,已经不是土不土的问题了......大妈,您是认真的吗?

总而言之,这位女士是“用穿衣打扮成功让自己老二十岁”的典范,是一位纯粹的大妈,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妈,远非八云紫这等浓妆艳抹、装嫩卖萌之流所能比拟的。

大妈话题到此为止,镜头打回到守矢神社的起居室里。

“哦,神奈子啊。”

诹访子坐在那张小圆桌前,抬头瞅了进来的人一眼,便又低头去看她的漫画、啃她的仙贝去了。

这个蓝发红衣的大妈,或者礼貌一点,成熟0女性,她的名字叫作八坂神奈子,其身份,具体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复杂,总而言之,这一位就是这守矢神社的顶头老大了。

“那孩子睡下了?”

诹访子翻过了漫画书的一页,头也不抬地问道。

“啊,没错。”神奈子走到茶几前,往坐垫上盘腿一坐,道,“我把她抱到早苗的屋里,给她盖上被子,那小家伙立马就睡得跟死狗一样。她那个女仆姐姐非要守在她身边,我拗不过,就自个儿过来了。”

“伤呢?”诹访子又问道,“我记得她的身体好像已经千疮百孔了吧?”

“伤全好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好得彻彻底底,根本看不出来她受过什么伤。就是衣服破了,人也累了,仅此而已。”

“啧啧......”诹访子咂了咂嘴,“吸血鬼真是怪物,我还以为他们早就灭绝了呢。”

“吸血鬼可繁荣得很,就是不像以前那样四处乱跑了而已。”神奈子道,“我从一个熟人那儿听说,吸血鬼们好像也有自己的小世界,里头五脏俱全,一般都没必要跟人类社会接触。当然,道听途说,真假另算。”

“话说回来,早苗哪儿去了?”神奈子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好不容易放学回来,我还想让她给我捶捶背呢。”

“你这是养了个丫鬟吗?”诹访子抬起头,以鄙夷的眼光瞅了她一眼,道:

“家里酱油用光了,我让早苗去镇子上打酱油了,等她回来,就开始做菜。”

“诶——”神奈子瞅了一眼窗外的夜空,道,“都这个点儿了,还去打酱油啊?”

“不然呢?要不你用你的神力变一点酱油出来?”

“对不起没有。”

诹访子瞪了神奈子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专心看漫画去了。俩人搁那小桌前坐了一会儿,既无话题,也无事可做。望着窗外那越来越深的夜幕,神奈子的嘴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怎么觉得起风了?”

“错觉。”诹访子道,“天气预报说了,今天天气晴朗,风雨不兴。”

“不是,家里明明就有个风神,你怎么还看天气预报的?”

“你那点本事要是还管用,我的小裤头也不至于被刮走了,信你不如信自己。”

“好过分啊,诹访子!”

(二)

平地起风,扶摇直上,竟生生地把灵梦这个大活人给吹了起来。

这股无端生起的怪风,实在是诡异得很。它是旋风,却始终成不了龙卷,而且只往灵梦身上吹,灵梦去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别的地方,就连一片飘飞的树叶都没有。

受这旋风干扰,尽管灵梦靠着飞行的能力在空中勉强维持了自身的平衡,却怎么也没法飞直线,总是要被这风搅动一番,失了方向。往返几次,灵梦自己也烦了,随手抽0出一张写有“博丽”二字的符纸,大喝一句:

“灵击!”

话音刚落,只听“锵”的一声脆响,那符纸破碎开来,化作几道淡蓝色的光环,向四周散去。这蓝光一过,有如特效药下了肚,数秒之内便止住了风势,万物再度归于宁静。

“看样子,你是与我有着‘相同的力量’的人啊!”

灵梦高高地浮在半空之中,低头俯视着地面上的少女,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啊。”

那名为东风谷早苗的少女,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便不再作声了。

既然知道了对方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巫女”,那她俩真的就没啥好说的了。对双方而言,“动手”之外的所有选项,都已经不存在了。

理由很简单:

“是她先动的手!”

无论是灵梦,还是早苗,都是这么认为的。

灵梦从皮大衣的内兜里头掏出了自己的御币,握在手中,又凭着指尖的触感确认了一下带在身上的符纸的数量。

即使再怎么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灵梦也依然记得,自己是一个巫女。降妖除魔,常临战阵,这吃饭的家伙,可不能不随身携带。

另一边,早苗也从翻倒的自行车筐里头,取出了自己的家伙——一沓画着五角星的符纸,以及一根与灵梦那根样式不同的御币。

“习惯性地将这些道具留在车筐里,真是太好了。”早苗心里这么想着,“真没想到,出去打个酱油,也能碰上不得不使用它们的情况。”

“呼——”

灵梦做了一次深呼吸,让那颗稍微有点烦躁的心,再度平静了下来。

无关乎金钱,不再去思考对方的来历,了却一切杂念,灵梦回归了自己平时处理妖怪异变时的那种,明镜止水一般平静的心态。她又变回了,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博丽巫女。

“状态绝佳。”她心话道。

与人类战斗并不是她的专长,退治妖怪才是。从小到大,跟她比试过的人类也就那么几个,先代博丽巫女算一个,十六夜咲夜算一个,再加一个雾雨魔理沙,除此之外也没别人了。正常人看见她跑都来不及,脑子抽了才会去找她的麻烦。

毕竟,在幻想乡里,除了太阳花田之主与隙间的妖怪,最惹不起的还是要数博丽神社的“鬼巫女”了。名义上,博丽巫女是人类的守护神,实际上,很难说人类究竟是害怕妖怪多一些,还是害怕巫女多一些。

然而,缺乏与人类战斗的经验,并不能代表什么。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那些强得直冒泡的妖怪都不是她的对手,区区人类,何足挂齿!

“灵符......”

灵梦举起了夹在指间的符纸,共计有五张。

“梦想封印!”

第二百一十章 青巫女vs赤巫女(下篇)

五张符纸化作五枚色彩各异的大号光弹,依次朝着东风谷早苗飞了过去。早苗见状,双脚一踮,轻轻一跃,顿时便乘风而起,飞上了天空。

她本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不料,这五枚光弹竟是追踪型的。它们刚一掠过早苗方才站立的地面,便立马抬升起来,调整方向,再次瞄准了半空中的早苗,疾飞而去。早苗回头一瞅,见那些光弹依然穷追不舍,便是眉头一皱,发力提速的同时,两指捏起了一张符纸。

“坤神招来·铁轮!”

那张符纸在她的话音之下破裂开来,迸出的白光在她的身后组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幻影。仔细一看,那幻影的轮廓竟与洩矢诹访子的身型完全一致,正是那洩矢山神的幻象。

只见那诹访幻象双手交叉,凭空变出了两个寒光闪烁的大铁轮,一手持着一个。接着,它又是左右开弓、猛力一掷,将那两个大铁轮左一个右一个地抡了出去。

那俩铁轮朝着五枚光弹飞去,迎头撞上了其中的两枚,当即便相互湮灭为泛着微光的尘埃,而诹访子的幻影也就此消散于微风之中。至此,“梦想封印”的五枚光弹,还剩下三枚。

“切,难缠!”

早苗扭头瞅了一眼,咬紧牙关,再次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召唤神力助阵,此乃身为风祝东风谷早苗的看家本领之一。虽说现在的她还不能熟练地使用自家那两尊大神的力量,可那些光弹的硬度,还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本来是想用这一招直接破了所有光弹,再给那该死的红白巫女制造一点威胁的,不料那光弹竟和神力铸成的铁轮打成了一换一,这是何等的硬度!现在,眼看着身后的三枚光弹越逼越近,早苗别无他法,只好掏出了第二张符纸。

“乾神招来·突!”

符纸破裂,光华在早苗的身后变作一道高大的、纯白色的幻影,其形象,正是守矢神主:八坂神奈子。

这神奈子的幻影背着巨蟒一般粗大的绳圈,四根八棱御柱护体,背对着逐渐远去的早苗,朝那些光弹舍身冲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幻影与光弹同归于尽,化作一片光尘,遮盖了这片夜空。

“搞定了吗?”

自背后而来的压力一下子消去了许多,早苗便止住飞行,定在空中,转身望向了那片光雾。见那雾里老半天都飞不出一个鬼影,她刚想松下这一口气,蓦然便听见“嗡”的一声响。这声音有如马蜂掠过耳畔,令她无法自制地战栗起来。

她赶忙转过身,刚好就看见了一枚正在高速飞来的白色光弹,离她只有五米不到,眨眼之间便会撞上。这个距离下,她根本就没有躲避的余地,求神都来不及!

这枚光弹应是方才那次冲击的唯一幸存者,趁着她松懈下来的这几秒钟,冲出迷雾,兜了个圈,竟摸到了她的后头,杀进了她的绝对死角。这危急关头,早苗连后悔与自责的功夫都没有,她只能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注入到第三张符纸之中。

这灵力用起来就跟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就没了,可惜,早苗并没有别的选择。

“坤神招来·盾!”

在被光弹击中的前一刻,应声而来的诹访子之影,两手一合,便召出了一个淡蓝、透明、完全由水组成的泡泡护罩,将早苗包在里头、保护了起来。

早苗还没做好迎接撞击的准备,那光弹便已撞在了泡泡盾上。撞击所产生的巨响震耳欲聋,光弹与护盾一齐爆裂开来,掀起的冲击波破坏了她的平衡,令她急坠数米,差点就被击落了。稳住身体以后,那两只用来护住面部的胳膊,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终于......”

早苗艰难地将飞行维持在低空之中,张口喘着粗气。她的脸白得像张纸,冷汗如溪流一般从她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她的视野一片模糊,肠胃翻腾不止,应是爆炸的后遗症。为了破对手这一招,她连着出了三招,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勉强保住性命。那五枚光弹威力非常,若是正面吃上一枚,早苗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死。

“死”这个冰冷的、残酷的,与她这个和平年代的小女生无缘的字眼,深深地刺进了早苗的心里。顿时便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逆势而上,早苗一弯腰,张嘴吐了出来。

“呕呃......”

不,并不是被吓破胆了,只是身体状况还没调整过来而已。倒不如说,这么一吐,她反而舒服多了。

眼下,比起初次触碰死亡给她带来的恐惧,更令早苗无法接受的,是对手这不讲道理的“强大”。

早苗远远地望着那虚浮于清澈的夜空之中,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灵梦,心里满是不甘。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刚好挂在灵梦的背后,将她衬得有如一个孤高、霸道的王者。她的面容纹丝不动,就如这月光一般,苍白、冷冽。

不,这已经不仅仅是“王者”了,这超脱凡俗的姿态,分明就是神明!

“为什么?”早苗在心里头呐喊着,“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强!明明跟我年龄差不多,她究竟是如何获得这份力量的?是天赋吗?还是背后有着更加强大的神明,在支撑着她?”

一直以来,早苗都相信,自己是“天选之人”。

没有人能感知到神明的存在,唯独她可以。

没有人能引发那些概率小到可怜的“奇迹”,唯独她可以。

没有人能乘风飞行,唯独她可以。

这份自满,在今天晚上,被这个陌生的巫女砸了个粉碎。

她飞得更高,她看得更远,她的力量让早苗的那些“奇迹”与“神力”相形见绌。

她将早苗击倒了,在物理层面,以及,心理层面上。

“喂,发什么呆呢?”

赤巫女的话语在早苗的耳边响起,给她的侧脸铺上了一层冰霜。是过于疲劳,眼睛花掉了吗?这个前一秒还在十米开外的大活人,究竟是如何瞬间移动到早苗背后的,她实在是解释不了。

早苗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可对方却先她一步,将她的双臂扭到后头,单手钳住。那家伙的手不仅不大,还十分的纤细,一看就知道没多少力气,此时却如铁锁一般死死地制住了早苗。任她死命挣扎,灵梦的手掌非但分毫不松,反而越勒越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这真的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该有的力量吗?不,应该说,这真的是人类的力量吗?

这个红白巫女究竟是什么?神?恶魔?外星人?超能力者?

早苗今晚注定是想不出答案了,她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便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狠拍了一掌。接着,她便失去了一切力量,意识随着身体一起,沉入了黑暗之中。

“灵符·封!你就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这是早苗失去意识以前,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缘(上篇)

(一)

月明星稀。

冰凉的晚风拂过早苗的脸庞,将她从睡梦之中......

“啊——嚏啊!”

好吧,真正弄醒她的是一个大喷嚏,而不是晚风。

早苗揉了揉还在瘙0痒的鼻子,用胳膊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此时的她,正处于一颗枯黄的老树之下,身上还挂着好几片落叶。她出来时所骑的那辆自行车就躺在她的身边,小布包和空酱油瓶都好好地躺在车筐里,没被动过。

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非常的疲惫,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样,膝盖也擦破了点皮。除此之外,她那身秋装校服也粘上了不少灰土。

“我这是......怎么了来着?”

早苗的脑袋尚处于混乱之中,一时搞不清状况。她站起身,拍去了身上的落叶,再回头往地上一瞅,只见自己方才所躺的那块黄土地上,扁扁地压着一张长条纸片。她将那纸片拾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一张已失去效用的符纸,上书“博丽”两个古体大字。

“博丽......博丽!”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早苗与那红白的巫女相撞,在此后的战斗之中惨败,背后被她贴了一张符,灵力被封陷入昏迷......这一切早苗都想起来了。

“原来......不是梦啊......”

早苗低头盯着那张符纸,小声嘟囔道。

那个如梦幻一般强大的巫女,是真实存在的。这么一想,早苗的心跳便稍稍地加速起来。

不甘,确实是不甘,也曾畏惧失败与死亡,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究竟要走多长的路,才能跟上那个巫女的脚步呢?

“还能遇见那家伙吗?”早苗自言道,“话说,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算了!”

“明天开始努力修炼吧!”

“啊,对了!”

早苗忽地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大事。

“酱油还没打呢!”

她躺在这儿,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眼看着这月亮越升越高,万一要是去晚了,商店关门了,这晚饭没有酱油,该怎么下锅嘛!要是只有她们守矢神社仨人,凑合一下也还可以,可不巧的是今晚还有客人上门。让久违的参拜客吃咸菜就饭,这个丑早苗可出不起。

早苗随手将那符纸往后一抛,弯腰扶起自行车,骑上它,火急火燎地远去了。那写着“博丽”二字的宣纸符纸便乘着升起的秋风,蝶翼一般飘然而去,消失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中。

(二)

“哈......哈......”

早苗弯腰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哗啦”一下推开了起居室的木门。

“抱歉......我回来晚了!酱油我买到了......”

说着,她走进屋里,将沉甸甸的酱油瓶往门边一放,一呼气,盘腿坐了下来。

考虑到这一晚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她真的是,已经筋疲力竭了。

“早苗啊,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小茶几另一头的八坂神奈子道,“刚好客人们都到齐了,打个招呼吧!”

听见这话,早苗抬头扫了一圈,见屋里尽是些平时从未见过的,称得上是“五颜六色”的人。那里头有水手服麻花辫大眼镜文学少女,有制服红发小恶魔,有潇洒帅气的燕尾服女仆姐姐,有洋娃娃一样的西洋小萝莉和一叶障目却不藏起尾巴的笨蛋狸猫妖怪,以及......

以及......

“啊,大家好,我是这守矢神社的风祝东风谷早苗,请各位多多指教......个屁啊!”

早苗猛地起身,“啪嚓”一下子将自己的御币甩到了地上,伸手指向了正坐于桌边,悠闲地品着清茶的博丽灵梦,面颊涨红,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为什么你这家伙在这里啊!”

“咳咳!”

灵梦故意咳了一声,随即便放下茶杯,斜眼瞅了她一眼,很是鄙夷地说道:

“放尊重点,我现在是客人。另外,我的名字是博丽灵梦,考虑到你我之间的实力与财力差距,我允许你叫我博丽小姐。”

“你去死吧!”

早苗气不过,骂了一句便转身摔门而出,“咚咚咚”地跑远了。

“呃......”

神奈子瞅了瞅门口,又扭头看了看仍在安安静静地喝茶的灵梦,稍显尴尬地笑道:

“你俩之间有什么过节么?”

“没啥......”灵梦喝了一口茶水,一吐气,慢慢腾腾地讲道,“不过是,教了她一些,做人的道理而已......”

言罢,她又点了点头,夸道:

“嗯......好茶啊!”

(三)

总而言之,在十六夜咲夜和小恶魔的帮助下,终于是鼓捣出一桌子饭菜来。

就餐的地点就直接设在起居室,一帮人七手八脚地,搬开茶几家具,清出一块地方,又从仓库里搬出了封尘多年的长条宴会矮桌,擦干抹净,再摆满菜碟,这才算是弄出了一副聚餐的样子。

作为东道之主的八坂神奈子,以相当粗野的姿势盘坐在首席上。她手里握着一瓶高档红酒,用牙咬掉了瓶塞,仰脖“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口,接着将那酒瓶往桌上“咣”地一砸,大笑道:

“呀哈哈哈哈,真是好酒哇!”

这形象,一言蔽之,女版张飞。

“帕琪,是叫帕琪对吧?”

她伸出那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双膝并拢、温文尔雅地端坐在次席上的文学少女,帕秋莉的肩膀,大声问道:

“你这酒在哪儿买的?”

“是帕秋莉·诺蕾姬。”帕秋莉纠正道,“这酒是我路过一家奢侈品商店时随手带来的,没仔细挑选,只是要了那店里最贵的酒而已。”

“最贵的......”神奈子顿了一下,便又笑道:

“哎呀,有钱还真是好啊!”

“嘛......”帕秋莉想了一下,说道:

“我个人是不怎么在乎金钱的,不过我也不否认,在人类的社会之中,金钱拥有不亚于魔法的,巨大的力量。”

“啊哈哈哈,你这丫头一副书呆子模样,说话倒是好听得不行!”

这么说着,神奈子又举起酒瓶,猛灌了一口。帕秋莉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好看,这一点,她当然是注意不到的。

“各位啊!”

灌完这一口酒,神奈子撂下酒瓶,清了清嗓子,对着在座的所有人,大声道:

“常言道,相遇即是缘!”

她刚说完,往下瞅了一眼正面对面坐着、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抢菜抢得火花四溅的灵梦与早苗,便又笑着说道:

“就算是孽缘,那也是一种缘。”

“在座的各位,神仙也好,鬼怪也罢,从那五湖四海里来,共聚这一堂之内,那便是天大的缘分。既然有缘,咱们今晚就要一醉方休!”

说罢,她站起身,举起酒瓶当着众人的面就吹了起来,看那架势,是要一口闷。像芙兰朵露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孩子,见了这一幕,已经忍不住开始在底下拍手叫好了。

“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喝酒吧?”

坐在帕秋莉对面的洩矢诹访子抬头望着神奈子吹瓶的蠢样,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吐槽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缘(中篇)

(一)

“哐!”

八坂神奈子撂下酒盅,一抹嘴,大声喝道:

“好酒哇!”

酒过三巡,在座的大伙都喝得半醉半醒、面颊赤红。像神奈子这种大酒豪,已经干了不知多少轮了。这左一盅右一壶的,具体喝了些啥,她自己心里也没个准,总之,都是好酒。

神奈子的皮肤,从脖子开始,一直红到了耳根,整个人都跟煮熟了一样,双眼也迷迷糊糊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眨么着,好像马上就要醉倒在酒桌上。

她盘腿坐着,双手扶着膝盖,往前探着身子,抬头注视着这酒桌上的众生百态。她看着一言不合就掐起架来的灵梦和早苗,看着趁乱偷摸往帕秋莉的酒杯里下酱油的芙兰朵露,以及一脸为难地苦笑着的十六夜咲夜,忽地一咧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啊,还真是挺有趣的啊!”她笑道,“你说这又是巫女,又是吸血鬼,又是魔法使的,这么一帮子人也能聚到一块儿去。这样的光景,我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呢?”

言罢,她摸着下巴,歪着脑袋转眼一想,又道:

“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这很稀奇吗?”

坐在次席上的帕秋莉·诺蕾姬这么说着,习惯性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当即便皱起眉头,别过脸小声道:

“好咸......”

“Yes!”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某个整人大成功的小丫头的欢呼声。

“倒也不是说稀奇不稀奇的问题......”神奈子抄起手,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该是敌人呢......当然,我是不太了解西方的文化啦!”

“嘛......放几百年前当然是仇敌,现在嘛......”

帕秋莉说到这儿就不再继续了,神奈子见状,便追问道:

“现在就不是了?”

“不,即使放在现在,巫女、魔法使、吸血鬼这三方的关系也不可能好。这就好像油、水和空气,从根本上就合不到一块儿去,至少,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这样的,只不过......”

“只不过?”

“我们的情况,有些特殊......”

见神奈子那一脸“快告诉我”的神情,帕秋莉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

“既然您是真正的神明,我想我也就不必顾虑什么了......您知道‘幻想乡’这个地方吗?”

(二)

“嗯......好酒......”

少女双手捧着大酒葫芦,跟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牛饮着这高浓度的酒精饮料。

此处乃是守矢神社的后山,而这个矮小的少女,此时正坐在山顶之上,抬头望月,低头饮酒。只此一人,与月光树影为伴。山底下那喧闹的俗世,似乎与她毫无关联。

苍白的月光打了下来,将她的身姿映照出来。她生得矮小,却有一头长得可以拖到地面上的橙发。她身材精瘦,露在外头的胳膊上显露着一般的小女孩不可能拥有的,清晰的肌肉线条。

这少女穿着一件薄薄的小白背心,底下是一条蓬松的大紫裙。她的衣服领子上,以及脑袋后头,都系着红色的大蝴蝶结,而双手手腕以及发梢上,则各缠着一条细锁链。那三条锁链的末端分别挂着四棱锥、球形,以及正方体的挂坠,依次为红、黄、蓝三色,不知有何意味。

这些服饰固然引人注目,不过都比不上她脑袋上的双角。这少女脑瓜子两侧各生着一根大得夸张的角,形似鹿角,却又不是。那左边的角上,甚至还绑着一条紫色的丝带。

这个少女不是人类,显然不是。她的真实身份,世间已罕有人知晓,不过她也并不在乎。

一时风起,清风温柔地拂过少女那因醉酒而涨红的面颊,却又“啪”地一下,给了她一巴掌——那是一张随风飘飞的纸片,碰巧打在了她的脸上。

“嗯?这是啥?”

感受到视野忽地一黑,少女撂下酒葫芦,一把扯掉了贴在她脸上的东西,捏在手中,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张宣纸符纸。那符纸上七拐八拐地写着两个复杂的古体大字,这少女本来是能看懂的,但是现在她才刚喝完酒,迷迷糊糊的,看啥都带重影,而且这天还黑,她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瞅了老半天,愣是没能看清那符纸上写的是啥。

“嗝......算了,无所谓了......”

少女打了个酒嗝,随手将那符纸往后头一丢,便不再管了。

“那两个字是‘博丽’。”

这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从少女的背后传了过来,她便回头望去,却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正站立在她的身后,手里捏着她刚刚丢掉的那张符纸,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这个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的样子,瘦高个,带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膀两侧。他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欧洲面孔,大长脸、尖下巴、鹰钩鼻、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的皱纹好似剃刀的划痕。他穿着一套漆黑的长袍,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脚上的皮鞋也擦得油亮——这身装束令他看起来就像个神父,唯独脖子上那根倒悬的十字架挂坠,徒增了几分邪恶的气息。

倒挂十字,将人的意志引向地狱。

顺带一提,他的双眼是鲜血一般的红色,在这月下泛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少女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啥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她并没有听见过什么声响,因而无从判断。当然,她也不在乎。她只瞅了那男人一眼,便又把头转了回去,抱着膀,自个沉思着。

“博丽?好像有点印象,又好像没有......”她嘟囔着。

“啊,对啦!是有这么个事儿来着!”少女忽地一拍脑门,叫道,“三百年前,我还在这上边吃过一个大亏呢!”

言罢,她习惯性地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

“能让您吃亏的对手,想必不是普通人吧?”男子问道。

“实力确实是有的,也很机敏,不过这一晃三百年过去了,那家伙怕是投胎都投了好几次了。”少女叼着酒葫芦的瓶嘴,这么说道。刚说完这句话,她又仰脖来了一口酒。

这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酒鬼。

“伊吹萃香阁下,人类跟我们可不一样。”

男子盯着手里的符纸,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亦或是声音,都冷得能将人冻僵。

“人类永远在重复着生与死的轮回,先祖逝去,后代传承。”他说道,“他们一代一代地将血缘与灵魂的力量继承下去,不断改造、精进,生生不息。”

“博丽,广博,华丽,名门之后,绝无平庸之辈,若是对其掉以轻心,必会追悔莫及。”

言罢,他两指一搓,那张符纸瞬间便化为漆黑的灰烬,无声地消散于晚风之中。

“哈,你话说得倒是好听,可认真起来的我,还是我么?”名为伊吹萃香的少女撂下酒葫芦,塞好塞子,笑道,“说吧,弗拉明·德·赛比鲁斯,或者,‘忠犬’先生......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希拉大人想要见您,有关盟约之事,还需细细商讨。”

“是吗......”

伊吹萃香闻言不语,只是默默地抬起头,望向了那惨白的月轮。

“月色真美,舍不得啊......”

这么说着,她再一次,拔下瓶塞,端起了酒葫芦。

“你告诉她,我待会儿就到。”萃香咽下一大口酒,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会照办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男子消失于黑夜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第二百一十三章 缘(下篇)

(一)

“呼——”

八坂神奈子张开嘴,吐出了一大口白烟。

她倚在神社回廊的木栏杆上,一只手随意地搭着,另一只手则端着一根细长的烟枪。几缕青烟缓缓升起,飘向那遥远的月球。

月亮升到顶了,洁白的光芒洒在她的肩膀上,为红衣披上白纱,将蓝发变作银丝。神奈子仰起脖,视线越过了屋顶的飞檐,对向了那深蓝澄澈的夜空。片刻过后,她又垂下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

“怎么了,神奈子?一个人在这儿抽着闷烟,还唉声叹气的?”

伴随着这细嫩而又熟悉的话音,一个矮矮的人影从回廊的拐角处走了过来,站定在神奈子面前。借着皎月的银辉,神奈子看清了对方的容貌——正是她的老伙伴,洩矢诹访子。

神奈子只是抬眼瞅了她一眼,便又扭头望向了别处。

“早苗,还有客人们,都睡下了?”她这么问道,而没有直接回答诹访子的问题。

“与其说是‘睡下了’......”诹访子苦笑道,“倒不如说,醉倒了......”

“年轻真好啊,年轻......想醉就醉,什么也不必顾虑。”神奈子说着,将烟枪凑到嘴边,抽了一口,又用鼻孔将烟雾排出,如神龙吞云吐雾一般。

诹访子望着她的脸,一句话也没说。她看得出来,神奈子的眉宇之间,满是落寞与哀愁。

八坂神奈子向来不是个善于隐藏本心的人,至少,在洩矢诹访子的面前,她什么,也藏不住。

片刻的沉默之后,只听神奈子幽幽地说道:

“妖怪与人类......巫女与魔法使......神与恶魔......虚幻和现实,过去、现在与未来,所有存在的与不存在的,应当存在的与不应存在的,都能共聚一堂,和平共存......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世外桃源,你不觉得,这很棒嘛,诹访子?”

“这个设想确实很好,所以呢?”

“上一次有人认出你来,或者说,意识到你的存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诹访子?”神奈子如是反问道,“我是指,除开早苗,以及今天这一帮小鬼头。”

“这......”

诹访子欲言又止,神奈子所言何物,她心里非常清楚,但是,她并不愿意承认......

承认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一事实。

“没有吧?近一百年都没有吧?”神奈子继续说道,“而且,归根结底,早苗能看见你还是因为她跟你有那么一丝丝血缘关系,天生就有这个本事。真正能在心底里念出你的名字,向你祈祷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吧?”

诹访子默默地低下头,无言以对。神奈子所说的,都是事实,残酷的事实。

像诹访子这样的土著神,无论有多么强大,也不过是虚浮在空中的花园。他们既没有实体,也没有魂魄,只因人们信仰而存在,若是失去了信仰,便只有衰弱,最终灭亡这一条路可走。

昔日百万土著神,如今只余诹访子一人。很快,她也会步上朋友们的老路,这是定数,她逃不过。

堂堂一介神明,昔日呼风唤雨,而今行将就木。她知道,自己会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独自离去,没有葬礼,没有哀乐,没有墓碑,没有追悼者,甚至没人知道她死了,就这么无声无形地消失掉,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种死法,还真的是......令人哀伤。

“讲老实话,我是没什么所谓的。”神奈子没有理会诹访子那逐渐低落下去的心情,自顾自地说道,“就算一个信众也没有,我顶多也就是比以前弱一点,酒量小上一点,别的也没啥,该吃吃该睡睡,日子照过,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但是你......你可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与诹访子相比,神奈子是正儿八经的神灵,拥有完整的魂魄,又超脱于生死之外,除了同档次的神以外,真没人能动得了她。

这一点,诹访子也是明白的,但是......

“所以呢?”诹访子抬起头,双眸之中闪烁着泪光,“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笑话我吗?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我也不怕你磕碜,神奈子,今天我就跟你把话讲清楚!”她嘶声吼着,声音之中略带哭腔,“我啊,已经接受了!无论是走向灭亡的命运,还是别的一切,我都接受了!”

“我可以死,我无所谓!你原先不就是来消灭我的吗?那你现在做到了,好好庆祝去吧!”

神奈子无言,静静地看着那晶莹的泪珠从诹访子的脸庞上划过,滴落在她脚下的木地板上,却连一个水印子都没能留下——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很薄弱了。

“唉......”

半晌,神奈子轻叹了一口气。她翻转烟枪,往栏杆上磕了几下,将里头的烟灰扣在了回廊外头的野地里,而后说道:

“记住这句话,诹访子,树挪死,人挪活,穷则思变。”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转身离去,遁入黑暗,将诹访子独自留在了月光之下。

(二)

“喔!”

下了飞机,离开机场,站在这古街古巷之中,深吸一口气,放眼望去,尽是异国风情,纳兰暝非常确定,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这座城市较他上次来时,已变了许多,道路桥梁都修缮过许多次,新造建筑多有刻意复古的成分,人的面貌也大不相同了。这一切或大或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他这个人类历史活化石的眼睛。

整座城里,唯有北风的味道,还是那么的亲切。

“我几乎都认不出来这座城市了......”站在他身边的蕾米莉亚小声说道,“我记得它以前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多人。”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纳兰暝道,“你咋不说,以前还没飞机呢!”

“那么,纳兰......暝先生,”另一边的火之里炎华有些不太习惯地,念出了纳兰暝的全名,“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现在是......”

纳兰暝习惯性地抬起手,发现手腕上并没有手表,便一撇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看,道:

“上午十点。”

“咱们先去租一辆车,”他说道,“然后尽情地吃,尽情地玩儿,把这座城市里该逛的地方都逛一下,直到入夜......”

“好耶!”

蕾米莉亚一听见这个,立马高举双手,笑开了花。

妹妹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总会表现得越来越像她妹妹。

“但是......”

炎华正欲提出疑问,却被纳兰暝给打断了,只见他微笑着说道:

“我说了,‘直到入夜’,咱们的工作,要等夜晚来临以后,才能正式开始。”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终末之兆(其一)

“后来呢?”

梅莉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着莲子讲的故事。

“后来?”宇佐见莲子叼起吸管,大吸了一口杯子里的可乐,又继续说道:

“后来那个叫做凯欧迪斯的狼人,和那个叫做二岩猯藏的狸猫妖怪,俩人一起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打败了来袭的吸血鬼。”

“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天就亮了呀!”

莲子这么说着,晃了晃那只只剩下冰块的可乐杯,将它随手丢进了满是空包装袋与鸡骨架的塑料托盘里。梅莉则坐在她的对面,吃吃地笑着。

二人此时正在一家金拱门餐厅之中,聊着她们前段时间的那一场奇遇。说是“聊”,其实不过是莲子一个人在那儿夸夸其谈,梅莉就在一旁看着她吹牛,也挺乐呵的。

毕竟是仅有的两个睡过了整个异变的人之一,另一个是谁来着?就是那个名字里带个八的,年纪很大、化妆很浓还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成天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跟社团老成员一样在年轻人面前指指点点却不干实事的那个?

“嘿嘿嘿......”

“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啊,梅莉?”

“啊,没有啊!”

经莲子这一提醒,梅莉赶忙收起了她那傻兮兮的笑容,却仍旧是满面喜色。

“我就是觉得,”梅莉说道,“在我睡觉的时候,你们还真是挺忙的啊!”

“你以为这是拜谁所赐啊?”莲子抱起膀,稍有些无奈地说道,“那帮吸血鬼要是没得到你的力量,根本就生不起什么事端,我们也就不用这样累死累活的了。”

梅莉看着她这样子,便歪起脖,睁着那双纯真无瑕的大眼睛,一脸无知地问道:

“是我的错么?”

“当然啦!”

“诶嘿!”

“诶嘿......个鬼啊!”

看着梅莉那张六岁孩童一般天真无邪又略显调皮的笑颜,莲子不禁摇了摇头——好笑,好气,却终究无法发作,只能万事依她。醒过来以后,梅莉的性格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莲子又讲不清楚。

笼统地讲,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并不是变得幼稚了,而是说......她变得好像一个经历了百年风雨之后看淡一切、回归本真的乐天派老小孩,不骄不躁,不动肝火,总是以最完美的笑脸迎接新的一天。虽说她原本也是个水一般柔软的女孩子,可是以前的她,总归还像是个常人。

现在的她,总是能给人带来一种“非人”,或者说“超越人”的感觉。

莲子只希望,这是自己多心了。

“说起来啊,莲子......”梅莉看着莲子那一脸困扰的表情,又微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在昏迷的时候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而且相当有意思的梦。”

“梦?”

一听见这个词,莲子立马调整好坐姿、竖起耳朵,进入到学期最后节一课的划重点抓考点模式。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梅莉的梦,不可不细细研究。

“你又梦见幻想乡了?”莲子问道。

“对哦!”梅莉用力点了点头,“我遇见了一个很宅、很阴暗,心地却意外地善良的道具店店主,他带我去了一个名叫‘红魔馆’的地方。那是吸血鬼的住所,一座相当豪华的欧式大庄园。”

“我在哪儿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妖怪,像是站着睡觉的门卫,能停住时间的女仆小姐,还有性格相当夸张的吸血鬼妹妹。顺便一提,跟那个‘妹妹’玩耍的时候,我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呵呵......怎么样,很有意思吧?”

“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吧?”莲子挑了挑眉毛,“后来呢?”

“后来幻想乡里突然就闹起了僵尸,就跟电影里的那种活死人一模一样,我躲在窗户后边,看着妖怪们与死人战斗,心惊胆战的。倒是那个妹妹,对外头的情况毫不在意,硬要我陪她打牌。啊,对了!”

“我在梦里睡觉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我的意思是,我梦见自己做了一个梦。”

“也就是所谓的‘梦中梦’咯?”莲子替她分析道。

“没错,就是这样!”梅莉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早已不再,整个人都显得严肃起来了,“在那个梦中,我梦见自己穿着相当成熟的内衣,身材也变得特别的劲爆......”

“春梦啊,这是!”莲子插嘴道。

“不是的,你听我讲!”梅莉连着摆了好几下手,才接着说道:

“在梦里,我躺在一张地铺上,盖着棉被,身体相当的疲惫,像是刚睡到一半就被弄醒了似的。我艰难地支起眼皮,从那褥子上爬了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陌生的和式卧室之中。那房间门窗紧闭,相当昏暗,里头的布局与装潢,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

“然后呢?”莲子听得有些入神了,不自觉地催促道。

“然后,我就一直坐在那地铺上,身体完全动弹不了,大脑也一片空白,好像自己都不是自己了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间张嘴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好久不见了,梅莉,你最近还好吗?’”

“诶?”

莲子惊了,讲出这句话的梅莉也一样。

“很奇怪对吧?”梅莉说道,“我是不可能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但我就是说了。那个梦总体上来讲是很模糊的,唯独这一句话清晰得不得了,连声音、语调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好像这整个梦都是为了传达这一句话而存在的一样。”

“但,这句话又......诶?”

莲子一拍脑门,猛然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茅塞顿开了一般。

“怎么了,莲子?”

“不......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刚才跟你讲过的吧?就是我拿着从前辈那儿求来的钥匙,偷摸溜进了纳兰暝他家那事儿。”

莲子说着,又缓缓地坐了回去,接着讲道:

“那个时候,我不是接到了一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吗?电话里那家伙一上来就说‘我知道你是谁,想要什么’,还给了我纳兰暝手机的开机密码。”

说到这里,莲子说话的声调低了不少,神色也变得有点神秘兮兮的。梅莉点了点头,便听她继续说道:

“那家伙的最后一句话是‘替我向梅莉问声好’。”

“诶?”

梅莉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莲子则扭过头,四下扫了几眼,确定了没有人在往这边瞅以后,方才凑近了脸,以手遮口,小声说道:

“梅莉,我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我不知道那双眼睛在哪儿,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把自己藏得这么好的,但我能感觉得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就落在我的后脑勺上。那就像是被狙击手瞄准了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梅莉?”

“它让我不寒而栗。”

第二百一十五章 终末之兆(其二)

有关那场异变的话题就此结束了。

二人都清楚,事情绝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但是很可惜,眼下她们并没有挖掘出真0相的手段。她们只有耐心等待,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亦或是,什么也不会发生,谁知道呢?

总之,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与其自寻烦恼,不如聊点更有意思的话题。

莲子这么想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梅莉,你看看这个!”

她点开了相册中的一张图片,将手机递到梅莉的面前,说道。

梅莉接过手机一看,发现那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相当模糊的夜间快照,光圈、快门都没调好,画面的抖动感也很强烈,应是在非常仓促的情况下拍摄的。

那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黑乎乎的树影,看起来像是在夜晚的树林里拍摄的。在那一大团树影的正中央,有一个深黑色的、毛茸茸的类人形轮廓。

说它是“类人形”,是因为它像人类一样双足直立。可是跟真正的人类比起来,它又太过巨大,太过狰狞了。它的脑袋都快要顶到树梢上了,身高得有个两三米,那满身的硬毛如针一般支棱着,连这浓厚的夜色都无法将其遮掩。那强壮得有些臃肿的身躯以及过度发达的四肢,那诡异的关节扭曲幅度,再加上那又长又尖的爪子,种种非人的要素拼凑到一起,让它看起来就像个从80年代血腥Cult片里头穿越过来的怪胎。

可惜的是,这张照片还是太暗,太模糊了,观者只可粗窥其大概,而不可识其全貌。也正因如此,它才显得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神秘,如此的富有魅力......就像别的那些标榜“实拍”的灵异图片一样。

“这是......”

野人?雪怪?大脚?温迪戈?食人魔?巨人?异形?杰森·赫沃斯?

一时间,梅莉的脑海里头蹦出了好长一串名字,每一个都像,每一个又都不那么像。她该是遗漏了某些东西,某些能完美契合这张图片里的鬼影,而她又没能及时想起来的东西。

梅莉一直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坐在她对面的莲子开口说话,她才抬起脑袋,以疑惑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是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发生的,一件相当有名的灵异事件哦!在网络上都传疯了。”莲子说道,“这张照片里的毛绒怪,名字叫做‘和歌山野人’,你有听说过吗?”

“没有,”梅莉摇了摇头,“能讲讲吗?”

“起初,那只是2ch论坛上的一篇非常不起眼的直播贴,讲的是某个死宅带着手机夜访和歌山县的原始森林,并且在那森林里过夜试胆的事。那家伙进山的时候就只带了一台手机,和一个充电宝,一路走,一路拍,顺便在论坛上贴图直播......诺,你看!”

说着,莲子拿过手机,从浏览器的收藏夹里找出来一个网址,点开一看,便是她所说的那篇直播贴的原贴。梅莉从她那儿接过手机一看,只见那贴子的标题是一行粗体大字:

“【直播】家里蹲了十年的俺,今天要在森林里过夜了”

再往下,就是一串又一串的夜间路拍,以及网友们的跟帖回复了。那些回帖,大抵都是些“快更”、“有点尊敬楼主了www”、“呜啊,好黑”一类的,没啥营养的内容。话说回来,这贴子原本也挺水的,要是没有后边发生的事情的话......

“那家伙也不是很熟悉森林的路况,越走越深,最后就迷了路。”莲子继续讲述道,“好在手里还有一台手机,能跟网友们保持联络,时不时聊个天乐一乐,排解一下压力,而不至于陷入恐慌。他就这样自欺欺人一般地给自己壮了胆,既不求救,也不试图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前进,来到了森林的内部,人迹未及之处。”

梅莉一边听着她的叙述,一边动着手指,一页又一页地翻着那张贴子。一开始,那贴主发出来的图片里头,还有人踩出来的土路、老旧的电线,以及生锈的“禁止入内”标识,到了后头,那景色真的是回归原始,连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都不剩了。

一般人到了这里,都会知难而退,试图返回,可这死宅也是胆大如斗不知天高地厚,竟还要继续往里走,于是便有了以下这一串对话:

“呜啊,好黑啊这里,不开闪光的话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话说早就没有路了吧?”(楼主)

“好像踩到了什么又软又粘的东西,该不会......”(楼主)

“是熊屎吧www”(网友)

“恭喜楼主,晚饭有了w”(网友)

“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楼主)

“话说这里的树枝真密啊......这不是根本走不过去嘛!”(楼主)

“纠缠在一起的树枝之间有个大洞,努力钻了一下,竟然钻过去了,多亏了我十年没锻炼过的排骨身材。”(楼主)

“我说你啊......”(网友)

“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叫声,有点像大型犬,但又比那粗一些......似乎就在前方的样子,要去看看吗?”(楼主)

“去看,去看!”(网友)

“去看,然后拍照发上来!”(网友)

“这图......感觉像是会蹦出来什么东西一样,有点可怕......”(网友)

“说实话有点不想去啊,要是有熊的话,感觉会被杀掉......”(楼主)

“不要害怕,熊什么的,很弱的www”(网友)

“别怂,上吧楼主,我支持你!”(网友)

“那,我上了哦!”(楼主)

“加油w”(网友)

“我看J”(楼主)

“诶?”(网友)

“什么鬼?”(网友)

“楼主两个小时没回帖,应该是凉了”(网友)

“我家就在和歌山,有没有同城的小伙伴,天亮以后组队去山里找一找的?”(网友)

“有我一个!”(网友)

“去找的时候记得直播啊!”(网友)

那个“我看J”就是这楼主所发的最后一句话了,梅莉心想,那应是“我看见”的意思,至于这家伙失联以前究竟看见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那以后,他就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莲子继续讲道,“第二天,网友们组成的志愿搜救队进了山,来到了那直播贴最后记录的地方。他们确实在那儿发现了被破开的树枝,以及某种生物的粪便,跟那楼主所描述的一样。”

“他们在那附近搜索了一整天,最终只找到了一个沾满了泥土的手机,正是那直播贴楼主上山时所持的那一台。在那手机里头,他们发现了这张照片。”

说着,莲子从梅莉手上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又调出了那张“和歌山野人”的照片,并将它放到了桌子的正中央。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十二秒,”莲子说道,“而那句‘我看J’的发布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七秒,也就是拍照的五秒之前。”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导致他根本没机会发完帖子,就匆匆忙忙地打开了相机,拍下了这最后一张图片,至于他失踪的具体原因......”

说到这里,莲子便不再继续讲下去了,她抬眼望向了梅莉,却见对方正一脸凝重地,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副图片。

“莲子......”

片刻过后,梅莉抬起头,正色道:

“‘秘封俱乐部’的下一个活动地点,决定好了吗?”

“完全没有。”莲子耸了耸肩。

“那就定在和歌山吧,怎么样?”

“双手赞成。”

第二百一十六章 终末之兆(其三)

(一)

“叮叮顶叮叮叮,叮叮叮顶叮”

“欢迎光临全家,面包买二送一!”

玻璃自动门在莲子和梅莉的面前缓缓退开,随着入店歌一同响起的,是店员小哥那充满朝气的问候。

这俩人没有在任何一个货架前停留,径直走向了收银台。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那小哥说道。

他就站在收款机后头,麻利地清点着钞票,视线始终集中在双手之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却清楚地知晓了二人的到来。

换成别人,这简直就是特异功能,放在他身上,却是理所当然的。

小麦色的肌肤,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健硕的身躯,硬朗的面孔,海蓝色的双瞳,以及那一头银白色的卷发——这家伙就是前段时间保护了秘封二人组的狼人,凯欧迪斯·弗洛斯特,不会有错。

“哟,好久不见啊,狼人小哥!”莲子站在收银台前,笑眯眯地,冲着凯欧迪斯招了招手,“说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她的语气浮夸如歌剧,显然是明知故问。

“你觉得呢?”

凯欧迪斯头也没抬,仍旧忙着他手头的活。

“依我看,你是没钱了。”莲子笑道。

“哦,那你可真是聪明。”

不加掩饰的敷衍之语。

“你好啊,弗洛斯特先生,还记得我吗?”

这一回,莲子身边的梅莉发话了,顺便还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

“当然了,玛艾露贝莉·赫恩小姐!”

戏剧性地,凯欧迪斯当即停下了手中的活,他转过身,面向梅莉,回给她一个令人心里发暖的笑容。

“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他笑着说道。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就是个能把女性的心理抵抗力瓦解干净的大帅哥,而且跟纳兰暝那种还不是一个类型的。

硬要类比的话,纳兰暝就像桂林山水,一眼望去,宛如画卷;而凯欧迪斯,则是地中海沿岸的阳光,摸不到,感受得到。这俩人一个是“帅”,另一个则是“漂亮”。前者源于内在,后者浮于外表。当然,这并不是在说长得漂亮的人就不能帅了,只是第一印象有别而已,好吧,扯远了......

总而言之,不管是气质上的“帅”,还是外表上的“漂亮”,都不是宇佐见莲子此时的关注点。真正令她在意的是,凯欧迪斯的态度。

或者说,态度上的变化。

“凭什么对梅莉那么好对我就这么差?差别对待,我要投诉!”莲子撅着嘴,气哼哼地道,“你们店长在哪儿?”

顺便一提,梅莉和莲子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梅莉是兼具外在的“漂亮”与内在的“美”,莲子则是既不“漂亮”,也不“美”。

“店长出去打酱油了,有意见可以先忍着。”凯欧迪斯冷淡,而又不失礼节地对她说道。

“你知道,纳兰暝那家伙实际上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土豪,尽管他很少显露出来。”他继续说着,双眼望着梅莉,“但这跟我真的没什么关系,他从没给我一分钱。包括这一次,他一通电话把我从半个地球之外拽到这儿来,竟然连路费都没给我报销。”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小看东京了。”他说,“我的老家冰岛,可没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这么大的城市......当然,也没有这么高的物价。实际上,早在你醒过来之前,我就已经身无分文了,连住院的医药费都掏不起。”

“所以我现在只能来打工了,至少也得把回家的机票钱攒够......那么,你们俩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呢?该不会只是来打招呼的吧?”

“啊,没错!”梅莉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进了她的挎包里,“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来着。”

她在那包里头掏了一会儿,便拿出来一大沓钞票,从厚度上看或许有二十张,或者更多,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清点过具体的数额。反正她就是把那些钱掏出来了,还“啪”地一下拍在了收银台上,豪气十足,像个大老板。

不管是凯欧迪斯,还是跟她同行的宇佐见莲子,看见这一幕,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当然,这还不算完,只见梅莉脸上挂着周润发一般自信而又狡诈的微笑,毫不遮掩、大大方方

地说道:

“收下这些钱,然后,跟我走吧!”

直到这时,莲子才想起来,玛艾露贝莉·赫恩这人,其实是某个跨国公司老总家里的千金小姐来着......

(二)

“咳咳,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秘封俱乐部的成员!这一位是纳兰暝,他超级强。这一位是凯欧迪斯·弗洛斯特,他超级壮。这一位是玛艾露贝莉·赫恩,她超级有钱。而我是宇佐见莲子,我超级平庸。”

“安静点,莲子!”

“好的老板!”

秘封二人组,外加凯欧迪斯,三人正行走在和歌山县郊外那茂密的树丛之间。凯欧迪斯在最前方开路,宇佐见莲子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后头的梅莉则时不时示意她安静。

梅莉此前掏出来的那一大堆钱,是用来雇凯欧迪斯当保镖的,尽管她表现得像个霸道总裁,说的话也很能引起误会。实际上,那不过是一位不谙世事的深闺大小姐的无心之过罢了。

顺带一提,凯欧迪斯一分钱也没收。

“保护弱者并不是一种买卖。”他如是说。

对此,宇佐见莲子的态度是:

“假清高,活该穷一辈子。”

抛开这些不谈,拉凯欧迪斯入伙这事儿,是莲子和梅莉在金拱门的饭桌上讨论出来的。经历了前段时间那一大段惊险刺激的冒险,无论是莲子,还是梅莉,都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

所谓“叶公好龙”,这世上的东西,有的要用眼看,有的,要用命去看。

而且,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俩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无论是莲子那聊胜于无的“看见星月能知道时间地点”的能力,还是梅莉那探查境界的能力,都无助于战斗与逃生。在野外,就连一只普通的成年灰熊都可以轻易地撕碎她俩,更不必说她俩苦苦寻找的那些妖魔鬼怪了。

因此,她们需要一位靠谱的保镖。以前,充当这个角色的是纳兰暝,现在则是被纳兰暝放了鸽子的狼人,凯欧迪斯。这家伙鼻子灵、身手好,晚上还能变狼,连他都处理不了的怪物,应该是不存在的。

应该不存在吧?

不知为何,莲子心里头总是毛毛的,踏实不下来,就好像有一只幽灵正压在她的肩膀上一样。

“没关系没关系,我的直觉不可信的!”

她拍了拍胸口,暗自用这句话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脏。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宇佐见莲子除外。她是理科生,凡事只能依赖“理解”与“计算”,“感觉”并不是她的领域。既然擅长感知的梅莉和凯欧迪斯都没开口,她又着急个什么呢?

“我不是故意给你们泼冷水,女士们。”

偏偏在这个时候,凯欧迪斯开口了。只见他拨开一根树枝,便站定脚步,回头对两位少女说道:

“但我总觉得,这趟远足有些不太妙。”

“你发现什么了吗?”莲子问道。

“暂时还没有。”

“那还犹豫个屁,麻溜地往前走啊!”

收回前言,即使擅长感知的人感到不妙了,莲子也绝对不会回头。

她并不是生来就这么大胆的,她只是,无法抵御“冒险”的诱0惑罢了。危险并不总是能使人却步,心跳也不总意味着畏惧。

“这可是你说的。”

凯欧迪斯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那真是相当的精彩”,他本想这么提醒她的,但是......算了!

他转过身,再次迈开了脚步。脚下的树影比起刚进山时,又斜了几分——恐怕,这黑夜要比往日来得更早一些。

第二百一十七章 终末之兆(其四)

真正的野外远远不如城里人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不存在的。那种地方叫旅游景点,实际情况是,绝大多数人迹罕至的地方,都算不得“景点”。

你要是抱着“接触自然”的心态出门,那你往往会感到失望,因为“自然”不总是美的。至少,此时此刻,宇佐见莲子就非常的失望。

三人所至之处,乃是一片鸟不下蛋的荒山野岭,除了树和石头啥都没有。走了一下午,脚都磨出泡了,莲子始终都只能看见树、树,以及更多的树。她知道自己没法在这里头行走超过十分钟而不迷路,但在她被那千篇一律的景色晃晕之前,她肯定会先患上色盲的。

要是没有凯欧迪斯在前面领路的话,莲子心想,她要么成为那个发进山直播贴的傻缺宅男第二,要么就变成新的野人,反正早晚是要成为都市传说的一部分。

“快看,梅莉!那棵树看起来生气了!”

“莲子!”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无聊了......”

梅莉那略带怒意的目光一下子就把莲子给镇住了,她悻悻地偏过头去,正巧在脚边的石头缝里见着一根近乎完美的“Y”字形树枝,便弯下腰,一把将它拔了出来,握在手中,兴高采烈地挥舞起来。

“EX——Calibur!”

她将那把“石中剑”举得老高,对着面前的空气来了一刀,口里吼着从某个知名动画片中借来的招式名,而且还破音了。不管她脑海中那把金光闪闪的圣剑有多么帅气,在现实中,她都丑爆了。

“莲子......”

梅莉叹了一口气,扶起了额头——显然,她又有些不满意了。

“听着,莲子,你要是真心无事可做,那就试着数一数质数冷静一下。”梅莉说道,“我上次一直数到了947,感觉非常有用。”

“啊哈哈哈,抱歉哈!”

莲子挠着后脑勺,面颊微红,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嗓子,又随手将那根“誓约胜利之剑”给丢掉了。

再见,亚瑟王!

她俩也算是两个极端了,一个一紧张就变得亢奋,另一个则变得冷静,这俩人合到一起,便是天造地锻的一对。而另一方面,走在最前头的凯欧迪斯则是......

“嘘——小姐们!”

打住,凯欧迪斯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忽地停下脚步,猫低身子,将莲子和梅莉二人拦在身后,扭头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二人见他这个样子,便也紧张兮兮地蹲了下来,缩在他的背后,只一左一右地探出两对眼睛,窥视着前方。

在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小块林间空地,稍显暗淡的橙色日光,透过树冠层上的空洞,钻了进来。这仨人一直在阴暗的树荫底下行走,故而没能及时察觉到光线的变化,实际上,天色已经很暗了。

估计再过一小会儿,天就要黑了。

在那块空地上,立着一只成年棕熊,个头差不多有一辆小汽车那么大。它的脚底下躺着一头野鹿的尸体,支离破碎,血肉模糊——那是它的猎物。它现在正在大快朵颐,吃得满脸是血,也正是因此,才没能察觉到不远处的三人。

“哇哦......”莲子小声嘟囔道,“就像是在看野生动物纪录片一样。”

“那就是‘和歌山野人’的真面目吗?”梅莉说道。

“我觉得不是,没那么肥。”

“好了二位,”凯欧迪斯扭头说道,“打扰这家伙进餐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咱们现在最好......”

“呼噜噜噜......”

“离开......这里......”

这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凯欧迪斯回过头,刚好跟那头棕熊撞了个对眼。这一人一熊,大眼瞪着小眼,场面竟一时陷入了相当微妙的沉默。

紧接着,那头熊仰起脖,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霎时间便惊得这林间的鸟兽四散而逃。一阵清风扫过,吹起了凯欧迪斯的银发。他压低重心,摆好了迎击的架势,全身的肌肉绷得跟钢筋一样紧。

下一刻,棕熊冲了过来,沉重的四足敲得大地砰砰直响,跟台生物打桩机一样。莲子和梅莉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她俩的心态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崩成了渣,做出的反应与那些吓破了胆的小松鼠或者小麻雀一样:

逃,就一个字。

这是食物链之中的下位者,遇见上0位者时,必定会产生的,本能反应。

然而,凯欧迪斯一句话就把她俩给喝住了。

“站住,呆在我身边!”

他目光如炬,紧盯着棕熊那庞大的身躯,心里头默默测算着距离,同时,头也不回地吼道:

“你们以为自己能跑得过熊吗?”

“那......那怎么办?”

莲子几乎要急哭了,当她转过身,看见了那头越来越近的棕熊,以及由它的四爪扬起来的滚滚烟尘,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

“怎么办?”凯欧迪斯笑了,“你俩请我过来是干嘛的?看风景的吗?”

尽管并没有明说,但莲子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家伙要跟那头棕熊打一架。

“你真是疯了......”

莲子瞪大了眼睛,跟看世界第九大奇迹一样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棕熊是陆地上体型第二大的肉食性动物,仅次于北极熊。成年的雄性棕熊体长可达三米,体重超过五百公斤。在绝大多数地区,它们根本没有天敌。

而现在,这个男人要跟这头巨兽来一场正面交锋。他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即使他是狼人,拥有生物兵器级别的身体素质,但那也是他变身以后的事。现在,就他这高一米九六,重九十五公斤的体格,要跟身长接近三米,体重数百公斤的怪物斗......说句不好听的,那头熊光是用体重压都能把他压死。

想到这里,莲子不禁闭上了双眼。她不忍心去看那血肉横飞的场景,而且,她知道,凯欧迪斯死了以后,就轮到她和梅莉了。这一切总是要发生的,谁也躲不掉。

只能说,在她决定要来这儿的那一瞬间,她的气数就已经耗尽了。

“嘭!”

一声闷响,听起来就像是西瓜被打开花的声音。

不过,莲子知道,那实际上是人的头颅。

“嗷呜......”

接下来是一声......狼狗被人踹了一脚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哀嚎......

好吧,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莲子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了梅莉那写满了惊愕二字的侧脸。她顺着梅莉的视线望了过去,刚好看见那头棕熊歪倒在地上。

它用两只前足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第一下,没能成功,第二下,又没能成功。它一次又一次地倒了回去,那歪歪斜斜的姿态活像个喝高了的醉汉,满身煞气早已不在,倒是显得十分滑稽。

凯欧迪斯站在那里,保持着一拳挥出的姿势。那铁坨子一般结实的拳头上,正粘着三两根带血的兽牙——他用这拳头,猛击了那头棕熊的下巴。

至此,莲子方才反应过来。身为理科生,她连一个最基本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搞明白,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九十五公斤铁,跟五百公斤肉撞到一起,谁痛?

眼下的情况正是如此,身为狼人,即使没有变身,凯欧迪斯那一身肌肉的质量,也不是任何人,或者动物,能比得了的。他这拳头看上去像是肉长的,实际上,那里头都是艾德曼合金。

过了一会儿,那头熊还是站了起来。它立在那儿发了一会儿的懵,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头也不回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瞧那熊样!”

凯欧迪斯一挥胳膊,甩掉了手背上的断牙与兽血,转身笑道。

“呃......”

莲子与梅莉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嗯......”

凯欧迪斯看着她俩那样,便皱起眉头,抱起膀,自言道:

“也许我该跟纳兰暝讨教一下讲冷笑话的技巧?”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终末之兆(其五)

意外总是发生得那么突然。

前一秒,仅仅是前一秒,凯欧迪斯还在有说有笑地看着那只熊越跑越远,莲子和梅莉则拍着胸口,渐渐地放下心来。

下一秒,当那只棕熊遁入树林的阴影,异变陡然而生。

它被撕碎了,就在一瞬之间,在三人的眼皮底下,被某种“东西”撕成了碎肉块,“哗啦”一下子散落一地。没有挣扎,没有垂死的哀嚎,什么都没有,它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莲子和梅莉也一样,没有意识到。

“诶?”

与方才撞见棕熊时不一样,这一回,莲子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恐惧,她只是呆住了。她远远地看着那头棕熊的尸体,看着那血浆染红了土地,脑子里头是一片空白。冲击来得太快,就像一场车祸,根本没给她留下反应的时间。

树影仍旧是树影,却也不再是树影了。在那阴暗的树丛之中,潜伏着某种“东西”,某种巨大的、锋利的、极其凶恶的“东西”,扭曲的树枝是它的爪,凌圌乱的树叶是它的牙。它将那只棕熊吞噬了,连一根骨头都没吐出来。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莲子看不清楚。一眼望去,她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些影子,或者说她原以为是影子的某种“东西”,一下子都活了起来,借着草木隐蔽身形,在黑暗中蠢圌蠢圌欲圌动。

“嗷啊啊啊——”

一声咆哮,由远及近,既似狮吼,又似狼嚎。它就像是小学的下课铃,一下子便将这三个白日做梦的“学生”给惊醒了。于是,他们跑了起来,倒不是像小学生那样欢快地奔跑......

他们得开始逃命了。

“跑!”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还是凯欧迪斯。

“跑起来!”

他转过身,两只手一抓一个,跟拎小鸡仔一样拎起了还没缓过神来的莲子与梅莉二人,迈开步子,狂奔起来。

“这......这应该就是‘和歌山野人’的真面目了吧?”

莲子扭过头,看了一眼跟她一样,被凯欧迪斯当成大件行李单手揽着跑路的梅莉。梅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去体会。

那是“如果这都不是,那还有什么能是”的意思。

只能说不愧是狼人,扛着两个大包袱仍旧健步如飞,跑得跟博尔特似的。莲子只看见两旁的林木飞速倒退,感觉自己像是坐上了火箭。

只可惜,这样的状况没能持续多久。

“咚!”

一声闷响。

大地仿佛震了一下,凯欧迪斯的脚步也就此停歇下来。莲子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他放到了地上。她直起腰,抬起头,定睛一看,便见到一只浑身黑圌毛的巨怪。那怪物高有三米以上,双足直立、利爪似刀,一身肌肉如同钢筋。它长着一张口鼻前凸的狼脸,看上去,就像是传说中的......

“狼人......”

莲子咽了一口口水。

她想起了自己和凯欧迪斯一同探索那条废弃隧道时的遭遇,狼化、失去理智,被纯粹的暴怒与杀意支配的那个狼人“凯欧迪斯”,似乎又站在了她的面前,只是毛色更深一些而已。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她还不至于陷入绝望。反正还有凯欧迪斯在,凭他那一拳打倒熊的无敌怪力,总是有办法的。

问题在于......这并不是唯一一只堵住他们的去路的狼人。

一声,两声......莲子又听见了脚步声,那种,大型猛兽特有的,沉重的脚步声。她一扭头,便看见黑压压的一大圌片,约摸着得有十几只黑圌毛狼人,睁着嗜血的双眼,四面八方地包了上来。

这下子,他们没有退路,也没有进路,当然,更没有生路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莲子的声音在颤抖,在这种情况下还认认真真地思考对策,真是难为她了。

现实便是,没有对策,换句话说,眼下的局面不可能靠“一个优秀的策略”来逆转,纵使孔明再世,也无计可施。

她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一暗,抬头便看见了凯欧迪斯那高大的背影。

“呆在我身后。”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抬起脚,往前迈了好大一步,几乎都要贴到他面前那只狼人的肚皮上了。莲子是搞不懂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但是现在,一切都靠他了。

“我要是没记错,这该是传说中的‘黑牙’氏族,咱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百多年以前。”

凯欧迪斯笑着说道,他的态度,就像是在跟老朋友会面一样,尽管他的面前站着一只流着口水红着眼,明显没有理智而且随时会扑上来把他撕碎的,狼人。

那只狼人用它那双猩红的眼睛死瞪着凯欧迪斯,看着他那张毫无惧色的笑脸,却并没有立即发动袭击。它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嘶吼,接着,出人意料地,它的身形渐渐地变小了。

起初,莲子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很快她便意识到,那只狼人确实是在缩小,从最初的三米,到数秒之后的两米,最终竟只有一米七几,个头比凯欧迪斯还要矮上一截。不止如此,那家伙身上的黑圌毛也渐渐地褪去,被人类的皮肤所替代,它的脸也由又尖又长的狼脸,变作了一张扁平的人脸,而且还是张亚洲面孔。

在这不到十秒的时间里,那只骇人巨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体健硕、穿着背心长裤的中年男子。

“我记得你是冰原狼群的弃儿。”那男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他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比他高上一头的凯欧迪斯,言语之间,透着不屑的味道。

“你可以这么说。”凯欧迪斯没跟他计较,平平淡淡地说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帮拉杜三世做事,敢问成果如何?”

“呵呵呵......”

听了这句话,那男人十分阴险地笑了几声。

“多亏了你和你的那位好朋友,”他说着,面部肌肉微微抽圌搐着,“人财两空,血本无归。”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凯欧迪斯甚至没有试图去掩盖那漠不关心的态度。

“我就直说了吧,凯欧迪斯·弗洛斯特。”那中年男人话锋一转,伸手指向了凯欧迪斯身后的少女,道:

“你可以走,那个金毛得给我留下来!”

“你说什......”

一听见这话,莲子立马就忘了自己的处境,上去就要发作。好在她身边还有个梅莉,捂着嘴巴揪着脖子,强行把她给拽了回来,这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那家伙所说的“金毛”,毫无疑问就是梅莉。虽然不知道这帮狼人为什么要抓梅莉,不过,莲子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好友放给它们的。

即使拼上这条命,她也......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拼上性命,她也做不了什么。

无奈之下,莲子以充满希冀的目光,望向了凯欧迪斯。

“我能听一下原因吗?”凯欧迪斯这么问道。

“此前拉杜三世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抓圌住这个丫头,抓不住就弄死,不能放给别人。”男人说道,“我们照他说的办了,可惜报酬还没到手,他人先没了。”

“后来我无意中跟另一个‘隐秘氏族’里的朋友聊了一下这事儿,一问才知道这丫头的价值有多大。”

“她的价值,有多大?”凯欧迪斯问道,“能讲讲吗?”

“大到即使把她弄死,也决不能让给别人。”

男子笑了,尽管这个笑容,只能令莲子与梅莉感到无比阴冷。

“哈......这可难办了啊!”

凯欧迪斯叹了一口气,又抓了抓后脑勺上的头发,显出一副很是困扰的表情来。

“毕竟,我既不想让她死,也不想把她交给你们。”

话音还没落下,他便猛地一抬手,以不可目视的速度对着面前那个男人的脖子来了一下。几乎在同一时间,二人的衣衫,他的脸颊与胳膊,以及他手上那把匕首的刀刃,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那男人的脖子上开了一道无法缝补的大口子,他的双眼之中满是震惊与不解,然后,他就带着那样的眼神,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震惊的不止他一个,在场的所有人,以及所有人狼,都惊呆了。它们本该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的,但是在男人死后的几秒里,它们都僵住了,像一堆木桩,一动不动。

“带上这家伙实在是太正确了。”

凯欧迪斯转了两下匕首,甩掉了上头的血液,很是顽皮地吹了一声口哨。

直到这时,那些狼人才反应过来,谁杀了谁,怎么杀的,什么时候杀的。紧接着,原始的狂怒彻底冲垮了它们脑子里那有限的理性。

“嗷呜——”

战吼嘹亮,响彻山林。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终末之兆(其六)

“嘿,姑娘们!”

在莲子和梅莉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之前,一股怪力将她俩揪了起来,双脚离地。

“是时候来一场免费旅行了!”

凯欧迪斯这么喊着,一手一个地提着两位少女的衣领,双臂一挥,便如掷铁饼一般,将她俩抛飞出去。

“呜啊啊啊——”

这俩人飞得又高又远,眨眼之间便消失在那一簇簇的绿叶之中,只留下一声悠长的哀嚎,四下回荡。

运气好的话,她们会停在蓬松柔软的树叶里,或是挂在树枝上,若是运气不好,则会跌在地上,摔断手脚,但不管怎么说,小命还是能保得住的。在力道这方面,凯欧迪斯控制得很好,保证了被扔出去的人既能飞得够远,又不至于直接摔死。

不管好赖,总而言之,这俩人已经离开了,远离了这场狼人之间的血腥纷争——她们暂时安全了。

这才是关键。

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凯欧迪斯四下扫了一眼,刚好瞟到了几头扭头朝着两位少女消失的方向张望的狼人,当即便大喝道:

“嘿哟,这可不行啊!”

接着,他握着那把匕首,“唰”地一刀下去,竟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看过来,都看过来!”

他叫嚷着,挑衅一般挥动着那条受伤的胳膊,将自己的血液甩向狼群。这就像是身披鲜艳的红斗篷,在愤怒的公牛面前跳扭圌腰舞。

“你们的对手是我!”

他让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鲜血的味道印在了狼人们的脑海之中,原始的欲望开始在它们的皮肤底下沸腾起来。在它们那贫瘠的小脑瓜里,对那两个少女的“兴趣”,对首领之死的“愤怒”,以及身在此处的“使命”,都已经荡然无存了。存留下来的,只有对血肉的渴望。

奔跑、猎杀、捕食,它们的天性与本能,支配了它们的肉体。

野性,释放。

“嗷啊啊啊啊——”

狼人们一齐冲了上来,四面八方,无路可逃。它们那漆黑覆毛的躯体,壮得就像小坦圌克一样,足以碾碎所有不识好歹的挡路者。凯欧迪斯数不清它们的具体数目,也许有十五只,也许更多,总之,这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能处理得来的数量。

而他也没有必要傻乎乎地去“处理”。

“这才像话嘛!”

凯欧迪斯瞅了它们一眼,轻蔑地笑了。它们都用不了两秒钟,就能冲到他面前,把他撕个粉碎,可在那之前,他已抢先一步,一跃而起,蹦出了一个正常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后单手挂住了头顶上的树枝,远离了地面。

打头的几只狼人刹不住车,狠狠地顶到了一起,撞了个七荤八素。余下的则纷纷跃起,试图抓圌住他那悬空的双足,将他拽下来。还有一些,则是就近找了棵树,飞快地窜了上去,要爬过来取他的人头。

凯欧迪斯像是在耍单杠一样,轻巧地晃悠了几下,避过了最初的几爪子,接着双臂使力,爬到了树枝之上,单手扶着一旁的树干,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最先开始爬树的那些狼人,已经有几只踩断了树枝、跌回到地上去了。凯欧迪斯扭头瞥了一眼,看着那些上了树的狼人们笨拙无比的姿势,以及那些摇摇欲坠、嘎吱作响的枝条,便吹起轻快的口哨,迈开一大步,跳到了下一根树枝上。

他就这么一蹦一跳地,踩着树木的枝叶,在树梢上奔跑起来,灵活得像个老练的忍者。底下的狼人只能干瞪着眼,喘着粗气,看着他渐渐跑远,却无计可施——单凭跳跃爪击根本摸不到他一根毫毛,上树却又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对于凯欧迪斯来说,这里的树木足够脆弱,实在是幸运至极。这些纤弱的枝干无法支撑狼人们的体重,而树冠层上的狭小空间也不能容纳它们的巨体。能在这葱绿的树冠之中穿梭的,唯有没变身的凯欧迪斯一人。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这高达一米九六的大个子,发挥出了猴子一般小巧灵活的优势。

这便是他的计谋了。

若是变成狼人,凯欧迪斯当然要比这里的任何一只黑圌毛狼人都要强壮。北方的冰原狼是所有狼人之中最强的,一对一单挑可说是寰宇无敌,没有对手。

但这会使得他失去人类身体的灵活性,以及身为人的智力和理性,不再迂回游走,转而选择与敌人正面交战,就像树底下的那些蠢蛋一样。若是单挑,他相信自己能干掉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一打二,一打三,甚至一打五,他都能做到不落下风。

可是眼下,敌人有十数之众,而他孤身一人,不管他有多么的勇猛,总归是独虎难敌群猴,上去硬拼,只怕凶多吉少。

这样一来,他就只有改变思路,去寻找,在不变身的前提下取胜,或者,至少保全自己的性命的方法。

这具人类的身体,无论力量还是速度,亦或是爪与牙的锋利程度,都远远不及狼人。平地赛跑,不出百米,定会被追上;正面对打,哪怕是最弱小的狼人,只要完成了变身,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杀死。

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他比变了身的狼人更轻、更小、更灵巧,这也就意味着,某些他能钻得了、爬的上去的小犄角旮旯,狼人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打个比方说,树上。

“怎么了,大块头们,刚才的劲头都到哪儿去了?”

凯欧迪斯一边在树上跳跃,一边还要出言嘲讽。底下的那些狼人气得脸都歪了,杀意撑破了那一对对红得发亮的瞳孔,化作一道道血泪,夺目而出。无尽的愤怒与嗜血的欲望在它们的体内交融,化学反应一般,变作了纯粹的疯狂,吹气球一样将那鼓圌胀的肌肉撑得更大了。接下来,即使某只狼人突然间原地自爆,凯欧迪斯也绝不会感到奇怪。

“这样就对了......”

凯欧迪斯心想。

“继续发怒,继续发狂,永远不要恢复理智,这样一来,我就赢定了!”

这就是他的第二个优势了。

群狼无首,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而那个统领团队,号令群狼的头狼,早在一开始,就被他冷不丁地一刀剁死了。那家伙若是还活着,狼群的情绪便会稳定下来,并且在它的指令之下,采取有效的战术,包抄堵截、瓮中捉鳖,而且,莲子和梅莉肯定也就逃不掉了。

现在,它们根本不会去管远在天边的两位少女,相互之间也没有配合可言,就只是凭着一脑子热血,冲动行圌事。凯欧迪斯跑到哪儿,它们就在后头跟到哪儿,而且还总是拿站在树上的他没辙。

“这简直没有任何难度......”

凯欧迪斯的脸上,露出了狡诈的微笑。

他站得高,看得也比那帮气红了眼的狼人远不少。在他的位置上,凯欧迪斯能依稀看见,一段距离以外的前方,正是森林的尽头,同时,也是平地的尽头。

那儿有一道断崖,凯欧迪斯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更加坚定不移地朝那个方向跑去。

以脚底下的这些狼人的速度和体重,即使发现了那道悬崖,也不可能立即停下脚步,顺着惯性冲下山崖是大概率事件。更何况,它们已经被狂怒冲昏了头脑,眼睛里除了凯欧迪斯之外什么都没有。

凯欧迪斯当然不指望能靠这么一个小计俩解决掉所有追兵,只需要有一小部分狼人坠崖,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爬了一下午的山,他对这山坡的高度还是有所了解的。正因如此,他知道,这里的悬崖不会太高,也不大可能让一只皮糙肉厚的狼人失足摔死。不,不需要摔死,悬崖会将狼群一分为二,坠下去的,与留在山上的。

到了那个时候,凯欧迪斯会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他会在下坠的途中完成变身,并且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将坠崖的那一小部分狼人解决掉。然后再回过头,等山顶上的狼人跳下来。下来一个,他就杀一个,他的爪子可不是吃素的。

说到底,一味地逃跑并不是他的风格。他也是个狼人,也留着野兽的鲜血,他不过是想找一个“公平对决”的环境而已。

现在,机会来了。

距离那道悬崖,还有五棵树,身后的狼群没有减速的意思,一切都在凯欧迪斯的计划之中,他的爪子几乎都要从他的手指里头钻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哀嚎,打乱了他的思绪。

“嗷呜呜——”

这声音之中充满了痛苦,听见它的,无论是凯欧迪斯,还是正在追逐他的狼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望向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狼群的最末尾,跑得最慢的那一只狼人。现在,它正跪倒在地上,身体已被烈焰吞噬。

“我虽然跟你们无冤无仇......”

一个一身黑衣的瘦高个长发男子,正立在那只熊熊燃烧的狼人身旁,单手按着它的头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含一丝生气与情绪,冰冷得像一台杀戮机器。

“但,既然主人要你们死。”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那你们就必须得死了。”

第二百二十章 终末之兆(其七)

落日沉入山谷,黑夜笼罩大地。

但,并没有笼罩这片森林。

火焰的光芒点亮了本应陷入黑暗的林地,除了噼啪作响的燃烧之音,森林之中再没一丝杂音。

那是连一丝生气都感觉不到的,死寂。

凯欧迪斯站在树底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他的神情、动作,乃至呼吸,都凝固了,浑然如一个木偶。舞动的火光映在他那碧蓝的双瞳之中,在那暴躁的炎舌之间,他看见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黑色的长发,血红的眼睛,长脸鹰钩鼻,瘦削、笔挺、整洁、冰冷无情,像台杀人机器。

那家伙站立在一片火海之中,黑色的长袍与倒悬的十字挂坠随着热浪的起伏而摆动。在他周围,横竖躺着十七具焦黑的狼尸,皆因高温而扭曲成了相当诡异的姿态。血肉烧焦后所散发出来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闻起来就像地狱之风。

热风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凯欧迪斯的脸上,灼热与刺痛令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同时,也提醒着他,此前所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现实,而非某种疯狂的幻觉。

那是在阳光还没散尽的时候,那个黑衣男子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场追逐战之中,抬手一招,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队伍尾端的那只狼人。见到这一幕,嗜血的狼人们当即便放弃了对凯欧迪斯的追杀,一齐将矛头对准了这个新来的陌生人。

“这家伙死定了。”那个时候,凯欧迪斯心里如是想着。

那名男子是个吸血鬼,这一点,凯欧迪斯在第一时间便认识到了。他的瞳色,他的力量,以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邪恶的气息,凯欧迪斯绝不会认错。

可即使如此,凯欧迪斯也不认为他能赢过这么一大群狼人。尽管他方才所展现出来的,那一击解决掉一头狼人的火焰魔法,着实是相当的惊人。可这样的魔法,在狼人们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之前的那几秒钟里,他究竟能施展几次呢?

单论身体能力的话,一般的吸血鬼是远远不如变身后的狼人的。诚然,在智力、战斗技巧与魔法才能上,都是吸血鬼更胜一筹,可一旦战斗进入到零距离肉搏的阶段,这些花拳绣腿,没有一样是能靠得住的。所谓“一力降十会”,当你的对手一巴掌就能扇烂你的脸时,你真的很难取得胜利。

除非,你是一只异常强大的高阶吸血鬼,有资本视众生为草芥。考虑到真正的“高阶”吸血鬼那少得可怜的数量,他们出现的概率实在是.....

“微乎其微。”凯欧迪斯想。

他已经默认了,眼前的这个吸血鬼不过是个会了一点魔法就敢跑出来浪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算了,无所谓了,有人帮我分担压力总归是好的。”

带着这种想法,凯欧迪斯从树上爬了下来。在被近身之前,那只吸血鬼应该能用他那些花哨的魔法解决掉几只狼人。被近身之后,他的垂死挣扎也能再重创几只。凯欧迪斯就等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了,再冲上去收拾残局,算盘他都打好了。

然而,与他想象中的不同,那个男人并没有选择拉开距离,使用魔法战斗。相反,那家伙就只是站定在原地,既不逃,也不躲,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狼人们扑向自己,不慌不乱,纹丝不动。

“这货脑子有问题吧?”

正当凯欧迪斯这么想的时候,那个男子向前伸出了右手,对向了冲在最前方的那只狼人。

他的手苍白而干瘦,形同枯枝,其羸弱是显而易见的。可就这么一只手,当它碰触到狼人的前爪时,那只蛮牛一般势不可挡的狼人竟然停了下来。

它的身体在一瞬之间便被火焰吞噬了,由内到外,每一寸皮肉都燃烧了起来。死亡对它而言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它连一声垂死的哀嚎都没能吼出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任由烈焰在它的遗骸之上肆虐。

这只狼人,由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完美的“燃料”。

凯欧迪斯失语了。

这可不是什么“花哨的魔法”,这是,这简直就是......

恶魔之触。

同伴的死激起了狼人们的斗志,它们非但没有畏缩,反而变得更加勇猛,前赴后继地奔向了地狱之门——这简直蠢得令人发笑。

恶魔挥舞着它那柄带火的大镰刀,毫不客气地收割着每一个自投罗网的灵魂。每一样被那男子的指尖触碰到的物体,无论是血,还是肉,亦或是空气与泥土,都在烈焰之中变作了灰烬与尘埃。

这就是凯欧迪斯所见的一切了,战斗的过程是一边倒的,恍惚之中,一切都已结束。

群狼再也不会发出一声嚎叫,凯欧迪斯也没有闲工夫去同情它们。因为制造这一切的元凶,正在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我问你,”男子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你是它们的同伴吗?”

他的语速和走路的速度,都快不到哪里去,可凯欧迪斯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同样的,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

早已陷入空白的大脑,被迫再一次转动起来。

“啊,当然不是!”凯欧迪斯故作镇定,以稀松平常的口气答道,“实际上,我刚才还在被它们追杀呢,多亏你能出手相助啊!”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笑得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是吗?”

男子停下了脚步。

“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杀你了,真是遗憾。”

这句话,他说得相当平淡,不带一丁点情感,却是听得凯欧迪斯心底拔凉。

“为......为什么这么说呢?”

凯欧迪斯的嘴角有些麻木,这和善的表情,他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消灭黑牙氏族的狼人是我主人的命令。”男子说道,“如果我不能消灭所有敌人,那便是不忠,但我若是擅自杀死了命令之外的人,那同样也是不忠。”

“命令即一切,命令高于一切,一切遵照命令。”

男子的声音又沉又沙哑,语调几乎没有一丝起伏,听起来就像一台会讲话的机器。他很平静,可从他说出来的这些话里,凯欧迪斯只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疯狂。

火焰与绝对的忠心,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时间,凯欧迪斯想起了一个相当古老的血族传说。

“神既生五子,魂归尘土。又千百年,人之子背叛,弑杀五子之二。此后,长子隐于月影,踪迹全无;次子匿于星辰,地狱之犬随之而去;三子归于夜空,百貌邪兽与之同行。”

“地狱之犬......Cerberus......”凯欧迪斯小声念叨道。

那男子最后瞅了他一眼,低头小行一礼,便又抬手打了一个响指。霎时间,他的身体便被一团凭空燃起的烈焰彻底包裹起来,并在那短促的一簇火花之中消失于虚无。

“不妙了啊,纳兰暝......”待那火团消逝,凯欧迪斯依旧盯着男子方才所在的位置,喃喃自语,“如果这家伙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一位‘地狱犬’的话......”

那也就意味着,他的主人,“神”的第二子,已经降临于此。

凯欧迪斯抬起头,望向了那逐渐暗淡下来的夜空。在火光的映照下,一轮残缺不全的苍月正在悄然升起。

第二百二十一章 白猫(上篇)

(一)

“好了。”

纳兰暝一脚将刹车踩到底,挂空档、拉起手刹,扭头对后座上的二人说道:

“到站了。”

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在漆黑的土路上跑了近四个小时,三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特兰西瓦尼亚东南,布拉索夫市北部郊区的某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丘。车子停下来的那一阵晃荡,还把刚进入梦乡的蕾米莉亚给吵醒了。

“咱们这是在哪儿?”

下了车,蕾米莉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如是问道。

“‘白城堡’。”纳兰暝道,“你以前应该来过这个地方。”

“好像......是来过。”蕾米莉亚嘟囔道,“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三人站在山顶之上,四面皆是黑暗寂静的森林。那林子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仅凝视其中,便足以使人背脊发凉。一条崎岖的小路穿过树丛,从山脚下一直延伸至此,途中没有一盏路灯。当汽车的远光灯熄灭以后,唯一的光源,便是头顶上的星月了。

在那冰冷的银辉之下,一座古老的城堡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它脚底下的那些几层楼高的老树,跟它比起来就像杂草一样,渺小,微不足道。

这座城堡尖顶高墙、笔直瘦削、飞拱雕花,锐利得像是刀削出来的一样,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尽管有些古旧,它的外墙,却仍然是一丝杂色都没有的纯白,跨越千年历史而不褪色。它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宛如广寒之宫,全身透着一股虚幻、凄凉的美。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火之里炎华抬头仰视着面前的这栋过于宏伟、过于突兀的建筑,喃喃道: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诚如她所说,此处乃是人类文明所未及之处,四下里连一束灯火都没有。这么一座华美的城堡,孤零零地立在这荒山野岭上,在孤寂落寞之中慢慢凋零,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这不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么?”纳兰暝道,“这座城堡,说精致,也确实是精致。可你要是把她放在梵蒂冈城里,那她不过就是另一座‘有点好看’的古代建筑,可能你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正是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座纯白的古堡,你才能感受到她的惊世之美。”

“这就像昙花。”他又补充道,“如果它不在夜里独自绽放,独自凋零,而是跟别的花朵一起盛开,恕我直言......那它还算个屁?”

这句话说出来,蕾米莉亚狠狠地捅了一下他的后腰,低声骂道:

“粗俗!”

纳兰暝倒是毫不在意,一摊手,很是无所谓地说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呀!”

“我再问一下,”没有管这俩人的争吵,炎华又发问道,“咱们这一回,是来干什么的?”

“找人。”纳兰暝简短地答道。

“找人?在这儿?”

“没错,就在这座城堡里。”

炎华闻言,又抬头看了那座白城堡一眼,皱起了眉头。

“我总觉得,”她说,“咱们不应该进去......”

“为什么啊?”纳兰暝一听这话,笑了,“这么漂亮的城堡,你就不想参观一下吗?而且还是咱们仨包场哦!”

“不,倒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我只是......”炎华顿了一下,便神色凝重地看向了纳兰暝,道:

“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被锁在那座城堡里一样。”

“呵呵......”纳兰暝笑出了声,“这我不得不说......”

“你的感觉可真灵敏啊!”

(二)

月亮刚爬过天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宽敞的卧室门窗紧闭,既不许外头的风吹进来,也不让里边的气透出去。唯有一盏蜡烛,幽幽地烧着,为这昏暗的房间带来了有限的光亮。

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淡粉与深红的胭脂装点着屋里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玫瑰味的熏香,颇有迷醉之感。

这屋里总共有三个人,一个头生双角的少女,正抱着个酒葫芦狂饮,一个金发赤瞳的短裤少年,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这俩人坐在藤椅上,中间只隔了一张小圆桌,相互之间却是不理不睬,别说对话了,就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过。

他俩中间的那张小桌上摆着一盏纯金的烛台,上头的蜡烛烧得只剩一半——他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至于屋内的第三个人......她就坐在那张大床圌上,双圌腿埋在被子里。粉色的纱帐从顶上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身形容貌。透过那层薄纱,外人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不可见其真容。

然而,她的气息,她带来的压力,是如此的真实,即使不露面,大家也都清楚,这里的主人是谁。

“咚、咚。”

两声相当文雅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纱帘之中便传出来一句:

“请进吧!”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甜美,充满青春气息。在此之上,它又蕴含圌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似乎仅靠语言,便能穿透人的灵魂。

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着黑袍的、高瘦的长发男子。他没有将目光放在离门较近的那一对少年少女身上,而是直接越过了他俩,径直走到床前,隔着纱帘,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黑牙’氏族的渣滓们已经清理干净了。”

“你做得很好,赛比鲁斯。”

褒奖之音从纱帐里头飘了出来,名为弗拉明·德·赛比鲁斯的男人却仍旧保持着那低头弯腰的姿势,面色不改、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

“你就这么把它们都杀了?”沉溺于酒精的少女,伊吹萃香,撂下她的酒葫芦,红着脸醉醺醺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先使唤它们一阵子呢。”

“不,我不会。”纱帘后边的声音说道,“我本想那样的,但是它们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啊哈!”

萃香咧嘴笑了,尖锐的犬齿映着烛光,显得非常显眼。

“那种货色即使拿来用,也没有意义吧?”坐在萃香邻座的金发少年,耶格·埃克斯特鲁,将手里的书随意地扣在桌上,抬头说道:

“太弱了,一巴掌过去,基本就没了。”

“呵呵......”

纱帘后头传出来一阵很是轻蔑的笑声,听得耶格直皱眉头,却终究没能发起脾气来。

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能任性妄为的地方。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啊,我可爱的小耶格。有些时候,越是这种一无所有的小人物,就越有利用的价值。”纱帘后边的那人,如是说道。

“这就是你允许‘那种货色’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吗?”耶格反过来问道。

“正是如此......你可以进来了,天邪鬼!”

这头话音刚落下,那头房门便缓缓地打开了,一个头顶上生着粗短的双角、一头黑发中带着点红白杂毛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破旧土气的衣服,衣着不整,头发不洁,整个人显得邋遢又油腻。这家伙脚上一对人字拖,走路外八字,粗鄙的形象在这间精美典雅的闺房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进门,萃香、耶格、赛比鲁斯,以及纱帘后的那一位,四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这显然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她像只过街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左顾右盼地,快步走到了床边,又笨拙地行了一礼。

“嘿嘿,大......大佬您好啊!”她含胸驼背,习惯性地摸着后脑勺,假惺惺地笑着,说道:

“鄙......鄙人是鬼人正邪,鬼人的鬼,人鬼的人,正邪的正,正邪的邪,请问您......”

“这种低级笑话就免了吧!”

一瞬间,寒风过堂,吹熄了桌上的蜡烛,鬼人正邪那穷极无聊的自我介绍随之戛然而止。这降低到冰点的气氛意味着,那位大人有些不耐烦了。

“好......好的。”

正邪咽了一口口水,冷汗从她的脸颊上滑了下来。

“告诉我,”纱帘后头的声音质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是,是的大人。”

正邪知道,这个问题答不好,她休想活着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用两根手指将她捏成碎末。

“既然都来到这儿了,”正邪想着,“那就不管了,干到底吧!我要说出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她这个阶层的妖怪所不该拥有的,惊人的气势,吼道:

“我想......我想要下克上,将全世界的秩序逆转过来!我想得到,我想得到的是......”

“是力量,对吗?”

纱帘后的那位大人物,先她一步,报出了答案。

第二百二十二章 白猫(中篇)

(一)

“哐当!”

沉重的铁门轰然倒下,三人一齐迈开腿,从门槛上跨了过去。

“这就是第十三道门了。”纳兰暝甩了甩用来斩断门扉的右手,道,“有意义吗,这种东西?”

从白城堡的正门进去,里头是一条笔直的白石走廊,走廊墙壁的材质与城堡外墙别无二致,皆一尘不染,白得没有瑕疵。走廊的两侧分列着一些木质房门,纳兰暝甚至连打开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处,那便是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条通往上层的楼梯通道,而上边的每一层,当然,也都是这千篇一律的白石走廊。

这些走廊十分宽敞,可容纳两辆并排行进的大卡车,其中每隔十米左右便有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虽然昏暗,对于这三个夜视能力超群的吸血鬼来说,却也足够。三人本以为城堡里危机四伏,想大干一场来着,可这一路走下来,他们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这走廊里头寂静阴冷,时不时再扫过一阵凉风,也是挺叫人慎得慌的。

不管怎么说,没有前来阻挠的敌人终归是件好事。三人平安无事地来到了第七层,一路上所遇见的唯一的障碍便是这些大铁门了。这城堡里头,每层走廊都装着两扇黑铁大门,头一扇,尾一扇,其厚度足有四十厘米,上头刻着密集而又复杂的符文。最关键的是,每一扇门的门锁,都被铅水给堵死了。

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门都只能用暴力手段破坏,而不可正常打开,而且,在纳兰暝之前,从未有人开启过它们——每一层楼道,都是一个被彻底封死的密闭空间。

“这里根本不像是‘城堡’......”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压抑了,得找点话题,亦或是无法按捺诉说的冲动,火之里炎华一边走着,一边如是说道:

“城堡不是古代贵族们居住的地方吗?即使不是特别的奢华,也总得有个该有的样子吧?可你看这里,既阴森,又光秃秃的啥也没有,这也就算了,可这些铁门......”

“给人的感觉,就是建造这座城堡的人,想把什么东西锁死在里头,永远不见天日。”她说着,扭头看向了纳兰暝的眼睛,“这个地方......简直就像一座监狱。”

“你知道‘布朗城堡’吗?”纳兰暝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发散下去,而是提了这么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个啊,我懂我懂!”

一听见这个,一旁的蕾米莉亚便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手。

“没问你,边儿呆着去!”

纳兰暝一把将她按了下去,蕾米莉亚便朝他吐了吐舌头,抄起手、嘟起嘴、别过脸,自个儿闹小脾气去了。

“如果你对此不熟的话,”纳兰暝接着说道,“提醒一下,它有个别名,叫‘德古拉堡’。就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住的那座城堡,当然,那都是小说里的内容了。实际上,从没有过德古拉伯爵这号人,布朗城堡里头也没有吸血鬼。那座城堡离这儿挺近的,是个旅游景点。”

“真正有吸血鬼居住的,是这座城堡。人们对它了解甚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并不是人类修建的城堡,修建的目的也不是抵御外敌。更重要的是,居住在这座城堡中的人,其自身的存在也被有意地从历史中抹去了,只有极少数高阶吸血鬼了解,知情者也都三缄其口,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为什么?”炎华问道。

“因为权力的斗争。”纳兰暝道,“你还年轻,所以不知道,在吸血鬼的世界中,曾有过一场大战,以第三世代为首的新兴势力,向五位真祖举起了反旗。最终,这场战斗以第三世代大获全胜告终,五大真祖中的两人战死,其余三人则遭到了驱逐。当今血族社会的秩序,便是那场战争的产物。”

“而被囚禁在这座城堡之中的,是那场大战的败者。当然,并不是真祖,而是最早接受初拥的人类之一,十五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第十位,凯瑟琳·帕歌斯(Catherine·Pagos)。那个时候,她跟自己的创造者站在了一起,并且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

“那,为什么她还活着呢?”炎华又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确定了她是敌人,为什么不直接圌干掉她呢?将她关在这种地方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

“原因很简单,”纳兰暝说道,“代价太大。”

“整个血族世界里,能稳赢凯瑟琳的人并不存在,即使是杀死了两位真祖的‘那一位’,对上她,也得掉一层皮。而那个时候战局已定,谁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打这样一场‘锦上添花’性质的战斗,于是这件事就被搁置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说到这里,三人已经来到了下一扇铁门前。过了这扇门,便是通向第五层的阶梯。炎华能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极度危险的气息,正变得越来越浓,就连这墙一样厚的铁门,都无法将它锁住——此行的终点,已经近在眼前了。

若是只有她一人,炎华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到这里的,那无异于自寻死路。现在有纳兰暝这么一个三代吸血鬼中最著名的滚刀肉陪伴,应该是没啥大问题的......应该吧......

她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看着纳兰暝大手一挥,将那扇大门整个拆下,心脏是越跳越快。

“咚!”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在整个血族世界中,这是咱们唯一能争取到的‘盟友’。”

纳兰暝一脚踹翻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漆黑深邃的道路尽现于眼前,其中阴气四溢,似是冥府的大门。只见他先一步过了门,又回过头,笑着说道:

“做好心理准备吧!”

(二)

“咚!”

破门之声顺着笔直的走廊,传到了这间黑暗的石室之中,传到了少女的耳朵里。

“喵!”

趴在地板上的白猫受到了惊吓,一跃而起,跳到了少女的腿上。

“有客人来了......”

银发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安坐在摇椅上,呢喃间,轻抚着趴在腿上的猫咪。

“别害怕,夏科洛斯,别害怕,一切都好,不会有事的......”

黑暗之中,只有那对血红的猫眼,始终幽光闪烁,笔直地凝视着前方的大铁门。门外,清亮的脚步声连绵不绝,从远处,逐渐靠近了少女与猫的居所。

“没事的,夏科洛斯,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所有人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白猫(下篇)

“吱呀——”

伴随着一声叫人头皮发麻的尖啸,铁门缓缓地打开了。

与此前的那些锁孔里头灌铅的死门不同,最顶层的这最后一扇门,并没有被封死,实际上,它甚至都没上锁,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暗淡的火炬之光顺着敞开的大门,从走廊里头灌了进来,为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纳兰暝三人步入其中,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相当简朴的卧室。

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四壁白石,仅此而已,简陋得简直不像是隐藏在层层铁锁之后的,最终的房间。这房里没有窗子,故而无论白天夜晚,都是漆黑一片。正常人在这儿呆久了,肯定会疯掉,即使是纳兰暝,见着这种环境,也难免觉得有些压抑。

“囚禁芙兰的四百五十九年的那间地下室,跟它比起来简直就像总统套房。”他如是想着。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被一位少女夺走了。不只是他,就连同行的蕾米莉亚与炎华,见到了她的身姿,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矮小纤弱,穿着一套纯白的泡泡连衣裙,纤细的腿上裹着白色吊带袜,胳膊上则套着一对带花边的长手套。她那一头银色的大圌波浪卷长可及腰,仅用一条细丝带和几个不起眼的小发夹轻轻地束着,显得蓬松柔软,给人一种云朵一般轻飘飘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白金戒指。这便给她这一身白衣,增添了几分“婚纱”的味道。

这位少女有着冰雪一般白圌皙滑柔的肌肤,以及火焰一般赤红的双眼,如春花与秋月相映,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一动不动,甚至连外头来人了,都不抬头看上一眼,就像个做工精巧入微的白瓷人偶,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一只血统纯正的白毛波斯猫正伏在她的双膝之上,用它那对一红一蓝的异色瞳凝视着面前的三位不速之客,毛茸茸的长尾则不安地左右摆动着。

“咳咳......”

纳兰暝干咳了一下,将已经看呆了的蕾米莉亚和炎华拽回到现实之中,同时,也叫醒了他自己。诚然,面前的这位少女在这黑暗的古堡之中,就是漆黑夜幕中的一颗晨星,想不看她都不行。即使如此,纳兰暝也得时刻提醒自己:

“你还有正事要做。”

“打扰您了,凯瑟琳·帕歌斯小姐。”纳兰暝往前走了一步,弯腰行了一礼,微笑着说道,“我是纳兰暝,第二真祖,‘杀戮天使’希拉之子。从辈分上来讲,我该是您的表弟,当然,您大可不承认这层关系,这并不是我来此叨扰的目的。”

银发少女,凯瑟琳·帕歌斯,仍旧安静地坐着,轻抚着白猫的后背,看都没看他一眼。她双目无神,似是已神游天外,没有听进一句话。

纳兰暝并不在意这一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这次来,是来带您离开此地的。”

“喵!”

话音刚落,那白猫便是一惊,从少女的手掌下挣脱而出,跳落到地上。它就像条泥鳅,七扭八扭地从三人的脚边蹭了过去,窜入他们身后的走廊,一溜烟地跑远了。

接着,只见凯瑟琳缓缓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纳兰暝。纳兰暝见状,竟也毫不示弱,圆溜溜地睁大了眼,瞪了回去。如此这般,空气中顿时便多出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后边的炎华与蕾米莉亚大气都喘不上一口。

若是两只老虎山头对峙,一旁的狐狸黄鼬该是没有看热闹的闲心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凯瑟琳·帕歌斯便先一步低下了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炎华与蕾米也随之一齐松了一口气。

“请回吧,我并不想离开。”凯瑟琳如是说道。

“您就甘愿被锁在这深宫之中,为世人所遗忘吗?”

纳兰暝这一问,态度是有些咄咄逼人,而凯瑟琳也并不回避什么,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想你搞错了什么,我并不是‘被’锁起来的,没人能锁住我。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至于‘被遗忘’,很遗憾地告诉你,那正是我想要的。”

“你就不希望改变这一切吗?”

“我只希望你能离开。”

“呵呵......”

见到对方态度这么坚决,纳兰暝竟然笑出了声。他迈开步子,又往前走了好几步,直接站到了凯瑟琳的面前,而后单膝跪地,平视着她的双眼,道: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姐姐?”

“我从你的眼中,看见了恐惧,对过去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存下去的恐惧。你是如此的胆小,以至于每踏出一步,都会死于心梗。所以你不能前进,不能后退,不能生,不能死,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在黑暗中颤栗,直到永远。”

“你的眼睛和我的很像,遗憾的是,在你的眼中,我并没有看见一个强大的吸血鬼,我只能看见一个脆弱的灵魂,因恐惧而颤抖不已。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我很好奇......”

“够了!”

凯瑟琳猛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她俯视着纳兰暝,后者则仰起头,满面微笑地与她对视着。她那张瓷器一般精细而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那是毫无遮掩的怒容。

“现在,从这里离开!”她喊道,方才那恬静斯文的形象已然支离破碎。

纳兰暝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这个少女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

正因如此,他才绝对不能半途而废。要当坏人,那就要当到底。

“我拒绝,”纳兰暝站了起来,道,“除非,你跟我一块儿离开。”

“不妙啊......”炎华小声念叨道。

纳兰暝这话一说出来,凯瑟琳脸上的怒意“唰”地一下就消失了,又变回了那张纹丝不动的扑克脸。

炎华知道,这正是愤怒超越极限,达到新的境界的表现。

紧接着,像是在验证她的预感一般,炎华的身体一下子便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跪倒在地上。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她发现,身边的蕾米莉亚也跟她一起倒了下来,正双臂撑着地板,艰难地喘息着。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身体一下子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皮囊一般,所有的力量,都在眨眼之间消失一空了。心脏还在跳,可血液却没有了温度,炎华仿佛跌入了北冰洋,浑身被冰冷蚀骨的海水包裹着、挤压着,无法呼吸,无法抵抗,只能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这是魔法,还是什么......”

炎华一边努力思索着,一边很是吃力地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纳兰暝,发现他还站着,便稍稍安心了一些。因为只能看见背影,她并不知道,纳兰暝此时也是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全靠着坚强的意志,才勉强维持不倒。

这股......“力量”,似乎与那些华丽的魔法有所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炎华一时也说不上来。这个时候,她却听身边的蕾米莉亚如此嘟囔道:

“可恶......身体里的魔力......都消失了......”

蕾米莉亚的魔力远比她的要庞大得多,故而对这方面的变化,也敏感得多,这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

“没错,消失!”

炎华灵机一动,差点就站了起来,可惜,并没有。实际上,她要不是吸血鬼,拥有强大的体力,现在应该已经躺在地上死翘翘了,根本不可能还说得出话来。

“就是消失......这股力量,并不是像魔法那样,将能量‘释放’出来的力量......”炎华有一口气没一口气地说道,“而是......将已有的能量‘消灭’掉的力量......”

再抬起头,四下扫上一眼,炎华发现,那白石墙壁的表皮竟变得好似经历了上百年的风化,化作了细微的沙尘,层层剥落下去。而那些木质家具,则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她眼前老化、萎圌缩、崩塌,最终变作尘土。

看见这些,炎华的得到了一个好一点的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是对的。

坏消息是,她是对的。

这少女的力量,确实是将能量,在某种程度上消灭干净。那些失去了最基本的能量的物质,就连维持自身的存在都做不到,纷纷崩溃,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用不了多久,她和蕾米莉亚的生命力也会被消磨干净,二人一齐变作枯骨,乃至沙尘,随风而逝。

没有花哨的彩光与复杂的术式,甚至没有任何外在的表现,凯瑟琳连手指都不需要动一下,仅凭意念,便可将一切归于虚无。这股力量正是如此的简单、朴素,而且致命。这就是那些敌对的吸血鬼们,时至今日依然不敢动她的手的真正原因。

“纳......兰暝......”

仅数秒之后,蕾米莉亚就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趴在地上,呼声微弱得不成样子,简直像个癌症晚期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病人。

“你......你最好还留着什么隐藏绝招......不然的话......”

“我当然有......”

纳兰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除了还站着这一点以外,他真的不比那俩人好多少。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画着六芒星图案的浅黄色符纸,捏在手中一撕两半。刹那间便有一股强烈的金光从那符纸之中迸发出来,洪水般淹没了整间屋子。

这金光虽强,却也只闪了那么一下。炎华的视野由黑转白,再渐渐地恢复到漆黑,短暂的失明之后,是久违的温暖。

已经失去的体力,并没有就此恢复,可那要命的体力流失,却被止住了。感受着体内那逐渐回升的温度,看着身边的蕾米莉亚从地上爬起来,炎华确认了一个事实:

凯瑟琳·帕歌斯的力量被抑制住了,或者说,她不再使用这种力量了。

炎华抬起头,看见方才还好好地站着的纳兰暝,此时却是单膝跪地,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其实早就被逼到极限了,可是直到现在,才将这不像样的疲态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确信,自己握住了胜利的钥匙。以纳兰暝的性格,若非胜券在握,他是绝对不会松掉这一口气的。

凯瑟琳·帕歌斯仍旧站在他的面前,身后是一地黑黢黢的炭渣——那儿原本有个椅子来着。

她受伤了,如果,那称得上是“伤”的话。她那雪白的肌肤上出现了裂纹,变得如同龟裂的瓷碗一般,碎得很有艺术感。几块细小的白瓷碎片从她的脸蛋上落了下来,在空气中散成了晶莹的粉尘。花容零落,看着让人心疼无比。

“魔法......真是个好东西啊,魔法!”

纳兰暝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抬起头仰望着凯瑟琳的下巴,笑道:

“这是我从一个魔女那儿借来的魔法小道具,无需额外注入魔力,只要撕开便可发挥效用,方便快捷,老少皆宜。它唯一的作用,是储存,然后释放阳光。”

“在太阳底下晒几分钟就能充满能量,撕开以后就会变得跟闪光弹一样,除了闪瞎狗眼以外,还能稍稍限制一下吸血鬼,简单实用,不是吗?”

没错,方才那一阵金光,正是太阳的光辉。炎华和蕾米莉亚跟纳兰暝一样,都是有些“特殊”的吸血鬼,故而只是被闪了一下而已。若是传统意义上的吸血鬼,碰上这一招,还是挺痛的吧?

应该是挺痛的吧?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凯瑟琳的样子,炎华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最初是震惊,接着是平静。随着凯瑟琳脸上的裂纹与缺口渐渐地恢复如初,她的面容,也愈发地狰狞起来。

那是无法抑制的盛怒。方才那个人偶一般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变作了一头狂躁的野兽。看着她的脸,蕾米莉亚不由得想起了失控的芙兰。

就那么一瞬间的光明,别说杀死吸血鬼了,连致伤都做不到,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她带来一阵刺痛,并且......

“如果你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惹我生气,那你已经做到了。”

并且彻底激怒她。

“哈哈......咳咳咳......”纳兰暝有些狼狈地笑了,他真是一点都不惊慌,“惹你生气?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这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看一看,凯瑟琳,仔细地看一看,冰雪聪明的你,难道就什么都没发现吗?”

听他这么讲,纵使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凯瑟琳依然草草地扫了一眼。当她瞥到不远处的炎华与蕾米莉亚时,她的视线便定住了,满腔的怒火顿时一扫而空。发怒的白狮又变回了温顺的白猫,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她低声说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受伤?”

是的,跟被那一瞬间的太阳光灼伤的她不一样,炎华与蕾米莉亚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纳兰暝也就算了,这两个人究竟是如何做到毫发无损的?

她们确实是吸血鬼,这点不会有错,凯瑟琳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二人身上的,“同族”的气息。可在那气息之中,又混杂着某些非常陌生的东西,某些凯瑟琳·帕歌斯一生都未曾遇见过的东西。

“如果你肯跟我出去吃顿宵夜,我乐意跟你分享一下我们克服阳光的经验,但在那之前,我得问你一个问题,凯瑟琳......”

纳兰暝扶着膝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以对他来说相当少有的,严肃的神情与语气,说道:

“你渴望‘改变’吗?”

“改变......什么?”

“改变一切。”

凯瑟琳看见,站在她面前的这一位失散已久的弟弟,他的双眼之中,似有光芒闪动。她听他这么说道:

“你的命运,你的过往,乃至整个吸血鬼一族的宿命。不要问我如何改变这一切,你只需要知道,我办得到。”

“你可以杀死我,将我永远埋葬在这里。也许千百年以后,当你在黑暗中腐烂时,你会想起,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他给了你一个踏出阴影,拥抱太阳的机会,但你没有珍惜。”

“现在,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这么说着,纳兰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红一蓝两枚小胶囊,一手一个,摆在了凯瑟琳的面前。

“红色代表太阳,吃下它,意味着与过去的自己说再见,迎接崭新的一天。你将会获得全新的力量,全新的人生。”

“蓝色代表月亮,吃下它意味着长夜的降临。你将继续在黑暗中沉睡,被时间所遗忘。”

“选择红色,你就得更我走,选择蓝色,我会从你面前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你到底......”凯瑟琳的声音在颤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才她还是个暴君,现在,她的气势完全被纳兰暝压倒了,变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实际上,她就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你想得到什么?”纳兰暝道,“无论你想要什么,你现在都有机会得到它。我已经把机会摆在了你的面前,只要伸手,就能抓到。问题是,你会伸出这只手,还是继续逃避下去,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

“不要从我这儿找答案,凯瑟琳·帕歌斯,从你自己那里找,从你的心底里找,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听着他的话语,凯瑟琳陷入了迟疑。她的视线在红与蓝之间来回摆动,久久未能做出抉择。

“我想......我想要的是......”

终于,她做出了选择,呢喃中,将手缓缓地伸向了那枚蓝色的药丸。

自我抛弃,自我放逐,这就是你所追求的,或者说,你一直都在做的,不是吗?

“是这样的......没错......”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为什么不直接杀掉眼前这个小鬼,把那两个破药丸碾碎?这里是你的城堡,谁也别想在这儿闹事。

“是的,我明白的,可是......”

可是你其实并不想这样,不是吗?

“我......”

如果要办婚礼的话,我想在阳光底下办,说笑的啦!我爱你,凯瑟琳......

“我选择......”

凯瑟琳的手停在了蓝色药丸的上方,却终究没有落下去。片刻的停顿过后,她又将手挪到了另一边,挪到了那枚红色药丸之上。

“我选择红色。”

她说着,最终下定了决心,拿起了红色的药丸,将它一口吞下,咽进肚里,而后,以坚毅的目光昂首望向了纳兰暝。

“凤凰终究不是笼中之物。”纳兰暝笑得很深,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选了。”

这么说着,他朝凯瑟琳伸出了手:

“来吧,跟我走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喝上一杯。你喜欢茶,还是咖啡?”

“咖啡。”

“那我刚好知道有个地方,就是不知道这个点他们还开不开门......嘛,等到了市区里,估计就天亮了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回归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至少,芙兰朵露·斯卡雷特和洩矢诹访子是这么认为的。

当旅欧的纳兰暝三人,带着他们的“战利品”,少女与猫,来到了守矢神社门前,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荒芜破败,如同世纪末核战废土一般的景象。

地表坑坑洼洼,鸟居只剩下两根柱子,神社塌了半边,房顶上到处都是窟窿眼,那一排排的青蛙与白蛇雕像则被整整齐齐地削掉了脑袋,切面光滑得可以下棋。

“好吧......这跟狸子发给我的那些照片有点......不一样......”

纳兰暝撂下行李,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支配了。

“倒不如说......面目全非......”蕾米莉亚补充道。

“魔法卡发动,激流葬!”

在那座摇摇欲坠的守矢神社上空,洩矢诹访子兴高采烈地举起一张卡牌。话音刚落,便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水流,腾空而起,扑向了另一头的芙兰。

只见那芙兰朵露大敌当前,仍是不慌不忙,她从手中的五张卡中抽圌出一张,往高了一举,喝道:

“没用没用没用!吃我一招,炸裂装甲!”

接下来,只听见“轰隆”一声,水之激流与火之铠甲相撞、爆炸,冲击波掀起一阵旋风,草木歪斜,枯叶四处飘飞。水火交融之下,整片天空皆为水雾所笼罩,变得一片朦胧,二人的身影也陷于其中,再不可见了。

“算我求你们俩了,行行好别再玩了行吗?遭不住啊!”

战场之下,传来了东风谷早苗声嘶力竭的呼喊。她站在庭院中央,仰着脖,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神与借宿的吸血鬼将这座神社一砖一瓦地拆个干净,瞪圆的双眼之中写满了绝望。

虽然一见面就打了个天昏地暗,诹访子和芙兰二人的关系非但没因此恶化,反而还变好了,而且,好得还有点过头了。

她俩的感情,好得如胶似漆,简直不给其他人活路,没错,就是字面意思的“不给活路”。她俩再这么闹下去,早苗就该英年早逝了。

“呀哈哈哈,这不也挺好的嘛?”

坐在守矢神社门廊台阶上的八坂神奈子端着个大酒瓶,相当豪迈地笑道:

“小孩子嘛,就该有点活力!”

“这俩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吧?”坐在她身边的博丽灵梦说道,“另外,酒给我一口。”

“诺!”

“吨吨吨......”

“你们两个,还在这儿助纣为虐!”早苗扭头冲那事不关己饮酒作乐的二人咆哮道:

“说到底,事情变成这样,你俩也脱不了责任的吧!”

诚如早苗所说。

芙兰和诹访子之所以敢这么闹,是因为灵梦在这守矢神社周围布了一层结界。她俩就是掀翻了天,在结界之外的人看来,山头的神社也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另外它还有拦截流弹的作用,在保证了二人尽兴玩耍的同时,又不伤及无辜,可谓是一举两得。

然而,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相反,它就是在告诉那两个熊孩子,“你们尽情闹,出了事有我兜着”。有了灵梦这一层结界兜底,再加上神奈子的放任态度,那俩人简直是变本加厉、无法无天了。

“是的,是这样的没错,嗝!”

灵梦将酒瓶还给神奈子,打了个相当不雅观的酒嗝,红着脸对早苗说道:

“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你甚至可以打死我!”

“灵梦,你这家伙......”

早苗气得直发抖,捏起拳头就奔了过去......好吧,这又是另一通乱子了......

回到空中的战场,虽然精彩纷呈血肉横飞,跟擂台生死搏斗似的,实际上,芙兰和诹访子玩的这个,不是什么新花样,正是在小孩子之间相当流行的卡牌决斗游戏......的究极变异威力加强特装版。

“毁灭的喷射白光!”

“呜哇——”

比如诹访子这一招“毁灭的喷射白光”,就是掏出卡片,进行宣言,然后用神力凝聚起一道......毁灭的喷射白光,就这么简单。

纳兰暝身子一斜,有惊无险地躲过了那道足以将他切成两半的激光。芙兰朵露则浑身冒着黑烟,从远处倒飞过来,滚了几圈以后停在了他的脚边。她这儿屁圌股还没坐稳呢,就紧赶慢赶地掏出一张印着十字章的卡片,喊道:

“没用的,死者苏生!”

然后,她身上的伤口便开始高速愈合。这......说白了就只是吸血鬼的自我再生而已。

“如果我是你们,我会玩儿的更有想象力一些。”

纳兰暝这么说着,弯腰从身后将芙兰朵露抱了起来。

“比如......”他继续说道,“尝试着还原一些比较有个性的怪物卡,‘黑暗大圌法师’之类的?”

“啊,纳兰葛格,你肥来啦!”

芙兰朵露仰起头,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便立马笑开了花,双手举高,捧住了纳兰暝的脸。

“是啊,我肥来啦!”纳兰暝笑道,“想我了吗?”

“想!”

“你就是芙兰常常提起的那个‘哥哥’吗?”

看见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诹访子相当知趣地收起了本已举起的卡片,落到了纳兰暝面前,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少年来。

至于纳兰暝嘛......他开始胳肢起芙兰的小肚皮了。

“几天没见了你就净给我闯祸是吧?”

“呀哈哈哈,痒圌死了!”

“咳咳!”

诹访子见状,干咳了一下,正色道:

“那个......总而言之,我是洩矢诹访子,这里的土著神......话说你有在听吗?”

“服不服,芙兰?我就问你服不服?”

“服......我服!”

“心服口服?”

“都服......都服!”

好吧,他依然在跟芙兰朵露玩闹,别说听她的话了,他甚至都没抬头看上一眼,完完全全地将洩矢诹访子无视掉了。

身为一个神,被人如此忽视,诹访子还是有点不能忍的,她皱着眉往前迈了一步,正欲发作,却听见纳兰暝身边的凯瑟琳·帕歌斯这么说道:

“算了吧,他是看不见你的。”

“诶?”

诹访子先是一愣,接着便走到纳兰暝跟前,踮起脚,在他眼前使劲挥了挥手,结果那家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完全就是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他跟你我不同,除了‘双目所能直视的表象’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凯瑟琳接着说道,“恐怕,这家伙是没有魔法才能吧!”

“那......”

诹访子一指摁着下唇,眼珠子一转,又看向了凯瑟琳,问道:

“你又是谁?”

“失礼,我是凯瑟琳·帕歌斯,你可以叫我凯特。”凯瑟琳说着,又低头瞄了一眼安睡于怀中的白猫,道:

“而这一位,是夏科洛斯,他是我唯一的家人。”

“诶——”诹访子盯着凯瑟琳,上下打量了几下,点了点头。

凯瑟琳仍旧穿着她在城堡里头的时候所穿的那身行头,只是头顶上又多了一顶白色宽檐遮阳帽。她看上去就像个彬彬有礼的富家大小姐,不过诹访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伙绝非泛泛之辈。

“虽然,不敢说‘完全’达到了神的境界。”诹访子如是想着,“不过,至少已是半只脚踏入‘神’的领域了。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顺便一提,她对纳兰暝的第一印象则是“什么也感觉不到”,这又是另一种层次上的惊讶了。

“而我,则是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旁边的蕾米莉亚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道:

“我是这位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的姐姐,第二真祖与纳兰暝的直系后裔,红魔馆之主,特兰西瓦尼亚的绯红恶魔......”

“哦,是吗?抱歉我并不感兴趣......”

没等蕾米莉亚念完那她“又长又酷”的头衔,诹访子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蕾米莉亚便像个仓鼠一样鼓起脸颊,正要发起小脾气来,却被纳兰暝的一句话给堵住了。

“你们在跟谁说话呢?”

他将芙兰放了下来,这么说道。

“呃,我们......”

蕾米莉亚还在想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位“土著神”比较好,心直口快的芙兰朵露便已先她一步,脱口而出:

“是洩矢青蛙子哦!”

“是诹访子!”诹访子更正道......然而,纳兰暝只能听见芙兰朵露的话。

“青蛙子是芙兰的好朋友,这几天一直在跟芙兰玩!”

“是吗......”纳兰暝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片狼藉的守矢神社,苦笑着道:

“我看得出来......话说那位青蛙子,她现在在哪儿?”

“就在纳兰葛格面前哦!”芙兰眨巴着她那对无知的大眼睛,道,“葛格你看不见她吗?”

“在我......面前?”

纳兰暝一脸疑惑地四处望了几眼,又问道:

“芙兰,你那位‘青蛙子’朋友,她是什么?”

“是神哦!很厉害的!”

“啊......这样啊......”

听她这么一说,纳兰暝便释然一笑,道:

“抱歉哈,我并不信神。”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博丽灵梦的忧郁

(一)

纳兰暝那辆黑色SUV就停在守矢神社山底下的土路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上山的台阶。晨曦与朝露打在了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空气中弥漫着冰凉清新的乡间晨雾之香。

回家的时候到了。

“好了,孩子们!”

纳兰暝合上了车后尾箱,转身对着整装待发的众人叫道:

“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都检查一下!等回去了可就晚了!”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纳兰暝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却见那博丽灵梦,披着一套崭新的、商标都还没来得及剪的高档皮大衣,大包小包地从石阶上跑了下来。高跟鞋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了急促的“哒哒”声,像台机关枪。

这货最近有了点钱,有时间就出去淘货,堆积起来的战利品已经多到了两只手都提不住的程度。她得把淘来的衣物一件件地套在身上,把较小的皮包塞进大皮包里,一包套一包,再一手提他十个八个的手提袋,这才勉强能一次带上所有东西。

现在的她,臃肿得像个大皮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气喘吁吁的,那些大小包裹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相互撞击,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响。

本来嘛,这么多东西是该分好几次搬运的,可这灵梦性子倔,硬装大力士,非要一次带齐,于是便有了这滑稽可笑的一幕。纳兰暝担心,万一这家伙脚下拌蒜,就这么圆润地从台阶上轱辘下来,到时候那些名贵的金银首饰、香水皮具啥的洒落一地,该如何收场。

还好,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灵梦最终平安下山,累得像条死狗。一旁的二岩猯藏见状,赶忙迎上去,接过了缠在她胳膊上的那一大串手袋箱包,三下五除二地便将它们塞进了车里。

顺带一提,从拉杜三世老巢那儿搜刮来的书本宝石以及魔法材料,都被帕秋莉用魔法打好包,先一步传送回红魔馆了。那些玩意要是全倒腾出来,恐怕连大卡车都搬不动。

总之,最后的乘客已经到位,从幻想乡里出来的一行人,已经可以启程归乡了。

“那......我们走了啊!”纳兰暝喊道。

待所有人都上了车,他便站在车头前,顺着上山的石阶望了上去。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有一处歇脚用的平台,守矢神社一家三口就站在那里,满面笑容地朝着下方的众人挥手道别。

“一路顺风啊!”早苗踮起脚尖,一手奋力挥舞,另一手则在嘴巴前作喇叭状,高声呼喊道:

“灵梦除外,趁早带着你那堆腐烂的奢侈品跌到臭水沟里去吧!”

“想死吗你!”

灵梦将上半身探出车窗,挥着拳头叫骂道。其他的人,则更多地回以欢声笑语。

“青——蛙——子——”

这时候,另一头的车窗也被摇了下来,芙兰朵露的小脑袋从里头伸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嚷嚷道:

“有空来红魔馆玩啊!”

“是诹访子,你个笨蛋!”

台阶上头的神明如是喝道,却是笑容满面,与前几天那一提“青蛙子”就不高兴的样子截然不同。

“早苗妹妹,还有二位神明,虽然无法看见你们的正体,但还是非常感谢你们这几日里的关照。”

纳兰暝这么说着,又提高了音量,大声道:

“那么,我等就此告辞了!”

(二)

引擎轰鸣,汽车渐渐地开远了。洩矢诹访子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那辆黑色SUV消失在远方的薄雾之中。

“呐,神奈子。”她拽了拽神奈子的裙子,抬起头,双眼放光,“咱们什么时候搬去幻想乡啊?”

“我说啊......”神奈子一脸苦笑地看着她,道,“那天晚上是谁哭着喊着说宁可死在故土之上也不会离开来着,啊?是谁来着?我记性不好,你帮我回忆一下?”

“那......那是......”

一听见这个,诹访子的脸立马就红了。她在那儿扭扭哒哒地磨叽了好半天,最后干脆俩手一甩,耍起性子来:

“我不管嘛!我想去幻想乡!”

“好好好,要去,要去!嗨呀......”

见她这样,神奈子也是没啥法子,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

只见神奈子低着头,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轻叹着气,一脸苦恼地对诹访子说道:

“但是,诹访子啊,你要知道,这搬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少,也得等万事俱备、准备充分了,再动身吧?”

“那,什么时候才算准备充分呢?”诹访子眼中放着金光,一脸兴奋地问道。

“就等......”

神奈子说着,顿了一下。早苗就站在她的前方,一声不响地眺望着那辆汽车远去的方向。她瞅着早苗的背影,喃喃道:

“就等早苗再长大一些吧......”

(三)

“家......甜蜜的家......”

长假结束了,灵梦回到了家中,并不是借住的红魔馆,而是她真正的家——博丽神社。

在他们一帮子人出去度假的时候,博丽神社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了。不愧是河童重工,十月份接活,十一月完工,绝不拖沓。

灵梦将那一身的行李卸在神社门口,接着一把推开了神社大门,深吸了一口那久违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意外地......普通啊......”她四下扫了一眼,低声自语道。

该说安心呢,还是小小的期待落空了呢,重建起来的神社,几乎就是按照其原貌一钉一铆地复原的,里头没有任何即兴发挥的成分,就连塞钱箱里一分钱都没有这种逼真得令人感到难过的小细节,都没有落下。

所以,没有特殊防卫装置,没有地下秘密基地,没有别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试做型高科技装备。博丽神社依然是那个博丽神社,只是看上去新了一圈而已。

“算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就这么一句话,灵梦甩脱了与神社有关的一切烦恼,重拾热情,美滋滋地投入到另一件事中。

那件事便是,点钱。

“猫儿~巫女~灵梦~在做什么呢?”

她哼着歌儿,拎起了那个装满了钞票的银色手提箱。

灵梦这几天是蒙起眼睛不看价格,跳进商场里就是一通疯狂豪购,买奢侈品就跟买菜一样。即使如此,那个钱箱还是满满当当的,里头的钱是真正的“四舍五入一个亿”,就好像永远都花不完一样。

接下来,她要拆几沓钞票出来,双手捧着洒上天,在自己家里头来一场钞票雨。老早以前,她就想这么干了。

“哼哼哼,让我好好地......”

当她打开手提箱的时候,她的歌声与话语便戛然而止了。那满面幸福的微笑渐渐地消失,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越来越像一块砖头。

箱子里仍旧是绿油油的一片,却已不是什么印着数字的票子了。

那满满的一箱子,全部,都是翠绿的树叶,青葱芬芳,新鲜得如同早春的嫩芽。

“我......我的钱......”

第一次,有了可以随意挥霍的金钱......第一次,有了崭新的神社......这本来应该是双份的快乐的,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灵梦干张着嘴,脸色煞白,身体也颤抖起来,跟犯了绝症似的。这一上午经历过的事情,如滚动的胶片一般一幕幕地在她的眼前闪过。她想起了二岩猯藏以帮忙之名,接过她的手提箱的那个瞬间,想起了猯藏将箱子投入车里的那个瞬间,又想起了那个狡诈的微笑。

一切,都变得如此明了,一切,都已经迟了。

“那只死狸猫啊——”

当日,这充满悔恨与愤怒的声音,如幽灵一般徘徊在幻想乡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四)

“Pick up the phone. I'm always home.“(抓起电话,我总是在家)

“Call me anytime.“(随时可以打给我)

“Just ring 36 24 36, hey!“(只要拨36 24 36,嘿!)

“I lead a life of crime.“(我过着犯罪人生)

“Dirty deeds, done dirt cheap!“(龌龊的事,干得轻松)

“Dirty deeds and they're done dirt cheap.“(龌龊的事,他们干得太轻松)

车载音响正放着AC/DC乐队的经典老歌,二岩猯藏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抓着方向盘,抖腿甩头摇身子,脚踩在油门上就没松开过,心里那岂是一个美字了得。

一旁的副驾驶位上正静静地躺着两个银色手提箱,里头满满当当的,全都是钱。一箱是她的,另一箱则是从灵梦那儿“顺”来的,所以也是她的。

“合理的报酬。”

这是猯藏对此的解释。

“那么,中午去哪儿喝酒好呢?”

她如是想着,用力往油门上一踩,便在引擎的轰鸣声,与喧闹的摇滚乐中,驾着车子,越开越远。

第一部终章 欢迎来到幻想乡

又到了白色的季节,博丽神社上下一片银装素裹,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之中迎来了十二月。

眼看着,这一年就要到头了。

“嗯......我看看......”

博丽灵梦披着她从现世淘来的那件名贵大衣,半个身子埋在被炉之中,手里拿着小本子与铅笔,正在认认真真地为她这一整年的巫女工作做一个总结。冰凉的柑橘与热气腾腾的茶水就摆在她面前的小桌上,供她本人,以及同桌的那几位不速之客享用。

被炉旁边摆着一个三脚圆底小炭炉,炭火烧得正旺,多亏了它,神社里头暖得就像春天一样。那玩意本该是用来烤年糕或者鱿鱼须的,不过现在并没有年糕,只有橘子。

“一月。”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做着简要的笔记,“刚接先代巫女的班没多久,没啥大事发生。家里的米吃光了,还被魔理沙偷走了一盒点心。”

“不是偷,是借!”坐在旁边的魔理沙纠正道,“总有一天会还的!”

“是是是,是魔理沙借!”

灵梦一脸不屑地应付着,又一巴掌将魔理沙伸向柑橘的那只手给拍掉了。

“小气鬼灵梦!”

魔理沙嘟起嘴,抱怨着,将手伸回被炉里去了。

“二月,”灵梦接着总结道,“空空如也的米桶竟然被虫蛀了,相当恼火;魔理沙偷走了久违的香油钱。”

“三月,冰雪消融,退治了付丧神化的米桶,魔理沙偷走了从香霖堂借来的书。”

“喂喂喂!”

听到这里,魔理沙就有些不爽了,打岔道:

“为什么总是我啊?”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总是你啊!”灵梦抬起头,一脸绝望地吼道:

“本来都已经穷得买不起米了,还要被你三天两头地蹭吃蹭喝顺手牵羊,我是上辈子欠了你血债还是怎地?”

“呃......这个嘛......”

经灵梦这么一说,魔理沙竟然无言以对。她捏着下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干脆一拍脑门,吐了吐舌头,摆了个V字手,“诶嘿”一声卖了个萌。

“诶嘿个屁啊诶嘿,再丢东西剁手,剁你的手!”

灵梦言罢,恶狠狠地瞪了魔理沙一眼,瞪得她当时就缩头缩脑、不敢出声了。这凶巴巴的眼神只维持了数秒,那之后,灵梦又低下头,继续动起了笔。

“四月,去人里逛了花市,但是没钱买花,顺手退治了吵吵嚷嚷的莉莉白。”

“五月,在神社后山的山洞中发现了奇怪的六芒星魔法阵,似乎已经废弃很久了,没有办法启动。保险起见,还是将那个山洞给封掉了。”

“六月,退治了跑来乘凉的冰之妖精和逃得很快的光之三妖精,还有个看起来很老实的萤火虫妖怪,也一并退治了。”

“七月,天气变热,莲花盛开,太阳花田的主人跑过来喝了杯茶,正想对其进行退治的时候竟然消失不见了,真是莫名其妙。”

“我说啊......”魔理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插嘴道:

“你除了‘正在退治’和‘准备退治’以外,还有第三种状态吗?”

“还有‘退治完毕’。”灵梦头也不抬地说道。

“八月,天上忽然起了红雾,这样一来衣服就晾不干了,于是退治了制造红雾的红魔馆一行人。”

“是因为衣服晾不干啊!”坐在灵梦对面的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撂下了手中的橘子,一脸不可思议地叫道:

“就因为这种理由就把我家给拆了一半啊!”

“是的,就是这样,你有意见吗?”灵梦抬起头,冷冷地道,“我博丽灵梦,只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任何打扰我的生活的人,都必须死。”

言罢,她又抓起了笔:

“九月,退治了红魔馆里那个脑子有毛病的熊孩子。”

“十月,退治了打破大结界的吸血鬼纳兰暝......”

“咳咳......”一旁的纳兰暝干咳了一下,道:

“我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呢,灵梦。”

“是吗?”灵梦扭头看向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那需要我把你打成一点也不‘好端端’的状态吗?”

“不需要,请继续。”

“十月中下旬,调查妖怪被害事件,被拉杜三世骗出了幻想乡,后来在佐渡岛退治了一只吸血鬼......”

写到这儿,却见那魔理沙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叫道:

“那个我记得,那可是我名侦探魔理沙大显身手的时候!多写点儿我福尔摩沙的英姿!”

灵梦甚至都没有搭理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记到:

“回到幻想乡以后,退治了许多僵尸,以及活死人异变的主谋拉杜三世。神社被射命丸文给毁掉了,非常恼火,遂将其打成全身骨折。”

“更正一下,最后收掉拉杜三世人头的是我。”纳兰暝如是插嘴道。

“异变结束以后参加了在红魔馆举办的宴会,魔理沙的酒品很差。”

“嘿!”魔理沙红着脸嚷道,“我那是放得开!是open,你懂不懂?”

“我觉得你很蠢。”

灵梦这么说着,翻了一页,继续记起了下一个月的事件。

“十一月,天气转凉,借住在红魔馆。”

“啊——”

到了这儿,蕾米莉亚忽然长叹一声,趴到了桌上。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哀声道:

“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曾一度被巫女支配的恐怖,与失去红魔馆馆主的威严的耻辱。

“十一月中旬,退治了吸血鬼化的藤井和彦。”

听到这儿,纳兰暝的神色蓦地变得有些......复杂。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舒展眉目,恢复了那轻松而又略带笑意的表情。

“下旬,外出旅游,当了几天的富豪,还击败了上来挑事的笨蛋风祝,回家之前被‘臭狸猫’骗走了所有的钱财......”

“嘎嘣!”

一声脆响,铅笔的笔头在巨力的挤压下断裂开来。灵梦撂下笔,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啊呀,笔芯断了......”她喃喃自语道,“是时候拿把刀来削一削了......”

“还削一削,我看,你是想一刀捅死二岩猯藏吧!”纳兰暝笑着调侃道。

“一刀?”灵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嘴角抽圌搐着,狠狠地道:

“一刀不够啊,一千刀......不对,一万刀还差不多。”

一股几乎能看得见的煞气从灵梦的身体里散了出来,纳兰暝见她这个状态,也只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看了一眼刚从当铺里赎回来的名牌腕表,便道:

“哦,都这个点儿了啊!蕾米莉亚......”

他说着,拉着蕾米莉亚的胳膊,二人一起站了起来。

“那我俩就先回去了,你们慢聊啊!”

言罢,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此时,忽有一阵急促的“咚咚”声从他背后响起,扭头一看,原来是那魔理沙,一骨碌爬出被炉,拔腿便奔了过来。

“我也走了ze!香霖今天吃火锅,我得赶紧过去,不然蹭不到饭了!”

她超过了纳兰暝,抢先一步到了门边,三两下穿上她那双黑皮鞋,戴好帽子,拿起扫帚,一只胳膊已经伸向了门把手。

不料,她手还没够着门把,那推拉木门竟然自己就开了。一股寒气顿时便涌了进来,吹得魔理沙一哆嗦,低头打了个喷嚏。

“阿嚏啊!”

“啊呀呀呀呀呀,这大冬天的,穿这么一点儿可不行哦!”

这熟悉的声音,这耳熟的口癖。魔理沙揉了揉鼻子,抬头定睛一看,站在她面前的,果然是前段时间因伤住院的新闻工作者射命丸文。

“想我了吗,各位?”

文文单手往门框上一撑,身子一斜,俩腿一叉,摆了个潇洒无比的姿势,再配上她那“迷人”的微笑,简直就像个伤愈归来的牛仔,然而......

“不想,滚!”

“啊呀!”

“哇——”

正在气头上的灵梦一见着这个破坏神社的凶手,就跟猫见了耗子一样,抬手便是一个超大号阴阳玉,将射命丸文,连同她跟前的魔理沙,俩人一起顶飞出去。那俩人在空中飞了一段,打了个转,然后一人一个倒栽葱,大头朝下扎进了厚厚的积雪之中。

“呵呵......”

纳兰暝站在门口,看着她俩双手撑地拼命往外拔脑袋的蠢样,有些不厚道地笑了。至于蕾米莉亚,则已经捧腹大笑起来,完全不顾什么威严与形象。

在这方面,她跟她妹妹还真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喂,纳兰暝!”

这时候,纳兰暝却听见了灵梦的呼喊,便转身问道:

“怎么了,灵梦?”

“也......也没什么啦,就是说......那个,那个啦!”

灵梦望着他,不知为何,脸色竟然红了起来。她在那儿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清楚一句话,看得纳兰暝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替她着急,便歪着脑袋催问道:

“‘那个’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啦,新人到了幻想乡里引发了异变,就意味着那个啦!还要我说明白吗?”

纳兰暝看着她那个样子,皱着眉头琢磨了一小会儿,便是一拍掌,恍然大悟般说道:

“哦——我懂啦!你啊,是爱上我了对吧?”

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头发,很是自恋地道:

“可惜啊灵梦,像我这么帅的,你是追不到的,放弃吧!”

“哈啊?”

听他这么讲,灵梦先是长大了嘴巴,惊得都说不出话来。随后,她涨红了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抓起桌上的橘子皮照着纳兰暝的脸便丢了过去。

“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啊,纳兰暝!”她吼道。

“如果长得帅是一种罪......”

纳兰暝一把接住了橘子皮,以架烟杆一般的手势架在指间,凑到鼻子前细细地一嗅,接着便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那我,大概要被判死刑吧!”

“噗,哈哈哈哈......”

这话一说完,别说憋笑憋出内伤的蕾米莉亚,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忍住,爆笑起来。那头的灵梦见到这一幕,就是想生他的气,也生不起来了,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说真的!”纳兰暝笑完了,强拧回一张正经脸,问道,“你刚才那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嘛?我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呀!”

“就是说......嗨呀,非要我说清楚不可吗?”

灵梦皱着眉头,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跟中了风一样。她从被炉里钻了出来,站起身,挺直腰板,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施展狮吼神功。这当口上,忽有一记势大力沉的雪球,从那外头的雪地里疾飞过来,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纳兰暝的后脑勺,砸了他一个趔趄。

“正中红心,拉文克劳加十分!”

射命丸文两脚插在深可及膝的雪地之中,摆了个“拉弓射箭”的pose。缠在她脖子上的那条深红的围巾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舞动,就像一面代表胜利的小红旗。

“雪球大战DAAAZEEEEEEE!”

稍远一点的魔理沙,则是叫着嚷着,激动得像只撒欢的小狗。她一手握着一个雪球,身后则垒着将近一人高的金字塔形雪球堆。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魔法,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捏出这么多雪球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素养”吧?

“好呀,跟我玩儿这一套是吧?”

纳兰暝看她俩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便也来劲了,一脸坏笑地冲出神社,跳进了雪地之中。蕾米莉亚紧跟在他的身后,兴奋地掏出了她的大杀器,神枪·冈格尼尔,拿来铲雪。

“上啊蕾米!杀他个片甲不留!”

“哦——”

“流派·东方不败!”

“王者之风!”

“全新系列!”

“天破......侠乱!”

“看招,雪染东方一片白!”

灵梦披着暖和的大衣,慢慢腾腾地走到门边,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外头的小姑娘和老小孩们打得热火朝天,“噗嗤”一声,笑了。

“欢迎来到幻想乡......笨蛋!”她轻声说道。

寒风吹过,带走了这句迟来的问候。白色的季节似乎还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樱花零落、彩蝶飞舞的暖春降临之时。

(第一部,完!)

番外五 正直者之死

(一)

当爱丽丝来到图书馆里时,那里挤满了妖精女仆。这些长着翅膀的小家伙们提着对于她们而言过于庞大、过于沉重的书本,在那些楼房一般高大的书架之间匆匆穿行,就像勤劳的工蜂一般。她们正忙着将新到的书本分好类别、塞到对应的书架里去。

爱丽丝从那一排排的书架与忙碌的妖精之间穿行过去,径直来到了帕秋莉·诺雷姬所在的长桌前。此时的帕秋莉,正叉腰站在桌边,对着面前的小妖精们发号施令。在她的身后,停着好几台堆满了书本的手推板车。

“嘿,帕秋莉!”爱丽丝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你这是挖到了所罗门王的宝藏吗?”

“差不多吧?”

帕秋莉支走了那几个妖精女仆,转身对爱丽丝说道:

“这些是我从拉杜三世的老巢那儿搜刮来的书,无论质还是量,都相当可以。”

“诶?那家伙的书啊......”

爱丽丝想了一下,又道:

“说起来,这么多书,你都一一清点过了?”

“那是当然的。”

帕秋莉这么说着,便从桌子上拿起一本笔记本,递给了爱丽丝。

“这是书单,按作品类别排序的。”她补充道,“没彻底弄明白的书籍,我是不会将它加到我的收藏里的。”

“不愧是‘不动的大图书馆’......”

爱丽丝一边点头感叹着,一边翻看着那本字迹工整、条目清晰的书单。根据索引书签上的小字,爱丽丝很快就找到了“魔法书”这一大类之下的子目录,“通灵术魔法书”。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书目,并最终将视线锁定在其中的一条之上。

“《灵魂转移术式书》;”

“类别:魔法书/通灵类/禁咒/植入式;”

“作者:不详;”

“简介:记录了灵魂转移魔法的魔法书,无论读者是否能够接受,书中的所有知识都会在阅读时强制植入大脑。因此,阅读本书有一定的精神损伤与物理性脑损伤风险,须格外注意。其魔法本身为本书作者的自创魔法,未经过充分的实验与调整,且涉及操纵、修改、抹杀、创造灵魂的魔法皆为不被容许的禁咒,故而学习、使用本书之中的魔法须自行承担相应的风险。”

“就是这个了。”

爱丽丝用食指的关节敲了一下这书单的纸张,眉宇之间,浮起了一丝欣喜之色。

这下子,她还真就找对人了。

从现世回到幻想乡以后,在佐渡岛的游艇上读的那本魔法书的内容,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虽说当时那种,意识被魔法的力量强行篡改的感觉真的是既难受,又令人困惑。那些魔法知识漂浮在她的脑海之中,就像破碎的拼图,虽然完全记忆了,却总是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

她以为自己永远无法理解那些知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然渐渐地将它们理清了、消化了。从几个名词,到几个概念,再到关键性的理论,那无序的拼图被她一片片地拼了起来。最终,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

残缺不全的图像。

事实就是,在船上的时候,她被灵梦给打断了,没能读完整本书的内容。这在当时的她看来,是一种幸运,现在来看,却是一种遗憾。

这段时间,那没能读到的下半本书总是缠绕在她的心头,令她朝思夜想,不得安眠。所以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间地下大图书馆中,来询问那本没读完的魔法书的来历与下落。她没指望能直接找到它,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

“这本书,”爱丽丝用拇指按着书名,将笔记本交回给帕秋莉,道,“能借给我读一下吗?”

帕秋莉接过本子,低头看了一眼她所指的那本书的名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第五区,17号书架的第五排,需要帮忙吗?”她说着,抬起头,看向了爱丽丝。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取就可以了。”

爱丽丝显得大喜过望,笑得很是灿烂。看她这个样子,帕秋莉的眉头便锁得更深了。

“我无意败你的兴致,爱丽丝。但,身为你的朋友,我有必要多说几句。”帕秋莉说道,“有求知欲是件好事,但不是所有的知识,都是应当被学习的。有些东西,还是深埋起来,让它永远见不到光比较好。”

“呵呵,”爱丽丝笑出了声,“你多虑了,帕秋莉。”

“我知道自己将要触碰到的,是什么东西。”她继续说道,“我也非常清楚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以及可能承担的风险,说老实话,我并不害怕。”

“哎——”

听她这么讲,帕秋莉叹了一口气,皱起来的眉头也缓缓地舒展开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阻拦你了。”帕秋莉如是说道,“就祝你好运吧!”

“借你吉言。”

爱丽丝扯着裙角,低头小行了一礼,便转过身,步入了书的海洋之中。

帕秋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后头,便背过身去,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二)

“整个世界,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存在的部分,与不存在的部分。简单地讲,你的肉体属于前者,灵魂则属于后者。”

“本书所述之法术,是将灵魂从肉体之中剥离出来,并储存在在不同的容器之中的禁术。充当容器的可以使活物,亦可以是死物,并无硬性要求,但剥离出来的灵魂,须是完整的生者之魂,这一点须格外注意。”

爱丽丝悠闲地漫步于魔法森林之中,享受着这静谧美好的午后时光,失去了温度的光点洒在她的头发上,一丝一缕地泛着耀眼的金光。

她正在心里温习着这几日间从那本书上学到的知识。与在船上的那一回不一样,这一次,她的阅读与理解进展得迅速、安全,而且格外顺利,大概是基础已经打好了的缘故吧。

由于是魔法使,在必要的时候,爱丽丝可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实际上,她也确实是这么干的。她花了几天的时间来彻底吸收、消化这些知识,合上书本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写下这本书的那位无名氏,无论他是谁......”爱丽丝心里这么想着,“他都是个天才,超级天才。”

“只要在死亡之前将灵魂转移到新的容器之中,就能超脱出生死轮回,达到永生不灭的境界。而且,只要使用这个法术,那只存在于理论之中的,‘完美的人偶’,似乎也可以期待一下了。”

爱丽丝满心欢喜地想着,又顺手**了一下她今日随身带出来的那个人偶——那是所有人偶之中,她最喜爱的一个。

那小家伙约摸着有两个巴掌的大小,有着一头长可及腰的金发,身着蓝衣白围裙,脑后绑着大大的蝴蝶结。它那精致细腻的五官,长得就像幼年时期的爱丽丝,只可惜,双眼之中全无生气,一看便知是没有灵魂的死物。

更具体地讲,“死物”是它的基本属性,而“没有灵魂”,却只是一种暂时的状态。

“‘完美的容器’,已经准备就绪了。”爱丽丝心想,“那么‘完整的生者之魂’,要从哪儿得到呢?”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映入了她的眼帘,令她立即放弃了思考,快步走了上去。

“真到了撞大运的时候,连老天爷都在眷顾你啊!”爱丽丝心里这么想着,嘴角上扬,笑了。

那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女,一头黑发干枯散乱。她穿着一套名为“校服”的外界服饰,爱丽丝曾有过耳闻。此时的她,正跪坐在魔法森林的泥地上,身上脏兮兮的,却毫不自知。

爱丽丝来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直视起她的双眼来。那家伙的眼睛空洞无比,如同死人之瞳,除此之外,爱丽丝还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着好几道血红的刀疤。

“哈,看样子,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了。”爱丽丝如是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讲老实话,同情不起来......”

幻想乡会接纳那些,在外界不被需要的、不被记住的、即使是死了也没人在乎的人。然而,这里对于那些意志薄弱的普通人类而言,可不是什么乐园。

他们会随机地出现在幻想乡各处,随机地与各种各样的妖怪相遇,然后......“谁见到就归谁”——这是妖怪们的共识。

他们中的多数,最终只能成为妖怪们的食粮。只有少数的幸运儿,会碰巧被巫女捡到,亦或是误打误撞地走进人之里,并且得到庇护。

“这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爱丽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那少女说道,“不过,能碰到我,这是你的幸运。”

同时,也是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幸运。

少女缓缓地抬起头,用那暗淡无神的双瞳仰视着爱丽丝的脸。爱丽丝则面带微笑地与她对视着,继续问道:

“告诉我,小朋友,你从哪里来?”

“上......上海......”少女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又微弱。

“上海啊......”爱丽丝叹道,“我喜欢那个地方,那可是极光炫彩的东方魔都......”

“总之,你先跟我走吧,到我家去。我会把你弄得漂漂亮亮的,让你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爱丽丝这么说着,弯下腰,向那少女伸出了手。她眯着眼睛,笑得既温暖,又灿烂,如同冬日的暖阳。可她的影子,却将少女整个地盖住了。

“好......好的......”

除了握住这只冰凉的手,少女没有别的选择。

第一卷后记

首先,感谢所有读到这里的朋友。看过这本书的人并不多,每一个读者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珍惜的,希望你们能从阅读之中获得快乐。

这本小说最初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杂乱的想法和灵感,关于红魔姐妹的过去,关于十六夜咲夜的吸血鬼猎人生涯,关于魔理沙对永生的追求,关于爱丽丝人偶的来历等等。我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个更加真实的幻想乡,还有一些更加丰满的人物,以及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些设定。

最初的时候,它就只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小短篇而已,但当我设计出纳兰暝这个人物以后,所有的短篇就都串到了一起。纳兰暝这个人物戏份并不算太多,至少在“主角”这道光环底下,他的戏份算少的了,动不动就神隐十几二十章。但这本小说里几乎所有的故事线,都跟他有关,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整个故事。他担当了一个剧情的发起者和串联者的角色,在这方面我个人的想法就是,主角是应当推着剧情向前走的,而不是被剧情推着往前走。也就是说所谓的“主角”应该主动去搞事,而不是别人搞事他被牵扯进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人物的身上有我个人的影子,我通过他的嘴巴,讲了很多我一早就想讲的段子,吐了很多一直都想吐的槽。但总的来讲,他有自己的个性与特点,有自己的故事,而且他的故事也需要为整体的剧情服务。这本小说并不是他的独角戏,也不是我肆意宣泄自己的情感的平台,它应当是一部群角戏,至少我对它的期望就是如此。

关于剧情,其实我非常想要把它写成《JOJO的奇妙冒险》一样的故事,有友情,有爱情,有燃烧的时候,有哭泣的时候,但更重要的是,要有漂亮的超能力战斗。我就是喜欢那种很cool的能力设定,打的时候各种斗智斗勇,再来几句特别cool的台词,总而言之,这个故事必须得够cool才行。为了战斗的精彩,人物的能力设定是可以超模的,倒不如说,设定得越是强无敌,被打败的时候,就越是出人意料。

另外《海贼王》里也有很多值得我去借鉴的东西,比如说超高的人物利用率和伏笔回收率,明线暗线的交错,几个小短篇一个大长篇、几个小波浪一个高峰的节奏把控等等。尾田荣一郎是个天才,单论编剧,jump独一档的水平,横跨十几年的超级大长篇他画得跟一本单行本一样竟然还能前后呼应的,可以说是非常厉害了。

关于感情线,我个人的理解是,人物的感情要尽量贴近现实。比如说几千岁的大妖怪不大可能跟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一样一见钟情争风吃醋,比如说灵梦这种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人不大可能为了一点小破事磨磨唧唧,再比如说爱情、友谊、信赖一类的东西真的都是靠时间堆积起来的,它们没那么廉价。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喜欢写魔理沙,因为在幻想乡这一大堆“奇幻”、“异常”的人物中间,她是最“普通”的那一个,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像写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来写她。

这本书,严格来讲也确实是我的第一本书。咱不是个专业的小说家,充其量只能算个写作爱好者,咱也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写才是对的,所以干脆在里面添加了很多实验性的东西。很多东西我写出来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读者喜不喜欢,或者说干脆就没去想,毕竟此书不火,相应的我也就没有太大的压力,可以尽情发挥。嘛,有灵感的时候还是会发挥得好一些,没有的时候就僵硬一些,文章质量时有起伏,我想你们也都读得出来。但总的来讲,这一年多的时间写下来,我想我无论是在写作技巧上,还是在内容的筛选、把控上,都是有所进步的。

第一卷我原本只打算写50万字,结果各处发散一下,就给写冒了。第二卷相比第一卷结构会更加紧凑,主线会更明显,节奏也会更快一些,大约50万字的样子。男主角的各种爱恨纠葛会在第二卷结尾了结掉,别的很多伏笔也都会在第二卷写清楚。要是从总体上来看的话,第一卷整卷书只能算是铺垫,到了第二卷,才是真正的高圌潮部分。

想说的就是这些了,眼看着这也年末了,想当初现实中五月的时候,小说里是十月,现实中十月,小说里还是十月,现在现实中十二月了,小说里也刚好到了十二月,这转了一年又转回来了......总之,在此衷心祝愿各位新年快乐,在即将到来的2018年中心想事成。

第一卷时间轴(含剧透,慎入)

“前面有些部分的事件顺序比较乱,能整理一个时间轴出来吗?”

曾有一位读者这么跟我说。

好吧,“比较乱”的那一部分其实就是我所说的“实验性”写法。结论是,效果并不好,除了搞晕读者(以及我自己)以外没有太大的收效,所以我以后也不大可能再这样写了。

总而言之,还是按照部分书友的要求,做出了第一卷时间轴,附带章节名的。基本上关键的事件都在这里了,可能有些小的、琐碎的东西没有收录进来,还请各位指出。

提醒一下,以下内容包含剧透,还没读完第一卷的请谨慎阅读。

---------------------------------------------------------------------------------------

【一千二百年前】

纳兰暝出生,并在十八岁时失去一切,被第二真祖希拉转化成吸血鬼

【八百年前】

纳兰暝与凯欧迪斯·弗洛斯特相识

【五百年前】

纳兰暝将同为阶下囚的蕾米莉亚转化为吸血鬼,二人一同屠杀了弗拉德三世·采佩什的家族;弗拉德三世的弟弟拉杜三世侥幸生还(第21-23章血染之月)

【495年前】

纳兰暝与蕾米莉亚一同救出了被吸血鬼猎人组织改造成生物兵器的芙兰朵露(第97-100章姐妹、真祖之血)

【1616年】

纳兰暝离开红魔馆,与古代恶魔莉莉丝达成交易,获得全新的力量(第194-196章与恶魔共舞)

【大约三百年前】

纳兰暝与初代博丽巫女相遇,与之战斗并败北,其后救出了险些丧命于狼口的因幡帝(第11-15章月陨其一至其五)

纳兰暝与魂魄妖忌一同击败了前来寻仇的拉杜三世,拉杜三世再次幸存(第72-76章月陨其六至其十)

纳兰暝在当时的博丽神社中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在第二代博丽巫女长大成圌人以后离去(第149-155章月陨十一至十七)

【1763年】

吸血鬼猎人十六夜咲夜最后的任务(第36-38章最后一次狩猎)

【数年以前】

森近霖之助离开雾雨家,其后雾雨魔理沙与父亲决裂(第160章-162章)

【现在(幻想乡历百十八季)】

8月:

红雾异变

9月:

纳兰暝捡到了宇佐见莲子的笔记,并以假身份加入到秘封俱乐部的活动之中

10月15日:

秘封俱乐部例行活动,纳兰暝击败了企图暗杀梅莉的黑牙氏族狼人(第1章夜幕下的裁决者)

10月16日:

秘封俱乐部来到城岭神社探秘,纳兰暝“巧遇”八云紫并幻想入(第2-4章虚实之境)

灵梦向初来乍到的纳兰暝发动攻击,其后二人一同接受射命丸文采访(第5-10章、番外一红与黑、草草结束的异变)

10月17日:

射命丸文与纳兰暝进行了约好的比试并且败北(第16-18章天狗式取材)

纳兰暝与蕾米莉亚时隔400年的重逢(第19&20章;第24-28章)

梅莉失踪

10月20日:

莲子前往纳兰暝的公寓中进行调查(第29章)

10月21日:

莲子与凯欧迪斯会面,二人在城岭神社后山的隧道中遭遇了拉杜三世(第30-34章)

梅莉在睡梦中进入幻想乡

白狼天狗的尸体被发现(番外二妖怪之山杀人事件)

红魔馆平凡的一日(第35章)

10月22日:

名侦探魔理沙大闹红魔馆(第39-43章名侦探魔理沙、晨间闹剧)

10月23日:

吸血鬼事件开始发酵(第44-46章涌动的暗流)

10月24日:

纳兰暝前去拜访八云紫,返程路过魔法森林时救了遭遇活死人的小铃和阿求,三人一同前往永远亭

梅莉在霖之助的指引下来到红魔馆

射命丸文与犬走椛一同清理了神秘隧道中的丧尸,文随后穿过了大结界

灵梦、魔理沙、爱丽丝三人开始调查吸血鬼事件,进入了射命丸文消失的隧道,并且幻想出

离开永远亭以后,纳兰暝遇见了自称妖怪学者的藤井和彦,并击败了新人吸血鬼铃木吾郎

射命丸文在幻想乡外被拉杜三世偷袭,后为隐居的魂魄妖忌所救

灵梦、魔理沙、爱丽丝三人组在现世遇见了二岩猯藏,并与其一同前往佐渡岛

当晚,纳兰暝在前往无名之丘的途中遇见了风见幽香并与之战斗,败北

(第47-71章)

10月25日:

幻想乡三人组佐渡岛一日游(第77-81章)

纳兰暝与风见幽香强强联手,一同前往现世(第8圌9-94章强强联手、钓鱼)

梅莉与芙兰朵露愉快地玩耍(第95-96章)

幻想出的纳兰暝顺着“钓鱼线”找到了拉杜三世,并在当天晚上与幽香一同来到了妖忌家,找到了射命丸文(第101-106章)

10月26日:

魔理沙侦探团击败了在佐渡岛作乱的吸血鬼,并找到了陷于昏睡的梅莉(第82-88章)

凯欧迪斯出院(第107章-108章)

活死人开始在幻想乡中大量出现

10月27日:

幻想乡一众人重聚、返乡(第109章-110章)

活死人异变(第111章-第138章漫漫长夜、黎明破晓)

10月28日:

异变结束,梅莉苏醒,茨木华扇出山,永远亭的人造吸血鬼计划(第139章-141章日出)

灵梦开始在红魔馆借宿

10月29日:

异变后的宴会(第142-148章、第156章)

10月31日:

河童工业承接了博丽神社的修复工作(第157-158章)

11月4日:

香霖堂爆炸(第159章)

11月5日:

光之三妖精在纳兰暝的指导下击败了琪露诺,夺回了树屋(第163-165章妖精大战争)

纳兰暝在无缘冢捡到了火之里炎华,与茨木华扇战斗并取胜,随后与华扇立下约定(第166-171章)

藤井和彦举起反旗并被击败(第172-179章酒与血、血雾弥漫之夜)

11月6日:

炎华能力觉醒,红魔馆爆炸(第180-182章火焰之华)

11月10日:

魂魄妖梦一日的奇妙冒险(第183-190章魂魄妖梦勇往直前)

11月15日:

纳兰暝再次前往永远亭,红魔姐妹获得日行能力(第191-193章)

11月16日:

红魔馆众人的旅行准备(第197章)

11月17日:

动荡不安的现世之旅,守矢神社酒会(第198-213章)

11月18日:

秘封俱乐部在和歌山县寻找野人,真祖希拉开始行动(第214-220章)

纳兰暝来到罗马尼亚,说得凯瑟琳·帕歌斯(第221-223章)

11月22日:

纳兰暝一行回归(第224章)

11月23日:

归程,博丽神社重建完成,灵梦的忧郁(第225章)

11月底:

爱丽丝掌握了操控灵魂的法术,并开始制作“完美的人偶”(番外五)

十二月:

博丽灵梦的年底总结(终章)

第一卷原创人物设定集

第一卷原创人物设定集

注:只记录主要人物与重要配角,没露脸的、露脸即退场的、戏份太少的不包含在内

-----------------------------------------------------------------------

#1 纳兰暝

姓名解释:“眷恋黄昏”

年龄:18岁(外表年龄);1224岁(实际年龄)

身高:186cm

种族:吸血鬼/第三世代(十五位中的第十四位)

能力:“连接”与“切断”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1章夜幕下的裁决者

简介:

第二真祖的后裔,黑发赤瞳的美少年,颜值是国民偶像级别的,性格就像别的吸血鬼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多数情况下都没个正经样子,嘴里的骚话一套一套的跟谁都敢讲。骨子里是个高傲的家伙,但是修养很好,几乎从不生气,因此意外地好相处。

身为吸血鬼,是血族中的异类,拥有日行能力却无法使用任何魔法。对于变强有着近乎异常的执着,好斗,且从不回避战斗,甚至不惜通过猎杀其他的吸血鬼来变强,因此被绝大多数的吸血鬼所敌视。在他一千二百多年的人生中,多数时间里都是个独行侠,四处流浪,四处狩猎。

能力是“连接”与“切断”,只要是他所触碰到的东西,便可对其发动能力,即使是“生命”、“空间”这种近乎概念性质的事物,也不例外。总的来讲,是个攻大于守的能力。

-----------------------------------------------------------------------

#2 博丽朔月

姓名解释:即新月,农历每月初一,最初的月相

年龄:16岁(初登场时)

身高:171cm

种族:人类

能力:在天空中飞翔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11章月陨(其一)

简介:

博丽神社的第一代巫女,淡紫色的长发是她的标志。在她的年代,幻想乡还不存在,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关系也紧张得多。

本性善良,厌恶无意义的杀戮,却又不得已而为之,往往因此陷入痛苦。毕生致力于调和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关系,然而举步维艰。

身为博丽巫女,战斗力极其强大,无论力量本身,还是对力量的运用,都是最顶级的,一生没有败绩。在战场之外,则是个居家型的好女孩,厨艺是专业级别的。

一生未婚,在暴雨天捡了个孤儿,唤作“劫雨”。

-----------------------------------------------------------------------

#3 凯欧迪斯·弗洛斯特(Coyotes·Frost)

姓名解释:Coyotes-小狼;Frost-冰霜

年龄:25岁(外表年龄);约900岁(实际年龄)

身高:196cm

种族:狼人/冰原狼

能力:在夜晚变身成狼人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30章会面

简介:

纳兰暝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来自冰岛的白毛狼人。正常状态下是个高大健壮的欧美系帅哥,银发蓝眼,皮肤晒成小麦色,给人一种相当靠谱的、阳光大男孩的印象,实际上也确实是个温和、可靠的人。在入夜以后,则可依靠个人的意志变身成高达三米的狼人,变身后获得完全不同的人格,失去理智,既嗜杀,又疯狂。

即使在常态下,也拥有远超人类极限的身体能力,变身后则是达到了生物兵器级别。然而他本人似乎并不喜欢变身后的那种狂暴,总是保持克制、保持冷静,只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借助于狼人的力量。

一言蔽之,“温柔的巨人”。

-----------------------------------------------------------------------

#4 拉杜三世

姓名解释:取自实际存在的历史人物

年龄:30岁(外表年龄),超过1000岁(实际年龄)

身高:179cm

种族:吸血鬼/第五世代

能力:使用魔法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34章急转

简介:

弗拉德三世·采佩什的弟弟,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

与纳兰暝有不共戴天之仇,数次试图向其寻仇,皆以失败告终,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身为第五代吸血鬼,战斗能力不上不下,在魔法方面却是造诣颇深,战斗方式是将魔法储存在宝石之中,并在关键时刻大量使用。

活死人异变的主谋。

-----------------------------------------------------------------------

#5 藤井和彦

姓名解释:只是个平凡的名字

年龄:14岁

身高:160cm

种族:人类

能力:无

初登场:第66章半吊子吸血鬼与妖怪学者(上篇)

简介:

人之里农民家庭出身的普通少年,早年丧父,母亲卧病不起,年纪轻轻就挑起了所有重担。

性格乐观,爱笑,孝顺母亲,闲暇时喜欢研究妖怪的生态,自称“妖怪学者”。

在慧音老师的寺子屋上学,与本居小铃、稗田阿求和雾雨魔理沙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著有一本图鉴性质的妖怪笔记。

-----------------------------------------------------------------------

#6 铃木吾郎

姓名解释:只是个平凡的名字

年龄:25岁

身高:172cm

种族:吸血鬼/第十三世代

能力:吸血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67章半吊子吸血鬼与妖怪学者(中篇)

简介:

新晋吸血鬼,在拉杜三世的阵营中属于最底层的杂兵,被当做炮灰,用来试探纳兰暝。

成为吸血鬼之后深感血族社会等级森严,看不到出路,因而事事小心,只求保全自身。

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

-----------------------------------------------------------------------

#7 百里白灵

姓名解释:只是个听起来很cool的名字

年龄:13岁(自称)

身高:158cm

种族:人类(自称)

能力:将绘画与文字变为现实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114章漫漫长夜(其四)

简介:

浑身纯白的少年,妹妹头,长相精致得如同人偶,让人分辨不出男女。

年少老成,不苟言笑,好用古语,喜欢称呼别人为“XX氏”,与稗田阿求是熟人。

自称阴阳师,在人之里经营一家万事屋性质的店“百灵屋”,主要业务是驱邪和算命,也会根据具体情况承接别的工作。实力受到街坊邻居一致肯定,受信赖的程度远超博丽巫女,已成为博丽神社的最大竞争对手。

能力是将绘画与文字变为现实,只要是由他亲手绘制出来的图画,或是写出来的文字,都能变成现实中存在的东西,或是产生能影响现实的效果,使用过后还能将其收回到纸张之上,是个相当便利、强大的能力。

除此之外,他还略通道家、佛家、阴阳五行家之法术,集百家之长为己用,是个相当博学的人。

“感觉这家伙远不像他看起来的那般年幼”——魂魄妖梦语。

-----------------------------------------------------------------------

#8 火之里炎华

姓名解释:火之国,炎之花

年龄:25岁

身高:168cm

种族:吸血鬼(第四世代)

能力:血液化为火焰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167章再思,无缘(中篇)

简介:

25岁悲剧上班族,一生碌碌无为,却霉运当头,失去恋人与工作之后不堪重负倒在街头,机缘巧合之下幻想入,并遇见了纳兰暝。

容貌平平,还算耐看,身材是安产型的。为人懦弱,胆小怕事,在人群中往往与空气融为一体,完全没有存在感,最近有所进步。

能力是将自身的血液变成火焰,此火以血肉为燃料,在烧尽一切之前,绝对不会熄灭。除此之外,她还能免疫火焰的灼烧,并且吸收其热量,将之储存在身体之内。她的身体能够储存的热量是有极限的,一旦超越这个极限,便会引发大爆炸(但这种爆炸似乎伤不到她本人)。

战斗力很强,不过,完全不会使用力量。

-----------------------------------------------------------------------

#9 蕾·珊(Rei·Sen)

姓名解释:“铃仙(Reisen)”拆开

年龄:0岁

身高:149cm

种族:人造吸血鬼

能力:???

初登场:第191章 New Type(上篇)

简介:

八意永琳用纳兰暝的血和活死人的尸体制造出来的人造吸血鬼,验证了某些对她而言相当关键的技术。

娇小瘦弱,一头白发,身缠绷带,皮肤惨白,身上有明显的缝合痕迹。性格冰冷无情,为人处事如同机械,服从八意永琳的一切命令。

具体实力是个谜。

-----------------------------------------------------------------------

#10 莉莉丝(Lilith)

姓名解释:恶魔之名

年龄:???

身高:179cm

种族:古代恶魔

能力:???

初登场:第195章与恶魔共舞(中篇)

简介:

古代恶魔,血族的实际创造者,实力可与神匹敌。

中东系的成熟美女,白发褐肤,每一寸肌肤都符合人类对“美”的最极致追求。

被纳兰暝召唤出来,并与他达成了某些交易。

-----------------------------------------------------------------------

#11 耶格·埃克斯特鲁(Jeg·Extru)

姓名解释:Jeg-匈牙利语“冰”,Extru-匈牙利语“挤压”extrudalas的前半段

年龄:12岁(外表年龄);超过一万岁(实际年龄)

身高:155cm

种族:吸血鬼/第三世代(十五位中的第十三位)

能力:使用空间魔法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201章被冻结的时与空(上篇)

简介:

金发赤瞳小正太,长得漂亮,笑里藏刀。

本身是个空间魔法大师,操纵空间就如同玩手指一样,然而并不会使用别的魔法。

十六夜咲夜曾使其为狩猎目标,不过从来没有成功过。

-----------------------------------------------------------------------

#12 弗拉明·德·赛比鲁斯(Flamme·de·Cerberus)

姓名解释:Flamme-德语“火焰”,Cerberus-“地狱犬”

年龄:40岁(外表年龄);超过一万岁(实际年龄)

身高:180cm

种族:吸血鬼/第三世代(十五位中的第五位)

能力:引火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212章缘(中篇)

简介:

第二真祖的后裔,瘦高个长发鹰钩鼻德国佬,神父扮相,脖子上的十字架却是倒挂的。

真祖的忠犬,同时也是最优秀的杀戮机器,近乎病态地崇拜着第二真祖,完美地执行她所下达的一切命令。

能力是“引火”,点燃一切他所触碰到的物质,无论其是否具有可燃性。

-----------------------------------------------------------------------

#13 凯瑟琳·帕歌斯(Catherine·Pagos)

姓名解释:Catherine-西方常见女名,古希腊语“纯洁”,Pagos-希腊语“冰”

年龄:15岁(外表年龄);超过一万岁(实际年龄)

身高:150cm

种族:吸血鬼/第三世代(十五位中的第十位)

能力:消除能量程度的能力

初登场:第222章白猫(中篇)

简介:

已故的第五真祖的后裔,不可提起之人,常年被囚禁在无光的城堡之中,与一只白猫为伴。

银发赤瞳,恬静而又有礼,打扮得像个公主。

能力是消灭一定范围内的能量,失去能量的物质甚至无法维持自身的存在,只能向原始状态不断退化,最终彻底消失。

-----------------------------------------------------------------------

#14 夏科洛斯爵士(Sir·Shaikorth)

姓名解释:鲁利姆·夏科洛斯,白色蠕虫,克苏鲁神话中的旧日支配者,居住在冰山之中,冻结附近的一切

年龄:喵有九条命,你说呢?

身长:喵之雄伟

种族:万喵之王

能力:喵之战斗力

初登场:跟凯瑟琳小姐姐一起登场的喵

简介:

凯瑟琳·帕歌斯的猫,品种是纯白的波斯猫,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猫,实际上接受过初拥,所以是吸血猫,而且还是第四代的血族,实力强过99%的吸血鬼。

作者意志的具现,第二卷的真实主角。

喵是无敌的。

第0章 第二卷预告

“时候到了,终于,所有的‘春’都汇聚到了这里。再过不久,这西行妖......”

“喂——紫——紫妈——紫老Tai......”

“关于减肥......咳咳,减重,你有什么好点子吗?”“这个嘛......”

“在下清廉正直射命丸,有......哇哦,猛料诶!”“给我删掉!”“啊呀呀呀呀,怎么能这么粗鲁呢,这位小姐?关键的地方都被看光了,我拍!”“给我删掉啊——”

“给我......把雪......停下来啊——”

“不许你欺负蕾蒂!”

“叫我夏科洛斯爵士,你这傲慢无礼的野猫!”

“因为下雪的缘故,本该绽放的花,一朵也没有开。说老实话,我,非常的,不开心。”

“又到了名侦探魔理沙的回合了!”“等一下,魔理沙,你给我......呜啊!”

“重剑无锋,大巧不不不不......烫烫烫......烫死我啦!”“美铃啊......”

“纯白,没有一丝杂色,那样的天空才是最美的。很快,你们也会像这五月的飘雪一般,在我的面前凋零。”“嘿嘿,我看未必哦,这位猫(Cat)小姐!”

“奏响,骚灵幻葬·镇魂曲!”

“这把楼观剑斩不断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回归于樱树之下吧,春雪之亡灵!”“长眠于花丛之中吧,红白的蝴蝶!”

“一冬天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哼哼......”“又变老了......”“灵梦哇——”

“你可以逃,你可以躲,但你永远无法战胜我。我乃酒吞童子,最强之鬼,放马过来!”

“我所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让那位大人失望......”

“收获的季节到了,猎人,猎物,你要当哪个?”“你说呢?”

“正是此时,正是此地,我将逆转这腐朽不堪的旧秩序,登基为王!”

“草根妖怪崛起!”

“一切终结于此......”“不,一切就此开始。”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觉得,能遇见你实在是太幸运了......”

“告诉我,希拉,被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怪物打败的感觉如何?”

求闻史纪·纳兰暝

【不惧阳光的血族·纳兰暝】

能力:连接与切断程度的能力

危险度:极高

人类友好度:普通

主要活动场所:不明

明明是西方的吸血鬼却有着东方人的面孔与姓名,明明是夜晚的王者却敢于在阳光下行走,明明是妖怪,却连一丁点法术都无法使用,那样的怪人,便是纳兰暝了。

他是在红雾异变结束以后来到幻想乡的吸血鬼,多数时候都居住在红魔馆之中,似乎与斯卡雷特一家的关系非常好(X1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称呼他为“哥哥”)。

表面上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个子高高、黑发赤瞳、尖牙利齿,长相漂亮得如同妖孽(X2在人之里有一家以家庭主妇为主要成员的粉丝俱乐部,本人似乎并不知情)。与斯卡雷特姐妹相比,在外貌上更加接近人类。

意外地是个相当平易近人的家伙,博学、健谈而且幽默(X3有时候会开一些让人非常难堪的玩笑,危险度极高),与斯卡雷特姐妹不同,教养很好,从不乱发脾气。据其本人所述,似乎曾在外界的人类社会中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因此比其他的妖怪更善于与人类相处,在生活习惯上也更接近于人类。

认同蕾米莉亚与幻想乡妖怪之间的契约,因而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同时也非常鄙视为了满足食欲而狩猎的行为(X4就像别的吸血鬼那样,是个高傲的家伙)。所以,只要不主动去冒犯他,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受到攻击。尽管如此,他却又非常的好斗,如果对其发起挑战,多数情况下都会接受。

身为吸血鬼,其年龄已经超过一千岁了。自称是仅有十五位的“第三世代”吸血鬼之一,似乎是吸血鬼中的佼佼者。拥有“连接”与“切断”的能力,强大、懂得自制,而且比别的妖怪拥有更强的进取心与领导能力,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过去的经历与日行能力的来历都尽是谜团,根据古代书籍记载,他似乎与远古恶魔有瓜葛,他本人却拒绝对此发表评论。他拥有穿越大结界的能力,平时神出鬼没,不知在做些什么。另外,他在外界有许多仇人,也正是因此,他对于提升自己的实力非常重视,算是妖怪之中少有的努力家。

来到红魔馆以后,他迅速地成为了那里的主心骨。如果说帕秋莉·诺雷姬是红魔馆的大脑的话,那他大概就是红魔馆的心脏了。(X5顺便一提,蕾米莉亚是“首领”)

【战斗能力】

身体能力即使在吸血鬼之中也是最顶尖的,力量、速度、感知能力都接近完美,而且拥有近乎不死不灭的生命力,除非被彻底摧毁,否则总能在短时间内再生。除此之外,他还不惧怕阳光、流水、银器一类的,其他的吸血鬼的共同弱点,因此与其战斗没有取巧的可能性。

非常擅长近身格斗,拥有丰富的战斗知识,无论力量还是技术都无可挑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种只有吸血鬼能够使用的战斗方式,应格外注意。

能力是“连接”与“切断”,只要是身体,或是身体的一部分(X6甚至包括离开身体很远的血滴)触碰到了目标,便可发动能力。任何存在的事物,甚至是“空间”、“生命”这类概念性的东西,都会受其能力影响,被“连接”起来,合二为一,或是被“切割”开来,一分为二。

弱点是没有魔法能力,而且是笨蛋一般的一点都没有,是连幽灵和神明都无法看见的超级迟钝体质。所以若是向其发起挑战,正确地使用魔法可能会产生奇效。

【关于这只妖怪的逸闻】

#活死人异变

纳兰暝在外界的仇敌,拉杜三世,为了对其进行报复而率领众多吸血鬼与活死人入侵幻想乡。活死人畏惧阳光,白天隐藏在魔法森林之中,夜晚外出袭人。被活死人杀死的人也会复活成为新的活死人,并且听从拉杜三世的命令。

数量庞大的活死人对幻想乡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后来,在人类与妖怪的共同努力下,成功退治了异变的主谋,结束了这场异变。

#吸血鬼转化

虽说不会对幻想乡里的人类出手,纳兰暝对外来者似乎并不那么友善。

消息灵通的天狗已经确认到,他对一名迷路的外来者进行了初拥,并将其转化为吸血鬼。这一事件在幻想乡的妖怪之中引起了不小的担忧,有人担心吸血鬼过于强大的增殖能力会打破力量的平衡。

但博丽的巫女以“村子不是没受到威胁吗”为由,拒绝了对此事的进一步调查。

【目击者报告】

#一个月前他还来我家买了些酒,后来看报纸才知道他原来是吸血鬼。(酒馆老板)

就算是吸血鬼,也是要喝酒的,正常地做生意就好了。

#在街上摔倒了,被一个温柔的大哥哥扶了起来,我不会变成吸血鬼吧?(不愿透露姓名的花畑同学)

不会的,好好地道谢就行了。

#是吗?真遗憾......(不愿透露姓名的花畑同学)

请自重。

#翘课可不行哦!(玛艾露贝莉·赫恩)

请问您是......哪位?

【对策】

作为罕见的没有弱点的吸血鬼,他在身体能力方面没有任何缺陷,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棘手,若是没有与之对等的实力,向他发起挑战本身就是一种鲁莽无谋的行为。

唯一的弱点是没有魔法才能,试着从这方面入手,寻找击败他的办法会比较好。

而且,在比试之前提前立下规则也是非常重要的,考虑到吸血鬼那普遍高高在上的性格,即使是立下一个明显对挑战者有利的比试规则,也很有可能会被接受(X7相对的,在无规则的情况下与之对战并且获胜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若是没有与之战斗的打算,普通地向他问好即可,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发起袭击的。

求闻史纪·百里白灵

【神笔的使者·百里白灵】

职业:阴阳师

能力:将绘画与文字变为现实程度的能力

住所:百灵屋

在人类村落中广受好评的万事屋,占卜十有九中,售卖的小道具从退魔符纸到祈福护符一应俱全,那便是百灵屋,其店主,就是百里白灵了。

从外表上看是个白发蓝眼的美少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瘦小的身形与偏中性的外表都很讨人喜欢(X1尤其在中老年人群之中)。自称十三岁,却远比外表上看起来的要成熟得多(X2因为表现出来的实力与修养远远超过十三岁孩童的水平,其年龄与真实身份存疑)。

自称曾在“山上”修行,佛法、道术、阴阳五行之术都略通一二,且在文学艺术与历史考究方面造诣颇深(X3令慧音老师惊愕不已的水平)。若是有这些方面的疑惑,可以向白灵询问,往往能得到满意的解答(X4咨询是要收费的)。

【性格】

年少老成,不苟言笑,并不是会主动亲近人的类型,但是修养非常好。喜欢称呼他人的姓氏,而非名字。跟他打招呼总能得到礼貌的回应,但在此之上的对话很难建立起来。

多数情况下都很平静,即使是责骂他,或者用金钱贿赂他,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摇头走开。但若是因此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人,变本加厉地骚扰他的话,就会遭到武力制裁。

虽然看上去很柔弱,性格也比较内向,其实力却可以与博丽巫女匹敌,对付幻想乡内多数的妖怪都是绰绰有余的,这一点需要格外注意。

售卖商品与承接工作都是必定收费的,而且拒绝还价(X5与某些道具店不同,百灵屋的物价普遍合理)。但,在生意之外的场合,任何物质上的好处他都不会接受,连一文钱都不会收下,用金钱收买他是不可能的。

【能力】

将绘画与文字变为现实程度的能力,只要是经由他的手画出来的图,或是写下来的字,都能直接转化成现实中存在的事物,亦或是对现实产生影响。画出来的马可以直接跑到街上,写下一个“火”字,纸张就会燃烧起来,是个相当强大的能力。只要依靠这个能力,几乎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了。

除此之外,他还懂得使用各种法术,包括道术、阴阳术、神术甚至西洋魔法,集众家之长,自成一派。凭借强大的实力与渊博的知识,无论是在战斗中,还是在生活与工作中,都可说是无往不利。

【百灵屋】

在村落边缘的位置上,有一栋中国风浓厚的二层小木楼,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书“百灵屋”三个大字,那便是百里白灵的店了。

百灵屋是一层店铺,二层居家的结构,里面摆放着许多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与奇花异草,多数都是非卖品。店铺的内部装潢布置得相当好,打扫得也很勤,总是能给人一种清新、典雅的感觉,就算只是坐在那里,欣赏字画花草,也足以怡情养性(X6赏画是不收费的)。

用于销售的商品会摆在比较显眼的位置,因为是店主手工制作的限量商品,去晚了会很难买到。委托工作一般需要提前预约,若是与店主私交好,或者工作的内容很有意思,也可免去预约,有时甚至能免去费用(X7但会索要其它形式的报酬)。

【平时的样子】

在没有客人,或是闭店休息的时候,白灵一般都在读书写字、修剪花草。他写的书偶尔会被妖怪之山的天狗看中,然后印刷出版,或是被慧音老师借去当做教材。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离开家门,外出散步。若是看见有趣的东西,便掏出纸笔,将它速写下来,并赋上两句诗。这时若是向他讨要字画,往往会直接答应,但若是花钱想买他的画,则会板着脸走开(X8对待艺术品与对待商品的态度完全不同)。

虽说是阴阳师,对妖怪的态度却是相当的暧昧。在没有接到委托的情况下,一般不会主动去退治妖怪,即使接到了委托,假如他判断被委托退治的妖怪不是恶党,没有退治的必要,也会放对方一马。在对妖怪的态度上,可以说是慈悲为怀,与博丽神社的巫女完全不同。

【百灵屋的商品】

#辟邪符纸

贴在床头或者门上可以有效防止恶灵的侵扰,使用一段时间以后会失效。

#护身符

戴在身上可抵挡不净之物的袭击,在遭到一定程度的攻击以后会损坏。

#退魔符纸

令妖魔鬼怪不敢接近的符纸,若妖怪的力量太强则会失效。

#幸运签

从竹筒中抽一签,预测今天的运势,准确率很高。

#纸猫

画在纸上的猫,老鼠接近时会从画里跳出来将其捉住,价格很高。

#弯勺

附近有恶灵时就会弯曲的勺子,恶灵探测器一般的存在。

#光符

写有“光”字的符纸,在暗处发光。

#火符

写有“火”字的符纸,撕开后燃烧。

#铁盒子

一个密封起来的大铁盒,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店主摆放在显眼的地方,却是非卖品。

求闻史纪·火之里炎华

【新晋吸血鬼·火之里炎华】

能力:血化为火程度的能力

危险度:低

人类友好度:高

主要活动场所:红魔馆

原本是个外来人,最近才被转化成吸血鬼,成为了红魔馆的新成员。

长相普通,大体上与人类接近,行为方式和道德观念也还没能从人类之中脱离出来。因为是新人的缘故,并没有身为吸血鬼的自觉,经常站在人类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变成吸血鬼之前似乎是个非常平凡的人,性格比较胆小,明明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却完全不会使用,也不喜欢使用。总之,可以像与人类相处那样与她相处。

然而,由于她居住在红魔馆中,与她相处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妙,那里的女仆和馆主可是相当可怕的存在。

【能力】

血液变为火焰的能力,流出来的血液都能燃烧起来。一旦被她的血液沾到,就全完了,在身体彻底烧干净之前火是不会熄灭的。同时,她还拥有对高温的耐性,能够吸收外界的热量(X1但是是有限度的)。

身为吸血鬼,身体能力非常强大,而且还继承了纳兰暝的日行能力,本该是个相当强大的妖怪。然而她本人性格过于懦弱,也并不擅长战斗,故而很难将实力发挥出来。

【目击者报告】

#看她跟那个女仆走在一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匿名)

实际上,两人都不是什么坏人,不用过于害怕的。

#晨跑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最近那洋馆的花园是不是改过了?(匿名)

是个很擅长园艺的人,最近当起了红魔馆的园丁。

但,并不推荐在雾之湖附近晨跑。

#红魔馆内禁止玩火,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明白吗?还有你,芙兰,别在那儿傻笑,你也一样!(纳兰暝)

所以说,红魔馆里的人可是很可怕的。

【对策】

身为吸血鬼,有着非常强大的实力,意志却是异常的薄弱,二者的反差很大程度上削减了她的威胁。

然而,并不推荐贸然向她发起挑战,一旦受伤,燃烧的血液很容易在她无意识的情况下重创对手。除此之外,得罪红魔馆的人也并不是个好点子。

如果一定要与之战斗,建议保持一定距离。虽然战斗技巧和战斗意识都与普通人没有区别,她的力量却是很强的,在任何情况下都有一击致命的可能性,因此需要时刻保持谨慎。

平常见到她的话,普通地打个招呼就好了,与别的吸血鬼不同,她并不是个可怕的家伙。

第1章 白银之春

(一)

“生亦有时,死亦有时。”

少女在满开的妖樱之下宽衣解带,冰冷的双手,握着同样冰冷的短刀。

“恨亦无端,爱亦无缘。”

樱花飘洒在她那美丽的躯体之上,白色与粉色交融,生者与死物交错。

“此生已为春樱,零落而去。”

那锋利的刀刃,对准了柔嫩的脖颈,血液化作溪流,滴落在这尸骨滋养的土壤之上。

“只愿来世化蝶,不识哀愁......”

春风过,樱花如雨,簌簌而下。

今后,这西行之妖樱,将不再绽放。

愿那富士见之女的亡魂,能在这樱树之下安眠,直到永远......

(二)

五月之初,本该是繁花似锦的季节。幻想乡里,却是一片严寒肃杀之景。

放眼望去,天地一色,白得让人眼盲。积雪覆盖着世间的万物,苍茫一片,看不着边际。那天上洒下来的,也不知是雪花,还是云朵的碎片。当然,想开点的话,那也可以是冰点之下的落樱。

只可惜,博丽灵梦是没有那种气度的。

她花了半个小时,在炉火烤暖的神社里做好了万全的防寒准备:眉毛以上是毛线帽,鼻子以下是围巾,只露一对小眼睛,俩手都用厚厚的连指手套包着,整个人裹得跟某轮胎厂的吉祥物一样,圆圌滚滚的。

在那之后,她提起铁锹,“哗啦”一下拉开了神社的推拉木门。纵使身上的棉猴已足够厚实,那迎面而来的寒风,却还是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灵梦哈出了一口白汽。

她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庭院的状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堆到家门口了。

如果有得选,灵梦是绝对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出来铲雪的。但,没有办法,再不清理的话,这博丽神社就要被积雪掩埋了。

她扛起铁锹,往前迈了一大步。覆盖在门廊的木地板上的那一层薄冰被她的靴子踩碎,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或许是这细微的震动,扰乱了这座神社与屋顶的积雪之间的,那脆弱至极的平衡,在她走出门廊的那一瞬间,一大坨又重又沉的雪块便从屋檐上滑落下来,刚好压到了她的脑袋上。

“哇咧——”

灵梦被这突如其来的落雪砸了个四脚朝天,噼哩噗噜地就从那门廊的台阶上滚了下去,倒在了外头的雪地上,铁锹也落到了一边。

冰凉的雪顺着她的脖子灌了进去,那感觉就像是做梦梦见自己从悬崖上掉下去,简直都不能更爽了。灵梦仰面躺倒在白雪之上,感受着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半晌,她张开了嘴。

“给我......把雪......”

“停下来啊——”

那是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太过分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现在是五月,五月!春天都过去一半了,别说冰雪消融、百花盛开了,算上今天,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一个星期!这要不是世界末日降临的先兆,那就只能是......

“这他娘的是异变啊!”灵梦躺在雪地上吼道。

“哟,灵梦!”

这个时候,伴随着一串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灵梦的眼帘。

那是个黑发赤瞳的美少年,漂亮的脸蛋与白雪同色,微微打卷的短发被寒风吹乱。深红的围巾挂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围起,而是像披肩一般随风摆动着,修长笔挺的身材配上那漆黑的秋装风衣,显得格外的潇洒。

此时此刻,他正踩在灵梦脑袋上方的那块雪地上,低着头,满面微笑地瞅着她,看着她这副狼狈的丑样。放在人之里,这家伙的回头率大约是百分之两百,但灵梦现在是一看到他就来气。

倒不是说有多么讨厌他,总之灵梦就是气。

“纳兰暝......你这家伙,来我这儿干嘛?”她没好气地问道。

“怎么了,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纳兰暝笑道,“我看这外头雪下得大,心想这巫女家里穷,这万一要是冻死了该怎么办呀?”

收回前言,灵梦是真心的,非常的,讨厌他。

“切......”

她咬了咬牙,随即高高地举起了手,喝道:

“拉我起来!”

“好嘞大小姐!”

纳兰暝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拽了出来,原地留下一个人形浅坑。这灵梦刚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块,抬头瞅了纳兰暝一眼,张口便是一句:

“大冷天的穿得这么薄,你还真就不是人!”

“嗯......”纳兰暝撇着嘴,点了点头,一脸无辜地道:

“我还真就不是......”

“那就赶紧滚啊!”灵梦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这些妖魔鬼怪有事没事就往神社里跑,搞得参拜客都不敢来了,快滚快滚!”

“我想就算我不来参拜客也......”

纳兰暝这说到一半,眼看着那灵梦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便赶忙往后退了一步,赔笑着改口道:

“冷静一下,灵梦,冷静一下!”

说着,他从口袋里头掏出了三枚金光闪闪的硬币。灵梦往他头手上一瞧,好家伙,眼睛立马就直了。

“24K,纯金。”

纳兰暝言罢,捏着那三枚金币在她的眼前晃了两下,她的眼珠子便也随着那些硬币左右摇摆。看着她这副蠢样,他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他攥起金币,转身走上了神社的台阶,来到了门廊里的赛钱箱旁边,将攥着金币的手伸到了箱子上方。这赛钱箱空了整整一个冬天,除了冰霜和冷风以外,什么都没捞着。现在,情况有变。

“咕嘟......”

灵梦咽了一口口水,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哐啷!”

第一枚金币落入木箱,灵梦脸上的怒气与阴霾皆一扫而空,面色红圌润了,双目也变得炯炯有神。

“哐啷!”

第二枚金币落入木箱,笑容在灵梦的脸上绽放开来,如同冰雪中的一枝鲜花——她已经比幻想乡里的所有人,都更先一步,扑进了春天的怀抱里。

“哐啷!”

第三枚金币落底,灵梦搓圌着小碎步,扭扭捏捏地走了上去。她待人的态度仿佛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坐了一轮过山车,此时的她,竟娇羞得如同恋爱中的少女一般,柔声细语地问道:

“纳......纳兰暝......先生,请问您今天来到寒舍,是有何贵干?”

“倒也没什么......”

纳兰暝瞅着她这古怪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很难笑得出来,只好扶了一下额头,以掩饰尴尬,而后半笑不笑地道:

“我就是想知道,你见过八云紫吗?”

“诶?”灵梦听了这话,便是一愣,“紫?”

她思索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

“自从去年入冬以来,就再没见过她了,这也有半年多了......”

“是吗,连你都没见到她吗?那还真是难办了啊......”纳兰暝略显失望地说道,“这都已经五月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她一般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招猫逗狗的,但是今年......”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白雪飘飞的天空,苦笑道: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晚啊......”

“嘛,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使出绝招了!”纳兰暝一转脸,不怀好意地坏笑道:

“知道吗灵梦,我的手里,掌握着召唤妖怪贤者·八云紫的咒语。这咒语本不外传,但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我今天就教你一招,仔细看,仔细听。”

“咒语?”

灵梦歪着脑袋,还没搞懂这家伙要搞什么名堂呢,就看见纳兰暝猛地一吸气,扯起嗓子,对着门廊外头那空无一物的雪地大吼道:

“喂——紫——紫妈——紫老太婆——紫肥......”

还没等他念出“肥”后面那个字,便有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在他的脚下张开,转瞬之间便将他吞噬了。

灵梦看着纳兰暝从她的眼前消失,站在那儿愣了老半天,而后喃喃自语道:

“这只是在作死而已吧?”

第2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一)

纳兰暝脚下一空,掉进了虚空里。他穿过了一段漫长、黑暗而且到处都是眼睛的扭曲空间,落到了......

一间昏暗的和式卧室之中。

此室无窗,印着紫色樱花浮世绘的推拉木门紧闭着。相对于外头的严寒,这屋里可是暖和多了。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幽幽的香气,对于纳兰暝而言,这气味既熟悉,又有一些陌生。

“闻起来就像......薰衣草......”纳兰暝仔细嗅了嗅,心里如是想着。

他紧闭着眼睛,趴在某种柔软、温暖、富有弹力的东西上——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床铺,但他错了。

他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两下,当即便揉到了某种肉包子一般的东西。仅隔着一层薄纱般的布料,那又软又弹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传了过来,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逐渐加快的心跳,以及迅速攀升的体温——不仅是他自己的,还有他身子底下的,另外一个人的。

“嗯哼......”

细微的鼻息扑在他的头顶上,令他头皮发麻。睁开眼睛,仰起脖,入眼的,是许久未见的八云紫,她那张微微泛红的、标致的脸蛋,以及她的......嗯......怎么形容呢?

她的“珠穆朗玛峰”和“乔戈里峰”......常年的积雪将这两座高峰漆成了一片雪白,纳兰暝的脸此时就埋在两座“山峰”之间的“谷地”里,感受着柔和的北印度洋季风,与温暖的喜马拉雅南麓地热。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并没有放在任何一座“山峰”上,而是在更低一点的位置上......“山峰”之下,耻骨之上,那个地方,俗称......

肚腩。

怪不得摸起来那么软,毕竟是肚腩嘛!

“哟......八云紫......姐姐......”

纳兰暝直视着八云紫眼中的怒火,咽了一口口水,心是愈发地虚了。

“一冬天没见,您又......呃......”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顺手又轻捏了一把紫的“实心救生圈”,啄么着是得从“富态”与“实称”这俩词儿之间选一个吐出来,却被紫给打断了。

“我要是从你嘴里听见一个‘胖’字,”她说,“或者任何与‘胖’相近、暗示‘胖’的词......”

“我就杀了你。”

她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灼热似火,变作了如今的冷若冰霜。纳兰暝知道这家伙是来真的,这个时候开她的玩笑一定会死,所以,他非常聪明地,改变了自己的措辞。

“您的‘内涵’,又变‘充实’了呀!”

言罢,他挤出了一个笑脸,送给老脸已然黑成焦炭的八云紫。

“去死吧!”

紫抄起手边的枕头,一枕头便将他从床头抡到了床尾。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撞在了墙边的梳妆台上。经他这么一撞,那张实木小台使劲晃悠了两下,一个不稳,便整个儿地朝他压了下来,装在抽屉里头的那些东西,什么珠宝盒小镜子化妆品,都呼啦一下子倾洒下来,生生地把他给埋了起来。

纳兰暝的脑袋被压在梳妆台底下,身子也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没气了。紫坐在那床铺上,仍旧是面色铁青、怒目圆睁,气呼呼地瞪着他。

沉默持续了片刻,接着,便听得“哎哟——”一声,纳兰暝支起压在他身上的梳妆台,捏着鼻子坐了起来。

“额滴鼻纸(我的鼻子)!”

他含混不清地叫着苦,鼻音重得叫人听不清他在讲什么。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滴在了卧室的地板上。

“你有三秒钟时间把自己整理干净,”八云紫冷声说道,“三......”

纳兰暝一听,“咔叽”一下就把折了的鼻梁骨给扭了回去,又猛地一提气,吸回鼻血,接着一甩头,以录像带快放一般的语速说道:

“报告紫大人我搞定了!”

彼时,紫甚至还没能数到“二”。

“说吧,”紫抄起手,拉着张没啥好颜色的脸,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啊,这个嘛......”

纳兰暝站了起来,抹平了风衣表面的皱褶,恢复了平时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势,道:

“有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我需要跟你讲一讲,比如去年秋天那场异变的结果,还有在不远的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另外,关于这场停不下来的雪,你有什么头绪么?”

言罢,他看向了紫,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可是紫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眼直发愣。纳兰暝搞不清楚她这是来的哪一出,便又问道:

“紫?睡醒了吗?”

“啊,抱歉......”

紫的身子颤了一下,稍有些慌张地移开了目光。可是片刻过后,她又盯了回来,而且,还用命令一般的口吻这么说道:

“你把衣服撩起来,让我看一下。”

“什么?”纳兰暝怀疑自己听错了,歪起脖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把上衣撩起来,我想看看你的身体。”

八云紫面不改色地确认了她所提出的要求——这才是最令纳兰暝不解的地方。

“姐姐,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纳兰暝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废话少说!”八云紫眉头一皱,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给老娘脱!”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漆黑的隙间,对着纳兰暝的脑袋便罩了下去,从头一撸到脚。待那隙间消失以后,他身上的布料,便只剩下一条四角条纹小裤衩了。

“诶,这......”

纳兰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光不出溜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索性一摊手,叉腰往那儿一站,挺胸收腹,理直气壮地道:

“好了,这下一切都遂你的意了,敢问我的身材合您老人家的口味吗?”

他的个人尴尬史告诉他,这种时候要是害羞或者张口吐槽,那就输了,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靠强大的心脏功能赢回一局。

八云紫倒是没太搭理他,她以肉食兽一般的,带着倒钩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一丝不漏地舔圌了个遍,盯得他背脊发麻。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纳兰暝的肚子上。

“不错嘛,小哥......”她目不转睛地说道,“你这个身材,不是相当的不错吗?”

“哈,那不是废话吗?”纳兰暝说着,炫耀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腹肌,“我靠这副身体活命的,你说呢?”

他的身材,严格来讲,并不特别健壮,跟凯欧迪斯那种是没得比的。他的优势在于线条分明、身形匀称美观、体脂率极低,每一块该有的肌肉都非常的清晰,可以说是在不增重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提升了力量。是一具比起观赏性,更重视实用性的身体。

硬要类比的话,波特卡斯·D·艾斯?

当然了,无论是“观赏性”,还是“实用性”,都跟现在的八云紫没有一点关系。

并不仅仅是自己这边被看了,透过八云紫那半透明的薄纱睡衣,纳兰暝也看清了她的身材。因为她现在是坐在床铺上的,肚子上的脂肪便一层层地叠了起来,呈现出任何胖子都会有的“三座大山”之状。

“一冬天没见,你这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身体啊,紫姐姐......”

纳兰暝这一句可是真心话。

紫的身材,也许在某些口味比较特殊的人眼中是相当的诱人,但对他而言......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几百年前曾有那么一小段喜欢上她的黑历史。

“净说废话!”

紫一来气,又是一个枕头丢了过去。纳兰暝一把接住枕头,笑着在手上转了两圈,便听那八云紫这么说道:

“你是很懂什么健身啊,塑形啊,之类的事情的对吧,纳兰暝?”

“不敢说是行家,但是,略通一二。”

“那就够了......”

在这一句低语之后,妖怪贤者八云紫并起腿脚、直腰正坐,对着纳兰暝,这个从没尊敬过她的家伙,低下了头。

“请你,不,拜托你,在春雪消退之前,帮我把身材变回原样吧!”她恳求道。

纳兰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认识八云紫也有小几百年了,还从没见过她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对于这个请求,双商都不低的他当然是......

“那我要是拒绝呢?”他说道。

“那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栋房子了。”紫抬起头来,面向了他,身上顿时腾起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气,“看见了我这副丑态,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哈哈,说笑而已,我会帮你的啦!”

纳兰暝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我会试着从饮食和锻炼方面给你一些指导,不过在那之前,咱俩先把衣服......”

他说到这儿,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八云紫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房门就已经被推开了,她的九尾狐式神,八云蓝,快步走了进来。

“紫大人,我听您的房间里有声响,请问是......”

她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先是瞅了瞅右边那只穿着一条裤衩的纳兰暝,又看了看左边那一身透视睡袍的八云紫,捏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随即便眉开眼笑。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了,请继续!”

她笑着鞠了一躬,接着迅速退了出去,合上了房门,留下目瞪口呆的八云紫和纳兰暝,二人的面颊在这无声的尴尬之中渐渐发烫。

“那啥......紫......”纳兰暝瞅着房门,断断续续地说道,“咱们现在追上去告诉你的式神,咱其实只是在激烈地探讨健身运动,还来得及吗?”

“不,我觉得还是先把你小子给宰了比较好......”

第3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二)

“所以,你是怎么发福的?”

“哈......别提了......”

纳兰暝和八云紫正坐在桌前,面前各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与在卧室里头的时候不同,这会儿,他俩身上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

嘛,要是出来还是光溜溜的,那就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不管别人怎么看,八云蓝估计会非常开心。

“今年的冬天不是比往年长嘛?”紫抿了一口热茶,道,“所以......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我先问一句,”纳兰暝道,“你冬眠的时候是一天到晚只睡觉啥也不干,还是怎地?”

“你当我是乌龟吗?”紫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随即便道:

“睡觉可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情,不起来吃喝可坚持不了一冬天的。”

“嗯......”

听她这么一讲,纳兰暝便撇着嘴,点了点头,似是理解了什么一般,说道:

“恕我直言,倒头就睡,醒了就吃,吃完再睡,这一般是在养......”

“哐!”

没等他说完,八云紫将茶杯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笑眯眯地问道:

“养什么?”

“呃......”

纳兰暝干张着嘴,迟疑了片刻,便将披在肩膀上的围巾围了起来,而后流利地答道:

“养某种哺乳类偶蹄目猪形亚目猪科生物。”

“我看你还是去死一死比较好!”

正当八云紫张牙舞爪地猛扑过去,凭借着体重优势将纳兰暝压倒在身下,要一把掐断他那根被橙色品质的羊毛围巾保护的脖颈时,厨房的推拉门“哗啦”一下开了。

“二位,饭还没吃就这么热情啊!”

走进来的是满面笑容的八云蓝,脖子上挂着条围裙,手里还端着一个碟子,里头是刚出锅的盖饭。

“蓝!”

八云紫一见着自家式神,立马老脸一红,理了理衣衫,又坐了回去。方才,蓝推门而入之时,她刚好把纳兰暝扑倒在地,正欲上手。那副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她按捺不住心中那憋了一整个冬天的烈火,要推了纳兰暝开开荤。

事实证明,误会这种东西总是越来越大的。

“我知道您刚从冬眠中醒来,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蓝将盛着食物的碟子摆在了桌子中间,笑盈盈地道:

“但还请您先满足了食欲,再去满足别的欲望,您这样对胃不好。”

“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咯!”

八云紫哭丧个脸,看上去就像个受委屈的小孩。蓝则是这耍脾气的孩子的母亲,脸上总是挂着慈爱的笑容,只听她好声好气地哄道:

“是是是,紫大人说得都对!来,这是您最喜欢的猪扒饭!”

“哦,这个好!”

一听见“猪扒饭”这三个字,八云紫脸上的阴霾便一扫而空,转而浮起了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蓝的这一套,她是稳吃的。

桌子这头的紫兴高采烈地将盘子拉到了她跟前,抓起勺子,舀了一大勺饭,正欲开动,另一头的纳兰暝却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

“且慢!”

他这气势当时就把紫和蓝给镇住了,俩人一齐收起表情,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呆呆地望向了纳兰暝。却见纳兰暝伸手将紫面前的那碟猪扒饭给扯了过来,无视了抓着勺子、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紫,问道:

“蓝,告诉我,这盘东西,是什么?”

“呃......”蓝搓了搓围裙,有些困惑地答道:

“这是......猪扒饭......这不是明摆着吗?”

“什么饭?”纳兰暝皱着眉头,侧过脸,将手掌竖在耳后,再次问道,“我耳背,你再跟我说一遍,这是什么饭?”

“炸猪扒盖饭。”

“炸什么?”

“炸猪扒。”

“炸猪扒盖什么?”

“炸猪扒盖饭啊......”

“什么猪扒盖饭?”

“炸猪扒啊!”

即使是像蓝这样脾气好到无以复加的人,也被他这一串智障一般的提问给搞懵了,抢着反问道:

“纳兰暝先生,您到底是想......”

“先别跟我扯这些!”

纳兰暝胳膊一挥,非常无礼地打断了她,而后指着那盘子里的,那块油炸得金黄喷香的猪扒,问道:

“告诉我,蓝,这块东西是什么?”

“都说了,炸猪扒啊!”

“这炸猪扒上头的酱汁是什么?”

“蛋黄酱啊,紫大人最喜欢拿来配猪扒的。”

“那这猪扒底下的东西是什么?”

“红豆饭啊!”

“嘿!”这时候,却听紫嚷嚷道,“为什么是红豆饭!”

“那是因为,这不是喜庆的日子嘛!”蓝说道,“造宝宝的话就要做红豆饭......”

“所以说我俩没有......”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纳兰暝用气势压住了紫,一脸严肃地说道:

“听好了,紫,你要是想减肥的话,这碟子里面有三样,不,四样东西,你是不能吃的。”

“哪四样?”

“很简单,”纳兰暝挨个指着碟中之物,道:

“蛋黄酱、猪扒、红豆、饭,就这四样。”

“那不是一口都不让吃嘛!”

八云紫听他这么讲,一着急,举起手里的小勺就要往地上扔。这胳膊刚落到一半,她却又停了下来,瞅了瞅勺子里头的饭,接着一口把它吞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气哼哼地道:

“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吧?”

“不是我刻意欺负你,八云紫。”纳兰暝道,“你觉得你能一边吃油炸食品一边减重吗?你这一冬天该不会就是吃这种东西过来的吧?”

“是啊,怎么了,你有意见吗?”

八云紫理直气壮地说着,挺起了她胸前那两颗丰硕的果实,以及下边那更加丰硕的......嗯......

肚腩。

然后她又灰溜溜地将胸膛和肚子一齐收了回去,低下头悻悻地道:

“我......我觉得你说得对。”

“哎......我能说这是自作自受吗......”纳兰暝叹了一口气,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自己能意识到问题的所在,那就再好不过了。事已至此,即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你还想在樱花盛开之前瘦下来,那么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需要有一套科学的......”

“我觉得紫大人稍微胖一点也没关系哦!”蓝忽然插嘴道,“这样会比较安产......”

“所以说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听我把话说完啊,你们两个桃花入脑的玩意!”

第4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三)

雾之湖的湖畔遍地霜雪,如花岗岩一般坚硬冰冷的冻土之上,那些枯黄的树木是一身银装、满枝白花。不远处的湖面结成了一整块明镜一般平整、光滑的冰,红与黄的彩鱼就在那冰封的湖水之下悠游,享受着这冬季特有的安全感。

即使是在这冰点之下的寒冬之中,这湖上也仍旧是雾气缭绕、一片朦胧。只不过,浮在空气中的,早已不是水汽,而是细小的冰晶与雪尘。这一口冰雾吸进去,凉意可以穿透肺叶,直达心脏,让人体验到真正的寒冷。

在这样的地方锻炼身体的人,要么是个肌肉狂魔,要么,就是个迫切需要锻炼的家伙。

“动起来,别偷懒!”

纳兰暝用力拍着手,对着面前的八云紫叫嚷着。

“我......我已经......不行了......”

紫穿着一身运动服,盘起头发,累得是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每往前迈一步,都会要了她半条小命。

“哈?”

纳兰暝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他非但没有对紫表示关心,反而嘲讽道:

“才一圈半就缴械了,你是残疾人吗?”

“你这......混蛋......”

尽管速度已经下降到了不如走路的水平,紫却仍然咬牙坚持着,吃力地维持着奔跑的架势,同时,抬起右手,向着始终在她几步之外小步倒行的纳兰暝,挥出了充满愤怒,却又着实绵圌软无力的一拳。

“你要干什么,打空气拳击吗?”

正如纳兰暝所说的那般,这一拳别说打中他了,连够都没够着,就只是在卖萌而已。

“你闭嘴!”

紫在那紧凑的呼吸节奏之间,空出一口气来,怒吼道:

“等我跑完这一圈,就宰了你!”

“前提是你得能追得上我。”

纳兰暝这么说着,稍微提了点速度,便一溜烟地跑远了。紫并不是不想跟上他,她已经在全速奔跑了,可是跟纳兰暝倒着小跑的速度比起来,她就跟原地踏步没什么两样。

“好了,就这儿了。”

纳兰暝在几十米外站定下来,朝着那只怀着杀心一步一步往前挪的,愤怒的蜗牛,八云紫,挥了挥手。

“这里就是终点了,加把劲!”他喊道,“再多跑几步就能休息了!”

八云紫听见这话,就跟打了兴奋剂一样,那所剩无几的体力,尽数被她榨了出来,不要命地冲了过去。其速度,达到了惊人的......嗯......每小时五公里。

再快两步就能追上走路的速度了......

这雾之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绕着跑一圈有多累,还是要看跑步的人是谁。红美铃每天早晨睡前都要沿着湖畔跑上几圈,气都不带喘一口的,若是换成八云紫的话,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呵......哈......”

紫到了终点以后,直接仰面躺在了地上,在那冻土之上摆了个“大”字。温热的汗水透过运动服,渗了下去,融化了她身子底下的白霜。她的嘴一张一合,一团又一团地吐着白气,喘得就像头老母牛,脸色倒是比方才好了不少,白里头还透着点红。

“又活过来了,不是吗?”

纳兰暝站在旁边,俯视着她,脸上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滚......”

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她还有劲儿,那她肯定照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蛋就是一巴掌,又脆又响,可惜她没有。她现在真的就只剩一具干瘪的皮囊,在那里头,什么也没有。

她已精疲力竭。

“好了好了,歇一歇就够了。”

紫才刚躺下没多久,身子下边的土地都没捂热呢,纳兰暝竟然开始催她起身了。

“你不会打算在这儿躺一整天吧?该起来了喂!”他嚷嚷道。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八云紫瞪大了眼,在感到气愤之前,她首先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这才休息了几分钟,我汗还没出透呢!”

“这就对了,”纳兰暝道,“就是趁着你身子还热,赶紧动起来。要是等你汗出透了,那就该觉得冷了,起来!”

他这么说着,伸手就要把紫拽起来,可那八云紫往那儿一瘫,身子一扭,竟像个因家长不给买玩具而躺到地上闹脾气的小孩一样,赖道:

“起不来!”

“紫!”

“起不来了,我就长在这里了!”紫挣开了纳兰暝的双手,撒泼打滚一般叫嚷道,“我小紫紫今天就是要在这儿生根发芽!”

“哈......”

那曾经威风无比的妖怪贤者,如今竟然堕落到了这般可悲的模样,纳兰暝叉腰瞅着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

“紫啊,你都多大个人了,也该意识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吧?你又想在冰雪消融之前减肥,又不想吃苦,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

“噗!”

他话还没说完呢,一枚拳头大小的雪球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给了他一个冰凉的“冬日惊喜”。

“好耶,突击大成功!”

“这样不好吧,小琪......”

听着那小学生一样的欢呼声,纳兰暝一把抹掉了粘在脑后的雪,回头一看,便见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其一是一个正得意洋洋地咧嘴坏笑着的小蓝毛,她赤着脚,背后飘着六枚菱形冰翼,手里还捏着一枚雪球,不用说,正是那位成天跑到红魔馆里被芙兰虐成玩具,入冬之前还被光之三妖精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的,幻想乡最强(自称)的冰之妖精,琪露诺!

另一位则是个一头浅蓝短发的成熟大姐姐,戴着顶造型奇特的帽子,胸口还别着个挺有个性的三叉箭头胸针。这俩人都穿着相当单薄的衣衫,冰做的琪露诺先放着不提,另外那位小姐姐也是不怕冷的类型吗?

纳兰暝瞅着她俩,正欲开口说话。这时候,又有一枚雪球迎面飞了过来,被他抬手一巴掌给拍掉了。

“啊,突袭......大失败!”

掷出这一球的琪露诺皱着一张苦瓜脸,抱起脑袋,狠狠地跺了几下脚。那冰凉的小脚丫踩在冰封的土地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可爱的声响。

纳兰暝看着她那猴子一般的滑稽样,便笑着吐槽道:

“正面硬丢,应该就不算突袭了吧?”

“你闭嘴,你这吸血鬼畜!”

“吸血鬼......畜?”

纳兰暝歪着脑袋,笑意浮在眉宇之间。

“这个外号还真是......有创意。”他说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本小姐自创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琪露诺抱着膀、扬起下巴,那气势十足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位马上就要变身的假面骑士,或者奥特曼。

“呃......”纳兰暝挠了挠头皮,道,“那你......很厉害哦,真心的......”

尤其是语文这方面。

“我从露米娅那儿听说了,你这家伙又欺负人了对吧!”琪露诺隔着老远,抬手指着纳兰暝的鼻子,喝道,“前段时间还跟那光之三笨蛋混在一块儿,背后给我下绊子,本小姐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所指的,当然是纳兰暝帮光之三妖精打败琪露诺,夺回树屋的事......说起来,恃强凌弱的事儿,还是这琪露诺干得比较多吧?

妖精恶霸、顽童首领、青蛙灭杀者、人形自走暴风雪发生器,这说的可都是同一个人。

“总而言之!”琪露诺煞有介事喊着,一挥手便凭空搓出了一枚形状近乎完美的雪球,“本小姐今天就是要替天行道,诛灭你这祸害乡里的吸血鬼畜,吃我一招,超级霸王电影嗷啊——”

她这招式名还没念完呢,身子便悬了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大姐姐从背后把她给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蕾蒂!”琪露诺很是不满地嚷嚷道,“我这正要搓大招呢,快放我下来!”

“好啦小琪,别闹了。”

那位姐姐像哄小孩一样满面笑容地哄着琪露诺,不对,这实际上就是在哄小孩。纳兰暝往前走了两步,相当熟练地行了一礼,彬彬有礼地道:

“在下纳兰暝,请问您是......”

“蕾蒂,蕾蒂·白石。”她回复道,“您是住在湖对面那栋洋馆里的吸血鬼吧,久仰大名。”

“哈,那还真是不胜惶恐。”纳兰暝道,“说来,你也是冰妖精吗?我从你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体温。”

“您还真是敏锐呢!”蕾蒂微笑道,“我是雪女,跟琪露诺一样,也是冰雪的使者哦,虽然过了冬天就会藏起来,呵呵......”

“蕾蒂!”她怀中的琪露诺,皱着眉头叫道,“别说那个了!”

“抱歉啊,小琪。”

“原来是雪女啊......”

纳兰暝嘟囔着,又多瞅了蕾蒂几眼,便点了点头,接着,转身走向了依然赖在地上不肯动弹的八云紫。

“好了,紫,你也该起来了!”

他如是说着,没等紫反应过来,竟一躬身,给她来了一个公主抱,就这么抱着她走了。

“等一下,你小子要干什么......”

紫缩在他的怀中,一时是又气又羞,可那纳兰暝却是丝毫不顾及气氛,大吐一口气,一脸嫌弃地道:

“呼——你是真的沉,而且还有一股酸臭味儿,这就是所谓的‘老人臭’吗?”

“杀了你哦!”

八云紫的脸由红转白,只用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可在她来得及发作以前,纳兰暝已经先一步,将她放了下来。

“好吧各位。”纳兰暝拍了拍手,对着面前的琪露诺与蕾蒂介绍道:

“这位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妖怪贤者,空两格,八云紫大人!”

“呃......”

这下,轮到紫尴尬了。

没错,那位妖怪贤者八云紫,现在正穿着运动服,在雾之湖旁边燃烧脂肪,累得满身臭汗。这该怎么形容呢?

这大概,不是,很符合,她给自己设置的,人设。

“没......没错,我就是那个......”她微红着脸,目光四处游移,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道,“就是那个,那个八云紫......他说的没错......”

“呃......你......您好?”蕾蒂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面部的肌肉,稍稍有点僵硬。

以这样的方式与那位大贤者见面,对于她这样默默无闻的普通妖怪来说,有点......缺乏真实感。

因为,这可是“那位”八云紫啊!“那位”八云紫大人,竟然在这里减肥......妖怪贤者也会发胖的吗?

“不......”蕾蒂这样想着,“倒不如说,妖怪贤者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吗?”

不能这样啊蕾蒂,一旦对那些有着崇高的、光辉的形象的人物,产生“这家伙也是需要吃饭拉圌屎的,而且说不定还会便秘”这样的想法,心底里的某些很珍贵的东西,就会碎成粉末,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样尴尬得有些微妙的气氛之下,点燃火药桶的人,毫无疑问,是琪露诺。

她被蕾蒂抱在怀中,睁着那对无知的大眼睛,盯着八云紫的脸,嘴里头冷不丁地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大婶你谁啊?”

好的,你完蛋了,冰精。

“大......大婶?”

八云紫的嘴角在抽圌搐,一股黑气从她的背后升腾而起,就连看不见妖气的纳兰暝,都明显地感觉到了这股庞大的压力。而相对比较敏感的蕾蒂,此时已经被大妖怪的威压震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琪露诺无所畏惧。

“年纪大的女性不就是大婶吗,我说得有错?”

她沐浴在八云紫的妖力之下,非但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了。

“身上一股怪味,而且......”

琪露诺这么说着,身子往前一探,伸手捅了捅紫的肚子,又道:

“好胖啊你!”

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天才。

琪露诺的这串连珠炮,彻底粉碎了紫的自尊心,她身上的那些漆黑的妖力在一瞬之间随风而去,只留给她一具年老色衰还发福的,没有任何魅力的驱壳。

八云紫的人生,只剩下一片苍白。

“看吧,紫,”纳兰暝看着她那个惨样,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这模样,连小孩子都会笑话你的。”

“等春天来了,什么花街灯节赏花会都是少不了的,到时候一人给你来一句,你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呃,嗯......”

八云紫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但,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低下头,轻哼了一声。妖怪贤者八云紫,有生以来第一次,怂了。

“那,你还生不生根,发不发芽?”纳兰暝又挖苦道。

“不......生不出来了......”

“这就对了,那咱们再来两圈,预备,走!”

于是,在冰精与雪女那诧异的目光之下,隙间的妖怪与第三世代的吸血鬼,两个站立在幻想乡群妖的顶点上的大佬,再一次跑了起来。

第5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四)

(一)

春花秋叶,夏瀑冬霜。这妖怪之山,一年四季都是不缺景的,它缺少的,是赏景之人。

当冰花替代了红叶、白雪盖住了黄土,九天瀑布那飞流直下的雄姿,会在冷风之中凝结成晶莹剔透的水晶之幕。那些有闲情逸致的天狗们,往往会三五成群地聚在那冰帘之后的石台上,把酒言欢,尽享这仅存一季的奇景。

然而,那都是妖怪之山南面的景色。

纳兰暝与八云紫二人此时正在攀登的,是妖怪之山的北面,荒芜、险峻,且人迹罕至之处。这地方常年背光背风,春夏不沾雨露,秋冬却要正面迎接寒冷的北风。从山脚下一路爬上来,八云紫甚至都没看见一棵像样的树,遍地都是低矮枯黄的灌木。

当然,雪还是有的,雪景就称不上了。这儿的山坡太陡,风又太大,积雪跟黄沙混在一起,又脏又糙,最该死的是,它还很滑。由于未经开发的缘故,那遍地的乱石与浅坑就像一颗颗地雷,埋藏在雪地之下,真要是一脚不稳,倒在地上滚上两圈,那真是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如此艰苦的环境,不正是绝佳的试炼之地吗?”纳兰暝一脚踏在前方的大石上,回头望向了八云紫,笑道,“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紫?”

“我......咳咳......我就该宰了你丫的......”

紫背对着寒风,感受着自己的背脊在寒冬的呼啸之中被冻成冰棍,同时,使着吃奶的力气,吭哧吭哧地向上攀爬着。她的脸色,从这冬季特训开始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好过。看见她这么个德行,纳兰暝当然是,笑得更开心了。

这俩人现在穿着同款的运动服,区别在于,纳兰暝身上那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紫身上那件则是脏兮兮、湿漉漉的,跟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一样。而且她本人也是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个难民,跟运动过后气血通畅、容光焕发的纳兰暝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实际上,在爬到这儿以前,她至少摔倒了两三回,光是往下滚动的距离就有一两百米。汗水、雪水与细小的砂砾混杂在一起,粘在她的背上,又被蚀骨的寒风冻成冰坨坨,真是难受得无以复加。在此基础上,她还要时不时地被纳兰暝埋汰几句,承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她八云紫真的是糟了八辈子的霉头,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光冬眠发福这一点,就抵得上十世炼狱之苦了,相比之下减肥的辛苦只是“赠品”而已。

她这么想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感受着那逐渐发热的脂肪块,便又锁紧眉头、咬紧牙关,往前迈了一大步。

吃他人所不能吃的苦,承受他人不能承受之重,默默地攀向属于自己的“巅峰”,这便是大妖怪的处世之道啊!那些目光短浅、小富即安的杂鱼们,是不会懂得这种心境的。

“哦——”

纳兰暝看着紫那一步一喘,却丝毫不肯懈怠的身姿,不禁感叹道:

“这只蜗牛看起来生气了!”

他这张臭嘴里头要是能蹦出一句好话来,那肯定就是世界末日降临的先兆。

“你小子......”

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迈出了下一步。心中的怒火烧得越旺,腿上的力气也就越大,那幽灵一般缠绕在她身上的疲惫与不适之感,便也减弱了不少。

妖怪贤者八云紫,化愤怒为力量,为了恢复往日的魔鬼身材奋斗不息。

“等我追上他,”她心里头想着,“他就知道残忍两个字怎么写了。”

然而,然而,下一步,她的前脚踏在了一块表面覆冰的岩石上,随即便是灾难性的一滑......

“呜哦......哇啊——”

不得不说,她摔下去的样子,也挺像爬墙失败的蜗牛的:缩成一团,然后开始滚,滚到哪儿,哪儿就是新的起点。

“加油吧,紫妈......”

纳兰暝看着紫的身影消失在滚动的尘土之中,叹了一口气。

“前边的路,可还长得很呢......”

(二)

“哈......哈......”

紫躺在久违的平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她的身上,除了污渍与汗水之外,还多了不少鲜红的伤口。

最后那一段究竟有多长?一公里?两公里?紫已经记不清了,就像她记不得自己究竟摔倒了多少次一样,她现在只清楚一点,那就是,她最终做到了。

她所处的地方,是这妖怪之山北坡的唯一一片平地,同时也是唯一一处可供她歇脚的地方。再往上爬一段,就是山顶的天狗之村了,不过八云紫暂时不想上去,在她减肥成功以前,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那帮八婆天狗。

如果她这副模样被同为幻想乡的“贤者”之一的“天魔”瞧见,那她真的是要死了,在社会性的层面上。

在她的周围,耸立着许多的断壁残垣,以及虽未倒塌,却也已经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空房——此处曾是一座村落,但是现在,它荒废了。

“我真不敢相信,还有人会在这种鬼地方建村。”纳兰暝四处逛了一圈,回到了紫的身边,说道,“没有可耕作的土地,没有干净的水源,甚至没有几块完整的平地。就这鸟地方,山顶上来个滑坡雪崩什么的,我不夸张地讲,全村入土,无人幸存。要是有谁想挑战极限求生,在这儿安家准是没错。”

“我猜,”他继续说道,“他们最后一定是投票吊死了那个提议在这里建立村子的天狗卧底,然后卷铺盖搬去人之里了。”

纳兰暝的话语稍稍缓解了一下紫的疲惫,她空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声,而后便道: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这村子也不是人类的村子......”

“哦?”

她这话激起了纳兰暝的好奇心,他便蹲了下来,竖起耳朵,饶有兴味地道:

“愿闻其详。”

“就算你问我,我也只能把自己从书上读来的东西再跟你复述一遍而已......”八云紫苦笑道,“毕竟,我也不是亲历者啊!”

“没关系的,复述也行。”纳兰暝道,“关于这座废村的历史,你知道多少?”

“‘鬼’这个种族,你应该听说过吧,纳兰暝?”紫如是问道。

“略有耳闻。”纳兰暝答道,“我只知道他们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而且还曾经与人类发生过战争,但是后来,他们消失了。”

“没错,消失了......”

紫平躺着,仰面眺望着天空中的灰云,继续说道:

“其实,鬼曾经是那些天狗的首领,或者说,所有妖怪的首领。他们是最为强大的妖怪,说是‘妖怪’这一形象的代言人也不为过。他们盘踞在山上,平时饮酒作乐,到了月圆之时,便成群结队地下山,声势浩大,行诸恶之事,唤作‘百鬼夜行’。”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消失’了。有人说是被英雄人物讨灭了,有人说是因统治不得民心,被属下的妖怪驱逐了。在我看来,这两种说法都不正确。能靠一己之力打败所有鬼的人类根本不存在,即使是博丽巫女也做不到,至于属下的妖怪......”

说到这儿,八云紫笑了:

“他们到现在还在怀念那‘百鬼夜行’的时代呢......”

此时,随着一阵横扫而过的寒风,这废村的残骸之间,便响起了幽灵一般的悲鸣,听起来颇有孤寂、哀怨之感。纳兰暝随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又问道:

“那你觉得,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我觉得原因并不重要,真的。那些只能活一辈子的人类才会万事都求个解释,因为这会让他们死得安宁,死得踏实。能活几百辈子的妖怪,有哪个是重视‘起因’与‘经过’的?我只知道一点,只明确一点,那就是,鬼已经消失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消失,究竟去哪儿了,这不重要,我不关心。”

“呵呵......”纳兰暝咧嘴笑了,“这听起来很符合你们妖怪的逻辑。”

“我倒觉得,你们吸血鬼的逻辑才令人费解。”八云紫反过来说道,“万事都要求个解,万物都要找到‘源头’与‘结果’,像动物追求食物、人类追求财富一般,执着地追求着原初的力量。那长得没有尽头的人生,全都浪费在爱与恨,权与力,无知与求知,这种人类才会关心的,俗不可耐的事情之上。有一点,御阿礼之子判断得很对,你们吸血鬼不是妖怪,你们是披着妖怪皮的人类。”

“那是因为我们都曾经是人类......除了那些‘第二代’的老家伙们。”纳兰暝解释道,“我们的心思,你们这些从没有过人性的妖怪是不会理解的。”

“也许吧......”八云紫模棱两可地说道,“总之,这里曾经是鬼的村子,现在,它变成了......”

“喵——”

不远处的一声猫叫,将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纳兰暝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大群毛色、品种、大小都不尽相同的野猫,整整齐齐地在那破败的古街之上列好了队,将整条路都堵得满满的。

它们以相同的姿势蹲坐着,尾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数百双色彩各异的猫眼,齐刷刷地望着纳兰暝与八云紫二人。这阵势,真就像是一场小小的“百鬼夜行”。

更正一下,是“百喵日行”。

“是在我俩聊天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聚集过来的吧?”

纳兰暝这么想着,便看见为首的那只黑猫,跺着优雅的小步,走了上来。

那是一只有着琥珀色双瞳的黑猫,体型明显比别的野猫要大上一号,长得也更俊俏,更威风。她那对伸向两侧的大耳朵上,各穿着一枚大号黄铜耳环,走路的时候上下晃动,颇有“黑猫老大”的派头。不过,它最独特的地方,还是尾巴。

这只黑猫,有两条尾巴。

一条尾巴的猫是猫,两条尾巴的则不是,那叫猫又,妖怪是也。

“现在嘛,它是野猫的村子了。”

紫望着那只缓缓走来的二尾黑猫,浅浅地笑了。接下来,纳兰暝便眼看着那只怪猫,在一阵凭空腾起的白雾之中,化作了少女的形态。

“好久不见了,紫大人!初次见面,这位好先生!我叫橙,是紫大人的式神的式神!”

那生着两条尾巴的黑猫少女,在纳兰暝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是,彬彬有礼地说道。

第6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五)

这少女生得娇小可爱,眉宇间又透着一股放纵不羁的神气。她那对伸向两侧的猫耳足有小半张脸那么大,上头穿着大号黄铜耳环,再加上那两条时不时互相缠绕在一起的猫尾,她还真就给人一种,清晰明了的,“野猫少女”的印象。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橙”穿着橙色调的裙子,她的主人八云“蓝”是蓝色基调,主人的主人八云“紫”则是一身的深紫,而且她们仨人头顶上的帽子款式都差不多,这一家子啊......

“嗬,连蓝都有式神了啊!”

纳兰暝瞅着这只小猫娘,稍有些惊喜地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跟你差不多大。那个时候,她只有三条尾巴......”

“诶——”橙奇道,“这么说,橙以后也会长出九条尾巴咯?”

“呵呵......”纳兰暝笑道,“我想不会的......”

毕竟品种不一样。

橙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纳兰暝与八云紫的跟前。那些随她一同前来的野猫们,便也跟随者首领的步伐,一齐围了上来。

身为这座废村的主人,这些小猫可是一点都不怕生。它们直接爬到了八云紫的身上,在她那柔软的小腹与大圌腿上争一个晒太阳的好位置,亦或是一屁圌股蹲坐在她的脸上,用那柔软的肉圌球按着她的“珠穆朗玛峰”与“乔戈里峰”。没能爬到她身上去的,则缩在她的手臂与身子之间,享受着名震四海的妖怪贤者的体温。

总而言之,八云紫被猫的海洋淹没了,幸福得无法呼吸。

“唔......唔......”

是真的无法呼吸,她脸上还坐着一只猫呢。

“唔哈!”

八云紫一把扯下了糊在她脸上的那只猫,猛地坐了起来,然后,眼睛一眯,往后一仰,打了个大喷嚏。细小的猫毛就像晚秋的棉絮一般,从她的鼻孔里喷了出来。

猫咪们被这个喷嚏吓了一跳,喵躯一震,纷纷从她身边跳开,又跑去蹭纳兰暝的腿了。

纳兰暝弯腰拎起了一只三色小花猫,抱在怀里正摸得停不下来,便听橙这么说道:

“话说紫大人和大哥哥在做什么呢?怎么弄得破破烂烂的?”

“啊,这个啊,”纳兰暝道,“我在帮她减......”

“健身。”八云紫提高音量,打断了他,“我们在健身!”

“健身?”橙歪着头,眨了眨她那对琥珀色的猫眼,摆着一副无知相,问道:

“那是什么?”

“就是锻炼身体,磨练意志,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紫的双眼之中似有火光闪动,她握紧了拳头,一本正经地吹道:

“为了守护幻想乡的和平,即使是我,也要不断精进,不断超越过去的自己,可不能输给那些年轻人啊!”

橙这孩子也是老实,竟然就信了。她的脸上浮着最纯粹的憧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只听她这么说道:

“真不愧是紫大人!”

紫要是有尾巴的话,听了这句话,那条尾巴得翘到前边去。

“您老人家一年睡八个月,还真敢说。”纳兰暝这么想着,却是微笑着对橙说道:

“就像紫说的那样,所谓的‘健身’,就是通过运动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壮,橙也要试一下吗?”

“要的要的!”橙高高地举起了手,竖起尾巴和耳朵,兴奋地说道,“橙也要健身。”

“好,那就一起来吧,紫......”

纳兰暝这么说着,扭头看向了紫。

“身为一位‘勤于锻炼’的‘行家’,您就不打算给孩子做个示范吗?”

他咬字咬得特别的重,邪恶的企图就藏在人畜无害的面笑容之下。紫看着他,表情是越来越僵。

“这小子,是想玩我!”她心想。

然而,自己扯的谎,流着泪也要圆回来,特别是在自家小孩面前,说什么也是丢不起脸的。无奈之下,紫只好忍着浑身的肌肉酸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好好好,今天就由我八云紫,来给你们带个头!”

她说着,狠狠地瞪了纳兰暝一眼,后者弯下腰,将怀里的猫放回到地上,而后拍了拍手,满面微笑地道:

“那么,作为热身,咱们就先来三分钟的‘高位平板支撑’吧!”

所谓的“高位平板支撑”,就是四肢撑地,背挺直,腹部收紧,类似于俯卧撑中的撑起动作,只是维持不动而已。

“虽然没做过,不过区区撑在地上三分钟,应该没什么难度。”紫心里想着,“没关系的,身为一家之主,这种小事我是肯定能办到的。”

三分钟的高位平板支撑,对于纳兰暝这种体能怪物来说,根本称不上是锻炼,对于橙这种身体轻圌盈、柔韧性逆天的猫妖而言,也没什么难度。

至于八云紫嘛......

“呵......哈......我的......我的腰......”

三十秒后,她按着自己的腰,像条巨大的蠕虫一样趴在地上,叫苦不迭。

“没关系吧,紫大人?”

橙带着一大帮好奇的小猫,蹲在紫的面前,一脸担忧地瞅着她。

“没......没关系,就是......就是抽筋了......”

紫艰难地抬起头,强挤出来一个惨白的笑容。

“意外......意外而已,没什么大碍的,你看!”

她说着,一手扶着后腰,另一只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这身子还没站直呢,便有“嘎嘣”一声脆响,从她的后背上传了出来。这一声响,无论是纳兰暝,还是橙,亦或是那些猫,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没啥......衣服的线......线断了,没啥问题......不要......担心......”

紫的脸色,看起来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反正,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断了,至于到底是什么,紫说了,“不要担心”。她的腰到最后也没能直起来,但,肯定是没啥大碍的。

毕竟是了不起的妖怪贤者嘛!

“既然没啥问题,那咱们就继续哈!”

纳兰暝笑得很灿烂,全然不顾及八云紫那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的眼神,很是轻松地说道:

“接下来咱们做一组半船式,大概五十个左右吧!这个动作也没啥难度的,以妖怪贤者的能耐,一定能轻松办到,加油!”

“可以,来就来!”

紫也算是看破了,到了这个份上,继续照着纳兰暝的指示做下去,肯定是活不成的,但就地认输承认自己办不到,那也是死路一条,前者是物理性的死亡,后者是社会性的死亡。横竖都是要死的,与其死得屈辱,不如死得壮烈。

而且,“半船式”这个动作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努努力还是能办到的!

所谓的“半船式”,又称“半船式瑜伽”,是一种与仰卧起坐类似的动作,只是背要挺直,两腿不能弯曲,而且后背与双脚都不能碰到地面。

这个动作嘛,对于纳兰暝这种体力怪物来讲根本不能算是锻炼,对于橙这种柔软小猫来说,也没啥难度,而对于八云紫而言......

“大哥哥,大哥哥!”

做到一半以后,橙探了一下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八云紫的鼻息,随即扭过头,惊慌失措地叫道:

“紫大人她......她没有呼吸了!”

“呵呵......”纳兰暝的笑声中,充满了恶意,“一定是在锻炼的途中,悟到了人生的真谛,飞升成佛了吧!”

“但,就这么睡下去也不太好,该怎么办呢......”

他稍微想了一下,便打了个响指,喜道:

“刚好,我有一计,看好!”

言罢,他便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八云紫身上那件运动服的拉链,露出了她的大白肚皮,接着便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吼道:

“文——”

第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又提高了音量,接着喊道:

“敢问清廉正直的天狗记者射命丸文阁下何在?”

“我在——”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射命丸文飒爽登场。

“在下清廉正直射命丸,有......哇哦,猛料诶!”

她连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做完,就被眼前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被迫“晒肉”的八云紫给吸引住了,赶紧掏出相机,对着紫按下了快门。

“咔嚓”

这一声响,就像王子的吻,唤醒了那位“睡美人”......或者说,“增量版”睡美人。

“咔嚓”

刚从短暂的猝死中恢复过来的妖怪贤者,一睁眼便被相机的闪光灯给晃了个晕晕乎乎。不过,不愧是八云紫,脑子转得就是比身体要快。她立马就意识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家伙是谁,正在做什么事情,以及,可能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

然后,八云紫出手了。

“给我删掉!”

紫咆哮着,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她翻了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丝毫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踉踉跄跄地就扑了上去,却是穿过了射命丸文的残影,跌到了地上。

“啊呀呀呀呀,怎么能这么粗圌鲁呢,这位小姐?动动脑子想一想,我射命丸文的思必得,岂是尔等老年妖怪所能企及的!”

文摆着一脸特别恶心的表情,抄着手,乌黑的发丝在风中摇曳。紫就趴在她的面前,胳膊肘撑着地面,眼眶之中滚动着屈辱的泪水。她的上衣拉链方才被纳兰暝给拉开了,而那件运动服底下又只有一件连肚子都盖不住的小薄汗衫,还被汗水打湿,成了半透明状,故而,八云紫的这个姿势,看起来可是相当的......

性圌感。

“啊呀呀,关键的地方都被看光了,我拍!”

“咔嚓”、“咔嚓”、“咔嚓”

文的狗仔本能不允许她放过任何一个抓拍机会,她连着按了好几次快门,直到紫的脸色由赤红变为铁青,这才撂下相机,一脸得意地道:

“那么各位,敬请关注明天的《文文。新闻》,我射命丸文,就此告辞!”

如是,又是一阵大风,文张开黑翼,乘风而起。在那无垠的苍穹之中,属于她的那一抹漆黑的背影迅速远去,转眼间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八云紫抬起头,眺望着文离去的方向,满眼尽是不甘与愤恨。

“给我......把那些照片......”她深吸了一口气,咆哮道:

“删掉啊——”

“啊呀!”

天边一道隙间闪过,只听得文一声惨叫,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世界就此归于宁静。

结果,次日的《文文。新闻》并没有如期发布,不仅如此,往后的半个月都没人见过射命丸文一眼。她的同僚虽然不清楚情况,却一致认为“这家伙终于把自己玩死了”。

然而后来,文不知怎地,又成功复出,而且还变本加厉了。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7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六)

(一)

又是一个适合晨练的清晨,天上飘着小雪,地上结着薄霜,朝霞由蓝转红,空气中弥漫着冬天特有的清香味儿。妖怪贤者八云紫,正在雾之湖的边上哈着白气,鼻头冻得通红。

“你脑子有毛病吧!”她对着走在前边的纳兰暝抱怨道,“大声告诉我现在几点?五点五十!天都没亮,把我拽到这种地方来,你他娘的玩我呢!”

在纳兰暝的印象中,这还是八云紫几百年来第一次爆粗,这几天的经历还真是让他认识到了一位全新的妖怪贤者,一位......不那么高高在上的妖怪贤者。

他回过头,笑着看向了正怒目瞪视着他的八云紫:她顶着一对熊猫眼,眉头皱成一团,疲惫与愤怒加深了她眼角的皱纹,让她看起来又老了好几岁......实际上,她这只是起床起的太早,没来得及化妆而已。

“五点半起床......很早么?”纳兰暝挠着后脑勺,故作无知之状,“我平时都这个点儿起床,身体倍儿棒。”

“那是你!”八云紫吼道,“你丫的不是正常人,不要把你的作息习惯往别人身上套!我们正常人像你那样是要嗝屁的!”

“我是不觉得你跟‘正常人’有什么共同点,不过......”纳兰暝道,“要不咱再回去睡一轮?等中午头再出来?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急着要在十天半个月里减下肥来的那个人不是我......”

“起都起来了还睡个屁的回笼觉,去哪儿,带路吧!”八云紫照着纳兰暝的屁圌股就是一脚,而后愤愤不平地道,“我管你是有氧训练还是力量训练,都放马过来!今天我就是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床气’!”

“好好好,怕了你了!”纳兰暝敷衍道,“今天还是先跑两圈热热身,然后再干别的。我最近出去散步的时候找到了一条挺不错的路线,给你换换口味。”

他这么说着,便迈开步子,小跑着奔向了不远处的一片树丛,偏离了往日晨跑的路线。八云紫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打的是什么算盘,抱着“输谁不能输给他”的想法,她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二)

那是一条相当隐蔽的小道,位置就在红魔馆附近。从表面上看,那不过是雾之湖周边的又一片树林。若是从那林子之间穿行过去,便能看见一条破旧的古路,切开森林,笔直地伸向远方。

此路并不是魔法森林中的那种土路兽道,而是由灰砖铺制而成的平坦大道,宽敞得足以容下一台三驾马车,只是年久失修,已有许多被森林侵蚀、隔断之处。作为一条新的晨跑路线,此处林木葱郁、朝雾弥漫,四下里时有鸟鸣传来,悠远而清亮,颇给人一种“曲径通幽”之感。

得益于林间那清新的空气,八云紫这一路跑下来,竟然奇迹般地没怎么累。她这背上小汗一出,身子便也暖和了起来,清早起床的那股子难受劲,也随之一扫而空。

这条道路的尽头,耸立着一栋破败不堪的古宅:白墙与红顶早已褪色,罗马式的浮雕上满是裂纹,早已荒废的花园中央,是被藤蔓植物占据的,干涸的喷泉。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这片森林中,年复一年地被附近的树木吞噬、消化,不似住宅,倒像坟墓。

看得出来,这宅子曾经是一栋豪宅,虽然在规模上无法与红魔馆相提并论,却也足够华贵了。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它不过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破屋而已。

“怎么样,挺神奇的吧?”纳兰暝站在那古宅的大门口,回过身来,道,“找到这里以后,我还特意去问了一下蕾米莉亚,结果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家附近还有这么一栋废屋。”

“带你来这儿以前,我自个儿在这屋里转了一圈,除了有些闹鬼以外,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什么叫做‘有些闹鬼’?”八云紫抬了抬眉毛,道。

“就是......有时候会发出一些怪声,屋子里的桌子椅子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改变位置,之类的事情......”纳兰暝耸了耸肩,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没啥灵感,所以也不好跟你解释,不过闹鬼啥的,说实话......”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换做是俩大学生情侣,来到这么一栋阴森的古宅里,那妥妥的就是恐怖片的展开模式了。然而纳兰暝和八云紫这俩人......

严格来讲不是鬼闹他们,而是他们“闹”鬼。有点实力的阴魂厉鬼还能给这二位营造一下鬼屋的气氛,增添一些乐趣,没点实力的估计看见八云紫那张老脸就得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咱们先进去坐一坐休息一下,然后再做一些简单的肌肉训练。”纳兰暝道,“希望你今天能稍微多撑一会儿,这样文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你少说两句能噎死?”紫瞪了他一眼,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说真的,”纳兰暝揉着被掐青的胳膊,又觍着张脸问道,“你后来把文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紫没好气地道。

“那我怎么见不到她了?”

“我说了,没怎么样!”

“照片......拍得好看吗?”

“纳兰暝!”

“好好好,我的错,不讲了不讲了......”

(三)

这栋废弃洋馆的内部,远比外头要破得多。绝大多数的家具装潢都朽成了渣,余下的几张桌椅也是摇摇欲坠,似乎碰一下就会塌掉。

进去以后,纳兰暝拉起紫的手,径直地上了二楼,将她带到了主卧室的房门前。

“Leira......Prism......river......蕾拉·普莉兹姆利巴?”

卧室的房门上有块早已褪色的门牌,八云紫小声念出了那上头的字。看样子,这位“蕾拉”小姐,就是这间洋馆的主人了......或者说,曾经是......

“就是这儿了。”

纳兰暝这么说着,一把推开房门,门后的景象,便展现在八云紫的面前。

该怎么去形容双眼所见的这一切呢?八云紫站在门口,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嘴里头终于是蹦出来一个词儿:

“冻结了......”

这间卧室的时间,被冻结了。

任何来到这里的人,都免不了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

确实,这样一座废弃了不知几十几百年的洋馆,里头竟然有这么一间近乎完好如新的,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的卧室,任谁都会感到惊讶。

八云紫缓缓地走到了那张靠窗的大床旁边,斑驳的树影透过敞开的玻璃窗,洒到了纯白的床单上。她弯下腰,细细地嗅了嗅——那是阳光的味道。

“这里,大概是幽灵的......呜啊——”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扑倒在床铺上。扭头一看,入眼的当然是那一脸坏笑的纳兰暝了。

“你小子搞什么飞机!”八云紫嗔怒道。

按理说,他俩都早已过了少男少女卿卿我我嘻嘻哈哈地相互整蛊的年纪了,除非......

纳兰暝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脱下了鞋子,上了床,爬到了八云紫的身边。

整间阴暗的大宅子里,只有这么一处常年透光的地方。万籁俱寂,冬日的暖阳、窗外的白雪与森林的芬芳混在一起,为二人营造出了一种梦幻般的氛围。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使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也并不意外吧?

“你觉得......”他凑到了紫的耳边,细声耳语道,“咱们俩这孤男寡女的,跑到这么一间废弃的古宅里,找到了这么一处躺倒下来、舒展筋骨的好地方,究竟该做些什么好呢?”

那只属于吸血鬼的,略有些冰凉的气息,伴随着他的话音,一阵又一阵地吹在八云紫的耳朵上,吹得她心里直痒痒。她以前也对纳兰暝干过类似的事,这一遭,算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吗?

“你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八云紫老脸涨得通红,话音微微颤抖着。她本该一脚踹飞这只该死的吸血色鬼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她最终,只挤出了这么一句,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话来。

这真不是妖怪贤者该有的样子啊!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纳兰暝以相当暧昧的态度,在紫的耳边吹了最后一口气。接着,他便坐了起来,身子一挪,压到了紫的腿上,令她无法挣脱。

“来了这儿我就想着,这么好的一张床垫,不充分利用一下可惜了。”纳兰暝笑着说道,“我帮你压着腿,你做仰卧起坐,一组五十个,做不满四组休想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等等等等等......什么?”

这转折太突兀,紫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了。

“你要我做什么?”她一脸惊愕地问道。

“仰卧起坐啊!”纳兰暝理所当然地答道,“双人,在有垫子的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做仰卧起坐吗?还是说你想做半船式?可以呀,我是支持的呀!”

“可以个屁,你去死吧!”

八云紫是又羞又气,随手抄起一个枕头,照着纳兰暝的脑袋便丢了过去。她本不该生气的,讲老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反正......她就是气,气得要死。

对纳兰暝这种玩意有所期待简直是她妖怪贤者八云紫一生的污点!

“哦——我懂啦!”纳兰暝一把接住了八云紫丢过来的枕头,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你刚刚该不会是......您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说这也......不太合适吧?”

“给我去死!”

“不不不您别误会,如果实在是难以忍耐的话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忙的哦!不过那得等您做完两百个仰卧起坐......”

“去死两次!”

第8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七)

八云紫的身体陷在那张天鹅绒一般柔软的大床之中,温热的汗珠从她那红扑扑的脸颊上划过。她的发丝因剧烈的运动而散乱,紧贴在沾满汗水的额头上。身体虽使不上劲,却又止不住地发热,腰与腹之间仿佛有电流窜动,那种感觉,令她难以忍耐。

“不行了,再这样做下去,我就要......”

她的声音在颤抖,胸口一起一伏,急促的喘息间,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如是说道。

然而,她的对手没有慈悲之心。

“这样可不行啊,八云紫。”

纳兰暝双手捏着八云紫的脚踝,将她以那种不符合妖怪贤者的身份的,羞耻的姿势,牢牢地固定在床圌上,丝毫挣脱不得。她的脚被勒得生疼,脸上尽是痛苦的神情。

“既然开始做了,就给我好好地做到底!”他以不容置辩的语气,强硬地命令道。

到了这一步,就连始终在上边的他,也已经有些累了。为了维持对八云紫的压制,他的双臂都已经麻木,面颊亦有些充圌血。他那苍白的吐息与八云紫的气息交融到一起,将空气变得温暖、湿圌润,且甜得发腻。

这小小的二人世界的气氛,正是暧昧到了极点。

“可是......可是......”紫已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两百次......实在是太多了啊!我不可能做得到啦!”

“废话少说好吧,两百个仰卧起坐我还给你分了四组,这也就是初中生的运动量。这你都做不来,那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是的,诚如纳兰暝所说,尽管场面上看起来让人脸红心跳,实际上,八云紫一直都在那张床圌上做仰卧起坐,纳兰暝则负责压住她的腿,就是这么简单。

“稍微给你提个醒,”纳兰暝说道,“你接下来还有一组,五十个仰卧起坐要做,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哈!”

“我做不到啦!”

“哗啦!”

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打断了这段桃花味儿十足的“讨价还价”,也给了八云紫一个喘息的机会。纳兰暝回过头,发现地上扣着一个打碎了的玻璃相框,本已锁好的卧室门正虚掩着,被走廊里的冷风吹得来回呼扇。

“哈......”

纳兰暝摊了摊手,随即便同八云紫说道:

“这就是我所说的‘闹鬼’了。”

“训练暂时结束了,暂时......”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松开了八云紫的双脚,扭身提上鞋子,下了床,来到那碎镜框旁边,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那相框里头,装着一张早已褪色的老照片,看那暗黄的色泽,估摸着得有数十,甚至上百年历史了。那张照片上印着一位身着旧式洋装的长发少女,面无表情地端坐于一张木椅之上。在她的身边,立着一把小提琴、一支小号,以及一台钢琴。

“这就相当的诡异了......”

纳兰暝小声嘀咕着,反复端详着那张陈旧的相片,最终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便随手将它放回到它原本所在的那个小柜子上。谁知道这一放,手都还没松开呢,忽地就有一阵急促、欢快的爵士乐,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纳兰暝着实是被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却见到了三样飘浮在空气之中的乐器:小号、小提琴,以及电子琴。不见奏者,唯有乐器凭空演奏,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晃动。

跟别的那些胆小怕生的灵异现象不一样,现在是大白天,纳兰暝正以相当诧异的眼神注视着它们,可这仨玩意就是不肯停下来。不仅如此,当八云紫也扶着腰坐了起来,看向这边时,它们竟然闹得更欢了。

与其说是“大胆的节奏幽灵”,不如说是“渴求听众的亡灵音乐家”——这种类型的灵异现象,纳兰暝还是第一次见。

顺便说一下,它们演奏的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I Got Rhythm》。

“紫!”

为了能在这吵闹的乐声中传出自己的声音,纳兰暝提高了嗓门,回头对着紫喊道:

“你看见什么了吗?我是指拿着那三件乐器的人,你看见了吗?我什么都没看着!”

“啊,看见了!”紫以同样的音量答道,“是三个少女。”

似是理解了,眼前的这位听众朋友是个无可救药的魔法白圌痴这一事实,伴随着三道颜色各异的微光,那三只幽灵乐手,便在纳兰暝的面前现出了原型。

这三只幽灵皆以少女之姿示人,她们长相相近、身材相仿,都梳着差不太多的短发,穿着风格一致的衣服,戴着款式相同的帽子,只是发色、瞳色、衣服的颜色与帽子上的饰物皆不尽相同。看着她们的样子,纳兰暝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三姐妹”这个词。

三人之中,蓝发、青眼、粉衣、头顶蓝色太阳饰物的那位,是乐声最为高昂嘹亮的小号手;黄发、金瞳、黑衣、头顶红月的那位,是担当伴奏的小提琴手;茶发、褐瞳、红衣、头顶绿色星星的那位,则是节奏最为轻快多变的键盘手。纳兰暝听着音乐,试着将她们仨人区分开来,但最终,他放弃了。

“请问,我们打扰到你们了吗?”

乐声刚一落下,那位茶发红衣的键盘手便睁着一对大眼睛,以愉快得有些讨打的语气,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不不,我们就是来打扰他们的吧?”

没等纳兰暝回话,那位蓝发粉衣的小号手便接茬道。

“竟然偷溜进别人家里卿卿我我,真是羡慕......不可原谅......”

那位金发黑衣的小提琴手,以阴郁的神情,低声说道。

“给我等一下!”坐在床圌上的紫听了这话,忍不住叫道,“谁‘卿卿我我’了?我们只是在锻炼而已!”

“精神堕入地狱,肉体飘上天国的锻炼?”那红衣键盘手笑着道。

“脸红心跳湿漉漉滑溜溜嘿咻嘿咻的锻炼?”那粉衣小号手大声道。

“让人心肌梗死的锻炼?”那黑衣小提琴手低声道。

眼看着八云紫的脸色由红转黑,纳兰暝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仨还真是有才,”他说道,“敢问怎么个称呼法?”

“莉莉卡·普莉兹姆利巴,”那红衣少女道,“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的三女,骚灵键盘手!”

“我是梅露兰·普莉兹姆利巴,”那粉衣少女道,“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的次女,乐器是小号!”

“露娜萨·普莉兹姆利巴......”那黑衣少女最后说道,“大概是长女,会拉小提琴......”

“我们三人合称,幽灵乐团·普莉兹姆利巴!”

“就是这样!”

“是也......”

“等等等等等......”纳兰暝打了个暂停手势,打断了气势正盛的骚灵三姐妹,只见他一脸不解地,这么说道:

“你们仨语速太快,我有点没抓着要点,首先,你们的姓氏,是叫普......普什么来着?”

“普莉兹姆利巴。”三女莉莉卡抢着说道。

“什么姆利巴?”

“普莉兹姆利巴!”次女梅露兰道。

“普利拿利巴?”

“是普莉兹姆利巴,蠢货!”长女露娜萨皱着眉头纠正道。

“好的我知道了,”纳兰暝点了点头,“所以你们是姆利兹普利巴三姐妹......”

“是普莉兹姆利巴!”

“是的是的,是普兹利......”

“普莉兹!”

“没错,普莉兹姆利巴!”

纳兰暝终于念对了这三姐妹的名字,激动得振臂一呼,便指着长女露娜萨·普莉兹姆利巴道:

“然后,你就是次女,露露卡·普莉兹姆利巴,对吧?”

“我是长女,叫露娜萨......”

“没错,露娜萨!”纳兰暝笑着,又指向了次女,梅露兰·普莉兹姆利巴,“而你,肯定就是三女,璞露茨·普莉兹姆利巴,我说得对吧?”

“是梅露兰,而且我是次女,你这个呆头鹅!”

“哦,这样啊!那你,你我肯定不会认错了!”纳兰暝对着三女,莉莉卡·普莉兹姆利巴说道,“你就是真正的三女,莉莉娜·普莉兹姆利巴了!”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圣人外交家......”莉莉卡摆了摆手,苦笑着道,“是莉莉卡啦!”

“没错,莉莉卡!”纳兰暝像是很有成就感一般,微笑着拍了拍手,“这样一来,你们吉尔菲艾斯三姐妹......”

“是普莉兹姆利巴!”骚灵三姐妹异口同声地叫道。

“啊哈哈哈,口误,口误!”纳兰暝挠了挠后脑勺,没心没肺地笑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是露娜萨、梅露兰和莉莉卡,那么问题来了......”

纳兰暝的视线在这三位幽灵少女的身上扫了一圈,随后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发问道:

“蕾拉呢?”

“诶?”

骚灵三姐妹显然是没料到,这家伙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大眼瞪着小眼,相互瞅了几眼,身为长女的露娜萨,便发话了: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门牌上的名字是蕾拉,”纳兰暝道,“这间卧室,原本是一个名为蕾拉·普莉兹姆利巴的人的卧室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张照片上的人也是她。”

他伸手指了指刚刚放回到原位上的那个破碎的玻璃相框,又道:

“你们说你们是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那么蕾拉·普莉兹姆利巴又是谁呢?”

“这......这个嘛......”

露娜萨低下头,搓了搓手,显得很是窘迫。她本以为纳兰暝这厮只是个迷迷糊糊的笨蛋,现在,她有点搞不明白这之中究竟有几分是装出来的,又有几分是真实的。

“蕾拉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在露娜萨组织好语言之前,梅露兰如是抢答道,“话虽这么说,我们三姐妹其实也是一样的啦。”

“不一样哦,梅露兰。”莉莉卡道,“严格来讲,咱们三个从来没有死过,毕竟一开始就不是活人嘛!”

“此话怎讲?”纳兰暝追问道。

“实际上,富商家族,普莉兹姆利巴家,原本有四个女儿,长女露娜萨、次女梅露兰、三女莉莉卡,以及小女儿蕾拉。这四位大小姐也没啥爱好,平时就喜欢玩点音乐啥的,长女是小提琴,次女是小号,三女是钢琴,四女则擅长唱歌。”

“后来某一日,四个女儿的父亲被某件从遥远的东方高价买来的道具蛊惑,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失去了主心骨的普莉兹姆利巴家无以为继,三个女儿各奔东西,只剩下最恋家的蕾拉,还呆在日益破败的老家之中,等待着父亲,和自己的三个姐姐归来的那一天。”

莉莉卡讲到这里,她的姐姐梅露兰便接过了话茬,继续说道:

“至此,整个故事就像普通的家庭悲剧一样。然而某件物品改变了蕾拉的命运,那就是蛊惑她们的父亲的罪魁祸首,那件来自东之国的神秘道具,好像是叫做‘八咫镜’来着?”

“那面镜子有着许许多多的力量,其中之一,便是增强持有者的灵能力。没错,蕾拉·普莉兹姆利巴天生就有看见灵体的异能。在那面镜子的影响下,她渐渐地变得能够凭空创造灵体了。”

“于是,害怕寂寞的蕾拉·普莉兹姆利巴就依照记忆之中的三位姐姐的样子,创造了我们。”露娜萨在梅露兰之后,继续讲述道,“然后,她就在这间废弃的宅邸之中,与三个爱音乐的骚灵,一同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一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话虽这么讲,露娜萨说话的语调,怎么听怎么像是午夜电台的主播讲鬼故事的调子。

“那......那块‘八咫镜’,你们还留着吗?”纳兰暝如是问道。

并不是想要将这件古代神器占为己有,他只是感到好奇罢了,当然若是有直接占有它的机会,他是不会拒绝的。

“很可惜,很早以前就不见了。”莉莉卡一摊手,一脸遗憾地道,“是露娜萨把它搞丢的。”

“放屁,明明是梅露兰!”

“又扯到我了?我怎么记得是莉莉卡兴高采烈地拿着它出门,然后就不见了?”

“抱歉,苹果糖太好吃了......”

“原来是你弄丢的啊!”

“好好好,三位,不要再争了!”纳兰暝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事情我大概都搞清楚了,也就是说,你们仨人不是真实存在过的普莉兹姆利巴姐妹的幽灵,而是蕾拉·普莉兹姆利巴凭空创造出来的骚灵......说起来,你们有点歌服务么?”

“啊?”

怎么突然间就扯到这儿来了?

长女和次女一时都没能缕清纳兰暝的跳跃式思路,唯有反应快的三女莉莉卡,高高地举起手,大声道:

“这个可以有!”

“这样啊,那太好了。”纳兰暝面露喜色,“果然锻炼身体的时候就是要有点音乐才行啊!给我来一首Dio的《Evil Eyes》,谢谢!”

“等等等......”梅露兰打岔道,“那是谁的什么歌?”

“Dio啊,你没听过么?”莉莉卡以看乡下土老帽的眼神看着她的二姐,道,“很有名的哦,在摇滚,尤其是重金属的圈子里,顺便一提我的本命是犹大祭司。”

“哦,同道同道!”

纳兰暝一听这话,赶忙握住了莉莉卡的手,连着摇了个不停。

“我也很喜欢Priest,不过我最喜欢的乐队还是铁娘子。”他说道。

“诶?铁妞吗?虽然也不错,但是对我来说还是太软了点......”

“给我等一下!”梅露兰打断了这俩人,正色道,“莉莉卡,你是键盘,我是小号,咱姐是小提琴,你确定你要演重金属?”

“试一下嘛,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莉莉卡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顺手将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乐谱递给了她的两个姐姐,简直跟变戏法一样。

“好,那么......”露娜萨接过乐谱,扫了一眼,便直接架起了小提琴,“Hide in the midnight,一、二、起!”

“等等,这就开始了啊!”

这充满了爵士味儿的重金属调子,竟然意外地特别好听。在乐声与梅露兰那有些绝望的叫喊声中,纳兰暝转过身,对着那张大床喊道:

“好了,紫,交涉成立!有了音乐的加成,可别告诉我你做不来啊......紫?”

该说“难怪这么长时间那姓八云的一声都没吭”吗?八云紫本该呆在那张床圌上的,但是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隙间的妖怪,来而无影,去而无踪。

“所幸音乐很好听......”

纳兰暝耸了耸肩,干脆抓起一个水杯,当作话筒,跟着骚灵三姐妹的节奏唱了起来。

“Hide in the midnight”

“Turn out the lights, you'll see them anyway......”

后来,这四个人一直闹到深夜才散伙。

第9章 妖怪贤者的减肥大作战(其八)

(一)

八云紫终究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昨天偷溜的结果就是今天的运动量加倍,等到训练结束之时,她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啊......要死要死......要死是活不成啊!”

黄昏时分,八云紫驼着背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腰。她这一步一晃悠,三步一叹息,五步一叫苦,活生生的就是个从小品里穿越出来的丑角。旁边的纳兰暝看着滑稽,便打趣道:

“看你这累的,要不我给你来个公主抱,就这么把你抱回家?”

“好啊!”

八云紫一听他这么讲,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眼里闪着金光一脸期待地就答应了。她这态度说实在的,纳兰暝还真就就没预料到。

“我不过就是说一下,你还当真了。”纳兰暝哼哧一笑,戏谑道,“我是想抱,可我得抱得动您啊八云大姐!”

八云紫闻言,脸色一变,喝道:

“我就知道你这小兔崽子没安好心,看脚!”

言罢,她抬腿照着纳兰暝的屁圌股就是一脚,可没等她踹着人,她那条老腿就“嘎嘣”一声扭吧了。当时她就往地上一躺,抱着条腿,眼里是泪花闪烁。

“别管我了......你认识的那个八云紫已经死了,就让我在此香消玉殒吧......”

紫啜泣着,以流浪小狗一般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纳兰暝,嘴里念叨着玛丽苏式的台词。纳兰暝瞧了瞧她这副可悲的德行,颇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一把将她揽了起来。

这便是,没有一丝瑕疵的,标准的公主抱了。

“你你你......”

紫依偎在他的怀中,双手捂着早已红成一片的脸颊,故作少女之态,羞答答地道:

“你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熟练啊!究竟这样抱过多少妹子了啊?”

“咱先别贫,紫......”纳兰暝一脸严肃地道,“你好沉......”

“杀了你啵~”

(二)

渐渐地,夜幕淹没了夕阳,星河替代了晚霞。纳兰暝抱着八云紫,在那愈发暗淡的小路上走了一阵,便在那不远的前方,瞧见了一丝火光。

这吸血鬼眼力好,隔着百米,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家烧烤档,而那火光正是挂在铺子前头的灯笼。纳兰暝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香气——那是烧熟的鳗鱼与烧烤汁的味道。

“你饿不饿,紫?”他低头问道。

“有一点......”

紫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即便皱起了眉头。尽管腹中空空如也,她的肚皮却一点儿也没瘪,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咱们去找点食儿吃。”

纳兰暝这么说着,便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那是一家带座位的流动烧烤档,合起来就是台木板小推车,放开了就是家小店。小店前头挂着两个印有“鳗”字的红灯笼,垂下来的布帘上写着“夜雀烧物”四个大字,算是店名。那一串布帘将食客的席位与外界隔开,造出了一片小小的独立空间,而那帘子后头的吧台又将客人与老板隔开,店主在台后做菜,客人在台前饮酒闲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便在这局促的空间之中,不自觉地缩短了。

那背生双翼的粉毛老板娘就站在吧台后头,手里捏着几根竹签,正哼着歌儿,愉快地烤着八目鳗。很明显,她是妖怪,当然,也就只有妖怪,会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摆摊开店,而她的主要顾客,当然也都是妖怪了。

那小台前头只摆了六张样式不一致的高板凳,其中的两张已经被先来的人占了。纳兰暝大步走了过去,掀起帘子,将八云紫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便道:

“老板,来一壶你们这儿最烈的酒,再随便烤几样香口的!另外,给这位妇人来一碗冷荞麦面、一份醋拌海草与一份盐烧鳗鱼,无油,少盐,谢谢!”

“好的!”

那夜雀妖怪老板娘笑着应了一声,翻了一下面前的烤鳗鱼,便转身去给新来的客人备菜去了。纳兰暝拉出板凳,刚一坐下,便见身边的八云紫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你给我点的这些,是喂小鸡儿呢?”

“就你现在这德行,还想吃烧烤?喂鸡都轮不到喂你好吧!”

言罢,纳兰暝便听见了一阵相当熟悉的笑声,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先到的那两位客人,正是吃得油光满面的幽幽子,以及一脸愁容的妖梦。

“哟呵,这巧了!”

他瞅了一眼摆在幽幽子面前的那一大摞早已吃干净的空碟子,以及多得数不过来的竹签,便笑道:

“敢问这位大小姐吃得如何?”

“八分饱!”

幽幽子说着,很是自豪地拍了拍她那圆圌滚滚的肚皮,发出了敲西瓜一般的声响。

“我还能吃下一条鳟鱼!”她补充道。

“八分饱,我看像是八个月!”

纳兰暝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是笑而不语。

“紫大人,还有,纳兰阁下,晚上好......”

这话是魂魄妖梦说的,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哀愁。说实在的,纳兰暝家里要是也有这么一位不让人省心的吃货,他说不定会找块冻豆腐往脑袋上一拍,一了百了了。

“真是辛苦你了,妖梦......”他以同情的目光瞅着妖梦,小声说道。妖梦听见这话,便以死士一般决然的神色望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加油吧魂魄妖梦,满足你主人的食欲,也是一种修行啊!

“说起来啊,紫,”这时候,幽幽子说道,“你怎么又跟这家伙好上了?”

“屁!”

这话是八云紫和纳兰暝一起说的。

然后,就见这俩人互相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否认道:

“谁跟他好过了?”

“谁跟她好过了?”

“呵呵......”

幽幽子抄起挂在腰间的折扇,“呼”地一声撑得大开,以扇掩嘴,巧笑道:

“真好啊......虽然不年轻了,但......真好啊,真羡慕啊......”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产生什么误会,我现在之所以跟这家伙呆在一起,是因为......因为......”

八云紫说到这里,就卡壳了,说不下去了,还得是纳兰暝帮她说出了下半句:

“因为我在帮她减肥,就这么简单。”

“诶,减肥?”

幽幽子很是吃惊地打量了一下八云紫的身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便眯起眼睛,笑道: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减肥的必要吗?”

“我就是为了避免成为你那种模样,才横下一条心来说什么都要减肥的啊!”紫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这家伙,一冬天不见,怎么都发展成这样了?”

“好过分哦,小紫紫......”幽幽子揉了揉眼睛,作假哭之状,“人家不过是每顿饭稍微多吃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妖梦,告诉我,她每顿饭多吃多少?”

“报告紫大人,幽幽子大人每顿多吃一头。”

“一头什么?”

“一头牛......”

“幽幽子啊......”

“诶嘿!”

幽幽子俏皮地吐着舌头,笑颜之下,是无法隐藏的双下巴。八云紫最后看了一眼她那充满了食欲,以及其它各种欲望的身体,叹了一口气,随即抬头叫道:

“老板娘,不要盐烧鳗鱼了,我就吃海草和素面就够了!”

“好嘞!”

(三)

酒足饭饱之后,纳兰暝替没带够钱的妖梦付了饭钱,又抱起了膝盖扭伤的八云紫。四人的回家之路有一小段是共通的,他们便有说有笑地走在了一起。

正聊到兴头上的时候,天上忽地飘起了小雪。纳兰暝便抬起头,望着那朦胧不清的星空,伸手接着那冰凉的雪花,道:

“你说这雪,究竟是要下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

幽幽子举起扇子,用扇出来的微风,吹起了一片本该落下的雪花,并让它始终飘浮在自己的面前,其手法之精妙,宛如魔术一般。

她若不是挺着这刚吃饱饭的大肚皮,那这景象,一定美如诗画。

“说不定......”

扇了一阵子的风,幽幽子合上了折扇,任由那雪花零落。她转过头,浅笑着对纳兰暝说道:

“等到樱花盛开的时候,冰雪就会自然而然地消融。”

“说是这么个说法。”纳兰暝道,“就怕那些娇气的樱树,熬不到冰雪消融的那一天。”

“不会的......”幽幽子望着天空中的飘雪,喃喃道,“樱花总是会盛开的,春天也会到来,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等樱花盛开的时候,”她说,“再一起来冥界赏樱吧!”

“你的邀请,我就先收下了。”

纳兰暝说着,往前踏了一大步,又回头道:

“去冥界的路在西边,我现在要往南边走了,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祝一路平安。”

身后的幽幽子和妖梦冲着他俩点了点头,算是道了别,而后便在另一条路上渐行渐远,最终没了影子。直到这时,纳兰暝才对怀中的紫说道:

“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专心?都不肯跟自己的老朋友说声再见?”

“不,倒也没什么......”

紫并不是睡着了,只是,自打这天开始下雪,她便愣了神,一直愣到现在。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她说道,“一千年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场春雪......”

“那个时候,我还是八云法师,你还是大漠中的无名侠客,妖梦还没出世,妖忌还是个小男孩,而幽幽子......”

紫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纳兰暝的眼睛,问道:

“你知道富士见之女的故事吗?”

“不,”纳兰暝摇了摇头,“不过,愿闻其详。”

“你要是知道她的故事,那你就会明白这场雪因何而起了。”紫说道,“‘今日’的‘种子’,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埋下了。还记得你我相遇时的事情吗?”

“哈!”纳兰暝没好气地笑了一笑,“死都不会忘的。”

“是吗?”

看他那副表情,八云紫便也露出了一抹苦笑。

“既然你还记得,那咱们就从你我相遇之时讲起吧!”

第10章 千年(其一)

(一)

1017年春,西域。

白日已尽,黑夜未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上,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酒场,宛如沧海中的一叶孤舟。这乃是黑道白道各路人马,在进入荒无人烟的大漠之前,最后的歇脚饮马之处。

这种地方,向来鱼龙混杂,法理道理管不上用。若想保住性命,一是要低头做人,少惹事,二,是要把腰间的家伙磨利了,藏好。

在这地界上,谁膀子粗,谁就是爷。

今日傍晚,这酒场被一伙盗贼给包了。屋外拴着几十匹马,屋里头是几十条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糙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身汗臭,满嘴粗言。

听他们讲,贼人们今天刚劫了一支商队,这是来庆功的。从日暮到黎明,酒场里头所有的酒肉都由他们独享,别的酒客只能就着酒香下饭,敢怒不敢言。

毕竟,论膀子粗不怕死,谁比得过这帮滚刀肉?

“瞧这娘们儿!”

盗贼们喝到了兴头上,其中的一个红脸大汉,“咣”地一声将酒壶敲到了桌上,指着邻座的一个女子便喝道:

“这黄毛金眼的,俺瞅着像个妖怪!”

经他这么一点,附近的贼人们纷纷转过头,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顿时便哄闹起来。

“可不是嘛!”

“这金毛,是美女狐啊,俺在城里听说过,专吸男人的精气!”

“咱们这几个月不见女色,最不缺的就是他娘的精气!兄弟们一起上,还喂不饱这只狐狸精?”

“说得是啊!”

那女子生着一头明亮的金色卷发,双眼是世间罕有的琥珀之色,那白圌皙的肌肤与立体的五官,皆非东方人特征,倒是分外的貌美,就连京城的宫女,见了她的样貌,都要妒上三分。披在她身上的那条防沙的袍子,非但不能掩盖住她那姣好的身材,反而还撩得这群贼人浮想联翩、蠢圌蠢圌欲圌动。

这帮盗贼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正愁不够尽兴呢,见了这么一位美女,正如饥肠辘辘的野狼碰见了肥圌美的羊羔,自然是一哄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听说你们胡人共圌妻......”

人群中的一个佝偻黑瘦的家伙,露着一口残缺不齐的大黄牙,上下打量着那女子的身体,猥琐地笑着,道:

“兄弟们赚了大钱,自是不会吝啬,今儿个晚上一人送你一个相公,你要是不要?”

这话一出口,周围那一圈汉子便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更有好事的,高声叫道:

“也算俺一个!”

一般的女子碰见这种事,怕是魂都要被吓飞。可这胡人女子,不但胆子大,涵养也出奇的好,不动怒,不畏缩,竟掩着嘴巧笑道:

“诸位官人豪礼相赠,小女子自是不敢不收。就怕诸位命数太薄,活不过这花烛之夜。”

那帮盗贼听见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便一齐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这娘们说的什么玩意?命数薄?”

“上头的嘴是挺硬的,下头的也让俺见识见识!”

周围的酒客见着这一幕,纷纷垂下脑袋,闭口不言,稍有点善心的,也只能摇着头,叹着气,小声念叨一句“傻姑娘”。

在这法外之地,这样的戏码每日都在上演,长期往来与此的老手们都已见怪不怪了。女子独自在外,若是没点护身的本事,受了屈辱,也只能认栽。怕就怕她这种不识好歹的,惹了这帮虎狼,被一刀剁了都算好的,到时候陷进求死而不得的境地里,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砰!”

这个时候,酒场的门被人一脚踹了个大开。这一声巨响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些盗贼。他们纷纷放下了伸向那位金发女子的脏手,扭头望向了门边,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个没长眼的这么大胆,敢打扰他们的好事。

“店家,上酒!”

那偏中性的声音之中带着三分稚气,七分豪气,既似江湖女侠,又像少年勇士。

走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秀气的脸蛋既白净又细腻,与这荒野之中的住民大不相同。他穿着中原望族才会穿的细布长衣,漆黑的布料上绣着金色的花纹,腰间别着一把用镶了宝石的蛇皮剑鞘包裹起来的长剑,手里头,则拎着一条沙漠款式的防风斗篷。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绑成了一条三股的大麻花辫子,搭在了右肩上。

这少年进了门,很是鄙夷地瞅了那帮盗贼一眼,便随手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店小二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又是赔笑,又是鞠躬地对他说道:

“对不住啊这位客官,本店的酒肉都被买去了,今晚只有素菜和茶水。”

那少年听他这么一说,扫了一眼,正巧看见了盗贼们拼起来的大桌上,那堆得满满的酒水肉菜,便皱着眉头,刻意提高了嗓门,大声道:

“哪个短命的这么大面子?生人吃一碗,还给死人祭一碗?”

傻圌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整个酒场里头百多号人,个个都听见了他这句话。那些怕事的酒客,皆倒吸一口凉气,缩着脑袋,不敢多看一眼。胆子大点的,便侧目瞟了过来,瞧瞧这位小老爷是怎么把自己作死的。

盗贼们铁青着脸,不再去理会那名金发女子,转而围到了这少年的桌前,黑压压的一大圌片,像一堵人墙。店小二见了这架势,吓得是屁滚尿流,逃跑都跑不出直线来。

“喂,小子!”

为首的那个七尺大汉,在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二人的身形差距之大,就像一头熊,对着一只猫。顺带一说,这家伙,就是方才最先注意到那金发女子的汉子,看他那气势,应当是这伙强盗的首领。

这汉子端起手里的酒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接着对着那少年打了个恶臭的酒嗝,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又哈哈大笑道:

“呵哈!俺瞧你生得白净,像个女娃,剁去手脚,也能卖个好价钱!”

“我瞧你生得粗圌壮,像只猿猴。”那少年如是回敬道,“若是剁了脑袋,也是二两好肉。”

“找死!”

那盗贼头子闻言大怒,一脚踹翻了桌子,拔起别在腰上的砍刀便要动手。与此同时,那少年也不声不响地将手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银光一闪。

举起来的砍刀最终没能落下,那壮硕的盗贼头领,则成了断头之鬼,晃了两下,倒在地上,血流得像是打翻了的酒缸。他的脑袋滚落到一边,死不瞑目。

执剑的少年侠客站了起来,甩手一记空挥,便是“嗡”的一声闷响。剑刃滑破空气之声,沉得令人耳膜发痛。他的双瞳之中,只剩下一片没有任何杂色的血红,那柄精钢长剑之上,甚至没有一滴鲜血。

盗贼们震惊了,此等宝剑,此等剑法,绝不是他们这种人能随便见识到的。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是冲破了理智的暴怒。贼人们顷刻间变作一群猛兽,张牙舞爪、嗷嗷大叫着扑了上去......

然后,被那少年一一斩落。

在场的人,都是常年在这不法之地摸爬滚打的老油子,可谓是见多识广,却没有一个,能看清那少年的剑技,没有一个,能看清那些盗贼究竟是怎么死的。回过神来,少年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数十具尸体,以众星拱月之状伏倒在他的周围,皆是一剑封喉,干净利落。直至最后一个盗贼死在转身逃跑的那一瞬间,那少年的脸上、衣服上,乃至剑刃上,都没有沾上哪怕一滴血。

这位稚气未脱的少侠,乃是真正的,“杀人不沾血”的高人。

“好!”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旁观的酒客便纷纷拍起手,叫起好来。

“好剑法!”

“杀得好!”

这少年不为四周的欢呼所动,面不改色地收起长剑,径直走到了方才那帮盗贼喝酒吃肉的大桌前,端起一个没开封的小酒缸,拔了塞子对着嘴灌了起来。他在掌声之中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那酒缸往地上一砸,一抹嘴,拱手道:

“既然此处不卖酒,在下也不必久留,告辞!”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这间酒场,走进了那落日的余晖之中。

(二)

少年出了酒场,披上斗篷,不出百步,便被身后之人追上了。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实在感激不尽!”

是方才那位被贼人纠缠的金发女子。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道:

“小事一桩,不足为道。”

“奴家复姓八云,单名一个紫,敢问这位侠客尊姓大名?”那女子如是,拱手言道。

“无名。”少年淡淡地说道,“已死之人,无需姓名。”

“那,称您为无名氏,是否得罪?”

“随意。”

“奴家自那日出之处的东之国而来,要一路西行,去那日落之处。”名为八云紫的女子,如是说道,“不知这位无名侠客,是否同路?”

那没有名字的少年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他一声不响地踩着脚下的沙子,抬头望着那橘红色的天空,与那火焰一般的云朵。半晌,他开口说道:

“同路。”

“既然同路,可否同行?”

“不必多言,跟上便可。”无名氏说道,“不过,我圌日出而息,日暮而行,且这前路崎岖苦寒,你要有所准备。”

“与子同行足矣。”八云紫笑着说道,“奴家要去西方取一味救命之药,这位无名大侠,又是要去西方的何处,去做何事呢?”

“去那白日落尽之处的夜之国,去取那将死之人的性命......”

二人的足迹渐渐消失在风沙之中,正如他们的身影,被夜幕所吞噬。西方,前方,残阳之辉最终散尽,漫长的夜晚降临人间。无名的侠客与东之国的神秘女子的,那向着夕阳、长达一万里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第11章 千年(其二)

(一)

旅途是漫长的、单调的,陪伴着二人的只有风和沙,以及时而突然窜出的强盗。八云紫便时不时地跟那孤独的侠客搭上几句话,以作消遣。

少年侠客不善言谈,“无名”就是他的名字。

关于自己的过去,他绝口不提。从那些琐碎的只言片语之中,八云紫大概地,拼凑出了他的过往。

他“曾经有过”一个家,但是现在,不再有了。

他是家族中的唯一幸存者,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他的真实年龄,远比他显露在外的年纪,要大得多。

他曾是前朝贵族,但是现在,沧海桑田,已不再有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的体质异于常人,长生不老,却畏惧阳光,因而常年昼伏夜出。一天之中,他最喜爱的,是入夜之前的,那短暂的黄昏时分。只在那时,阳光的力量会变得过于弱小,无法如白天那样伤害到他,他便能每日一次地,瞥见那令他神往的太阳。

他眺望着夕阳的眼神,在八云紫看来,就像恋爱中的懵懂少年,远远地窥视者自己的心上人。

可望而不可即,是谓憧憬。

“为什么你这么喜爱太阳?”一日黄昏,启程之前,八云紫如是问他,“即使,它会伤害,甚至杀死你?”

“不,我并不喜欢它。”少年喃喃道,“只是,在这暗淡的余晖之下,我总能回想起自己遁入黑夜以前的人生......那些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的东西,就像这不断流逝的光与影一般......”

“你的意思是,你曾经是个能在阳光之中行走的,‘正常人’咯?”

对于这个问题,少年不置可否。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这沙丘之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垂死的残阳,感受着夜幕降临之前的最后一丝温暖,感受着它的消逝。八云紫看着他那纹丝不动的侧脸,仿佛看见了千丝万缕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这之中多少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他选择,将一切置于心底,闭口不言。

这份隐忍,令八云紫着迷。

“该走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披上斗篷,走下了沙丘。

八云紫追了上去,抓圌住了他的手——冰凉,没有温度,却在她的手掌之中,渐渐地暖了起来。

“说起来,你不是没有名字吗?”紫笑着说道,“我刚好有了灵感,替你起了一个,想听听看吗?”

“但说无妨。”

“纳兰暝,寓意是‘眷恋黄昏’。”

少年沉默了一阵,而后,微微颔首,道:

“不错。”

这个名字响彻整个黑暗世界,并令所有魁魅魍魉之物闻之而色变,已是三百年之后的事了。

(二)

少年有个仇人。

至于这个仇人跟他家族的灭亡有何关系,八云紫无从得知。总而言之,他就是有个仇人。

他此行,便是要去手刃那个仇人。

“那么,报了仇之后呢?”

某一天,八云紫突发奇想,这么问道。

少年听见这个问题以后,愣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着,他笑了,那还是八云紫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那张笑脸,在紫看来,实在是非常的......

凄凉。

“我想,也许我会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外出,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如是说道。

在这荒芜的大地之上,璀璨的星空之下,八云紫凝视着他的脸,无言以对。当他转过身,继续前行之时,她忽然扑了上去,从后头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闭上眼睛,吻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那冰凉、柔软而且湿圌润的触感,麻痹了少年全身的神经。许久,他都没能再次迈开步子。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吻,长得让少年以为它永远都不会结束。在那之后,八云紫依依不舍地移开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等一切都结束以后,就到我身边来,好吗?”

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但又耻于开口。他以为自己可以断绝一切情感,抹除所有人性,变作一只索命厉鬼,但,这颗跃动不已的心脏,背叛了他。

从胸口涌起的感情,让他无比难受。八云紫的鼻息一阵阵地吹在他的后脖颈上,更是奇圌痒难耐。内部与外部的不适交织在一起,就像在皮肤之下窜动的蚂蚁,那种感觉,他无法忍受。而这一切,八云紫都看在眼里。

“这就是你的弱点吗,完美、潇洒的无名大侠?”

她笑着问出的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纳兰暝的心头,直至一千年以后的今日。

(三)

再漫长的旅程,总归,还是要有一个终点。

二人站在荒漠与绿洲的交界之处,背后是黄沙,面前是愈发浓密的青草。在那更远的地方,袅袅炊烟正从村寨中升起。

即使不明说,他们也都知道,分别的日子到了。

“到此为止了。”少年往前踏了一大步,道,“前边的村子是个不错的歇脚点,你我就在那里分道扬镳吧。”

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因此,八云紫无法知晓他此刻的表情。然而,从那平淡的话语之中,她还是听出了一丝落寞。

她知道,自己是这几百年中,唯一一个肯跟他交谈,并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的人。

但,这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梦幻而已,而今日,就是这美好的梦幻破碎之日。

“你我二人,还会再次相见吗?”她问道。

“不知道,也许我赢了,也许输了。要是输了,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少年说道,“你不是要采药吗?既然有需要救助之人,那就不要在原地踌躇,别等为时已晚,再去后悔。从此刻起,你我不同路。”

他有他的使命,她也一样。单凭感情无法走通的路有很多,其中的一条就摆在八云紫的面前。

她走了上去,冰冷的锋芒在她的手中闪烁。少年没能预料到这一点,他有着坚硬的外壳,与柔软的内心。现在,这外壳被名为八云紫的女子一层一层地拨开了。

现在正是击碎他的心脏之时。

八云紫抬起手,对准了少年的后背左侧,心脏所在之处,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刀刃从他的胸前穿了出来,鲜血如泉水般喷溅而出。

少年倒了下去,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那逐渐失掉色彩的双瞳之中,满满地写着惊愕与不解。

他的鲜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那致命的伤口之中抽离出来,在空气之中汇成了一个浑圌圆的球体。那暗红的圆球足有人的头颅那么大,里头包含圌着他体内绝大多数的血液。它缓缓地飘到了八云紫的手边,而后在一道满是眼球的怪异裂缝中消失不见。

“我想要的‘药’,已经拿到手了。”

八云紫一把扯下了包裹在她身上的那条防沙披风,露出了她穿在里头的,那套道袍。她胳膊一挥,将那披风甩在了少年那冰冷、无力的身躯之上,像是在为死者盖上的马革。

“也祝你早日手刃仇敌,凯旋而归。有缘再会吧,可爱的少年!”

言罢,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虚空之中,只留这少年一人,独自熬过这冰冷蚀骨的夜晚。

第12章 千年(其三)

“打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只有一个。”紫如是说道,“我需要你的血,很多的血,我知道这会伤害到你,但我必须这么做。”

说这些话的时候,八云紫的语气里略带着一丝歉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感到愧疚了,对她而言,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夜更深了,纳兰暝抱着八云紫,站定在路中间。紫仰起头,看着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为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徒增一丝梦幻之感。

他那千年不变的,苍白的少年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清澈的赤瞳与八云紫对视着,其中似有微光摇曳。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开口了:

“有点凉了,不是吗?”

“没错,是变冷了。”

紫这么说着,又往他怀中挤了挤,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温暖。

“你知道,你离开以后,我都经历了什么吗?”纳兰暝又问道。

“不知道。”八云紫摇了摇头,“但,我能猜个大概......”

“因为失血过多,我失去了体温,失去了行动的力气,一个人冻僵在那戈壁滩上,吹了一整夜的冷风。直到第二天黎明,我才渐渐地有了重新爬起来的力气。”

“我抚平自己的伤口,赶在阳光将我烧成灰烬以前,逃到了附近的村子里。那时的我甚至没有杀死人类的力量,只能从屠户那儿偷取牲畜的血液充饥。”

“我没能如愿见到自己的仇人,因为西方的血族将我视作异端,群起而讨圌伐。我原本是能对付得了他们的,但,多亏了你,我不得不四处逃窜,过上了一段下水道老鼠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学会与痛苦共处。”

“等我恢复力量,摆脱了那帮血统洁癖患者,‘复仇’这个目标,已经离我很远了......”

八云紫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犹豫之下,小声说了一句:

“抱歉,我......”

岂料她刚一开口,纳兰暝便直接打断了她,道:

“为什么要道歉,实际上,我得好好地感谢你才是!”

“在那黑暗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为何会落得这种下场。最后,我得出了结论,这都是因为,我太弱小了。”

“人的强大,归根结底,是物质层面的强大,与精神层面的强大。我会被你偷袭,这是物质层面的不成熟,我轻信了你的谎言,并且对你产生了感情,这是精神层面的不成熟。人一旦不够强,就会对他人产生依赖,随即就会遭到背叛,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所以,从那时起,我开始着手让自己变得更强。为了变强,我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不计代价。我猎杀、捕食同族,我破坏自己的身体,让它以更快的速度再生,我跟恶魔讨价还价,心甘情愿地当了她的实验品,只要能变得更强,我愿意做任何事。”

“弱小即是原罪,力量代表正义,信任换来背叛,独行方得自由。八云紫,这就是你教会我的一切。你一手塑造了‘纳兰暝’这个人,我代替他,为你献上由衷的谢意。”

纳兰暝的表情纹丝不动,话说得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于他而言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八云紫不清楚他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只知道,这些苦难之中,有她的那一份。

“这个名字......”紫苦笑着道,“我很意外,你竟然还在用它......”

“为什么不呢?”纳兰暝道,“杀了人,总是要报个名号的,冤要有头,债要有主。我思来想去,觉得‘无名氏’这个名号传开了还是挺丢人的,还不如就用你给我的名字。我有多厌恶你,那些死在我手底下的家伙们,就有多畏惧它。”

“是吗......”

八云紫扭过头,不再去看纳兰暝的脸,却是话锋一转,浅笑着道:

“说起来,那时候的你,还真是潇洒啊......”

“一袭黑衣,长发飘飘,仗剑走天涯,简直就是从书与画中直接走出来的人物。”她接着说道,“要说我一点都没有动心,那是在骗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我那时候所说的,以及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实的......”

八云紫说着,又回过头,直视着纳兰暝的双眼,道:

“你会,稍稍地,原谅一下我吗?”

纳兰暝闻言,抬头望向了夜空中的飘雪。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开口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那时候对你说过的话,产生过的感情,也都是真实的,你能不在背后捅我一刀吗?”

“春天快到了,紫。”他没等紫开口,继续说道,“去年开过的花,今年还会再开一遍。但去年的那朵花,永远只会留在去年,今年它只是尘土而已。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就是那个,在我人生中最低落、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一刀,将我推进万丈深渊的人。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也不再记恨你了,都过去了。你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已经痊愈,被你刺穿的那颗心脏现在仍然在我的胸腔之中跳动,不为子存,不为子亡。”

“呵呵......”

八云紫眯起眼睛,由衷地笑了出来。

“一千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少年。”她说,“真的......一点都没变。”

“彼此彼此吧。”

纳兰暝迈开脚步,再次走了起来。八云紫的双圌腿搭在他的胳膊上,随着他的步调晃动,她听他说道:

“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抽我的血吗?我的意思是,你那一刀可差点把我害死,所以我的血最好能派上点用场,否则的话,我会生气的。”

“你每次说你要生气,最后肯定一笑而过。”紫微笑着说道,“遗憾地告诉你,它最终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我费尽心思,全做了无用功。你的牺牲,也都白白浪费掉了。”

“哦,这样啊......”

纳兰暝的语气,仍旧非常的平淡。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他如是说道。

“是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八云紫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一个错误的春天,到了五月,天还很冷,下着小雪,不该在那时开花的樱树,却过早地绽放了......”

第13章 千年(其四)

(一)

坊间传言,西行寺家的大小姐不是人类。

她面色苍白,身子冰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人之气,身边又常常飘着一些孤魂野鬼,光是靠近了,都要折寿的。

她的父亲是西行的歌圣,在世之时备受尊崇,去世之后,如愿以偿地葬在了“春天的樱花之下”。那些生时仰慕他的人们,死后亦随他而去。他们的鬼魂聚集在他下葬的那棵樱树之下,久久不肯散去。在那些亡魂的影响下,那樱树渐渐偏离了“正常”的轨道,越长越大,越长越美,最终蜕变为妖,唤作“西行妖”。

据说,这妖樱以世间万物的生气的为养料,每逢万千生魂零落之时,便会盛开。绽放之时,天地失色,万物无声,无数的魂魄便环绕着那棵大树,在那粉雪之中缓缓升起,归于西方的极乐之境。

此景,乃是足以将生人诱入死亡之境的,人间至景。

(二)

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当时的魂魄妖忌,不过也就十一二岁。那时的他,身边还没有半灵,不过是个普通的、擅长使剑的男孩子而已。

阳春三月,天上飘雪依旧,与深冬无甚差别。白玉楼被积雪盖了个严严实实,上下一色。一遍又一遍地将这大宅清理干净,对于年幼的妖忌而言,正是修行的一种。

魂魄妖忌拄着一把几乎与他本人一般高的大扫把,在积雪遍地的庭院中忙个不停。他一边扫着,一边一阵阵地哈着白气,偶尔再搓一搓那双早已冻得通红的,白圌嫩的小手。

“笃笃笃!”

是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妖忌喊了一声“来了”,提着扫把便匆匆忙忙地奔向了大门口。双开大门缓缓开启,一位身着道袍的金发美女,优雅地跨过了西行寺家大院的门槛,走了进来。

“是紫大人啊!”

妖忌睁着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崇敬地仰视着八云紫。紫微笑着伸出手,在妖忌的小脑瓜上来回抚摸,将他那一头刚刚修剪整齐的银发揉得一团乱。接着,她蹲了下来,轻轻地捏了捏妖忌的脸颊,以母亲一般怜爱的口吻,柔声道:

“一冬天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嘛,小妖忌!”

“是的,我现在都能够到柜子顶了!”

“是嘛,这么厉害啊!”

紫笑着,又双手并用地揉了一下他的脸蛋。她原本没有玩弄妖忌的意思,但是经这么一揉,她发现这孩子的脸蛋真是又软又弹,手圌感好得不行,便忘我地揉搓起来,没完没了了。

“纸大银,请无奥介样,眼要隘掉惹!(紫大人,请不要这样,脸要坏掉了)”

妖忌的脸蛋被她揉得变了形,说话也是口齿不清,双眼之中似有泪花闪动。紫见状,赶忙收回了手,她看着妖忌那张被揉得红扑扑的,还因生气而鼓起来的小圌脸,乐呵呵地笑道:

“呵呵,抱歉哈,小妖忌。你这张脸长得太可爱了,紫姐姐有点收不住手。”

“请不要这样,紫大人!”妖忌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以后是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剑士的,请给我一点尊重!”

“是是是,小妖忌真是人小鬼大......”紫笑着,又摸了摸妖忌的脑袋,便站起身来,道:

“幽幽子在吗?我找她有点事。”

“是的,幽幽子大人就在内室!”

妖忌这么说着,便先一步走向前方,带起了路。

“您一冬天都没来过,幽幽子大人非常想念您。”他边走边说道,“您今天能来,她一定非常高兴。”

二人穿过前院,走进了白玉楼那漫长的回廊。那回廊外头,正是栽满了樱树的后院,那棵远近闻名的西行妖樱,就栽在这院子的正中央,与四周的普通樱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树干如高塔一般巨大,耸立在这片矮小的樱树林中间,正如野鹤立于鸡群。

从那附近走过时,八云紫还特意扭头看了一眼。她见这满园的樱树,竟都光秃秃的,一朵花也没开出来,唯有枝头的冰花越长越大,便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今年怕是赏不了樱花了,这冬天,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她正说着,前边的妖忌便停下了脚步,将二人面前的那扇印着紫樱屏画的屏门一把拉开,躬身道:

“紫大人请,幽幽子大人就在这屋里。”

(三)

“紫这个坏蛋,我刚给妖忌梳的头!”

西行歌圣之女,西行寺幽幽子,穿着一套白底蓝花的和服,跪坐在垫子上,正拿着一把檀木梳,一边为妖忌梳理头发,一边气鼓鼓地道:

“说吧妖忌,这老太婆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没有啦,幽幽子大人!”

妖忌坐在幽幽子面前,腰板挺直,双手置于膝盖之上,坐姿端正得如私塾中的好学生一般。他抬头看着幽幽子的眼睛,一本正经地为八云紫辩解道:

“紫大人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请不要为难她!”

“你这......小傻圌瓜啊!”

幽幽子一时没忍住,丢了梳子便将妖忌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搂了起来。直到妖忌被她那硕大的胸脯捂得窒息,手舞足蹈地挣扎起来,她才将他放开,而后双手捧着他的脸,教训道:

“听好了妖忌,就因为你太善良了,才会被坏人欺负。你以后要狠一点,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掉!”

“当然,对我可以不用拒绝......”她又补充道。

“我说啊,幽幽子......”

紫坐在一旁,瞅着这对笨蛋主仆,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你给妖忌整的这个头发......这前平后齐的,这不是女孩子的发型吗?他这身衣服也是女式的和服,你该不会把他当女孩子养了吧?”

“怎么了,你有意见吗?”幽幽子扭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小妖忌这么可爱,我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问题......”紫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太溺爱他了。”

“溺爱......又怎么了嘛!”幽幽子理直气壮地说着,又一胳膊揽住了妖忌的腰,“总比被你这个老妖婆糟蹋了要强,是吧妖忌?”

“说得太过分啦,幽幽子大人。”

“呵呵呵......”

八云紫从衣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哗啦”一下甩开,用它掩起半张脸,笑而不语。她看着那沉溺于幸福之中的主仆二人,脸上的笑容,却在扇子之后,那无人可见之处,渐渐地消失了。

“这房间,不觉得有些太挤了吗?”她忽然这么说道。

“诶?”

幽幽子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房间是相当宽敞的和室,装潢朴素,家具不多,又只有三人,该是空旷才对。她又仔细地环视了一圈,这才明白八云紫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之间,又变得这么多了......”

幽幽子望着那些不断地穿过门缝、钻到屋里,并且飘到她的身边来的幽灵,小声嘟囔道。

这些都是逝去已久的人的灵魂,多数连基本的人形都没有,就剩下一个长尾巴的淡白色气团,既不发声,也不惹事,只是一圈又一圈地环绕在幽幽子身边,像是绕着樱花飞舞的蝴蝶。在这白玉楼中,这样的幽灵可谓是随处可见,而幽幽子身边又特别的多,这正是外人不敢接近她的主要原因。

“这里的幽灵,好像比以前更多了。”八云紫道。

“嘶嘶......没办法呢,谁叫我西行寺幽幽子,生来就是命苦呢?”

幽幽子说着,竟假模假样地啜泣起来,如同悲情戏的女主人公一般,声情并茂地道:

“奴家降生以来二十有三年,生得亭亭玉立,却连男子的手都未曾牵过。父母早亡,家丁不忠,内无亲朋,外无旧友,一生只有死者常伴左右,未曾绽放,便要凋谢,悲乎哀哉!”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那只刚好飘到她面前的幽灵,道:

“像我这样的女子,谁能不疼,谁能不爱,你说是吧,幸之助......算了,你这厮是风流债欠多了被情人砍死的,你说的话没有参考价值。”

“打搅一下,”八云紫摆了摆手,插话道,“那家伙叫幸太郎,另外,他只好男色。”

“就你话多!”

幽幽子瞪了八云紫一眼,便又搂紧了妖忌,道:

“管它多少幽灵,我只管搂着妖忌过冬,下半辈子就靠他过活了。”

“那个,幽幽子大人......”妖忌从她的胳膊之间挤出一个小脑瓜,微红着脸,说道,“我其实......”

“怎么了?”幽幽子打断了他,“你前些年不还说长大了要跟我结婚吗?我当真了哦,你要负责!”

“那......那都是幼时不懂事,是戏言!”

“嘤嘤嘤,连妖忌都不要我了,我果然只能悬梁自尽,魂归西天了吗?”

“不是这样的,幽幽子大人,我......我只是......”

“呵呵呵......”

八云紫看着被幽幽子耍得面红耳赤的妖忌,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娃子是西行寺幽幽子从人贩子手里头赎来的,原以为只是个长得水灵的玩物,谁料他竟是武士之后,从小练得一手好剑法。那个时候,西行寺家的家丁因为畏惧幽幽子身边那越来越多的幽灵,已经尽数离去,诺大的白玉楼只剩下她一个活人,呈荒芜破败之象。这魂魄妖忌虽是年幼,却一手挑起了饮食起居、庭院打理、安全保卫三个重担,还都做得有模有样。时至今日,幽幽子已经没法离开他了。

对她而言,这个孩子既是仆人,又是年幼的弟弟,甚至,等他再长大些,还可以是恋人。天虽寒,二人的小日子却过得温馨,西行寺幽幽子那张洋溢着幸色的脸,一如往日,是死人一般的苍白。紫知道,她生来便是如此,区别在于,以前的她,还从来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这名为魂魄妖忌的男孩,能给她世间之人,包括八云紫自己,所不能给予之物。

其名为,“爱”与“被爱”。

这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了,八云紫真的想就这么沉浸其中,忘却忧愁,直到永远,正如那长眠于春樱之下的西行歌圣一般。

她真的不想对幽幽子说出那句,她从远方一直带到这里的话。

“你已时日无多。”

第14章 千年(其五)

(一)

八云紫最终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幽幽子身上的死色,她早在半年之前就看出来了。与自己那充满矛盾的思想做斗争,花了八云紫整整半年的时间。相比之下,死期将至的西行寺幽幽子,接受得可是相当的爽快。

幽幽子表现得很是平静,那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起伏。她三言两语便支走了还没能搞懂状况的妖忌,用那白玉一般冰凉的手牵起了八云紫的手,将她带到了白玉楼的后院之中,带到了那棵巨大的西行妖樱之下。

“这西行妖,今年也没有开啊......”

她轻轻地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仰望着枝头上的冰花与白雪,轻声呢喃道。

枯木满园,春色不见,唯有一片寂寥。冷风吹拂着西行寺幽幽子那樱色的发丝,在那足有十人合抱之粗的西行妖樱跟前,她的身影,显得分外的渺小。

八云紫抬起头,望着那些盖满了积雪的枯枝,与在那之上漫无目的地飘飞、盘旋着的死灵,沉默不语。

“十五年了,”幽幽子接着说道,“距离这妖樱上一次绽放的日子,正好是第十五个年头。”

“紫,”她回首看向了八云紫,问道,“你知道这西行妖盛开之景,到底有多美吗?”

紫摇了摇头,她与幽幽子相识,是在十年之前,在她的印象中,这西行妖,始终都是一棵枯树。

“是吗,那真是遗憾。”

幽幽子说着,又转过头去,面向了西行妖的树干。

“‘朝见此花,夕可死矣’,这西行妖,便是那能让人主动舍弃性命的,绝美之花。说来也巧,目睹了它上一次满开,而仍存留在世之人,仅剩我一人而已。”

“‘愿春死樱花下,释迦入灭日’,我父亲是这么说的。所以,这西行寺家里的每一个人,最终都葬在了樱树之下。”

“最初,是我的父亲,在那之后是难产而亡的母亲与胎死腹中的弟弟,再后来是从小照料我的婆婆,以及魂魄家最后一代庭师......”

幽幽子说着,低头看向了脚下的土地。

“每一个我所爱的,与爱我的人,都在这里,在这薄薄的一层泥土之下,咫尺之遥,生离死别。”

“繁盛如春樱,枝繁叶茂,衰败亦如落樱雨下。这西行寺家,枝干、树根皆已枯死,开在顶上那朵红花也不能独活,终是要落叶归根,与家人团聚的。”

“告诉我,紫,”幽幽子的神情,坦然之中透着一丝决绝,“我还剩多少时间?”

“不超过三个月,运气好的话,能熬到冰雪消融之时。”

这是就事实了,残酷,不可违逆。幽幽子的命数,紫看得清晰。

“是吗......”幽幽子淡然道,“我就说这附近的幽灵怎么越来越多了,原来都是来给我送行的。”

言罢,她叹了一口气,又仰头望了一眼西行妖那些枯骨一般的树枝,道:

“这满开的西行妖,临走之前怕是没法再看上一眼了,可惜,可惜......”

幽幽子叹了一口气,本无波澜的脸上,徒增一丝落寞。紫看着她,一时不忍,便挤出笑容,道:

“对了,幽幽子,我今天来此,其实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

幽幽子显得有些惊讶,却听八云紫解释道:

“我听说在那遥远的西方,有一种神药,能让草木在一夜之间,开花结果。我这一趟,就是要去取那种药。等我回来,就让这西行妖开花。”

“诶——”

幽幽子的双眼之中,期待之色如火花一般,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个将死之人,而是个充满活力的小女孩,翘首盼望着即将到来的节庆之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急切地问道。

“最快一个月,最迟也不会超过俩月。”紫说道,“你可要好好地活到我回来的时候哦,幽幽子!”

“嗯,一言为定!”幽幽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到时候得把酒席给摆起来,毕竟是最后一次赏樱,不隆重点可不行啊......”

(二)

“能让草木开花结果的药?”纳兰暝疑道,“怎么又蹦出这么个东西来?”

“我唬她的。”紫直截了当地道,“那段时间我不在她身边,怕她突然死了,得给她点盼头,让她多喘几口气。”

“所以,你就来取我的血,喂给她喝?”

“差不过就是那样。”

八云紫舒舒服服地躺在纳兰暝的双臂之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幽幽子的问题,是她那与生俱来的力量过于强大,超出了承受的限度,因而一再地折寿。到了她二十三岁那年,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走到了尽头。这个问题历代的博丽巫女都遇到过,我知道解决的办法,但我很少去使用它。”

“解决的办法......就是把她变成吸血鬼咯?”纳兰暝道,“我猜对了吗?”

“错。”

紫交叉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叉。

“我是要让她不再当人,但,不是变成吸血鬼。”她接着说道,“我要直接破坏人与妖怪的境界,将她强行变为妖怪。”

“但,光是那样,还远远不够。不要把妖怪想得太美好,妖怪也是有生老病死的,只是比人类要长寿一些罢了。即使我那么做了,她也会在几年之内油尽灯枯,最终死去。归根结底,她的生命已经消耗殆尽了,我无法弥补这一点。我不能篡改生死,纳兰暝,我不是神。”

“只能说是老天开眼,助我一臂之力。正当我为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发愁的时候,你走进了我的视野。吸血鬼这一神奇的种族,通过不断地掠夺他人的生命,维持着近乎永久的青春,这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所以你最终决定牺牲我,拯救她,我说得没错吧,八云紫?”纳兰暝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不悦之意。

“不,没有‘最终决定’一说。”八云紫纠正道,“这事儿打一开始就定下来了,我甚至都没有犹豫......哇呀!”

她话还没说完,纳兰暝便松开了双手,让她垂直坠落到了冰冷的雪地里。紫揉着摔得有些麻痹的屁圌股,吃力地站了起来,刚一抬头,入眼的便是纳兰暝那略带怒意的目光。

“你这家伙,竟然吃醋了!”她惊道。

“我没有!”纳兰暝皱着眉头,脸色相当的不好看,“我就是不爽,被人捅了一刀,结果竟然不是刻意要害我,而是拿我去给别人当嫁衣,还没当成......”

“少找借口,你分明就是吃醋了!”八云紫大声道,“你这家伙竟然吃女人的醋!”

“我都说了没有咯!”

纳兰暝被她说得涨红了脸,声音也更大了一些。八云紫见状,那表情就跟摸了一副皇家同花顺一样,拍着手便叫道:

“绝了,绝了!铁树都有开花的时候,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见得到!”

“你少来好吧!”纳兰暝喊道,“我就没喜欢过你,哪来的吃醋!”

“我不管,我明天就去找文文......哦对,已经没有文文新闻了......总之这事儿我一定要往远了传,羞死你个小王八羔子!”

“八云紫!”

“已死之人,无需姓名,你就叫我红脸醋意羞羞侠吧!”

“你这个死老太婆啊!”

后来这俩人在雪地里打了两个多小时的雪仗,直到八云紫闪了腰,跌倒在地,被纳兰暝用一枚超大号雪球给埋了起来。

不过在那之后,他还是把冻成冰棍的紫从雪堆里刨了出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罩上,然后抱着她,重新走上了回家之路。

第15章 千年(其六)

(一)

八云紫离去之后的每一日清晨,幽幽子都会去白玉楼的后院里转上一圈,仔仔细细地,将院中的樱树逐个检查一遍,若是能见到一朵初生的花圌苞,她定然会兴奋得跳起来。

可惜,没有,一朵都没有,幽幽子便是满怀期待地来,垂头丧气地去,日日如此。她的容颜便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憔悴下去,魂魄妖忌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

一晃到了五月之初,天上的雪稍稍小了些,但,仍旧没有停歇。幽幽子突生急病,已有一周没能到院子里去了。

这天早上,刚过拂晓,妖忌正在清扫庭院中的落雪。扫到正中间时,忽有一抹淡粉色的倩影,从他的视野里一闪而过。妖忌定睛一看,却见那西行妖干枯的枝头上,一朵粉圌白之中带着青绿的花骨朵,如同新生的春笋一般钻了出来,含羞待放。

“开花了......”

扫把杆脱了手,“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妖忌瞪圆了双目,仰头望着西行妖,他干张着嘴,却怎么也组织不起言语来。

半晌,一声破音破得不成样子的叫喊,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

“西行妖开花了!”

带着惊愕与喜悦,迎着迟来的春风,妖忌飞也似地奔向了幽幽子的寝室。他一把拉开房门,气还没喘匀,便急不可耐地叫嚷道:

“幽幽子大人......西行妖......西行妖开花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幽幽子坐在床铺上,棉被掩盖着半截身子,笑眯眯地说道,“你这一路,都喊了多少遍了,好像生怕这院子里的谁还不知道似的。”

“对......对不起......”

妖忌红着脸,低下了头。

“快,扶我起来!”

幽幽子这么说着,向妖忌伸出了双臂:

“快带我去看看!”

(二)

妖忌给幽幽子披上一层棉袄,搀扶着她,行至西行妖之下。那一小团花圌苞就像初生婴儿一样,又粉又嫩的,幽幽子抬头望着它,脸上的喜色亦如春花一般绽放开来。

“真的......开花了......”她喃喃自语道。

她的眼中泪花闪烁,妖忌看得分明。在得知了自己死期将至以后,西行寺幽幽子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是今天,纵使是她,也无法再坚强下去了。

因为她最后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自己的主人连死前的最后一点遗憾都没有了,对此,妖忌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难过呢?他搞不明白,他只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仿佛弄丢了一样一直揣在怀里的东西似的。

“快去,妖忌,去城里,把能请到的人都请来。”幽幽子扶着西行妖的树干,头也不回地说道,“再叫上最好的厨子与酒家,咱们要在这白玉楼中,开一场宴会。”

“可是,幽幽子大人,您的身体......”

“不必多虑。”

幽幽子回过了头,樱色的双瞳如止水一般空明澄澈。

“我不会有事的,快去吧,妖忌。”

“是!”

妖忌向她行了一礼,便快步离去了。

西行寺幽幽子朝着妖忌远去的方向瞅了一眼,又望向了树梢上的那朵未开的樱花。她伫立在西行妖之下,许久不曾挪动一步。

春风飒飒而过,惊动了树上的亡灵。它们纷纷飘飞下来,在幽幽子的身边越聚越多。寒冷的阴气侵蚀着幽幽子那早已虚弱无比的身体,可她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面前的幽灵们。

“爸,妈,我回来了......”

幽幽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她身上的余温,已经所剩无多。

(三)

为了这场宴会,妖忌忙活了一整天。

他先是去城里找了最好的酒楼,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动他们,来这“不吉利”的白玉楼办一场宴会。接着,他跑遍了整座城镇,敲开了每一户与西行寺家相识,亦或是不相识的人家的大门,以谢罪一般,诚恳得叫人不好意思的态度奉上请帖,拜托他们“务必参加”。

干完这些,太阳已经斜向了西边,妖忌本打算回家帮个手,谁料那酒楼的人又找到了他,说是酒水不够开宴会的,得再去买一些。他便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跑腿的活,去城郊的酒窖那儿取了一坛好酒,又背着那几十斤重的坛子,一路小跑着奔向了家门。

负重长跑,也是一种修行。

等他回到白玉楼的院子里,天空已呈橙黄之色。华贵的桌凳酒具填满了整个后院,空气中弥漫着酒与肉的香气,宴席显然已经准备妥善,只是气氛......

有点诡异。

诺大的庭院,竟没有一丝声音,人声、鸟声、风声,一声不起,安静得如同死去了一般。妖忌踩着地上的积雪,走了过去,那“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显得刺耳无比。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邀请没有起到效果,请的人都没来,还为此好好地自责了一番。可等他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事态不对。

请的人都来了,一个不落。每一个客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不动,不交谈,甚至,不呼吸。

他们紧闭着眼睛,看上去,仿佛是沉溺于春风中的梦境,静静地睡去了一般。妖忌走到其中一人的身边,伸手探了一下鼻息,他的脸色,顿时便凝重得如同黑铁一般。

“死了。”

他移开了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说道。

所有的这些宾客,无一例外,全部都死去了。没有挣扎,没有逃亡,没有绝望的面容,他们一个个的,都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做出这种事的,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种动机?妖忌没工夫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答案”就在他的眼前。

他放下了背在背上的酒坛子,拔圌出了腰间的双刀,一长一短。长的那把,是斩断灵魂的“楼观剑”,短的那把,是斩断迷惘的“白楼剑”。

这双剑,继承自先代的魂魄庭师,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它们。

魂魄妖忌本非魂魄家的子孙,而是没落武士的遗孤,为西行寺幽幽子所救。上一代的魂魄流庭师无后,又与他很是投缘,便在临死之前,将这双刀,与魂魄一流的名号,一并托付给了年幼的妖忌。

现在,手中的双刀正指引着他,让他将它们举起,用刀刃,对向站在他正前方的那个人。

那女子,樱色的发丝,樱色的双瞳,惨白的脸庞上,挂着没有血色的微笑。那正是,他的主人,他即使舍弃性命,也一定要保护好的对象,西行寺幽幽子。

在她的身后,墨染一般鲜艳浓烈的樱花,正在熊熊燃烧的黄昏之下优雅地绽放着,奇光四溢,摄人心魄。无数的灵魂盘旋在那树梢之间,跃起、落下,演绎着无声而有韵的亡者之舞。

妖忌仅直视了那西行妖一眼,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引力,扭曲他的神智,试图将他的灵魂从躯壳之中抽离出来,他便立即移开目光,不再去看了。

这院子里所有“正常”的樱树都没有开花,唯独那妖樱,一日之内,由发芽,到满开,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魂魄妖忌无从得知。展现在他眼前的,就只有这荒芜的庭院,这盛开的西行妖,这死者的宴会,以及,不再令他感到亲切的西行寺幽幽子。

他举起楼观剑,用刀尖直直地指向了幽幽子的脸,厉声问道:

“告诉我,你是谁?”

“你在说什么呢,小妖忌?”幽幽子像往常那样笑着,双目之中没有一丝光彩,“我还能是谁呢?快点,快到我身边来!”

她说着,朝妖忌招了招手,一股冷风便拂过了妖忌的脖颈,冻僵了他喉咙之中的血液。

“不......”妖忌的声音沉了下去,“你不是......”

双刀并行,身子压低,妖忌以进攻之姿,对向了他的主人。

“再坚持一下,幽幽子大人......”他低声念叨着,“我马上就救您出来!”

“狱界剑......”

“二百由旬之一闪!”

刀光一闪。

二人之间那足有半个院子之长的距离,眨眼之间便缩短至零,而后又拉开了不少。妖忌手执双刃,从幽幽子的身边划过,又随着惯性继续往前冲了数米,到了她的身后。

“对不住了,幽幽子大人......”

他背对着西行寺幽幽子,直起身子,将那两把刀缓缓地收入了刀鞘之中,面不改色。

话音刚落,西行寺幽幽子的衣服便忽地破开了两道口子,殷圌红的血液渐渐地在那淡蓝色的和服上扩散开来。一阵寒风扫过,落樱雨下,她也随着那零落的花瓣一同,倒在了遍地的粉雪之中。

“我最终......还是......”

妖忌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张合之间,颤抖不已。

“没能......”

“扑通”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像个沙袋一样重重地倒了下去。一小团白色的灵体从他的后背上钻了出来,慢慢悠悠地升起,飘向了那盛开的西行妖——那正是他的灵魂。

在几次无望的挣扎之后,魂魄妖忌缓缓地合上了他那疲惫不堪的眼皮,陷入了长久的沉眠。

第16章 千年(其七)

(一)

等到八云紫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乌云遮天蔽日,如滚动的潮水一般压了下来,光是看上一眼,就足以令人窒息。昔日人稠物穰的小城镇,如今已成了一座死城。早已枯萎的庄稼作物在焦黑的废土之上慢慢腐烂,房屋与街道如经历了百年风霜一般崩塌瓦解,只剩下断壁残垣。

这座城市染上了名为“死亡”的瘟疫,已经无药可救了。那些脚快的幸存者,还能活着逃离出去,心有余悸地向外头的人讲述这场可怕的灾难。至于那些逃得不够快的......

昔日繁华,而今破败不堪的大街上,那遍地的枯骨,便是他们了。灰烬一般的雪花飘然而下,无声地埋葬了那些无辜的死难者。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八云紫那颗悬起来的心,现在是沉到了冰冷的海底。她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一切失去的,她都无法挽回,但她还是向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她的目标很明确,也从来没有变化过。那便是,这黑夜一般阴沉的天空之下,唯一一处光芒笼罩之地,那死亡旋涡的正中心——白玉楼。

(二)

“咔哒”、“咔哒”、“咔哒”

孤独的脚步,踏响了白玉楼那漫长的回廊。

满开的西行妖之下,亡者的骸骨堆成了一座小山,西行寺幽幽子就坐在那儿,嘴里哼着歌儿,笑眯眯地替躺在她怀中的魂魄妖忌梳理头发。鲜血在她的衣衫上盛开,正如春樱的花瓣,美得令人心惊。

西行妖樱正在绽放,花朵茂密有如云团,樱色的光华扩散开来,照亮了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万千尸骸匍匐在在它的脚下,万千亡魂环绕在它的周围,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大地,万物皆臣服于这伟大的力量。有了这些死者的映衬,这西行妖,更是美得无以复加了。

若我一日得明,则万物尽归于幽。

这西行妖的“生”,乃是依托于无数生灵的“死”,正因如此,它才生得如此美丽。

八云紫走下了回廊的阶梯,来到庭院之中,站到了西行寺幽幽子的面前。幽幽子抬起头,眨着樱色的双眸,笑着看向了她。

“你来了,”幽幽子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让你久等了。”

八云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妖忌的身体只是一具空壳,里头没有灵魂,当然,也没有呼吸和心跳,可怜的孩子......他的那两把刀就插在那尸骨堆上,刀刃上的寒芒诉说着这位小小的剑士最后的故事。

八云紫看见了数不清的灵魂,被西行妖的枝叶所束缚,无力挣脱。新的,旧的,熟识的,陌生的,每一个亡魂都带着一段凄苦的故事,每一个亡魂,八云紫都毫不关心。她唯独,只关心最前方的、最大的那一个,那是幽幽子的灵魂,确切地说,是寄宿于幽幽子体内的“某个灵魂”。

在那之中,有她熟悉的,属于幽幽子的那一部分,以及陌生的另一部分。这两者互为表里,交织在一起,正如太极阴阳,完美融合,不可分割。多年以来,这是八云紫第一次发现,她其实从没看懂过西行寺幽幽子这个人。

这个曾经的“人”。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八云紫言道,“你是谁,幽幽子在哪?”

“我即是西行寺幽幽子。”幽幽子如是回答道,“我即是西行妖。”

“你侵占了她的身体,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错误。”

幽幽子,或者说西行妖,轻轻地将魂魄妖忌那毫无生气的身躯放了下去,而后便站起身,从那骸骨之山上,缓缓地、一步步地走了下来。

“这都是幽幽子的愿望,奴家不过是,顺了她的意罢了。”

“什么愿望?”八云紫追问道。

“‘活下去’。”

“幽幽子”的嘴唇一张一合,轻声吐出了这三个字。

紫闻言,一咬牙,忍不住恨恨地骂道:

“这个笨蛋啊!”

如果她能再快一步的话......如果幽幽子肯多等她几天的话......如果她能更了解幽幽子的话......如果她能提前跟幽幽子说清楚的话......

然而世事无“如果”。

“看啊,八云之妖,看看奴家的身姿!”

“幽幽子”说着,双臂大张,她身后的西行妖,便迸出了更加耀眼的光彩。

“难道不觉得美丽异常吗?”她得意地问道。

“确实。”紫点了点头,“但是,为了这一下,你又害死了多少生灵?”

正如紫所说的那般,在那光辉落去以后,更多的死灵便从那滚滚乌云之中飘下,四面八方地聚到了西行妖的左右。仅这一刻的光辉,便要堆积无数人命。这西行妖之下,究竟埋藏了多少罪孽?

“这很重要么,八云之妖?”

“幽幽子”偏着头,以天真可爱的孩童一般的口吻,笑着问道:

“死多少人,很重要么?归根结底,他们都是要死的,即使不死在奴家的手上,也会死在瘟疫、战乱、与天灾的手上。”

“所谓的‘生’啊,不过是一个迈向死亡的过程罢了。与其丑陋地求存,不如像春樱一般华丽地凋谢。没错,美丽的死亡,正是生的意义!”她睁大了眼睛,以近乎癫狂的,激昂的语气,大声道,“从这种意义上讲,我不过是在帮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罢了。只要让天下的生灵都与奴家融为一体,奴家便会获得超越一切的究极之美,一切的生灵便能抵达真正的极乐之境!”

紫闻言,不过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发一言,她听那“幽幽子”接着讲道:

“奴家的力量,乃是‘吸收生命’。而这小姑娘的力量,则是‘操纵死亡’。如今我等合二为一,生与死的力量尽归我手,能阻止我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包括你,八云之妖,你也不行。”

她伸手,指向了八云紫,一股寒气顿时便爬上了紫的背脊。紫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老鼠,在咫尺之处,与一条蟒蛇对上了眼。身为这世上首屈一指的大妖怪,她这还是头一回,在气势上被人死死地压制住了。

“现在,八云紫,快到我身边来吧!”西行妖高声道,“长眠于此,正是你的宿命!”

“恕我拒绝。”

八云紫的脚下,凭空生出了一个六芒星法阵,在那漆黑的污泥之上,泛着淡紫色的光辉。

“我会阻止你,并且就此将你埋葬,永世不再绽放。”

“痴人说梦。”

“幽幽子”浮到了半空之中,一张画扇一般的樱色光幕,在她的背后打开了。那上头有着春樱、细雪、彩云、花轿之图案,精细华美,宛如少女的梦境。

“紫奥义·弹幕结界!”

巨量的光弹从紫的身旁涌圌出,狂风骤雨一般洒向了西行寺幽幽子,以及她身后的西行妖樱。大妖怪八云紫已经清楚地认识到,面前的敌人不是她能留手的对手,而她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走,失败即意味着死。因此,这第一招,她已是全力尽出。

每一弹即为一点,密集的点连成一线,线的扩展化作一面,面的移动变为立体,立方体的偏移即为时间的长河,由此处为起点,以至无穷,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她正是要用这狂暴的攻势,直接将面前的一切彻底摧垮,连一片残骸都不会留下!

面对这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弹幕,幽幽子的选择是“柔”。

以“柔”,克“刚”。

“反魂蝶·满开!”

樱花之下,当有无数蝴蝶飘舞。迎接“狂风”的,正是那无比柔弱的“蝶翼”,正是世上最为脆弱,也最为坚强之物——生命。

数之不尽的彩蝶从幽幽子身后的光幕之中飞了出来,翩翩然迎向了八云紫的弹幕结界,在那之中破裂、消逝、化作晶莹的粉尘,前赴而后继,永不断绝。

这两股过于强大的力量相互冲撞,产生的冲击最终撕裂了天上的云层,一束阳光落到了二人之间,分开了幽与明。西行妖之上的众多灵魂在不安之中骚圌动,樱花之瓣纷纷而落,又随着狂躁的气流升上高空,消失在那阳光四溢的乌云裂缝之中。

(三)

一周之前,在那妖樱盛开之日。

妖忌离开了白玉楼,下山去发宴会的请帖。

待他跑远之后,幽幽子便在西行妖之下,找了个好位置,坐了下来。

她脱力地依靠着西行妖的树干,冰冷的汗珠正从她的额头上滚滚落下,心跳与呼吸越来越快,血液却是越流越慢。她手边没有镜子,因而无法知晓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么的吓人,即使如此,她也非常清楚,她的死期到了。

“这样......就够了啊......”

幽幽子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吐着自己的心声。

“能在死前再看您一眼......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当死春樱之下......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了......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怎么说呢......看见您开花的样子,我......突然......”

“不想死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那一直维持到现在的,优雅的,坚强的,看淡生死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我想活下去啊!”

幽幽子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嘶声竭力地吼着,尽管,并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谁想死啊!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啊!快乐的,悲伤的,一切珍贵的东西都不再有了,就连存在过的证据都会被抹去,被遗忘,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来,我不想那样!”

“我还想再多吃一些好吃的,多看一些好玩的,我想跟那孩子一起生活,白头偕老......我还想......再多看看您啊......”

“告诉我,西行妖,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幽幽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了。她的双眼还睁着,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水。那白得没有人色的手臂失去了力气,从大圌腿上滑落,沾上了深褐色的泥土。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然而,她的灵魂,却并没有就此归于冥界。

弥留之际,在那渐渐散去的意识之中,幽幽子听见了一个渺远的声音,温柔、亲切,如同那早已逝去的父母一般。

“你的愿望,我都听见了......”

西行妖的树枝上,那仅有一朵的,幼小的花骨朵,就在幽幽子的生命逝去的同一时间,绽放了。

第17章 千年(其八)

(一)

几个回合的较量过后,双方分出了胜负。

落败之人,是八云紫。

她单膝跪倒在地上,嘴角淌着鲜血,满身疮痍、狼狈不堪。

白玉楼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之下摇摇欲坠,四周的土地被魔力的火焰犁了一遍,连一块平整的地面都没剩下。西行妖的花瓣洒落一地,樱色的妖辉四起,如星河泻地。

西行寺幽幽子仍旧飘在空中,浑身上下毫发无损,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宽松的和服在微风中飘动,翩然如蝴蝶的羽翼。她身后的画扇光幕与满开的西行妖仍如方才一般熠熠生辉,死者的亡魂正源源不断地从远处聚集过来,那景象,正如百川汇聚于海。

“我说过了,”幽幽子居高临下地道,“没有意义的,你是不可能阻止我的。”

“我即是生,我即是死,我即是西行妖。天地间一切生魂死灵,皆为我所用。与我为敌,无异于蜉蝣撼树,自寻死路。”

她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之间,飘飘渺渺,似是从那遥远的彼岸飘来的一般。

八云紫抬头仰望着她,一哼气,竟然笑了出来。

诚然,这场战斗,八云紫是没有一丁点胜算的。在战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相对于别的妖怪,紫最大的优势,除了那诡异的境界能力之外,就是她那厚实的妖力了。若是把普通人体内储存的能量比作一滴水,那么稍强一点的妖怪,或是天赋异禀的巫女,就是一杯水,而她八云紫,则是一条长河,见首而不见尾。

然而此时的西行寺幽幽子,是大海,不仅无穷无尽,还在不断地吸纳各处的河流。只要世上还有“水”,“海”就不会枯。

要想彻底击败幽幽子,除非先将全世界的“河流”断绝,让她吸不到新的“水分”。也就是说,唯有先她一步消灭所有生命,并夺取其魂魄,才能断了幽幽子的力量之源。

这是八云紫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的。

所以她会失败,会来到这只差一步便会迈向永劫不复的绝境,所以......她还能笑得出来。

实际上,她还有一个办法,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试问,人如何才能战胜大海?

答案是,人不能战胜大海,但人可以发掘出海洋对人有益的“那一面”,并且利用之。

“临死之前,”八云紫笑着说道,“我还想跟我的老朋友说两句,可以吗?”

“此话怎讲?”

“表里之境,反转!”

霎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袭向了幽幽子。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在那躯壳之中,表皮之下,某些虚无的、决定性的东西,被这股力量扭曲、逆转了。

华美的光幕如玻璃一般破碎,西行妖樱为之震动,落樱簌簌而下。幽幽子垂下了头,从那半空之中缓缓飘落下来,无力地跪到了地上。从八云紫的位置上,没法看见她的脸,故而无从得知她此时的表情,然而紫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一招已经成了。

“我......都做了些什么......”

幽幽子的声音在颤抖,方才那种将八云紫死死压制住的气势,已经不再有了。尽管如此,她的力量却没有减弱分毫,她只是,显露在外的“气质”与收敛于内的“性格”变得不一样了而已。

“是啊,你都做了些什么......”

八云紫望着她,一脸苦笑。

有一点,紫看得非常准。

幽幽子原本的灵魂并没有消失,而是与西行妖的灵魂完美结合,互为表里。二者谁也没有支配谁,只是当一方显露于“表”时,另一方只能潜藏于“里”。正如白昼与黑夜,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月亮并不是消失了,它不过是藏起来了而已。

只要用紫的力量,将表里的境界逆转,将属于西行妖的那一部分隐藏于“内”,让幽幽子的意志显露于“外”,就能让幽幽子重新苏醒过来。

重新,面对现实。

“我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了......”八云紫有些吃力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幽幽子......”

“你要,斩断自己的灵魂!”

她说着,伸手指向了幽幽子的身后,那座堆积在西行妖树下的尸骨之山。妖忌就躺在那座小山的顶上,他的两把宝刀,就插在他身边。

“快,用那楼观剑,将你的灵魂与西行妖的灵魂分开。此时不动手,就再也没机会了!”

幽幽子回过头,看见了死去的妖忌,一下子就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便带着悲伤的神情,站起身,一步步地登上了那座尸骨之山。

然后,她将手,伸向了那把短刀,白楼剑。

“幽幽子?”紫瞪大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楼观剑斩断灵魂,白楼剑斩断迷惘。”幽幽子将白楼剑从骨堆中拔圌出,银白如镜的刀身映着她那凄惨的笑颜,“已死之人,何需自救?不如断尽迷思,了却身前身后事,就此归去......”

“幽幽子!”

八云紫急了,赶忙张开一道隙间,从中掏出了她一早从纳兰暝身上取来的鲜血,双手捧着它,大喊道:

“听我说,幽幽子,我能救你!”

“即使不依靠西行妖的力量,我也能让你的生命延续下去,只要用这血液......”

她还没说完,幽幽子便回过身,用那白楼剑在空气中横着划了一刀。紫手中的血球当即便如装满水的气球碰上了针尖,“哗啦”一下破裂开来,深红的血液溅了她一身,她的表情,便也在震惊之中凝固了。

“不必了,紫,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幽幽子的声音,就如她的神情一般冰冷、决绝。

“没必要这样的,幽幽子,”紫哭着,叫着,“这不是你的错!”

“那它又是谁的错呢?”

幽幽子坐在了白骨之山上,坐在妖忌身旁,两指捏着腰间的束带,轻轻一抽,那轻薄的和服便如蝉蜕一般滑落下去。她的身躯丰满、圆润,白得如同雪花一般,唯有脚下的尸骸,可以与之比拟。

八云紫仰望着这美丽至极的身躯,欲语,却又失语。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份美丽,庄严而圣洁,容不得任何形式的亵渎。

“回首过往,我这一生,是不断失去的一生。我独自度过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在恐惧中颤抖,因为第二天清晨,我所珍视之人便会离我而去。”

“现在,我不再害怕,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幽幽子举起了白楼剑,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知道吗,紫......”

她冲着八云紫,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在我沉睡的时候,我来到了死后的世界。我本指望能在那儿找到我所失去的一切,幸运的是......”

“那里什么也没有。”

白楼短刀刺入了幽幽子的脖子,血花在那苍白的肌肤上绽放,正如冥河两岸的曼珠沙华。

西行寺幽幽子倒了下去,繁盛的樱花便在那一瞬之间凋零殆尽。漫天粉雪倾泻而下,将那冰冷的躯体深深地埋葬。

天上的乌云停止了滚动,彼此分离开来,打开了一道小口。一束金黄的阳光顺着那道口子落了下来,刚好照在了死去的西行妖上,从远处看,彷如登上天堂的阶梯。被西行妖束缚的万千灵魂,便顺着这道阳光缓缓地升上了天空之国。

雪停了。

八云紫无助地跪坐在那儿,凝视着那盖满了樱花的白骨之山,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直到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将她从悲伤之中唤了回来。

“幽幽子大人......我这是......”

本已死去的魂魄妖忌顶着满脑袋的樱花花瓣,坐了起来,举目四顾,满眼尽是不解之色。在他的身边,漂浮着最后一个不肯离去的灵魂——那正是他自己的魂魄。

有关操纵死亡的富士见西行之女的人生悲剧,就此落下了帷幕。至于亡灵公主和她那半人半灵的双刀卫士,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二)

三途川之彼岸,冥王之殿。死者的魂魄在此接受最终的审判,或是堕入地狱,或是升入天国。

阎魔大王断定善恶正邪,向来刚正不阿、威风八面,左右鬼使鬼吏,也都是独当一面的能者,绝非滥竽充数之辈。

然而此时,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之境,个个抓耳挠腮,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困境,便是由高堂之下的这个傻兮兮的小姑娘一手造成的。

“汝与妖魔结合,肆意放纵以致生灵涂炭,本是滔天大罪,当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但......”

阎王俯视着那姑娘的灵魂,轻声叹了一口气。

“再与孤讲一遍,汝姓甚名谁,年岁几何?”

“是的!”

女子眨着樱色的双眼,高高地举着胳膊,嬉皮笑脸地道:

“西行寺......呃......幽幽子!好像是这个名字来着?”

“年龄......应该是二十四岁,不对,也可能是二十三岁......不好意思记不清了,诶嘿嘿......”

“汝生前家世如何,生平与死因,是否记得?”阎王又问道。

“报告大王,不记得啦!”

幽幽子仍旧以高昂的情绪,大声回答道。

阎王看得清楚,这孩子,没有撒谎。她的过往,早已传遍了整个冥界,本当是没有任何争议的“黑”。可眼前的这个灵魂,阎王却惊异地发现——它是“白”的。

不仅仅是“白”,还是“空白”,一干二净,连一丁点残渣都不剩。

就跟初生的婴儿一样。

这正是那名为西行寺幽幽子的女子的灵魂,或者说,她的灵魂与西行妖的灵魂相结合之后,生出来的新灵魂,这一点阎王绝对不会认错,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阎王转过头,望向了恭恭敬敬地跪坐在陪审席上的八云紫和魂魄妖忌。八云紫是这里的常客,也是个纯黑的问题儿童,她的事情先放着不提。

至于妖忌......那又是一个与这幽幽子不相上下的怪胎。半生半死,半人半鬼,阳寿从70年一下子窜到了一千年,这样的状况,就算是阎魔大王,也是第一次见。

“八云啊!”阎王喝道,“同吾解释一下此事的来龙去脉!”

“是!”

紫行了一礼,便将整件事情全盘托出。阎王拿着妖忌递上来的那把白楼剑,反复检查了几遍,又看了一眼正笑眯眯地瞅着这边的西行寺幽幽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斩断迷思,了却生前之事,真乃奇兵神器,稀奇,稀奇......”

她小声念叨着,又忽地提高了音量,大声喝道:

“幽幽子!”

“在!”

幽幽子举起了手。

“把手放下!”

“是的大王!”

“汝之灵魂本已无药可救,当入地狱。”阎王宣判道,“可汝已将汝之过去彻底斩断,孤之双目无法从汝身上寻找到一丝黑色,故而无法将汝判入地狱。规矩即是规矩,吾不会违背。”

“是吗,呀呼——”

幽幽子闻言,直接跳了起来,高举双臂,欢呼雀跃,完全就把这庄严肃穆的阎王殿当成自己家了。阎魔大王见状,当即皱起眉头,拍案喝道:

“肃静!”

“是的大王!”

幽幽子收起了那放肆的欢呼,却没有收起笑容。罢了,对她的要求不能太高......

“尽管如此,汝之力量过于凶险,孤不能将汝投入轮回。”阎王接着说道,“汝今后,将作为亡灵之首,居于冥界,统领死灵,为其指引前路,汝可得令?”

“了解了大王!”幽幽子兴高采烈地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就交给我......什么寺幽幽子来着?”

“西行寺。”阎王扶着额头,很是无奈地提醒道。

“是的,是西行寺幽幽子!就交给我西行寺幽幽子吧!”

讲老实话,完全不可靠,但,这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魂魄妖忌!”阎王又扭头对向了陪审席,大声喝道。

“在!”妖忌低下了头。

“汝这半人半灵之躯,亦不可长留于人世,应前去冥界,为庭师,世代辅佐西行寺幽幽子,汝可得令?”

“遵命,大人!”

“八云!”阎王又对八云紫下令道,“汝须维护西行妖之封印,保护西行寺幽幽子之安全。若西行妖再生变,孤将唯汝是问!”

“是的,大人。”八云紫深深地弯下了腰,“一切遵照您的指示。”

第18章 开幕

(一)

“后来我还花了一点功夫把整个白玉楼送到冥界,当然,跟前边的事情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了。”八云紫说道,“关于幽幽子生前的事,我能讲的,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千年前的故事讲完以后,纳兰暝第一时间如是问道。

“爱过。”

因疲劳、冻僵、膝盖扭伤以及各种有的没的精神损伤而正被他公主抱着的紫,如是抢答道。

“扔了你哦!”纳兰暝笑眯眯地威胁道。

“好嘛,我开玩笑而已哒!”八云紫撒娇道,“说吧,什么问题?”

“幽幽子的灵魂和西行妖的灵魂,并没有分开对吧?”

“是的哦,因为结合得过于完美,已经成了一体,连我都没办法将她们分开。”

“那,现在的幽幽子,究竟是原本的那个幽幽子,还是失去了记忆的西行妖,亦或是......别的什么?”

“是啊,究竟是什么呢?”

八云紫用手指戳着下唇,自个想了一阵,接着便露出了一抹暧昧的微笑,模棱两可地道:

“有些东西,在它发生关键性的变化以前,是不可能找到真正的答案的呢!所以现在的幽幽子,说不定是西行妖和幽幽子的叠加状态哦!”

“薛定谔的幽幽子吗?”纳兰暝挑着眉毛吐槽道。

“客观地讲,幽幽子现在的灵魂是由她自己的那一部分,和西行妖的那一部分,两部分共同组成的。只是这两部分都被白楼剑给斩了,回归了初始状态,因而没有任何记忆。”八云紫解释道,“所以无论她是幽幽子,还是西行妖,外人都没办法分辨出来,毕竟二者的人格都只剩下一片空白了嘛!”

“嘛,我的做法呢,就是从她变成幽灵的那一天起,就不断地告诉她‘她是西行寺幽幽子’,并且给她灌输虚假的‘幽幽子生平’,告诉她幽幽子生前是多么的幸福。”紫补充道,“所以现在,无论她是不是幽幽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西行寺幽幽子’本人。”

“所谓的‘无知是福’吗?”

“是的,无知是福。”

八云紫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一合掌,再一摊开,掌心里便只剩下一片冰凉的雪水。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幽幽子现在的形态,才是最适合她的。”她说道,“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一个人生来都适合当人类的,但,我们别无他法,唯有挣扎着活下去。”

“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诞生,但至少,我们中的多数,都能选择自己的死法,这就是自然母亲的仁慈之处了。”

“说得好像你曾经是个人类似的。”纳兰暝不以为然地道。

“呵呵,谁知道呢......”

八云紫笑了一声,又别过脸去,望向了远方。

“话又说回来,”纳兰暝又道,“你当初为什么就找上幽幽子了呢?而且为了她还拼成这个鸟样,这可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八云紫的风格啊!”

“就跟我在大漠里找到你一个道理,”紫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掂量掂量,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想先利用她一番再一刀把她捅死,若是没死透,就重复步骤一,我说对了吗小紫紫?”

“弄死你哦,小暝暝!”

“认真的讲,为什么?”

“蝴蝶为什么绕着花丛飞?”紫反问道,“仅仅是因为它需要进食吗?”

“是的,就是因为它需要进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我讨厌你,纳兰暝。”

“我也一样,八云紫。”

(二)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气氛和谐”地,回到了家,准确地说是八云紫的家。

是时,夜已深,贤狐八云蓝已在门口静候多时了。

纳兰暝将八云紫放了下去,挥了挥手,话都没说一句,扭身便要离开,却被紫给揪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这半老徐娘正掐着他的衣角,一脸娇羞地劝道:

“天这么冷,不进来坐坐吗?”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示。

他一听这话,“噗嗤”一声就笑了,当即便点着头道:

“可以呀!来吧!”

“诶?”

这下子,八云紫就有点尴尬了。

“不,我就是说着玩儿的你怎么当真了......”

“我肯定当真的呀,我这么耿直的人,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呀!”纳兰暝说着,抢先一步走进了屋里,对着蓝招呼道:

“蓝,帮我铺张床出来谢谢。”

“抱歉,现在‘刚好’没有多余的床了,”蓝拱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直接用紫大人的那张大床您看可否?”

“可以呀!”

“蓝——”紫涨红了脸,冲着蓝咆哮道:

“你这个二五仔!你出卖我!”

“那,”纳兰暝又道,“洗澡水烧好没?”

“烧好了,请问是您先洗还是紫大人先洗?”

“还分什么先后,一起也可以呀!”纳兰暝这么说着,当场便把拉链一拉,外套一脱,甩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接着一摊手,坦坦荡荡地道:

“我可是,完全不介意的呀!”

“纳兰葛格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紫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恳求道,“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过,您还是请回吧!”

“没有诚意呀,你这个道歉道的......”纳兰暝一摆手,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你那点小心眼我还看不穿吗?你这是打算先撩我一下,趁着我脸红心跳犹豫不决的时候又耍我一通,我说得没错吧?”

“错也......确实没错......”

“所以我今天就是充分证明,我纳兰暝,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蓝,带我去浴圌室!”

“是的纳兰先生,这边请!”

“所以说蓝你这个二五仔啊——”

令八云蓝失望的是,纳兰暝洗完澡之后就被八云紫用隙间送回去了,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三)

冥界,白玉楼,满庭的樱花因久不停歇的春雪而迟迟未开,唯有庭院中央的西行妖,在群星与白雪的辉光之下幽幽地绽放着。

满树樱花,大多皆已盛开,呈“八分咲”之态,剩下未开的那两分,也已经到了苏醒的边缘。

“时候到了,终于,所有的‘春’都汇聚到了这里......”

西行寺幽幽子站立在西行妖之下,轻抚着那苍老粗糙的树皮,眼中尽是怀念之色。魂魄妖忌的孙女,魂魄妖梦,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单膝跪地,低头待命。

“再过不久,这西行妖就会迎来时隔千年的‘满开’......”

她的双眼之中,樱色的光芒正愈发地强烈起来。

“我能感觉到,沉眠在这樱树之下的‘某人’,正在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等这妖樱满开之时,便是那富士见之女复活之日!”

“让我看看吧,西行妖!埋藏在你的树根之下的秘密,究竟是什......嗝!”

这骚话正说到精彩的部分,幽幽子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声音响亮、味道浓郁的大饱嗝,亲手将自己制造出来的气氛给毁得一干二净。

“酒有点喝多了,呀哈哈!”幽幽子傻乎乎地笑着,又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幽幽子大失败!”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樱花飘落,粘在了妖梦那满是汗珠的脑门上。

(四)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透,银白色的魔法森林在寒冷的晨雾之中静静地沉睡着。这份宁静本该长久,却被某个猴子一般吵吵闹闹的女孩子给彻底打破了。

“咚咚咚!”

“爱丽丝——”

魔理沙一身冬装,往爱丽丝家门口一站,对着面前的木门就是一通猛锤,震得屋檐上的积雪成片地滑落,简直跟拆房子没什么两样。她一边砸着门,一边大声吼道:

“爱丽丝,快开门,我很急啊!”

“急着去投胎吗混蛋!”

爱丽丝一把扯开了门,举起手里的扫把对着魔理沙的脸就是一下子。这一扫帚抽得魔理沙两眼直冒金星,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几步,便是一屁圌股坐到了地上。

“好......好过分啊爱丽丝......”

魔理沙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用那戴着厚实的毛线手套的手捂着鼻子,委屈得都快哭了。

“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来解释你为什么早上六点半把我从被窝里闹起来。”爱丽丝将扫把随手一撇,拍了拍手,皱着眉头,叉腰训道:

“否则的话,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床气’!”

魔理沙看得出来,她这是真的生气了,赶忙拍拍屁圌股站了起来,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我这不是,有了新的重大发现,急着要跟您分享成果嘛!打扰到您休息,我道歉,道歉还不行嘛!”

“你有十秒钟时间来跟我解释这个‘重大发现’。”

爱丽丝的神情,冷得就挂在屋檐上的那一串串冰坨坨一样。她本就比魔理沙高上不少,又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压得魔理沙开不了口。

“十......九......”

开不了口也得硬开了!

“慢着,慢着!”魔理沙扶正了帽子,慌慌张张地道,“你别这么急啊,听我慢慢讲过......”

“八......七......”

爱丽丝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比刚才更冷了。魔理沙没有办法,只能去除枝叶,挑出主干,大吼道:

“我......我发现让这场雪停不下来的元凶了!”

爱丽丝停止了计数,望着脸红气喘、还一脸期待地望过来的魔理沙,面无表情地道:

“进来吧。”

“哇咿——交涉成功!”魔理沙高兴得跳了起来。

“进屋脱鞋,邋遢鬼!”

“好的爱丽丝玛格丽蜜洁儿四世殿下!”

“是玛格特罗伊德!”

(五)

“我说啊,霖之助......”

“嗯?”

霜雪覆盖的香霖堂之中,一台电暖炉正发着温暖的橙光。灵梦、霖之助、朱鹭子三人围坐在小茶几旁,手里各端着一杯热茶。

“你不觉得,”灵梦凑到了霖之助身边,道,“这天气有点怪异过头了吗?”

“不清楚。”

霖之助一手拿着茶杯,一手端着书本,正看到兴头上。灵梦说的话,他根本就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再怎么说,这都五月了呀!”灵梦不依不饶地道,“这雪到现在还不停,怕是异变啊!”

“哦。”

“你怎么看?”

“不懂。”

“你这家伙就知道看书,问啥啥都不知道。”

“嗯。”

“啊——算了!”

灵梦把挂在肩膀上的围巾一围,站起身来,道:

“天这么冷,闲着也是闲着,有空跟你扯皮,我还不如去把这异变解决掉!”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便大踏步地走向了门口。

“叮铃!”

崭新的木门上挂着崭新的铜铃,声音脆如雀鸟。直到灵梦离开,霖之助都未曾把视线从书本上挪开。他撂下茶杯,翻过了一页,忽然像是意识了到什么一样,抬头说道:

“诶?灵梦怎么不见了?”

“嗯。”

吭声的是手里同样端着一本书的朱鹭子,与霖之助一样,她也不是很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她只是随便应上一声而已。

“她走之前说了什么吗?”霖之助又问道。

“不清楚。”

“这样啊......”

霖之助想了一下,便又举起书本,继续看了起来。

“算了不管了,”他抿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多半又是什么异变之类的牢骚吧!”

第19章 人偶测试

(一)

“这件事情,可是说来话长啊......”

魔理沙坐在爱丽丝家的饭桌前,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茶点,左一口右一口的,吃得是津津有味。

“嗯,这个曲奇不错!”她用红茶将那块咸味牛油曲奇饼送进胃里,又舔圌了两下手指,很是满意地道,“你自己做的?”

这家伙,给点阳光立马就灿烂,这才刚进屋,她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来这儿干嘛了。

爱丽丝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便一把端走了她面前的那盘曲奇,又一把拎走了茶壶,随后坐回到她对面,气势逼人地道:

“要么长话短说,要么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我家可不是茶馆!”

“哎呀,不就吃你两块儿饼嘛,瞧你这德性!”

魔理沙翘着个二郎腿,眯眼皱眉,跟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也不给”的老赖似的,这赖皮的架势别提有多熟练了。

纵使这爱丽丝催得紧,魔理沙也完全不为所动。她先不开口说话,而是慢慢吞吞地品完了手里那杯茶,等爱丽丝脸黑得差不多了,快要跳起来赶人了,她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有一个事儿,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红魔馆那帮人,外加灵梦,入冬之前去了趟现世,带回来一个新的吸血鬼,名字叫啥来着?你等会儿啊......”

她这么说着,便解开了大衣的扣子,从内兜里头取出来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剪报,往桌上一摊。爱丽丝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那是老早以前的某一期《文文。新闻》的头版,只见上头以醒目的黑体大字写着:

“文文新闻冬季特刊:凯瑟琳·帕歌斯,拥有‘枯竭’之力的古代吸血鬼降临于幻想乡!”

“就是这家伙。”

魔理沙用食指按着报纸上的那张照片,那上头印着一位人偶一般美丽绝伦的少女。只听她这么说道:

“这家伙似乎有着将能量消除掉的力量,我仔细看了一下这篇报道,然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异常的天气,只要使用她的力量,就能轻而易举地制造出来。你想一下,消除能量这个能力......”魔理沙凑近了些,直视着爱丽丝的双眼,道,“要是把足以使冰雪消融的热量给消除掉,那春天岂不是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动机呢?”爱丽丝用手拄着下巴,湛蓝的双眼中泛着睿智的光辉,“她为什么要让冬天持续下去?这么做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动机什么的,打倒了以后再问也不迟!”

魔理沙拍了拍自己的上臂,抚摸着那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肱二头肌,相当自信地道:

“重要的是,我身为名侦探的直觉告诉我,此人,就是这场异变的主犯!我的直觉,很准!”

“是是是,你的直觉很准......”爱丽丝随口应付道。

常言道,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

然而魔理沙不是女人。

其原因是,魔理沙和爱丽丝百分之一百不是同一种生物。那么假设魔理沙是女人,爱丽丝就不可能是女人,而爱丽丝又百分之一百是女人,故而,魔理沙不可能是女人。

所以魔理沙的直觉不准。

然而这不可能改变那深入到魔理沙的大脑皮层之下的“我名侦探魔理沙的名推理毁天灭地天下无敌”的固有观点,因而爱丽丝并没有把它说出来。

“所以,来跟我组队吧爱丽丝!”魔理沙站起身,一拍桌子,斗志昂扬地叫道:

“咱俩一起,杀穿红魔馆,抢光所有财宝,再把馆主她妹也一并掳走!”

“你这是去解决异变的还是去抢劫的?”爱丽丝笑道。

“当然是抢......”魔理沙顿了一下,立马改口道:

“解决异变,顺便捞一笔!”

“我看是反过来才对。”

“哎呀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魔理沙摆了摆手,道,“你到底去不去嘛,你不去我找别人了!”

“你有‘别人’可找吗?”爱丽丝一针见血地问道。

“有......有灵梦......”

魔理沙移开了视线,话音也是越来越小,心简直都虚成纸了。

“她......她把我踹出来了......闹红魔馆我又不能找帕秋莉,所以......”

魔理沙嘟囔着,又用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爱丽丝,流浪小狗一般地恳求道:

“你就陪我一趟嘛!好不好嘛,爱丽丝?”

“哎......”爱丽丝叹了一口气,道:

“可以。”

“好耶!”

魔理沙又高兴得跳了起来,这是今天早上第二次。

爱丽丝答应了魔理沙的请求,并不是因为她俩关系有多好,也不是因为她真的很同情这孤独的名侦探魔理沙。真正的原因是,如果她拒绝,魔理沙肯定会哭着喊着抱住她的大圌腿,一直抱到她回心转意,而且还要用她的裙子擦鼻涕。

这样的事情她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我可以陪你去,但,并不是无条件的。”爱丽丝道,“我利用冬天闲暇的时光,新做了几个人偶,你得负责当它们的测试员。”

“可以OK完全No Problem!”魔理沙拍着胸口,打包票道,“包在我身上!”

“上海,蓬莱!”

爱丽丝回过头,对着她自己的卧室叫道:

“出来吧,有活儿干了!”

(二)

“你们见到夏科洛斯爵士了吗?”

凯瑟琳·帕歌斯推开了红魔馆主卧室的房门,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宽敞、典雅的闺房里头,馆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正坐在靠窗的高椅上,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她的仆从十六夜咲夜则低着头立在她的面前,二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见凯瑟琳进来了,蕾米莉亚便吩咐道:

“那,就照我刚才说的去办,快去快回啊!”

“是的,大小姐!”咲夜握紧右拳,按在左胸之上,弯腰行了一礼,“一切遵照您的指示。”

言罢,咲夜便走出了卧室,与凯瑟琳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冲她点头示意。

“我的猫,夏科洛斯爵士,你见过吗?”待咲夜离开以后,凯瑟琳便走上前去,问道,“长毛,白色,眼睛一红一蓝,性格有点孤傲的......”

“哦,那只猫啊!”蕾米莉亚道,“印象是有的.....话说红魔馆里就这一只猫吧......”

“是的,就是那只猫,哪儿都找不着他。你有什么线索吗?”

尽管神情上显不出来,凯瑟琳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颇为焦急的。

“线索倒是没有,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几天以前了。”蕾米莉亚微笑着说道,“不过嘛,你也别着急。你那只猫毕竟是吸血猫,丢了也没人敢抱走。我估摸着他就是在家里窝着没啥意思,出去转两圈散散心,等在外边遛累了自己就会回来了。”

“比起那个,咱俩不坐下来聊一聊吗?”蕾米莉亚凝视着凯瑟琳的双眼,笑的时候,露出了她那对锐利的獠牙,“我对姐姐你可是很有兴趣哦!”

“不了。”

凯瑟琳一句话都不多说,扭头就走,三两步便来到了门边,别说不给面子了,就连尾气,都没让蕾米莉亚吃着。蕾米莉亚那头还懵着呢,她这边人已经没影了。

“既然馆里面没有,我就去花园里找找,”出去的时候,凯瑟琳留下这么一句话,“回见。”

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凯瑟琳听见了蕾米莉亚那满是委屈的声音,说着什么“真是的,都欺负我”之类的话。

然而她并不关心。

“夏科洛斯,夏科洛斯爵士!你在哪儿?”

她继续喊着爱猫的名字,走远了。

第20章 冰封的雾之湖,冰封的决意

(一)

红魔馆的大门前,是积雪铺出来的一片白毯。再往前走一段,便是那镜子一般完全冰封的雾之湖了。

湖上的冰层足有半米之厚,别说站人了,跑马都没问题。冰面之下的游鱼悠游自在,冰面之上的妖精翩翩起舞。她们穿着儿童款式的、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溜冰鞋,俩人一对,三人一群,玩儿得是乐不思蜀。

尽管这雾之湖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当人之里的孩童们兴致勃勃地打开原本装着溜冰鞋的空盒子,又垂头丧气地将它合上时,所发出的,恐怕只有叹息之声吧!

毕竟妖精这种生物,就是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大坏蛋啊!

出门的时候,咲夜顺手来了一刀,为冬日里打盹打得正爽的红美铃稍稍改善了一下睡眠体验——由站着睡,变成了躺着睡。

由活着睡,变成了往死里睡。

她身上的杀气惊动了那些在湖面上滑冰的妖精,吓得她们纷纷落荒而逃,几分钟之内便清了场。咲夜站在湖边,望着这空无一人的冰之镜,倒是省心了。

“飞起来吧,赫尔墨斯之靴!”

伴随着她的话音,咲夜脚上的那双皮靴忽地生出了翅膀,扇起强风,载着她一飞冲天。

足生双翼,上天入地。

这双附着了风之力的靴子,乃是帕秋莉·诺雷姬的得意之作,专为十六夜咲夜量身定制。有了它,即使是最没有魔法能力的人,也能轻松地飞上天空。

咲夜这一趟,是奉蕾米莉亚之命,去解决这场春雪异变的。

“去妖怪之山的背面,从那儿升上高空,穿过幽明之境界,抵达那白玉所筑的樱之庭,异变的主犯就在那里。”

临行之前,蕾米莉亚如是嘱咐她。

蕾米莉亚的双眼,可以洞悉过去、现在与未来,她的双手则能对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施加微妙的影响。既然她是这么说的,那就准没有错。十六夜咲夜对自己的主人的信任,是无条件的。

刚起飞没多久,透过下方的雾气,咲夜依稀可以看见那碧蓝色的湖面,凝固在纯白的寒冬之中,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这个时候,一阵带着冰花的冷风毫无征兆地袭向了她,吹得她身子一歪,差点就失去了平衡。

咲夜赶忙调整好重心,虚立于空中,定睛瞧上一瞧。方才的冷风吹散了附近的冰雾,天空因而变得澄澈透明。一个上身紫衣、下圌身白裙的短发女子,或者说,以女性的形态显现于世的妖怪,正飘在咲夜的正前方不远处,胸口的三叉别针在太阳之下闪烁着金黄的光辉。

“在下十六夜咲夜,红魔馆的女仆长,敢问尊姓大名?”咲夜以威风而不失礼节的口气,喝道。

“蕾蒂,蕾蒂·白石,居住在这附近的雪女。”那女子笑眯眯地道,“我见女仆小姐您行色匆匆,忍不住就想把您拦下来一问究竟,是遇上什么急事了吗?”

“不错。”咲夜道,“我奉大小姐之命,去解决这场异变。”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咲夜接着道,“现在,能把路让开吗?”

“那可不成啊......”

蕾蒂抱起了膀,满面的笑容只透着阵阵寒意。咲夜能感觉得到,这附近的气温明显地下降了。

“是吗?”

十六夜咲夜一手将垂到胸前的围巾甩到了脖子后头,另一只手中,变戏法似地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也罢,”她说道,“我总有办法从你身边通过的。”

“冬符......凋零之......”

首先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破的人,是蕾蒂。她伸出双臂,冰点之下的魔力便在她的两手之间汇聚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把招式的名字念完,咲夜的反击就已经打过来了。

“The·World!时间停止!”

“然后时间再度开始转动......”

那是一把白银飞刀,没有投掷的动作,没有飞行的轨迹,径直地跨过了完全静止的时间,飞到了毫无防备的蕾蒂面前,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胸口。

冰雪之花,还没绽放,就已经在银色的“世界”中凋零了。

雪女晃了两下,接着垂直地落了下去。她感受着那寒气离她而去,感受着胸口的温度逐渐扩散开来。她看着那冰封的湖面离她越来越近,便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然而,她最终并没有落在那坚硬的冰面上。

一双没有温度的小手,不那么稳当地接住了她,给她来了个笨拙不堪的公主抱。抱住她的那人在冰面上“啊呀呀呀”地打了好一会儿的滑,差点没把自己给栽进去。

最终,等对方稳住了重心,站定了之后。她又重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稚圌嫩而又充满活力的面孔。

“你这家伙!”

蓝色的冰之妖精抱着蕾蒂,仰起头,朝着天空中的咲夜吼道:

“不许欺负蕾蒂!”

“琪......琪露诺!”

(二)

“雪符·钻石风暴!”

蕾蒂坐在冰面上,胸口被鲜血染得一片通红。她仰着头,望着半空之中的打斗,心里默默地替琪露诺加油鼓劲——那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狂风之中夹杂着大量刀片一般薄而锐利的冰晶,冲着咲夜所在之处呼啸而至。这肆虐的冰霜之力中,饱含圌着冰之妖精的怒火,若是一个躲避不及,咲夜的下场,就会跟落入到装满了刀片并全速运转的洗衣机里一样——被撕得粉碎。

然而这样的惨剧永远都不会发生,毕竟,这两人的实力压根就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还没完,再来,接着来!”

琪露诺吼叫着,急不可耐地向双手之中注入了大量的魔力,任凭自己的力量渐渐透支,也丝毫不肯放松对咲夜的火力压制。

然而,气势并不能提升她的命中率。咲夜从容不迫地在那冰风的旋涡之中穿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潇洒得像是在跳舞。纵使琪露诺用尽全力,也碰不到她一根毫毛。

“呼——”

咲夜迎着暴风飞了一阵,便停了下来,站定在冷风之中,对着迎面而来的冰晶,轻轻地呼了一口白气。

这口白气还没散去,便被彻底冻结了,那冰晶的暴风,乃至划过琪露诺的脸颊的那滴汗珠,也随之而停了下来。

时间停止了流动。

在她的位置上,咲夜能清晰地看见琪露诺那愤怒之余略带一丝焦躁的表情,定格在静止的时间之中——这个距离刚刚好,足够她打出决定性的一击。

“这双靴子的使用方法,也掌握得七七八八了。”咲夜穿过了停在空中的冰晶之刃,走上前,对着一动不动的琪露诺说道,“你的任务也完成了。”

在这冻结的“世界”之中,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同样的,她手中那把小刀的寒芒,也没人能看得见。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打一开始,咲夜就没把这场“战斗”,当作战斗。对她来讲,这不过是用来熟悉新的魔法道具,以及空战节奏的,一场小小的“演练”而已。而这冰之妖精,正是绝佳的练习对象——斗志十足,又不会真的伤到她。

现在,演练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结束了。

“然后时间又开始流动......”

布满整片天空的冰晶碎片在时间开始转动的那一瞬间,一齐破碎了,化作了晶莹的粉尘,随风而去。白银匕首扎在了琪露诺的胸膛上,她的表情由愤怒,转而变成了震惊。

“琪露诺!”

蕾蒂的喊声划破了天空。

“勇气可嘉,实力不足,”咲夜转过了身,以银器一般冰冷的声音,说道,“再练十年。”

在她的身后,琪露诺的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坠落下去。

然而,她并没有坠落,她只是晃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平衡,恢复了斗志。

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并没有消失,反而还变得更强了,咲夜有些惊讶地回身看向了屹立不倒的琪露诺。这小小的妖精,竟像个古罗马角斗士一般,徒手将那把深入到胸腔之中的小刀给拔了出来。淡蓝色的魔力从伤口之中溢出,很快便也止住了。到头来,被这把刀刺破的,就只有她的衣服而已。

“还......没完!”

琪露诺喘着粗气,话也有点说不清了。看这样子,她还是承受了不小的伤害,只是不像人类那样会以流血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

小小妖精,不会受伤。

从琪露诺的脸上,咲夜只看见了“坚毅”两个字。这冰之妖精将那把纯银的匕首握在手里,她体内的魔力便顺着刀柄,爬上了刀刃,又延伸出去。寒冰便从那银白色的刀身上“长”了出来,越窜越高,最终将它变成了一把足有一米多长的冰晶长剑。

那不平整的表面、锋利却不规则的刀刃,反射着阳光,在那赤脚小妖精的手里显得威风凛凛。琪露诺抬手便是一刀空挥,掀起的冷风刮过了咲夜的发梢,冰冷凌冽,如同剃刀一般。

“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过去的!”

琪露诺用剑尖指向了咲夜的脸,怒吼道:

“以我的生命为赌注!”

“琪露诺......”

底下的蕾蒂看见这一幕,心肝直颤。立在琪露诺对面的十六夜咲夜,却是不惊不慌,微笑着说道:

“你们妖精,哪有什么可以牺牲的‘生命’?”

“少废话!”琪露诺大声喝道,“来战!”

“秘技......”

咲夜交叉双臂,银刃的寒光映照在她的面颊之上。一手四把,两手,共计八把刀。

“杀人玩偶!”

下一个瞬间,她手中的刀一齐消失了。

消失了,却没有远去。透过空气中那愈发浑浊的波动,琪露诺能感受到这逐渐迫近的危机。她既不闪,也不躲,而是举起长剑,挺身冲了上去。

“喝啊——看剑!”

寒冰与白银相交,刀光剑影切开雾气,太阳的光辉一下子填满了蕾蒂的视野,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纯白。

(三)

琪露诺睁开了眼睛,所看见的,是蕾蒂的脖颈与那淡紫色的短发——她现在,正被蕾蒂背在背上。

“你醒了啊!”蕾蒂笑着说道,“不愧是妖精,恢复得就是快!”

琪露诺扭头望了一圈,入眼的是积雪的白与老树的绿——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在林间的一条小土路上。

蕾蒂的脚步缓慢而有力,她的背既宽大又温暖,稳稳地带着琪露诺前行。琪露诺瞪着双无知的大眼睛,发了好一阵子的懵,方才缓过神来,一拍脑门,大叫道:

“咱......咱被打败了呀!”

“你才发现啊!”蕾蒂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说道,“你被那女仆揍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昏迷了好一阵子呢!”

“啊......可恶的女仆长!”琪露诺揪着头发,恨得是咬牙切齿,“平时咱去红魔馆玩,她就老找咱的麻烦,现在竟然又要去解决异变......”

“解决异变......”蕾蒂打断了自个发脾气的琪露诺,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吗?”

“当然不好啦!”琪露诺叫道,“你想想,这场异变要是被解决了,那春天不就来了吗?”

“是这样没错......”

“春天来了的话,蕾蒂不就不见了吗!”

“诶?”

“我不喜欢那样!”琪露诺紧紧地搂住了蕾蒂的脖子,话音里带着哭腔,“如果这场异变能让蕾蒂一直呆在偶身边,那就让它一直持续下去好了!”

“小琪啊......”

听了这话,蕾蒂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又是想笑,鼻子却又酸了起来。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以一个年长者该有的姿态,对琪露诺说道:

“这样是不对的哦!”

“诶?为什么嘛!”

“花就是要开在春天,雪就是要落在冬天,这才是它们的魅力所在。”蕾蒂言道,“若是花一直开,雪一直下,那不就不美了吗?”

“但蕾蒂可以一直和咱在一起啊!”

“不能哦,”蕾蒂摇了摇头,“因为春天总有一天会来,花总有一天要开,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不过等到来年冬天,我就又回来了!”

说到这儿,她笑了出来。

“等明年冬天,咱们再一起玩吧!”

“嗯!”琪露诺把流到嘴边的鼻涕吸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明年冬天,一言为定!”

刚说完这话,她的肚子便“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琪露诺伸着脖子,左顾右盼,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瞅向了自己的肚子,道:

“哦,是咱啊......有点饿了......”

“呵呵呵......”

蕾蒂笑着,又迈开了步子,走向了前方。

“去人之里找点东西吃吧,”她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估计你也不好好吃饭。咱们就借着这个机会,一次吃个饱吧!”

“好诶!”

琪露诺举起了双手,脸上的笑容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方才的阴霾皆一扫而空。

“一次吃到饱!”

第21章 请叫我爵士

“这位巫女小姐,这么着急是要......”

“少碍事!”

“喵呀——”

橙连登场台词都没念完,就被那枚巨大的阴阳玉顶飞,拖着老长的尖叫,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她在覆着薄冰的泥地上打了一路的滑,最终撞在了一堵断墙上,这才停了下来,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在她那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一道红白的人影划过了天空——这便是那位,见面一招干脆利落地将她打飞的鬼巫女,博丽灵梦。

“啊——怎么这样!”橙哀嚎道,“这样下去岂不是永远也没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式神了吗!”

她的野猫伙伴们听见动静,纷纷聚了过来,为她舔圌舐伤口,或是在她的肚子上缩成一团,用身体替她取暖。被这么一大堆毛茸茸的小家伙围着蹭来蹭去,感受着大量的“猫能量”流入体内,橙的伤口,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都在迅速地恢复。

她抱起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将脸埋进它那柔软的腹部,狠狠地蹭了一番,顿时便觉得神清气爽,仿佛所有的伤痛,都一下子消失了。

“喵!”

“啊——”

橙坐了起来,顺便将那只橘猫放了下去,接着便如领悟了喵生的真谛一般地感叹道:

“生而为猫,真是太棒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边的猫咪们便像是见到了什么怪兽一般一哄而散,转眼间就逃得不见踪影了。橙还纳闷,是不是自己说话说得太深奥了,吓到了她的小伙伴们。这时候,只听见一股低沉、浑厚,如同五十岁大叔一般的声音,如是说道:

“哟,小姑娘,你看起来很闲啊!”

橙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了过去,便看见一只长得特别帅的白猫,踱着优雅的小步,缓缓地朝她走了过来。

这是一只纯白的波斯猫,体型比普通的猫要大上一圈。他那飘逸的长毛随风荡漾,一红一蓝的异色双瞳如宝石一般闪闪发亮。橙看着他,只觉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并非某种怪猫,或是猫化成的妖怪,而是以猫的形态降世的神仙——他的体态气质,多有“神圣”之色。

“请问您是......”

“不过是只路过的寂寞帅猫而已。”

那只猫这么说着,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橙的跟前,轻轻地爬上了她的腿,往那儿一窝,道:

“既然没事可干,就给爷顺顺毛吧!这两天风大,发型都给吹乱了。”

“好......好的!”

那口气,如长辈使唤晚辈一般,通常会这么跟橙说话的,只有她的两位主人,八云蓝和八云紫。身为野猫的首领,橙还从没遭受过这种待遇,可她却奇妙地,一点都不觉得生气,一切都如理所当然的一般。

“哈......不错不错,舒服舒服!”

橙以娴熟的撸猫手法,为那只白猫梳毛抓痒,舒服得他直眯眼。他的毛发如同高档丝绸一般柔顺光滑,橙是越摸越带劲,越摸越不想放手。过了一会儿,橙还没摸够,这白猫便忽然站了起来,跳到了地上。

他以相当规矩的姿势蹲坐在橙的身边,尾巴盘在了猫爪上,对橙说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是橙,是蓝大人的妖怪式神,您知道蓝大人吗?”

橙盘起腿,调整了一下坐姿,与他面对着面,如是说道。

“不知道,也没多少兴趣知道。”那只白猫很是冷淡地回应道。

“是......是嘛......”橙有些尴尬地笑道。

讲老实话,这只猫,并不是她擅长应付的类型。

“我的名字是Sir·Shaikorth,”白猫接着说道,“是世界最古老的血族之一,凯瑟琳·帕歌斯大人的忠实仆从。”

“所以,您是叫......”橙顿了一下,稍有些犹豫地道:

“夏科洛斯......是吗?”

那白猫一听这话,当即便是神色一变,大声训斥道:

“是夏科洛斯爵士,你这傲慢无礼的野猫!”

“抱......抱歉!爵士大人!”

橙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虚,反正面对这只盛气凌人的帅气白猫,她就是虚了。

“我原谅你的无礼,下不为例。”

“好的......”

橙的尾巴和耳朵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看起来就像一只犯了错误的小猫......也确实就是一只犯了错误的小猫。

“刚才那个巫女,”白猫,夏科洛斯爵士,接着说道,“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不是吗?”

“呃......与其说是难缠......不如说......”橙垂下脑袋,悻悻地道,“完全不是对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那白猫说着,便是话锋一转,眺望着远方,娓娓而言道:

“想当年,老夫也曾遇上过一个完全打不败的对手......”

“那是一条龙,身长上百米,喷一口火能烧掉一座山。对它的第一次挑战简直就是个灾难,我败得体无完肤,差点就小命不保。”

“诶......还有这种事啊?”橙叹道。

认真地讲,一百米长的龙,橙是完全没有概念的,不过她还是觉得“这可相当厉害”,像听床头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我痛定思痛,为了打败那条龙,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训练。”夏科洛斯爵士道,“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我的身体发出了悲鸣,毛发也渐渐地脱落。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我终于是......”

“学会了说人话。”

“诶......啊?”

橙张大了嘴巴,盯着那只白猫,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您说您学会了什么?”

“说人话。”白猫面不改色地道,“而且是没有一丁点口音的巴黎法语,即使是拿破仑·波拿巴,也说不出来。”

“那......那条龙呢?”橙接着问道。

“不知道。”

简洁易懂的三个字,堵得橙哑口无言。却听那白猫继续说道:

“通过这件事,我学到了一个道理,努力,就一定会变强。小姑娘,你渴望力量吗?你想要打败那个巫女吗?”

“想......倒是真的想......”橙有些结巴地说道,“但......但是......”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没有但是!”夏科洛斯爵士大声呵斥道,“既然想,那就去做!猫活着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仅这一句话,橙心中的疑惑便一扫而空,她只觉得热血上涌,举起手叫道:

“是的,爵士大人!”

“很好,你是有前途的。”夏科洛斯爵士点了点头,“那咱们就从宫廷礼仪开始学起,目标是法网大满贯!”

“好的,爵士大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无论是夏科洛斯爵士,还是橙,在一段时间以内,都不会回家了。凯瑟琳和蓝或许会着急上火,不过她们总有一天要懂得一个道理:

“你知道,有些猫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根圌毛都太过鲜亮了。”

第22章 我等即是最强拍档!(上篇)

(一)

凛冽的寒风在爱丽丝的耳边呼啸,雪花擦过了她的发梢。魔理沙骑在魔法扫把的前头,她则侧身坐在后头,一手撑着扫把杆,一手按着头发,那金色的发丝随风而动。

新扫帚“究极魔理沙极光彗星二号机”拖着长长的光尘尾巴,扫过了冻成冰镜的雾之湖。在远方的迷雾之中,那庞大的、红魔馆的影子,正渐渐地清晰起来。

“还有三十秒!”魔理沙迎风吼道,“做好战斗准备!”

金发的小人偶从爱丽丝的领口里头探出了脑袋,满眼好奇地望向了前方。爱丽丝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又将她按回到了那温暖的衣服里。

这个时候,爱丽丝忽然间有了一种,坐在冲向诺曼底海滩的登陆船上的美军士兵一般的感觉,仿佛在那前方等着她的,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胜利之旅一般。

“说起来,诺曼底的人偶该是什么颜色的呢?”爱丽丝冷不丁地这么说道。

“是降落伞的米白色!”

魔理沙不假思索地叫道。

“He ain't gonna jump no more(他再也不用跳伞了)!”

她嘴里头哼着某只七十年前的老军歌,让这有些紧张的气氛活跃得恰到好处......直到某个绿衣服红头发的家伙毫无征兆地从迷雾里头窜了出来,飞到了魔法扫帚的正前方。

“哎呦!”

“我滴妈呀!”

这一撞,给魔理沙撞了个措手不及。失去了方向的扫把载着惊声尖叫的二人,猛地栽到了地上,摔了她俩一身的雪......还好是雪。

至于用身体将她俩撞下来的那个人嘛......

“不错,你所见到的就是传说中的......”

红魔馆的门卫,红美铃,潇洒地落到了地上,原地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把式,得意地道:

“黑虎掠过秃鹰!”

魔理沙一骨碌,从地上滚了起来,顺手抓起了落在一旁的帽子,扣到了头上。她两下抖掉了身上的雪块,又一口吐出了嘴里的冰碴子,骂道:

“格老子的!”

与这位莽夫相比,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起身方式就优雅得多了。她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伸手替自己,以及怀中的几个七荤八素的小人偶掸了掸雪片,接着提起裙子,一低头,风度翩翩地行了一礼,道:

“早安,红美铃小姐,”

“早安......个屁啊!”

站在她身旁的魔理沙吼着,冲着右边的空气一伸手,都不带瞅上一眼,那魔法扫帚便从雪堆里蹦了出来,自个飞回到了她的手中。她便用扫把指着红美铃的脸,冲她嚷道:

“你这家伙,平时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偏偏今天这么有劲,吃错药了吗?”

“nononononono,这位可人儿!”红美铃冲着她一个劲儿地摇手指头,以美国人一般圆润婉转的口音讲道:

“窝这是被一记突如其来的飞刀打通了任督二脉,今天的窝已经不是昨天的窝了!”

“哈?是吗?”

魔理沙听了这调笑一般的口气,这刻意而为的口音,顿时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顶着额头上那暴起的青筋,从口袋里头掏出了她的终极大杀器:迷你八卦炉。

“真的很巧,今天的我也不是昨天的我了。”她举起了八卦炉,对准了红美铃,冷声道,“今天的我......”

“没有慈悲。”

言罢,毁灭的白光便冲破了限制,从魔理沙手中的小盒子里喷涌而出。

(二)

过热的八卦炉冒着白烟,就像牛仔手中的左轮。魔炮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浅沟,从魔理沙的面前,一直向红魔馆的那扇大铁门延伸过去,最终却在红美铃的面前停住了。

确切地说,是停在了红美铃身前的‘另一人’的面前。

“真是的,认真去躲不好吗,美铃小姐!”

红魔馆中年龄最小之人,火之里炎华,交叉着双臂,一脸苦笑地挡在了红美铃的面前。她方才结结实实地正面吃下了那发魔炮,这点魔理沙看得分明,但这就没法解释,为什么此时的炎华毫发无伤。

炎华仍旧穿着她那套OL制服,袖口与前襟稍有几处焦黑,除那以外,再无一根断掉的线头。她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裙子,转身看向了红美铃。

然后美铃就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很上道嘛,炎华!”

“等一下,你干什么嘛!”

美铃非常爽朗地笑着,两条红色的粗眉毛飘上了额头。她一使劲,便将炎华抱离了地面,又高高地举了起来——这可让炎华非常的不好意思。

炎华并不矮,一米六八,穿鞋一米七的个头,在女性之中也是属于比较高的那一部分了。然而红美铃的身高足有一米九五,肩宽膀子粗,壮得像头水牛。站在她的面前,炎华就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魔理沙远远地望着这俩人,听着她们嬉闹的声音,傻傻地愣着。她心中的怒火被惊愕冲刷得一干二净,而这份惊讶也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她便重新拾起了她那标志性的,自信之中又带着几分顽劣的微笑。

“喂,你们两个!”魔理沙正了正她脑袋上的那顶大魔女帽,指着美铃与炎华,喊道:

“来打一场!”

美铃闻言,便将脸越来越红的炎华放了下来,二人一同瞅了过来,便又听魔理沙接着说道:

“二对二,我,加上爱丽丝,对你俩,公平的对决!”

“等一下,魔理沙!”爱丽丝扭头瞅着魔理沙,有些不满地道:

“别把我扯进来啊!”

“嘿嘿!”魔理沙只回给她一个坏笑。

爱丽丝一见到这张笑脸,便知道一切抗议都已无用,她已经被强行拉到魔理沙的节奏上了,只好垂下头,一脸愁容地叹了一口气,自认倒霉了。

站在对面,背靠着红魔馆大门的大块头门卫,红美铃,脸上挂着和此时的魔理沙几乎一样的笑容。她“啪”地一声抱起拳,“嘎嘣”、“嘎嘣”地活动了一下脖颈,便喝道:

“很好,正合我意!”

“等一下,美铃!”炎华仰视着美铃的侧脸,道:

“我想我还是......”

“呵呵呵......”

美铃坏笑着,一把捏住了炎华的肩膀。她那只大手就跟铁钳一样死死地制住了炎华,无言之中传达着一个非常明确的信息:

“你已经上了贼船了,认命吧!”

于是,炎华做出了和爱丽丝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她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放弃了挣扎。

都是天造地锻的拍档。

“决斗成立DAZE!”

魔理沙斗志高昂地大叫着,那样子像极了真新镇来的小智。只听她这么吼道:

“我们要是赢了,就踹开你身后的这扇大门,抢光红魔馆里的所有财宝!”

“那我们要是赢了......”美铃捏着下巴想了一下,回道:

“你俩就得来帮我圌干门卫的活!”

“完全可以!”

魔理沙嚷嚷着,抬手便直接丢出了她事先夹在指间的那几枚,充盈着魔力的不规则石块。一时间,红魔馆的大门口彩光大作,孽缘与损友之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23章 我等即是最强拍档!(中篇)

(一)

“先发制人!必杀,魔光的Stardust·Reverie!”

借着魔石爆炸的强光与烟雾,魔理沙乘上扫把,冲着被晃晕了的红美铃,加速冲刺过去。

她的战术很简单:既然你喜欢撞,那我就跟你撞个够,看看咱俩谁撞得过谁!

“哦呦呦呦呦!”

红美铃闭着眼睛,精准地一掌按到了扫把头上,然后顺势一扯,借力使力,直接将魔理沙连人带扫把狠狠地拽到了地上。

“哇咧——”

雾雨魔理沙,今晨第二次与大地母亲圌亲密接触。

“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美铃拍了拍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心眼。”

“夫武之道,避其锋芒,攻其不备,借力打力。魔理沙,你学到了吗?”

她转身看向了面朝大地屁朝天,一头栽进雪堆里的魔理沙,笑容之中颇有讽刺的意味。

“噗哈!”

魔理沙好不容易将脑袋拔了出来,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而后扭头张口便是一句:

“狗屎!”

“少女文乐!”

当是时,忽地有一股红光从侧面袭来,将红美铃淹没于其中。魔理沙坐在地上,定神视之,才发现那是无数道密集的柱形激光,期间又夹杂着数不清的小型光弹,湍急汹涌如瀑布的激流——这正是爱丽丝的绝招之一。

“Nice啊爱丽丝!”

魔理沙握起拳头,喜不自禁,谁料那头的爱丽丝却皱起了眉头,咬着牙道:

“真是难缠......”

红美铃躲开这一招了吗?毫无疑问是没有的。魔理沙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被那魔力之光所吞没,挣扎而不得脱身,如同逆水而上的游鱼。

既然没有躲开,那这一招给她造成什么伤害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是——没有。

美铃并没有被这些光束打伤、击退,相反,她迎着激光的湍流,一步又一步,缓慢且坚定地朝着爱丽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她既没有避开这些激光,亦没有挡住或者承受它们的伤害,而是使用了某种奇妙的、难以理解的方法,将它们一一“弹”开了。

当激光快要命中她时,美铃便会用手轻轻地一拨,如断水、劈风一般,将那无形的光给拨开了。在她身体的表面上,缠绕着一层无形、无色的“气”,致密、坚固可比铁甲,能让所有靠近的激光发生偏折,无法伤到她一毫。魔理沙看不透其中的奥秘,她只觉得,此时的美铃就像怒涛之中的一片彩鳞,逆流而上,至于死地,而后生。

鲤鱼跃龙门。

“喝啊!”

顶着光束前行了一段,美铃直接一脚踏破了地面,骤然生起的强风破开了魔光之流,眨眼间便将她送到了爱丽丝的面前。

美铃的身体压得很低,比站着的爱丽丝还低一个头,一米九五的身长在急速的冲刺中被压成了一支箭。她的膝盖顶到了爱丽丝的两腿之间,脚跟则卡在爱丽丝的后脚跟上,彻底破坏了爱丽丝的站姿。她那壮实的臂膀如弹簧一般缩紧,砂锅大的拳头紧紧地贴在腰上,其表面青筋暴起,如炮膛中的炮弹。魔力溃散,冷风刮在爱丽丝的脸颊上,而美铃在冲她微笑——直到这时,爱丽丝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回避的余地了。

“爱丽丝!”

伴随着魔理沙的一声惊叫,出膛的“炮弹”将爱丽丝击飞了数米之远,最终“砰”地一声撞在了一棵树上。那树上的积雪纷纷而落,将爱丽丝的身体埋了起来,只露双脚。

“呼——”

美铃扎着弓步,深呼了一口气,接着便缓缓地收起了架势,道: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此乃太极......嘶嘶......”

说到这儿,她细嗅了一番,当即便皱起眉头,疑道:

“怎么有一股焦糊味儿?难道是我?”

答对了,就是你。

美铃回过头,她的红发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跳动,不,应该说,火焰在她那一头火一般的红发上烧了起来。是刚才的哪一道激光没挡掉吗?美铃并不清楚,她都“大巧不工”了,怎么可能还管得上这些。

“烫烫烫烫,烫死我啦!炎华,救救我!”

“美铃啊......”

美铃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像个小丑,守在一旁的炎华见状,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走了上去。

(二)

炎华只是在美铃的背上轻轻一抹,当时便烟消火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美铃便撩起了那烫卷了的长发,往后一扬,接着一抱拳,道:

“我,重回战场!”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对向了魔理沙,稍有些戏谑地道:

“就剩你一个人了哦,小妹妹!”

“嗯,我清楚。”

魔理沙提着扫把,站了起来,话说得倒是波澜不惊。她掸了掸那顶大魔女帽上的雪,将它扣回到头上,帽檐压低,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此时的神情了。

“我要是你的话,”美铃笑着道,“我就投降了,赢不了的呀!”

“确实。”

魔理沙点了点头,这倒是令美铃小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不符合魔理沙的风格。

“在爱丽丝被击倒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场战斗,我只有一招可使。”魔理沙说着,跨上了扫把,“那就是......”

“逃跑!”

“嗖”地一声,平地风起,魔法扫帚载着魔理沙一飞冲天,消失在那飘着雪花的苍穹之中,眨眼间便连影子都剩不下了。

“喂喂喂喂喂!”美铃朝着天空吼道:

“有你这么玩儿的吗?”

“呵哈哈哈哈哈!愚蠢的妖怪!”

从那天空中,传来了魔理沙的回应,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听这狂妄的口气,美铃心里是“咯噔”一下,暗道了一声“不妙”。

“你可知道一招从天而降的魔法?知道也没用!”

“碎星炮·Dragon·Meteor!”

巨大的彩光之柱穿透天穹,从天而降。一时天地变色,仿佛连日光都被它给吸了进去。明明是没有实体的魔力之光,美铃却很明显地从中感受到了重量,泰山压顶般的重量。那魔炮还没轰到,美铃脚下的土地便先一步龟裂开来、凹陷下去,这巨大的压力亦压得二人气都喘不出一口。

诚如魔理沙所吹嘘的那般,这是一招“知道了也没用”的大杀招。那巨大的轰击范围,彷如老天爷降下的制裁之拳,一旦落地,整片区域都会被彻底摧毁,根本躲无可躲。

“实力不够,火力来补!这就是我雾雨魔理沙的暴力美学啊啊啊啊——”

“炎华!”

美铃猫低身子,捂着头顶的小帽,在那热流的漩涡之中,高喊着救星的名字。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办到!”炎华被那热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我会尽力的!”

言罢,她一跃而起,正面对上了那道毁灭之光,双手将它按在了离地不足三米的低空之中。

手掌在燃烧,双臂在颤抖,单薄的、未经锻炼的身体被那巨大的压力挤扁,连一口空气都吸不进去。尽管如此,炎华并没有被击退,一厘米都没有。

火焰的翅膀在她的后背上张开,将她推离了地面。她感受着热流经双手流进她的身体,再由血液输送到背部,成为她的助力。她体内的能量,非但没有在这巨大的消耗之下减弱,反而还大幅度地增强了。这发魔炮若是太阳,那炎华便是月亮,太阳之光愈盛,月亮之光便愈强。

“你的身体就像一根橡皮筋。”

几个月前,纳兰暝曾如是教导她。

“拉扯到极限,就会弹回去,而长度也会增长一分,下次就能拉得更长。”

“你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极限,然后挑战它,超越它。”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炎华跟芙兰朵露玩了一个冬天的死亡躲猫猫——那真是噩梦一般的回忆。然而若是没有这噩梦一般的冬天,现在的她,恐怕也撑不住多久吧?

从最初的一刀“瓦莱汀”当场自爆,到后来的硬吃“星弧破碎”、“恋之迷宫”、“红莓陷阱”三连才撑不住爆炸,再到现在,生生地抗住这原本根本顶不住的超大功率魔炮,现在的炎华,也已经不是以前的炎华了。

“火力全开!压扁你!”

绝招尽出,而局面却迟迟没能打开,天上的魔理沙一着急,直接把八卦炉的功率调到了最大,并将剩余的所有魔石全部塞了进去——那便是身为凡人的她,发动魔法所必须使用的“弹药”。

“不过是魔炮而已,看我把你推回去!”

炎华大吼着,背后的火焰之翼又窜出了一米多的长度,直接顶到了地面上。她正在前进,迎着这发魔炮,缓慢而又坚定地前进,而她面前的光柱,却在后退,萎圌缩。

委身于激流,而同化之。

魔理沙绝望地发现,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再多给她一倍的弹药量,也无法逆转眼前的局面了。炎华体内的能量愈发充盈,终于突破了界限,溢出于体表。她的身体在发光,那是比魔炮的彩光更加耀眼的光芒,炫目、致盲,如千阳之炎,一切都为之黯然失色。

“喝啊——”

最终,平衡被彻底打破,白炽的火焰从炎华的手掌之中窜了出来,势如龙翔,一飞冲天。而此时的魔炮,已是强弩之末,正如将要断流的河水,在倒灌的潮水面前不堪一击,只有消散破灭的结局。

魔理沙方才释放了多少魔力,现在,就要吃回去多少。面对这逆流的火焰,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呜哇啊——”

“轰隆——”

雾雨魔理沙,击沉!

(三)

云层在高温中蒸发,破开了一个大窟窿,土地被火焰烤得焦黑一片,冒着青烟。红美铃的头顶是晴朗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天,脚下是滚烫的地,她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满是紫外线的味道。

火焰的羽衣从炎华的背上层层剥落,力量用尽、失去意识的炎华便也落了下来,坠到了美铃那宽厚的臂膀之中。

她的身子还在发烫,衣服上到处都是烧出来的窟窿,眼镜也在高温之中碎裂、变形,总之,就是狼狈不堪。美铃将炎华轻轻地放在了大门口的墙角下,也就是她平时偷懒站着睡觉的“黄金位置”上。她低头瞅着炎华的睡颜,轻声笑道:

“晚安,祝好梦......”

“砰!”

一声闷响。

“哐啷!”

又一声脆响。

那是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魔理沙,还有她的扫帚。她伏倒在地面上,一身焦糊,看起来就像《七龙珠》里的雅木茶。

“还有你,黑白。”美铃道,“也祝你好梦!”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午休时J......”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冰冷的机械声在美铃的身后响起,听起来就像某种木制的机关。她的身体,以及表情,都僵在了这一刻,那只抬起来的前脚也迟迟没能落下。

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方才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被她一拳击飞以后,最终倒下的地方——那个大树之下的雪堆。可惜的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糟了,大意了!”

大惊之下,美铃猛地转过身,迎接她的,是小小的军势,与锋利的长戟。

“战符·人偶十字军!”

第24章 我等即是最强拍档!(下篇)

(一)

“本来,我是不打算认真打的。”

五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女人偶握着血染的银刃,在丝线的牵动下,缓缓地回到了爱丽丝的身边。另有一只手持大盾的人偶,“啪嚓”一下,从爱丽丝的胸前,摔到了地上,盾破、身碎、线断。

方才,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就是这小小的勇士,替爱丽丝挡下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多亏了它的牺牲,红美铃那直击要害的一拳,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死斗无赢家,不给别人留后路,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爱丽丝说着,伸手拍去了粘在衣服上的雪,又侧目瞥了躺在地上的魔理沙一眼,道:

“跟躺在那儿的那个傻圌子不一样,我每走一步,就要向前看三步,确认没有危险以后,才会迈出这一步。”

“但是,”说到这儿,她忽地话锋一转,语气也重上了三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失败的感觉。”

“我要赢,无论是游戏还是实战,出手就是为了取得胜利。”

“呵呵呵......”

红美铃擦去了脸颊上的鲜血,干笑着道:

“英雄所见略同。”

美铃此刻的状况并不乐观。

方才的突袭来得凶猛,美铃躲避不及,受创十余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大半。那些人偶小归小,手里的家伙却都是真材实料的。纵然是水果刀大小的银质长戟,若是刺中要害,也可轻而易举地夺人性命。

视野变得模糊了,面前的爱丽丝出现了数个重影,重心在身前身后之间来回摇摆,那感觉就像是在万丈波涛与一叶孤舟之上跳舞。失血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地明显起来,令美铃的状态大打折扣。到了这个份上,她实际上已经输了,这残破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撑过下一场战斗了,但她还是架起了拳头,摆好了架势,一口血痰甩到了地上,喝道:

“放马过来!”

对于红美铃而言,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能迫使她放弃,除了她自己。

“如你所愿。”

爱丽丝打了一个响指,全新的、未曾出现在外人的视野之内的人偶,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博爱的奥尔良人偶!”

“雾霭的伦敦人偶!”

金发碧眼的法国少女出现在美铃的左边,双臂张开,生着少许雀斑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微笑。一身盛装的伦敦贵妇则立在她的右边,端正的站姿,不屑的眼神,高贵孤傲,像个女伯爵。热情与孤僻,欧陆原野的芬芳与英伦三岛的冷雾,在她们用双手编织出来的、雨点一般密集的魔法弹幕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红美铃被这两种风格完全相反的弹幕挤压在中间,疲于应付。茫然之间,她甚至产生了,自己正在同两位真实存在的活人战斗的错觉。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此刻的红美铃,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两个人偶的异常。她们跟爱丽丝此前所用过的任何人偶都不一样,不仅仅是体型更大、外貌更精美,而且甚至不需要使用丝线来操纵,更重要的是,在她们那精雕细刻的木头身体之中,存在着某些,牵线人偶所不该拥有的东西。

从她们的魔法之中,红美铃感受到了情感的波动,就好像要用这华丽的魔法光弹,倾诉她们的人生过往一般。在她们的身上,美铃嗅到了生命的气息,那种感觉十分奇妙,难以言喻,只有此刻的美铃,能清楚地感受到。

她们是拥有灵魂的木头,是会跳舞的艺术品,亦是在物质世界中具现化的魔法,天晓得爱丽丝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将她们制作出来。

“红发的荷兰人偶!”

“白垩的俄罗斯人偶!”

没有停手,没有留情。爱丽丝又放出了两个同样“个性十足”的人偶,配合之前的二位,将美铃围了个无路可逃。

身材高挑的荷兰女子,背靠着风车与花田,火焰一般的红发在风中飘舞。

裹在棉猴里的俄罗斯姑娘,扎着麻花辫子,提着莫辛纳甘步枪,射圌出的是霜与雪的弹丸。

“这是什么,二十秒环游世界吗?”

在被魔力之光吞噬之前,红美铃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二)

高空,丛云之上,阳光明媚,寒冷寂寥。

灵梦停在了一片厚重的积雨云之上,一伸手便捉住了几片末端分叉的粉色花瓣——那是樱花的花瓣。

她抬起头,发现大量的花瓣,正从那更加遥远的、无法目视的天际飘摇而落下。下方的幻想乡,正下着冰冷的白雪,而这云层之上的晴空,下的却是樱色的粉雪。

“果然,异变是从‘天空’之中开始的。“

灵梦随手将那几片花瓣丢在风中,喃喃自语道。

原本,在这场异变结束之前,灵梦是不可能见到这种东西的。先不说幻想乡里还没有一棵开花的樱树,就说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吧,她现在,可是在万米高空之上,连云朵都在她的脚下!这里空气稀薄,气温低得足以让二氧化碳变回液体,这种地方别说樱花了,任何活物都无法生存。

所谓事出反常必为妖,秉着“既然雪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那就去天上找问题”的猜想,灵梦这一把是赌对了......话说她有赌不对的时候吗?

“嗯......”

灵梦闭上了双眼,淡蓝色的光点在她的掌心之中跳动。片刻过后,她又一把抓灭了那些光点,睁开了眼睛,双眸之中闪烁着坚定之色。

“果然,这里是‘境界’的所在。”

幻想乡是一个,包裹在肥皂泡之中的世界,而这样的世界,也不只有幻想乡一个。有的时候,肥皂泡会相互吸引,相互连接,甚至交融为一体。两个连接在一起的肥皂泡,其相交的部分,便是“境界”——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分界线。

看样子,这次异变的根源,肯定是在境界之外了。

灵梦思索着,再次运起灵力,飞了上去,意图循着那飘飘扬扬的粉雪,前往境界的彼端。不料,此时忽有一阵开朗明快的爵士乐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爵士乐?在这个高度?”

灵梦赶忙扭头一瞅,便看见三只手持乐器的小骚灵,正聚在一片白云之上,奏乐、作乐。

“喂,你们仨!”

灵梦靠了过去,浮在她们上头,叫道:

“干什么的?”

“诶?是说我们吗?”三骚灵之一,褐发红衣的键盘手,抬头瞅着灵梦,问道。

“废话,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我们是骚灵乐团,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另一人,白衣蓝发的小号手,如是说道,“现在正在排练,为今晚的宴会做准备。”

“冥界的大小姐......请了我们......”躲在前两个少女身后的那一位,金发黑衣的小提琴手,小声嘀咕道,“说是有赏樱会......要奏乐......”

“等一下......”灵梦打了个暂停手势,“你刚才说了‘赏樱会’,对吧?”

“没......没错啊......”

那小提琴手显得有些胆怯,灵梦的脸上便展露出笑容来。她持着驱魔御币,在掌心里敲了两下,跟个拿着铁棍敲诈勒索的小混混似的,不怀好意地笑道:

“那场‘赏樱会’的地点,能带我去一趟吗?”

“不可以哦!”小号手抢着道,“‘要是巫女问起这事儿’,就跟她说‘啥也没有’,我们的雇主是这么说的。”

“可是咱们刚才不是都告诉她了吗?”键盘手轻轻地捅了一下她的腰,小声道。

“对......对哦......”小号手捋了捋头发,整理了一下这尴尬的神情,又大声喝道:

“总之,我们是不会跟巫女合作的,快滚快滚!”

“没错,快滚快滚......”小提琴手在后头低声附和道。

“嘛......”灵梦挑了挑眉毛,“反正我也没指望你们会主动帮助我......”

“我老妈这么说过,普通的手段不起作用时,就要果断动用暴力。”她捏紧了拳头,接着道:

“暴力,总是能解决问题的。”

“干嘛干嘛干嘛!”那键盘手喊道,“要干架咯!”

“来就来啊,怕你不成!”小号手挥着拳头嚷道,“让你瞧瞧音乐的力量!”

“音乐之力,那便是......动感光波......咕嘻嘻嘻嘻......”

后头的小提琴手自个说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还把自己给逗笑了。那巫婆一般的怪笑一直持续到她的两个姐妹对着她的脑袋一人一拳,将她强行拉回到现实之中。

“咳咳......”白衣的小号手干咳了一声,接着便伸手指着灵梦的鼻子,叫道:

“幽灵乐团,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华丽登场!我乃是次女梅露兰!”

“我是三女莉莉卡!”红衣的键盘手道。

“长女露娜萨......头好痛......”

黑衣的小提琴手蹲在云朵上,捂着她头顶上的两个大包,呜咽道。

“我们三人,合称幽灵乐团,普莉兹姆利巴!”

“那个已经说过了,二姐!”

“二次回声,那便是,Echoes Act 3......嘿嘿嘿......”

“总......总之,在这银白色的幻想乡中!”

“在这天空中的花之都上!”

“在这幽与明的边界线上......”

“奏响!”

“骚灵幻葬......”

“镇魂曲!”

“自我介绍都做完了?”

面对着摆好了阵型,逐步张开三人合力的大魔法的骚灵姐妹,灵梦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一张符纸。

“那你们可以退场了!”

第25章 Silver Edge(上篇)

(一)

“输——”

“掉——”

“啦——”

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在天空中化作了三颗流星,落入到下方云层之中,消失不见。灵梦收起御币,拍了拍手,瞅着她们仨远去的方向,喊道:

“一路好走!”

高空的冷风吹动了她的巫女服,那宽大轻圌盈的袖口随风飘动,翩然如蝶翼。她此刻背靠着太阳,巨大影子投射在白云之上,像个巨人。

“嗯......”

灵梦摆正了身子,抄起手,盘起腿,虚坐在空中,一边皱着眉头思索,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下麻烦了......”

“春天到了,春天到了,春天到了!”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唯一的线索给打飞了......”

“春天到了哦!”

“这样一来,该让谁给我带路呢?”

“春天到了啊——”

“春天到......呜呜呜!”

“闭嘴啊复读机!”

灵梦愤然暴起,回身一把揪住了那只正对着她的耳根子大呼小叫的春告精的脸蛋,又是一张灵符贴到了那家伙的脸上,而后照着她的脸咆哮道:

“一直在那儿吵个不停吵个不停吵个不停!本来老娘都不想理你了你他娘的还敢得寸进尺往枪口上撞,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既然你这么喜欢春天......”

灵梦怒吼着,揪着那只妖精的衣领,将她举过了头顶。

“那我就免费送你一程,让你下去看看,现在到底是春天还是冬天!”

言罢,她一抡胳膊一扭圌腰,回旋发力,来了一记标准的暴力直球。那可怜的小妖精便像个火箭一样一头栽进了下头的云朵里,在那上边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天空中凭空多出了一条晶莹的细线,都是那春告精的泪珠。

“呼......哈......呼——世界清净了......”灵梦直起腰来,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手掌,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不对......啊,该死的!”

“我该抓圌住她问一下结界的入口在哪儿的!”

她说着,很是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二)

“所以,这里就是“境界”的所在了。”

灵梦循着花瓣,一路找到了此处。她脚下是蓝色的星球与弧形的地平线,头顶上却不再是那苍蓝的天空,而是浩瀚的宇宙,与星辰的海洋——此时此刻,‘天’在她之下。

她已经来到了,凭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抵达的高度。不过她还是做到了,不愧是博丽的巫女。

“哐哐哐”

她用御币捅了捅面前的空气,即时便响起了敲玻璃一般的声音。一堵透明的屏障就立在她的面前,无形、无色,却又真实存在着。

那便是将永不相交的世界分隔开来的“境界”了。

在这里,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暖流,伴着春意与花香扑面而来。从表面上看,这屏障的另一侧只是空无一物的天空,可樱花的花瓣却又无端端地从那儿冒了出来,顺着这暖风飘了下去。

“那么,这结界的入口究竟在哪儿呢?不对......我不该这么想的......”

灵梦自个嘟囔着,却是举起了紧握的拳头。

“既然没有路......”

“那就用双脚踏一条出来!”

很有气势地吼完了这么一句话,她便对着那道透明壁障,挥出了汇聚全身灵力的一拳。只听“哗啦”一声,有如玻璃破碎一般,她面前的空间向着另一个世界塌陷下去,一条幽暗的隧道就这么开了出来。方才那股微弱的暖流,当即便变成了热风的洪流,吹得灵梦嘴斜眼歪、裤衩飘扬。

(三)

“嗯?”

坐在白玉楼的回廊上品茶的幽幽子,忽地震了一下,抬起头来,眺向了远方。候在她身边的魂魄妖梦见此,赶忙问道:

“请问发生什么了吗,幽幽子大人?”

“不,倒也没什么......”

幽幽子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樱花之瓣,浅笑着道:

“我原本已经快放弃了,却没想到,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真能自己送上门来。”

“妖梦,”她接着吩咐道,“有客人来了,去迎一下!”

“是!”

妖梦起身行了一礼,背起双剑,快步离去。待她走了以后,幽幽子才将手里那片花瓣重新放回到风中,接着便又仰起头,望着那早已绽放,却又迟迟未能开满的西行妖,轻声自语道:

“再等一等,再多一点耐心,只要再收集一人或是两人份的‘春’,就足够了......”

(四)

数不尽的白玉台阶,从灵梦的面前,一直延伸到那苍茫不可视的彼方。台阶的两侧是片叶不生的樱树林,无数干枯的枝头上没有一朵绽开的樱花。尽管如此,还总是会有那么几片樱花花瓣,自远方飘来,轻轻地擦过她的脸颊,又消失在她的身后——此处无疑存在着开花的樱树,只是到目前为止,灵梦还没有见着。

她已经飞了很久了,如果脚下的大地是一座山,那么她已经爬了几千米的高度了,却依然见不到这台阶的尽头。四周除了枯树以外,没有任何活物,亦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有些瘆人。所幸还有一些与她同路的幽灵,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吞吞地飞着,为她打消了一些旅途之中的寂寞......

“才怪啦!”灵梦很是不爽地叫道,“不管怎么想,这都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吧?”

此处是冥界,灵梦完全有理由肯定这一点。只要抬起头就会发现,这里的天空之中没有日、月、星辰与飘浮的云朵,却又总是亮着淡紫色的幽光。这无限延伸的台阶与樱树之林,无一不给人一种幻境一般的虚假之感,仿佛是这结界的主人为了填满空旷的空间而随意铺上去的一样。至于这片彻底的死寂——死者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往这个方面想的话,一切就都明了了。

她刚才,肯定是打破了生死之境,来到了活人不该来的地方。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自己开的路,哭着也要走完。更何况,如果这场异变的主犯真的藏身于冥界之中,那这鬼门关,她还就非闯不可了。

另外一说,这鬼地方的温度竟然还比幻想乡要高上不少,而且还没有积雪,真是岂有此理。

“此路不通!”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斜刺里猛地杀出了一道银白的影子,对着灵梦的脖颈就是一刀,又快又狠,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只得连连后退,狼狈地保了一条命。

“唰!”

长剑挥空,搅动了附近的空气,冰凉的剑风打在了灵梦的脸上,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刚才那一下,真是险之又险,灵梦是被惊得汗都流不出来一滴,回想起来,只有后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确认它是不是还完好,实际上,她的反应哪怕是慢上半拍,这细嫩的脖颈,怕是已经断成两截了。

迅速地抚平心绪,灵梦抬起头,向台阶的上方望去,便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家伙:双刀、半灵、妹妹头——是那半人半灵的剑士,魂魄妖梦。

“来得正好!”

妖梦举起楼观剑,指向了灵梦的脸,喝道:

“把你手里的‘春’都交出来!”

“这是在干嘛,强制买‘春’吗?”灵梦挑起一边的眉毛,吐槽道。

妖梦闻言,小圌脸一红,急忙辩解道:

“不,不是那个意思啦!”

“啊?那还能是什么意思?哪有一见面就管一个女孩子要‘春’的,你这呆圌子,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我没有......”

吃了灵梦这串连珠炮一般的驳斥,妖梦是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有泪珠打转。灵梦见这家伙这么好欺负,马上就有了底气,往前跨了一步,叫道:

“知错了就给我让路,我现在赶时间,没工夫教你语文!”

“那,那是不可以的!”

不威风,没气势,却很坚定。妖梦张开双臂,挡住了灵梦的去路。

“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她说着,又补充道:

“这是幽幽子大人的命令!”

“幽幽子吗?”灵梦搔了搔后脑勺,“我早就该知道,这事儿跟那个嬉皮笑脸的吃货大妈脱不开干系......嘛,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妖梦听她这么讲,立马就急了,张口喝道:

“不许你说幽幽子大人的坏话!”

“我就是说了,你奈我何?”

妖梦没有马上回应她的挑衅,而是板着脸,架起了双刀,随后吐出了简洁明快的三个字:

“斩了你!”

“哈!”灵梦笑了,“一早就该这样了。”

她抽圌出了别在腰间的御币,夹起三张符纸,道:

“打一开始,我可就没考虑过暴力以外的手段,当然,除非你主动投降......”

“我是不会投降的!”

妖梦的双眼之中,斗志如火焰一般闪动,灵梦望着她,不以为意地笑道:

“啊,我知道,我看得出来。”

“反正,无论你投降与否,结局都是不变的。”灵梦抬起了那只,捏着三张灵符的左手,淡淡地道,“我会赢,你们会被打倒,异变会结束,春天会到来。”

“然后,樱花会盛开。”

“灵符......”

“人界剑......”

“尘世·Bites The Dust!”

忽地又有一道银光闪过,直接横在了二人之间,逼得这俩人将到了嘴边的招式名生生地咽了回去。接着,灵梦便惊讶地发现,本应该拿在手上的御币与灵符,不知怎地又回到了原位,而妖梦手里头的双刀,也在一瞬之间回到了刀鞘之中。

就好像,她俩身上的时间往前回溯了一小段似的......

“咔哒”、“咔哒”

用魔力编制而成的双翼化作了光尘,消散殆尽,那高挑的女子便踩着她那双高跟皮靴,轻巧地落到了台阶上。

“你是......”

“你这家伙是......”

“不过是个路过的女仆而已。”

十六夜咲夜抓起裙子,优雅地行了一礼。

第26章 Silver Edge(中篇)

“请继续前行,巫女小姐。”

咲夜往二人中间一站,扭头对灵梦说道:

“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诶,这么好的吗?”

灵梦显得并不怎么吃惊,也没多问,只是走上去拍了拍咲夜的肩膀,留下一句“那就拜托你咯”,便直接向高处飞去了。妖梦见状,大喝一句“休想”,正欲提刀拦路,忽地便有一把明晃晃的飞刀,照着她的脑门飞来。

妖梦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举刀将其打落。如此一来,她也就失去了将灵梦拦下的最佳时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红白的巫女与她擦肩而过。

“该死的!”

妖梦低声骂了一句,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恨不得立马转身追赶上去,却终究没能迈出一步。十六夜咲夜就站在这阶梯的下方,冷眼凝视着她。妖梦心里清楚,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这个人的面前,无异于自杀。

“恕我直言,妖梦阁下。”咲夜从大圌腿上的刀带里取出了三把飞刀,夹在指尖,不卑不亢地道:

“我十六夜咲夜,是您能分心应付的对手吗?”

在妖梦的身后,灵梦的背影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在阶梯上层的薄雾之中。此时的妖梦,已然无暇顾及这些了。诚如咲夜所言,她现在有,且只能有一个对手。

“失敬了。”

妖梦空甩了一下楼观剑,银白的剑刃划破空气,发出了“嗡”的一声闷响,如黄蜂振翅,亦如雷云翻滚。

这一刀,是为了斩断心中的迷思。一呼一吸之间,风停而水止,妖梦的内心重归平静,弃万物于心外。那苍蓝的双瞳之中没有一丝杂色,唯有十六夜咲夜的身影,映于其中。

“在下魂魄一流传人,魂魄妖梦是也!”妖梦架起双刀,像个优等生一样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又气势十足地喊道,“请赐教!”

“我会的。”

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浅浅的微笑,在咲夜的嘴边浮了起来。

下一刻,二人一齐消失了。

若是硬要分个先后,那么,是的,妖梦是抢先一步,发动突袭的那个。然而在静止的时间之中,速度再快,也是徒劳。当时间开始转动的时候,咲夜的布置已经完成了。

“幻象·月神之钟!”

这一招简单暴力,就是在静止的时间之中,掷出巨量的飞刀,将敌人团团围死,不留生路。其数量,没有一千,也有数百。

妖梦可以肯定,这女仆的裙下空间容不下那么多飞刀。事实上,绝大多数的“飞刀”,一旦被她斩中,便会立刻消失于无。归根结底,它们只是没有实体的“幻象”罢了,是平行时空的虚假投影,是同一把刀在不同的时间线上平行运动的轨迹,是......啊,该死的!

“喝啊!”

妖梦大喝一声,从她的身子里头腾起的灵力风暴将那四方袭来的飞刀震了个七零八落,同时,也稍稍地洗刷了一下她那逐渐陷入混乱的头脑,多少让她清醒了一些。

“我就不该去想的......”妖梦有些懊恼地想着,“光是去想这些小刀是怎么产生的,就能把我的脑袋撑裂。”

剑术在于感受,而不在于思考。

用心去舞剑,而不要去想,为什么挥剑。

这便是魂魄一家世代传承的剑士哲学。一旦剑士放弃感觉,转而进行理性的思考,他们很快便会发现——他们的脑袋并不灵光。

然后他们会重新放弃思考,至少,妖梦是这样的。

“漂亮的反应,不,应该说是果断的反应才对。”

咲夜落到了台阶之上,直起身子,鼓了鼓掌。妖梦便转身望了过去——现在,咲夜在上方,而妖梦在下方,二人的位置在不知不觉间对调了。

“过奖。”

妖梦简短地回了一句,便重新调整好架势,迎向了位于高处的咲夜。

“这可不是夸奖哦,只是在阐述事实罢了。”

咲夜说着,再次摸向了绑在大圌腿上的刀带,用手指夹出了三把飞刀。

“下一招,如果你能接得住。”她接着说道,“那我才要好好地夸奖你一番。”

咲夜的两条大圌腿上,各绑着一条挂满刀鞘的皮带,每条带子能容纳十二把刀,总共就是二十四把,这是她能随身携带的最大弹量。

此次出行,她首先在红美铃的脑门上用掉了一把飞刀,接着是插在蕾蒂·白石胸口的那一把,和扎在琪露诺身上的九把。再接下来,就是方才用掉的四把了。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她总共用掉了十五把飞刀,余下的飞刀,只有九把。

而接下来的一招,她打算直接用光这九把飞刀,不留后手。

当然了,妖梦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爷爷说了,先机必争,先人之先!”妖梦举刀吼道,“看剑!”

直线突击,平斩横扫,这是妖梦最擅长的突击手法。纵使脚下的阶梯限制了她的速度,那也不过是在那十分之一秒的基础上,多加上百分之一秒而已,皆在人类的反应极限之外。

换做别人,妖梦这一刀绝对是“先人之先”——看破了你的进攻意图,先你一步出手,将你的招式破坏,没有瑕疵,无可挑剔。然而她的对手是十六夜咲夜,跟咲夜比速度,简直就是自找没趣。

无论是十分之一秒,还是百分之一秒,在咲夜的面前都没有区别,都过于缓慢,都毫无意义。对于咲夜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速度,一和零。能在静止的时间之中活动的,算作一,其余的一切,无论数值大小,皆为零,十个零和一百个零,能有什么区别?

“The·World!时间停止!”

于是时间停止了流逝。

妖梦的身姿,定格在高速的冲刺之中,银白的短发飘向后方,坚定的神情纹丝不动。

“没用。”

首先是第一批,三把飞刀,对准了妖梦的眉心、喉咙与胸口。

“徒劳!”

第二批,瞄准了妖梦的腰、腹、背脊。

“无用无用无用!”

最后三把,依次飞向了妖梦的左臂、右臂以及心脏。

“抱歉啊,妖梦,我对你撒谎了。”

丢光了所有的飞刀之后,咲夜的心情甚是舒畅,她站在那儿,拍着空空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在这只有她一人的“世界”之中自言自语道:

“‘接住下一招,就好好地表扬你一番’这句话,完全就是骗人的。”

“因为下一招,你不可能接得住啊!”

是的,就像她所说的那样,这一招不可能被抵挡,这一招在使出来之前,就已经命中了。小刀刺入了妖梦的眉心、喉咙、胸口、心脏、腰、腹、背脊、左臂、右臂,扎得结结实实。妖梦那张坚毅又充满斗志的脸上突兀地扎着一把刀的模样,几乎能把咲夜给逗笑。

“你死在了这静止的时间之中,讽刺的是,你也只能活在这静止的时间之中。”

“当时间开始流动的时候,你的血液也会一并流动起来,我会看到它泛滥成灾,而你会溺死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你的生命还剩下最后三秒。”

咲夜这么说着,竖起了三根手指,又放下了其中一根,道:

“二。”

接着,她又放下了剩余的两根手指之一。

“一。”

最终,所有的手指都收了回去,变成了一个攥紧的拳头。咲夜缓缓地放下了那只手,微笑着,以足以穿透灵魂的,渺渺之声,轻声道:

“Zero......”

“然后时间又开始转动。”

妖梦的血液有没有开始流动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那么,它有没有泛滥成灾呢?

没有。

当身上插着九把刀的“妖梦”没流一滴血,在咲夜的眼皮底下化作一片烟尘,变回一团又白又软的麻薯时,咲夜那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模样,几乎能把妖梦给逗笑。

声东击西,早在人类还生活在树上时,就已经存在的战法,古老,却总是有效。

“这是陷阱!”

咲夜迎着风压抬起头,正好被楼观剑刃上的刀光给晃了个正着,连眼睛都没能睁开。如果咲夜还看得清楚,那她应该能看见,妖梦那彻底伸展开的、充满力量感的跳斩之姿,以及她脸上的微笑。

“呔呀——吃我一刀!”妖梦喝道,“断迷剑·迷津慈航斩!”

剑刃被灵力拉长,膨圌胀得无比巨大,又是在咲夜刚使尽一次能力,最虚弱、最无防备的时候,从天而降,可以说,十六夜咲夜躲开这一刀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第27章 Silver Edge(下篇)

(一)

“你的问题,我就这么说吧。”

黄昏时分的红魔馆,纳兰暝倚在墙边,同在比试中落败的十六夜咲夜这么说道:

“单一,手段的单一,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

“你可以操纵时间,这点很棒,你能加速、减速、暂停、玩儿出花来。然后呢?操纵了时间之后,你做了什么?你拿着一把小刀,去捅你的敌人。”

“我不得不说,这就像是在用世界最顶级的超级计算机运行吃豆人——如果你没听懂的话——是的,你在浪费自己的天赋,十六夜咲夜。”

“当你遇上小刀捅不死的敌人,比如我,的时候,你基本就无计可施了。不要说十秒时停了,我就是给你一整年的时间停止,你也杀不了我。你是个人类,咲夜,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那你应该清楚,你永远都不会是那种,能一拳轰塌一座山的怪物。你在这静止的十秒之中能做多少事情,完全,取决于你手上的家伙有多厉害......我并不想说飞刀不厉害,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可以很厉害,但在它们派不上用场的时候,你需要更多的攻击手段,换句话说,更多的武器。”

“像是......枪一类的?”咲夜发问道。

“不,”纳兰暝摆了摆手,“那是你唯一不需要的。”

“人们为什么用枪?”他接着说道,“因为枪子儿能到达双拳所不能到达之处,但你能瞬移,射程优势对你而言毫无意义,而过于沉重的装备反而会拖累你。你需要刀,好刀,特别好的刀,很多把特别好的刀,各种类型的特别好的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咲夜?”

“你要当个刀锋战士。”

(二)

“呲啦!”

妖梦瞪大了眼睛,她从没想过,这刀跳斩会被挡下来,更没想到,挡下她这一刀的,是那个成天耍飞刀的女仆长......在没有停止时间的情况下!

浅绿的灵力与突然凝聚起来的蓝光相撞,掀起的热风吹起了台阶上的灰尘,吹动了周围那些枯树的树枝。妖梦眼见着满怀信心的一击没能得手,只咂了两下嘴,便踏着热风,从咲夜的身边跳开。她持着双刀,在半空之中来了个漂亮的后翻,“啪嗒”一声,轻巧地落回到了石阶的下层。

她抬起头,重新望向了十六夜咲夜,以及她手里那把......剑。

妖梦从没见过那样的剑:剑柄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棒,上头刻着些复杂的纹路,剑身则是凝聚起来的光束,蓝色的,炽圌热的,纯粹的,能量之刃,没有任何实体成分。这把剑,如果要用一个词去称呼的话......

“光剑?”

妖梦喃喃道。

“你可以这么说。”咲夜道,“不过我更愿意叫它等离子聚能集束刃,严格来讲这并不是光,而是高温等离子体——你可以当它是火焰,只不过是压缩起来的火焰。”

“这剑柄里有一块魔法水晶,里头储存着大量的魔力。整个密封的秘银剑柄分为三层,最外一层隔热,中间那一层雕刻着控制能量输出的微型魔法阵,最内一层用于蓄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帕秋莉大人用现世的魔法技术制作出来的新武器。”

咲夜指着自己手里的光剑,像是在推销保温杯一样,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听得妖梦一愣一愣的,一句都没搞懂。

“停一下,停一下!”妖梦打了个暂停手势,“总之,就是一把比较锋利的剑对吧?用那个什么,什么体做的那个什么剑......”

“等离子体,而且‘锋利’这个词也不恰当。”咲夜微笑着道,“是‘灼热’才对,它是靠温度来切割的。嘛,对你而言,它确实就是一把‘比较锋利的剑’。”

“总感觉被瞧不起了......”

望着咲夜那轻蔑的微笑,妖梦皱起眉头,撇了撇嘴。

“呵呵,没有的事情......”咲夜笑着,“嗡”地一声,甩了一下手中的光剑,道:

“那么,咱们继续吧!”

这一句话就算是开战宣告了,妖梦并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因为咲夜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直接就瞬间移动到了她的面前,竖着一剑劈向了她的脑门。

“滋啦!”

覆盖着灵力的楼观剑与那光剑对撞,发出了相当刺耳的声响。一时火花四溅,双方以剑相持,以力互拼,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能与我这把剑相交而不损毁,你那楼观剑,也不是凡物啊!”

面对咲夜这由衷,亦或是不由衷的夸赞,妖梦毫不客气地吼道:

“那当然!这把楼观剑斩不断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呵呵,话不要说得太满!”

咲夜说着,将空闲的另一只手也按到了剑柄上,双手执剑,双倍使力。她的双臂在这激烈的力量比拼当中微微地颤抖起来,可她的脸上却仍挂着轻松的笑容,只听她这么说道:

“那把楼观剑斩不断的人,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

“哈,笑话!”

妖梦大喝一声,身上忽地光芒大作,即时便有一股狂暴、刚猛的灵力灌入了她的双臂。借着这股力量,妖梦轻而易举地压住了咲夜,逼得她步步后退。咲夜眼见不妙,正欲退开,哪料到这一股寒风,鞭子似地抽到了她的背上,来得又急又凶,毫无征兆。

咲夜回首一瞥,果不其然地看见了由妖梦的半灵幻化而成的分身,正持着那把短刀,白楼剑,面无表情地朝她砍来。这当口上,前有猛虎,后有恶狼,咲夜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几乎无计可施。可以预见的是,如果她放弃与妖梦的缠斗,转身去对付半灵,那么她将被面前的妖梦砍翻;如果她放着这半灵不管,下一刻它手中的刀就会落到她的后脑勺上。

妖梦的夹击战术,几乎是完美的,然而同一招不可能对女仆奏效两次。

“你这一招,我已经见过了!”

妖梦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咲夜会直接收起光剑,放着她持剑向前——这样一来,她反而慌了。这就像是奋力推一堵墙的时候,墙突然消失了,那么推墙的人肯定会扑向前方,摔个狗啃屎。纵使是妖梦这样的练家子,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调整过来,只能跟着惯性,极不情愿地往前猛冲。

在那极短的一瞬间里,妖梦看见咲夜稍一侧身,便轻松地躲过了她那不受控制的突进。接着,她看见了刀刃,无数的,奇形怪状的刀刃,从咲夜的衣服底下钻了出来。

“女仆秘技·剑刃风暴!”

咲夜旋转了起来,带刃的旋风吞噬了妖梦与她的半灵。

(三)

“哈......哈......”

在战场上失误的代价是很大的。

“咳咳......哈......”

妖梦拄着楼观剑,单膝跪地,面色惨白,喘息不止。她的身上,到处都是细小的刀伤,仿佛是刚从刀山上滚下来一般,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刀刃划破了她那精致的脸蛋,鲜血染红了她那失去颜色的肌肤,顺着她的下巴,一滴又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她的半灵被打飞了数米远,变回了原型,躺在更上层的台阶上,再起不能。那把白楼剑就落在它的旁边,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回来了......

“咔啦”、“咔啦”、“咔啦”

咲夜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当即便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像台崭新的杀戮机器。妖梦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女仆的新面貌,惨兮兮地笑了出来:

“哈,这......就是你的完全形态吗?十六夜咲夜......”

“差不多是吧?”咲夜耸了耸肩,模棱两可地答道。

双手的手套上装备着可伸缩的三刃爪刀,金刚狼同款;手臂的外侧是弯向手肘的战斗弯刀,内侧则是弹簧袖剑,不使用时皆完美潜藏于女仆服之下;肘部、膝部与鞋头里藏着突袭用短刺,用于肘击、膝击及踢击;裙子的边缘挂着环形刃,既可用来旋转,也能拔下来当成飞镖;躯干则由致密的带刃锁子甲保护,激活后会从胸、背、腹、腰部突然窜出十六把长刀,伤害近处的敌人。

以上,便是十六夜咲夜的新款全身套装——战斗女仆MK3。这款由纳兰暝设计、帕秋莉打造的全钛合金内置战斗服,现在正是全开状态,这让咲夜看起来就像个金属刺猬。

“穿着这种女仆服,你......”妖梦有些吃力地说道,“你就不嫌重吗?”

“重量还可以,”咲夜踮了踮脚,一边适应着新装备的感觉,一边说道,“关节部分都有减重魔法保护,大型装备也都进行了减重处理,全下来也不比你那两把刀重多少。”

“哈......真是受不了......”

妖梦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便拄着楼观剑,颤抖着站了起来。鲜血不断地滴落下去,在台阶上汇成了一条小溪,缓缓地流向了下方。咲夜俯视着她这遍体鳞伤的样子,道:

“这样好么,妖梦?就算现在认输,也没有人会责怪你的哦!”

“不。”

妖梦将插到石阶里的楼观剑拔了出来,双手握住,摆出架势,道:

“在这里退缩的话,我会责怪我自己的。”

“是吗?”

咲夜一甩手,“呲啦”一声,她掌心之中的那把光剑便亮了起来。她单手持着剑,缓缓地将它举起,指向了妖梦的脸,道:

“先提醒你一句,被我这把剑砍到,可是会死的哦!”

“那有什么的!”妖梦满是不屑地喊道,“被我这把剑砍到,你不仅会死,还会就地成佛!废话少说,来战!”

“全武装......”

“人鬼......”

咲夜举起了手里的剑,以及全身的剑,弯曲膝盖,以冲刺之姿,对向了下方的妖梦。

而妖梦,她手中的楼观剑再一次泛起了光辉,这一次,是蓝色的。

“灵魂雕刻!”

“未来永劫斩!”

银色与银色,剑刃对剑刃,一剑百斩,对万剑穿心,刀光相交的那一刹那,胜负已经决出。

第28章 枯竭(其一)

(一)

一瞬千击的杀招,“未来永劫斩”,是妖梦目前所能使出的,最强的剑技。

千刀万剐的秘技,“灵魂雕刻”,是咲夜发动全身武装的,全力一击。

数百上千次的兵刃交锋被压缩在短短的一刹那之间,二人交战的领域早已超越了人的感官,乃至肉体本身,达到了“无”之境。

无形,无踪,不可视。

一边是撕裂时间的“魔术师”,另一边是凭肉圌身达到超凡之境的“修道者”。上千次的金属碰撞之声重合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一声,上千次的刀光闪动重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闪。激烈的交锋就在开始的那一刻结束,刀光一闪,二人的身影已经交错。

咲夜与妖梦同时抑制住了冲刺过后的惯性,最终站定在对方的位置上,咲夜在下层,妖梦在上层。二人互相背对着对方,既不回头,也不吭声。她们在等待,等着裁判的铁锤敲响铜铃,宣布胜者的诞生。

于是,胜者诞生了。

咲夜的胸前多了一道大得吓人的口子,从肩膀一直开到腹部,像是要把她斜着撕成两半一样——百密之间,尚有一疏,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伤口裂开之时,咲夜闷圌哼了一声,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显出了痛苦的神色。血染的衣衫在微风之中摇曳,浑身刀刃上的血滴亦随风而动,渐渐地被吹到了刀刃的边缘。

然而,咲夜并没有倒下,伤口虽足够骇人,却没有深到、重到,能让她倒下的程度。

倒下的人,是魂魄妖梦。

轻悄地,无声地,雕像一般伫立着的妖梦,被那柔和的微风吹倒在这白玉的阶梯上。咲夜转过身,望了过去,才发现妖梦那娇小的身躯上,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的肌肤,以致血流如注、奄奄一息。

完全潇洒的从者,十六夜咲夜,尚且是百密一疏,受了她近年来所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至于妖梦,她既不完美,也不潇洒,甚至都谈不上成熟,她没办法规避所有的伤害,她甚至没办法规避大部分伤害,她明白这一点,她只是敢拼而已。

“哈......”咲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早在这最后一招之前,妖梦所受的伤,就已经不允许她再次举剑了,这一点咲夜看在眼里。继续全力舞剑的代价,就是旧伤的撕裂与新伤的累积,最终定然会危及性命。但妖梦还是拖着重伤的身躯,强忍着剧痛,一直战斗至此,脚步没有放缓,动作没有变形,单靠勇气,真的能走到这一步吗?

“真是个好家伙啊,妖梦......”

咲夜走上台阶,弯下腰,用指尖轻轻地抚过了妖梦的侧脸。于是,妖梦的心跳与流血,以及那微弱的呼吸和神智,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在距离死神一步之遥的地方,妖梦被锁定在了时间之中,最后这一步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来了。这就是咲夜此时能为她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大夫的手艺了。

“接下来......”

咲夜直起腰,又往上踏了一步,抬头望向了那渺远的高处——在那苍白的薄雾之后,隐藏着本次异变的主谋。

“是不是该去灵梦那儿搭把手?”

她正这么寻思着,忽然便有一道樱色的光辉,划破迷雾,照耀下来。伴随着这道光,一股庞大的暖流,带着大量的樱花花瓣,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过来。这暖流所及之处,万物复苏,周遭的樱林开始绽放,其下的绿草亦冒出了头,不多时便是一片花海,不复此前的肃杀荒芜之貌。咲夜,以及妖梦身上的伤口,亦在这神奇的暖流的作用下,迅速地复原了。

很快,整个冥界便笼罩在一片盎然春意之中,四下里芳草鲜美、樱树摇曳,寒意与迷雾一同消散,天空亦由那令人不安的淡紫色,变成了明亮的天蓝色。

冥界之春,先人世一步而来。

咲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逐渐融化在血液之中的,春天的芬芳,微笑着道:

“看样子,已经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啊......”

“嘛,这样也好,早些回家,就能早些为赏樱会做准备。”

“唰”地一声,蓝色的光剑回到了剑柄之中,咲夜身上的那几十把刀也随之退到了女仆装之下,隐去了锋芒。微光之翼再度从她的皮靴上窜了出来,载着她穿过冥界的阶梯,越过幽明之境界,回到人世之中。

(二)

“‘愿死春樱下,二月圆月时’,埋在这西行妖之下的女子,生前曾经这么说过。”

西行寺幽幽子虚浮在半空之中,背靠着尚未开满的西行妖,以及由魔光编织而成的扇幕,满面笑容。

博丽灵梦就飘在她的面前,一脸不爽。

“哈?”灵梦呲道,“说得好像你跟她喝过酒一样。”

“是书上写的哦,书上!”幽幽子正色道,“你这家伙,都没有一点浪漫细胞的吗?”

“春天来了我还能浪漫一点,现在我只想打人,超想!”

“既然这样的话,”幽幽子道,“就把你身上的那一点‘春’也交出来吧!只要再多一点点春,就足够了!”

“足够做什么?”

“足够让春天降临。”幽幽子张开双臂,宽松的和服随风飘动,优雅如蝴蝶,“在那之后,这西行妖就会满开,而埋藏在树下的富士见之女,便会复活!”

“这也是你从书上看到的?”灵梦挑了挑眉毛,问道。

“没错哦!”幽幽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究竟是哪个孙子把这么麻烦的书交给你这种人的......”灵梦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这样吧,我先暴抽你一顿,再砍了这棵妖怪树,再揍死树底下那家伙,再把借给你那本书的人找出来,打一顿,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行。”

“不不不,你会错意了,冥界的大小姐。我只是问一下你觉得怎么样而已,并没有打算考虑你的意见。无论你同意与否......”

灵梦活动了一下脖子,以及手指节,伴随着“嘎啦嘎啦”的一串脆响,她很是随意地说道:

“我都会强上。”

“既然如此......”

幽幽子“唰”地一下,张开了两把花扇,又将其中一把置于下,另一把置于上,遮住了半张脸。

“那就长眠在这樱花之下吧,红白的蝴蝶!”

“我拒绝!”灵梦夹起三张灵符,大声喝道:

“回归于花下的只能是你,春樱的亡魂!”

“完全墨染之樱·开花!”

“梦想封印·集!”

时隔千年,白玉楼的上空再一次被魔力的光辉笼罩。

上一次,是鲜血与泪水的结局。

这一次,是春花与白雪的共舞。

一切皆为轮回。

一切皆为新生。

(三)

“啊......啊......阿嚏啊!”

正将腿抬到栏杆上进行拉伸的八云紫,忽然打了个打喷嚏。一旁的纳兰暝便打趣道:

“有人想你了。”

“只是有点花粉过敏罢了......嘶......”紫揉着通红的鼻头,道。

“花粉?”纳兰暝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积雪,撇了撇嘴,道,“嗯......这很合理。”

“就快要来了,一大堆花粉。”紫弯下腰,一边伸手去够脚尖,一边喃喃道,“现在不过是预演而已。”

“哦对了,纳兰暝。”她忽地直起身,回头对纳兰暝道:

“一周,不,两周之后,你有时间吗?”

“有是有,你有啥事?”

“跟我去一趟冥界。”

“去冥界干嘛?”

“赏樱。”

“啊?”纳兰暝惊了一小下,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去。”

“另外,”紫补充道,“把你家那几个小鬼也带上,到时候会有宴会。”

“这么周到的吗?你请客?”

“不,你请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邀请你?”

“你这大妈啊......”

第29章 枯竭(其二)

(一)

“醒醒,魔理沙!”

“嗯......唔......”

“该起来了!”

“再......再睡五分钟......”

“上海,蓬莱,怼她!”

“ZUN——”

“呜啊啊啊啊——”

魔理沙尖叫着一飞冲天,醒得是彻彻底底。等她落回到地上,她便捂起屁圌股,哭着打起滚来。

“痛死啦——”她一边在冻土上来回滚动,一边哭喊道,“竟然用骑士长枪捅少女的雏菊,而且还是两根!太——过——分——啦——”

“这样下去我都要嫁不出去了,嘤嘤嘤嘤嘤......”

“你可去你的吧!”爱丽丝低头俯视着躺在地上耍小脾气的魔理沙,一脸鄙夷地道:

“说得好像你原本嫁得出去似的。”

“嫁得出去!”魔理沙坐了起来,攥紧双拳,仰头瞪着爱丽丝,一本正经地道:

“绝对,嫁得出去!”

“嫁给谁?霖之助吗?”

“这......这个嘛......”

爱丽丝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魔理沙这厮竟然脸一红,自个在那扭捏起来了。爱丽丝看得胃里一阵翻腾,抬腿便是一脚,用那长筒靴的厚鞋跟踏在了魔理沙的脸上,将她踩倒在地。

“快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了!”爱丽丝皱着眉头道,“你是要照着原计划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休息?我可不想在这儿耗一辈子!”

“啊,诶?”

魔理沙闻言,便坐起身来,一边抹着脸上的鞋印,一边迷迷糊糊地环顾着四周。红魔馆的大铁门被炸飞了数米之远,静静地躺在花园的小径上。魔理沙的周围一片狼藉,遍地弹坑——其中有些事她自己弄出来的,有些则不是。美铃与炎华就躺在那些或大或小的弹坑之间,满身疮痍,不省人事。以妖怪与吸血鬼的强大体质,她们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不过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爬得起来了。

至于魔理沙本人,她......意外地只受了一点擦伤。要知道,她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发大炮,从天上摔到了地上,结果竟然是“屁圌股很痛”、“衣服很脏”,仅此而已!

除了将这神奇的现象归为“与生俱来的强运”之外,爱丽丝也实在是找不着别的,合理的解释了。

“那还用问!”

魔理沙伸了个大懒腰,拍拍裙子,站了起来。她一边活动四肢的关节,一边道:

“大佬归位,目标,红魔馆!”

“谁是大佬啊?”爱丽丝吐槽道。

“抢光所有财宝,以及妹妹!”

“妹妹?”

“顺便解决一下异变!”

“顺便啊!”

魔法扫帚从雪堆里钻了出来,高速冲到了魔理沙的身边,被她一把抓在手中。

“上吧,爱丽丝!”魔理沙举着扫把,来了一声维京战吼,气势强得像是能吃下一头小牛,“飞向浩瀚无垠的宇宙!”

“恕我直言,上一个飞向宇宙的人已经放弃思考了......”

(二)

红魔馆的花园里头并没有一朵红花绿草,只有冰花玉枝。不过比起繁杂缭乱的春花,这银白一色的雪景,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花园小径由灰砖铺制而成,上头覆着一层薄霜,走起来三步一打滑。魔理沙摔了几跤,索性不再走路,改为皮鞋溜冰,效果还行,就是屁圌股有点疼。与此同时,爱丽丝始终用低消耗的飞行魔法悬浮在离地两厘米之处,看起来就像个优雅的花滑选手。

小径的前方是花园的中心喷泉,此时是干枯状态,没有水,取而代之的是满池子的积雪。二人刚行至池边,便见着对面的道路上,行过来一个美得令人心惊的银发少女。

“请问,你们见过我的猫,夏科洛斯爵士吗?”

这少女穿着一条纯白的泡泡裙,银色的卷发,洁白的肌肤,稍一晃就会融进雪里,不复可见。唯有那对血色的双瞳,像冰淇淋雪顶上的樱桃一般显眼。她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二人面前,满怀着期待,又不失风雅地道:

“他是一只白色的波斯猫,很大只,双眼异色,性格稍微有点孤僻,请问你们见过他吗?”

或许是和这么一位美人离得太近,有些看呆了,二人保持着呆滞的神情与纹丝不动的站姿,傻傻地瞅着面前的少女,发着愣。直到爱丽丝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魔理沙,这黑白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诶?啊......猫......猫是吧?貌似,好像,确实是没见到过的......”

“这样吗?”

银发少女眼中的失望,魔理沙是看得出来的,看得出来,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放弃掉这么一个收获老婆的大好机会。

“不是这个意思,蠢货!”

爱丽丝又狠狠地捅了一下魔理沙的腰,叫道:

“你告诉我你来这儿是干嘛的!”

“诶?”魔理沙眨着无知的大眼睛,很是费解地道:

“干嘛的......不是洗劫红魔馆吗?”

“还有呢?”

“还有......顺便解决一下异变......啊!”

魔理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叫道:

“我是来打倒凯瑟琳·帕歌斯的呀!”

言罢,她扭头对向了那位银发美少女,笑嘻嘻地问道:

“对了,小妹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吸血鬼,名叫凯瑟琳·帕歌斯的。她跟你差不多高,穿着跟你同款的洋服,头发也是银色的,眼睛也是......呃......”

说到这儿,她打了个手势,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哈”,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文文。新闻》剪报,对照着眼前的少女上下一瞧,便是瞪圆了双眼,指着那少女大声吼道:

“不就是你这家伙嘛!”

“打一开始就该注意到的吧,你这智障儿!”爱丽丝骂道,“在那儿愣了半天然后你告诉我你啥都没认出来?”

“我这是因为她太好看了,被惊到了,你不也一样吗?”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啊,花痴!”

银发赤瞳的少女,凯瑟琳·帕歌斯,面无表情地观看着面前的活宝斗嘴真人秀。她左瞅瞅,右瞅瞅,待二人差不多消停下来了,才后退一步,小行一礼,自我介绍道:

“是的,我就是凯瑟琳·帕歌斯,请问你们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有事!”

魔理沙用手指头弹了一下头顶的魔女帽,又一侧身,像空条承太郎一般,潇洒无比地指着凯瑟琳的脑袋,开门见山道:

“我们要打倒你,然后,结束这场异变......当然洗劫红魔馆也是很重要的......”

“后半句可以省略。”爱丽丝打断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彬彬有礼地道:

“因此,能否与我们二人一战呢,帕歌斯小姐?”

凯瑟琳瞅着她俩,看着那认真的神色,禁不住垂下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两个问题。”她抬起头,说道,言辞之间,透着远远超出她这幼小的外表的成熟。

“其一,”她比出了一根手指,“蕾米会伤心,所以洗劫红魔馆是不被允许的。至于异变......如果你是指这场雪的话,我可以说,它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你们找错人了。”

“但,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做得到。”魔理沙道,“我的推理没错吧?”

“不仅做得到,我还能做得比这过分得多,但是......哎......”凯瑟琳摆出了一幅,拿亲戚家的小孩完全没办法的成年人的表情,道,“你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你这句话,我就当做是证言了。”

魔理沙说着,偷摸对爱丽丝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后者自然而然地回给她一个白眼。

“这是其一,其二,”凯瑟琳接着道,“与我一战,并不是一个可行的选择,希望你们能改变主意。”

“为啥,你身体不舒服么?”魔理沙问道。

“不,因为与我讨论胜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换句话说,你们二人,战胜我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话音落下,一股巨大的,无法抵挡的力量,向着魔理沙与爱丽丝压了下来。那一刻,魔理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身为高等生物的吸血鬼,那压倒性的,不可违逆的绝对实力。

今日,她将直面这颗星球的暗面,以及伴它同行的,最深之处的绝望。

第30章 枯竭(其三)

那是一种相当奇妙的,不可思议的,乃至令人惊恐的感觉。

它是一种痛苦吗?不,显然不是。爱丽丝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她的体表没有出现一丝伤痕,这意味着她并没有外伤,她只是......愈发地疲倦了。

眼皮在加重,双膝在无意识之中弯了下去,跪倒在地。就像是在二十四小时的无休加班之后,一下子躺在了柔软的天鹅绒之中,宛如尚未出生的婴儿,安眠于母体之内,何等的温暖,何等的令人安心。这种感觉,究竟是......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潜意识之中的危机感,将爱丽丝从万丈深渊的边缘一把拉了回来。像是在快要打盹的时候猛地惊醒,而后睡意全无那般,爱丽丝的意识猛然间恢复过来。她抬起手,用尽力气,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扇红了她那白圌嫩的脸蛋,同时,也将那摇摇欲坠的意识彻底扇醒过来。

“魔理沙!”

爱丽丝重新站了起来,第一时间吼了自己的拍档一嗓子。是时,这黑白正懒洋洋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睡得特别的安详,跟条死狗一样。爱丽丝见状,一心急,提着衣领子便将魔理沙给揪了起来,“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扇上去,左一下右一下,把魔理沙给彻底打醒了。

“啊?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魔理沙一激灵,便跳了起来,左顾右盼,懵得不行,却听一旁的爱丽丝怒吼道:

“你这家伙,想死吗?睡得那么香?”

“什么?我睡着了?”魔理沙歪着脖,挠了挠后脑勺,“不对劲啊,我刚刚不是正要发功开大招吗?”

“你梦里发功吧!”

爱丽丝狠狠地锤了魔理沙的肩膀一拳,大声道:

“听好了魔理沙,这一战要想活命,就速战速决,千万,千万不要再睡了!”

因为,下一次合上双眼,便是永眠。

“啊,我了解了。”

魔理沙点了点头,便将帽檐往上提了些许,望向了站立在前方不远处的凯瑟琳·帕歌斯。至此,她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位远古血族的力量,以及它的恐怖之处。

地面上的冰雪正在不断地消融、蒸发,以凯瑟琳为中心,逐渐扩散出一片圆形的“无雪带”。爱丽丝非常清楚,这附近的气温并没有上升分毫,那些雪并不是融化了,而是在那力量的作用之下,失去了维持自身存在的能量,分解为气体,蒸发了。

这便是那抹除一切能量的“枯竭”之力。所谓的“死亡”,并不只有抵达生命的终点一层含义,若是从终点往回倒退,最终回到诞生之前的原始状态,那便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死”。“生”之前与“生”之后,皆为“不生”,“不生”,是谓“死”。凯瑟琳的力量,便是让世间的一切失去“生”,回归于最原始的“死”的怀抱。

面对这位美丽的、冰冷的少女,爱丽丝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战斗还没开始,但她已经隐约预测到了自己的败北。区区数秒之内,那不祥的“无雪带”便已触到了爱丽丝的脚尖,她知道,她已经耗尽了用于犹豫的时间。接下来,她唯有行动起来,要么战,要么死。

“轮回的西藏人偶!”

“春之京都人偶!”

“魔光炫彩的上海人偶!”

“上吊的蓬莱人偶!”

身披袈裟的行者,头戴春花的艺伎,身着黑色与红色洋服的金发双子,爱丽丝最后,同时也是最强的四个人偶一同出击,从四个方向袭向了凯瑟琳·帕歌斯。用尽全力,毫无保留,就像她说过的那样,这一战要“速战速决”。

“吃我一招,半径二十米,四重人偶演舞!”爱丽丝指着凯瑟琳,大喝道。

伴随着她的话音,激光、魔弹与利刃,刹那之间便将凯瑟琳围了个严严实实。没有慈悲,没有缝隙,爱丽丝可以断定,从如此密集的火力网之中脱身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但是,她所追求的这种效果,在凯瑟琳看来,却是费解得很。

为什么要躲避?

凯瑟琳仰望着那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漫天魔光,稍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羸弱,软弱,脆弱,贫弱......”

“如此弱小的魔法,正瞄准着我的脑袋,我该怎么做呢?”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做吧!”

所以,她就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闪躲,没有防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魔法呼啸而至,在她的面前如泡影一般破裂,消散殆尽,没有任何一枚弹丸,能够触碰到她。不,别说触碰了,就连接近她都做不到。爱丽丝的全力进攻,就像伊卡洛斯那对用蜡制成的翅膀,越是接近“太阳”,瓦解得便越是迅速,终是可望而不可即。

最后一枚魔弹也碎裂开来,在空气中化作光尘,飘然散去。四个人偶皆已油尽灯枯,如断线的风筝那般落到地上,双目之中那生者一般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变回了最普通的彩色玻璃珠。不同于以前的那些操纵型的人偶,这些新式人偶都是自动型的,拥有独立的能源核心,可以单独行动,不需要爱丽丝持续供能。其缺点,便是每次出击之后都需要长时间的休息以补充魔力,否则便会失去动力,变成精致一点的木头块。

爱丽丝此次出行,总共携带了八个自动人偶与六个操纵型人偶,在与红美铃的一战之中牺牲了一个操纵型人偶,并且耗尽了四个自动人偶的魔力,现在又用掉了另外四个自动人偶。从理论上来讲,她还剩下五个操纵型人偶可用,但是......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知道,每一个自动人偶体内的能源核心所能储藏的魔力量,与爱丽丝体内的魔力总和几乎不相上下。这也是这些自动人偶最大的优势,即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数倍于爱丽丝本人的,庞大的力量。眼下,连四倍魔力的全力围攻都没能伤到凯瑟琳一根毫毛,仅凭爱丽丝一人之力,而且还是接近枯竭的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

“打不赢啊......”爱丽丝跪倒在地上,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力量一直在流逝,从未有一刻间断过。此前的她,还能靠斗志与毅力硬撑一下,可是现在,她还剩下些什么?

不过是燃烧殆尽之后的残渣罢了。

摆在爱丽丝面前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境,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碾碎成尘埃,洒在了风中。她正在用灯笼点亮黑夜,用火把驱散寒冬,用船帆抵挡风暴,待她筋疲力竭以后,她才会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多么的天真可笑。

“就这点水平吗?真是遗憾。”

凯瑟琳面不改色,话说得毫无起伏,尽管,这是能彻底刺伤魔法使的那颗高傲的心的话语。

“我还指望你能更厉害些的,但,很显然,是我多虑了。”

她说着,解除了那股无形之力。爱丽丝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也有了余力,去为这次失败感到羞耻。她脸色煞白,低着头,咬着下唇,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她很清楚,胜者才有发言权,败者无论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所以她选择保持沉默。

但魔理沙却持有不同的意见。

“喂喂喂,银光闪闪的小屁孩儿,看这边,这边!”

爱丽丝抬起头,看向了身旁的魔理沙。这家伙的脸上也没啥好色,显然也是被凯瑟琳的那股力量耗得不清。可她的态度,却是夸张到了极点,就跟漫画里的人物一样,看着像假的。

“把我这幻想乡第一魔法使忽视了,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哦,这位凯特小姐......我可以这么叫吧?”

魔理沙一反常态地装出来一个相当成熟,近乎没有破绽的微笑,行为举止就像个一身本事又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那还真是失礼了,这位幻想乡第一魔法使阁下。”凯瑟琳道,“是的,你可以这么叫我。”

她的表情仍旧是纹丝不动,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在讽刺,还是在恭维。

“刚才那一幕着实是精彩,但,我个人认为,接下爱丽丝的三脚猫功夫并不能证明你有多强,只能体现出爱丽丝有多菜而已。”

“你说什么呢,魔理沙!”

爱丽丝一怒之下站了起来,狠狠地掐了一下魔理沙胳膊上的肉,用的是足以掐出淤青的力道。可这魔理沙甚至都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随意地揉了一下胳膊,继续微笑着说道:

“接下来这一招,我敢打赌,你肯定接不住。”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凯瑟琳非常平静地,动着嘴唇,“那就请你证明自己吧。”

言罢,她还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在爱丽丝看来,那简直就是斯文的挑衅。

“好,看招!”

魔理沙大喝一声,接连摆了好几个夸张至极的花把势,从“金鸡独立”到“黑虎掏心”再到“乌鸦坐飞机”。接着,她扎了个大马步,紧闭双眼,双手平举,以厕所蹲坑一般的姿势,专心致志地运起了内力......尽管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内力。

“呵......哈!哈!哈——啊——”

然后这家伙就越来越响亮地吼了起来,似是便秘五十年忍无可忍的殊死一搏。这架势,别说爱丽丝了,就连凯瑟琳都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表示是好——要知道,这还是今天的头一回,她那张僵硬的扑克脸上出现不一样的神情。

“流派!东·方·不·败!”

魔理沙猛地睁开了眼睛,缩起双拳,口中爆发出来的喊声吓得凯瑟琳震了一下,像只受惊的白猫。只见魔理沙怒目圆睁、眉头紧锁、满头大汗,以那便秘一般的表情,大吼道:

“王者之风!全新系列!石破!天惊!”

“看招!血染东方!一·片·红......呜咧喂呦咿——”

刚念到这儿,这家伙突然两眼翻白,吐着舌头喷着血,一头栽到了地上。在一旁观看了全过程的凯瑟琳直接就呆住了——她活了一万多年,真的是没见过这种操作。

认真的?这种操作都能有的?这可不是无厘头系的搞笑漫画呀!

“干得......漂亮啊......风见......幽香......”

魔理沙趴在地上,面色惨白、嘴角带血,苦笑着,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第31章 枯竭(其四)

(一)

“阿嚏啊!”

风见幽香仰起脖,打了个天大的喷嚏。

“呵呵呵!”跟在她身后的莉格露·奈特巴格笑道:

“幽香姐,有人想你啦!”

“不......”

幽香揉了揉鼻头,道:

“估计是那个吸血鬼混蛋,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对了,莉格露!”

她说着,将手中的购物袋交到了莉格露的手中,又道:

“你先把这些带回家,我出去走一趟,晚上再回来。”

言罢,她扭身便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莉格露双手拎着那沉重的购物袋,脑袋半缩在温暖的羊毛围巾之中,她扭头瞅着幽香那高挑的身影,在银白色的树林之间渐渐远去。半晌,这虫子妖怪张开嘴,哈出一口白气,叫道:

“是要去哪儿呀,幽香姐?”

“去看望一下我的老朋友,看看他过得怎么样,顺便......给他个‘惊喜’。”

幽香没有回头,只是抬起胳膊,挥了挥手,以作道别。

(二)

“你这家伙,运气不错嘛......”

魔理沙往那冰凉的砖面上一趴,吐着血,笑得像个末路英豪。站在她身边的爱丽丝一眼就看得出来,这血是她自己咬破嘴唇,混合着唾沫故意吐出来的。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这家伙......不,应该说......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越有她发挥的空间,不是吗?”

爱丽丝心里头这么想着,随即便无奈地笑着,捏住了鼻梁。

有的人是天才,生下来就是赢家,比如灵梦,一路过关斩将,顺风顺水,不知挫折为何物。

还有的人是鬼才、怪才,比如纳兰暝,大道至简,重剑无锋。

而魔理沙,她两者都不是。她说自己是“努力家”,爱丽丝很清楚,这话就是放屁。像帕秋莉和妖梦那种废寝忘食的“痴”人,才是真正的努力家。而这家伙,她既没有天赋,又没别人努力,却总是能丑陋地、艰难地、出人意料地,赢得胜利。

归根到底,她应该是个赌徒,一个逆境无赖,一个在受到挤压时,才能爆发出全部潜能的人。这种特质,在她那为了火力舍弃一切的战斗方式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不顾后果,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赢得未必光彩,但是,能赢。

在眼下这种看不见希望的境地之中,就是需要一点孤注一掷的魄力,才能从绝望之壁上,强行凿出一道透光的口子。这一点,爱丽丝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智者”是绝对做不到的,但看都不看便往前迈步的魔理沙却做得到。

“咳咳......咳!”

魔理沙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口血,接着便颤抖着撑起身子,单膝跪地,仰起头,对着搞不清状况的凯瑟琳道:

“若不是我受了重伤,你现在,应该已经倒下去了才对......”

“重伤?”凯瑟琳眨了眨眼睛,“可从你的心率、体温与呼吸来判断,你现在应该非常健康啊!”

“废了个话吧,魔理沙!”爱丽丝皱着眉,死瞪着魔理沙,在心里头咆哮道:

“扯谎就算了,还扯了个最容易被戳穿的谎!这些吸血鬼,站在你面前就能把你的呼吸心跳摸个一清二楚,在身体状况上做文章简直就是自爆!”

“呵呵......”

魔理沙的嘴角轻微地抽了一下,接着,她便是一阵干笑,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扶着膝盖,慢慢吞吞地站起身子,又正了正帽檐,说道:

“所以,你才只能是‘二流’,而我则是‘一流’,你我的档次不同,双眼所见之物,自然不同。”

“试问,凯瑟琳·帕歌斯,我要是用这具身体与你进行战斗,结果如何?”

“你会死。”凯瑟琳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我不会用身体与你战斗。”魔理沙道,“我所能依靠的,只有智慧,与魔法,无他。”

这话说得没错,但是从魔理沙的嘴里头出来,爱丽丝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只可惜,我的魔法......已经弃我而去了......”

魔理沙装出了一副很是惋惜的模样,低头瞅着自己的手掌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此话怎讲?”凯瑟琳问道。

“你不是感觉很灵吗?那就用你那对漂亮的大眼睛好好地看看,我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听她这么说,凯瑟琳便老老实实地,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瞧上了一番。

“你体内的魔力......”

凯瑟琳正想往下说,魔理沙便打断了她,替她说道:

“很弱,而且,很杂乱,对吧?”

“原本,不是这样的,但是承受了号称是最强的妖怪,风见幽香的‘那一击’之后,就伤成了这样,一时半会是看不到好转的希望了......虽说,那一战的胜者,是我。”

“这个骗子!”爱丽丝在心中骂道,“你这家伙,上次祭典,在人群中不小心撞了幽香一下,当场吓得腿都在抖!”

但是,从凯瑟琳的眼神来看,这家伙,信了。

拙劣的骗术,却总是行之有效......不,应该这么说,所有成功的骗子,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骗对了人。

凯瑟琳·帕歌斯独自在高塔中呆了不知多少个世纪,去年秋天才来到幻想乡,不认识风见幽香,也从没见过魔理沙......严格来讲,她上一次碰见活着的魔法使时,这世上还没有幻想乡呢。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根本不相信,魔法资质如此平庸,完完全全就是个凡人的魔法使,也敢闯进这红魔馆里闹事,也敢站在她的面前,用手指着她,对她下战书。这是不合常理的,这样的人从来也没有过,也不可能存在。在凯瑟琳看来,“本是大魔法使的魔理沙,因为受了严重的内伤,魔力崩溃”,是相当,相当合理的解释。

总之,瞎猫碰着死耗子,钩咸饵直钓傻鱼,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机会,让魔理沙赌中了。

胜负的天平原本已经彻底倒向了凯瑟琳,但,经魔理沙这么一闹,它又稍微往回偏了一些,给了二位魔法使一线生机。

“嗯......”凯瑟琳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道:

“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言下之意,便是“道理我都懂,可你现在确实赢不了我,不是吗?”

“确实,我现在暂时无法彻底击败你,但......”

魔理沙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诡诈的微笑。

“打中你一次,还是轻而易举的。”

“打中我?”凯瑟琳显得稍有些疑惑,“就凭你那少得可怜的魔力?”

此刻的爱丽丝,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就在刚才,在魔理沙的面前,魔法才能比她强无数倍的爱丽丝,绝招尽出,也没能碰到凯瑟琳的一根毫毛。凯瑟琳的这份疑惑,便是世界上最有涵养的,傲慢。

你凭什么跟我打?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相信啊?”魔理沙笑道,“也罢,你要是一下子就信了,那才叫不可思议。”

“敢不敢赌一把,凯瑟琳·帕歌斯?要是我能打中你一次,你就得认输。”

“那要是你不能呢?”凯瑟琳反问道。

“那我,连同我身边的这位,”魔理沙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爱丽丝,接着,顺手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必死无疑了。”

“魔理沙,你说什......”

爱丽丝听她这么说,一着急,正欲上去理论,却被魔理沙一把捂住了嘴,说不出话了。

“我将要使用的,就是‘这种’方法。”魔理沙瞅着凯瑟琳,补充道,“怎么样,赌不赌?”

“能跟我说一下具体是什么方法吗?”

“想知道?”魔理沙故弄玄虚一般地咧嘴笑着,道,“想知道你就下注吧!答应我的要求,你自然会知道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凯瑟琳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那我也只好答应你的要求了。”

“好嘞,这位爷!”魔理沙用力拍起手来,像个旧社会的赌场老板那样,大声吆喝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在魔理沙的内心深处,她确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敌我的差距是悬殊的,甚至比大象和蚂蚁的差距还要大。但,魔理沙现在并不需要打败这头大象。获胜的条件被人为地降低了,她只需要,在这头大象的脚背上,咬上一口,就够了。

堵上她和爱丽丝的性命,以及性命之外的一切,给这位强得没边的吸血鬼,送上一记不痛不痒的耳光,这种事情,魔理沙办得到。

一定办得到。

她就是有这种自信,这也是她胆敢站在此处的原因。

第32章 枯竭(其五)

实际上,凯瑟琳并不怎么想知道魔理沙口中所说的“方法”,她早就已经过了,那种凡事都要刨根问底的年纪了。

现在的她既不好斗,也不好奇,只是想和自己的猫一起,安静地度过那近乎永久的余生罢了。

但魔理沙的挑战,她无法拒绝。

原因只有一个,而且非常简单。

无论魔理沙真的是个受了重伤的大魔法使,就像她自称的那样,还是个江湖骗子,她现在的实力很弱,非常弱,弱得不值一提,这是不争的事实。凯瑟琳不是那种“你没资格和我战斗”的,争强斗勇的武痴,在她看来,因为怀疑对方使诈,而拒绝这种弱者的挑战,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不,不止拒绝,就连在心中小心翼翼地考虑、盘算,都是一种屈辱。

无论对方是谁,强还是弱,有何种战术、诡计,她只管正面迎战,用绝对的实力将其碾压,这才是她该有的生存方式。

这才是身为强者,所必须拥有的高傲。

“正因如此,你才会败给我这个,连尊严都没有的弱者!”

魔理沙盯着凯瑟琳的眼睛,咬紧了牙,笑得有点狰狞。

这双眼睛,对于魔理沙来说,真的是似曾相识。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很多次。

在博丽灵梦的眼中,在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的眼中,在风见幽香的眼中,在八云紫的眼中。

高傲,不可一世,身居高位,睥睨苍生,视万物如蝼蚁。这些自诩强者的家伙们,大抵有着相似的眼睛。跟魔理沙这种挣扎求存的人不同,她们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胜利。

所以她们会输,输给这个匍匐在泥土之上的,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上一眼的黑白。

“高傲、自信、尊严、理想主义、感性、爱,正因为自己非常强大,才会一个接着一个地,将这些沉重的包袱往自己的身上捆,最终被它们拖垮。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我孑然一身,轻装上阵,赢了得不到什么,输了也不怕失去什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将你们从那该死的王座上拖下来。”

以上,都是魔理沙的心里话,她真正说出口的那句话是:

“所以,你们应当畏惧我才是。”

凯瑟琳并没有搞懂她这句话到底有何意义,也没时间搞懂,因为魔理沙已经骑着扫把冲上来了。

“别分心啊混蛋,尝尝这个!”

彗星一般的魔法扫帚咆哮着飞过了凯瑟琳的头顶,轰炸机一般接连丢下来好几个玻璃瓶罐,皆是一触即爆的重磅炸弹。

这些玩意会在她的脑瓜顶上开花,给她烫一个南美发型......前提是,它们得能爆炸。

然而,并没有爆炸,甚至都没能落下去,砸中凯瑟琳的脑袋——它们浮在了半空之中,如池塘里的浮萍。

“提醒你一句,”凯瑟琳开口道,“我不仅可以消去一定范围之内的所有能量,还能准确地抹除某一件物体上的某种能量,比如现在......”

“我将这些瓶子的‘重力’消除了。”

“怪物吗你是!”魔理沙在天上目睹了这一幕,忍不住大喊道。

“不,不是怪物。”凯瑟琳仰头望向魔理沙,平淡地说道,“是吸血鬼。”

接着,她将手举过头顶,对着那些浮在半空之中的魔药瓶轻轻一挥,它们便轻易地背叛了自己的原主人,一齐飞向了魔理沙。

“再提醒一句,”凯瑟琳道,“魔法,我也是会的。”

“而且,比你更会。”

“畜生啊——”

魔理沙被那些化身为追踪导弹的玻璃瓶追得嗷嗷叫,骑着扫把满天乱飞。这些玩意是她亲手制作的,威力有多大她心里有数。若是被它们给追上,那这场游戏,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魔法扫把已经在全速飞行了,可非但没能甩掉身后的瓶子,反而还被拉近了不少距离,眼看着就要撞上了。情急之下,魔理沙没有选择,只能把压箱底的最后一点弹药,尽数给用上了。

“去!”

她大吼着,向着身后甩出了最后的一小块魔晶石,这原本是她用来煮晚饭的炉子的燃料。这枚饱含魔能的晶块一接触到那些与它一样易燃易爆的魔瓶,即刻便爆裂开来。爆炸所释放出的热量与火焰,又引发了连锁爆炸,刹那间便将那一整串追踪弹都变成了半空之中的烟花。

暂且,逃过一劫。

但,魔理沙却并不敢松下这一口气,她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这一个,甚至比之前的那一个更加致命。

她带出来的弹药,已经彻底用尽了。

此前在红魔馆门口的那一战,最后的那一发大炮的消耗可不是盖的。严格来讲,进了红魔馆大门的魔理沙,已经不具备作战能力了。

跟真正的魔法使不一样,魔理沙释放魔法所消耗的魔力,全部来自于她带出来的“弹药”——那些从蘑菇以及其它魔法植物之中提纯出来的魔石。没了弹药的魔理沙,就只是个拿着飞天扫把的普通小女孩而已。

不,她甚至都不如普通小女孩,普通小女孩可不会乱丢爆炸魔瓶还差点炸死自己。

普通小女孩甚至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作死!

“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凯瑟琳看着魔理沙骑着扫把,在半空之中划了一条弧线,最终回到了她的面前,便是心平气和地问道:

“不玩抓鬼游戏了?”

“抱歉,空战结束了!”魔理沙落了地,提起扫把,道,“我有了别的点子,想跟你比划比划。”

另一个借口。

“别的点子”,其实也是唯一的可行的点子,魔理沙当然不会告诉自己的对手“我弹药用尽了快来打死我”,正如她的对手不可能放她回家取一些弹药再回来打过。

“哎......”

看着魔理沙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凯瑟琳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便见她仰起头,望着那苍白的,飘着小雪的天空,道:

“看看这片天空吧,黑白的魔法使。”

听她这么说,魔理沙便止住了动手的欲望,抬头看了一眼,顿觉莫名其妙。

“看了,然后呢?”魔理沙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纯白,没有一丝杂色,正如新娘的婚纱,纯净而美丽。”

凯瑟琳说着,望向了魔理沙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正是这片天,而你们,就是天上的飘雪。”

“你可以尽你所能地去跳跃、飘舞,但你的命运早已有了定数。”

“那便是,在我的面前零落,只此而已。”

“呵呵,哈哈!”

魔理沙仰起脖,狂妄地大笑道:

“我看未必哦,这位Cat小姐!”

“毕竟,白色的天空总会散去,让位于蓝色,就在这飘雪落地之前!”

表面上这么说,背地里,魔理沙却是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将站在后头的爱丽丝唤了过来。

“听好了,爱丽丝。”魔理沙没有回头,她低沉着嗓音,说道:

“接下来的这一击,是你我唯一的一次机会,不成功,则成仁。”

“不成功,则成仁”,这句话,从来就不在爱丽丝的字典之中。

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丢下魔理沙独自逃跑,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跟魔理沙一起“成仁”了算了。

“我需要你,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魔理沙接着说道,“把你的性命交给我来使用。”

“你是想做什么?”爱丽丝问道。

“没工夫跟你解释了,骑上来吧。”

魔理沙说着,再一次发动了魔法扫帚,像个牛仔一样跨了上去,而后回过头,对着同她浪迹天涯的恋人说道:

“骑上来,然后抓紧了。”

虽说,爱丽丝并没有别的选择,可她刚一骑上扫把,便立即感到了后悔。

“根据我的观察,以及推理,这位无敌的凯特小姐,有个足以致命的弱点,想知道吗?”

扫把缓缓地飘了起来,魔理沙如是,对骑在她身后的爱丽丝说道。

“想是想,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

魔理沙扭过头,对着爱丽丝一呲牙——那是一个很有她的风格的,顽皮的笑脸。

看见这熟悉的笑脸,爱丽丝立马便明白了......

大事不妙!

“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魔理沙吼叫着,而她的扫把,则跟一台改装摩托车一样,狂暴地咆哮着。

下一秒,骑上钢铁怪兽,化身星辰,这把魔法扫帚,达到了它诞生以来的最高速。

“又到了名侦探魔理沙的回合了!嘻——哈——”

“等一下,魔理沙!你给我......呜哇——”

第33章 枯竭(其六)

(一)

魔法扫帚飞了起来,但,并没有按照魔理沙以往的风格,冲着凯瑟琳猛撞过去,而是向上爬升,直接掠过了她的头顶,飞向远方,快得像一道闪电。

爱丽丝紧紧地搂着魔理沙的腰,以免被这不讲道理的G力甩下去。强风糊在她的脸上,吹得她嘴斜眼歪头发飘,往日的淑女形象一丝不剩。

“魔理沙!”她顶着风压,嘶声吼道,“要逃吗?”

很快,非常快,二人所处的位置,已是距离红魔馆直线一公里左右的上空。在这个位置上,别说凯瑟琳·帕歌斯了,就连红魔馆的轮廓,都已经被那漫天的白雪盖住,不再可见了。

诚然,若是就此逃离,凯瑟琳是绝无可能追赶上来的。逃跑对于穷途末路的二人而言也不失是个可行的选项,考虑到那足以令人绝望的实力差,她们甚至都不会丢多少面子。

“屁!”

但是,魔理沙只说了这一个字。

她才不会逃。

一时的撤离,只是为了更好的反攻而已。

又飞了一阵子,直到魔理沙觉得差不多了,那扫帚便猛地来了个空中急刹车。骤降的速度与强大的惯性,差点没把爱丽丝的内脏给挤出去。接着,扫帚掉了个头,扭头对向了红魔馆的方向,尽管在爱丽丝的眼中,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都是一片雪白——在高速飞行的魔法扫帚上晃荡了这么久,她很惊讶魔理沙竟然还辨别得出方向。

“到这儿差不多就足够了。”魔理沙目视着正前方,喃喃道。

在她的眼中,有一片漆黑的绝望,正隐藏在那层层飘雪之后。即使隔得再远,她也能分毫不差地辨识清楚。

那便是,她所要打倒的“目标”所在的方向。

“什么足够了?”爱丽丝脱口问道。

“距离。”魔理沙伸直了胳膊,用大拇指比划了一下,闭着一只眼,像个炮手,“用来加速的,距离。”

言罢,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她的迷你八卦炉——现在它正处于弹药不足的停机状态。她将那八卦炉随手一丢,扔到了背后的爱丽丝手中。

“这是干嘛?”

爱丽丝稳稳地接住了八卦炉,低头瞅着手掌之中的这件小巧而精致的魔法兵器,一时有些莫名其妙。空中的空气寒冷而又清新,带着细小的冰尘,流入到她的肺中。她看着魔理沙的背影,看着她的围巾在寒风中飘动,看着那一缕温暖湿圌润的白气划过她的脸颊,飘到后头来。

“爱丽丝,”魔理沙头也不回地道,“你还有多少魔力?”

“差不多,全满。”爱丽丝道,“此前的招数只消耗了人偶的魔力,所以我现在的状态还好,但是......”

“那就够了。”魔理沙打断了她的话,“那台迷你八卦炉,不仅能用弹药驱动,也可以直接注入魔力,聪明的你肯定会用,我就不教了。”

“待会儿,等咱们回到红魔馆,你就瞪大眼睛。一旦那家伙出现在你的视野之内,你就直接把所有的魔力灌到这八卦炉里,全力给她一发大的,明白没有?”

“明白是明白,可是......”爱丽丝半信半疑地道,“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就能打倒她吧?”

“你照做就是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留下这句话,魔理沙再一次发动了魔法扫帚。

(二)

凯瑟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在等待,等着那黑白的魔法使回来的那一刻。

那两人的气息已经很远了,远得即使是凯瑟琳也无法嗅到。可凯瑟琳清楚,她们并没有逃跑,很快,她们就会回到这里来,给她带来新的挑战。硬要说的话,这就是一种,非常玄妙而无法解释的......第六感,而已。

当一个活了一万多年的超级生物产生了强烈的第六感时,你应该完完全全地相信她的判断,即时它是毫无缘由的。

这时,她忽地转过身,抬头望向了那苍茫一片的天空,说出了一句话:

“来了。”

空气的流动被搅乱了,雪花开始躁动起来,某人正骑着扫把,奔腾而至。即使现在,还什么都看不见,可她很快就会来到这里,带着她赌命的一击。

凯瑟琳静静地站着,面对着敌人来袭的方向,泰然自若——她已经准备好了。

接着,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魔理沙与爱丽丝骑着魔法扫帚,冲破天穹,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她看见了她们,正如她们也看见了她。

“上吧,爱丽丝!”

“好的!”

爱丽丝举起了手中的迷你八卦炉,七彩光束汇聚到一起,化作巨大的白色光柱,一瞬之内便压到了凯瑟琳的面前......然后,完完全全地,被她给挡住了。

“华丽,但,无用。”

凯瑟琳向着前方伸出一只手,宛如撑起了一把隐形的伞,那灼热的光束便如流水一般在她的面前分流、消散,没有一滴,能沾湿她的衣裳。

这些,都在魔理沙的预料之内。

“魔理沙!”

爱丽丝不得不承认,最大功率的八卦炉简直就是一台魔力吸尘器,很快便将她抽得干干净净。眼见着光柱缩小、消失,而凯瑟琳仍旧毫发无伤,她便着急上火地吼道:

“我魔力用光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魔理沙咧嘴笑了,“冲,就够了!”

全力加速,绝不停歇。

魔理沙像是要将那扫把杆给捏断一样,双手死死地抓着它,手臂上的青筋条条凸起。

快些,再快些,达到极限,突破极限!

她将如此强烈的意念,用这双手,传达给了自己的扫帚。所以,它也和她一样,在这一刻,倾尽了自己的全部。光尘开始从那扫把蓬松的尾部散出,它就这样化身彗星,拖着星屑之尾,一头撞向了地面。

让我好好地看看吧,凯瑟琳·帕歌斯。

究竟是我的矛,冲破你的盾,还是你的盾,碾碎我的矛。

(三)

胜负已分。

更加坚固的一方,是盾。

那彗星一般的扫帚,在接近地面之时,并没有顺着重力而加速,相反,它迅速地失去了速度,最终趋于停止。在那扫把头离凯瑟琳只有区区一步之遥的极近之处,星尘之尾散尽,光华褪去——它停了下来,静止在空气中。

凯瑟琳抹除了它身上的一切动力,甚至将它下落的重力都给夺走了。它就这样,变作一支普通的扫把,不上不下地悬浮在空气中,任由凯瑟琳处置。

骑在扫把上的二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到了连眨一下眼皮都无法独立完成的程度。只要凯瑟琳再稍微施加一点压力,便能将她俩彻底摧垮、抹杀。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真的难受至极。

魔理沙望着咫尺之处的凯瑟琳,看着她那红宝石一般清澈亮丽的眼睛。在那之中,魔理沙看见了,她对自身的胜利的确信。尽管,凯瑟琳既没有笑,也没有张口说话,可那份傲慢与从容,已经清楚地写在她的眼中了。

“真是可笑啊......”

魔理沙露出了一个干瘪的微笑,她艰难地张开嘴,喉咙颤动,发出了微弱的,像是快要断气一般的声音。

“被眼前的虚妄之物欺骗,迷信自己那有限的力量,在一头撞向失败之时,甚至产生了必胜的错觉,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哦,别误会了,我说的是你,凯特(Cat)小姐。”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赢定了吧?”

这时候,一股莫名的不安,从凯瑟琳的心底里升了起来。

魔理沙那张笑脸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她的心率告诉凯瑟琳,她所表现出来的,正是她心中所想的。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她还笑得出来?还敢出言嘲讽?为什么她能有这份勇气?

究竟是什么让她说出这些话的?我究竟忽略了什么?漏掉了什么?

下一刻,她的头发随着冷风动了起来。冬之巨人那冰凉的吐息,冷却了她的大脑,冻结了其中的一切杂念。

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这最后的时刻,推了魔理沙一把。在凯瑟琳理清楚思绪之前,那扫把杆的顶端,已经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额头。

在这失去所有动力,乃至完全失重的状态下,就这一步都不足的距离,真的,只需要一阵风,就足够了。

那种感觉说不上痛,就跟长辈笑着弹晚辈一个脑瓜嘣一样,力气都不带使全的。可那触感,却如电流一般窜遍了凯瑟琳的全身,令她瞪大双眼,僵在原地,大脑之中几乎一片空白。

久违了,这便是“失败”的滋味。

在她解除力量的那一刹那,魔理沙、爱丽丝,以及那杆扫把,一齐落到了地上。

“赢了!”

她听见魔理沙这么叫道。

第34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一)

魔理沙呈大字型瘫倒在地上,魔法扫帚滚落在一边。她的嘴巴大张着,粗重的气息一进一出,喘得像条傻里傻气的金鱼。爱丽丝则是单膝跪在她的身旁,屁圌股垫在后脚跟上。这家伙面颊上一片粉红,她小口喘着气,时不时再动手撩一下那些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丝,可以说是非常矜持了。

空气中充满了少女们的汗味儿,温暖、甜腻、诱人,在这大冬天里,热得就像个烧得正旺的火炉。但,站在不远处,未曾动过一步的凯瑟琳·帕歌斯,什么都没能感觉到。

她像是中了自己的能力一样,大脑一片空白,思维能力、行动力、体力,啥都没有了。尽管,她真的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除了那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一脑嘣以外。她只是,在心理层面上,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败。

败者一般的胜者,胜者一般的败者。

凯瑟琳双目无神,呆滞地凝视着远方,恍惚之间,她听见魔理沙这么说道:

“我承认,你很强,强得离谱,就算我没受这伤,跟你对上,也是凶多吉少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爱丽丝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魔理沙却只是嘿嘿一笑,厚着脸皮,接着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击败你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事先限定了条件的情况下,我能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足够好的机会。”

“最开始的那几个爆炸瓶,以及后来打头阵的那一炮,在你看来或许是毫无意义的试探,对我而言,它们却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作用。”

“加热。”

“嗯?”

凯瑟琳的眼睛恢复了光彩,她低头看向了一脸得意的魔理沙。那家伙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握着她的迷你八卦炉,用那玩意打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我最后这一点魔力,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魔理沙笑着说道,“蒸汽会顶开锅盖,沸腾的牛奶会溢出奶锅,热胀冷缩啊,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全功率的八卦炉,发射圌出来的魔炮,足够将这一整片区域变成气温上千摄氏度的人间炼狱。我很清楚,你在抹除魔炮的同时,也会将它释放出来的‘热量’也一并抹除掉,毕竟高温也是能给你造成伤害的。”

“但,你能抹除掉它,不代表它不曾存在过。只要我这边发射成功,‘影响’就已经产生了。”

“试问,这附近的空气在短时间内被加温到数百,甚至上千摄氏度,再在一瞬间被强制降低到常温,会发生什么情况?”

“答案是,会起风。”

魔理沙说着,伸出食指,在嘴里吮圌了一下,又将它立在了面前。那冰凉的触感,应证了她所说的一切。

“我真的不需要亲自将你撞飞。”魔理沙接着道,“我只需要来到你的跟前,这一点我‘一定’能做得到。因为你的那种诡异的能力,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离你本人越近,效果越强的类型吧?”

“不错的洞察力,”凯瑟琳点了点头,“你说得一点没错。”

“嘛,单看地上的痕迹,就已经很明显了。”

魔理沙伸手指向了凯瑟琳脚下的地面,道:

“你看,你脚底下的那一片砖块,已经开始龟裂、瓦解了,而离你稍远一些的地砖,则只是没了表面上的那一层霜,再远一点的地方,连结在地面上的霜都没能消除掉。”

“而且,除了‘射程’上的限制以外,你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逐渐抹除掉所以的能量。虽然,那只是很短的时间,在能量本身不够强的情况下,看起来就像是瞬间完成的一样,我说得没错吧?”

“正是如此。”凯瑟琳十分平静地承认了这一切,接着又道:

“你是确信了这些,才敢直接往我的面前冲的,对吧?”

“不,”魔理沙摇了摇头,“在得到最终的证实之前,一切都是‘猜测’,建立在猜测上的一切,都是‘赌博’。即使胜率是99.99%,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仍然足以让我万劫不复。”

“每一次,我都是抱着‘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想法,押下赌注的。我做好了‘觉悟’,这份‘觉悟’,将我带到了你的面前。”

“在那之后,”魔理沙接着道,“就像你亲口所说的那样,‘连重力我都消得掉’。我知道你会那么干,因为你想让我手足无措地浮在你的面前,借此机会好好地欣赏我这条胆大包天的败犬的惨样。你是个傲慢的人,尽管你表现得彬彬有礼,但你的言行,终归掩盖不住你骨子里的那股高傲。而傲慢的人,总有一天,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说老实话,你能将我身上所有的‘力’全部清干净,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样一来,即使是最微弱的风,也能将我推动。最后的那几十厘米的距离,真的,不需要太强的力。”

“我和你的差别,凯瑟琳,在于你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一切,而我必须利用我所能利用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乃至那不可捉摸的命运,只要它能站在我这一边,它就是我可靠的助力。你并没有输给雾雨魔理沙这个人,但你还是输给了‘我’。”

“啪”、“啪”、“啪!”

凯瑟琳连着拍了三下掌,响亮清脆。

“漂亮。”她说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你了。”

“那还真是过奖了。”

魔理沙将帽檐压了下来,以掩盖她那红扑扑的羞羞脸——这家伙貌似并不是个擅长应付夸奖的人。

“卓越的洞察力,惊人的胆识,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气运’,我很好奇,如果......”

“打住,打住!”

在尴尬症爆发之前,魔理沙赶忙打断了凯瑟琳,她随即干咳了两声,强行扭转了话题:

“有那功夫夸我,你不如先把这雪停下来,如何?”

“雪?”

凯瑟琳先是一愣,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便是露出了一抹短暂的、转瞬即逝的微笑,对魔理沙说道:

“那是你来此的原因来着?‘解决异变’,不是么?”

“我看出来了,你这家伙,相当的固执,一根筋,是个碰了壁也要用脑袋把墙砸穿的人。所以,即使我跟你说,这场‘异变’与我毫无关联,你也不可能相信的吧?不,正是因为不相信,你我才会打这一架。”

“那么,我就遂了你的意吧!”凯瑟琳摊开了双手,用手掌接着那些悠然飘下的雪花,道:

“我向你保证,这场雪很快就会停下来,虽然,它的始与终,皆与你我没有丝毫的关联。”

“这可是你说的哦!”魔理沙扶着腰站了起来,半信半疑地道:

“我的意思是,你要说话算话哦!”

“以我的名义起誓。”凯瑟琳将右手按在左胸前,微微弯了一下腰,小行一礼,道。

“那么,异变解决!”

魔理沙的脸上绽放出轻松的笑容来,她伸了个大懒腰,“嘎嘣嘎嘣”地,活动了一下她那些过度损耗的筋骨。

“接下来,咱们该......”

“咕噜噜噜噜噜......”

这突如其来的,打雷一般的异响,让在场的三人都一下子僵住了。它究竟是神,还是鬼?亦或者是......

“抱歉啦,嘿嘿嘿......”

魔理沙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着笑脸,一手抓着后脑勺,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道:

“其实是我......”

“你啊......”

爱丽丝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产生一种,自己在跟一个邋邋遢遢的糙汉子混在一起的错觉......不,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不是错觉了,它就是真的。

“呵呵呵......”

凯瑟琳掩着嘴巴,轻轻地笑了几声,道: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来红魔馆一坐?午餐应该已经准备就绪了。”

“你不说我也会进去一坐的好吧!”魔理沙大大咧咧地嚷道。

“啊,提醒一句,就算你打败了我,偷红魔馆里的东西也是不可以的!”

“嘿嘿嘿,我不偷,我就拿一点儿。”

“拿也不行哦!”

“那就借!”

“借也不行哦!”

“那就买,买总行了吧!不过我要求分期付款......”

自那天起,幻想乡里诞生了一个新名词——“魔理沙买”。指的是0首付,分一辈子还清的流氓赊账行为。

第35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二)

(一)

“结束了!”

灵梦将最后一张灵符贴在了西行妖的树干上,霎时间春风大作,樱色的暖流拂过她的面孔,冲向了远方。所有被囚禁于此的“春”都顺着这股暖流,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西行妖的花瓣,便在灵梦的头顶上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

春雪异变,到此为止。

“啊——真遗憾啊——”

西行寺幽幽子躺倒在西行妖底下的草坪上,四肢摊开,摆了个“大字”。她的身体状况说不上好,甚至还有点破破烂烂的,脸上的笑容,却如暖阳一般。

灵梦还从没见这只幽灵笑得这么灿烂过。

“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幽幽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撒娇一般嗲声嗲气地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嘛,灵~梦~亲~”

“你亲你妹妹呢!”

灵梦转过身,很是鄙夷地抹去了脸上的鸡皮疙瘩。幽幽子听她这么一说,竟然跳了起来,狠狠地搂住了她,又凑到她的耳朵旁,甜腻腻地道:

“对啊,亲我妹妹呢!来当我妹妹吧,灵梦!”

“滚犊子!”

“呀——”

灵梦一脸嫌恶,抬手就是一张灵符,“啪”地一声拍在了幽幽子的脸上。这春樱的亡灵便尖叫着倒飞了好几米,而后倒地不起。她的身上金光窜动,简直像是要归西成佛一般。

“灵——梦——碳!”

幽幽子被那灵符定了身,便用能动的双手锤着地面,发起了小孩子脾气。

“你就网开一面,帮我一回嘛!”她叫着,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哭腔,“我真的很想看西行妖开花啦!好——嘛!”

“不行哦!”

灵梦一步又一步,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幽幽子跟前,弯下腰,一把揭去了她脸上的灵符,接着便这么说道:

“已经死掉的东西,还是在泥土之下安息为好。”

“但是人家想看嘛!”

幽幽子一边用她那圆润的转音耍着性子,一边迅速地坐起身,双手抱住了灵梦的大圌腿,用脸颊在那丝滑温暖的白绒长筒袜上边蹭了个爽。灵梦便很是不耐烦地低下头,冲她吼道: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定论,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还有,你现在很恶心啊,快放开!”

“不放,就是不放!不仅不放,我还要去你家骚扰你,除非你答应我......”

“答应个屁,滚啊,大妈!”

“噫呜呜噫......灵梦欺负人!”

(二)

灵梦花了点时间才从幽幽子的魔爪之中挣脱出去。她像只出了笼子的小鸟,转眼之间就飞得不见踪影。

幽幽子平躺在院中那片,受溢出的“春”影响,刚刚才发芽的、新绿的草地上,仰头望着冥界的那片虚假的天穹,脸上挂着细微的笑意。

“输了还这么悠闲啊,幽幽子?”

说话的人是八云紫,她在幽幽子的正上方开了一道隙间,从那里探出了半个身子来,用自己的脸挡住了幽幽子那望向天空的视线。

二人一上一下,在相当微妙的气氛之中对视了片刻,幽幽子的双眼,便不自觉地在微笑中弯成了两道月牙。

“应该说,正是输了,才会这么轻松吧?”她笑着说道,“要是赢了灵梦,我还得去处理从泥土之中爬出来的‘那一位’,以及其它的一大串有的没的麻烦事。输给她反而啥事都没有了。”

“嫌麻烦的话,打一开始你就不该搞这一档子事,不是么?”

“可是,人家就是想知道嘛!这棵西行妖的秘密,以及埋在树底下的那个人的秘密......”幽幽子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在做“雪地天使”一样,上下摆动着双臂,“明明都在这儿呆了上千年了,却连自家后院的一棵樱树的来历都不清楚,不是太可怜了吗?你说是嘛,小紫紫~”

“呵呵呵......”

紫轻轻地笑着,伸出手,一边抚摸着幽幽子的脸颊,一边意味深长地道:

“这世上啊,有些东西,就是不应该被人知晓的。”

“所谓的‘幸福’,就是一个天平,一边放着‘知识’,另一边放着‘勇气’。只有二者兼有,或是二者兼无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如果你得到了知识而没有勇气,那么你会被恐惧与焦虑打垮。如果你得到了勇气却没有知识,那么你会在无谓的努力中迷失自己。如果你无知却不求知,亦或是有识而无畏,那么,你肯定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你的意思是,”幽幽子问道,“埋在那棵树下的‘知识’,会让我变得‘不幸’咯?”

“它会让所有人变得不幸。”紫说道,“所以,就让它在黑暗中长眠吧,就像这世上所有的逝者一样。”

“就像我一样,不是吗?”

这句话让八云紫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她看着幽幽子那无瑕的笑颜,寻思着,这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另有所指。这时,她听幽幽子这么说道:

“我啊,从没有过生前的记忆。”

“我不过是个套着‘西行寺幽幽子’这个名字的,无名亡灵罢了。‘西行寺幽幽子’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人生,我真是一丁点都不知道。有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了解一下哦,真心的......”

“不......”八云紫将手上移,蒙住了幽幽子的眼睛,“你会在此‘幸福’地活下去,永远如此......”

“你说的这个‘幸福’,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个‘幸福’呢,紫?”

这个问题,紫并没有回答,幽幽子也没有继续追问。如果她俩都像三岁小孩那样讲一切都捅破,那她们也根本就不可能维持上千年的交情了。

“话说回来,紫......”

幽幽子挪开了紫的手,眨着那对樱色的大眼睛,问道:

“你现在,不应该是在跟纳兰暝锻炼身体吗?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她说着,又伸手捏了捏八云紫的肚子,当即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不还是很肥嘛!真的有在减肥吗?”

“有啦,笨蛋!”

八云紫的脸一下子就红成了熟透的苹果,那道隙间便迅速上移,吞掉了她的上半身,只给她露了张脸出来。只听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等我减到能穿进去年的衣服,就让你看看我的魔鬼身材,等着瞧吧!”

“‘等你能穿进’呢......话说回来......”幽幽子道,“纳兰暝那家伙,又被你给扔下了?他也是有点凄凉啊......”

“不不不,”紫连着摆了好几下手,否认道,“这回不是我的问题了......”

“那家伙,现在简直忙得‘要死’啊!”

第36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三)

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八云紫结束了一日的减肥特训,正和纳兰暝俩人坐在魔法森林里的某根树桩上吃便当。那是八云蓝做的照烧鸡胸肉土豆沙拉配减肥者之友冷荞麦面,如果你感到好奇的话。

总而言之,一切都发生得非常突然,纳兰暝才刚把便当兜拆开,还没来得及打开饭盒,他俩所坐的位置就被一道火车一般巨大的蓝光魔炮给犁成了一道深沟。

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躲开这一炮的,大概是本能反应吧。总之,当他回过神来,他正站在那道冒着白烟的沟壑边上,前脚掌悬空,手里头拿着烧剩下半截的木质饭盒,鼻腔里满是焦糊味。

好的,午餐时间结束了。

“糟糕,这下真的糟糕!”

惊慌失措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八云紫。她现在正躲在纳兰暝的身后,探出一双眼睛窥视着前方,活像老鼠见了猫。

“这家伙,闲着没事跑到这儿来干嘛?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不,我觉得,”纳兰暝扭头对她说道,“她是冲着我来的。”

在二人的正前方,穿过那一排又一排倒伏在地上、被烤成焦炭的古树,以及那从里到外翻滚了一遍的泥土,一个熟悉,但并不令人期待的身影,正从那滚动的浓烟之中钻出,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他俩走来。

那个人是,四季鲜花之主,太阳花田与梦幻馆之主,妖怪的顶点,行走在幻想乡大地上的最强生物。

风见幽香。

“趁着她还没看见我,我先溜了啊!”

八云紫这么说着,便张开了一道隙间,当纳兰暝开口的时候,她已经一只脚踏了进去。

“我没想到,”纳兰暝笑着道,“你有这么怕她。”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八云紫钻进了隙间,又探出上半身来,对他说道:

“被她看见我这个德行,我就要在妖怪界社会性死亡了,你懂的吧?”

“啊......哈......”

纳兰暝看着紫,实在是不知道说啥好,只好笑笑。这货现在穿着一套紧身保暖运动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掩盖那上下抖动的救生圈,以及将运动裤撑到极限的大圌腿和屁圌股。换个角度来看,这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好身材啊。

“总之就是这样,溜了溜了!”

八云紫抛下这句话,拉上了隙间的拉链,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好像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此时,刚好走到近处的风见幽香这么说道,“是错觉吗?”

“错觉吧?”纳兰暝转头瞅向了幽香,“这儿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点上,灵梦应该已经打败了幽幽子,春风已然席卷冥界。不过,幻想乡里还没人知道这件事。这里的气温仍在零度之下,天上飘着小雪,地下堆着白霜,一片深冬气候。

尽管如此,幽香仍旧穿着她那套苏格兰风格的短衬衫格子裙,以及那对长筒皮靴。她就那么,将自己的膝盖和半条大圌腿暴露在寒风之中,仿佛不知寒冷为何物。当然,站在她对面的纳兰暝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装黑衬衫而已。清凉系冬装,在幻想乡应该算是一种偏门潮流?

“所以,”纳兰暝道,“你来这儿是有何贵干?‘午安’,我该这么说吗?”

“午安。”幽香面无表情地道。

纳兰暝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伙的心情不怎么地。

如果她心情很好,那她的脸上肯定挂着那种,大龄妖怪特有的,叫人难以捉摸的微笑。但现在,她的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对此,纳兰暝本能地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咽气,四肢健全不健全。”幽香上下扫了纳兰暝一眼,道,“既然你活得好好的,那么......”

“懒得寒暄,我就直说了。因为这场雪的缘故,本该绽放的花,一朵也没有开。说老实话,我,非常的,不开心。”

“我这个人,一不开心,就想找个沙袋来打一打,出一出气。”

“所以你找到了我?”纳兰暝指着自己,哭笑不得地道,“对你而言,我看起来有那么的像沙袋?”

“有。”

言罢,幽香扭了扭脖子,拉伸了一下双臂,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关节脆响。

“来打过,纳兰暝。”她接着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的语气,就像她所说的话一样,蛮横。

“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好么?”

纳兰暝双手前推,做了个“停一停”的手势,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才怪!谁要是能理解你,那个人八成是从外星球来的......但,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一样会动手,不是吗?”

“我说过了,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幽香道,“你可以还手,也可以选择去当个沉默寡言的沙袋。我既然来到了这儿,就肯定要揍你一顿。”

“那好吧,”纳兰暝耸了耸肩,“就这么办吧,不过在开打之前,能先定两个规矩么?”

“说吧,什么规矩?”

“其一,鉴于你我都有近乎不死的躯体,过分的自我再生会让战斗变得非常的乏味。所以,禁止自愈和复活。”

纳兰暝这么说着,便用小指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小口。鲜血从那道细小的伤口之中溢出,却是如人类一般,迟迟没有愈合的迹象。

“看,就像这样。”他举起那只带伤的手臂,对着幽香晃了两下,继续说道,“所有在战斗中受的伤,都要保留到战斗结束。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你应该是能自主抑制住身体的再生机能的吧?”

“废话,”幽香没好气地道,“你在瞧不起我么?”

“没,我就是问一下而已。实力很强,却全靠本能行动的人也不是没有,你应该不是。”

而且这样的人红魔馆里就有一位。

“其二,”纳兰暝竖起了两根手指,“首先失去战斗能力的一方算输。这两个规矩,能接受吗?”

“我完全无所谓,无论有没有规矩,都难不住我。”幽香说道,“倒是你,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规矩,你真的认为这没问题吗?”

“不,完全没有,倒不如说,这对我相当有利。”

纳兰暝说着,脸上浮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幽香看着他这个样子,既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既然你这么认为的话......”

这个规矩,第二条还好,算是大妖怪切磋时普遍默认的一道安全锁,问题在第一条上。

这一条,表面上是限制了双方,实际上,它对纳兰暝的限制程度,远远超过对幽香的限制程度。道理很简单,没了自愈能力,幽香还是幽香,纳兰暝却不是纳兰暝了。这项能力,在二人身上的重要性完全不同。

幽香的身体硬得如同钻石,实力更是强得都不知道有多强,再生啊复活啊,她只是理论上会用,实际上可能几百年都用不到一次。而对于纳兰暝来说,自我再生就是他的常规战术之一,算是安身立命的本领。没了再生能力的吸血鬼,不过是个身体能力强一些的人类罢了。

这就像是一只老鹰,在用他的双翼,交换老虎的胡须。砍掉自己的看家本领,去换掉对手拿来锦上添花的小伎俩,这之中究竟有何用意,幽香一时还看不明白。也许,纳兰暝还有别的想法呢?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她赢,没了自愈能力只会让纳兰暝死得更快。至于她自己的伤......别搞笑了,风见幽香也会受伤的?

“我可以认为,你我之间已经达成共识了,没错吧?”

面对纳兰暝的提问,幽香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可以开始了。”

纳兰暝说着,挑衅一般地对着幽香勾了勾手。

“来吧,”他微笑着说道,“女士优先。”

“我定下这条规则的真实原因,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心里头这么想着,“很快,非常快......”

第37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四)

幽香的铁拳上裹着狂风,呼啸而至。纳兰暝甚至都不用看上一眼,就已经知道,这一拳若是打中了,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是重伤,不是致残,而是直接取走他的性命。这跟“禁止再生”这条规则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毕竟他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痊愈。

他会死,一定会。那巨大得难以计量的力量会将他像发射炮弹一般轰飞,接着,那可怕的冲击波会在他的体内回荡,潜入内脏,渗入骨髓,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破坏干净。

“不管与你战斗多少次,风见幽香,我都是这么觉得的。你啊......”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纳兰暝并不完美地,侧身躲过了这一拳,接着,他用手指擦去了脸颊上的血迹——那是被幽香的拳风刮出来的——然后微笑着,如是说道。

“你明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还要故意说这种话气我?”幽香把拳头捏得“嘎嘣”作响,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在笑,“是上一次没被揍爽,皮痒难耐了么?”

“不,我是认真的。”纳兰暝道,“很多时候,你明明能用残忍的手段,慢慢地虐杀你的敌人,可你最终都选择了一击致死。就像现在,我已经限制住了自己的自愈能力,你本该有许多让我痛苦不堪的打法,可你还是要给我一个痛快。”

“我从这之中,感受到了你的仁慈。”

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这份仁慈。

“说什么呢,你这混蛋啊!”

幽香将嗓门扯得老大,吼得震天响,像头暴怒的狮子。可她那张涨红的脸,以及那稍显扭捏的神情,还是出卖了她。

“不是很擅长应对夸奖么,小幽香?”纳兰暝如此逗笑道。

于是,为了对他的“夸奖”表示感谢,幽香还给他一发一吨重的魔炮,以及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纳兰暝理所当然地,并没有收下她的“厚礼”。

“喔,好险!”

他用一个侧翻躲过了这发贯穿了半个魔法森林的大炮,随即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他这才刚落地,脚还没站稳,便见那幽香,提着她那致命的拳头,一头猛冲过来。

“稍等好吧,稍等!”

纳兰暝歪脖躲过了这瞄准头部的一拳,有些慌张地道:

“其实,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以为我想听吗?”

幽香怒吼着,挥舞着铁拳,一拳又一拳地,将纳兰暝逼得连连后退——他当然,是不可能干,空手接幽香的拳头这种自杀一般的傻事的。她的面部因愤怒,因斗志,因力量的爆发,以及其它的一些,她并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原因,而涨得通红。

“你不想听也得听呀,我要说的这些话,可是很重要的!”

纳兰暝说完这句话,一晃人就没影了。幽香一拳挥空,本能地转过身,便看见那家伙站在她面前数米开外,斜靠在一棵大树上,用他那张帅得令她生气的脸,以及那足够将她惹毛十次的笑颜,正对着她,道:

“是这样,我见你杀意这么重,也就稍稍地改了一下我自己的战略。”

“我原本还打算再跟你多玩儿一会儿,现在......”

“我要一击毙掉你。”

就像你想要对我做的那样。

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幽香感受到了一阵微弱的刺痛,从她的左手上传来。她便抬起手,发现一只红眼麻雀,正站在她的手背上,不要命地啄着她的皮肤。

“怎么回事,这只鸟,什么时候......不对!”

她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异常,可惜已经太迟了。那只鸟猛然间便如气球一般膨圌胀起来,接着“砰”地一声在她的手背上炸裂。尽管她反应得很快,迅速地伸直左手,远离面部,并且采取了防御措施,从那只死鸟的身体里迸出来的血液,还是染红了她的整只左臂。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纳兰暝的笑声。

“哈!我赢了!”他得意地叫道,“吸血鬼最大的优势是再生?那是你中学体育老师在语文课上教你的小学Python吗?”

“听好了,我们的优势,是用血液感染别的生物,廉价,而且迅速地,扩大我们的数量,最终控制整个世界!”

“现在,我将自己的血液注进了一只麻雀体内,而它刚刚在你的手背上爆开了,洒出来的血还热乎得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纳兰暝狞笑着抬起了手,举过头顶,呈手刀之势,宛如死神,举起了它的镰刀。

“我的能力是‘连接’与‘切断’,血液是它发动的媒介,死吧!”

台词很威风。

然而,他那只举起来的手,最终没能落下,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没能预料到。他的表情僵住了,上头写满了震惊。

“‘切断’?就像这样吗?”

幽香用右手,抓着她那只,与肩膀分家的左臂,并且将它一把甩到了纳兰暝的身上。

“送你了,”她说道,“等我把你揍趴下以后,再亲自拿回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借了半块橡皮一样,稀松平常。

这家伙刚才做了什么呢?很简单,她自己亲手,将那条沾满了纳兰暝的血的左臂,从她的身体上撕了下来,就跟撕布一样。这样一来,纳兰暝也就无法对她发动能力了,毕竟,那条左臂已经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了。

“不愧是风见幽香。”

断臂从他的身上滑了下去,染了他一身的红,可纳兰暝却全然不顾。他都佩服得,禁不住为幽香鼓起掌来了。

这跟什么勇气、耐受能力完全无关,如此迅速的反应,完完全全是深层意识的判断,或者说,源自人格最深处的判断。

若是被毒蛇咬了,毒液几秒钟内便会钻入心脏,有几个人能当机立断地,亲手剁掉自己那只被咬到的手脚?实际上,若是有时间思考,每个人都能理清楚利害关系,都能知道断腕保命是唯一的选择。可是,能不经思考直接举刀的,终究也只有少部分人,剩下的,都死在了那片刻的犹豫之中。

多数的人在产生断臂的念头时,都会首先去想“那可是一只手啊”。他们会对伤害自己,而且还是重伤,产生本能的恐惧,与抗拒,最终下不了手。即使明白这会害死他们,他们也仍旧迟迟下不了手。这并不是懦弱,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而那些想着“不过是一只手”的人,他们已经克服了恐惧、懦弱,乃至本能,因而能在必要的时候,冷血无情地对待自己。这些人,在骨子里,在灵魂的深处,都是些强悍得不讲道理的混蛋。

就像风见幽香,她刚手撕了自己一整条胳膊,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纳兰暝的面前,一声不吭。断肢之处的血喷得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可她已经准备展开下一轮的进攻了。纳兰暝甚至觉得,少了一只手的幽香,比方才更冷静,也更凶狠了。

或许,那些多余的杂念与愤怒,都伴随着大量的失血,一同流走了吧!

“不愧是风见幽香。”

这次奇袭,没能解决掉她,实属意外。

纳兰暝的战术,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按计划好的来。只要“这样”下去,胜者无论如何都会是他。

“不愧是风见幽香。”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幽香没有回应他,她再度迈开了步子,仅剩的右臂蓄势待发,缩得像一支上了膛的枪。

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声鸟鸣。

“你应该会一直保持着不败金身吧?如果没遇上我的话......”

第38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五)

鸟雀。

猛禽。

松鼠。

野兔。

走兽。

狼。

无数的动物,从那幽深黑暗的森林深处走来,一层又一层地,将幽香包围起来,越逼越近。它们睁着几乎一样的,赤红、嗜血的眼睛,沉默之间,死死地盯着幽香,给她带来的感觉,就像是背脊上贴了一只六目八足的毒蜘蛛。

Creepy,毛骨悚然。

“不巧的是,这里是森林。”

当纳兰暝开口说话的时候,它们一齐停下了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瞪着幽香,无声无息地,对她施以压力。

他是它们的首脑,而它们是他的手足。仅凭意志,他便能轻松地使役这些傀儡,就如同活动自己的手指头一般。所以,当他脑子里想着“停下”时,它们便停下了。“就让她稍微喘口气好了,”他心里这么想着,“反正,她已经无路可逃了。”

“像这样便宜好使的血肉傀儡,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说罢,纳兰暝微笑着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停在他腿边的,一匹野狼的脑袋。当然,那头狼是不会给他任何反应的。它现在已经不是“生物”了,当然也不具有正常生物都会有的“思维”与“本能反应”。它不过是一具,被高等生物强行占据了身体、掐灭了意识的,活尸。

“我只需要,时不时地送出去几滴血就行了,它们会自己来到我身边的。”纳兰暝抬起头,拍掉了手掌中的狼毛与跳蚤,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避过你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件事。”

“哼......”

幽香用右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以表示她知道了。

“所以我才这么中意你啊,风见幽香。”纳兰暝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地深了,“重伤,断臂,失血,被包围,再吃下一击就得送命。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连一丁点,微尘一般最小的一丁点不安,都没有。”

“会害怕,会颤抖,会焦虑,会感到痛苦,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越来越虚弱。那些‘猎物们’临死之前的模样,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光听心跳,我就能感觉到他们心中的恐惧。但你的心跳声和他们不一样,它听起来,就像是在休息日的午后,独自坐在花朵芬芳的温室里,品尝上好的红茶一般,太过平静,太过自然了。我做了这么多,甚至都没法在你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这让我不禁觉得,你肯定还留着什么后手,某种无敌的杀手锏,让你无论在何种境地之下,都能完成逆转。”

“让我看看,接下来的这一招,你要如何应对!”

“弹幕游戏要开始了!”纳兰暝打了个响指,喊道。

所有的动物,飞禽,走兽,都随着这声响指,一齐动了起来。伸展、加速、奔跑、飞翔,它们与幽香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多,在这全速之下,转瞬之间便会缩减至零。

“还记得那只麻雀吗?”

纳兰暝弯腰捡起了风见幽香的左手,举着它,对着幽香挥了几下,“善意”提醒道:

“我要是你,我是绝对不会让这些畜生碰到我的,一下都不给!”

“是啊,这里是森林......”

幽香动了动嘴唇,接着,她便低下了头,以及身子,蹲到了地上,仅存的右手按在了脚下的土地之上。她的脸埋在了垂下来的头发之下,不再可见。不知为何,看见她这个姿态,纳兰暝的心跳本能地加速了。

要来了!

距离最近的,跑得最快的那只小鹿,只有不足五米的距离。考虑到自爆之后还有一小段喷溅的距离,留给幽香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森林里的种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幽香抬起了头,晶莹的赤瞳扫过之处,所生之景有如癫狂的幻境。翠绿的嫩芽破土而出,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成长起来,在不足一秒的时间里,将这霜与雪的银色世界,变成了墨绿遮天的深林。它们像是粗大的藤蔓,亦有几分像是过度生长,以至于不得不弯曲、扭曲的树木。它们填满了那些动物前进的空间,以及除了幽香站立的那一小片土地之外的,一切空间。它们伸出长满荆棘的枝条,缠住了所有会动的东西。

缠绕、勒紧、刺破皮肤,接着,某种可怕的力量会引导它们,让它们吸取那些猎物的血液,夺取它们的生命力,掠夺,然后继续生长。被缠住的吸血生物并不会挣扎,毕竟,它们只是连本能都没有的傀儡罢了。当然,就算挣扎了也没有用,一旦捕捉到猎物,这些藤蔓的力量只会随着能量的吸收而越变越强,直到猎物彻底枯竭为止。

无数的吸血生物?确实,在幽香的眼中,“无数”的确存在,不过,它们现在已经是“无数的尸骨”了。

无数,干瘪的、皮包着骨头的尸体,从吸饱了的荆棘触须的缝隙之间滑落下去,发出了木质风铃一般“叮叮当当”的清响。与之一同响起的,是这可怕的植株那令人耳膜胀痛的低语,只有风见幽香能听懂它的意思。

“看起来,你们并不擅长被吸。”

幽香站了起来,露出了一抹稍显轻松的微笑。过于密集、厚实的绿色植物遮盖了她的视野,让她没法再看见纳兰暝的位置。不过她很清楚,那家伙还活得好好的。

因为,若是他死了,这棵“花”,还能长得更高才对。

“强,但是愚蠢。”

她听见了纳兰暝的声音,遥远,又极其接近,其方向......

幽香不由得低下了头,看向了脚下。

那声音,是从她的正下方传来的!

“风见幽香,你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幽香脚下的土地裂开了,纳兰暝从那里面猛冲了出来,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被感染了的鼹鼠——这也是唯一逃过了那颗植物的魔爪的吸血生物,排除掉纳兰暝本人的话。

他的“连接”能力,能让他瞬间到达自己的血液所触碰到的,任何位置,比如这只藏在幽香脚下的鼹鼠身上。

这下子,幽香尴尬了,非常尴尬,尴尬得快死了。

现在,纳兰暝与她之间的距离,是零,贴身,连他的鼻息,她都感觉得到。以有备,攻不备,无论幽香作何反应,先出手的,都会是纳兰暝。而且,眼下根本没有容许她闪开这一击的空间。

这附近所有的空间,都已经被她弄出来的那朵宝贝花儿给填满了,只剩下这用以立足的,区区几平方米的夹缝。在这里,她将不得不面对纳兰暝这致命的、没有躲避余地的突袭。

这是真正的,“作茧自缚”。

然而幽香还有招可使。

纳兰暝的动作停了下来,由全速突击,到完全静止,他的神情亦凝固于,那份势在必得的自信之上。他脚边的那只土拨鼠突然炸裂开来,鲜血溅了他一腿。这并不是自爆,也就是说,它并不是依照纳兰暝的命令,自己爆炸的。在它留下的那摊黏黏糊糊的碎肉块上,一朵兼备扭曲、污秽以及妖异、鲜艳之美的,完全由血肉、内脏以及其它软组织组成的“花朵”,正缓缓地绽放开来——它原本该是那只鼹鼠身体的一部分才对。

风见幽香,四季鲜花之主,拥有着“开花”的能力。

春花、夏花、奇花异草,乃至,幽香自己所定义的“花”。

这就是她上一回撂倒纳兰暝所用的那一招,用敌人的血肉,在他们自己的尸体上,开出花朵。

“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我都有点想给你献花了......哦不,我已经那么做了。”

幽香说着,笑着,走向了完全定格的纳兰暝。三步,这是死神来到纳兰暝面前的步数,现在,她走完了。

“结束了!”

幽香举起了右拳,全力一击,轰向了纳兰暝的脑袋。

“是啊,结束了!”

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不能理解。

当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某种奇妙的幻觉。直到她看见纳兰暝的脸上浮起笑意,看见他又重新动了起来,灵活地躲掉了她的拳头,然后,刺出了他的右手。

完了,完蛋了,一拳挥出的幽香,根本没有躲开的可能性。危机之下,她的意识以及感知能力都加快了数倍,纳兰暝的攻击看上去就像是慢动作一般,当然,她自己的动作还要更慢一截。在这漫长,却无力改变的,“被杀死”的过程之中,幽香的脑子里唯一在想的一件事,便是为什么,纳兰暝还能活动。

这种事情从没发生过,被她做出圌血肉之花的人唯有死路一条,想救也救不回来。几千,不,说不定有一万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失手。

就这么一次失手,便足以致命。

她看着纳兰暝的指尖刺入了她的胸膛,如针尖刺入海绵一般轻松。鲜血飞溅,疼痛在那缓慢流逝的意识之中不断地撕扯着她的理智。直到大局已定,她感觉时间又快了起来,而她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结束了,”纳兰暝舔圌舐圌着他的手指,那上面沾满了风见幽香的血液,“但,被结果掉的并不是我!”

第39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六)

“你一定很吃惊,对吧?”

纳兰暝缓缓地走了过来,双手捧起了幽香的脑袋。直到视野慢慢升起,她才看见自己那破碎的、血肉模糊的躯体,并且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难怪,”她心想,“脖子以下的地方完全没有知觉了。”

“‘为什么这必杀的一招对我没有用了,明明上次还是很管用的’,你是在这么想,没错吧?”

纳兰暝将幽香的脑袋摆在了旁边的一根,被方才的魔炮烧出来的,焦黑的树桩上。而后,他蹲了下来,双眼与她的视线平齐,抱着膝盖,微笑着道:

“可惜啊可惜,同样的招数,对圣斗士是不会起两次作用的。”

幽香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明显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啥也没说出来。眼下,她只剩下一个脑袋,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没多少说服力。

接着,她看见纳兰暝站了起来,当着她的面,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他那件黑衬衫的纽扣,对她露出了那因勤于锻炼与自律而线条分明的、精壮的胸膛与腹部。他用一根小指的指甲尖,刺破了胸口的肌肤,手术刀一般从上到下,由胸口,轻轻地划到了肚脐之上,便在自己的胸腹之间,切开了一道大得足以容下一个排球的口子。他双手将那口子扯向两边,向幽香展示了自己的腹腔——那里面空空如也。

心、肺、胃肠、肝、胆、肾,所有用以维生的内脏,皆不知所踪,唯有一朵由血肉组成的小花,寂寞地盛开着。

幽香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接着,她便看见纳兰暝,用食指指着他自己的脑袋,笑道:

“当然,还有这里,这里面也是空的。”

“事实上,如果你运气够好,能打中我一拳,那你就会发现,”他接着说道,“我的体重异常的轻,皮肤之下存在着大量的空气。然后你就会意识到,你在跟一具空壳战斗。”

“当然,我是不会让你打中的。”他补充道。

“在红魔馆的地下深处,有一个被彻底封死的小房间。墙壁用钢板加厚,门缝和锁孔里灌上铅水,再糊上一层石灰,漆上油漆、贴上墙纸,彻底融入到墙壁之中,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

“那个房间之中,有我的一滴血。”

“原本,只是用来当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所的。快死的时候鸽了战斗,瞬间传送回去,你懂的。”

“但是刚刚,就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更加有趣的用法。”

“既然,我的‘连接’能力,可以跨越空间,将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点合二为一,那么为什么我不把自己的所有内脏,包括大脑,全部都存放在一个密封起来的安全室里,再依靠远程的连接,操纵我的身体呢?毕竟,这可是我自己的身体零件,无论隔得多远,它们总是能相连的。”

“所以我就这么干了,就在那一瞬间,在你向我发起宣战布告的那一瞬间,我完成了自我的分离,单独把所有的内脏全部传回了红魔馆,再建立起一条,用来运输血液和神经信号的跨空间连接通道。”

纳兰暝说着,又用手势做了一下辅助说明。他将左手与右手的食指对到了一起,道:

“这就像是互联网一样,更具体地讲,就像VPS一样,用本地的电脑远程操纵服务器。我打的这个比方,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

“不能,”幽香淡淡地说道,“但,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已经很清楚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

纳兰暝说罢,抚平了自己胸腹上的那道口子,将它合了起来,却并没有使其愈合——战斗还没正式结束,他还是守规矩的。他重新扣好了纽扣,接着,彬彬有礼地道:

“那么,幽香小姐,请问您能认输了吗?”

眼下的状况已经很清晰了。

在“不能自我再生”的前提条件下,此时的幽香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按照约定好的规则,她已经输了。纳兰暝当然没有一击杀死幽香的能力,别说一击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没有杀死风见幽香的能力,他还不够格。但在禁止了再生的前提下,他有着,一击令幽香失去战斗能力的方法。

到此时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一寸不差。

幸运的是,至此,他已经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不幸的是,他的计划已经至此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计划”了。

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

所以,当幽香开口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在他那张处变不惊的笑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愕。

“但是我拒绝。”幽香说得清清楚楚,“我风见幽香,就是喜欢对那些自以为高我一头的人,说‘不’!”

“哈?”纳兰暝的右眼皮子跳了几下,“你是在说,你还有逆转的办法咯?”

“那就来吧!”他摊开了双手,稍显狂妄地叫道:

“赶紧把你藏在手里的这张牌打出来吧!这要是还能输,那我也认了!”

与表面上显出来的自负不同,他那颗藏在红魔馆地下深处的心脏,此时是越跳越快,越跳就越是没底。他便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两下胸口,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道:

“翻不了的,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风见幽香,也不可能翻盘!我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凭什么?拜托,这家伙只剩一个脑袋了啊!哪怕她本事大得通天,她也只有一个脑袋,就凭这个脑袋,她干得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对这个脑袋,心生畏惧?”

为什么心生畏惧?原因不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在内心的深处,纳兰暝是懂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与风见幽香这样的对手战斗,就如同登顶乔戈里峰这样的杀人高峰的,最后那几百米。

你已经走了很远了,寒冷、缺氧和疲惫几乎摧垮了你那脆弱的精神,每踏出一步,仿佛都要花掉一年的时间。你快要睁不开眼皮了,但你知道,一旦陷入沉睡,就再也不会醒来。所以你还在战斗,并不是为了上山前约定好的荣誉与理想,而是为了不被身后的死神捉到。

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一鼓作气,前行,不回头。要么,你战胜山,要么,山埋葬你,不是赢,就是死。

纳兰暝已经快到顶了,他已经一只手摸圌到山顶的那块石头了。这个时候,山跟他说:“抱歉,你还未够班。”于是他从距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滑落下去,落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体力耗尽了,氧气也不够用了,咫尺之遥,九重之天。

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机会,接下来,他只有死。

他感觉到,土壤在翻滚,空气在沸腾,某种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力量,正从自己周围的“环境”之中萌发出来。

“你是值得尊敬的,纳兰暝。”他听见幽香这么说道,“步步紧逼,机关算尽,几乎,已经到了凡人可以达到的巅峰了吧?嘛,尽管你是吸血鬼,在我的眼中,你跟‘他们’都差不多......”

“你也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生有死的,凡人。”

“但我不是。”

“你切断了我‘这具身体’的手脚,让我失去了继续战斗能力。这很优秀,不,卓越。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将我逼到这一步,意味着什么。那些试图这么做的人,最后都死了,那些成功做到这一点的幸运儿,一样,也都死了。”

“人根据自己的‘敬’,创造了‘神’,又按照自己的‘畏’,创造了‘妖’。二者的本质,皆是意志的集合,虚像的具现。从这个角度上讲,‘妖’不过是‘神’的另一面罢了,正如光与影一般,互为表里。”

“譬如狐妖,便是狐狸幻化而成的妖怪,其人形为‘化身’,狐形为‘本体’,代表的是狐的‘意志’。”

“而我,我也是妖怪。”

“我是‘自然’的妖怪,从盲目愚痴的众生,对伟大的、变幻莫测的自然之力的‘畏’之中诞生。此人形为‘化身’,而自然万物,一花一木,都是我的‘本体’。”

“我所代表的的,便是大自然本身的‘意志’。”

“你无法打败你脚下的这片土地,纳兰暝,即使你用鲜血将它染红,对它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一种新的养料罢了。”

“嗯,你说的我都听见了。”纳兰暝握紧拳头,摆出了战斗架势。到了这一步,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来吧,”他说道,“带着你的‘全世界’,朝我的头顶上压过来吧!”

当幽香的身体残片开始“发芽”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去面对这颗星球的怒火,以及它那不可抵抗的力量。

第40章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其七)

计划用尽,遁入未知,走一步看一步。

纳兰暝讨厌这种感觉。

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幽香的身体碎块逐渐失去了色彩,它们就在纳兰暝的眼皮底下迅速地干枯、龟裂、破碎开来,变成了漆黑、肥沃的土壤。

不,应该说,仅在“一开始”是土壤罢了。接下来,翠绿的嫩芽从那土壤之中冒出了头,而土壤本身则一圈又一圈地萎圌缩下去,像是被那小小的绿苗吸收了一般。

嫩苗之后是茁壮成长的绿色植株,再之后是花与果。纳兰暝从未见过这种植物,它那快得离谱的生长速度也让他无暇去辨认什么。在那沉重的果实落地之时,曾经养育了它的根与茎便立即枯萎了。一个完整的生命周期便在这短暂的数秒之内,圆满地完成了。

那果实有着鲜红的颜色,形状近似于桃子,亦如桃子一般浑圌圆、饱满,只是表面上泛着微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纳兰暝站在那儿,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近了仔细瞧上一瞧,便见那果实自个儿打开了。

那场景有点像异形的卵孵化的瞬间......不,并没有那么令人反感,更形象地讲,其实是哪吒诞生的瞬间。那果实一瓣又一瓣地,如同血色的莲花一般绽开,里头却并没有蹦出一个小人儿来,而只是冒出了一缕光尘,散在空气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这就完了,当那颗打开的果子也开始腐烂,化为泥土时,纳兰暝便明白了,他所看见的这个“过程”已经结束了。

始于尘土,归于尘土,这就是,生命的诞生与终结。

“终于......”

当坚硬的藤蔓从他脚下的泥土中伸出来的时候,他笑了。

“可是让我好等了一阵啊,幽香!”

幽香“本人”并不在他的面前,但他能感觉得到,幽香是存在的。

就在这泥土里,就在这空气中,就在这一花一木之间,她的存在感如泥浆一般,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并且还在不断地变得稠密,一阵又一阵地挤压着他的灵魂。

攀上脚踝的藤蔓被他抬腿一脚踩了个稀烂,接着,一早生出来的那些,巨大的、将此处彻底堵死的植物便再度动了起来。这墙一般高耸的植物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拖拉机一般地破土横行,四面八方地围了过来,要将他碾死在它那粗圌壮的枝干之间。

当然,纳兰暝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俯身来了一次高跳,一跃登上了魔法森林的树冠之顶,再一回头,便见那墨绿色的墙壁轰然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啧啧啧......”蹲在树枝上的纳兰暝摇着头,咂了咂嘴,“这还真是壮观啊......”

在这高处,他第一次看清了那棵植物的全貌。那玩意长得就像一棵仙人掌,一团绿球,满身是刺。只不过,是棵占地数百平米的,建筑物级别的仙人掌罢了。但,纳兰暝知道,这只是远观带来的错觉,实际上,那是一枚“毛线球”,由无数的荆棘藤蔓相互缠绕,最终编织而成。近之者死。

“地面是回不去了,接下来......”

当纳兰暝试图松开那只,抓着树干的右手时,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的整只右手,都在不知不觉间没入到了那棵树里。不,不仅仅是右手,就连踩在树枝上的双脚,都化成了树皮的灰褐色,与他脚下的这棵老树融为了一体。

“该死的,这棵树它......”

情急之下,纳兰暝用力扯了一把,非但没能将自己的右手从那树皮底下扯出来,反而令那树皮的褐色,又往他的胳膊上蔓延了几分。

很快,他便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与双脚了,它们仿佛真的变成了木头,就算没有,它们也已经不属于他了。聪明的他,当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棵树,它正在‘吞噬’我!”

纳兰暝简直慌得有些不像他了。眼看着那树皮在他的胳膊与腿上越爬越高,心里头的对策便是一条又一条地被他划去,最终划剩下最后的一条——那是条下下策。

但,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纳兰暝一咬牙,直接将右手与双脚整整齐齐地切断了。方才,他还能得意洋洋地逼着幽香自断手臂,现在,就轮到他自己了,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如果幽香还站在他面前的话,她一定会好好地嘲讽一番吧!

在离开那棵树以前,他最后地,瞥了一眼留在树上的手脚——从切口处的截面来看,它们确实是变成木头了。往好的方面想,这至少证明了他的判断的准确性与及时性。

往坏的方面想,他已经失去了右手与双脚,而且还在无助地下坠。

纳兰暝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自信的,即使只剩下一只左手,他也能比常人更加迅速地移动。问题是,没有受力点,再大的力气,也无处可施。

现在,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幽香的助力——泥土之中暗藏着杀机,藤蔓树木吃人不吐骨头。他就连,哪怕手指尖那么大点的,一点的落足之处,都无法找到。

正下方就是他刚刚从中逃出的虎口——那枚巨大的“藤蔓球”。这区区十几米的距离,眨眼间便会跌到底。跌到底,就意味着死掉,挂掉,扑街,完犊子,dead,GG,游戏结束。

至此,纳兰暝还有一个办法。

在距离那些藤蔓仅有一米之遥的,极近之处,他面朝下方,猛吸了一口气。

肺中满是绿色植物的芬芳气息——这种味道总是那么的宜人,唯有现在除外。他看见那些藤蔓在焦急地蠕动,就像等待投食的鲨鱼一般。可惜,它们今天注定要失望了。

现在的纳兰暝,整个胸腔与腹腔之中,都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啥也没有。这意味着,只要他愿意,他能让空气充满自己的整个身体。

于是他这么做了,他的身体在一瞬间膨圌胀得像个河豚,又在下一瞬间缩回了原状——他用那强韧有力的肌肉,将巨量的空气,在自己的体内强行压缩了好几倍。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汽车爆胎一般的巨响,伴随着一阵雾状血沫,压缩起来的空气在纳兰暝的身体里爆炸,他便被那股巨力给弹飞,冲破树冠,升上了百米的天空。

“咳哈!”

快要升到顶的时候,他实在是忍受不住,猛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这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全身的骨头,能碎的基本都被炸碎了,还好内脏都不在,否则都得变成分不开来的一团糊糊。他的血管之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气泡,堵得水泄不通,这种情况若是放在人类身上,怕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全身上下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承受能力的极限。然而,会痛,就意味着还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

逃生的机会,反击的机会,获胜的机会,一切皆有可能。

“活着真好!”

当他开始感到庆幸的时候,上升的势头已经渐渐地止住了。在他的视野之中,那缩小到极限的藤蔓之球,又开始变大了——他又开始下坠了。

还没到天堂,便又要去面对地狱。

“哎......”纳兰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别的都好,就是摧毁这么大一团东西,实在是,非我所长啊......”

他就是,擅长干掉一个敌人,无论对方有多强,却不擅长干掉一片敌人,哪怕他们再弱。

“不管怎样,刚才那个,还得再来上一发。”

纳兰暝迎着愈发强劲的冷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吸起了气。

“这一回要对着天上排气,直接借着冲击力撞穿那层藤蔓,然后在落地的一瞬间,将染上血的东西全部切碎!”

他在心中,拟出了这样的战斗计划。

“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战胜她,只能先毁掉这一坨东西,再去找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的,她不是什么神仙,说到底,不过是个强一点的妖怪。既然如此,她就肯定有弱点,只是我还没发现罢了。只要坚持下去,尽可能地把这场战斗拖长,拖到她露出破绽,那我就一定,能再次握住胜机,一定!”

“砰!”

他的思考在此中断了。

离地面还太远,还没到时候,但那些储存起来的空气,却提前在他的身体里爆炸了——这显然,并不是他本人的主意。它们违背了物理规则,如尖刀一般刺穿了他的背脊,从那里逃窜出去,现在,他是真的,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为什么?怎么会......我还没打算......”

纳兰暝的心思乱成了一团麻,就连耳边的风声,仿佛都成了风见幽香的笑声......风见幽香的......笑声!

“风见幽香,是‘自然’的妖怪!”

所谓的“大自然”是什么?花草树木?风雨日夜?亦或是,这所有的一切?

包括纳兰暝本人的,所有的一切?

一瞬间,在这一瞬间,纳兰暝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他的那些可笑的战术,什么找破绽,找本体之类的,完全就是一坨屎。这是他身为一个“凡人”,被局限在凡人的视野之中,所犯下的幼稚可笑的错误。

本体,幽香已经展示给他了,他所沐浴的阳光,他所呼吸的空气,他脚下的土地,与生长在土地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她的本体。

破绽,弱点,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癌细胞找到了人的弱点,最终杀死了他,然后呢?

完全没意义的呀,“打败幽香”这种事,完全没意义的呀!因为,人怎么可能“打败”自己所处的,并且赖以生存的,整个“环境”呢?

就算真的打败了,无论是广义上的,还是狭义上的,那也不过是另一场可笑的自杀表演而已。

“哈哈......”

最后的最后,纳兰暝笑出了声。

这场战斗,从头到尾,这么多精心策划的阴谋诡计,到头来只让他认识到了一点:他无法打败风见幽香。

“这一次,我学到了......”

“这次的经验,一定会......用到......下一次......”

于是,他坠向了黑暗的,大地之母的怀抱,但,并没有拥入其中。在落地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1章 Ending No. ???

“咕......哈......”

纳兰暝独自缩在冰冷的墙角里,鲜血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淌出,染红了背后的墙壁。

这是一间昏暗、密闭的狭小石室,屋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一个足以装下一个小孩的大号培养罐。它被摆在房间中央的那张方桌上,由钢化玻璃与钛合金,以及其它各种先进材料及元件构成,自带独立供电装置。这玩意是纳兰暝从永远亭的地下实验室里头抱出来的——那是他生平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绿色的、泛着奇异的微光的培养液填满了整个容器,时不时会有几个气泡,从那容器的底端往上飘去,途中轻轻地拂过一些,鲜活的、还在跳动的人体器官——那都是纳兰暝的身体零件。他将它们,依照由头到脚的上下顺序,在那大罐子里排了个整齐。

“糟糕......糟糕透顶......”

纳兰暝按着他那根失去了手、血还没止住的右臂,咬着牙,惨白着脸,喃喃自语。他的两腿则小心翼翼地蜷着,以免触碰到断裂之处的伤口。

他此时的状况,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躯干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致命与不致命的伤,自不必多提,他只能庆幸受伤的时候,自己的内脏不在身上。原本的四肢已断其三,只剩下一只完整的左手,在地上爬都嫌费劲。

如果他不是吸血鬼的话......好吧没有什么如果了,如果把所有的“如果”都纳入考量之内,那这个世界也太恐怖了些。

“还好,只能说还好,”纳兰暝苦笑着,自言道,“我还是逃出来了。”

“是吗?”

这时候,这耳熟得有些亲切,亲切得有些叫人害怕的声音,惊得纳兰暝如一只野兔那般竖起双耳,僵直不动了。

“你从谁手上逃出来了?”

他看见,一个跟新年的新内圌裤一样崭新的、毫发无损的风见幽香,正站在那大培养罐的对面,冲着他嫣然一笑。尽管,透过那弧面的容器与其中的绿色溶液看去,她的笑容显得有些扭曲,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好啊,幽香......姐姐......”纳兰暝咽了一口口水,眼珠子下意识地瞟向了别处,“我还以为你不在......”

“是啊,我不在。”幽香微笑着道,“但现在,我在。”

“而且,”她接着道,“这颗星球上,并没有哪一处,是我‘真正不在’的。你试图藏起来的那些小秘密,我当然都知道,只要我想知道的话。”

这句话,若是让初次见面的人听了,应该会有几分不解。不过纳兰暝很清楚,不,是经过了与她的那一战,他才如此清楚地理解了,风见幽香这个妖怪的本质。

她是自然意志的聚合体,以“人”的姿态现世。无论何时,出现在纳兰暝眼前的这个名为“风见幽香”的女子,都不过是她的万千化身之一。真正的她,打一开始就在那里了。

这颗星球的表面,无一处不在“大自然”的笼罩之下。所有的生灵,都生活在她“之中”,而非她“之外”,正如人类肠道之中的细菌那般。故而,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真正地变成“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甚至“无所不能”的存在,就像纳兰暝将她的化身破坏掉以后那样。

另外,他还知道,将她的物理存在,那个人形化身破坏掉,并不能对她构成威胁。她只要想,随时随地都能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甚至更优秀的化身出来。所以他的作战计划还得再修正一下,当然,那并不是眼下最首要的工作。

幽香往前走了一步。

纳兰暝想往后退一步,但他的背后是墙壁,所以他只能强挤出一个微笑来。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玩意了吗?”

幽香站在那个大培养罐前,一脸好奇地注视着其中的那些脏器。对纳兰暝而言,她此时的眼神,就如同是菜市场里的豺狼,在屠户的铺子前挑肥拣瘦。

接着,他看见她双手抱住了那培养罐的顶盖。正当他想着,“这家伙该不会是要把它打开吧”,的时候,“嘭”的一声,她就把那个盖子打开了。

“嗯......”

幽香撸起袖子,舌头舔圌着嘴唇,以小姑娘抓奖的欢喜神情,伸胳膊进去掏了一阵,纳兰暝则惊恐地看着她那锋利的红指甲在他的“心肝”之间上上下下。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俩人正处在同一个游乐园里,幽香在领奖处,纳兰暝在过山车上。

“哦,有了!”

幽香这么说着,便将胳膊抬了起来,离开了那缸培养液。纳兰暝见状,便也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她两下甩去了沾在胳膊上的液体,又将她从培养罐中掏出来的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玩意,凑到眼前仔细地瞧上了一番。

那是一枚血红色的多面晶体,晶莹璀璨,状如鲜血染过的钻石。只不过,它这大小放在钻石身上,恐怕得是稀世奇珍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一滴血’么?”幽香闭着一只眼,一边赏着那枚晶石,一边问道。

“确切地说,是血液的结晶。”纳兰暝道,“那是我为了将自己的血液长期保存,特化出来的假死形态。在这种状态下,血细胞的性质近似于‘非生物’,几乎不消耗任何能量,同时其高度聚合的表面会变得坚固无比,外力难以摧毁。”

“一枚这样的结晶体,大约能保持一年左右的活性。”他补充道,“在那之后,它会死去。”

“一年啊......”幽香放下了那枚晶石,“还是太短了点。”

“从现代医学的角度上看,”纳兰暝苦笑道,“常温下红细胞离体存活一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奇迹了......当然,即使如此,也入不了你的法眼吧?虽然,它确实就只是我的一点小伎俩罢了......”

“不会哦!”幽香摇了摇头,便将那红色的晶体揣进了兜里,“一般的宝石都没有这样的色泽,所以,我很中意,一年以后还会来管你要的。”

“行行行,您要多少我都给。”纳兰暝连着点了几下头,道。

他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幽香当然听得清楚,只是,她似乎并没有满足于此。

她瞪着纳兰暝,沉默了两秒,接着便露出了一抹坏笑——这让纳兰暝产生了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接着,他便见她,再一次将手伸进了那个罐子里。

他的心跳在加速,疯狂地加速,并不是因为他有那么的恐惧,而是因为他的心脏,正被幽香捏在掌中。

“诶,这就是你的心脏啊......”幽香笑眯眯地开玩笑道,“揉起来还不错嘛!”

“我说,幽......幽香姐姐......”

纳兰暝的脸还是那么的苍白,呼吸却有些跟不上了。在这生死关头,或许是心脏受挤压,导致大脑供血不足,忙乱中给他搭错了一根神经,这货的自尊心竟然一下子就爆了棚,只听他扯着嗓子,全力吼道:

“你要是想杀我,那就赶紧动手吧!”

话一出口,纳兰暝立马就后悔了。讲真,比起打肿了脸充一回英雄好汉,他宁可选择活着。只要活着,对他而言,找回面子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死了就啥都没了。以前那些遭遇,比这屈辱百倍的都有,他都一路苟活了下来,凭什么今天就忍不住了!

幽香听他这么一吼,先是一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呵呵,是啊......”她笑着道,“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生物,怎能让人这么玩弄呢?”

“不过,我可没说,一定要杀死你哦?”

这句话,说得纳兰暝的小心脏怦怦直跳。

“我一开始说了什么,还记得吗?”幽香一反常态地,以大姐姐一般,相当柔和的口吻,道,“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打你一顿罢了。而经过了这一战,我的心情已经非常舒畅了。”

“再说了,纳兰暝,即使是如你一般扭曲的生灵,也是在这土壤的恩惠的喂养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换言之,就连你,也一样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孩子做那么过分的事呢?”

“你此前所做的,和现在正在做的事,难道还不够过分吗花妈?”纳兰暝在心里头这么吼道。至于嘴上,嘴上,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见幽香,松开了那只紧握着他的心脏的手,又将它渐渐下移,越过了胃、肠、肾脏,最终停在了一个,小而关键的,男性特有的器官前。

喂喂喂喂喂......喂!幽香姐姐!幽香妈妈!您没搞错吧?

纳兰暝瞪着眼睛,心里头是万马奔腾,惊得像条死狗。

那个,那个可是我的......我的......

“啊啦,这个小东西,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幽香用令一只手轻抚着脸颊,像个少太太那般,笑眯眯地、轻飘飘地,笑道:

“前......列......腺......来着?”

“换句话说,如果我用手指这么‘轻轻地’戳上一下,岂不是很不妙?”

是的,幽香妈妈,这会很不妙,非常之不妙。这一手指下去,也许会升天,也许会死,死得透透的、比在心脏上开洞还透的那种死。考虑到您的力气,以及纳兰暝那远超常人的敏感度,他毫无疑问是会死的。

“行行行,我错了好吧,幽香姐,我认输!”

纳兰暝几乎是半哭着,央求道。这样的态度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实在是太,太平洋的那个太,太屈辱了。

太屈辱了!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头。

纳兰暝是认输了,但这不代表幽香就会饶他一命。相反,她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纳兰暝求饶的样子,一边,隔空对着那小小的器官,弹起了手指。

直接的接触是没有的,但,手指的拨动搅起了水波纹,一阵,又一阵的水波纹。那小玩意就像风铃一样,在这水波之中左右摆了起来。她看着纳兰暝双手捂着小腹,咬着牙,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他那表情,简直只能用“精彩”来形容。

“不够,还不够诚恳啊,纳兰暝。”幽香似笑非笑地道,“用这种随意的态度向人求饶,可是会起反效果的哦!”

“是,是的,真心......对不起......”

这已经不是屈辱不屈辱的问题了,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幽香提什么要求,纳兰暝还不都得点头答应?

“再真诚一点,多一点诚意,少一点演技。”她说道,“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考虑一下。”

“好......好姐姐,您就放过我吧!”

这句话,几乎是从纳兰暝的牙缝里挤出来的。看他的样子,这简直比直接弄死他还难受。

“说,你是我的啥?”

幽香这也是不知怎地,来了兴致。她微红着脸,一脸坏笑地逼问着纳兰暝,活脱脱的,就是个变圌态。

“弟......弟弟?”

纳兰暝心想,“既然你是好姐姐,那我不就是弟弟咯?”所以他就这么回答了,然而看幽香的样子,她显然对这个答案有所不满。

“嗯?”她的声调往上提了几度,言语之中颇有胁迫之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儿子行了吧,儿子!”

“嗯?”她的声调又提了几度,变得跟女高音似的。

“孙子,嗨呀,孙子总可以吧!您老人家真是万寿无疆,子孙满堂哎!”

真的,要是孙子都不行,那纳兰暝也只能坐在地上哭了。

“孙子还行。”

幽香似乎终于满意了,她点了两下头,将手从那培养液里头抽了出来。纳兰暝总算是,能松下来一口气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从那以后,在公共场合里,无论他和幽香之间起了什么样的争端,幽香总能用一句“孙子兵法”,堵得他哑口无言、面红耳赤。这份屈辱,他注定是要背一辈子的。

总之,先回到红魔馆地下的这间密室里来。

纳兰暝整个人几乎都瘫了,汗水和鲜血混杂在一起,糊了他一身。幽香绕过方桌,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原本,在重伤的状态下,他会对任何靠近的人或物产生警惕感,不过现在,他恐怕已经没那个力气,和心思了。

“看着我。”

幽香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正了过来,道:

“看着我的眼睛。”

“我当然在看啊,好姐姐。”纳兰暝有气无力地道,“我又不是瞎子。”

两对同样鲜艳的赤瞳,在这阴暗背光的角落里对视了数秒,直到纳兰暝有些不耐烦了,才听幽香这么说道:

“我中意你。”

“哈?”纳兰暝挑了挑眉毛,讽刺道:

“哦,那我真是感动得要死啊!”

“不,”幽香摇了摇头,“我是说,你这双眼睛之后的东西,我中意它。”

“你几个意思?”

“你的脑子里在想,‘总有一日,我要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没错吧?”幽香说道。

“好姐姐,如果你能读心,为什么不去干点更有意义的事?”纳兰暝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颇具嘲弄意味的,苍白的笑容,“总比在这儿开我这个半死半残废的吸血鬼的玩笑好吧?”

“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直说了吧!”他接着,坦然而言道,“是的,没错,我现在不仅对你恨之入骨,还在一条一条地构思弄死你的方法。我今天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最终才落得这个下场。那个错误就是......”

“输给了你,就这么简单。”

“这个错误我犯了两次,而我这个人,一个数绝对不会数到三!”他狠狠地道,“要杀我趁现在,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幽香又看了他的眼睛,两秒,在那之后,她突然凑近了脸,对上他的嘴唇,给了他一个,既深、又湿,而且非常,非常长的吻。

她的舌头滑入到他的口中,途中只经受了轻微的抵抗。她有一股清新的花香,与淡淡的蜜味儿,不过纳兰暝不是什么闻香识女人的怪胎,所以他并不晓得这有啥特别的意义。他现在,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大,脑子里只剩下一张画满了问号的白纸。

什么鬼?认真的?好姐姐,您是认真的?

他现在,是真真正正的搞不明白,这妖怪的脑回路到底是用什么构成的。

他们吸血鬼,再怎么说,终究还是秉承着人类的那一套逻辑思维的,然而幽香这样的妖怪,明显跟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和任何非人,都不一样。即使在妖怪里,她也是与众不同的。

“怪胎、外星人、第三类接触海蛞蝓!”

纳兰暝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些零碎的玩意,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些东西来缓解自己的尴尬与紧张。怎么回事呢,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仅凭一个吻就把他变回了十岁。

这个吻大约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当她松开他的嘴唇时,纳兰暝只觉得内心平静,而且无言以对。

他的脸甚至都没红,心跳都没加速,跟刚刚被她玩弄时不一样,他现在就是,不知所措了。

“你的身体里,有一个不屈的灵魂。”

他听幽香这么说道,尽管,他现在压根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从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某种极其强大的执念支撑着你,让你无论在何种糟糕的情况下,都能挣扎着攀上通往‘生’的阶梯。你在追求着什么,寻求着什么,在死之前,你还想完成些什么。我能感觉到,那是一个,你想要超越、战胜,最终杀死的人。”

“即使如此,你也是够怪的了。正常的人,在知道我的真面目的那一瞬间,就会陷入绝望,失去斗志。你竟然还傻兮兮地,想着报复,我也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真拗,还是二者兼有。”

“不......不不不......”纳兰暝摆了摆手,“不是这样。”

“我是这样想的,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就算是神,也不见得就杀不得。”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之所以输给你,第一次,是败在了你藏好的后手上。所以,我定好了针对它的计划,用在了下一次战斗上。而第二次,我败在了‘不知道你的正体’这一点上。我以为你就是我双眼所见的那个‘你’,实际上,你不是。”

“这就导致了,我的整个计划都是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的,所以它自然对你没有效用。但,这不代表你是无敌的,幽香,我不相信‘无敌’。现在你对我而言已经不再神秘了,我也无需再怕你了,咱们走着瞧好了!”

“哦,顺便一提,你的‘感觉’有一部分还是挺准的,所以你在我的杀人小本本上只能排第二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噗!”

纳兰暝的眼神告诉她,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要干掉她,而且还要“先杀了某人再解决掉她”。所以,幽香最终还是没忍住。

“哈哈哈哈......”

她笑得捧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笑得唾沫星子都喷了纳兰暝一脸,喷得他直皱眉头。

“看来你是又蠢又拗啊!”幽香强忍着笑意,大声道。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基本的尊重,好姐姐。”纳兰暝有些无奈地道,“我不是什么执着得要死的热血少年,我就是不信邪。”

“可以!”幽香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喝道:

“所以我才中意你!”

她接着,站了起来,背向纳兰暝,缓缓地向着门口走去。

“有你在,往后的日子应该不会无聊了。”她边走边说道,“我以后还会再来找你消遣的,可别让我失望哦,执着BOY!”

“我能拒绝吗?”

“你没有那个权利。”

幽香说着,抬手一拳,打飞了那扇用铅水封死的大铁门,而后跨过门槛,走出了纳兰暝的视野。

第42章 在那之后(上篇)

(一)

“不爽。”

八云紫看到一半,便合上了面前的那道隙间,鼓着嘴、半红着脸,自个发起了小脾气。

“非常之不爽。”

她依然穿着那套淡紫色的运动服,抄着手、盘着腿,坐在自家饭厅的木地板上,屁圌股底下垫着一张小坐垫。这个青春期任性小女生一般的形象,老实说是有点滑稽,有点不符合她的身份......反正,她平日里的言行也很少符合她的身份就是了。

至于她在看什么......除了幽香和纳兰暝的那场战斗之外,她还能看些什么呢?当然,她只看到纳兰暝和幽香在地下密室里那一段,往后的就没再看了——那只会让她更加窝火罢了。

倒不是说恨铁不成钢,而是一种更加奇妙的,说不清楚的愤怒。

就像是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白菜,一朝被猪拱了,亦或是辛辛苦苦喂了十年的猪,被外人用一根香肠拐走了......就是这种感觉。

“嘛......嘛......”

蓝就坐在她的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发脾气,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宠着自己任性的孩子。

“这也到饭点了,要不......”她见紫不再偷看了,便稍稍地转移了一下话题,道:

“午饭就吃您最爱吃的炸猪扒盖饭吧,您说怎么样,紫大人?”

美食是消解愤怒的良药,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每当八云紫生气的时候,她都会适时地端上一大碗好吃的,把她的主人喂饱、喂胖,然后紫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了。

嗯,总之就是跟农家养猪一个思路。

不过今天,情况稍有些不同。

“NO!”

紫转过身,交叉双手,对着蓝打了个大大的叉。

“沙拉please!”她吼道,“no炸猪扒,no盖饭!”

蓝看着她的脸,发现她表现得相当认真,便疑惑道:

“可是紫大人您不是最讨厌沙拉的吗?每次纳兰暝给您做沙拉您都......”

“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紫嚷嚷道,“我现在只想吃凉拌的蔬菜,别的什么都不要!”

蓝看着那两束,从她的双眼之中冒出来的火焰,看着那斗志从她的身体里蓬勃而出,先是一愣,接着便再度绽出了深深的笑容。

“我明白了,紫大人!”她捏紧了拳头,大声说道,“这一定就是......”

“爱情的力量吧!”

“咣!”

紫抬手一记熊掌糊在了蓝的脸上,将她的九尾式神拍倒在地,接着便涨红了脸,叫骂道:

“叫你多嘴!”

然而刚刚,在紫的心里头,她是这么想的:

“天气回暖之前,减肥成功,让他看看老娘的妖魔鬼怪群魔乱舞百鬼夜行魑魅魍魉身材!”

“不能输给幽香!”

“不能输给幽香!”

“不能输给幽香!”

“已经说了三次,但我还要再重复一次,不能输给幽香!”

那溢出的决心,简直藏都藏不住。

(二)

“哦,嘿......”

再生出手脚、将内脏安回它们原本的位置、洗澡、更衣、清理血迹......种种善后处理工作,确实耽误了纳兰暝不少时间,以至于当他来到饭厅里的时候,饭菜不仅凉了,而且已经没有了。

“我希望我还赶得上......”

他说到一半,便扫了一眼那杯盘狼藉的餐桌与吃得满嘴油光的众人,只好耸了耸肩,无奈地笑道:

“好吧,就当我没说过。”

“至少......”

他快步走到了那大长桌的尾席前,坐了下去,又扭身从一旁的小餐车里头抽圌出了一瓶洋酒。

“咱还有酒可喝。”

纳兰暝这么说着,便是一手刀切开了那酒瓶的瓶颈,对着嘴咕嘟咕嘟地灌了起来,很是爽快。

现在,这餐桌前除了他之外,还坐着红魔馆那一帮子人,包括刚解决完异变回归的咲夜,以及满身疮痍的美铃和炎华。再加上斯卡雷特姐妹、帕秋莉、凯瑟琳以及刚刚到位的他本人,可以说是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另外,还得加上作客的魔理沙、爱丽丝和风见幽香,以及又跑过来蹭饭的琪露诺......为什么又是她?至于桌上的菜肴,由其残骸,以及吃饱了撑成一个大圆球露着圆溜溜的肚皮瘫在椅子上的魔理沙来看,应该,是挺丰盛的。

嘛,不管多么丰盛,都跟他无缘就是了。

“说起来啊,葛格!”

见纳兰暝上桌了,坐在她姐姐身边的芙兰朵露,便有些小激动地道:

“我听琪露诺讲,魔法森林里面不知怎地,多出来好大一片荆棘藤蔓。那里头就跟迷宫一样,进去了都找不着出口。而且那些藤蔓,好像还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动起来吓你一跳,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吗?”

“嗯!”讲到这儿,那冰之妖精便举起了拿着盒装橙汁的小手,如在课堂上发言的小学生一般,一本正经地、高声附和道:

“是偶亲眼见到的!”

“所以......”芙兰的眼里闪着点点星光,只听她接着道:

“下午,不一起去看看吗?”

“呃......这个嘛......”

纳兰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显得很是尴尬。

因为那里保留着你纳兰葛格的惨痛回忆,所以他不是很想去,这个答复你满意不满意?

肯定是不满意啦,于是纳兰暝便这么推脱道:

“抱歉哈,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是,周期性的那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的那种......不舒服......所以,不太想出家门......”

这个“完美”的借口,换来的是蕾米莉亚鄙夷的目光,以及芙兰那期盼落空以后,小狗崽儿一般,带泪的失落。纳兰暝承受不了这双重的重压,便侧过脸,刚好就看见了正翘着二郎腿,举着茶杯,高贵优雅低头不语的幽香。他就跟见了救星一样,急忙说道:

“你哥哥我虽然是去不了,不过你幽香姐可以呀!怎么样幽香,就当是遛gou......咳......饭后遛弯了,怎么样?”

他已经做好了,被狠狠地拒绝然后羞辱一番的思想准备了,不过幽香并没有那么做。她撂下茶杯,抬起头,望向了芙兰,脸上浮起了一抹相当温暖的笑容。

“可以哦,我刚好要去修剪一下那附近的草木。”她这么说道,“所以,还能顺便教你一些园艺知识。”

“好耶!”芙兰欢呼着,高高地扬起了双臂,两条小圌腿兴奋地摆个不停。

纳兰暝见状,便是淡淡地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这风见幽香,好像是喜欢小孩子来着?

“这么厉害的吗?带我一个带我一个!”琪露诺便又是笔直地举起手,叫道......有时候,她的种种习惯真叫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私塾上傻了......

“还......还有我......”

圆不溜秋的魔理沙试图调整一下坐姿,以让幽香看见她那肥嘟嘟的脸,但是她失败了。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就跟她那装满了“战利品”的大背袋一样,一层皮,底下全是“干货”。

“你可算了吧你。”

坐在她身边的爱丽丝翻了她一个白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待会儿该怎么把这名为魔理沙的臃肿玩意儿挤出红魔馆的门框。

“我......咳咳......”

蕾米莉亚刚想说话,才吐出一个‘我’字来,便立即闭口,捂着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接着便以歌剧一般高昂嘹亮的嗓音,大声宣布:

“本小姐,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有陪同照料舍妹之义务......呜噫!”

大小姐啊,您想去就直说想去好了,装什么高雅啊,这不是遭报应了嘛!

蕾米莉亚猛地捂起了嘴巴,眼泪滚滚而下。纳兰暝便是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故意抬高了嗓门,问道:

“大小姐哟,您这又是出什么状况啦?”

“袄......袄惹欧惹......”

“什么?”

“咬舌头了啦!”

该怎么说好呢......

这值得纪念的,漫长的冬天正式结束之日,对于红魔馆而言......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一日而已嘛!

哦对了,这事儿其实还有后话。经过了风见幽香一个下午的精心修剪,再加上芙兰和琪露诺这两个小鬼的各种“发明创造”,魔法森林里便从此多出来一处知名景观——“过于整齐的方块列队树林与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吃人荆棘迷宫”。

第43章 在那之后(中篇)

(一)

“叮铃!”

香霖堂的大门被一把推得大开,门框上的小铜铃摇得兴高采烈。

“啊——累死了,累死了!”

进来的人是灵梦,她带着满身的风雪与寒气,揉着脖子锤着背,跟个小老头一样,有气无力地就走进了这暖和的小屋里。

“明明废了好大的劲才打倒异变的主犯,这一下来,天却还是这么冷,顿时就觉得,”她嘟囔道,“人生,已经完全没有意思了啊!”

“你是哪里来的大叔吗?”

森近霖之助擦了擦被水雾覆盖的玻璃镜片,一扭头便看见灵梦这个半死不活的德行,随即便如此吐槽道。他现在正盘腿坐在屋子中央的小圆桌前,手里端着碗筷,显然是正要开饭的状态。

那小桌上架着台电磁炉,上头的大汤锅煮得正沸。那炉子周围摆着一圈小碗,里头盛着酱油、芝麻酱、葱油、辣酱一类的蘸料,以及葱花、蒜泥、香菜末之类的调味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吃火锅。

果然,该说果然吗,不吃火锅,怎能算是过了冬呢?

时候正巧,坐在霖之助对面的朱鹭子掀开了锅盖,一股浓郁的,牛肉老汤特有的香味儿瞬间便填满了整间屋子。只是轻轻地嗅了一下,灵梦肚里的馋虫便再也待不下去,“咕噜噜”地闹腾起来了。

说起来,这也确实该是午饭的时间了。

“嘶......哈——”

灵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抹陶醉之色便瞬间爬上了她的脸庞,为那冬雪一般白圌皙的脸蛋,染上了一丝春樱之色。

“是牛肉火锅啊......”

她有些口齿不清地念叨着,顺带又将淌到嘴边的哈喇子给吸了回去。回过神来,霖之助赫然发现,这厮已经在他的身旁正襟坐好,甚至都拌好了调料,端着碗准备开动了。

“单论对‘吃’的执着,”霖之助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也是登峰造极了......”

灵梦没有理会他,伸着胳膊就给自己夹了一块最大、最好的,带着煮至透明状的筋头的牛腩。感受着那温热的肉汁从那致密的瘦肉之间溢出,混合着酱汁的微辣,与牛筋的弹圌性和牛肉的韧性一同在她的口中融化,灵梦的神情,立马就被幸福感给冲垮了。

“哈......活着真好......”

她张口哈着白气,一边咀嚼,一边如是叹道。还好她无法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因为在霖之助的眼中——那可真是灾难啊。

“慢点儿吃,小心别烫着!”霖之助以家长一般的口吻,这么劝道。

“不会,不会!”

灵梦一边用嘴巴缝吸着凉气,一边继续吃个不停。明天早上她就会发现,自己的口腔粘圌膜已被烫得千疮百孔,不过,至少今天她还是爽到了。

“啊!”

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朱鹭子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指着灵梦那张因塞满牛肉而鼓得像金鱼泡一样的脸,吼道:

“那块肉是我先看上的!一下锅我就开始等了,你这家伙竟然......”

“先下手为强。”

灵梦这么说着,大口嚼着肉,完全就是当这只朱鹮妖怪不存在。朱鹭子气得发抖,却也拿这个巫女没有办法,只能用那梨花带雨的小眼神瞅着霖之助,指望他为自己说两句话。

“好啦好啦,肉还有很多。”霖之助笑着道,“够吃的,不着急。”

“可是......”

见自己唯一的救星也不偏袒自己,朱鹭子索性就横下一条心来,赌气似地,飞快地夹起了肉,一口复一口地往自己的嘴里塞。这种吃法能不能尝到味道已经不重要了,眼下的首要目标,是赢过这个蹭饭巫女。

“好哇,这是要向我宣战啊!”巫女见她这样子,倒是没怎么上火,当然,筷头的速度也没下来,“可以可以,你的挑战,我接受了!”

“穷鬼巫女退散!”朱鹭子咽着喉咙里的肉,嚼着嘴里的肉,夹着筷子上的肉,竟然还有闲工夫来一嗓子战吼,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个人才。

“你说谁穷鬼?”当然,在这方面,灵梦也绝对是不遑多让的。

这二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斗气竞食,吃得是一嘴油花,脸鼓得和仓鼠一样,眼睛还瞪得老圆。她俩大眼瞅着小眼,小眼瞅着锅里的肉,跟打仗似的,一刻不肯放松。这滑稽无比的景象看得霖之助是既好气,又忍不住地发笑,实在是无可奈何。

“慢点儿吃诶,也不怕噎着!”

他刚这么劝上一句,转眼就见这俩犊子一齐静了下来,止住了一切动作。两对竹筷纷纷落下,发出了阵阵脆响,与此同时,那俩人也一齐伏倒在桌上,那动作整齐得像是串通好了的恶作剧一般。

“水......给我......水......”

灵梦扭过头,以求救的眼神看向了霖之助。她的脸色是白里带着青,青里透着紫,声音沙哑得像是快要渴死在沙漠里一样。另一头的朱鹭子此时也看了过来,其状态,简直跟灵梦一模一样。

“哎......”霖之助低头叹了一口气,“我说什么来着......”

后来,灵梦和朱鹭子都吃撑了,只有霖之助没吃饱。

(二)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幽幽子拍着手,哼着歌,乐得像是要复活了一样。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煲,底下的炭火烧得正旺——那正是她如此快乐的原因。

“我说啊,幽幽子大人......”坐在她对面的魂魄妖梦却是显得有些不自在,“明......明明都已经失败了,收集到的春一点都没留住......为什么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呢?”

二人所处的房间,是正对着庭院的观景间。敞开的大门之外,正是盛开的西行妖。落樱雨下,偶有几片落到房内的餐桌之上,情调实是再好不过了。

得益于异变结束时,那西行妖释放出来的春风,妖梦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眼前的这锅这羊肉又是炖得恰到好处,单是从锅盖底下溢出来的香气,就足以令她食欲大开。妖梦该是敞开了心情,敞开了胃口,像幽幽子那样期待着一顿美餐的才对,可是此时的她,却怎么也乐不起来。

归根结底,她是还没能习惯这种,极具幻想乡特色的,悠闲轻松还带着点欢脱的败者心态。

对于武士而言,败北是一件相当耻辱的事情,应当卧薪尝胆、自我鞭策一番才是。像这样赏樱啖肉,如没事人一般嬉笑玩乐,着实是难以理解。

“即使在意,又能怎样呢?”幽幽子微笑着道,“在意,懊悔,痛哭流涕,这样就能挽回失去的东西了吗?”

“古代的那些文人骚客,无不伤春感时,好像他们多哭几把鼻涕,就能让那落樱回到树上似的。实际上,他们不能,做不到,就连自己终将逝去的生命,也挽救不了。患得患失,抱着财宝不放手的,终究不过是命短、志短的凡人罢了。”

“这里是冥界,逝者离去之界,而你我,则是超然于生死之外者。在这里,逝去的,就让它逝去,不必挽留。这是我从这次异变之中,学到的道理。”

“所以,”幽幽子一手掀开锅盖,另一手提着筷子,伸进了锅里,“什么西行妖樱,富士见之女,这种千八百年前就嗝屁的老玩意我已经懒得去管了!我现在,只想吃~羊~肉~吃羊肉!”

“嗯——这肉真香!”

看着幽幽子那微微鼓起的脸颊,和那洋溢于脸上的幸福之色,妖梦有几分释怀,亦有几分无可奈何,似是有所领悟,却又难以言说,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等她再大些,就能理解这份心境了吧!

“快吃啊妖梦,愣着干嘛?再不吃可就没有了哦!”

“知道啦,幽幽子大人!您也慢点吃,别烫着了!”

“我可是幽灵,怎么会被烫到......嘶......好烫!”

“真是的,吃这么急干嘛,又没人跟您抢......”

果然,不吃火锅,怎能算是过了冬呢?

第44章 在那之后(下篇)

(一)

闹铃被设置在早上七点整,但是纳兰暝总是会在六点五十八分自动醒来,然后伸手按掉闹铃。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要设这个闹铃呢?

换好衣服,打开窗子,清早的第一阵风轻轻地拂过了他的脸颊。靠着那无比敏锐的感官,纳兰暝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一个相当明显的变化:

“天气变暖了。”

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红魔馆的花园依旧是一片雪白,天上的乌云却已消散。持续数月之久的雪,终于是停了,在这暖阳的照耀下,冰消雪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春天,终于是要降临了。

“今天是个久违的好天,”纳兰暝这么想着,转身走向了门口,“该给紫妈找点什么‘乐子’呢?”

不,应该是“在她的身上找点什么乐子”才对。

他的脸上浮起了不怀好意的微笑,然而,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这张笑脸便僵住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人,整整齐齐地在他的卧室门口的走廊里排成了一排。从左到右,分别是雪女蕾蒂·白石,上白泽慧音乳业,幸运的黑兔因幡帝,吞食天地西行寺幽幽子,普通的雾雨魔理沙,琪露诺,以及不动的大万事屋帕秋莉·诺蕾姬,

当他从卧室里走出来时,那七对眼睛便一齐瞅了过来。那眼光里头带着希冀、带着好奇,带着明显的“有求于你”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他关上了身后的门,站那儿问道,“我可不记得我有欠过谁的钱。”

“不,不是那样的。”慧音老师站了出来,解释道:

“是这样,我听说纳兰先生,您最近有在做减肥训练的辅导......”

“不是‘有在做’,”纳兰暝打断了她,“是被‘胁迫’着去做,注意这两个字,‘胁迫’。”

尽管,他已经用种种的方法替自己找回场子了。

“总之,”他又说道,“如果你想寻求一些有关减肥塑形的建议的话,找我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句,我并不是专业的。”

“嗯嗯,”慧音摇了摇头,“您肯帮忙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实际上,站在这里的人都是......”

“啊,先说一句,”雾雨魔理沙举起了手,大声道,“我可没有体重问题,我就是闲着没事儿过来凑个热闹。”

“那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好嘛!”纳兰暝喝道。

“还有俺也是!”站在魔理沙身边的那矮小的冰之妖精,琪露诺,也一并举起了手,“俺也要凑热闹!”

“对对对,还有你!”纳兰暝瞥了她一眼,“你......抱歉,你已经很凉快了,站在那儿就行了。”

“总而言之!”

吐槽吐退了那俩捣乱的,纳兰暝拍了两下手,大声道:

“你们各位都是想减重的,这点我已经明白了。在真正开始之前,能跟我介绍一下你们的情况吗?就从最左边这一位开始吧,是叫蕾蒂来着?”

他说着,伸出手掌,朝向了蕾蒂:

“请吧!”

“我......那个......”

蕾蒂干站在那儿,扭扭捏捏的,老半天都没能吐出个连贯的句子来,那游移不定的眼神,让她显得,就像是做了贼一样。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要揭自己的短,她也是女孩子,总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纳兰暝并没有出言催促她,而是以柔和的目光望着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并不是突然变绅士了,他只是觉得,这么玩儿还挺有意思的,心里正暗爽着呢。

过了一会儿,蕾蒂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了头,迎向了纳兰暝的目光。

反正,来到这儿的,除了健身教练纳兰暝本人,以及那俩凑热闹的闲人之外,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没什么好害怕的!

或许是抱着以上的这种想法,蕾蒂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是只能在冬天外出活动的妖怪,春天一来,就得回去休眠。但是今年,或许是因为冬天持续得太久,吸收了太多的能量,总之,当我回到自家的小树屋前,打算进去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春天的时候,我发现......”

“树屋的门......我挤不进去了......”

说到这里,蕾蒂双手捂起了她那张早已红成一片的脸。

“那扇门在修建之初就开得很小,”她就那么,维持着捂脸的动作,继续说道,“即使是以前,我也得侧过身才能勉强挤进去。但是今年,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了。肚子那里......总是会卡住......”

“要是不能赶快瘦下来的话,我就无家可归了......”

“诶——”纳兰暝点了点头,顺带又往下瞄了一眼,瞅了瞅蕾蒂的肚子,“我还以为你那是衣服宽松,所以显着比较‘大’,没想到......”

没想到,就连那件衣服本身,都是撑起来的。

对此,蕾蒂无言以对。

“你的状况我已经了解了。”纳兰暝说着,又看向了站在蕾蒂右边的上白泽慧音,“下一位please!”

“我是,那个......就是说......”

身为成熟稳重的教师,在这种情况下,慧音终究还是没能维持住她那一贯的靠谱形象。她双眼看着斜下方,仅用余光瞄着纳兰暝,又用手指蹭了蹭嘴唇,简直就像个不坦率的青春期少女,在与她的恋人幽会......尽管,她的身材,可是相当的不“青春”。

“上课的时候,黑板上的字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掉......”慧音说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有学生搞恶作剧,为此还用头槌教训了一下琪露诺。但是后来,我发现......”

说到这里,她也跟蕾蒂一样,双手捂脸,无法见人了。

“我的胸......胸前的衣服上......”她的声音在颤抖,听起来就像是哭了一般,“满是蹭出来的粉笔灰......那些字,其实是我......在无意之间......蹭掉的......”

“呜......哇哦!”

纳兰暝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而后便瞪大了眼睛,对着上白泽慧音的胸,仔仔细细地瞧上了一番。

A、B、C、D、E、F、G......H......

如果纳兰暝手上有一台“罩杯计数器”,那么,当那上头的计数从“A”跳到“E”时,他应该能听见刺耳的警报声。当显示出来的计数抵达“G”时,那台机器会直接炸掉。

但慧音是H,H-cup......哇呜!

请问老师,低头看不见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请问您是牛人族的奶牛女士吗?”纳兰暝轻笑着,以开玩笑的态度问道。

“诶?”

慧音移开了捂住脸的双手,露出了一张微红,而且稍显惊讶的脸。

“不啊,”她有些不解地道,“我是白泽啊......”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请您不要认真回答......啊,算了......”纳兰暝叹了一口气,道:

“我就直说好了,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脂肪是减得掉的。但是您那硕大的......伟岸的......惊人的......壮观的......呃......我不知道这管不管用,但我会去尝试。另外,如果您想拥有更加‘挺拔’的身材的话,我还是能帮得上忙的。下一位please!”

“下......下一位是我啦......”

因幡帝双手揣在兜里,抬头瞅了纳兰暝一眼,便又像是十分不屑一般,别过脸,瞅向了别处。

“可恶,要不是时间紧,我才不会来找你这家伙呢!”

她显得很不爽,殊不知,纳兰暝比她还不爽。

“哦,是吗?”纳兰暝表面上笑眯眯,心里头却是相当不耐烦地,道:

“既然这样,那就请您老人家另谋高就吧!咲......”

“好啦,开不起玩笑啊你这鬼畜!”

小兔子咆哮着,打断了纳兰暝的“咲夜,送客”这句话。

“因为今年冬天很长,一到冬天,人家就有点懒,你懂的啦!”她接着说道,“天冷就容易饿,吃完了又犯困,该干的活儿也全都推给了铃仙。可恶,要不是那家伙那么好欺负,还任劳任怨的,我怎么会发胖!”

“自作自受啊......”

纳兰暝轻蔑地笑了笑,帝看他这样,便皱紧了眉,砸了一下嘴,道:

“好小子,你这表情,我记住了。”

“记住了又怎样,”纳兰暝笑道,“你个小兔崽子还能炖了我不成?”

“做不到!”帝怒吼道,“但我会找机会!”

“好好好,我等你找机会,然后呢,你哪儿胖了?”

“屁......是屁圌股啦!”帝红着脸,叫喊着,“可恶,一冬天没动弹,从脚到臀都变得跟猪一样了!师傅见到了之后,就黑着脸叫我立春前减下来,否则开春就吃兔肉火锅。我这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帮忙的。”

“明明铃仙那家伙的屁圌股比我还大,裙子又短,跑个步都上摇下摇的......”说到这儿,这小兔子气得跺起了脚,“可是大家都说她可爱,一个个都被迷得跟失了魂一样,换到我身上就成猪蹄了,气死我了!”

“可不是猪蹄嘛!”纳兰暝无情地嘲讽道,“谁叫你长得矮?”

“死鬼畜!”

“下一位please!”

“咳咳!”等了老半天的西行寺幽幽子清了清嗓子,道:

“我最近......”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纳兰暝打了个暂停手势,“我真的不想知道你那肚子是怎么从‘三个月’大变成‘八个月’大的。如果妖忌还在,我还能编个段子调侃一下你俩,但现在......”

“光是看你一眼,我就已经撑到了。”

纳兰暝无视了气得整张脸鼓成一只河豚的幽幽子,道:

“下一位,please!”

跳过捣乱的魔理沙和琪露诺二人,下一位,也就是最后一位,便是自家人帕秋莉·诺蕾姬了。这紫白的魔女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便已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她低着头,将眼睛藏在那整齐的刘海之后,俩手无意识地捏着裙子上的褶子,就这么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地搁那干站着,老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哎......”

纳兰暝叹了一口气,用手掌盖住了额头,顺便揉了揉那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不好意思了,帕琪......”

接着,他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便径自走到了帕秋莉面前,伸手抓圌住了她的睡袍。在帕秋莉反应过来之前,纳兰暝便一把将那条宽松的紫白长袍掀了起来,更准确地说,掀过了头顶。

春光乍泄,只是一瞬间的事。那裙子很快便落了回去,而帕秋莉的表情,从“发生了什么”,到“唉呀妈呀”,到“羞死人了”,再到“好想死”,变化的速度,甚至比那裙子落下的速度还快。

沉默,长久的沉默。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帕秋莉裙底的风景,正因如此,他,和她们,才会陷入到沉默之中。

“对不起,我好像......揭露了一些不该揭露的东西......”

纳兰暝说着,扭头别过了脸,没再去看帕秋莉那愈发精彩的表情。

“我就简单地说几点吧。”

“第一,宽松的衣服真的能掩盖很多东西,比如胖子的身材。”

“第二,内衣......还是穿上为好。内衣,尤其是女性内衣,实际上是对健康很有好处的。上边的可以预防下垂,有塑形作用。下边的可以制造一个相对隔离的空间,有保护作用。偶尔真空上阵也许会很轻松,长久来看,还是穿着比较好。”

“第三,你真的真的需要一些运动。”

“第四......帕秋莉?”

“嘶嘶......呜嘤——”

帕秋莉捂住了脸——她已经哭了。

(二)

“老朽......最近是不是有点儿肥了......”

雾气朦胧的豪华浴圌室里,刚洗完澡的二岩猯藏,正一圌丝圌不圌挂地站在穿衣镜前的一块体重秤上,上瞅瞅镜子中的自己,下瞅瞅秤上的数字,再捏一捏肚腩上的肥肉。思考了片刻之后,她得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结论:

“没错,确实是肥了......”

然后,她便垂下脑袋,扶住了额头。

没办法啊,大狸猫想着,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过冬要吃火锅,吃火锅就要喝酒,没办法的。

喝完酒就要睡觉,睡醒了得喝些咖啡醒神,这样一来晚上就睡不着了,又得喝酒,没办法的。

过年要吃大餐,桌上肯定要喝酒,没办法的。

到了春天就要赏花,赏花也得喝酒,没办法的。

然后还有祭典,不用说,酒也是少不了的,没办法的。

“没办法呀!酒不能不喝呀!”

猯藏摇了摇头,便顺手从堆在洗手台上的那一堆衣物里头掏出了手机。

“说到减肥,根据老朽多年的经验,这世上最快的减肥方法,莫过于call个男人了。”她自言道,“干脆叫纳兰暝来做些剧烈运动吧,人类的体力太差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哦对,那小子去幻想乡住了,哎......”

她叹了一口气,便点开了通讯录中的‘健身器材’一栏,拉开了底下的一大串带编号的名字。

“那老朽就只能,从备胎一号call到备胎二十八号了呀!”

第45章 猫与黑桃7(其一)

(一)

“呃......嗯......”

橙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山中废村的某栋相对完好的破屋的房顶上午睡。今天是个久违的艳阳天,正是晒肚皮的好时候,橙本该睡个好觉的,然而......

“好......好重......”

她正皱着张苦脸,无意识地哼唧着,仿佛是遭了梦魇一般。实际上,那倒也说不上是什么噩梦,只是个,特别奇怪,又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梦罢了。

在那梦里,她正躺在蓝大人那温暖的怀抱之中,而紫大人则压在她的身上,仨人玩起了不明所以的叠叠乐游戏。那两张厚实的肉垫将她挤在中间,越夹越紧,压得她气都喘不出一口来。她想逃走,却怎么都无法从那两位大人的四座软圌绵圌绵的大山之中挣脱出去。

“紫......紫大人......您太重啦!”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声大吼,反而把自己给惊醒了。睁开眼睛,入眼的,理所当然一般,正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肚子上的大猫——夏科洛斯爵士。

这才刚认识没几天,橙就已经掌握了关于他的一个相当关键的情报——这家伙,体重惊人。

猫这种生物,看着很小,抱起来却往往意外地重。更何况,她眼前的这位爷还是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怪猫,单在外表上就比普通的波斯猫要大上好一圈,体重就更不必说了。还好这货比较的老成,没啥特殊爱好,他要是跟那些调皮捣蛋的小猫一样动不动就趁她不注意对着她的肚皮来一发“高台跳水”,那她是坐地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哟,丫头,你醒啦?”

夏科洛斯爵士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那纯白的长毛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红与蓝的异色双瞳如水晶一般晶莹澄澈。这帅气的猫脸、强而有力的猫爪、修长的猫身、纯而高贵的血统、优雅而不失威风的气质,每一个特点,都足以迷倒万千小母猫,让它们排着队为他生下一窝又一窝的三花猫或者狸花猫亦或者小白猫小黑猫大橘猫。

呜呼,爵士大人真不愧为猫中之豪杰,一代雄猫。

偏题了。

“爷饿了,”橙听这白猫,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这么说道,“给爷找点儿吃的吧!”

“呃......”

橙坐了起来,夏科洛斯爵士便很是轻圌盈地跳到了一旁,端端正正地蹲坐起来。

“这附近......”橙搔着脑袋,说道,“我记得是有一些麻雀的巢,和田鼠的地洞来着......另外在树根底下还能挖到蝉的幼虫。”

“鸟雀、老鼠、昆虫,”夏科洛斯爵士道,“这都是你们野猫的食物。”

“与其吃这些又腥又臭一股土味的玩意,爷还不如饿着。”他说着,抬起一只前爪,用舌头舔圌了一下自己的小肉圌球,“爷要吃美味的料理,最好是三文鱼寿司,或者烧鸡。”

“那个......有点贵啊......”橙抱起了膀,显得有些为难,“说起来可能有些丢人,不过......我并没有钱啊!”

尽管她是野猫的首领,是声名显赫的妖怪贤者的式神的式神,在这附近的小妖怪中也有一定的名声地位。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在人类的社会之中吃得开。

行走江湖,就是要有钱,而多数的妖怪,都是身无分文的。过惯了原始生活的它们,根本不了解商品经济的好处,即使了解,那贫瘠的小脑瓜里也蹦不出几个生财的点子来,只能继续在野外吃土,或者悄悄地溜进人类的家里偷鸡摸狗。

再或者,对于那些生得可爱的妖怪来说,还存在着别的,更好、更轻松的不劳而获的办法。

“如果一定要吃的话,咱们可以去肉铺碰碰运气。”橙这么说道,“变成猫的样子,在肉铺老板的面前打个滚,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将肉双手奉上......大概吧!嘿嘿......”

言罢,橙的脸上开出了一朵甜甜的微笑。但,夏科洛斯爵士的神情,却显得不怎么好。

“小姑娘啊......”他的声音比方才沉了许多,颇透着一股子严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你就这么,贱卖自己的色相,就为了从人类那里讨来一口吃的?”

“呃......这个嘛......”

橙的眼睛不自觉地瞥向了别处。

夏科洛斯爵士的这句话着实怼得她哑口无言,但仔细一想,又会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只是在卖萌讨食而已吧?怎么说得跟落入了风尘一般......

“我是不会那么做的,”夏科洛斯爵士继续说道,“唯独向人摇尾乞食,我一辈子都不会做。我活着,就一定要活得有种。等我死了,坐在冥河摆渡人的小舟上漂向彼岸时,我的猫生会摊开在我的眼前——那上面没有一个污点,正如我洁白的毛发一般。”

“说......说得很对......”

橙有些羞愧地底下了头,仿佛在她面前跟她说教的这位不是猫,而是一头金色的狮子。

“所以......”

夏科洛斯爵士忽地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微笑着,对橙说道:

“接下来爷会手把手地教给你,一只真正的贵族猫的生财之道。你要好好看,好好学。”

(二)

人之里的闹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个抱着白猫的小女孩钻入其中,顷刻之间便会被人潮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虽说,那只猫长得贼帅。

“好了,就是这儿了。”

怀中的夏科洛斯爵士这么说着,抱着他的橙便停下了脚步,立在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前。

“我先下去一趟。”

言罢,夏科洛斯爵士便是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跳到了地面上,而后一溜烟地钻进了马车的车底。不多时,橙便见他从那车底下钻了出来,嘴里头叼着一枚铜板。

夏科洛斯爵士又轻又快地攀上了橙的身子,回到了她的怀中——他的专座之上——然后将那枚铜板按在了橙的手中。

“运气不错。”他笑眯眯地道。

“一文钱......”橙轻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这不是什么都买不到嘛!”

毕竟,这可是数额小到掉在地上都懒得捡的钱币啊!

“这你就大错而特错了,小姑娘。”夏科洛斯爵士抬起头,直视着橙的双眼,那长长的胡须随着他嘴巴的张合而上下抖动,“一文钱也好,一吨黄金也好,数额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咱们有了本钱。”

“所谓的‘赚钱’,说白了,就是一种投入本钱,收取回报的活动。有钱的投钱,没钱的就投入时间和体力。现在,咱们手里头有了一文钱,那就是过了这个门槛,可以开始以钱生钱了。”

“以钱生钱?”橙一脸狐疑地瞅着自己手里头的那枚铜板,问道,“就靠这一文钱?该怎么做?”

“一份本钱,一份劳动,换得两份利润的,那叫买卖。”夏科洛斯爵士这么说道,“一份本钱,没有劳动,换得两份利润的,那叫投机。”

“一份本钱,一份劳动,换得十份利润的,那叫抢劫。”

“以上的这些方法,对于咱们而言,通通不适用。原因很简单,咱们手头的本钱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要靠这么小的本钱发家,必须得有一本万利的办法。而这一本万利的办法,有,且只有一个。”

“咕噜......”

橙咽了一口口水,接着相当急促地,小声问道:

“那是什么办法?”

“赌。”

夏科洛斯爵士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第46章 猫与黑桃7(其二)

第46章猫与黑桃7(其二)

(一)

人之里的大型娱乐城,“Casi-Joon”,因其从外界引进的先进设施而闻名乡里。

这是一座与幻想乡的古朴风格格格不入的霓虹不夜城,整座建筑足足有五十五层之高,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在这以平房和低层小楼为主的小镇中显得鹤立鸡群,宛如巴别塔的幻影一般,壮观而不真实。

其内外装潢可谓是“白玉为堂金作马”,四处金光闪耀,华贵得叫人眼晕。这里的主人似乎是在非常刻意地炫耀自己的财富,金银珠玉如同不要钱一般镶了又镶、嵌了又嵌,直到再无可以镶嵌之处。整栋建筑的内饰外饰全无格调与美圌感,反倒是因为豪华装修的过度堆叠,而显得臃肿、俗气,除了显示出主人的财力以外,一无是处。

一言蔽之,这里比维加斯,更加维加斯。

现在,橙正抱着夏科洛斯爵士,站在这栋建筑门口的,那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当她把头抬到极限,试图去眺望这栋大楼的顶端时,她仿佛听见了脊椎折断的脆响。跟那些去过外界的家伙们不同,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宏伟的建筑物。

“太......实在是太......”她仰着脖子,惊声叹道,“太——壮观了!”

“这栋楼,几年前分明是没有的!我记得很清楚的,这里以前是一座大宅,里头住着个富商。后来那家伙不知怎地,家道中落、钱财散尽,变卖了房产抵债,在那之后那宅子就荒废了......可是......”

橙因兴奋而将夏科洛斯爵士抱得更紧了些,勒得他有些不舒服。他看见她满眼金星、语无伦次地嚷嚷道:

“为什么......这样的楼房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起来的?还建得这么的......这么的......金光闪耀!这一定是依托了神仙的力量吧!这家店的老板,绝对不是人类!”

“冷静点,小姑娘。”

夏科洛斯爵士调整了一下趴在她那微微颤抖着的双臂之间的姿势,好让自己更轻松一些。接着,他便说道:

“在外界,这样的楼遍地都是。现在已经是公元两千多年了,人类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尽管,在这里,它还有些稚圌嫩。”

“话虽这么说,”他接着道,“能在这幻想乡里开出这么一家现代化的赌场,这里的主人,只怕是大有来头......当然,这都跟咱们没关系。”

“你我的目标,是从那赌场老板的万贯家财之中取走一二,至于她是什么人,是不是人,那都无所谓。”

“走吧,小姑娘。”他抬头看了橙一眼,“该赚大钱了。”

橙按照他说的,向着赌场大门的方向迈出了前脚,而后便定在了原地,迟迟没能抬起后脚。夏科洛斯贴着她的胸口,透过那贫瘠的胸脯,他听见了急促的心跳之声——听起来,她这一步,走得并不安稳。

“真真真真......”橙有些结巴地道,“真的要进去吗?”

“蓝大人要是知道我去过这种地方,她肯定会生气的。”

“你是她养的猫还是怎的?”夏科洛斯爵士很是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听好了,小姑娘,没有人可以决定一只猫晚上在哪儿过夜。”

“你要是想吃鸡吃到爽,数钱数到累,那就大胆往前走。你要是满足于当个按时回家的乖宝宝,那就请不要跟别人说你认识我。二选一,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我......”

橙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还是踏出了那只后脚。

骨子里,她毕竟还是一只野猫。

“不错,”夏科洛斯爵士深深地笑了,“这才是一只猫该有的样子。”

(二)

这赌场里头的人,就跟外头的人一样多,白天的人,就跟深夜的人一样多。这里没有日夜之分,没有一丁点休憩的闲暇,有的,只是赌徒们在天堂与地狱之间那不间断没有尽头的挣扎。

赢,则一步登天,输,则坠入万丈深渊。人类的贪婪本性,以及他们为此付出的血肉代价,筑成了这座罪恶的El Dorado,黄金之国,一旦踏足,再无回头之路。

这一路,橙漫步于梦幻之中。她的双脚踏在黄金之上,血液中流淌着香槟,肺叶被尼古丁填满。四周充满了欢呼之声,哀叹之声,她看着那些赢了或者输了的人,看着他们升起或是落下,仿佛在看一场天使与魔鬼的奇妙共舞。她知道,很快,她也将要加入其中。

“就这儿了。”

她听怀中的白猫这么说着,便停下了脚步。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大排她从未见过的奇怪机器。那是种一人高、半人宽的大铁箱,上头印满了花花绿绿的图案。那铁箱上安着一块电视机一样的屏幕,旁边竖着一根长长的控制杆,只要往投币口里头投上一枚硬币,再拉一下杆,那屏幕里的图案就会开始跳动,然后再根据图案的组合判定是否中奖,中了多大的奖。

她看着那些坐在机器前的人们,那些自以为强运加身的蠢货们,看着他们一枚又一枚地将自己的钱投入其中,然后满眼血丝地等待着幸运女神的降临——她最终并没有降临。于是他们叹息、怒吼、谩骂,然后再继续,如同被驯养的动物一般,机械式地掏出更多的钱,直到无钱可掏为止。

就这么一台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机器,便能将这些人牢牢地拴在屏幕前一整天,并最终榨干圌他们的所有。对于年幼的橙来讲,这实在是有点过于不可思议了。

如果她再长大些,长得像她的主人八云蓝那般大,那她就会明白,这就是人性。

而赌博,不过就是玩弄人性的游戏罢了。

“老虎机,”夏科洛斯爵士念出了那机器的名字,“最简单的赌博玩法,也是唯一的一种,可以用一块钱下注的玩法。”

“咱们的第一桶金,得从这些机器之中撬出来。”

“但,该怎么做呢?”橙问道,“虽说一块钱就能玩,不过咱们一共也就只有一块钱吧?”

“只要一次中,不就行了吗?”夏科洛斯爵士理所当然一般地反问道,“你还想要多少次机会?”

“可是......”

橙欲言又止,她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地瞥了一下这附近的赌徒们——他们哪个不是输多胜少。她实在是没有自信,能用这区区的一块钱,在仅有一次的机会之中,赢下足以供她继续留在这里的大奖。她也不知道,夏科洛斯爵士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份,必胜的自信。

但她选择相信他,尽管,从理性的角度上看,他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打道回府的理由。

“安心好了,”夏科洛斯爵士笑眯眯地说道,“我若是没有一次命中的本领,也就不会捡了一块钱就屁颠屁颠地跑到这种地方来丢人现眼了。”

“如果说黑猫是不幸的象征,那么白猫就是幸运的使者了......说笑而已,我并不相信什么‘运’与‘命’。”

“我所相信的,只有这两只猫爪所能触碰到的东西而已。现在,这爪子正呼叫着让我去抓圌住属于我的财富与荣耀,多年来,它还是第一次变得这么热。”

第47章 猫与黑桃7(其三)

“那个......”橙动了动站得有些酸痛的双圌腿,忍不住地问道:

“咱们......不去玩么?”

“还没到时候呢,小姑娘。”

夏科洛斯爵士趴在她的怀中,一如既往地,以半笑不笑的语气,神秘兮兮地回答道。

橙那两根抱着他的胳膊已经被他的体重压得完全麻木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上学迟到以后在寺子屋外头提着水桶罚站一样,难受。

两个小时了,从他们进入这家“Casi-Joon”,到现在,已足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她怀中的白猫就一直让她站定在这儿不动,自个儿却是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些老虎机,以及坐在机器前的玩家们,一言不发地,不知道在打些什么算盘。

“知道我在干什么吗,小姑娘?”

这时候,那白猫忽然发问了。

“呃......不知道?”橙摇了摇头。

“我在观察。”

是的,你在观察,所以呢?

“观察,只是制胜的第一步。”他接着道,“做到了,做好了,未必能赢。但若是连这最初的一步都没踏出去,那就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了。年轻的小伙子们会目空一切、火急火燎地登上擂台,然后被揍个头破血流。只有反复如此,他们才会渐渐地学会放慢脚步、观察敌人,然后三思而行。”

“通过观察,我能掌握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打个比方好了,这家店的老虎机里一共有十种图形:红色紫苑、蓝色紫苑、绿色紫苑、P点、圈九、油库里、白泽球、阴阳玉、冈格尼尔、数字七,同样的图形凑够三个即可中奖。”

“三色紫苑没有金钱奖励,不过可以免费再抽一次;三个P点的奖金是3块钱,三个圈九是9块,油库里是10块,白泽球是25,阴阳玉是50,冈格尼尔是99,三个数字七是最大奖项,总共777元。”

“嗯......嗯......”

橙猫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白猫老师给她开的小课,顺便再在心里头寻思一下这个名叫“紫苑”的,一脸霉气的女孩子(至少,她在老虎机中的卡通形象就是这样的),究竟是跟这家店的老板有什么过节,才会被做成最垃圾的奖项,而且还是三个。

“假设,这些老虎机是‘公平’的机器,也就是说,其中的各种图案出现的概率均等,并没有被人为调控过......不,我其实不该这么讲的。”夏科洛斯爵士说道“因为,即使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这样的机器,也是不可能让它的主人赔钱的。”

“所谓的‘赌博’,对于台上的赌徒而言是一种心理博弈,而对于台下的庄家而言,它不过就是个纯粹的概率游戏罢了。”

“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投硬币。在硬币两面重量均等的情况下,投出任何一面的概率都是50%,这时无论你赌哪一面,都没有稳定赢钱的方法,只能依靠运气。”

“然而,假设有一枚重量略微不均等的硬币,它以正面朝上的概率是49%,反面朝上的概率是51%。在这种情况下,庄家只要无脑押反面就行了。这1%的概率,在100次中就是1次必胜,在1000次中就是10次,在10000次中就是100次,没有任何成本的,100次净赚。短期内,正反两面出现的几率不会太有规律,甚至正面超过反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把时间拖长,频次拉大,将这枚硬币千次百次、连续不断地抛下去,正反两面的概率就会越来越稳定,越来越趋近于49%与51%,而庄家也就越来越不可能输。”

“这就是概率的可怕之处了。”夏科洛斯爵士左右晃动着他那条长长的猫尾,眼神也愈发地锐利起来,“在概率上,任何一点点微小的差异,乘上一个庞大的基数,都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果。”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会“久赌必输”了,假设你的胜率只有49%,那么自然,你玩得越多,净亏损也就越多。但是人这种生物,亏得越多,反而会越想玩下去。因为他们总会产生一种“下一次就赢了”的侥幸心理,以及一种‘现在走了亏掉的部分就赚不回来了’的赌徒心态。说白了,不过是‘天真’与‘贪婪’。只天真不贪婪的人是可爱的,只贪婪不天真的人是狡猾的,既贪婪又天真的人,便是这世上的多数人——他们是愚蠢的。”

“他们都看不清楚,在这个名为“赌博”的泥潭里,只有庄家本人,和少数浅尝辄止的幸运儿能赚到钱,余下的,走得越远,陷得便越深,也愈发地无法自拔,只能绝望地溺死......好吧,扯远了......”

夏科洛斯爵士轻微地咳了一声,就像个老学究一般。寺子屋的慧音老师只教授最基本的算数,橙也从没好好听过课,所以她现在基本是一头雾水。她搔着那知识匮乏的小脑瓜,慢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她自以为是结论的话来:

“所以......赌博是不对的......对吧?”

“Nope,”夏科洛斯爵士摇了摇头,“‘赌博’本身并没有错,如果你把它当成一种烧钱听响的娱乐,那它确实能娱乐到你。错就错在有人试图靠它来改变自己穷困潦倒一无是处的现状,那只会更快地将他们推向深渊而已。”

“回到老虎机上来,”他接着道,“三排10种图形,那么拉下拉杆之后所能得到的结果,总共就有10X10X10,1000种。1000种组合,其中只有10种是中奖的,因此中奖概率就是1%。”

“而中奖的这十种组合,如果把三紫苑的免费连抽算作是1块钱的话,那么每种的奖励分别是1/1/1/3/9/10/25/50/99/777,其平均数为97.6,发现问题了吗,橙?”

“这......这个......”橙捏着下巴,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接着便是尾巴一竖,灵机一动道:

“假如1%的中奖率意味着平均每100次抽奖能中一次,那么97.6的奖励均值......不就是永远不可能赚钱的意思嘛!”

“呐,你看!”她掰着手指头,一边粗略地算着数,一边分析道,“抽100次奖的消费是100块,而中奖只中了97.6,抽奖的费用大过中奖所得了都!”

“粗糙,不过,很接近了。”

夏科洛斯爵士伸出猫爪,用那柔软的肉圌球轻轻地抚摸着橙的脸颊,像是在褒奖自己的好学生一般。

“实际上,真圌相还要更残酷一些。”他说道,“头等奖777,次等奖99,这巨大的差距导致了‘平均数’这个数据非常的具有迷惑性。97.6的平均数并不意味着你每次中奖都能中到这个数,实际上,在1%的中奖概率下,即100中1的情况下,就算是99的次奖,也很有可能是亏的,你只有抽中那最大的三条7,才能算是赚到了钱,而777的出现几率是千分之一。如果你真的抽了1000次,抽中了777,你会发现,你亏得更多了。”

“所以,唯一的赚钱方法,就是在第一次直接抽中那千分之一概率的777,然后见好就收,回避掉剩下的999次‘谢谢惠顾’。而赌徒们一没有这千分之一的强运,二也不懂得见好就收,所以他们永远只能被庄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说着,便用猫爪指了指坐在正前方的那台老虎机前的那个男人:

“比如说这家伙吧,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连吃饭的钱都拿出来赌了吧?他今天若是赌不赢,明天说不定就要横死街头了......嘛,谁在乎呢?”

“他在这儿坐了两个小时了,这两个小时里,他一直都在重复三个动作:掏钱、投币、拉杆。这三个动作他总共做了9圌8圌9,不,现在是990个来回,也就是说,他在这台机器上花掉的钱是990块。这些钱足够他吃顿好的了,可你知道这990次赌博,他赢了几次吗?”

“几次?”

“零次。”白猫轻蔑地笑了,“我一直在盯着他看,这家伙,一次都没赢过,光是看着他的背影,我都觉得他有些撑不住了。虽说这里头也有我的原因,不过......咳咳......若是这样就能帮他戒掉赌博的话,那我也是在行善了......”

说完这句话,夏科洛斯爵士便从她的怀中跳了下去,迈着优雅的小猫步,走向了前方。

“跟我来吧,小姑娘。”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过头,对橙说道,“这个倒霉蛋,会成为咱俩走上巅峰的第一块垫脚石。”

“啊......好的!”

橙犹豫了一下,便赶忙跟了上去。她虽然没能听懂夏科洛斯爵士最后说的这几句话,不过她相信他的判断。

夏科洛斯爵士并没有像别的赌徒,或者那些单纯为了取暖而来的流浪猫一样,找一台机器坐下。他直接跳上了那个990次抽奖0中奖的倒霉蛋的座位,窜到了他面前的老虎机上,整个身子一伸展,彻底挡住了那块屏幕。

这时,橙也已经走上去了,因此她才能看见那个男人的相貌。那家伙面黄肌瘦、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像个僵尸。他那满是血丝的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窝之中,还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挡在老虎机屏幕上的那只白猫,像是饿得不行了要把它生吞活剥了一般。

“哪来的猫,滚啊!”

他怒吼着,伸手就要把夏科洛斯爵士给揪起来丢掉,然后他便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揪不动这只猫。

他那两根骨瘦如柴的细胳膊着实是没有多少力气,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可是夏科洛斯爵士。

说起来可能没人会信,他面前这只长得稍微大一点帅一点的白猫,三两下就能将一头成年西伯利亚虎揍得满地找牙,而且还是在不用指甲的情况下。若是用上了指甲......抱歉,杀害珍稀野生动物是违法行为,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毕竟,虽然看上去是一只猫,夏科洛斯爵士可是实实在在的吸血鬼,而且还是活了几千年的,古老的第四代吸血鬼,在血统上跟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算是同一代。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夏科洛斯爵士微笑着说道,“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您应该立即停止手头的一切,然后去休息室喝上几杯热牛奶。”

猫说话了!

看那男人的表情,他肯定是想这么喊的,可他那张得老大的嘴里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因为在那之前,夏科洛斯爵士已经用肉圌眼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给他的肚子来上了一猫掌,挤出了里头所有的空气。

那男人身体本来就脆,再吃上如此结实的一掌,当即便昏死过去,脖子歪向一边,瘫在了座椅上。一旁的橙见状,便很是担忧地道:

“我说,你这一掌,会不会太重了?万一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安心安心!”夏科洛斯爵士舔圌了两下猫爪,道,“我用肉圌球打的,非常安全......大概吧!”

“嘛,就算没‘那么’安全,我也敢保证,致死率不会超过千分之一,比在这台机器上一次命中777的概率要小得多。”

他笑着说着,便将那不省人事的赌徒从座位上推了下去,自己坐到了上头。然后,在橙反应过来之前,他直接将那仅有的一枚硬币投进了老虎机里,然后迅速地拉下了拉杆。

“等......稍等啊!”

太迟了,当橙吼出来的时候,老虎机里的图案已经飞速地转了起来。买定离手,没有退路,现在,她唯有听天由命了。

“别那么紧张嘛,小姑娘。”

白猫的长尾悠然而动,如同风中之柳。夏科洛斯爵士回过头,冲她一笑,道: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一次命中,见好就收。本来,这就该是‘赌博’这种游戏唯一的玩法才是。”

第48章 猫与黑桃7(其四)

老虎机里的图案越转越快,橙的心脏也越蹦越高。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心里头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块钱而已,还是捡来的,即使中了奖,也就是一顿饭钱。多一顿少一顿都没什么所谓,毕竟咱可是单靠捕猎就能生活下去的野猫啊!”

话是这么说的,一点错没有,但这愈发紧张的感觉,她就是抑制不住。

在输和赢之间,她当然会选择赢,她想赢,但赢的机会是不确定的、不可知的、不可控的。在筹码脱手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就已经离她而去,纵身跳进这高速旋转的,命运的轮盘之中,与万千贪婪的魂魄一同接受裁决。

不可预知性,这就是“赌博”这种游戏的魅力所在。无论是权倾天下的国王,还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在“命运”这只无形的大手面前,都是蝼蚁一般渺小的存在。这伟大的力量总能让他们充分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他们会畏惧,并为此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拥入其中。

因为他们想赢。

对“失败”的恐惧,对“胜利”的渴望,如同紧追不舍的饿虎与近在咫尺的黄金,一个在后,一个在前,同时驱使着赌徒,让他们玩命奔跑,直到赢取金子,或者死于虎口。为金钱,为荣誉,为名声,或者仅仅为了“赢”的感觉,无论原因为何,在他们的脑子里出现“我想赢”这个念头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是囚徒了。

橙已经变得和那些,前一秒她还完全无法理解的赌徒们一样,失去了自由,成为了“胜利”的囚徒。她把眼睛睁得老大,一言不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心虚得像个逃犯。她要观察,就像夏科洛斯爵士说过的那样,“观察”。她要看清那些图案的流动,每一个都要看得清清楚楚,生怕漏掉的那一个会成为招来毁灭的黑羊。尽管,即使看清了一切,她也无力改变任何东西。

退一万步来讲,橙根本没必要如此认真的。钱不是她捡的,拉杆不是她拉的,即使赢了,她也不清楚该拿这笔钱去干嘛,但她就是想赢,不想输,这原始而又纯粹的愿望已经压制住了她的理智,将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赌徒是不需要理智的,理智的人根本不会去赌。

很快,第一排图案的滚动慢了下来,橙的心也随之而变得沉重起来——当它最终停止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少女的卡通肖像,以及那火焰一般的红发。

尘埃落定,第一个图案是红色紫苑。

这也就意味着,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是免费再转一次。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她什么都得不到。

“哎......”

橙垂下了头,不再去注视那台机器,并不自觉地为这得而复失的一块钱叹了一口气。

“果然,”她有些丧气地说道,“咱并没有那么好的运势啊!”

“耐心点儿,小姑娘。”夏科洛斯爵士回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与她比起来,这只白猫可是沉着多了,就像个老鸟,不惊不慌,岿然不为之所动。橙看着夏科洛斯爵士的那根晃来晃去的长尾,心里头想到,“这就是年岁与经验的差距吗?”

她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今天就是她的第一课。

第二排滚轮停止了转动,停在正中间的,与第一排一样,是红色紫苑。这个时候,橙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预感,那颗刚放下去的心脏便又被她给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当第三排也停下来时,在屏幕的正中央闪烁的文字,应证了她的预感。

那上头写着“免费连击,再接再厉!”在那文字之后,是一整排通红的紫苑。

“看吧,我说过的,”夏科洛斯爵士道,“别总想着一次成事,有时候,你会需要第二次机会。”

言罢,他的猫爪,便已经按到了那根拉杆之上。

第二次拉下拉杆,这一次,橙觉得,那屏幕里头的图案滚动得要比头一回快上许多,仿佛一下子就完事了。她也不清楚究竟是头一次转慢了,还是这一回真的快了,总之,这一回直到滚轮慢下来之前,她都没有看清那些图案。

三排滚轮一一停止下来,那前头便弹出了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一行,金色的文字:

“免费连击,再接再厉!”

那文字的后头是三个蓝色紫苑。

“嗯......”夏科洛斯爵士低哼了一声,便扭头笑眯眯地说道:

“看样子,能有第三次机会也不错?”

于是,他便再一次,拉下了拉杆。

这一回,滚轮的转动仿佛又快上了几分。它只花了几秒钟时间——或许它原本也就只用几秒钟——便停了下来,出现在橙眼前的,又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文字:

“免费连击,再接再厉!”

依然是三紫苑,但是这一回,它们由蓝色变成了绿色。

“好吧,”夏科洛斯爵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成事,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也并不是行不通的。”

“不过我敢保证,这第四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攀到椅背的顶端,一跃跳上了橙的肩头。

“这一回,”他说,“由你来抽。”

“诶?我?”橙指着自己,慌慌张张地道,“为什么?”

“换个手气而已,别想太多。”

夏科洛斯爵士说着,用那猫爪轻轻地拍了拍橙的后背,催促道:

“别愣着了,上座吧!”

“好......好的!”

不安,不情愿,不解,这么多个不字,最终,也没能阻挡橙跨过那个昏迷不醒的赌徒的身体,坐到了他原本的位子上。

“呼......”

她呼了一口气,将右手放在了那根相当鲜艳的,红色拉杆之上。

果然,旁观和实际操作,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在一旁看着的时候,她紧张得无以复加,现在换她自己来操作,她反而冷静下来了。

手没在抖,脑子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她甚至都没在思考。夏科洛斯爵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没关系,下一次是必中的”,以及“无论中了多少,这都是最后一次”,之类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甚至都没试着去听。她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放空自己的身体与心灵,放空一切。

安静下来了,慢下来了,周围的世界彻底凝固了。那金碧辉煌的大楼、嘈杂的人群、花哨的娱乐设施,乃至眼前的老虎机和肩膀上的白猫,全部都消散了,像幻影遇见现实一样,消散了,变成了空无一物的纯白。橙闭上了双眼,所听见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之声。

然后,就连这一点点声音,她都无法再听见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仿佛这薄弱的意志,已经融入到那浩瀚无穷的宇宙之中,如水滴入海一般,散尽了。

橙睁开了眼睛。

于是她周围的世界再一次转动起来。

“上了!”

她大吼了一声,用力拉下了拉杆。

数秒的转动之后,第一个图案映在了她的眼中,她那颗早已沉静下来的心脏,便再一次,激烈地跳动起来。

那是一个,鲜红的,光芒闪耀的,数字7。

接下来是第二个图案,与第一个相同,仍旧是数字7。

180?200?橙无法计算自己此时的心率,若是把她胸腔里的这颗心脏立即换到一只大象的身上,那它说不定会猝死。

橙此时的感觉,便如弥留之际,徘徊于生与死之间。血液逆流,冲破了她的每一根血管,最终一齐涌圌入大脑,并在里面沸腾。她的头皮因过度的充圌血而胀痛不已,或许下一秒,这个猫耳小脑瓜就会像个西瓜一样炸裂开来,然后喷出岩浆一般滚烫的脑浆。

眼前没有会取走她性命的敌人,但她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因而,她全身的器官都进入到了战备状态,时间在那高度紧绷的精神之中变得异常的缓慢,慢得让人无法忍耐。

终于,在这缓慢得近乎停滞的时空之中,第三排滚轮,还是渐渐地慢了下来。当它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橙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净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附近的人,他们仍旧在欢呼、叹气、大声交谈,但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她的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鸣响,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如梦似幻。为了确认自己的经历是真实的,她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背,随之而来的剧痛便彻底唤醒了她那,被突如其来的事实狠狠地砸晕了的意识。

这是真的。

她看了一眼那老虎机的屏幕,那上头只有三个数字:

7、7、7

这都是真的。

当钱币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流出,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举起双臂,放声大叫起来:

“中啦——”

“干得不错嘛,小姑娘。”夏科洛斯爵士说着,眼睛几乎眯成了两道月牙,“虽说爷这只猫爪也帮上了不少忙,不过最后这一下,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嘛......这样一来,就能顺利地玩上一票大的了......”

第49章 猫与黑桃7(其五)

(一)

“钱......是真的钱啊!”

橙用裙子兜着那一大堆硬币,激动得简直都不会做猫了。她的眼睛里含圌着泪珠,像是在哭,又有几分像是在笑,而她说话的声音则一下子高了八度,发音不准还带颤音,讲起话来就跟唱歌一样,十分滑稽。

夏科洛斯爵士看着她这夸张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了笑,便伸爪从她那一大兜子钱币里头取出了七枚,丢到了那个吃了他一掌到现在还没醒过来的倒霉鬼的身上。

“这些就是赔礼了。”他说,“反正最小面额的筹码是十块钱一个,这七块散钱也一点用没有,给他还能让他小赚一笔,也算是与人为善了。”

“小赚一笔?”

橙猛地回过神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明明抽了990次都没中......”

“我不是说了吗?”夏科洛斯爵士微笑着说道,“‘下一次肯定会中’,在我们身上是这样,在他身上也是这样。”

“接下来,事情会是这样的,”他说,“这家伙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身上有七块零钱,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投进老虎机里,最后拼一把运气。然后他会惊喜地发现,他开始连续不断地中奖了。”

“实际上,他总共会中六次奖,把777和三色紫苑以外的奖项全部中个遍。在那之后,这台机器会突然失灵,它的内部零件会莫名其妙地烧起来,因而彻底报废,无法修复。那个男人便会因此大发雷霆,抱怨这台破机器断了他的好运。他会拿着刚刚赚来的那笔小钱去别的机器上继续赌,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失去那份运气了,再赌下去也只能连续不断地输掉。”

“最终,他只好拿着剩下的一小点钱去酒吧点一杯廉价烈酒,把自己灌醉,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那穷得揭不开锅的家中,继续过他那潦倒的、无趣的、没有任何希望的人生。”

“诶,诶?诶——”

橙瞪大了眼睛,叫得是一声比一声响。

“等等等等,为啥?”

“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在‘概率’之中,我这么说,你是无法理解的吧?”夏科洛斯爵士道,“也罢,因为你很快就会理解了。”

“凡是涉及到‘概率’的游戏,我都是不败的......该走了,橙!”

丢下这么一句,让橙半懂不懂的谜语,他便从橙的肩膀上跳了下来,尾巴一摇一摆地,向着服务台的方向走了过去。橙在原地愣了一下,便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二)

“Black Jack!”

鬼人正邪将手里的两张牌丢到了赌桌中央:由黑桃A与梅花J组成的黑杰克,合计21点。她笑着将整张桌上所有的赌注全部揽入了怀中,而她的对手,那个人之里数一数二的阔少,则是绿着张脸,红着对眼睛,恼火得像是随时都要掀桌子干架一般。

嘛,尽管正邪在妖怪里算是战力垫底的,可毕竟她也是个妖怪。打个人类大少爷,一打三一打五都没啥问题。那少爷也是认清了这一点,才不敢真的动手。

“没用的呀,大少爷!”

正邪一边数着赢来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筹码,一边很是欠揍地笑着,说道:

“这个游戏生气是没用的呀!你要么愿赌服输,不服可以跟我再来一把,当然,赢的人肯定还是我。”

“又或者......你想闹事?”她透过墨镜,用那鲜红的双眼瞟了对面那个青年一眼,很是轻蔑地笑道:

“虽说你家家大业大,但这间赌场的老板,即使是你老爹来了,怕是也要敬上三分呐!”

“你......”那少爷气得发抖,连话都有些说不连贯,“你丫的作弊!”

“作弊?呵呵......”

正邪听他这么一说,便是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翘着个二郎腿,一咧嘴,露着那洁白尖锐的虎牙,相当刻意地笑了起来。

她现在正穿着一整套黑色燕尾服,领子上扎着个红色的蝴蝶结,头戴宽檐礼帽,脚上的皮鞋擦得油亮,一身名牌皆产自意大利——那是她赢来的。

她的鼻梁上顶着一副墨镜,脖子上挂着三条大金链子,手腕上带着瑞士名表,十根手指皆套着金银戒指,指间还夹着一根古巴雪茄——那都是她赢来的。

另外,她的胸前还挂着一块相当古朴的小铜镜,上头刻着龟与鹤的图腾,如同古代的祭祀礼器一般,与她这一身西洋行头格格不入——唯独这玩意,不是她赢来的,但她绝不可以将它取下。

总之,地位低下、身无分文的鬼人正邪,可是在这里赢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赢到这等财力,这等地位的。只要手气好,乌鸡便凤凰,这便是赌徒们的梦想。从这个角度上讲,品性卑劣的正邪,倒是他们的榜样。

“嘶——哈——”

正邪深吸了一口雪茄,接着往前一探,一大口白烟吐到了那阔少的脸上,熏得他咳嗽不止。她便坏笑着,一边抽着烟,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兄弟,在这江湖上混,空口无凭的话,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今天是我脾气好,不怪罪你,以后要是碰上恶人,你这火气一撒出去,就保不定会发生啥事儿咯!”

“你......咳咳......你这家伙!”

那大少爷涨红了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指着正邪胸前的那面铜镜,大声道:

“那个镜子,绝对有问题!”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问题?”正邪叼着根雪茄,一摊手,道:

“请!”

“我....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我感觉得到!”他吼道,“就在刚才,我分明看见它闪了一下,然后你就压上了全部的筹码,再然后你就翻出了黑杰克,这......这太奇怪了!里面绝对有猫腻!”

“哈!”

正邪大笑了一声,将那只抽了一半的雪茄往桌上狠狠地一按,道:

“什么叫做‘我感觉’?什么叫做‘我分明看见’?你有证据吗?没有你说你老娘呢?”

“这个镜子,”她指着自己胸前的那块铜镜,道,“是老娘的护身符,吉祥物,懂吗?我戴着它,手气就会变好。就像有的人,出门就一定要拜一下菩萨,还有的人要把狐狸的毛包起来挂在脖子上。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因为他们喜欢,这么做他们觉得顺心。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癖好,你每一个都要去管一下吗?啊?大少爷?”

“我......我......”

看那少爷的样子,估计是快哭出来了,都是胸中郁愤无处宣泄,又被这痞子欺压,给憋伤了。说到底,他还是太年轻了,没法跟这种无赖斗的。

正邪看见他这委屈的样子,便更是得意,张口给他来了最后一击,只听她说道:

“少爷啊,我就奉劝你一句,做人胸怀要宽阔,玩儿不起别玩儿。这里是赌场,不是您家仆人陪您过家家的地儿,输了要哭鼻子也被在这儿哭,丢您家的人诶!”

“你这......无耻之徒!”

“啪”地一声响,那少爷猛拍了一下桌子,丢下这么一句话,扭身便走了。看他用袖子捂着眼睛的模样,多半是哭了。

“好走不送,下次再来玩儿啊,哈哈哈哈哈......”

从他的身后,传来了正邪的狂笑。

(三)

“啧啧啧......”

喝光了杯中的橙汁之后,橙砸着嘴,摇着头,一边看着那位“输不起”的大少爷的背影,一边道:

“跟这天邪鬼斗气,不是自找没趣么?那可是天邪鬼啊......”

“那可是,常年在‘最讨人厌的妖怪投票’上排名第一而且远超第二名好几倍的家伙啊!”

顺便一提,这个投票是《文文。新闻》搞的,而且第二名总是鸦天狗,并且高出第三名一个档次。

第三名是八云紫。

“嫩确实是有点嫩,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

坐在她对面的夏科洛斯爵士,舔圌了圌舔圌他那沾上椰汁的鼻头,道:

“毕竟,那个天邪鬼并不是能用‘常规手段’赢下来的对手。当然,输了最好还是认输走人,发脾气也只是丢人现眼罢了。”

这俩人......俩猫,正坐在一张雕花琉璃小茶几前,喝着服务生免费送来的饮料。他俩这桌与鬼人正邪的赌桌就隔了一条小过道,那边的正邪正美滋滋地数着手里的钱,压根没注意到这黑白双猫的存在。

“看看那家伙手里的筹码,橙。”夏科洛斯爵士指着正邪,道,“一色红,少说,也得有上百个吧?”

这赌场里的筹码有四个规格,蓝色的一枚十块,绿色的一枚一百,黄色的一枚一千,红色的一枚一万。正邪从那阔少手里赢下来的钱,四舍五入,得有一个亿了。

“接下来,咱们要打垮她。”他说,“让她输个精光。”

“她有多少钱,咱们就会有多少钱。”

他说着,便将刚刚换来的那一小堆圆形的、扁扁的塑料片,在面前的茶几上一字排开:总共14枚筹码,7蓝,7绿,总价值770元。

这便是二猫此时的全部家当。

“接下来,咱们要让这些筹码全部变红,再翻上几十倍,就用那天邪鬼最擅长的玩法。”

“二十一点。”

第50章 猫与黑桃7(其六)

橙坐到了鬼人正邪对面的座位上,“啪”地一声,将所有的筹码全部按在了赌桌上,接着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来赌一把,天邪鬼。”

她努力表现得镇定,且非常认真,就像夏科洛斯爵士教给她的那样。顺便一提,夏科洛斯爵士正一言不发地蹲在她的膝盖上,慢慢悠悠地晃着尾巴,看上去就像一只普通的、名贵品种的帅猫。

正邪将注意力从面前那摊还没数清楚的筹码上移开,抬头瞟了一眼赌桌对面的猫耳少女,以及她面前的那一小堆塑料片——七个蓝的,七个绿的。

“哈!哈哈!”

天邪鬼张大了嘴,笑了两声,满眼尽是不屑的神色。

“不是我磕碜你,小姑娘。”她说道,“就你那两个半钱,还‘赌一把’?你也配?哈哈!”

夏科洛斯爵士能感觉到,橙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那分叉的尾巴在左右晃动,表达出来的是纯粹的敌意。但她仍旧在努力克制自己,从神态到坐姿,皆无一丝动摇。

“孺子可教。”

白猫微笑着跳上了赌桌,端端正正地蹲在橙和鬼人正邪之间,正眼瞅着正邪,慢条斯理地道:

“我想您可能误会了什么,要跟您赌的并非我身后的这位小姑娘,而是我。”

“呵!”

正邪轻蔑地笑了一声,便摊着手,故意扯着嗓子大声道:

“畜生都上赌桌了,变天了呀!”

“是啊,”夏科洛斯爵士的笑容比刚才更深了一分,“畜生都上赌桌了,变天了呀......”

“你说啥?”

明明是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经这白猫一重复,仿佛又变了个味道。天邪鬼的心里不知怎地升起了一股火气,她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

“穷鬼能不能哪儿远滚哪儿去?你当这里过家家,啊?玩儿得起吗你?”

“哦,这又是另一个误会了。”夏科洛斯爵士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拿这770块钱来跟你赌,并不是因为我只有这么多钱,而是因为,这些钱足够我赢完你的全部身家了。顺带一提,7是我的幸运数。”

“你若不信,可以先拿着这些筹码。”他说着,用猫爪将自己这边的14个筹码推到了鬼人正邪面前,“等你输光一切以后,还得靠这笔小钱吃饭呢。”

“另外,您的说辞,请恕我稍微再纠正一下,”他又补充道,“‘穷鬼’是肯定不会哪儿远滚哪儿的。”

“‘穷鬼’就靠着这种游戏发家了,尤其是那种只能靠‘下克上’翻身的‘穷鬼’。”

“放你圌娘的屁!”

鬼人正邪猛然起身,她身后的椅子便“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她怒不可遏地抓起了夏科洛斯爵士推过来的那一小堆筹码,抬手“哗啦”一把,将它们尽数甩到了他的脸上。

面对这蓝色与绿色的塑料雨点,白猫只是轻轻地眯了一下眼睛,全然不为之所动。倒是他身后的橙,至此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那对竖起来的猫耳随着塑料片的劈啪落地之声而一阵阵地颤抖着,那对瞪大了的猫眼之中,深褐色的瞳孔缩成了两根细长的针。

不能容忍,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钱财,被人这么糟蹋,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充满威吓之意的低吼从那咬死的牙缝之中钻了出来。然而,在那暴起之前的最后一刻,她却被夏科洛斯爵士的猫爪给按住了。

“别冲动,小姑娘。”他扭身抚摸着橙的脑袋,轻声言道,“已经‘将军’了。”

猫爪上的肉圌球在橙的两只猫耳之间来回滑动,那感觉既舒服,又有些痒痒,让橙忍不住地抖上几下耳朵。此举迅速地按掉了橙的心头之火,让她恢复了冷静,并且开始感到疑惑。

“将军?”

她刚想发问,夏科洛斯爵士便收回了猫爪,单竖一根爪子在嘴巴前头,轻轻地“嘘”了一声,而后又眨了一下左眼,小声道:

“别问,看。”

接着,正如他所说的那般,鬼人正邪所爆发出来的声浪,彻底盖过了周围的一切。

“想赌是吧,那来吧!”正邪咆哮道,“不过不需要用什么筹码了,你要赌,就给我拿命来赌。谁输,谁死!”

言罢,她便从燕尾服的内兜里掏出来一把.45口径的马格农左轮手枪,“哐”地一声按在了赌桌上,叫道:

“来不来?”

四下里那些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朝这边看,看着这个以命相搏的天邪鬼,以及她的对手,那只心态从始至终几乎没有一丝波动的帅气白猫。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场已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赌局,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我想,事情可以不用做得这么绝。”

夏科洛斯爵士抬起猫爪,往下按了几下,示意正邪冷静下来,然后和和气气地说道:

“不过是个游戏,玩出人命来就没意思了,再说,我要了你的命也没啥意义不是?”

“不如这样,我以自己的命为筹码和你赌,而你,只需要付出自己手头的财富就够了,很安全不是么?”

“不行,”正邪驳道,“你的命,再加上你身后那个小姑娘的命。”

“可以,”夏科洛斯爵士点了点头,“纵使我拿全世界当赌注跟你赌,又能如何呢?毕竟,我根本就输不了。”

“哼!”正邪冷哼了一声,怒目瞪视着桌上的那只白猫,狠狠地道,“等我把这把枪抵在你的头上,你就知道输不输得了了!”

对此,夏科洛斯爵士笑而不语。

他在心里头知道,此次的对手,也不过尔尔。

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是在意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便也愈发地,在表面上显得高傲无比。一旦在他们刻意吹出来的自尊泡沫上戳一个洞,他们便会在顷刻之间失去理智,变得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直到掀翻自己臆想出来的敌人,或者撞得头破血流,为止。

正邪就是这样的人,一个获得了财富之后如气球一般过度膨圌胀,同时却又自卑到骨子里的,小人物。所谓的“气球”,吹得越大,虚的成分就越多,同样道理,这样的人表面上越是狂妄,心底里就越是空虚。这样的人夏科洛斯爵士不知遇见过多少,每一个,在他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那么,对决的方式就是21点了,没有意见吧?”夏科洛斯爵士用猫爪挥来了一个服务生,又向正邪确认到。

“没有意见。”

正邪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瞟着那把银色的左轮。

“那就让你我的游戏,开始吧!”

第51章 猫与黑桃7(其七)

二十一点,最经典的扑克牌游戏之一。这个游戏,各地的玩法规则皆不尽相同,在这幻想乡里,它的玩法是这样的:

其一,牌面为2-10的数字牌,其所示数字即为点数;J、Q、K牌皆记为“T牌”,即“Ten牌”,点数一律为10;A牌的点数可为1或11,由玩家自行决定;Joker牌的点数为1-10之间的任意数,由玩家自行决定;鬼牌记为0点。点数总和要尽可能大,但不允许超过21点。明牌后点数大者获胜,点数相同则为平局,点数大于21点为Burst(爆掉),判负,若所有玩家的点数都大于21,则仍为平局。

其二,开局时,每位玩家抽两张牌,并自行选择一张翻开明示,另一张,以及其后抽到的每一张牌,都保留为暗牌。在确认了初始的两张牌后,玩家可以选择加注、抽牌、停牌,若停牌,则无法继续抽牌。所有玩家停牌以后游戏结束,翻开所有暗牌计算点数,判断胜负。

其三,若开局的两张牌抽到了A牌+T牌(或A+10,A+小丑等任意点数总和为21的两张牌),则为黑杰克,可直接明牌,取回自己压下的所有筹码。此时,若所有玩家皆为黑杰克,则记为平局,各自取回筹码,否则由非黑杰克玩家连续抽牌,直到刚好凑出21点,或总点数超过21。

“我的筹码,就是这些了。”

夏科洛斯爵士让服务生帮忙拾回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蓝绿筹码,将它们按颜色叠成两摞,摆在了面前的赌桌上。他现在正直直地蹲坐在橙的腿上,而橙则坐在一张加高了的椅子上。以他的体型,坐直了以后刚好比桌面高出一个脑袋来。

“七枚蓝色的,七枚绿色的,虽然面值只有区区770元,却与我和小姑娘的性命直接挂钩。”他说道,“蓝色的代表我的命,绿色的代表橙的命,皆为七等分。若是输光,则将性命交由天邪鬼的那把枪来裁决,做好觉悟了吧,橙?”

“嗯!”

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很清楚,也愿意承担相应的代价。

更重要的是,她想赢,不想输,尤其是不想输给那个天邪鬼。

“你呢?天邪鬼,你准备好了么?”

夏科洛斯爵士说着,瞄了一眼对面的鬼人正邪,以及她按在桌上的那把大枪。

“废话!”

天邪鬼耷圌拉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雪茄,一副大老爷派头。

“请发牌吧!”

白猫招了招手,候在一旁的侍者便拆开了那盒崭新的扑克牌,当着赌桌上的双方,以及聚集在附近的围观众人的面,以相当娴熟的手法洗了两次牌。接着,他将那沓扑克牌往桌上一扣,再从左往右横着一抹,便抹成了以背面向上的、整整齐齐的一排。

“请!”

侍者一颔首,一摊手,便退下了。剩下的时间,交给这二位玩家。

“三十万。”

正邪将垒好的三十枚红色筹码推到了前头,作为自己的赌注。接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枚硬币,问道:

“正面反面?”

“反面。”

夏科洛斯爵士言罢,便排出了六枚筹码,三蓝三绿,以七分之三的生命作赌注。

正邪便将那硬币抛起,落到手背上一拍,再一开手——正面。

“我先。”

她说着,从那一排扑克牌的最右边抽了两张,拿在手中一看,笑了。

“Black Jack!”

两张纸牌脱手,旋转着滑过了半张桌子,最终停在了赌桌的正中央——那是黑桃A与红桃K,点数合计为21点。

“咕噜......”

橙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将军,刚一开局,就被狠狠地将了一军。这天邪鬼的运气,真是好得不讲理。接下来,夏科洛斯爵士唯有凑出21点方可全身而退,一点不可多,一点不可少。这不仅仅是运气的游戏,更是心理层面的考验。

打个比方说,现在,你的对手抽到了黑杰克,而你的手牌的点数合计为20,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在这种情况下,你是会果断地抽圌出下一张牌,去赌那概率极小的A与小丑,还是会犹豫一下,尽管,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毕竟你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再假如,你的赌注不再是钱,而是自己的生命,你的对手已经向你摊牌——是那绝对不败的,代表着极度的幸运与极度的不幸的黑杰克。这时,你该怎么办?你准备好迎接命运的审判了吗?还是说,你只是在恐惧之中颤抖不已呢?

当夏科洛斯爵士的猫爪移到那些扑克牌上时,橙闭上了眼睛,耳中听见的,唯有她自己的,那愈发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她不知道,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从容不迫地抽牌,至少,她是没有那种勇气的。

但夏科洛斯爵士有。

他轻轻地摸出了第一张牌,将它翻开在桌面上,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一丝不变,就好像鬼人正邪的牌不是黑杰克一样,就好像他已经掌握了必胜的秘诀一样。

“梅花A,”他用猫爪按着那张牌,开口说道,“我的选择,是11点。”

听见这句话,橙的心脏便是“嘎登”一下,垂直落了下去。

正常来讲,在这种情况下,最应当避免的情况,就是点数超过21,Burst(爆掉)。所以,如果让橙来选的话,她会尽量选择较小的点数,只要手牌不超过21,她就还有继续抽牌的机会,就还没有输。

但是,夏科洛斯爵士所考虑的,显然是事物的另一面。

他并没有在思考“如何不输”,他所想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如何去赢”。所以,他走出了这一步险棋,从踏进这家赌场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走这样的险棋了。下一张牌,他只要抽到10、J、Q、K、小丑中的任何一张,就能直接逼平。这张11点的A牌,就是通向胜利的独木桥,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丈深渊。

“方块6,”夏科洛斯爵士翻开了第二张牌,道,“可惜。”

尽管他的语气之中,并没有多少“可惜”的味道。

至此,橙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第一张是11点的梅花A,第二张是6点的方块6,合计17点,也就是说,留给夏科洛斯爵士的空间,只有4点。

在这单牌最小0点,最大11点的游戏之中,4点的空间,意味着不足4成的胜率,换句话说,点数爆炸的可能性逼近70%。而一旦爆掉,她和这只白猫,就会直接失去七分之三的生命。

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滑了下来,在它抵达她的下巴之前,夏科洛斯爵士已经抽圌出了第三张牌。

“哼,呵呵!”

橙听见了鬼人正邪那轻蔑的笑声,而这一回,夏科洛斯爵士没有开口,围观的众人,也没有一个发声的。

再三的犹豫之下,她睁开了眼睛。她那愈加激烈的心跳,便在那漆黑的数字入眼的一瞬间,戛然停止了。

夏科洛斯爵士手中的牌是黑桃5,三张牌的总点数达到了22。

“啧啧啧......”

夏科洛斯爵士摇着头,将那枚不幸的黑桃放到了桌上。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落的神情。

“就差一点。”他说,“不过,无妨。”

“机会还有很多。”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鬼人正邪伸长了手臂,一把从夏科洛斯爵士的面前,揽走了那六枚代表生命的筹码,接着便送给他一个稍显狰狞的、露着满嘴尖牙利齿的笑容。

“我的手里头,正捏着你们二人七分之三的生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正邪一手反复抛着那些,刚刚赢来的,蓝与绿的筹码,另一只手撑着她那歪斜下来的脑袋,血色的光芒在她的双眼之中闪烁不止。在橙看来,此时的她,简直就是一只贪得无厌、敲骨吸髓的恶鬼。

“这意味着,这场赌局,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正邪接着说道,“你们欠了债,血债。如果你们现在立即退出游戏,那我就拿刀从你们的身上,割下相当于总体重七分之三的肉,用来抵消你们的赌债。”

“你们只有赢,赢到低,赢完我手里所有的筹码,再把输给我的那些筹码也一并赢回去,才能‘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天邪鬼。”夏科洛斯爵士道,“你说得好像,我原本不打算赢光你的钱,然后全身而退似的。我可从没打算把这条长长的尾巴输给你——我还得靠它来讨小母猫的欢心呢!”

“嘴硬就趁现在,”正邪二指捏着雪茄,往椅背上一仰,朝着斜上方吐出来一大口白烟,“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发牌的!”她朝着一旁的侍者招了招手,“第二轮了!”

第52章 猫与黑桃7 (其八)

洗牌,下注,第二轮开始。

夏科洛斯爵士拿出了与上轮一样的,三蓝三绿六枚筹码,即二猫七分之三的生命,作为赌注。鬼人正邪则在原先的三十枚筹码的基础上,又追加了三十枚,下注的总金额达到了六十万。

按照规矩,这回轮到白猫先抽牌了。他伸直了前足,像是在够餐桌上的小鱼干那般,摸过来两张牌,拿起一看,便微笑着放下了其中的一张,翻开明示。

那是一张方块K,10点。

从橙的角度,她看见了白猫留在手中的那张暗牌:梅花K,同样是10点。

“赢了!”

橙暗自叫了一声好。

20点的大牌在手,接下来夏科洛斯爵士完全可以直接停牌,以逸待劳。除非那天邪鬼凑齐21点,否则局势不可能被逆转。

“不可能的,”橙心想,“她上一把已经抽过一次黑杰克了,好运不可能连续眷顾她两次!”

寺子屋的上白泽慧音老师显然没有教过她“好事成双”这个词,又或者,对于橙与夏科洛斯爵士而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天邪鬼把刚刚抽到的纸牌丢到桌子中间时,橙惊得就像开学第一天才发现自己有漏掉没做的作业一般。

“Black Jack!”

红桃A与黑桃J,那是正邪丢出去的牌。她甚至都没多瞧它们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风吹垂柳动,雨落衣衫湿,正邪伸出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牌,一切皆为“自然”。橙仿佛看见,某种伟大而不可言说的力量正在正邪的身后蠕动,这混杂着雪茄烟气的、愈发浑浊的空气,亦随着它扭曲起来。

在心底里,她明白,自己一直都太小看这个天邪鬼了。

“你感觉到了吗,怪猫?”鬼人正邪掐掉了那根刚刚抽到一半的雪茄,吐出去最后一口烟,说道:

“‘运’与‘势’,正站在我这一边。”

“你感觉到它的力量了吗?”

“你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了吗?”

“当你倒下的时候,我会踩着你的尸体,乘着这股无敌的运势,继续向上攀登。”

“顶点。”她举起右手,用食指指向了高处,“我会攀上顶点,并在那儿登基。途中的一切,大妖也好,神仙也罢,不过是一块又一块的垫脚石罢了。你可以瞧不起我,谁都可以,毕竟,我们天邪鬼生来就是妖怪的最底层,垃圾一般的存在。”

“但,你无法否认,最终掀翻一个王朝的,永远不是王公贵族,而是戴着脚镣、衣衫褴褛的农奴。能够将这幻想乡的强弱秩序彻底颠覆的人,唯有我鬼人正邪!”

“呵呵呵......”夏科洛斯爵士轻声笑了,“理想很美好,但你还没赢下这一局呢。”

他言罢,毫不犹豫地抽圌出了下一张牌,拿在手里一看,便保持着那略带戏谑意味的微笑,将手中的两张牌一齐丢了出来,与最初的那张摆在桌上的明牌叠到了一起。

K、K、K,三连K,这若是别的纸牌游戏,那夏科洛斯爵士的运气简直爆棚。但,他现在玩的是二十一点,最初的那两张K还好说,第三张黑桃K直接对他下达了死刑宣判——总点数30点,爆得都不能更爆了。

“有一点,我非常同意。”夏科洛斯爵士说着,将那六枚筹码推给了鬼人正邪,“‘运势’确实在你那一边。”

鬼人正邪将那六枚筹码,与先前赢来的六枚叠在一起,收到了桌角处。橙看着她手部的动作,只觉得手脚冰凉、眼前泛黑,昏昏然如病危将死之人,仅剩一颗疲惫不堪的心脏,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着。

抽血,这简直就是在抽血!橙感觉自己被捆住了,在一个昏暗、密闭、充满了血腥味的房间之中,被一圈又一圈的皮带,捆在一张冰冷坚硬的铁椅上,如同将被处刑的死囚。鬼人正邪抱着她那根大得吓人的针筒,那笔杆粗的钢针深深地刺入到橙的颈动脉里,橙的血液便顺着它迅速地逃逸出去。时钟嘀嗒作响,她的生命亦随之而流逝,每过去一秒,她便离死亡更近一步。

“死刑,缓期执行。”正邪攥着拳头,面无表情,像个杀手,“我这只手里,攥着你七分之六的生命,没有人能在失去了七分之六的体重的情况下存活下来。”

“你还剩下两个筹码,如果你赌一个,那么你们二人之一会死在下一轮。如果你赌两个,那你们都得死。如果你失去了勇气,选择退出,那你一样会死,而且死得更加丑陋。来吧,怪猫,下注吧!”

“听起来,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白猫说着,将余下的两枚筹码一齐压了上去,“All in,请开始第三轮吧!”

已经被逼到绝境了——橙看着夏科洛斯爵士的背影,便是深深切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尾巴头一回停止了摇摆,盘在了后脚上。如果橙能看见他的正脸,那她便能发现,夏科洛斯爵士的笑容消失了。

这只大白猫并不是一天保持24个小时的微笑的,至少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这第三轮,往好了看是第三轮,往不好了看,就是最后一轮了。

在那侍者洗牌的时候,鬼人正邪又一次追加了赌注。她在那原有的60枚筹码的基础上,又加了30枚,此时的赌注总额,已经到达了90万。

90万,在商业日益发达的幻想乡里,并不能算是多么不得了的巨款,却也不是一笔小钱。这笔钱差不多能买下村口那套闲置的宅子,或者一小片适宜耕作的田地,亦或者,多得数不清的柴鱼干。

橙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筹码,便“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她若是有了这笔钱,哪怕是与夏科洛斯爵士平分之后的45万,那也是她这个层次的小妖怪之中的首富了,不夸张地讲,这是一步登上了猫生巅峰。考虑到10块钱能让妖精心甘情愿地跑一趟腿的行情,45万,她能在妖怪的世界里吃香的喝辣的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说不定连名字都得直接改成“八云橙”。

这么一想,橙顿时又有了一些信心。输了很惨,但只要赢下这一局,前途便是一片光明。橙的心里,那沉重的绝望的夹缝之间,便如早春生嫩叶一般,生出来一丝“没关系能赢”的想法,或者说,期待。

但是下一秒,那残酷的现实便伸出了它的铁手,将这脆弱的希冀掐死在萌芽状态。

“啪啪!”

鬼人正邪从刚刚洗好的牌堆中抽了两张,稍稍瞄上一眼,便将它们狠狠地摔在了桌面上,声音响亮,如同两个耳光。

“Black Jack!”

这是她第三次念出这个词了。

如果橙是清醒的,也就是说,她眼前所见的这些,并不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噩梦的话,那么,她一定是看到了方片A与黑桃Q的组合。

并没有多少给她用来恐惧、用来惊愕、用来求饶的时间,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可那黑洞圌洞的枪口,已经占据了她的视野。正邪握着那把,威力大得可以一枪打死大象,或者将人的脑袋像打气球一样打爆的左轮手枪,用它指着夏科洛斯爵士的脑袋,并且缓缓地,按下了击锤。

“咔哒!”

“准备受死了,蠢猫!”

正邪喝道。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胜者的喜悦,有的,只是最为纯粹的恶意。

但,她并没有就这样扣下扳机,杀掉那两个已然深陷于泥潭之中的猫妖,她还在等待。

等着夏科洛斯爵士抽牌、爆掉,等他露出绝望的神情,就如同等待祈雨仪式的最后一段舞一样——“仪式”不完成,“雨”就不会降下。

“快点,快抽牌啊!“正邪催促道,“你不抽我怎么一枪打死你?”

夏科洛斯爵士并没有出声,橙,以及周围那几十上百号围观的人也没有,他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决定生死的一刻。

终于,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白猫,缓缓地将它的猫爪,伸向了那神秘而不可测定的纸牌堆。

第53章 猫与黑桃7(其九)

夏科洛斯爵士抽牌了,而且,一上来就是两张。

他并没有将它们拿起,而是刚一摸出来,便直接在桌面上翻开,公之于众——那是红桃10与黑桃J的组合,总计20点。

“呲啦”、“呲啦呲啦”

橙分明地听见了,死神磨刀的声音。她看见它的影子,从鬼人正邪的身后升起,她看见它那张苍白的骷髅脸,看见它手里的那把大镰刀,以及那刀刃上的寒光。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一副扑克牌总共54张,除去黑杰克那两张,以及白猫手里这两张,还剩下50张。在这余下的50张扑克牌中,能在手牌总计20点的情况下拯救夏科洛斯爵士的,只有3张A和一张Joker,总共4张,一次抽中这四张牌之一的概率为百分之8——九死绝境,一线生机。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绝对做不到!换成橙来打这一局,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伸手去摸下一张牌的。这就相当于,拿着一把装了六枚子弹的、弹容量七发的左轮手枪,随便转两圈之后用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然后再亲手扣下扳机。这已经不能说是赌博了,这就是在自杀!

但夏科洛斯爵士出手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之中的风险,可他还是,朝着那堆扑克牌,缓慢而坚决地伸出了他的猫爪。

“停一下停一下停一下!”

橙双手抱住了脑袋,弓起背,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下巴尖滴落下去,沾湿圌了夏科洛斯爵士那柔软顺滑的白毛。在内,她心中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在外,她却愈发地喘不过气来,因而只能在喉咙深处低沉地呜咽。

“等一下,再等一下!”橙心中的一个声音对她喊道,“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先......先别抽圌出这张牌,千万别!”

“还能有什么方法?”另一个声音冷笑着道,“退一步则必死,进一步则九死一生,希望渺茫,总好过没有希望吧?”

“逃......可以逃跑啊!单论速度,那天邪鬼肯定是比不过我的!”

“丢人玩意,这就认怂了吗?”

“冷静一下,小姑娘。”这是现实之中,夏科洛斯爵士的声音,她听他这么说道:

“等子弹出膛了,你有的是时间去颤抖,但是现在,还没到慌的时候。”

“赌博,这种游戏,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虚的。”

在她将他的话听进去,消化进去,并且彻底理解之前,夏科洛斯爵士已经将那决定命运的第三张牌拿在手上了。

“呵呵......”

那成竹在胸一般的笑容,再一次浮现于他的脸上。

“看样子,我这九条命,你是一条都取不走了......”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那张牌按在了桌上。纸牌离手的那一刻,围观的众人皆为这天命一般的神奇抽牌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唯有作为对手的鬼人正邪,一脸不爽地咂了咂嘴,接着极不情愿地将那把举起来的枪放了下去。

那张牌上没有数字,只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头上顶着一对螺旋状的双马尾,身上穿着过度华贵的衣服,脸上戴着花哨的小丑面具,脚踩皮球、双手执扇,正跳着无比滑稽的舞蹈。在这少女图画之下,印着两行粗体红字:

“依神女苑”以及“Joker”。

这便是那,从1到10,变化自如的小丑牌。

死神举起了它的镰刀,对着夏科洛斯爵士的脑袋,重重地斩了下去,然后“嘭”地一声,一阵烟雾腾起,没有四溅的血花,没有失去肉体的灵魂,唯有一个嬉皮笑脸的小丑,在那刀尖上起舞。

唯有愚者,不为神力左右。

“哈——”

橙拍着胸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如果你现在就觉得自己得救了的话,”夏科洛斯爵士说道,“那我得提醒你一句,这还太早了点。”

“咱们现在赢得的,不过是一个喘息的机会而已。这把是平局,而不是胜利,你我依旧是绝对劣势。还有七分之六的生命被那家伙攥在手里,不把她彻底打垮,游戏就不会结束。”

“嗯,我明白。”橙用力点了点头,“但,这不是又有机会了吗?”

“是的,又有机会了。”

夏科洛斯爵士抬起头,冲着橙微微一笑。

待侍者麻利地洗完牌,赌局的第四轮便开始了。

“All in!”

正邪喊了一句,便直接把剩下的所有,代表金钱的红色筹码,全部压了上去,只留那12枚代表着生命的蓝绿筹码在手,作为最后的底牌。

她有决心,至少,橙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充足的决心,每一枚压上桌的筹码,也都代表着她的决心。这天邪鬼已经不打算继续拖下去了,这一轮,她就要干净利落地收拾掉这两个胆敢向她挑衅的笨猫。

“我也一样,All in。”

在正邪之后,夏科洛斯爵士便将那压过一次的,最后两枚筹码,又压出来一次。

有财的赌上了全部的钱财,有命的赌上了仅存的性命,二人之间那愈发严肃的气氛,让旁观的人觉得,这就是决定一切的,最后一战了。橙瞅了瞅那边的一百好几十个红片子,又看了看这边的两个略显寒酸,分量却一点也不比对面轻的蓝绿筹码,便将心脏重新提到了喉咙里。

来了,决定胜负的最终回合,终于来了!死,或是暴富,命运的裁决即将降下,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画上一个休止符。

游戏开始,先抽牌者,是夏科洛斯爵士。

放出来的明牌是黑桃5,藏起来的暗牌是梅花9,总点数为14,中规中矩的开局,接下来有爆掉的可能性,也有一下子就得到20点、21点的可能性。总的来讲,好坏对半。

当然,一切的大前提是,鬼人正邪没能连续四次抽到黑杰克。到了这个份上,橙也不相信什么科学道理了,她只能向那个创造了幻想乡的、吊儿郎当酒不离手的神主祈祷,求他别让同样的剧情上演四次。

“我的回合结束了,”夏科洛斯爵士瞅着正邪,道,“轮到你了。”

正邪没说什么,伸手便捏住了两张牌,正欲将其从牌堆中取出,却蓦地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只白色的猫爪。

小而柔软,但是有力,相当的有力,尽管不想承认,但正邪的这只用来抽牌的手,确实是被夏科洛斯的猫爪,给死死地按住了,一寸也退不回去。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只猫,可能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般柔弱。

但她并没有动摇,因为这里是赌场,而不是斗兽场。在这个地方,无论是人,还是妖猫,亦或是神仙,万物平等。破坏了这份平等的人,在其出手的一瞬间,便已经输掉赌局了。

“你这是几个意思?”正邪抬起头,瞪了那只正把胳膊伸得老长的白猫一眼,“玩儿不过,要来耍赖了?”

“耍赖?”

夏科洛斯爵士也瞅了她一眼,那爪子,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松。

“确实有人在耍赖,但不是我。”

他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然而,周围的观众可都看着呢,先出手破坏规矩的人,分明就是他。

“总共54张牌,其中有4张A牌,4张10,12张T牌,1张小丑,也就是说,一次抽中黑杰克,即A牌+数值为10的牌的组合,的概率为4/54*17/54,约为2%。而你连着抽中了3次黑杰克,这种事情发生在现实中的概率是2%的三次方,知道这是多少吗,鬼人正邪?”

“1/125000,十二万五千分之一。”

“所以呢?”正邪冷眼瞧着夏科洛斯爵士,淡淡地反驳道:

“我说过了吧,运势在我这一边。无论概率有多么小,只要它存在着‘可能性’,我都能踩中。我只能说不好意思,白猫,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是,现在的我,无敌。”

“呵呵呵......运势啊......”夏科洛斯爵士笑出了声,“确实,如果它真与你同在,那我也无话可说。”

“但,如果它并没有附在你的身上,而是附在某件器物之上,你不过是刚好携带着它呢?”

言罢,他松开了那只,按着鬼人正邪的手的猫爪,用它指了指正邪胸前的那块小铜镜。

“你作弊了,鬼人正邪。”

他说着,却眯起眼睛,摆出了一张狡诈的笑脸。

“但,我并不打算追究。”

第54章 猫与黑桃7(其十)

“人类是自我驯化的生物,而猫不是,猫从未被驯化过。许多人类察觉不到的东西,在猫的眼中,可是相当的有趣。就比如说,附在你身上的这道‘影子’吧!”

夏科洛斯爵士用猫爪指着正邪胸前的那面小铜镜,道:

“这道白色的、模糊的幻影,虽然稀薄,却也是如假包换的,‘神’的影子。我可不觉得,它会无缘无故地附在一个天邪鬼的身上,除非,她随身带着某些具有神性的器物,比如镜子。”

“鹤、龟、和太阳,祥瑞与威严并存。表面的花纹过于丰富,无法清晰地映出凡人的面容,当然,它的本职也并不是照人。比起镜子,这东西更像是一种祭祀用的礼器。我不是什么专业的宝物鉴赏家,但是依我愚见,这东西恐怕有上千年历史了。”

“所以呢?”鬼人正邪抱起膀,理直气壮地道,“这面镜子是宝贝不假,那又如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用它作弊了?在场的这么多人,你只要能说服一个人,那就当我鬼人正邪输好了!”

“不不不,”白猫摆了摆手,“您言过了。”

“我只是觉得,你有一件,能真正为你带来好运的护身符,仅此而已。我无需举证,因为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你因此受到惩罚。倒不如说......”

“如果你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把我逼到这步田地的,那我肯定无法战胜你。但是,正因为你是在借用‘神之手’来抽牌,我才有取胜的机会。”

“你这是几个意思?”正邪板着脸,问道。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白猫浅笑着道,“我先做一个预告吧,接下来,你‘不可能’,再从我的手上赢取一个筹码,一个都不行!”

“呵呵......”

正邪冷笑着,再一次把手伸向了牌堆。

“我看这可不......一......定......”

当她看见自己抽到的那两张牌时,她的表情,随着她的话音一同,僵住了。

方块10与梅花10,总和为20点,相当优秀的大牌。换成别人,抽到这等好牌的反应该是微微一笑、喜色难掩,但正邪却是面如土色。

“为什么不是黑杰克!”她这么想着,“不可能!这八咫镜的气运应当是不可阻挡的,只要我想抽到,就一定能抽到!难道......它背叛了我?”

“不......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就太悲观了!区区的一件器物,怎么能违抗主人的意志!”

正邪这么一转念,便抬起头,看向了正悠闲地摇着尾巴的大白猫,目露凶光。

“你这家伙,”她低声吼道,“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白猫指着自己,一脸无辜之状,“我还能做什么呢?”

“切!”

正邪一咬牙,将那张方块10丢到了桌上,作为明牌,便又抱起膀来,一言不发地结束了她的回合。

到了夏科洛斯爵士这边,他刚抽圌出来一张牌,坐在他身后的橙便竖起了她的两条尾巴,掩嘴惊呼了一声。白猫便立马转过身,狠狠地“嘘”了她一声。等他回过身来,正邪看见了浮在他脸上的,那胜券在握一般的绝对自信。

“停牌。”

他说着,便直接将手中的两张牌扣到了桌上。

“这个混蛋啊——”正邪在心里咆哮道,“21点,绝对是21点,这俩人的表现......这就差自己把点数报出来了!王八羔子!老娘不过是一回合没抽到黑杰克,就敢蹬鼻子上脸,还停牌,我叫你停牌!”

“我要赢!”她在心里头发誓,“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要赢!我绝对要赢一定要赢!下一张我要抽到黑桃A!过了这一轮,‘运势’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我要一枪崩了这两个嚣张的臭猫,把他们的脑浆涂在墙上,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面容有多么的狰狞。纵使是最弱的天邪鬼,终归也是以恐惧为粮食的妖怪,不少围观群众已经被她这变圌态嗜血杀人狂魔一般的表情吓得面色发青、腿脚发软了。当然,在夏科洛斯爵士的眼中,她这幅样子只是“挺有意思”罢了。

“我的回合,抽牌!”

正邪大声吼叫着,不经思考地从那牌堆中取出了一张。她看了一眼抽到的牌,然后,便安静下来了。

她将手中的两张牌扣到了桌上,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垂下了脑袋。她的皮肤,从指尖到脸颊,每一寸都仿佛在一瞬之间失去了色泽,变成了粗糙的白纸。

“为......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和身体一样,都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应该啊......这......我......这怎么可能......”

正邪的第三张牌是红桃10,连着三张10,总点数达到了30点,游戏结束。

“看你的样子,你是爆掉了吧?”白猫摇了摇头,以十分惋惜的口吻说道,“那还真是遗憾啊,毕竟,我的牌可是这三张啊!”

言罢,他便将盖住的那两张暗牌翻了开来,将谜底展现在正邪的眼前。

那两张牌分别是,梅花9,以及黑桃2,再加上明牌黑桃5,这一轮夏科洛斯爵士的总点数为16点。

“刚才橙看我抽到了这张超小的牌,还替我惊叫了一声,被我给制住了。”他接着说道,“你想想,她这不就是在提醒我的敌人,我的手牌点数超小嘛!”

鬼人正邪听见了这句话,猛地抬起了头,脸色由惨白“唰”地一下变成了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亦如破土而出的树根一般凸了起来。她失去了理智,如恶龙一般咆哮着,双臂不知痛痒地猛砸着赌桌,震得满桌的筹码纸牌颤抖不止。

“你竟然!你竟然敢算计我!”她一边敲桌子,一边对着夏科洛斯爵士吼道,“我要扒了你的皮!”

“嘘——别那么激动嘛!”

夏科洛斯爵士跳上了桌,那长长的猫尾一伸,便在正邪反应过来以前,一尾巴卷走了所有的红色筹码。她这一整天,在这间赌场里赢来的一切,现在,全部归这只白猫所有了。

不服,不甘,暴怒,想要跳起来开枪打死在场的所有人......但,终归,正邪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她只能气红了脸,看着自己的一切为他人所掠夺,并且对此无能为力。这就像是在那弱肉强食的丛林中一般,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个弱小的天邪鬼罢了,离开这张赌桌,她什么都不是,谁想欺负她,就能欺负她。

她颠覆不了幻想乡的规则,她甚至掀不翻这家赌场,她只能自己气死自己。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

“很残酷,但,这就是赌博。”

夏科洛斯爵士说着,耀武扬威一般地踩到了那些,本属于鬼人正邪的筹码之上,正如地城中的恶龙炫耀着它的财宝。鬼人正邪瞅着他的样子,心情竟然意外地平复下来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败都是冲动的恶果,冲动让她看不清眼前的现实,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只有冷静下来,她才会发现,眼下的情况,其实是对她有利的。

“我......咳咳......”

正邪清了清有些喊哑了的嗓子,道:

“我退出,不赌了。”

“我要求立即兑换这12枚筹码。”她将先前赢来的那12枚代表着生命的蓝绿筹码一齐捧了起来,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地说道,“请给我你们二人七分之六的生命,或者说,相当于体重的七分之六的血肉,一丁点不能少。”

如果她读过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那她一定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形象。实际上,冷静下来的鬼人正邪非常清楚,主动权已经不在她的手上了。只要白猫不跟她一样,托大,all in,那他几乎有无限多的资源来跟她玩儿。简单地讲,正邪已经开始认为,自己赢不了这只猫了。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开始寻求相互的毁灭。

钱我不要了,命你得留下。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夏科洛斯爵士说了这么一句,便用猫爪夹起了一片,面值一万元的红色筹码,然后当着正邪的面,将它掰成了两半。

“你......你在做什么?”

正邪说话说得很不利索,仿佛这是在割她的肉,实际上,这就是在割她的肉。夏科洛斯爵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是一万块。”

然后,他又掰断了第二枚筹码。

“这是两万块。”他说。

接下来,每掰断一枚筹码,他便提醒一下正邪,已有多少“正邪的钱”毁在了他的手上。终于,当他说到“这是十万块”时,正邪撑不住了,哀声求道:

“停一下,求你停一下!别再这样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科洛斯爵士看见了她眼中的血丝,她此刻的眼神比输掉、比死,都更加绝望。他便笑着答道:

“我在处理‘遗产’啊!”

“哈?”

“你想要我七分之六的血肉,这没问题,我愿赌服输。但这样一来,我和橙都会死,而我刚刚赢来的这些筹码,就成了无主之物。所以我决定,临死之前,将它们全部销毁。”

“你这......”

正邪干张着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想让夏科洛斯爵士死,现在马上死,但那些钱她还想要——那可都是她的钱,她的钱!

“这都是我的钱,我赢来的钱,对吧?”夏科洛斯爵士说道,“那么,我想对它们做什么,就能对它们做什么,还是说......”

“你想把它们赢回来呢?”

“你要是想,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鬼人正邪。用你手里的那12枚筹码,赌我手里所有的红色筹码,以及仅剩的两枚蓝绿筹码。一轮定胜负,赢家赢得一切,输家输掉一切。怎么样,赌不赌?”

第55章 猫与黑桃7(其十一)

鬼人正邪稍微核算了一下夏科洛斯爵士所提出的条件。

双方都赌上全部的赌局,一回合定胜负。如果她赢了,那她便能拿回自己的钱,还能得到一个亲手做掉这两只猫的机会。要是她输了,那她只能耻辱性地喝下这杯苦酒,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白猫拿着从她手里赢来的钱扬长而去,并且永远地失去向他复仇的机会。

再三权衡之下,她做出了选择。

“我接受你的提议。”

她将那十二枚蓝绿筹码压上了桌,向着一旁的服务生招了招手,道:

“洗牌吧!”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

夏科洛斯爵士深深地微笑着,将刚赢过来还没捂热乎的那一大堆筹码往前推了些许,又将代表着生命的两枚蓝绿筹码放到了筹码堆的顶上,正如皇冠上的宝石。

“你也就趁着现在,还能在我面前跳一跳了。”正邪瞅着那只得意洋洋的白猫,便是相当厌恶地皱起了眉,放话道,“我也做个预告吧,接下来我会抽到黑杰克,好运不可能背叛我两次。上一把你侥幸骗过了我,这一回,你会败得体无完肤。”

“呵呵呵,”白猫笑道,“这可说不定呐......”

二人的嘴战在侍者洗完牌退下以后戛然而止,随之而开始的,是决定命运的最终回合。

这一轮,先抽牌者是鬼人正邪。她维持着自己的一贯风格,不思考、不犹豫,一上来就直接摸了两张牌——这正是那无解的强运让她养成的习惯。

看清楚手牌的那一刻,鬼人正邪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她的脸色也愈发地难看起来了。

“不是黑杰克!”橙瞅着正邪那难堪的模样,条件反射般地想到,“若是黑杰克,这家伙早就跳起来了!”

也就是说,有机会!

橙捏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热乎乎的汗。

这牌打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嗅到胜利的味道。最初的三局是正邪的神抽表演,她几乎看不见一丁点的希望。第四局只是靠着心理战险胜,假如正邪没那么急躁,不上夏科洛斯爵士的套,以她的手牌,胜利的机会几乎无限大。

但这一局不一样,这一局,橙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这边的运势如同正午的太阳,亦或是傍晚的潮水,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那是一种相当玄妙的、说不清楚的感觉,或者说,预感。就像是听见水壶的尖啸便知道水开了,亦或是看见空中的乌云便知道风雨欲来,“结果”还没有产生,但它的“征兆”已经提前到来了。

对于橙来说,“胜利”已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了。

“明牌,结束回合......”

正邪低声嘟囔了一句,按下了一张正面朝上的红桃5。随后,她便抄起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吱声了。

“知道你为什么抽不出黑杰克了吗,鬼人正邪?”夏科洛斯爵士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因为你缺了那张,必不可少的A牌。”

“因为你抽中A牌的可能性,从第四轮开始,就已经被彻底抹杀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抽牌,并将一张没有数字的图案牌置于桌上明示。

那张纸牌上印着一个“丧”气十足的蓝发少女,她光着脚丫、手里拿着个裂了纹的破碗,一头过腰长发随意散乱着,破旧的衣服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字条,尽是些“欠债”、“地契”、“抵押”一类不知所云的玩意——仔细一瞧,那其实都是补丁。

就这么一个乞丐一般可怜兮兮的女孩子,正在那纸牌之中,用幽怨的小眼神瞅着外头,如同饿了好几天,想讨口饭吃一般。在她的身下,印着两行与她的发色相同的字:

“依神紫苑”

“Ghost”

是的,这就是老虎机里那位中奖即可免费连抽的“紫苑”。而这张牌,则是象征着不幸与虚无的鬼牌,其点数为0。

“我的回合结束了,请吧!”

夏科洛斯爵士一手握着暗牌,另一手轻轻一伸,便将机会交回到了正邪的手中。

“这犊子......”

鬼人正邪瞅着那张沾满了颓丧气息的鬼牌,一口尖牙咬得嘎吱作响。她手里头的那张黑桃5,几乎被她捏得变了形。

正邪此时的总点数为10点,也就是说,她下一张无论抽中什么,都不可能爆掉。安全,这就是她此刻最大的优势,但她丝毫没有身处优势一方的感觉。

其原因,就是这张鬼牌。尽管没有点数,这却是一张,比自选点数的小丑牌用处更大的,战略级好牌。

明牌的规则,实质上是一种“底线的透露”,即选手的最低点数=明牌点数+手牌数量*2。老练的选手可以通过明牌的点数,外加手牌的数量,大致地估算出对手此时的总点数,以此为基础调整自己的抽牌策略。

而夏科洛斯爵士亮出来的,是一张0点的鬼牌,这等于是根本没有明牌。正邪唯一能得到的信息,就是夏科洛斯爵士的手牌数量,而这显然是不足以作为判断基准的。往后,她只能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摸黑前行。

更糟糕的是,这张0点的鬼牌,实际上让夏科洛斯爵士首次抽牌的数量减少到了一张。双方各自完成抽牌以后,在手牌数量相同的情况下,夏科洛斯爵士生生地比正邪少了一张牌的点数。若是要爆,正邪先一步爆掉的概率,是远远大于夏科洛斯爵士的。

没有办法,没有头绪,事已至此,正邪完全找不出逆转这种状况的办法。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抽牌,至少,她的这次抽牌是绝对安全的。

“......已经被彻底抹杀了......”

当她把手伸向牌堆时,她的脑子里不知怎地,响起了夏科洛斯爵士先前说过的那句话。他说A牌已经被抹杀了,这种神棍一般的发言,正邪自然是不信的。可当她真正去抽牌时,这句话却开始在她的脑中反复回响、挥之不去,她的抽牌动作,也因此停顿了下来。

因为,此时此刻,她最想抽的那张牌,正是A牌。只要拥有了A牌的11点,再加上两张5的10点,她就能直接宣布胜利。可是,她现在越是想要抽到A牌,便也越是无法忽视夏科洛斯爵士的那句话。

那句话就像是有着魔力一样,将她拴在原地,无法动弹。潜意识里,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便是,单凭直觉与经验来判断,夏科洛斯爵士并没有对她说谎。他可能,真的,用了某种她不知道的方法,将A牌从这场牌局中抹去了。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牌堆,大致数了一下那里头的纸牌数量——约摸着是50张。再加上二人抽出来的4张牌,这桌上的扑克牌总共就有54张,刚好是一整副。如是,正邪便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并在心里头对自己说道:

“你在迷信个什么劲啊,鬼人正邪?”

“你以前,对上谁不是说干就干?怎么碰见这么一只猫,就变得疑神疑鬼了?”

“抽牌啊,大胆去抽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还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输的?还有哪条路给你去退?”

“不,你没有退路,你只有勇往直前,不成功则成仁。”

“去赌一把,正邪,大胆地赌上一把。去证明那家伙是错的,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你能看见那张黑桃A,它已经在向你招手了。去把它抽出来,然后结束这一切,去吧!”

正邪提了一口气,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巴掌“啪”地一下,重重地拍在了牌堆上,用手指缝将一张纸牌夹了起来。在外人看来,这就像是在泄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时的斗志,究竟有多么的高昂。

然而,斗志是没有用的。

在现实的墙壁面前,一切形而上的东西都没有意义,若是硬实力不达标,翻不过去,那便只能望而兴叹。正邪此时所面对的,正是这种情况。她抽到的那张牌,并不是黑桃A,甚至都沾不上黑桃A的边,无论是1点还是11点,都离它很远很远——那又是一张5,方片5。

555,三张5。正邪周遭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变为一片白,空无一物的纯白。隐约间,她能感觉到,自己气数已尽。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面戴在胸前的小铜镜,那个伴她奋战至此的幸运符,可惜的是,她并没有从那镜面上感觉到任何形式的回应。她被抛弃了,被背叛了,她在那黑暗的海洋上独自扬帆,失去了轮盘与方向,以一叶小舟,迎接命运的怒涛。她瞧着对面的那只,从始至终泰然自若、不动如山的白猫,发觉他已然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追究你的作弊行为吗?”

她听见白猫这么说道。

“因为你并不是这张赌桌上的唯一一个作弊者。”

“我的主人,凯瑟琳·帕歌斯小姐,有着一种可怕的能力。她能抹除一定范围之内的能量,直至一切化为乌有。”

“身为她的眷属,我当然也有着,‘同一类型’的力量。”

“我能够,将‘事件发生的概率’,从时间之中,抹除。”

第56章 猫与黑桃7(其十二)

“我打一个简单的比方好了。”

“现在有一台老虎机,三种图案,一共27种组合。假如第一次没能摇中我想要的组合,那么很简单,我直接把第一次的这一组‘没中奖’的组合从概率之中抹去,让它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来,图案还是27组,没有变化,‘可能性’却只剩下26种了。被我抹杀掉的那一组,它被抽中的概率永远都会是0。”

“所以,27种组合的老虎机,我最多尝试26次,就能保证中到头奖。若是有人在我之前,将所有没中奖的组合都抽了个遍,那我就有100%的概率一次中奖。”

“明白了吗,正邪?我的能力的本质,就是抽牌游戏。跟你的那份强运不同,我不能决定抽到的牌,但我能决定抽不到哪张牌。换句话说,所有‘已被抽取过’的牌,我都能让它不再出现。它确实还在牌堆里,但你无论怎么抽,都不可能再抽到它。”

“只要我想,任何‘曾经在我面前发生过的事’,都绝对不会重演。好运或许会眷顾你一次,但在我的字典里,没有‘第二次’。”

“第一轮的黑桃A与梅花A,第二轮的红桃A,第三轮的方片A,这副扑克牌中所有的A,都已经在前三轮里出现过了。所以,从第四轮开始,不会再出现任何A牌。换言之,从那时起,黑杰克就已经与你无缘了。”

白猫说着,伸出爪子,摸了一张牌,用它盖住了它那只鲜红的左眼,仅用碧蓝色的右眼看着正邪,继续说道:

“运气并没有背叛你,天邪鬼,你身上的‘神之影’,比起刚才,甚至又浓厚了几分。但再好的运气,最多也只能实现数十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而不可能将概率为0的‘不可能事件’变为现实,那种事情在概率之外,在运势之外,即使是‘神’,也无法干涉。”

“所以,被我删除掉的A牌,你永远都不可能抽到。没有A牌就没有黑杰克,你也就不可能在一次抽牌之内击败我,那你就永远也没有机会击败我。”

“话不要说得太满。”正邪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实际上,她心里头虚得很,“什么叫做‘永远’?总共五局,你输了两局,平了一局,赢了一局,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呵呵呵呵......”

夏科洛斯爵士笑着将他手中的那张刚抽的暗牌按到了桌上,又眨了眨那只重见光明的猫眼。被那只血色的眼睛盯着,正邪总是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攀上她的后背,让她难以直起背脊,与这只白猫平等对视。

“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吗,天邪鬼?”夏科洛斯爵士说道,“你我之间,存在着一道鸿沟。除开那不讲道理的运势,你身为一个赌徒的素质,样样都差得老远。更何况,到了现在,我的运势,也已经升上来了。”

正邪闻言不语,只是低下头,不再去注视夏科洛斯爵士的双眼。她将手伸到了牌堆的上方,然后,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停住不动了。

做不到......

这一张牌,她拿不起来......

她知道,夏科洛斯爵士所说的都是真的,否则以她的运气,不可能连续两轮抽不到A牌。而且,她能感觉到,从上一轮开始,他的运势就已经起来了。现在,他的运势丝毫不弱于,不,甚至可以说是强于有神器加护的正邪。正邪背上的这一股,如有实质一般的,粘圌稠、沉重的压迫力,绝非幻觉或臆想。相反,这正是那只起势的白猫有意施加给她的威吓、胁迫,他要逼她示弱、弃牌,然后乖乖认输。看着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正邪一眼便读出了这种想法。

即使是如鬼人正邪一般倔强的人,被逼至此,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她在“下”,猫在“上”。那小小的身躯,投射圌出巨大的阴影,已经将正邪整个地吞噬了。

“但是我拒绝!”

正邪猛地抬起了头,斗志重燃。

“我鬼人正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那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家伙当头一棒,把他们从高处打落下去,再踩着他们的尸体夺取胜利!”她张大了嘴巴,大吼着,整张脸因为过度的激动,几乎都变了形,“我是天邪鬼,生来就是败者,活着就是为了胜利!”

“我会逆转,现在,立刻,逆转给你看!”

言罢,手落,她的两指夹住了她将要抽取的那一张牌。

“来吧,‘6’!”她在心中叫喊道,“告诉我,我的气运还没有终结!亮出你的脸,告诉我你仍然与我同在!”

等她将那张牌翻到眼前时,她所看见的,是数个漆黑的梅花图案。

其数量为:1、2、3、4、5......

数到这里时,她的心脏几乎都要爆裂开来了。

可惜的是,这梅花图案的数量,最终只停留在‘5’这个数字上。

不是‘6’,而是‘5’,这副牌中的最后一张5,亦是她本轮抽中的第四张5,梅花5。

“狗ri......”

正邪几乎都要骂出来了,可当她用余光瞥见夏科洛斯爵士的笑容时,她便生生地将吐到嘴边的脏话又给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动怒,不能......在那家伙的面前露出破绽......”她在心里头如是对自己说道。

于是,她赶忙做了数次深呼吸,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并收起了一切不该有的表情,最终摆出了一张与她本人相当不搭的扑克脸来......尽管,她的眼睛里头,仍是将要满溢出来的愤怒与焦躁。

梅花5,对她而言并不是一张烂牌,却也不是最好的那一张。

对她来说,最烂的牌当然是点数大于6的牌,抽到直接爆炸,输掉赌局。

至于最好的牌,那当然非‘6’莫属。只要随便抽到一张6,再加上此前的三张5,她就能直接排出21点,宣告胜利。但她抽到的不是6,而是第四张,超级尴尬的5。她现在的手牌点数为20点,是仅次于胜利点数的最大点,夏科洛斯爵士唯有刚好凑出21点,才能赢下这一局。

那么,这只白猫究竟能不能摸出21点来呢?

“喔......”

就在正邪咬着大拇指的指甲,正忙着把自己的脑汁搅成一滩浆糊时,夏科洛斯爵士已经完成了抽牌,而且还装模作样地,小声惊呼了一下。

“我停牌。”

简短的宣告,夏科洛斯爵士直接将最后的那一张暗牌也按到了桌上,与此前的两张暗牌和明示出来的鬼牌放到了一齐,简直果断得不能更果断。

“这畜生怎么这么快!”正邪第一时间,在心里如此骂道。

她咬着牙,抬头先是瞅了夏科洛斯爵士一眼——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堆满了笑容。接着,她又看了他身后的橙一眼——她正噘圌着嘴唇,眉头轻蹙,脸上透着几分不安,几分犹豫。

究竟是什么,这家伙,究竟抽到了什么?

一张鬼牌不计点,三张暗牌计点,三张牌,他能凑出多少点数?

是故技重施吗?三张小牌,合起来十几点,继续抽大概率爆掉,于是打算装作大牌的样子,骗我抽爆?

如果是这样,那我应该直接停牌......不,果然不是这样,同样的伎俩连用两次,这风险太大,他不会这么愣......

他可能真的抽到了21点,三张牌,21点。这样一来,他停牌停得如此果断,就完全说得通了。

这样的话,我就应该继续抽牌......不,该死的!我已经20点了,没有A牌的话,只有抽中小丑才能刚好凑齐21点,但是小丑......小丑他也抽过了,只要他想,他就能......

而且,假设他真的抽到了21点,那猫女的表情又怎么解释?我看她不像是擅长撒谎的人......

还是说,这家伙实际上已经抽爆了?想靠着心理战把我也拖下水,然后平局收场?这样一来,我果然还是该停牌......该死,完全没有头绪!

豆大的汗珠接连从正邪的脸颊上滑了下来,落到了那赌桌的绿色绒毛表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子。

没有头绪,没有线索,没有可行的方案。此时的正邪,完全拿不出一套必胜的战术来。她接下来只能有两种选择,其一,抽牌搏21点,其二,停牌稳住20点,和夏科洛斯爵士对赌心理战。无论那一种,在正式开牌之前,都有充分的合理性,好像选哪条都对,又好像都不对。

说白了,胜负各半,不可预测,唯有一赌,真正的赌。

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犹豫,随着时钟滴答作响,分分秒秒如水一般流逝,她开始抓耳、挠腮、抖腿、皱眉、扶额,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如展览会一般现了出来。

周围的观众仿佛失去了呼吸,没有一个敢出一声,夏科洛斯爵士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她百出洋相。然而,有的时候,“寂静”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源。在这无声的重压之下,正邪的精神与肉体,都已经抵达了极限。她已经撑不下去了,无论她是否情愿,她都必须做出决定了。

终于,她抬起了胳膊,微微战栗着,将它伸向了那闲置已久的牌堆,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哈......”

她垂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那只平伸出去的胳膊高高地举了起来,硬是把抽牌的动作,变成了举手。

“我也停牌。”她说道。

这就是她的选择,以20点结束这一局。

最后一轮,到此为止。

接下来,唯有“神”,可以将她审判。

第57章 猫与黑桃7(其十三)

(一)

“明牌。”

当鬼人正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迟疑一下。

已经够了。

恐惧也好,不甘也好,打到现在,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对她而言已经够多了。

已经,不需要更多了。

最后一轮的最后一步,生或死,决个胜负吧!

正邪翻开了自己的三张暗牌,将那四张5在赌桌上排成了一排,推到了前头。

“嚯嚯!”夏科洛斯爵士轻声笑着,拍了几下猫爪,“果然,我的运势,在你之上!”

言罢,他便翻开了第一张暗牌——那是一张红桃7。

“咕噜”

正邪咽了一口口水,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地在她的心头酝酿成型,如同暴风雨降临之前的乌云。

接着,她看着夏科洛斯爵士不慌不忙地揭开了第二张牌——梅花7。

夏科洛斯爵士的表情与动作告诉她,他已经将胜利的果实捏在手中了。他现在故意拖慢了翻牌的节奏,就像是在用小刀,慢慢地、一刀又一刀地,从正邪的心头剜肉。他在享受着这个漫长的,对正邪施加心理折磨的过程。

光是看见前两张牌,正邪几乎就已经能猜到第三张了。但是,她并没有就此坠入绝望,她的心中,还保留着一线的希望,希望夏科洛斯爵士只是在虚张声势,靠无谓的拖延时间来延缓自己的死亡。等第三张翻出来,他要么爆了,要么没满21点,然后正邪就能以她最快的速度举起枪,完成这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夏科洛斯爵士最终揭开了那张,早已存在于正邪最坏的预想之中的暗牌——黑桃7。

7、7、7,三条7,总计21点。

这场赌博游戏,从哪里开始,最终,就在哪里结束。

“7是我的幸运数,”夏科洛斯爵士微笑着,用两根爪子夹着那张黑桃7,将它竖在了自己的眉间,“7是每一个人的幸运数。”

“赢......”

下一秒,橙站了起来,展开双臂,带着泪花与满心的激动,大声呼喊道:

“赢啦——”

接着是围观的众人,他们鼓掌、欢呼,将自己的帽子抛向天空,向这伟大的胜利致敬,向这精彩的对局致谢。这附近一下子就变得和过节一样,就好像来到这儿的每一个人都赢了钱似的。

唯有鬼人正邪,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她的位子上,垂着头,凝视着脚下,眼神涣散、目光呆滞,像个失了魂的活尸。

远去了,周遭的世界、众人的欢声笑语、对面的黑白二猫,对于此时的正邪而言,一切都已经远去了。渐渐地,她再也听不见欢呼声,再也看不见浮在眼前的色彩。她的意识,就在这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远去了。

别了,这对我不公的世界。反正现在我倒下了,你也与我无关了。

直到,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将她从彻底的麻木之中拉了出来。她抬起头,看见了夏科洛斯爵士的脸——他在笑,而她还没反应过来,想不出这笑容的含义。

夏科洛斯爵士伸出猫爪,将那七枚蓝色的筹码,与七枚绿色的筹码,一同交给了鬼人正邪。它们曾经代表着他与橙的生命,但是现在,它们不过是770块钱罢了。

“我说过的,”白猫微笑着说道,“你会需要这些钱的。”

言罢,它扭身便走了,跟橙一起,拎着那个装着百多枚红筹码的、沉甸甸的兜子,去服务台换钱去了。随着主角的离去,周围的观众便也渐渐散开,冷清下来的赌桌旁,最终只剩下鬼人正邪一人。她抬头朝着白猫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瞅了瞅手中的蓝绿筹码,再捏上两下,感受一下那廉价的塑料触感。接着,她才终于意识到:

“我输了。”

(二)

“我回来啦!”

橙在门口脱了鞋,一路小跑着冲进了起居室。彼时,八云蓝正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手织毛衣,坐在电暖炉前,编织着另一件同款却小上一号的毛衣——那是送给橙的。

“回来啦?”蓝听见了橙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又去哪儿玩儿了?”

“没去哪里啦!”

橙来到了蓝的身后,两条胳膊往她的肩膀上一搭,便把拎在手中的那个小布兜送到了蓝的眼前。

“给,蓝大人!”橙甜甜地说道,“礼物!”

“诶呦,这孩子诶!”

蓝接下了那四四方方的小兜,便是大喜过望,立马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身,眉开眼笑地道:

“小小年纪的,还知道给大人送礼了。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啊?”

“没什么啦!”橙笑嘻嘻地说道,“就是觉得您平时操持家务,特别辛苦,想要慰劳慰劳。”

“还慰劳慰劳,嘴挺甜的嘛!”

蓝拆开了那个用一张方布系起来的小兜,发现里头是个印满了红心的纸盒。她打开那纸盒一看,便见到了一个做得相当精美的定制水果蛋糕。那蛋糕的奶油层上,有着一排用草莓果酱写出来的艺术字——“Love Love 蓝Sama”。

“Chennnnnnnnnnn——”

蓝一手撑着盒底,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鼻子,即使是窒息而死,也绝不让那决堤的鼻血洒到面前的奶油蛋糕上。

可爱,实在太可爱,无论是这块蛋糕,还是橙本人,蓝都难以抑制住将其一口吃掉的欲望。

“不,假如能让橙在奶油里先滚上一圈,然后再舔舔舔舔舔,舔上一番......诶嘿,诶嘿嘿嘿......糟糕,鼻血又要爆了......”

蓝一边观看着在她的脑内循环放映的妄想小剧场,一边将那蛋糕稳稳地放了下去,再强行吸回了那整整一升的鼻血,故作镇定地道:

“这个蛋糕,不便宜吧?”

“最近在人里的商业街打了点零工,”橙背过了双手,捏着裙子的下摆,有些扭捏地道,“赚了点零花钱,就想要给蓝大人带份礼物。”

“因为......那个......就是说......”

说到这里,这猫妖不知为啥红了脸,也不敢继续直视八云蓝的眼睛,只是支支吾吾地,小声嘀咕道:

“第一次赚到的钱......想要花在最喜欢的人身上......”

“Chennnnnnnnnnnn——”

这一回,蓝已经不用为她的鼻子止血了,也不可能止得住血了。她尖叫着扑到了橙的身上,一把将橙揽进了自己的怀中,又搂又蹭,面容因过度的幸福而歪成了醉酒一般的、相当滑稽的样子。

“蓝大人,别这样啦!”

橙咯咯唧唧地笑着,俩手撑在蓝那宽大厚实的胸脯上,轻轻地将她推开了一些——这样,蓝才不至于搂得过紧,而被橙衣服底下的大金链子给硌到。

另一方面,当夏科洛斯爵士回到家里时,凯瑟琳激动得几乎哭了出来,抓着他抱起来就是一通猛吸,表现得与八云蓝并无多少不同。她当然不知道这白猫在外边约了多少小母猫,主子在外头留下的那些小秘密,猫奴们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猫咪们那可爱迷人的外表之下,隐藏着邪恶、狂野的内心,你永远也无法真正地“拥有”一只猫,但这并不妨碍你死心塌地地爱上它。

(三)

衰。

此时的正邪,只需这一个字,便可充分地形容。

输个精光,穷得底儿掉,跟个残废一样,晃晃悠悠地进到了酒吧里,往吧台上一趴,伸手将她最后剩下的那几个铜板往台上一拍,吆喝道:

“老板,上酒!要又便宜又够劲儿的那种!”

“好嘞!”

酒吧老板收了她的钱,相当熟练地给她满上来一杯五十多度的廉价威士忌,少冰,不调,就是酒,浓烈的酒。

这玩意是赌场酒吧里的爆款烈酒,便宜又大杯,深受那些剩不下两个半钱的赌狗们的喜爱,又名“忘忧水”——三杯下肚,你基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了。

“唔——啊——”

正邪举起酒杯,一口喝干,便“哐啷啷”地晃荡着杯中的冰块,醉醺醺地道:

“酒......不能不喝啊!”

这间酒吧的室内装潢透着一股浓浓的抽象表现主义气息:紫黑基调的四壁上,狂躁的色点胡乱地泼洒;家具饰物扭曲而歪斜,其具体形状难以言明,只是非常、非常的令人不安;四下那昏暗的灯光被人为地添加了明灭的周期,更是烘托出了一种阴郁、压抑的氛围。

此处乃是这整间赌场之中,少有的“拥有设计”的地方之一,这极度怪异的设计完美地契合了来此喝酒的赌徒们的心境——绝望、挣扎、徘徊于地狱的边缘。只可惜,真正能欣赏这绝妙的设计的人,是没有的。

整间酒吧里几十号人,竟没有一个出声的,安静得跟坟墓一样。大家都忙着将自己淹死在酒精的海洋里,以此来逃避那黯淡无光的未来。毕竟,这里是赌博中的失败者的聚集地,赢了钱的都去楼上的包间里作乐去了。

这个时候,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稚圌嫩的童声,打破了寂静。

“明明借来了神器,却用来赌博,还赌输了,你还真就是一团,彻头彻尾的,垃圾。”

半梦半醒之间,正邪转过头,循声瞅了过去,便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西洋小少年的轮廓。

一开始,她还反应不过来,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邻座的小孩究竟是何许人也。她的视野花了好几秒钟才重新清晰起来,然后她才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着装:长筒袜、黑皮鞋、格子帽、伦敦报童装;金发、赤瞳、冰肌、天使一般的面容、天使一般的微笑。这男孩可爱得如同画中之人,仿佛从头到脚都透着魔力,让人无法不为之着迷,也让正邪无法不为之颤抖。

这个“少年”的名字,她想起来了。

耶格·埃克斯特鲁,她“绝对”不能触怒的大人物之一。

到这儿,正邪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她赶忙直起了身子,慌慌张张地理了理那早已乱成鸟窝的杂色头毛,正欲谢罪,却听那少年抢先说道:

“废话就少说两句吧,我来这儿只是给你捎个口信而已。”

“‘任务开始了’。”

话音落下以后,正邪不过眨了一次眼,再定睛一看,那少年的身影便已无处可寻了。

第58章 画灵(上篇)

百里白灵起来晚了。

过去六个月里的每一个清晨,他总会在门外的扫雪声中醒来。这就像是预先设定好的闹铃一般,几乎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睡得很轻,一丁点响动就能将他吵醒,这也是他选择在远离镇中心的地方安家的原因之一。

在那之后,他便会简单地洗漱打扫一番,再敞开大门,立在门口,郑重地跟那位打扫街道的老妇道一声好——她并不是专职的清洁工,不过是个“看不惯满是积雪的街道”而自发出来清扫的热心肠老年人罢了。

她脸上的皱纹很深,笑起来的时候便会扭成一根麻绳,给人一种非常慈祥的印象。“你长得可真水灵,像个女娃。”那老妇这么说过,“我孙子小时候也长这样,不过他现在已经成家了。”

白灵并不认识她的孙子,同样的,他也从不知道拥有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能够体会到这位老人的善意。有的时候,老妇人会带给他一些“不小心做多了”的糕点。严格来讲,他其实根本不怎么需要进食,但他并不忍心辜负对方的一片好意,便总是一边认认真真地道谢,一边双手收下她的礼物。

有时是烤饼,有时是年糕,统一的特点就是块儿大,而且非常实诚,跟砖头一样。其味道,可以说是相当朴素,不甜不腻,乍一入口毫无特色,却是越嚼越有味儿。在那粗糙的纤维与颗粒之间,饱含圌着那位淳朴的乡下老太太整整七十年的人生阅历,吃着吃着,往往能令白灵生出一种,毫无缘由的“怀念”之情。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撑了,肚子里头连午饭的位置都没有了。可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以这种方式开始新的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充实”吧!

然而今天,他一觉睡到了中午头,期间没有听见一丝声响。直到他从床圌上爬起来的时候,街上依旧安静得如同没睡醒一般。

他拉开了窗子后头的竹帘,阳光便如潮水一般倾泻进来,一丝久违的暖意,便也随之流进了他的血液之中。透过窗子,他看清了门口那条小街的模样——那青白方正的砖面上,干净一片,没有一片雪花。

他一下子就清楚了,这并不是人为扫出来的。那流淌在空气中的鲜活气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春天到了。

真是许久不见了。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驱散了刚在他心头生出来的那一份感慨。

他没有细细洗漱的时间,只好从手边抓起一件外衣披上,再在前去开门的路上,随意捋了捋那一头睡得蓬乱的白发。

“咚咚咚......”

“咔啦!”

门栓被拉开时的脆响,打断了那吵闹、无礼的敲门,白灵扶着门把,站在他的店“百灵屋”的正门口,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门外的来者。

那是个看起来比他稍大几岁的少女,亦或者说,妖怪少女。她头上生着一对短角,头发是黑、红、灰三色夹杂的,外加一对浑浊的赤瞳,单看样子,白灵便能判断出,这是个修为不高的小妖。

尽管如此,她却穿着与她的身份相当不匹配的高档西服,怀里还揣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那布包呈圆盘状,约有两个巴掌宽,白灵从那层层叠叠的布料底下,感知到了相当庞大的能量流——有如太阳之辉,四方照耀,无穷无尽。

“这等灵力,凡间的器物可从未有过。”他第一时间这么想到,“这位不速之客,怕是来头不小。”

然而,他的店是平等地对所有顾客开放的,他并不在意对方是人是鬼,伟大还是渺小,背后又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只要对方肯付钱,能正常沟通,他便一视同仁。对于那些,别人不想主动透露的秘密,他也不多做关注。

“敢问这位稀客,”他板着脸,以不扬不抑、平平淡淡的语调问道,“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啊?呀......”

那位客人闻言一愣,便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起来。

或许是白灵此时的样子有些太凶了吧!平时的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一丝不苟得有些可爱的少年。但是现在,他这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睡都有点没睡醒还显得有些面瘫,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尽管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是......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片刻的迟疑过后,那妖怪少女收起了笑容,正欲发话,便被白灵给打断了,只听他这么说道:

“敢问尊姓大名?”

“鬼人正邪,”少女答道,“如你所见,是个天邪鬼。”

接着,她稍显不安地问道:

“你们这儿,应该不排斥天邪鬼的吧?”

“不,”白灵摇了摇头,“此处广纳宾客,一视同仁。”

“一......一视同仁啊?哈哈......”

正邪笑得很欢,尽管,白灵早已看出来,她笑得并不真诚。

“那就好,那就好!”

正邪说着,像是跟白灵非常亲近一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身上有一股浓浓的烟味儿,白灵并不喜欢,因此便对她的身体接触,产生了一些本能的抗拒。当他微蹙着眉头,将正邪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挪下去时,正邪的脸上,几乎已经写明了“尴尬”二字。

白灵并不在意她的看法,高雅,而且极度固执,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因此得罪了他人,他也不会为此感到抱歉。

“请问这位鬼人氏,”白灵一板一眼地,将那句他对每一个客人都会说上一遍的话,又说了一遍,“有何所需,有何所求?”

“所需......所求啥的......”正邪抓了抓头发,憨笑着道,“我脑袋不太灵光啦......就是问我,来这儿干嘛的意思咯?”

白灵闻言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嘛!”

正邪便将揣在西服底下的那个布包给掏了出来,俩手抓着它,便要递给白灵。

“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个家传的宝贝,是面镜子。”她这么说道,“听老人家讲,这玩意在古代是拿来祭神用的神器。不过在现在,它也就是个接灰的摆设罢了。”

“正好我家最近要盖新房,手头紧得很,就想把这没用的玩意给当了换点钱补贴家用。可我走了好几家当铺,竟然没一个肯收的。所以我就纳了闷了,按理说这玩意应该挺值钱的呀,怎么会不收呢?然后我就到了您这儿,想请您看看,这镜子到底值不值钱,值多少钱。”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正邪始终保持着,将那面用布包起来的镜子双手呈上的姿势,显然是希望白灵能顺势接下它。可白灵从始至终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等她讲完,他便将那个递出来的布包一把推了回去,道:

“鬼人氏的情况,小生已经了解了。至于这面镜子......”

“很遗憾,这面镜子不可能被卖掉。并不是说它没有价值,它价值连城,但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关于这面镜子,小生还有许多可以讲的,不过,此处并不适宜长谈。”

他说着,侧身让出了一些进门的空间,轻轻地一颔首,道:

“还请进屋详谈。”

第59章 画灵(中篇)

“哗啦”

挂满水晶坠的门帘如同瀑布一样倾洒在鬼人正邪的肩膀上。

“请随意就坐,我去备茶。”

留下这句话,白灵便转身拨开门帘,出去了。

此处并非白灵平日里接待客人的前厅,而是与前厅仅有一道门帘之隔的书房。相较于宽敞亮堂的前厅,这里可是昏暗多了,仅有的一扇窗户开在最里边的墙壁上,窗台底下是一张大书桌,桌上整齐地摆着纸笔文具,还养着一盆竹子。除那以外,这屋里满是或高或矮的书柜,书简画卷皆置于其中,或是其上。

此处的书画物件既多,且杂,摆放得却很讲究,分门别类的,一点不显乱。桌子柜子,里外皆无一丝灰尘,书卷皆古旧,却并不破败,书页泛黄,却非常完整,字迹清晰如新,由此足以看出主人清扫打理之认真,以及他对书的,由衷的喜爱。

正邪站在屋子中间,环顾了一圈,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醉人的书卷气息——她已经差不多,快要吐出来了。

“恶心,实在是恶心。”

正邪忍不住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她才意识到,现在还没到跟白灵翻脸的时候,便赶忙用鞋底抹掉了那块唾沫印子。

长这么大,正邪最讨厌的东西,统共有两种。

其一是书本。

其二,是读书人。

他们无趣,他们无用,他们外表光鲜内在迂腐,他们说话带拐弯还不容你反驳。讨厌读书人的理由,正邪能连续不断地讲上一天一夜。她要是在街上碰见了书生,那定然要冲上去不由分说地暴揍一顿,如此方能解气。若是揍不过,那就背后吐他一口痰,然后赶紧跑路,总之就是不能让那些臭读书的好过。他们好过了,正邪就要难过。

所以,能在这个一身霉味儿的小学究面前,堆着笑脸装出一副友善的模样,一路混到这里,她简直都开始佩服她自己了。

“接下来,有关咱的任务......”

正邪小声嘟囔着,用手指点了点靠着右侧墙壁的那一排书柜,从左起第一个,数到了第五个。

“一、二、三、四、五,就你了!”

她走了上去,一把拉开柜门,踮起脚,将手伸到最高的那一格里,从里头摸出来一个长约半米的长条木盒。

这盒子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薄薄的壳子,表面上多有开裂之处,像是要散掉一样。她将那盒子打开,从里头取出来一柄,与木盒同样古旧的丝绢卷轴,再将那卷轴摊开一看,发现上头只写着一行字:

“幼子白灵遗像”

相当富有艺术气息的草体字,草得正邪都有些认不清了。字底下是一个四方的红印章,应当是代表着提字者的名字。那印章上的文字是压扁了的古体字,正邪文化水平低下,认不出来,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字?”

正邪抓了抓有些发圌痒的脑壳,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是字?”

她将那张白娟翻过来倒过去地,从各种不同的角度看了好几遍,终究,也没找到除了这一行字以外的东西。对她而言,这可不应该。

因为给她任务的“那位大人物”告诉过她,她会在“百灵屋书房右侧靠墙的第五个书柜的顶层里”,找到“一幅肖像画”。而那幅画,就是她“将来取得胜利”的关键。

她按照既定的计划,在正确的柜子里取出了正确的物品,却只看见了一行字。尽管,这行字看起来像是一幅画的标题,而它也确实处在标题所处的位置上——画卷的右下角,竖排。

然而,她想要的并不仅仅是“画的标题”,而是画本身。情报不可能有错,她的行动也没有问题,那么一定就是这卷轴的问题了。这大圌片留空,仅余一行标题的卷轴上,本该是有一幅画的,但是现在,画不见了——这之中一定有蹊跷。

“哗啦”

就在正邪绞尽脑汁地,试图挖出藏在这卷轴之中的秘密时。她背后的那道门帘,再一次响了起来——是百里白灵端着茶具回来了。

“糟!”

正邪的心脏猛地蹦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她不应该在这儿磨蹭的,一拿到卷轴,她就该直接翻窗跑路。管它上头是字是画,那都是艺术鉴赏家的工作,她这个一辈子只讨厌读书的大老粗在这儿纠结这种高雅问题,纯属狗拿耗子,闲着没事给自己添堵。现在,她尝到恶果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她听见白灵这么说道:

“我本该提醒你一句,‘不要乱碰这屋里的东西’的,既然你已经碰了......不知者无罪,这就算作是我的过错吧!”

“净会耍嘴皮子!”正邪在心里头抱怨了这么一句。

然而,抱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心知肚明。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她几乎已经暴露了,却仍旧面对着书柜,背对着白灵,而没有像别的小偷那样,转过身,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在挣扎,在这最后时刻,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丝希望。

正邪那知识匮乏,却也已经运转到最高速的大脑,为她拟出了三种方案。

其一,撕破脸皮,将那个小屁孩打翻在地,抢了就跑。

“不,不行,正面对抗,我对上任何人都没有优势。更何况,对方还是远近闻名的驱魔专家,据说实力不在博丽巫女之下,我怎么是他的对手!”

其二,打个哈哈,先把卷轴放回去,等夜深人静了再来偷取。

“不行,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打草惊蛇了。就算再怎么哄骗他,他也肯定会起疑,并且加强防备。晚上过来,莫说能不能偷到,那卷轴还在不在这儿,都不好说了。”

前两条都没能走到实践这一步,就被正邪自己在心里头给否掉了。这样一来,剩下的对策,就只有一种了。

正邪在原地僵了片刻,然后便端着那个卷轴,转过了身。

“呀哈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哈!”她眯起眼睛,大大咧咧地笑着,道,“我看你这屋里宝贝不少,一时手痒,想拿出来仔细瞧瞧。”

“我这个人啊,”她接着说道,“这辈子没啥喜好,就是对这些古书啊,古画啊,啥的,情有独钟。好书好画,我是看多少遍都不带腻的。”

“是吗?”

白灵轻声应了一句,神情相当冷淡,似信,似疑,教正邪不好判断。看在她扯谎扯得自己都有些反胃的份上,正邪心想,“您就信一回吧!”

没错,这就是正邪的第三种方案——骗。

在进一步就会爆发冲突,退一步则永远失去机会的现在,正邪打算先把局势稳住,把白灵忽悠住,然后再去寻找一个足够好的机会。白灵再怎么厉害,终究也不过是个两只眼一对耳的凡人,他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只要有耐心,正邪总能钻到空子。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这随口编出来的、漏洞百出的谎言圆下去。

“抱......抱歉啊!”正邪装出来一副相当愧疚的模样,点头哈腰地道,“咱这是......得罪您了?”

“总之先怂一下,”她心想,“文化人都是这么干的。”

“不,没有。”

白灵平淡地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她的面前。这少年比她矮上不少,得抬起头才能与她对视。他这一脸漠然地,睁大眼睛、仰视着正邪的样子,看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可爱的......

“不,一点也不!”正邪在第一时间抹杀了从她心底里生出的那一小股“萌”意,然后对着自己的灵魂咆哮道:

“他是个臭读书的,所有臭读书的都该死,就这样!”

“能把那个卷轴还给我么?”

这时候,正邪听见白灵这么说道。她便赶忙甩去了心中的那些,狂乱的思想,堆起一脸尴尬无比的、时不时还抽上几下的假笑,道:

“卷......卷轴......是指这个么?”

她说着,指了指拿在手中的那张丝绢卷轴。

这话一出口,她立马就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尬聊都没有这么尬聊的!

“是的。”

然而白灵的涵养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他既不当面戳穿她,也不出言讥讽她,只是轻轻地点了两下头,和气地说道:

“能把它给我吗?”

正是这过于温和的态度,让正邪心中对知识分子的愤怒又涨了些许。

“臭读书的!装你家大头蒜呢?”

她在心中咆哮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反正她就是跟白灵不对付。无论是好言,还是恶言,只要出自白灵之口,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喜欢。所以,她要搞事,一定要搞事,非要搞得白灵一辈子不得安生才行......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得忍住,一切都必须按“计划”走。

“给......当然给,为什么不给?”

正邪说着违心的话语,堆笑堆得脸都抽了筋。当她极不情愿地,将那卷轴递出去的时候,她的胳膊就跟生锈的机器手一样僵硬。她看着白灵拿过了她刚搞到手的卷轴,扭身将它放到了那张大书桌上,跟他刚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那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并排放在了一起。

“说......说起来啊!”

白灵刚放好东西,转身面向她,正邪便抢先一步,张开嗓门,将早已在腹中酝酿完成的那些谎言,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那个卷轴......咱眼拙,不敢妄加评价,可即使是像咱这样的庸才,都能看得出来......那玩意不一般啊!”

“确实,”白灵点了点头,“那是一位大师的手笔,可惜,并不是成品。”

“是嘛,也难怪......”

正邪抱着膀,眯着眼睛点着头,装出来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又道:

“话说,那上头写着‘幼子白灵’......依我看,这卷轴是送给您的?您应该还没到要画遗像的年纪吧?”

白灵闻言,呆立在那儿,久而不语。接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很疲惫一般,道:

“那确实是送给我的,却也不是送给我的......该怎么说好呢......”

“所谓的‘画像’,乃是依照人的样子,画出来的画。”

“而小生,大概就是依照画的样子,生出来的‘人’。”

“相由心生,心亦由相生。人生如梦,梦亦如人生。”

第60章 画灵(下篇)

(一)

“曾有一位画家,老来丧子,悲痛欲绝,遂倾尽毕生笔力,要为夭折的幼子作一幅遗像,以求‘见其画,如见其人’。”

“然而画未作成,那画家已是心力交瘁,不久便带着满腹遗憾,呕血而死。那幅只勾了线条、提了字,却并未上色的、纯白的肖像,便成了他不传世的遗作。”

“直到......画家的友人,一位道士,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偶然发现了这幅未完成的肖像。那道士见这画作落笔苍劲有力,如同一位死士,断指为笔,泣血为墨,奋一世之力而作成。那对自己的至亲近乎悲伤的爱,早已冲破画卷,跃动起来,如同生出了魂魄一般。”

“道士看得出来,比起自己的友人平生所作的千百幅花、鸟、鱼、虫的雅画,这一幅画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正如壮志未酬的将军,在赴死之前留下的,寥寥几句的家书,其意简,也繁。”

“所以,他就想着,这幅画上的空白,不能就这么空着,它应当被完成,以告慰死者,让已逝之人瞑目。”

“时值五月中旬,画家的宅院疏于打扫,生了些野蓝草。道士见之,以为天意,便选了个吉日,沐浴更衣,采蓝草作墨,提笔蘸墨立于画卷之上,却是久久不肯落笔,一动不动,静如石佛。”

“俄而风起,悬在笔尖上的蓝墨随风一晃,便离了笔,落了下去,刚好滴在了那少年肖像的,空白的眼眶之中。”

“一笔,仅一笔而已。道士没有为那肖像准备多少颜料,那画中的少年,亦始终保持着白衣、白发、白肤的,全白一片之貌。然而,正是这点睛的一笔,填满了画家临终前最后的遗憾,也让这幅肖像,拥有了足以容纳其灵魂的,饱满的生命。它活了过来,并非艺术层面上的‘栩栩如生’,而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百里白灵眨着那碧蓝的双眼,一头散乱的白发,如同刚刚剪开的蚕丝。

纯白的衣袖拂过了桌面,纯白的肌肤似是要融入到那未沾墨色的画卷中一般。他拿起了那幅空壳一般的,空白的“遗像”,最后看了它一眼,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将它卷了起来。

“生命?”鬼人正邪疑道。

“生命。”白灵双手握着卷轴,抬头看向了她,“凡生于我笔下之物,皆有生命。”

“我与道士,与道士的徒子徒孙,与徒子徒孙散尽之后的四面白墙,与白墙倾塌之后的废墟,一同在山上隐居了无数个年头,只想弄明白一件事。”

“什么是生命?”

“会动就是生命吗?那么花草树木又如何呢?”

“会思考就是生命吗?那么走兽虫豸又如何呢?”

“有始有终,授之于父母,归之于自然,就是生命吗?那么我自己,又如何呢?”

“最后,我意识到,生命,就是孤独。”

“从浑然一体的宇宙之中分离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却意识不到他人的存在,这就是生命,它与孤独同在。”

“孤独可以解释一切,包括为什么我要同你这样的陌生人讲这么一段毫无意义的话,以及,你听了这些话之后,心里为什么没有产生如我一般的共鸣。因为你我都是孤独的,你和门外的路人,也一样都是孤独的。我不能理解你,你也不可能理解任何人。”

“活着,便注定独居于躯壳之内,便注定孤独一世,只有死了才能安息。你们每一个人,都不必长久地遭这份罪,但我不同。”

“我是画中人,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所以我作画,赋诗,对于自己的作品能否被理解,没有一丝期待,只想在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之中,找到一小块足以‘安心’的地方。”

说到这里,白灵闭上了嘴。

他拿着那个卷轴,从正邪身边走了过去。他的脸上始终没表现出多少情绪,但正邪能感觉到,一股悲伤的气息,正从他的周身扩散开来。

“你说得对啊,我确实无法理解你的心境。”

当白灵背对着正邪,站在她身后的,那个敞开的书架前,准备要把那幅空白的肖像画放回去时,正邪却笑了。

“但脱离你所说的‘孤独’的办法,我却是有的。”

听见这句话,白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便转过了身,面向了正邪。于此同时,正邪也面向了他。

赢了!

正邪脸上的喜色,毫无保留地展露了出来。现在的白灵,看见她这中了一百万大奖一般的表情,恐怕会是一头雾水吧?

没关系,过段时间,他就会明白了,在悔恨的海洋之中,明白正邪此时此刻的这张笑脸的真正含义。

“那个办法就是,‘放手’。”

正邪将她带过来的那个,被她称作‘传家圌宝’的小镜子,双手举到了胸前,然后扯掉了蒙在它上面的布。

那是一面相当古朴的铜镜,并不显得华贵,却带着一股神圣的气息。那上头刻着太阳的图腾,又有一龟一鹤,分列太阳左右,是为祥瑞。白灵在那镜子上,看见了他自己的影子,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当他盯住他自己的,那对蓝眼睛时,他发现,他已经无法将目光移开了。

“哐啷”

他手中的丝绢卷轴落到了地上,滚了一段,空白的画卷便完全摊开了。

“‘未来的胜利’?确实,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在那不远的将来,胜利必然归我所有!”

正邪高高地举起了那面,即使变了位置,却仍然完整地印着白灵的形象的铜镜,大声喝道:

“本人鬼人正邪,已经握住了开启胜利之门的钥匙!”

(二)

“在吗,小白?我进来了啊!”

本居小铃推开了“百灵屋”那扇未锁的门,走了进去。

她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那是她此行要来归还的东西。说来惭愧,她家明明是开书店的,却还要管白灵借书。

入冬以来,她隔三差五地就要往白灵家跑一趟,有时是为了他家的书,有时是为了他家的人......也就是他本人。

表面上看有些严厉,有些不近人情,知识渊博得让人不敢靠近,实际接触起来就会发现,这家伙真的有很多地方,意外地有“孩子样”,比如那孩童一般的顽固。

当然,最重要的是长相!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要是谁敢说不喜欢,身为幻想乡外貌协会副会长的本居小铃,一定会第一个冲上去把他打死......如果她打得过的话。

顺便一说,正会长是阿求。

“小白!在不在家啊,在就吱一声!”

小铃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余音在空荡荡的客厅之中回响,期待之中的回话,当然是没有的。

“有点奇怪,”她第一时间这么想着,“明明不在家,却又没锁门,白灵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啊!”

然而,这个想法只持续了一瞬间。因为“白灵很强,不会出事,可以安心”,小铃的小心脏,便又一次乱撞了起来,就像她刚进门时那样。

“仔细一想,现在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可以随意串门’和‘可以随意叫小名’的程度了!”

她紧紧地抱着书本,脑子瞎想,脸颊通红。

“接下来......更......更进一步的事,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了?比如这个还有那个还有........”

“噗哈哈哈,讨厌啦~”小铃歪歪扭扭地,甚至可以说是无比丑陋地,笑了起来,“小白真是人小鬼大,这种事对咱俩来说还太早啦!”

这不过就是些无聊的妄想而已,当然,妄想是女孩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啤酒与冰箱一般。

但是现在,她还有正事要做。

“不好不好,一不小心就沉溺于妄想了。”小铃擦了一把口水,自言自语道,“得赶紧把书还了才行,还得回去看店呢。”

她像往常一样,大步穿过前厅,拨开门帘,然后径直走到了她唯一能读得了的“通俗文学”类的书柜前,将要还的书放回原位,再挑一本新的......不,严格来讲,这一回,情况有些不一样。

她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了一张近乎完全空白的丝绢卷轴,然后一脸疑惑地念出了上头的字:

“‘幼子白灵遗像’?这是啥?”

第61章 月圆,樱落(其一)

(一)

“炎华!”

纳兰暝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拉开了炎华卧室的门,对她说道:

“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

“啊,诶?诶——”

此时的炎华正坐在书桌前,当她转头看见进来的人是纳兰暝时,她的脸色由刹那间的煞白,变成了越来越重粉红,显得是不自然的吃惊。正常的突然闯门不可能把一个二十好几的黄花大闺女吓成这个样子,除非她正在干一些羞羞的、见不得人的事,比如换衣服,比如别的什么的——然而,并没有。

在纳兰暝进门的那一瞬间,炎华以一个新生的四代吸血鬼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站起身,然后将她摆在桌面上的东西抓了起来,背着手藏到了身后。尽管如此,纳兰暝还是看清了那两样,她不乐意让外人瞧见的东西——那是一张纸,和一支笔。

更确切地讲,信纸,和钢笔。

“看样子,这可不是家书啊。”

纳兰暝这么想着,嘴角便浮起了一丝笑意。

来到幻想乡半年多,炎华还从没跟他说过“想家”一类的话。如果真的有这方面的困扰的话,她是一定会跟纳兰暝说的。斯卡雷特姐妹和魔女帕秋莉的性格太过孤僻,不好说话,凯瑟琳小姐和咲夜小姐又总是那么高冷,红美铃确实善于倾听——如果她听到一半没打起盹来的话——然而她所能做的,也仅限于倾听,真到了要解决问题的时候,美铃是指望不上的。

因此,炎华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纳兰暝,尽管他是个,她从小到大都不擅长应对的,帅哥。到目前为止,小到食谱配方,大到战术技术与生理问题(种族,而非性别意义上的),只要她肯开口,纳兰暝总是能帮到她。

他就像她的导师,手把手将她领进了这个异彩缤纷的幻想世界。他也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导师,尽管在别的吸血鬼眼中,他是个离经叛道的异类,他却是确确实实地,在履行“引导”新人的职责。因此,纳兰暝觉得,如果她想家想到了,需要跨越时空的壁障,送一封穿越博丽大结界的家书的程度,那她不可能对他藏着掖着,更何况,这事儿也只有他能帮她。

“说起来,”他心想,“她好像说过,她和她家人的关系不怎么亲密来着。”

“那......那个......”

这时候,炎华小心翼翼地,甚至可以说是,如惊弓之鸟般,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出......出门,是要出门,没错吧?”

纳兰暝看着她的脸,她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她的面颊在充圌血,双手背在身后,目光飘得如同全速过弯的GTR一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小女生一般扭捏的、不好意思说明的那种,羞涩。

纳兰暝基本上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啊,没错。”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稍稍顿了一下,便从口袋里头掏出来一张淡粉色的信纸,摊开来,两指捏着摆到了炎华的眼前。

“诺,”他说,“白玉楼送来的请帖,说是今晚有赏樱会,想聚一聚。”

“讲老实话我是不想去的,那个亡灵的性子,懂的都懂。而且我去了也是大概率被抓到厨房里,跟蓝和妖梦一起当苦工。”

“不过你家小祖宗蕾米莉亚一定要去,那就去呗!春天嘛,也是该看看花。”

“这......这样吗?”炎华瞅着那信纸上的字,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要去吗?”

“那是废话好吧!”纳兰暝收起了信纸,叉起腰,笑道:

“全家都要去,你也得去,不许找理由推掉!”

“‘全家’啊......”

炎华小声嘟囔着,却是轻轻地一笑,脸上少了一分扭捏,多了一分坦荡。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去!”

“说起来啊炎华......”

这个时候,纳兰暝却是话锋一转,一边饶有兴味地瞅着炎华那两只伸到了屁圌股后头的胳膊,一边打趣道:

“你这是在给哪个撞了桃花的家伙写情信啊?”

直球击穿!

获得新家的感慨,承认‘家族’身份的自豪与喜悦,对宴会的期待,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炸了个稀巴烂,剩下的,只有随着血液一同涌圌入炎华的大脑皮层的,巨大的羞耻感。

“情......情信?怎怎怎怎......怎么会!不......不是啦!”

炎华的脸涨成了烧红的锅底,额头上的汗珠在高温之下迅速蒸发,腾起了阵阵白气。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台过载的蒸汽机,纳兰暝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火车鸣笛的声音,他一定是《猫和老鼠》入脑太深了。

“不是情信?”纳兰暝笑着侃道,“那难不成是写给人里那家百货商店的投诉信?嘛,其实我也早就想投诉他们了,毕竟他们家的花卷儿豆包儿豆腐脑儿只有甜味儿的,这简直忍不了。”

“也......也不是啦......”

炎华无力地垂下了头,尽管她并不觉得花卷儿豆包儿豆腐脑儿做成甜的有什么不妥,但......这好像也不是重点吧?

“所以,是写给谁的?”

纳兰暝完全不顾她的辩解,一口直接咬定下来,便往前走了一步,又稍微探了探身子,凑近了,细声说道:

“说嘛,没关系的!”

倒也并不是“那么的”好奇,虽然他确实很好奇......不过此时此刻,纳兰暝多是以一种“家长般”的心态,想要得到最基本的“知情”的权利。当然,如果对象是个好家伙,他说不定会考虑将那人纳入到自己的麾下,也就是转变成吸血鬼。相反,如果炎华碰上的是人渣的话......

那他也有不少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其彻底消灭掉,保证连远近闻名的名侦探魔理沙都没法靠爱丽丝推理出凶手来。

毕竟,炎华是个没啥经验的,白纸一般的女孩子,换句话说,女刁丝,不护着点是真容易出事。

“你甚至可以请他来参加这次赏樱会!”纳兰暝补充道,“反正早晚都要认识的,不如请到酒桌上来,一杯生二杯熟。”

“已经......”炎华低着头,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极小的音量,蚊子一般细细地说道:

“其实......已经请来了......”

“啊?”

这一句,纳兰暝是有点蒙,一时没能搞懂。而炎华,也在第一时间后悔了。

“没有,什么的没有,我啥也没说过!”

她跳了起来,红着脸,闭着眼睛,大吼大叫着,那样子简直像极了一台气压过高终于爆炸了的蒸汽机。在纳兰暝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冲到了窗边,一把推开玻璃窗,将那副,她始终藏在身后,打死不让纳兰暝看见一眼的纸笔,用力抛了出去。

再然后,她“嘭”地一声,使劲关上了窗子,转身背靠着它,面色,却是死灰一般的白——正如同爆炸过后的,那些渐渐冷却下来的残渣。

“真的......什么都没有啦......不必在意,真的......”

纳兰暝看见,晶莹的泪珠,正在她的眼眶之中打转,她抿着嘴,尽了全力才没让自己的表情崩溃。

(二)

“哈......呃......”

红美铃无力地依靠在红魔馆的大铁门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春眠不洗脚,处处蚊子咬,夜来龙卷风,花......花Q!”

如果不是那只从天而降的钢笔,精准而致命地贯穿了她的脑壳,她还是能将这首破诗念完的。

滚烫的血液顺着她的脑门淌了下来,然而美铃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止血、急救,而是诚惶诚恐地双手十合,弯下腰,大声道了个歉:

“咲夜小姐对不......”

说到一半,没能继续说下去,实际上,就连她自己,也已经意识到问题了。

第一,咲夜的飞刀弹无虚发,不可能出现命中了却没能一刀致命的情况。

第二,若是咲夜,不可能只给她一刀,少则三刀,多则扎成刺猬。

第三,咲夜本人并没有在飞刀命中的同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四,这不是刀。

所以,这并不是咲夜干的。

“那就奇了怪了呀!”

美铃直起腰杆,四处瞅了几眼,发现咲夜确实不在,便自个嘟囔着,将插在她头上的那只钢笔拔了出来。从那直通大脑的伤口里喷出来的血液,在她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小型喷泉,看上去很是骇人,还好她已经习惯了。

接着,在美铃搞清楚任何事情之前,一张姗姗来迟的白纸飘然而下,不偏不倚地,糊到了她的脸上。

“这又是啥?”

她抓圌住了那张纸,不假思索地,读出了那上头的第一句话:

“致敬爱的纳兰暝先生......”

第62章月圆,樱落(其二)

(一)

“亲爱的灵梦小姐,别来无恙blahblahblah......”

“寒暄寒暄,废话废话,blahblahblahblah......”

“以下省略两万字blahblah......”

“因此,今宵可否来寒舍白玉楼一聚,共赏樱色......等的就是这一句!”

灵梦读完这句话,一抬胳膊,便将那张夹着樱花花瓣、透着清香气息的请帖丢在了风中。

她现在正披着去年秋天在外界买的那件名牌大衣,站在博丽神社前院的最外侧,也就是那座挂着牌匾的鸟居之下,下山台阶的边上。略带着青草香味儿的春风拂过了她的脸颊,极目望去,大半个幻想乡的景色尽收眼底。在她的眼中,代表着“冬”的白色正在迅速褪去,让位于早春的翠绿。尽管是过分迟到的“早”春,这半凉不暖的五月时节,却也不失是外出踏青的好时候。

然而灵梦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她已经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入眼的景色由宜人到乏味,而她也已经陷入到了完全无事可做的窘境之中。

闲,实在是太闲了,没有异变可以解决,没有欠揍的妖精可以蹂圌躏,没有雪和落叶可以扫,就连从铃奈庵借来的那几本小说,她都已经看完了,又懒得大老远地跑到人之里去还书。灵梦唯有在这春雨一般潮圌湿油腻的倦怠感之中慢慢发霉,最终进化成一颗毛玉。

这就是传说中的“五月病”。

哦,对了,顺便一说,神社的米缸也已经见底了,所以她应该是一颗稀有的土系毛玉才对。

毕竟吃啥补啥嘛......

总而言之,正当她又穷又闲又忧郁,只能通过思考“先有鸡还是先有鸡圌鸡”这种涉及到世界本源的高深哲学问题来自我排遣时,一只戴着小尖帽,脚脖子上挂着“天狗速递”商标牌的乌鸦,将那张冥界寄来的请帖,或者说,饭票与游园券的合体,丢给了她。

雪中送炭,莫过于此。

“走了!”

灵梦俩手往大衣的袖子里一伸,双脚离地,飞向了高空。

(二)

“咚咚咚咚咚!”

魔理沙像往常一样,以最粗暴的方式,敲开了爱丽丝家的门。

“抱歉,抱歉!”

爱丽丝从屋里将门一把推开,有些不耐烦地嚷道:

“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里不需要拆家服务!要是实在闲得慌,你可以去把魔法森林另一边的那间‘雾雨魔法店’给拆了,那间房子已经荒废很久了......哦,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不是魔理沙吗?”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冷眼瞟着魔理沙,道:

“我还以为是那个每天早上都要准点跑过来把我家的大门锤烂的混蛋呢!你要是见到了她,能不能帮我狠狠地揍她一顿?她跟你差不多矮,差不多圆,穿着跟你一样土的围裙,总之......”

“她就是你。”

言罢,爱丽丝凶中带着笑,笑中带着凶,眼睛半眯半睁,斜眼一瞟,给了魔理沙一个“杀了你哦”的狠眼神。

“呀哈哈哈,话还是你说的好听!”

然而魔理沙完全不为之所动,当场就打起了哈哈——这是理所当然的,她要是会为自己干过的种种缺德事感到羞愧,那她就不是雾雨魔理沙了。

“是这样的,爱丽丝......”

魔理沙直接略过了有关她如何敲烂爱丽丝家的大门并把爱丽丝吵得精神衰弱的事,从围裙的口袋里头翻出来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搓开了往爱丽丝的面前一摆,便大大咧咧地道:

“这个!”

爱丽丝扫了一眼那张烂得跟厕纸一样的信纸——那是一张白玉楼赏樱会的请帖。然后,她听魔理沙这么说道:

“我要去这个,你陪我去!”

“啊?”爱丽丝挑了挑眉毛,“你说啥?”

“你陪我去!”

魔理沙指着那张请帖上的字,神色是无比的认真——这让她显得特别的滑稽。

“听着,魔理沙......”爱丽丝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地道,“我没工夫天天陪你出去闹,我可不是你圌妈!而且我对这种宴会也不是很......”

“我要去这个,你陪我去!”

魔理沙打断了爱丽丝,将她方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都说了我不会去的,别再......”

“你陪我去!”

魔理沙绷着张脸,双手抓着那张破纸,看起来就像个“我考试考了一百分你得陪我去游乐园”的,倔强无比的孩子......实际上,她就是个倔强无比的孩子。爱丽丝瞅着她,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便调侃道:

“你的语言组织能力终于退化到婴儿水平了吗?”

“你陪我去!”

“保险起见,魔理沙,我再问你一句,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你陪我去!”

“完美的回答。”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一边摇着头,笑得相当不屑,一边又用力拍了几下手,以兹鼓励。

“我得先换一套适合宴会的衣服。”

她说着,便敞着门,转身走回了家里。

“然后咱们得讨论一下给你更换零件的事情,为此有必要去一趟香霖堂,那里的报废复读机还是挺多的,说不定能拆出......魔理沙?”

当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时,她意识到,魔理沙也跟了进来,她便转身对着依旧抓着那张废纸的魔理沙道: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先换一套衣服!”

“你陪我去!”

哦,棒极了!

“请问你看见我的蠢女儿,雾雨魔理沙了吗?她是台十四岁左右的老式复读机,有中度的智力障碍。如果你看见她了......请将她直接掐死,谢谢!”——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

(三)

“沙沙......”

竹叶动了起来,是那许久不曾有过的,东南风。季节的更迭,怕是没谁比这常绿的竹子更早知晓了。

八意永琳站在永远亭的回廊上,依着栏杆,背对着竹林、庭院、流水与春风,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她手中的那张请帖。

然后,她将它丢在了风中。

脱手的瞬间,那张信纸便在淡淡的白光之中碎成了片,散成了尘,打着小圈随风而去,最终消失不见。

“宴会......”

永琳转过身,胳膊搭着栏杆,抬头瞅着那湛蓝不知忧愁的晴空,幽幽地道:

“真是一群没有危机感的人啊......”

“师傅——”

这个时候,她的徒弟,月兔铃仙从拐角的另一边跑了过来,大呼小叫着,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结......‘结界’的布置......已经基本上完成了......”

铃仙奔到了永琳的面前,双手扶着膝盖,面红气喘,断断续续地道:

“接下来......只要接通能源,就能正常张开了......但,但是......”

“慢点儿说,别着急。”永琳轻抚着铃仙的后背,柔声道:

“发生什么了?”

“公......公主大人!”铃仙抬起头,眼中透着惊慌之色,“公主大人出去了!”

“你说什么?”

“公主大人她,忽然说着什么‘闲着无聊,出去转转’,就擅自跑出去了,劝都劝不住!”

“她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人之里,我叫帝跟过去了,一旦有什么事,她会跟这边联系的。”

“‘伞’呢?”永琳接着问道,“帝带‘伞’了吗?”

“带了,”铃仙道,“我还特地嘱咐她带上‘两枚’。”

“两枚倒是没必要,”永琳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帝能把自己保住就够了,公主大人是不怕‘那个’的。”

“但......但是......”

铃仙显然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被永琳给止住了。她只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神色自若地,对月兔说道:

“公主大人想出去,那就随她去吧!这个问题可以略过,‘计划’不变。接下来你和蕾珊,你们两个分头行动,各带几队兔子,守好结界的各个节点,以确保万无一失。等到入夜以后,‘月亮’一升起来,就直接张开结界,将这片竹林彻底封锁成‘鸟笼’,外头的人不可进,里头的人不可出。若是有人要强行突破结界,你们就是第一道防线,明白了吗?”

“是!”

铃仙直起身子,并拢双圌腿,板着脸一声吼,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第63章 月圆,樱落(其三)

迷途竹林的最中心地带,外人鲜少踏足之处,立着一栋相当不起眼的单层小木屋——那是藤原妹红的家。这屋子以坚实的原木为梁、柱,又以竹作墙壁、地板,吊脚构造,冬暖夏凉兼防蚊虫,四面开窗,采光通风面面俱到,又能将那令人心神宁静的翠竹景致,完完整整地送进屋里来。总而言之,这是一间看起来简朴,住起来却相当舒适的林间小屋。

三百年前,妹红从魔法森林那儿搬来了几棵现砍的大树,以此为基础,辅以就近采来的竹材,一钉一铆地,亲手建造了这间小屋。为了避免被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看她的闲人骚扰,她特意挑了这么一处深幽静谧、与世隔绝之所。现在看来,这是个绝妙的点子。唯有在此,身为不朽之人的妹红,方能远离尘嚣、深居简出,尽享内心的安宁。

在那个年代,只有那些脑袋短路的疯子,或是一心寻死的傻圌子,才会将脚步迈向危机四伏的竹林深处。这种人一般都会在妖怪的肚子里安息,根本不可能活着穿过这迷宫一般的竹林,并且中彩票一般地撞进妹红的家里。假如他们真的那么好运,一路跌跌撞撞有惊无险,最终活着见到了妹红,那妹红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顶多抱怨两句,再一脸不耐烦地把他们送回到竹林外头,丢下一句“碰上我是你运气好,可没下次了啊”,然后扭头就走。

实际上,这样的幸运儿,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还真的有......那么几个。

她并不介意每几十一百年送一个迷路的小朋友回家,这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毕竟,这林子里没有哪个妖怪胆子大到敢挡她的路。然而,这对于被她送回去的人来说,可就意义重大了。不夸张地讲,这都是老了之后能躺在摇椅上跟子孙吹牛逼的事儿。也正是因为,真的有人把她救人这件事当成牛逼吹出去了,她才始终没能完全隐去自己的存在。

最初,那不过是“白发的魔女”、“竹林中的不死鸟”一类的流言。随着时间的推移,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传说。当藤原妹红偶然间离开竹林,不经意地,在众人面前露上一两面,人们便将她,与那“我爷爷的爷爷说过”的传说对上了号,她的形象便也愈发地具体了。

在世人的口中,她是“竹林的向导”,她已经活了几千年了,她能操纵火焰,能死而复生,有人说她是传说中的神兽,“凤凰”的后代,还有人说她是归隐的仙人。无论哪种说法,都有不少人相信,无论哪种说法,都令她感到困扰——她那“远离人世,平静生活”的计划,已经彻底泡汤了。

她从中得到的教训,就是别充好人,别多管闲事,就让那些作死的人去死......然而她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去年秋天,当不死的亡灵侵入幻想乡时,她出手了。

自那时起,她便又有了新的形象。

“英雄”。

人们是这么称呼她的,带着欢呼与喝彩,鲜花与掌声,以及充满了敬仰之情的目光。讲老实话,这还是挺难为情的。

那条妹红长年累月地,用双脚生生踩出来的,通向竹林中心的小路,已经不再神秘。在妖怪越来越无害的今日,只要带够干粮和水,再带上一颗无论竹林中的兔子说什么都打死不相信的,坚定的心,谁都能毫发无损地来到妹红家的门口。于是,来她家拜访的客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形形色圌色的人,或非人,带着与从前无甚区别的,好奇的目光,以及前人从未带给她的,善意。

她向来都很擅长应对外界的恶意,她那冒火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但是,善意......

这该如何是好呢?

到目前为止,藤原妹红还没能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她顶多只能憨憨地笑那么一笑,然后赶紧从那令她尴尬的气氛之中脱离出去。回避,这是她的选择,不过她也有回避不了的时候,比如现在。

“所以,妹红,你就跟我一起去呗!”

这个有着牛一般大小的胸圌部的靠谱女性,上白泽慧音,此时正站在妹红家门口,满面笑容地对着一脸无奈地倚在门框上的妹红说道:

“你天天呆在这竹林里,也不常能见得着鲜花吧?”

“常见。”妹红道,“竹六十年一开花,总的算下来,我看过的花可能比你见过的叶子还多。”

顺便一提,这是上白泽慧音本周第五次来妹红家,要知道,今天才星期三!妹红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姐姐一样的人三天两头地往她家跑,给她送吃送喝,关照她的生活——就好像她还需要人类的“生活”似的。

“那是两码事!”

慧音嘟起了嘴,显得有些不满。在妹红眼里,这还挺可爱的。

“竹花是竹花,咱们要去看的,是樱花!”她一手叉起腰,另一只手竖着一根手指,如同老师上课一般,一本正经地训道: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就是要看春天的花,这一年才算作是开始了。”

这就是所谓的“职业习惯”了......然而她胸前的那两个,随着她那愈发激动的话音微微颤动起来的球体,已经完全地吸走了妹红的注意力。

站在妹红的角度上,慧音说教的姿态还真是“压迫力”十足,也难怪她上课的时候没有学生敢驳她嘴了......

“啊,嗯......”

妹红愣了一下,便马上恢复过来,打趣道:

“然后一眨眼,一年就结束了。我的意思是,在你思考着该先吃猪扒还是先吃面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

“你这是偷换概念!”

慧音气得鼓起了脸,两只攥紧的拳头上下挥舞,她的......也以不悦的节奏,上下摇晃了起来。是的,没错,那位以“严厉”、“渊博”、“不苟言笑”闻名的上白泽慧音老师,正在为妹红不肯陪她去看花这种事大发小孩子脾气。有的时候,妹红真的觉得,自己平日里接触的这位是个假的慧音老师。

“就算你活了一万年,每一年不也是三百六十五天吗?”慧音大声道,“每一天,你不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吗?这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嘛!又不是说,你活得久了,时间就会变快。时间就是这么长,你好活也是活,赖活也是活,为什么不稍微对自己好一些呢?”

“是啊,为什么呢?”妹红撇了撇嘴,“大概是因为,我已经......”

她说到一半便停住了,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改口道:

“没什么,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那就一块儿去白玉楼吧!”慧音微笑着伸出了手,“去看冥界的樱花!”

“可惜我没法在那儿久留......”

妹红嘟囔着,抓圌住了慧音伸出来的手,迈步跨过了门槛。

当外头的日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妹红的心底里突然间萌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来。

也许,她想着,也许,这一步一跨出去,她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那种,形影相吊的人生中去了。从此刻起,她的生命会被“人”,以及“人”给她带来的种种欢笑与泪水填满,而她没有办法将这一切拒之门外,她终归不是那种人。

更加奇妙的是,当上白泽慧音牵着她的手,二人一同漫步于竹林间时,她看着慧音回眸的微笑,看着光影的斑点洒在慧音的发丝之上,心底忽地就生出了一股暖意,仿佛这一切,都是她想要得到的一样,尽管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去面对。

“也罢,”她心想,“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去适应。”

命长的好处,就在于此。

第6圌4章 月圆,樱落(其四)

“叮铃”

香霖堂的门铃久违地响了起来。

上一回是雪还没融化时的灵梦,再上一回是魔理沙,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话说这家店究竟有多久没有过正经顾客了?

不称职的店主,森近霖之助,将他的目光从手中的书本上移开,转向了门口,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

“欢迎光临。”

门开了,进来了一位少女。这幻想乡里有许多少女,以及“少女”,然而这一位,并不是霖之助认识的。

霖之助上下扫了这位客人一眼,第一印象,就是“白”。

纯白,雪白,从头到脚,发色、肤色、服饰之色,皆为一色,白得没有瑕疵。一眼望过去,霖之助几乎辨认不出她的五官与身体细节,只看见一个纯白的人形轮廓。那近乎圣洁的辉光缠绕着她,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尊,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白玉观音。

有那么一瞬间,霖之助觉得,自己正在与“神”面对面。

随后,少女身后的门关上了,屋里的光线随之暗淡下来,少女周身的白辉亦然。得益于此,霖之助看清了她的模样。

这少女生得并不高,身材属于十五六岁尚未发育完全的状态,匀匀称称,不丰亦不贫,倒是个优秀的衣服架子。她穿着一套相当华美的洋服,丝质手套吊带袜,镂空花边轻纱裙,脚上一对油亮的白高跟,像是要去哪里参加舞会一般。她的头发既长又直,一直垂到腰部,光泽鲜亮,如同水银瀑布一般。一枚白玉貔貅吊坠挂在她的脖子上,却是用白绳串起来的,而不是常用的红绳。身为道具商人的霖之助一眼就看得出来,这貔貅的质地不怎么好,雕琢得也比较粗糙,其本身的艺术风格也与这少女从头到脚的西式装扮格格不入,他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戴上这么一个尴尬无比的小配件。

她的眼睛是红色的,鲜红,血一般的红,仿佛是滴在纯白的丝绸上的两点红墨,分外的显眼。那红眼之中的瞳孔,却是猫眼一般尖细的针孔。霖之助觉得,这样的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在哪儿,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因为他看清了少女的容貌,并且将它刻在了脑子里,这就引出了他对着少女的第二个印象:

美。

这少女美到了一个,霖之助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程度。

对于那种长得“有点好看”、“有点可爱”的,在“凡人”范畴之内的美,人们会说“哇你鼻子真好看”,或者“哇你眼睛真好看”,因为这种美还有界限,还有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出来的可能性。而霖之助面前的这位少女,该怎么说呢......

她的美,是“完美”。

没办法说她究竟是“哪里”比较美,若是突出其眉眸,那就等于是忽略了同样漂亮的鼻唇,说到底,她的面孔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类都该有的“缺憾”。人们常说,“残缺才是美”,然而真当他们遇见“无憾”之美时,他们往往会失去言语。

无法形容,无论是面前之人,还是目视她的感觉,都完全无法用语言诉说。因为“语言”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它的表述能力如此有限,以至于除了“完美”这个词之外,它真的无法更具体地描述完美之物。

倒不如说......“语言”这种不完美的人造物,本身就是对真正完美之物的亵渎,所以此时,霖之助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尊敬,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而他也确实没有说一句话。

“保持平常心,”他这么提醒自己,尽管他的心脏跳得像台打桩机,“就像对待普通的客人那样,平淡、优雅地......”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打少女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过。若是换成一般人,这肯定显得相当奇怪......不过现在,这都无伤大雅了......

“您好。”

少女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打了个招呼。

“啊?”

这是霖之助的答复,他的嘴巴张得像条鲤鱼。

这并不怪他,假如圣索菲亚大教堂里的圣母像突然间张嘴对你说了一句“你好”,你的第一反应也会是“啊?”实际上,霖之助的反应还要更复杂一些,他当时在想的是,“这声音简直太可爱了”。

几秒钟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老脸一红,便用拳头堵起嘴,干咳了一声,稍稍地掩饰了一下尴尬。

这可不应该,他的人设该是一个“渊博多识”、“情圌欲寡淡”的成熟老男人,灵梦魔理沙那种春天里的小花朵天天围着他转,都没能让他多动一下眼皮。然而今天,霖之助不得不承认,他失态了。

“您这里是二手道具店?”

少女站在柜台前,扭头四下看了几眼,问道。

“啊,是的,没错,确实,就是这样......”

一个意思的词,霖之助说了四遍。

“你好,欢迎光临!”

而且现在已经不是说“你好”的好时候了。

“卖的东西挺有趣的,如果我还有空,我很乐意在这儿多呆一会儿。”无视了霖之助那处圌男一般无比丢人的表现,少女这么说道,“可惜,我没有。”

“我只是想来打听一些事情,这需要收费吗?”

“不,当然不。”霖之助以相当快的语速答道,“我可不是什么情报贩子。”

“那很好,”少女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毛,“毕竟我并没有‘你们这里’的货币。”

直率,而且纯粹,毫不做作,这是霖之助对这少女的又一个新印象。毕竟常来他店里的怪人之中,还有八云紫这么一个妖圌艳贱货,出个门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夸她年轻又漂亮。这个少女不同,她显然已经过了靠他人的褒奖来积攒自信力的阶段。她就像个帝王,稳稳地坐在她的王座之上——无论外人怎么评价,她永远都在那里。

“我需要知道一间名为‘红魔馆’的住宅的具体圌位置。”少女接着道,“我要去见一位老朋友,可惜他并没有告诉我他家的地址。”

“红魔馆的话......”霖之助道,“就在这森林的北面,那个雾气缭绕的湖泊对面,走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啊,对了,差点忘了说......”

“今晚,冥界的大小姐办了一场赏樱会,我想红魔馆里的那帮人应该已经动身出发了,所以......”

“这样吗?”少女显得并不吃惊,亦没有遗憾之色,只是平平淡淡地道:

“那还真是遗憾。”

“他本该在见了我以后再去冥界的......”

“诶?”

霖之助愣了一下,在他搞清楚少女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什么以前,那少女又开口了:

“那么,我现在又有时间了。”

“能给我介绍几样你店里的宝贝,好好地,取圌悦我一番吗,店长先生?在太阳下山以前,我想我还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她的言语之间,没有给霖之助留下推脱,或是拒绝的空隙。霖之助原本还想问她,“要去那间满是吸血鬼的洋馆见什么人”一类的问题,但是现在,他除了点头回答“yes”以外,没有别的选项。

罢了,他想。

在商言商,至于客人的来历、去处,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意,他一概不过问。这是他的信条,亦是他长寿的秘诀之一。

“这个是名为‘NVIDIA GTX 690’的神奇装置......”

霖之助转身从后边的柜子里取出来一块砖头一般的物体,推了推眼镜,开始表演他的拿手好戏。

“在外界,这似乎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要一发,就可以摧毁......”

第65章 月圆,樱落(其五)

(一)

虚假的天穹黯淡无光,焦黑的太阳挂在西边,一亿年前就已燃尽。

时空停止了流动,万物陷入死寂,新的生命不再诞生,已有的事物不会逝去。冰冷的躯壳长眠于此,由此刻起,拥抱永恒的梦境。

此处冥界,与往生诀别之所。

现在,这死去的世界,史无前例地,被鲜活的樱花填满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某个无聊的幽灵的一时兴起,所引发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异变。当那西行妖樱重新陷入沉眠,它体内所储存的那些,源自阳界的“春”,便一齐被释放出来,向着阴阳两界之间的破口席卷而去,为沿途的那些本不会再次开放的枯树,染上了樱色。由此,那些贪慕樱色的生者们便跨过生死之境纷纷而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这只属于死者的宁静,在无数亡魂的坟头前饮酒作乐、扰人清梦,谓之曰“宴”。

日落时分,又一批前来赴宴的客人,抵达了冥界。

白玉的阶梯由眼前、脚下,一直延伸至那遥远而目不能及的彼方。阶梯两侧樱色烂漫,一眼望去,满目芳影。

“啪嗒!”

踏出去的前脚,踩在了通往白玉楼的第一级台阶上,稍有些冰凉的脚步声一下子便传遍了这空旷寂静的世界。

“好,决定了!”

有点发福的大图书馆,帕秋莉·诺蕾姬,攥紧了拳头,对着身后的人吼道:

“都别拦着我,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完这座山!”

“啪啪啪啪啪......”

站在她身后的,红魔馆一家全员,一齐为她的勇气献上了掌声。

“加油,帕琪!”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笑得非常灿烂,“我会怀念你的!”

“别默认我会死啊!”

“你丫的性命还剩下三秒,三秒啊三秒!”芙兰朵露用食指指着帕秋莉的背脊,以健次郎一般的表情,和语气,补充道。

“要干架吗死孩子!”

“没关系的帕秋莉小姐,”凯瑟琳一脸淡定,彬彬有礼地道,“这里是冥界,你可以安心地去,不用怕没人替你收尸。”

“都说了我不会死啊!”

“遗产可以分我一些吗?”夏科洛斯爵士插嘴道。

“分你妹啊!”

“丧葬方面,我会帮您处理的。”

“咲夜你个叛徒!”

“墓志铭就写‘吾之生涯,一片无悔’。”

“小......咳咳!”

帕秋莉一口气没上来,哮喘病犯,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真跟快死了一样。她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管哮喘喷雾,猛地吸上一口。这还没回过气来,她便弓着背垂着脑袋,跟个丧尸一样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出言不逊的小恶魔面前,抬手一记金刚臂将她的从魔打翻在地。

“你们这群混账啊——”

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以文静出名的魔女帕秋莉·诺蕾姬,先是一拳KO了她自己的使魔,然后再一只脚踩在小恶魔的身上,像个大猩猩一样,双手握拳捶打胸口示威。实际上,如果她会喷火的话,那效果说不定还能更好一些。

“所以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无比地想念天国的射命丸文啊......”

纳兰暝这么想着,便微笑着,在一片嬉笑与掌声之中走到了帕秋莉的身后。

“各位,各位!都静一静!”

他使劲拍两下掌,待场面渐渐清净下来,便将双手轻轻搭在了帕秋莉的肩膀上,很是正经地说道:

“首先,我觉得,你们这样嘲笑努力减肥的帕秋莉,是不对的。”

这话一出口,如有一道暖流,顺着耳朵,流进了帕秋莉的身体。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纳兰暝的脸——彼时,纳兰暝刚好也在注视着她。他的脸上挂着大哥哥一般,温暖、宠溺、让帕秋莉打心底里感到安心的笑容。

“果然,”帕秋莉的眼中泪花闪动,“我并没有看错人......”

“你当然没有。”

她听纳兰暝这么说道。

“你们想一想,”纳兰暝提高了音量,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一个哮喘病人,不辞劳苦,主动离开了安逸的环境,就是为了能克服自己的身体条件,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鬼一般健康、漂亮的身材。同志们,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革圌命精神啊!对于如此努力的可人儿,你们竟然百般嘲笑,告诉我,你们的这种行为合适吗?”

“合适,”芙兰朵露高傲地昂起了头,“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可爱,我什么都不懂。”

“合适,”蕾米莉亚比她妹妹更加高傲地昂起了头,“因为我只是一只小蝙蝠,我什么都不懂。”

“合适,”夏科洛斯爵士不仅昂起了头,还翘圌起了尾巴,“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而且我什么都懂。”

“这帮犊子......”

帕秋莉咬着牙,眼见着就要上去打人,却被纳兰暝给强行按住了。只听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便继续说道:

“因此,对于身残......身体条件并不优秀的帕秋莉,我们应该做的并不是讥笑讽刺,而是......”

他说着,单膝跪地,撩起帕秋莉那淡紫色的长发,紧闭起双眼,以结婚仪式一般庄重的态度,在那发丝上轻点嘴唇,吻了一下。那一刻,帕秋莉的心跳几乎停了下来。她不能呼吸了,“这一定是哮喘病犯了”她这么想着,便伸手去掏药瓶,结果翻遍了两边的口袋都没找着。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小药瓶一直都在她的手中。

空气凝固了,尽管,冥界的空气从来都是凝固起来的。周围的少女们都捂着嘴、红着脸,一言不发地等着纳兰暝的下一步操作。只见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直起身,然后微微张口,说出了他的下一句台词:

“为赴死之人献上最高的敬意。”

“老娘爆摔!”

帕秋莉一把将手中的哮喘药瓶摔到了台阶上,砸了个烂,然后再一把撕爆了那身紫白长袍,露出了里头的弹圌性塑形衣,以及那史莱姆一般晃动不止的肚腩——事到如今,她已经懒得再去在乎什么形象了。

“嘎啊啊啊啊!”

帕秋莉已经彻底疯了,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双手抱住纳兰暝的腰并举过头顶,跳起来照着台阶的棱角之处就是一记大头冲下的全力抱摔,直接将他的脖子给摔成了对折。再然后,她使劲拍了拍胸口,张口喷出了一波破了音的声浪,直震得浑身上下的脂肪如波涛一般颤动不止。

“喝啊啊啊——巴蒂斯塔炸弹!”

于是冥界的空气,再一次被欢笑填满。

然而,在那之后,不知为何,帕秋莉的泪水,怎么也没能止住。

(二)

“我,强势复活!”

射命丸文完成了无脊椎动物一般的自体再生,炸开了刻着她自己的名字的墓碑,从棺材里头蹦了出来。

“哦,恭喜恭喜。”

正在她的坟前端着Nin***do Sw**ch玩马**赛车玩得不亦乐乎的姬海棠果,头也不抬地动了动嘴皮子,那有气无力的话语充分而完整地表达了她此刻的思想感情:

关我屁事。

“是时候搞一波大新闻了!”

文叫嚷着,端起了她的看家利器——市面售价为1,后面跟着你都不想知道具体有多少个的零,的徕卡单反相机。现在,这台相机的记忆卡槽里面住着一条活泼可爱的小蚯蚓。

“想要新闻的话,竹林里说不定有哦。”

果这么说着,便放下了N******* S*****,从口袋中掏出了她那台老式翻盖手机,点开了图库中的一张照片,然后将它摆在了文的面前。

那上头是一条印着胡萝卜图案的白色小裤裤,不用多说,那是铃仙的。

“OH~YEAH~”

文俩眼一瞪圆,发出了一声,相当销圌魂的......赞叹?

总之,抱着“敢为人先”,或者更通俗点说,“跑得比谁都要快”的精神,文端着相机,张开双翼,一飞冲天,在她留下来的两根黑羽落地之前,便已没了影。

“智障。”

果小声嘟囔着,移开了按在屏幕下端的那根拇指,露出了那张照片的拍摄日期——那是一个星期以前的照片了。当然,那个时候文还蹲在坟墓里读复活CD,所以这也怨不得谁。

不过这样一来,复刊的《文文。新闻》恐怕是占不到多少独家消息了。

“啪!”

姬海棠果合上了手机盖,飞向了与文完全相反的方向——她的前方,便是冥界。

第66章 月圆,樱落(其六)

(一)

“喝......哈......喝啊......”

当帕秋莉·诺蕾姬迈过这漫长的阶梯的最后一级时,她整个人都已经浸泡在汗水里了。

她身上那套泳装似的塑形紧身衣,以及纳兰暝给她披上的那件黑色西装外套,若是再算得具体一些,还得再加上她那一头长发,以及头顶上的那顶帽子,这些,全部,都湿得透透的,水洗的一般,连一根干燥的线都没剩下。她的脸颊以及下巴上还挂着一串串的水珠,像是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似的。

至于她身上的味道,那酸爽......喝过蓝莓酸奶吗,酸酸甜甜少女味的那种?把一大杯蓝莓酸奶放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晒一中午头,直到苍蝇都吃撑了淹死在里面,再端起来凑到鼻子前猛吸一口——温热酸臭,简直一杯帕琪腋。

与帕秋莉同行的人,五个吸血鬼一只猫一只午睡妖怪一只小恶魔外加一位特别潇洒的女仆长,一个比一个鼻子灵。帕秋莉爬了一路的山,体圌味儿就跟发圌情期的猫一样散了一路,张口闭口全都是,已经快要刻在这帮人的DNA里了。更刺激的是,待会儿,帕秋莉还要以这种形象参加宴会。考虑到她穿出来的那套紫白长袍已经变成了碎布,静静地躺在冥界的入口那儿......所以,没错,这回,无论剧本怎么写,她都要为自己的减肥计划下“血本”了。

然而此时帕秋莉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因为......

“我——成——功——啦——”

因为她成功了。

成功地,靠着她自己的力量,走完了一整条登山路。这对于全人类来讲,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对她而言,却是迈向健康生活的一大步。

她就像个以头名的身份撞过了终点线的马拉松跑者,双臂张开,大声呼喊,喜极而泣。就连她的同伴......损友们,都忍不住为她献上了钦佩的掌声。

“恭喜!”

他们在她的身后,以接龙的形式,一一“祝贺”道:

“长途跋涉......”

“终于抵达......”

“人生的终点!”

“吾友帕琪......”

“累死在此地......”

“享年二百......”

“体重三百......”

“体臭五百......”

“她的遗言......”

“‘前进,达瓦里希!’”

“入土为安......”

“可喜可贺......”

“你们这帮......”

帕秋莉在颤抖,正如爆发前夕的火山。这帮不知死活的玩意成天就知道拿她的体重开玩笑,好像他们就不会发胖一样......实际上,还真就不会!

但这改变不了,她的怒气已经积聚到顶的事实。

帕秋莉涨红了脸,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帕秋莉马上就要发作了。

帕秋莉肯定是要发作了。

纳兰暝敢跟身边的人赌五毛钱,帕秋莉会在接下来的三秒钟之内发作。

三......

二......

一......

“咳咳,呃咳咳啊!”

先暂停一下,帕秋莉的哮喘病又发作了。

当是时,帕秋莉一口气还没上来呢,便忽地,有一阵激昂的、快节奏的吉他solo,搅乱了冥界那死气沉沉的气氛,掀起一股狂风,刮过了众人的脸颊。这乐声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纳兰暝的——这首曲子他认得。

“这他娘的可是Stargazer啊,Rainbow的那首!”

他几乎跳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向了前方。在一个离大部队不很远,视野又足够开阔的位置上,他踮起脚尖,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一眼便眺到了白玉楼的庭院,也就是即将成为宴会的主会场的地方。

他看见,在盛开的众多樱树,以及身为万樱之首的西行妖樱,的树荫之下,在那春雨一般的落樱之中,宴会的桌椅已布置完毕。先来的普莉兹姆利巴三姐妹正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上,排练着宴会的曲目。而能歌善舞的夜雀妖怪,米斯蒂娅·萝蕾拉,则站在舞台的最前方,手里握着麦克风,是为主唱。

两把吉他,由莉莉卡与梅露兰演奏,一把贝斯,低沉的音色就交给同样阴沉的露娜萨。这三把连着电的现代乐器,取代了原本的小号、键盘与提琴,成为了骚灵乐队的新玩具。终于,少女拥抱了重金属,这就像男子汉拥抱大海一样,自然、正当、顺理成章。

“这下有点宴会的味道了。”

纳兰暝很是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在耳边做了个“恶魔角”的手势。

“然而......”

然而听了一阵子之后,他便又睁开了眼睛,皱起了眉头,表达了他唯一的不满:

“没有鼓手。”

摇滚没有鼓点,就像吃桂林米粉没有酸笋——吃个屁!

尽管如此,架子鼓还是有的,就摆在骚灵三姐妹身后。然而位子空着,没有打鼓的人,也不知是迟到了,还是真没有。

嘛,具体的原因无论是啥,都不重要了,毕竟场边的替补选手纳兰暝已经开始热身了。

“我觉得......”他远远地瞅着架子鼓后头的那个空位,搓了搓有些发圌痒的手心,“那个位子是留给我的。”

他这摩拳擦掌的,正要跑去舞台上,成为这新生的骚灵乐队的最后一块拼图,却忽地听见了相当沉重的、如大麻袋落地一般的“噗通”一声,便回过头,正好看见了帕秋莉以滑稽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扮演尸体的一幕。

“啊!”

蕾米莉亚惊呼了一声,赶忙冲了上去,在不省人事的帕秋莉身边脱掉一只鞋,用她的白丝圌袜小嫩脚丫戳了戳帕秋莉的侧脸。

“帕琪死掉了!”她抬起头,睁着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纳兰暝,“快亲她一口!”

“我可不是青蛙王子......不对,这反了吧!”纳兰暝笑得有些无奈,“话说她的药......哦,对!”

他说到一半,一拍脑门,想起了上山前帕秋莉发飙摔药的那一幕。貌似,她那是摔掉了自己带出来的唯一一瓶哮喘喷雾。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后边的芙兰抄着手,大大咧咧地笑着,露出了她的小虎牙,不对,是小獠牙,“这里是冥界,灵魂都出不了窍,怎么死嘛!”

“但她已经凉了......”蕾米莉亚撇了撇嘴,“也许可以在宴会的中场休息期间,顺便给她办个小型追悼会,趁着人齐......”

“悼词就由我来写吧!”红美铃嚷嚷着,兴致勃勃地举高了手,“虽然我没读过书,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本猫可以当一回司仪,”夏科洛斯爵士也笑着举起了手,“前几天跟野猫玩过几回硬核过家家,有点经验。”

“你们这帮人啊......”

纳兰暝叉着腰,叹了口气。

“帕秋莉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会伤心的哦!”他说道,“所以,为了让她安心,奏乐的工作还是交给我吧!我这就去借把高音电吉他......”

后来,在那场小型追悼会中途,正当参加宴会的大伙玩儿“为帕秋莉搭配寿衣”的黑暗游戏玩得不亦乐乎时,已经死掉的帕秋莉·诺蕾姬,不知为何气得突然复活了,还把好心为她画妆的芙兰朵露给痛斥了一番。

再后来,帕秋莉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她脸上那几道用油性笔画出来的胡子洗掉——她的白玉楼赏樱之旅基本上就耗在洗手间里了。

往好了想,至少,她这一遭,为除了她以外的人,带来了莫大的欢乐,也给她自己留下了终身难忘,而且想忘也忘不掉的回忆。

(二)

“宴会开始了。”

小小少年耶格·埃克斯特鲁,盯着手里头那颗水晶球,喃喃道。那颗拥有洞察之力的魔法水晶球,此时正映着远方某处的樱下酒宴之景。

“嗝——”

坐在他旁边的醉鬼,伊吹萃香,撂下了那个长在她嘴边的酒葫芦,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宴会?真好啊,真好......”她醉醺醺地、笑呵呵地,说道,“咱也好想去参加宴会啊......”

“别着急,”耶格收起了水晶球,微笑着对她说道,“咱们这儿可还有一个更大、更精彩的宴会等着他们呢。”

“你是这场‘宴会’的重头戏,到时候有的是机会给你闹腾。”

“说得在理......”

萃香随口应了一声,便又端起那永远也喝不干的酒葫芦,豪饮起来。

“哗啦——”

二人所处的这间和室的推拉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位高个女子,令盘腿坐在垫子上的两位,身材比较“袖珍”的少年少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仰视起来。

那便是此地的东道主,月之头脑,八意永琳了。

“真是悠闲啊,二位鬼人。”

永琳浅笑着,拉了一张坐垫,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耶格和萃香的对面。萃香一边喝着酒,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稍稍瞥了永琳一眼,发现这厮即使坐着,也比她要高上不止一个头,便赌气装作啥也没看见。

“明明‘异变’,或者说,坏孩子们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都不紧张一下吗?”永琳接着道。

“没有那个必要,”耶格说道,“倒是您更令我吃惊一些。我早就知道这幻想乡里会出内应,可千算万算没能算到,站到我们这一边的,竟然是您。”

“呵呵......”永琳俩眼眯成了细缝,笑出了声,“你要是这么想,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我们不需要站队,也没人能逼圌迫我们选边站。”永琳说道,“我们自己,就是一队,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另外,你还需要明白一点,我选择你们,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们的胜算更大。输赢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因为最后的胜者无论是你们,还是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区别。他们无法威胁到我们的存在,你们也做不到,没人做得到。”

“尽管如此,”她补充道,“我不得不说,如果最后胜出的是你们的话,那我肯定会想念我的兔子们的——它们真的很好用。不过跟‘宴会’的欢愉比起来,那都是小事了。”

“听起来还真是十足冷酷。”耶格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既然不在乎输赢,您又为什么要参与进来呢?亦或是说,您还有别的,确保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动物讲生存,俗人谈利益,对我们而言,这些都毫无价值。”永琳道,“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答案。”

“答案?”耶格歪起脖,不解地道,“什么的答案?”

“其一,‘这幻想乡究竟值不值得我们为之付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要想评价一个地方,一群人的价值,最简明直观的标准就是,它是否有足够强大的合力,以抵御足以将它彻底摧毁的外力。”

“以往的异变,多半都是胡闹,产生不了多少威胁,就连最基本的参考价值都没有。但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真正能威胁到幻想乡的存在的,最为凶险的异变——它完全当得起我这场耗时千年的长期实验的,最后同时也是最关键的实验素材。”

“如果幻想乡毁在了你们的手上,那说明它也不过如此,八云紫那个老太婆的设想完全就是空中楼阁。如此脆弱的东西,即使灭亡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我们只需要离开此地,再去寻找新的去处即可,我们已经流浪了千年有余,我们不急。”

“其二,‘那个男人的结局’,我想看,我就是单纯的想看,没有别的理由。我八意永琳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要知道,不计代价,不顾后果,不择手段,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将它揭晓。”

“就这两个理由,让我觉得,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场‘宴会’开起来,即使这会在客观上协助你们、背叛他们。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真觉得我‘背叛’了他们,那也是大错而特错的。毕竟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的朋友,如果他们感受到了背叛,那说明他们天真、愚蠢而且喜欢自作多情。”

“真是个疯子。”

耶格这么想着。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的眼睛,那墨黑的瞳仁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从中读不出半点的情绪波动,亦看不出丁点的理性。就仿佛对她而言,整个世界不过是一个“足够大”的实验室,其中的所有生灵,都是任她摆圌弄的小白鼠。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支配这个女人的,是最原始的疯狂,却又以绝对的冷静将其压制在表皮之内。她是台冰冷机器,一头理智怪兽,以最为镇定的态度行最为疯狂之事。她绝对是他一辈子也不想碰上一次的,最可怕的敌人。与她的疯狂相比,“那位大人”的任性妄为,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罢了。

还好,无论原因是什么,他们现在都是同盟关系,这足以令耶格暂时松上一口气。

“哐!”

伊吹萃香将酒葫芦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打断了已有的对话,亦阻止了更多对话的产生。

“屋里太闷了,我出去转转!”

她站了起来,话说得很没好气,耶格也能理解。令她心情不好的根源,八意永琳,却是很不合时宜地,微笑着提醒道:

“可别走得太远,错过了这场‘宴会’的开幕式哦!”

萃香没有理她,提着个酒葫芦,大步走了出去。

第67章 月圆,樱落(其七)

又一曲终了,纳兰暝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便撂下鼓槌,响亮地拍了两下掌,喊道:

“好了,孩子们,休息时间到了!都下去喝上几杯吧!”

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了。若是再算上宴会开始之前的排练和暖场,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乐队,已经连跑了整六个小时的演奏马拉松了。就连健身教练体力怪物纳兰暝,都累得大汗淋漓,另外的四位少女虽然兴致依旧很高,身体,却是显而易见地撑不下去了。

尤其是主唱小夜雀,嗓子都哑了,后半程基本都是凭着气势在吼,调子是越跑越偏。还好底下那帮酒鬼们都喝得不知道自己姓啥,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还有个声响,他们就能跟着嚎一晚上。

“差不多足够了!”纳兰暝接着道,“今晚就到这里吧,也该享受一下宴会了!”

“那......那个......”

向着他走来的,是米斯蒂娅·萝蕾拉,穿着一套她平时开烤串小摊时不会穿出来的洋装,看起来就像个童星——考虑到她那偏幼的身材样貌,确实也只能是“童星”。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两鬓的发丝被汗水沾湿,粘在了皮肤上,看着甚是水灵。

小小的夜雀妖怪往纳兰暝的面前一站,竟然不比坐在凳子上的纳兰暝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她表现得特别的腼腆,怯怯的、左顾右盼的、蔫声细语的,像是很害怕纳兰暝一样。这让纳兰暝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反差,因为在之前那段长达六个小时的主唱时光里,她可是相当的狂野,唱起歌来总有一种吃人的气势。

“也许,”纳兰暝心想,“她就是那种,一握住话筒就会转变人格的人吧!”

“纳......纳兰先生,今晚多谢您了......”米斯蒂娅说着,眼睛却不自然地偏向了斜下方,不敢直视面前的人,“之前约好的那个鼓手大姐,突然不来了。要是没有您,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啥好谢的,这也是我的爱好。”纳兰暝笑着道,“就算原本的那个鼓手不放鸽子,我想,我也会吧她的位子给强行顶掉。”

米斯蒂娅闻言,便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或许是这句话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她现在终于是敢直视纳兰暝的眼睛了。

“您敲鼓敲得真好,”她说道,“像是专业的一样。”

“实际上,我吉他弹得更好。”纳兰暝挺直了腰杆,有些自满地道,“比专业更专业。”

“然而今天是普莉兹姆利巴姐妹弹琴,咱不好强插一脚。”他接着补充道,“而且,人家弹得也不赖。”

“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吗?”米斯蒂娅这么问道,“后边不再有表演了吗?”

“怎么,没唱够?”纳兰暝打趣道。

“倒......倒也不是......”米斯蒂娅低下了头,声音倒是越来越小了,“只是觉得......跟您一起登台表演......有些......开心,之类的......如......如果还能......”

说到这里,她便不再出声了。她的脸原本就很红,主要是因为疲惫,现在,因为别的原因,它又变得更红了,就像番茄一样。

“‘如果还能’,就算‘还能’,你也得下去休息了。”

纳兰暝说着,站了起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米斯蒂娅的小脑瓜。因为是鸟类妖怪,她的耳朵是又尖又带着绒毛的那种,高高地竖着。当纳兰暝的手无意间扫过它时,那对耳朵,以及米斯蒂娅本人,一齐打了个激灵,那反应就像脑袋上落了冰块的猫一样,甚是可爱。顺带一提,此时她那双拳攥紧收在胸前,绷着脸低着头的“小紧张”模样,在与她有着接近四十厘米的身高差的纳兰暝眼中,简直就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比如在掌中团成团的仓鼠或小雀。

如果她真是个小动物,那纳兰暝非把她撸秃了毛不可。不过既然她有着人类的模样和人类的情感,那就还是掌握好分寸、适可而止为好。

“以后吧,”纳兰暝收起了手,“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一次玩到腻’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那,就等下次,”小夜雀抬起了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约好了哦!”

“约好了!”

“拉钩!”

她说着,伸出了左手的小指,举到了纳兰暝的面前。

纳兰暝见她这严肃得有些可爱的样子,便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也将左手的小指递了出去,与夜雀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就不许你圌爽约了哦!”米斯蒂娅“警告”道,“会遭天谴的!”

“是是是,下次你叫我,我一定到。”纳兰暝笑得有些不正经,有几分“大人和小孩约好去游乐园”的态度,“绝对不鸽,好吧!”

“绝对哦!”

米斯蒂娅也是笑了,倒是只有未成熟的小孩子,才会有的,相当开心的笑,里头没掺上半点假。

“那,我就先下去咯!”

她说着,指了指台下的某一桌。纳兰暝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便看见了琪露诺、露米娅、莉格露等等的一大堆小妖怪,围着一堆果汁汽水虾片薯条,以及一盒又一盒的对战卡牌。换言之,那就是“笨蛋军团”的驻地了。顺便一提,本居小铃也在那儿,手里捏着一张暗牌,摆着一张“我出牌之时就是你的死期”的,嚣张至极的脸。看这样子,这帮笨蛋们大概不是她的对手......然而她打不过稗田阿求。

“快去吧,替你的小伙伴们扳回一城!”

纳兰暝朝着米斯蒂娅的背影挥了挥手,目送这对小翅膀离开舞台的范围。

他抬起头,看见了完全黑下来的,虚假、没有一片云朵的冥界天穹。如果冥界有月亮,他觉得,那它应该已经升到高处了。时钟的指针正在一点点地逼近零点,可这场宴会的气氛却没有丝毫冷却下来的迹象。

不,不止没有冷却,还变得更热了。纳兰暝深吸了一口气,便从空气之中,嗅到了些许躁动的味道,就像是战争开打之前的硫磺味儿一样——他希望这只是错觉。

纳兰暝在舞台上,放眼望下去,只看见一片醉生梦死。春樱之下,窈窕淑女,本该是相当风雅的景象,然而这帮禽兽们喝起酒来就像饮水的野牛,吼叫起来就跟求偶的母暴龙一样。她们成功地在这赏樱宴开始的第一分钟,就把整场宴会带到了社会小青年KTV斗饮的路子上,一去不复返。其中最过分的,当属宴会的发起者,西行寺幽幽子了。她在吃了一整只火鸡,喝了半箱烈酒以后,便一边叫着“好热”,一边脱得一圌丝圌不圌挂,现在正在一群醉醺醺的大龄女性(八云紫等人,不包括幽香)围坐出来的圆圈中跳舞。

就在纳兰暝皱着眉头看过去的时候,底下的八云蓝也不堪寂寞,叫嚷着“让你们见识见识幻想乡第一巨圌乳”,撕了身上的衣服握着个空酒瓶就跳起来跟幽幽子斗舞去了。聚集起来围观的那帮没心没肺的家伙们见状,便起哄起得更凶了,坐在那吼着什么“上啊天狐,用你那对强化+13还附过魔的凶器教训一下那个亡灵”之类的话。纳兰暝倒是扶着额头,遮住了眼——并不是在装什么正人君子,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现实并不是那种晚上一个人看的小电影,这种喝高了扯破衣服就开始high的行为看起来就跟撒酒疯的大叔没什么两样,并不会让人脸红心跳,只是无限的辣眼睛而已。这俩人喝得脸红,吃得腰圆,喊得脖子粗,舞跳得左右脚互搏,全靠酒精为她们带来的迷之平衡感,才没把自己给绊倒。

她俩身上的肥膘摇得激烈,时不时还相互撞上几下,听起来就像横纲相扑手的全力拍击一样,如此的有力,如此的有重量感。原本,纳兰暝还对八云蓝有不少好感来着,毕竟她也是这幻想乡里少有的靠谱人士了......但是现在,他只想闭上眼睛,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而当他真的闭上眼睛以后,蓝身上的那几片茂密的金色森林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怎么说呢......蓝毕竟也是狐狸啊......是犬科动物啊......毛发怎么也该浓一些吧?”

“话说原来全身上下的毛色都是一致的,我一直以为只有头发和胡子是金色的呢......”

“啊,该死,我都在想些什么......”

纳兰暝一把拍在了自己的脸上,顺势用手捂住了脸。他需要喝上一杯了,否则这帮酒鬼的节奏,他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的。

这个时候,他听见台下有人在叫他:

“哟,少年!”

他循着声音望了过去,便见到了正端着个酒盅,占了一整张桌子独酌的风见幽香。这家伙既不参与到老年人的“高雅”团体活动之中,也不加入年轻人的战局,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喝酒,还没喝醉——至少,脸色是没有变化的。

然而她表现得就像醉了一样,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她脱了鞋和袜子,很是随意地坐在垫子上,衣服扣子解了一半,胳膊往膝盖上一搭,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上山打虎的武松。

“我一个人挺没意思的,过来,陪我喝几杯!”

她吆喝道,并没有给纳兰暝拒绝的余地。

“好姐姐,咱还是改天吧!”

纳兰暝笑着,使出了话术绝学之,强行回绝。

于是,幽香再出一招,将他彻底压了回去。

“孙子,”她的笑容,相当的,意味深长,“兵法......”

此话一出,纳兰暝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违抗这个女人的意志了......

第68章 月圆,樱落(其八)

当纳兰暝在酒桌前坐下时,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的人们。

大体上,就是每逢宴会绝不缺席的那帮人,老面孔基本都在,生面孔也不是没有。然而他并没有看见永远亭那一帮人的身影,也许她们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另外,香霖堂的店主,以及人里那个白色的小家伙,是叫白灵来着,这俩人也不在。

霖之助先不提,白灵如果在的话,多少还是能帮纳兰暝分担一些压力的。毕竟,他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年,风见幽香绝对是好这一口的,看看莉格露就明白了。

然而这俩人都不在,身为这场宴会里唯一的一个雄性生物(仅生理层面,心理层面另算),纳兰暝承担了许多,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压力,就比如说现在吧。

风见幽香盘着腿,以黑帮老大哥的姿势贴着他坐着,而他则拘谨得像个乡下小姑娘。幽香一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手端着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把杯子凑到了他的嘴边,只说了一个字:

“喝!”

“好,我喝!”

纳兰暝一口叼圌住了杯子,一饮而尽,事后吧嗒吧嗒嘴,看着幽香满面笑容地撂下酒杯,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不是“哪里”不对劲。

而是,从头到尾都非常的不对劲。

他就像是在跟一头母老虎排排坐,老虎叼了口肉嘴对嘴地喂给他,然后问他:

“你看我亲自给你喂食,你感动不感动?”

当然不敢动。

“那你觉得我给你喂的这一口,好吃不好吃?”

真香!

“吾与乡北八云孰美?”

君美甚,八云氏诚不及也。

“稍微有点无聊啊,”幽香忽然如是说道,“不觉得吗?”

“嗯,没错,很有道理。”

纳兰暝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来点乐子吧,纳兰暝。”幽香接着道,“比如说......”

“比如说?”

幽香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淡淡地,笑了。那发现了新猎物,或者说玩物,一般的表情,让纳兰暝背脊发凉。

她那只搭在纳兰暝肩膀上的胳膊使了些力气,一下子就将他勾到了她的面前。纳兰暝被她这么一勾,失去了平衡,若不是及时用双手撑在她的大圌腿上,他肯定就直接趴到她的身上了——而那,说不定才是她的本意。

纳兰暝抬起了头,刚好对上了她那对俯视下来的赤瞳。她的眼神告诉他,大妖怪风见幽香现在玩得很开心。

很近,非常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了脸对着脸,胸贴着胸,共享着呼吸与心跳的节奏的程度,近得就如同手拉着手跳交际舞的男女一般。纳兰暝能够嗅到幽香的鼻息,浓厚的酒精味里,混杂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试图从她的身上离开,然而在他将这种想法用行动表露出来的那一瞬间,幽香便是简单粗暴地一胳膊,将他彻底揽进了怀中。二者的姿势立马就变得如同在酒宴上相依的古代帝王与宠妃一般,讲实话,这还是蛮尴尬的。

若是换成别人,这说不定还能是一段脸红心跳的桃色回忆。但那可是风见幽香,纳兰暝现在只觉得非常的不安——而且他明白,他的感觉从不会欺骗他。

“仔细一看,你这张脸......”

幽香说着,又凑近了些。她的鼻尖几乎与纳兰暝的鼻尖对到了一起,这样的距离一般只存在于恋人接吻之前。

“不是相当的漂亮嘛!”

谢谢......这时候该说谢谢吗?

接着,幽香伸出了她的右手,轻轻地捧住了纳兰暝的脸颊。那冰凉的五指划过皮肤的感觉,就像是五把剃刀在以不足以割出伤痕的力度,浅浅地刮脸一样。那种感觉,危险、心惊肉跳,却又奇妙地令人上瘾。

换句话说,与幽香相处,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样。

“我有个点子......”

听见这句话,纳兰暝心中的忐忑又加重了一分。

“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浪费了,所以......”幽香笑眯眯地,以不容辩驳的口吻命令道:

“纳兰暝,你女装吧!”

“我能拒绝吗?”

这是纳兰暝最后的反抗。

“孙子兵法。”

然而反抗无效。

幽香松了胳膊,放开了纳兰暝,让他好不容易喘上了几口气。接着,纳兰暝便看见她从随身带来的挎包里头,取出了一套还没拆封的,样式相当花哨、像是从动画片里穿越出来的,女仆装。

“这套衣服你喜欢吗?”幽香一边笑着,一边撕开了那套女仆装的塑料包装袋,“这是我上个星期,让紫从外界给我带来的,为的就是能在这场宴会上,看到你女装跳舞的样子。你的舞姿,我可是相当的期待哦!”

不行,要死。

纳兰暝现在,面临着一个相当严峻的,两难选择。

第一条路,就是直接拒绝掉幽香的要求。然后幽香就会当着众人的面讲述有关纳兰暝如何与她战斗并且不敌,只能忍辱负重认她当好姐姐的“孙子兵法”故事,最终导致他社会性死亡。

第二条路,就是接受幽香的要求,女装上台跳舞,将整场宴会的气氛推到最高圌潮。他对自己的“姿色”还是有点自信的,至少不至于沦为笑柄,说不定还能把一部分大龄妇女,尤其是光着屁圌股跳舞跳得正high的那二位,给比下去。然而,这样一来,恐怕他此后就会被强行定位成幻想乡唯一指定大众女仆,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那种“有威严”的人生中去了。

前有狼后有虎,往哪儿走都是死,眼下,纳兰暝唯有期待奇迹。只有奇迹,能见他从这必死的局面之中拯救出去。

“拜托了啊,各路神仙,虽然我从来不信你们,但你们现在得拉我一把,看在我突然变得这么虔诚的份上......”纳兰暝在心里如是祈祷,“你们得制造点变故,什么都行,只要把这场宴会给我打断就成,拜托了啊!”

于是,苍天有眼,心想事成。

“变故”降临了。

一瞬之间,整个喧闹无比的宴会场,变得鸦雀无声,寂静一片,如同坟地。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个瞬间停止了。打牌打到兴头上的笨蛋们,唱歌严重跑调而不自知的魔理沙与灵梦,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帕秋莉,以及裸圌身跳舞的八云蓝与幽幽子,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原本的动作,一齐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冥界的天空,在那一个瞬间,被染成了鲜血一般的红色。而这,每一个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所谓的天空,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讲,是行星的最外层,被引力束缚住的那一层大气。在正常的情况下,由于光线的散射,天空呈蓝色,在特殊的时段以及气候条件下,亦会出现橙红、绯红的天幕。

然而,此处是冥界。

冥界不在物质宇宙之中,亦不是一颗行星,故而也不存在什么大气层,当然,也就没有真正的天空。冥界的天,不过是一层可以随着其主人的心情变换样式的空间边界而已。

因此,冥界的“天空”变成血红色,只意味着两件事。

其一,是冥界的管理者主动要求的。考虑到亡灵公主西行寺幽幽子此前的状态,这一条可以直接排除掉。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

“人间......”

方才还在疯狂撒酒疯的幽幽子,此时却是摆着一张褪去了血色的,苍白且无比严肃的脸,用那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天空,若有所思,低声呢喃。如果她有穿衣服的话,那她一定会重新取回那些,她原本理应拥有却又亲手丢弃掉的,身为冥界管理者的,威严。

“恐怕是发生了某些严重的变故,严重得甚至影响到了冥界。”她说道,“其规模,难以估量......至少在我死后的这一千年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如果你早死个两百年的话,说不定能见到一回。”

纳兰暝说着,低下了头,他也是这么多人之中,第一个主动将目光从天空中移开的。

“开始了,终于,开始了......”

他的双拳,正因过度的兴奋而颤抖不已。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他纳兰暝的人生,就是在这血色的天幕之下开始的。

当起点与终点最终重合到一起,这血色的命运的最后一章,终于是,拉开了帷幕。

第69章 月圆,樱落(其九)

借助八云紫的力量,众人离开了冥界,回到了幻想乡之中。

落地的位置是博丽神社前院,刚从空间裂缝里头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他们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打头的博丽灵梦,一眼便能看出来,那并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生物。不同于因恐惧而诞生的“妖”,不同于因力量而扭曲的“魔”,那种东西,简直就是......

“怪异”。

她只能想得出这个词来。

它们有着猎犬一般修长、精壮的身形,如大多数动物一样四足奔跑,这两点便是它们和这颗星球上的原住民仅有的共同点了。余下的,任何“正常生物”所应拥有的特征,都无法在它们的身上找到。

它们没有皮肤与尾巴,赤红的肌肉如同蚯蚓一般一条条地拧在一起,紧密地盘在骨骼之上,靠着不断的蠕动,驱动着整具身体。

它们没有面部与五官,所谓的“脸”不过是数十条肌肉组织扭在一块儿组成的一坨肉。在那坨肉的最中间,放射状分布的肌肉纤维如同漩涡一般旋转着围出来的一个眼儿,便是它们的“嘴”。它们甚至都没有爪与牙,从那“嘴”里头伸出来的,那条长得一直拖到地上的舌头,大概就是它们用以捕猎、觅食的唯一一种工具。

众人在降临于此地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这十几条徘徊于神社周围,拖着那长长的舌头、低头对着地面一同乱嗅的“猎犬”——至少,它们在行为模式上,跟一般的猎犬差不太多。这些面目可憎的邪恶生物当然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他们,考虑到它们根本就没有眼睛与口鼻,或许是顺着它们脸上的那个吐舌头的小圌洞流进它们体内的空气,带去了些许生人的气息。而它们就凭着这极其细微的味道,在那一瞬之间“嗅”出了众人的方位。

“就连嗅觉灵敏这一点,也跟猎犬一模一样......”

灵梦瞅向了它们,而它们也纷纷停下了原本的动作,抬起头“瞅”了过来,用那没有眼睛的红肉丑脸对向了她。在灵梦开始思考这些怪物跟正常的犬科生物之间的,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关联之前,它们动了起来。

没有皮肤的四足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啪嗒”声,留下了一串又一串暗红、腥臭的印记,就像是用腐败的血液涂抹出来的一般。“猎犬”们四面八方地围了上来,那区区几十米的距离顷刻间便缩减了一半。

它们的速度很快,甚至远在陆上最快的大猫之上。那丑陋的肌肉组织与一瘸一拐的奔跑姿势之中,似乎隐含圌着更多的秘密。不过,破解它们,就是生物学者的工作了,灵梦从口袋里头掏出了几张咒符,双手夹着,举了起来——她的工作,是送它们去死。

“The......”

“World!”

在她掷出符纸之前,十六夜咲夜抢先一步动了手。

“然后时间开始转动......”

众人只听见了这一句话,便看见一把又一把,在这黑夜之中闪烁着银光的匕首,凭空出现在那些“猎犬”的脑门前。那都是咲夜在静止的时间之中丢出去的,每只一把,对准眉心。

也不知道是飞刀刺入了它们的脑袋,还是高速移动的“猎犬”主动撞在了飞刀上。总之,下一个瞬间,所有的“猎犬”脑门上都多了一把没入至刀柄的银刃。但是......

“还没完!”灵梦皱起了眉头,吼叫道。

“猎犬”们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顿下来。相反,它们保持着脑门插刀的样子,加速了,进入到了最后的冲刺。

“单纯的物理攻击没有效果,要用魔法!”纳兰暝叫道,“灵梦!”

“我知道,我知道!”

灵梦喊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跑得最快的那一只,心里头估算着距离。

还剩十米,最多一秒,众人便会进入到它们的攻击范围之内。这个情况,即使对于在场的诸多强者来说,也是相当棘手的。

能够一次性将这些生命力如小强一般顽强的怪物轰杀至渣的大型法术,第一没有足够的释放时间,第二为了避免误伤人群,也不存在释放的空间。一旦被它们近身,幽香、纳兰暝这样的近战高手当然无所畏惧,但同行的小铃、阿求之类的普通人,怕是要成为被围攻的对象,凶多吉少。

那没长牙的嘴和那条长长的舌头,究竟有多少攻击力,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用生命去试一下。眼下,能够杜绝平民伤亡,完美地收拾掉这帮怪物的人,只有符纸捏在手上的灵梦,她绝不能失误。

她也确实,不会失误。

8张符纸,一只手四张,这是灵梦手头的一切,换句话说,也就是她“这把枪”的弹夹里,共有八颗子弹。若是每只怪物给一发,肯定能全部撂倒,但怪多弹少,条件不允许,灵梦的战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她一下子掷出了那8张符纸中的7张,瞄准的,是地面。

灵符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产生了小范围的爆炸。7张符纸,7个不同的方向,一齐引发的爆炸,其影响范围竟然巧妙地连在一起,拼成了一个大圈,堵死了所有足以穿行的缝隙。而爆炸的时机,刚刚好,就是那些“猎犬”经过符纸落点附近的那一瞬间。

光芒吞噬了它们的身影,来自地面的冲击,损坏了它们用来奔跑的四足。在此起彼伏的,狼狗一般的哀嚎之中,所有的“猎犬”无一幸免,全部都挂了彩,其位置,皆为足部。轻伤者只是跌上一跤,重伤者则被炸断肢体,倒地不起。这一招下去,灵梦又快又准地卸掉了这些怪物最大的杀器,其名为“速度”。

然而,单凭这点爆炸,并不足以彻底摧毁那些生物,灵梦心知肚明,正是因此,她才在手中留了一张符纸。

“封魔阵!”

她大喝一声,将那张符纸贴在了脚下的地面上,顿时便有四面金色的光壁于四方升起,将众人围在了里头。这些光壁能够产生物理层面与魔法层面的双重阻力,将里头的人困住。原本,这是用来封印妖魔的招式,现在,灵梦却把它用成了护盾,用来保护光壁之后的人。

伤得比较轻的那些“猎犬”,一瘸一拐地跑了上来,在它们觉得距离足够的位置上一跃而起,发动了最后的扑袭,然后一头撞在了那结实的光壁之上。

现在,这些怪物的威胁性,已经降到了零。在众人眼中,就连它们那扭曲诡异的样貌,似乎都不那么狰狞了。灵梦用了一次“亚空穴”,瞬移到了光壁外头。所有的“猎犬”,跌倒的,站着的,都一齐扭头望向了她。它们还没来得及将追猎的目标改为眼前的这个少女,灵梦的猎杀,就已经开始了。

那个身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曾见过。那便是,横行于幻想乡,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博丽巫女。

“灵符·梦想妙珠!”

三枚阴阳玉浮了起来,旋转、膨圌胀、闪光,冲向了她的敌人,然后就如同铁球砸在橡皮泥上一般,将它们碾压。剩下的,就是极具博丽巫女特色的,一边倒的虐杀了。

当围绕着众人的光幕降下来时,四周的地面上,已经只剩下黑红的血液与碎裂的尸骸了。灵梦站在那些尸骸之间,染血的阴阳玉渐渐褪去光芒、缩回原状,飘回到她的身旁。

众人皆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唯有胆子小的本居小铃躲在上白泽慧音的身后,捂着眼睛不敢看这血腥的场景,却颤抖着开口问道:

“结......结束了吗?”

“结束?”

纳兰暝“噗嗤”一下,像是在嘲笑什么,又带着几分苦涩地,笑了。

“怎么会结束呢?”他说道,“一切,都才刚开始呢!”

言罢,他抬手指向了天空。在那上头,一轮血色的圆月正高挂与天顶,将它污秽不洁的光芒,投向这幻想乡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第70章 月圆,樱落(其十)

等众人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那些再也不会动弹一下的怪物尸体上移开,他们才发现,周遭的世界已经完全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样子了。

神社还是那个穷酸神社,院子依旧是那个铺满石板的院子,八云紫也是依此才判断出,她并没有找错落点。然而院子之外野生的花、草、树、木,全部,都变了样子......不,不仅仅是“变”了,实际上,这堆“东西”根本就不是植物。

它们是肉,粉红的、柔软的、温热的、黏黏糊糊的、蠕动着的、跳动着的、甚至还在滴着血液的,肉。

肉做的根,肉做的茎,肉做的叶,一簇簇扭曲的肉,填满了土壤。除了大致的形状和所处的位置,它们与原本生长在那里的绿色植物之间再没别的共同之处,但就这两点,让人不得不把这二者联系起来,猜想这些怪异的血肉植株是不是由正常的植物转化过来的,然后更进一步,去思考方才的那些“猎犬”怪物与正常的猎犬之间的关联。

灵梦甚至还感觉到了大量的视线,就仿佛是置身于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一般。这让她觉得,那些血肉植物应当是有知觉的,而她也确实找到了证明这一猜测的证据。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她看见,那些原本不朝这一面生长的植物,也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扭转了方向,正用它们的肉丝“花蕊”窥探着她。那四片“花瓣”相交之处的深窝,看起来就像个空洞的黑眼珠,无论它能“看”见什么,灵梦都只能从中感受到最深的恶意——这令她不寒而栗。

天上,一轮红月高高地挂着。相比于往日的,甚至是中秋的月亮,这红月异常的大,异常的亮,简直像个小太阳,将天与地染成了一片令人不安的血红色。灵梦从这血色的月光之中,感知到了巨大的能量波动。这股躁动的能量随着赤月之光,散布到了空气里。不知怎地,灵梦总是能嗅到一股血腥味儿,就好像这月光也有味道一样。

当她抬起头望向月亮时,她立即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看得越久,那红月的光辉便越是炫目,她的意识也越是模糊,仿佛整个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一般。在她的脑袋被红色填满之前,她赶忙移开了视线,甩了甩那愈发浑噩的头,将那缓缓侵入到她的大脑之中的邪物——无论它是什么——给逐了出去。

红月,作为一种罕见的天象,在自然界中是存在的。然而这轮月亮的红显然不是自然的红,从始至终,它都只散发着一种气息:

邪恶。

如果说皎月的清辉是一种祝福,使得生于其下的万物愈加美丽,那这赤月的浊辉,恐怕就是诅咒了。至于被它诅咒的活物......

“它们变异了。”

纳兰暝走出了人群,来到了庭院边上的黑土地前,对着一株变异的血肉灌木伸出了手指。只见数条青蛙舌头一般细长的肌肉组织,在他的手指靠近的那一瞬间一齐从那“灌木”的“枝叶”之中刺出,瞄着他的指尖而去,却在将要命中之时让他收手躲过了。这整个过程,就如同某种奇异的食虫生物的捕食过程一样,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寓教于乐的动物世界节目。

这是异变。

而且,不同于以往的异变,这一回,可不只是“随便玩玩”的程度了。

“沐浴在这月光之下的生灵,其身体必会变异。”纳兰暝转过身,面向了众人,道:

“在场的各位之中,有没有既不会魔法,也没有特异能力,甚至连身体都没锻炼过的,普通人类?”

“有......有!”

本居小铃慢慢吞吞地举起了手,惶惶不安地瞅向了纳兰暝。站在她身边的,是神色凝重的稗田阿求。

“灵梦!”纳兰暝扭头朝灵梦喊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别对我发号施令!”

灵梦瞪了他一眼,便取出来四张符纸,举高了一扬。那四张咒符自个就飞到了这庭院的四角,贴在了地上,顿时便有四面近乎透明的壁障平地升起,最终在十米多高的半空之中合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护结界。这结界不仅护住了小铃与阿求,连带着,还罩住了整个庭院,以及院中的众人。隔着一层结界,那令人心里发毛的红月便显得不那么可怕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也稍稍地淡了一点。

“物理性的攻击防不住,别的,只要呆在里头就算安全......大概吧......”灵梦说道,“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都自求多福吧!”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纳兰暝接着她的话茬说道,“我们要么赢下这场战争,要么可以去死,或者生不如死。”

“这月光会转化一切生灵,动物,植物,昆虫,微生物,一切。变异是不可逆的,一旦完成,就只有死亡,能给变异者带来解脱。变异的生物会失去理智与思维能力,获得更强的身体能力以及攻击性。刚才的那几条‘狗’,它们原本就只是普通的流浪狗而已,而那些血肉植物,曾经也都是绿色的。”

“等等,你说‘一切生灵?’”魔理沙瞪大了眼睛,问他,“也包括人类?”

“当然包括人类,不然呢?”纳兰暝以平平淡淡的语气说道,“而且,不单是人类,它还能影响到妖怪、魔法使、吸血鬼、半人半灵的剑士以及能操纵时间的女仆。我换句话说,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能逃得掉......除了幽幽子,亡灵不是活物,变异不了。”

“那人之里......”

魔理沙欲言又止,不过大家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看看地上的那几条死狗,看看那扭曲的血肉,如果住在镇子里的,大量的人类,也发生了这样的变异,那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了。

真要是那样,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战斗的必要了吧?毕竟那那样一来,幻想乡也等同于是彻底灭亡了......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纳兰暝道:

“转化的规律很简单,只有一条,那就是越强大的生物,变化得越慢。”

“微生物、昆虫、植物,会在被月光照到的第一时间变异。”

“那我的花田......”风见幽香的声音颤抖着,传到了纳兰暝的耳中,他便转头笑着对她说道:

“没有什么花田了,节哀顺变吧!”

幽香便铁青着脸,低下了头。看她这个样子,纳兰暝莫名地觉得很爽快,尽管他明白这不厚道,也不正确。

“小型动物,老鼠壁虎麻雀之类的,能抵抗个几分钟的时间。”纳兰暝接着对众人说道,“而大一点的动物,如猫狗,则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咱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变异狗,应该才刚刚变异不久。”

“再大一点的猛兽,狼、老虎、熊一类的,则需要几个小时——它们现在应该都还没变异,不过被变异生物杀死的可能性很高。”

“而人类,则需要整整12个小时。比普通人类更强的存在则耗得更久,时间长度取决于其具体强度。但无论实力有多强,只要拥有‘生命’,并且持续曝露在这月光之下,最终就一定会变异,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十......十二个小时啊......”魔理沙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没救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这月亮即使到了白天,也是不会落下去的。不,应该说,根本就不会有白天,异变不解决,这红月就会一直挂在那里。”纳兰暝往天上瞟了一眼,继续说道,“我在这方面的感官很迟钝,但我有经验。我想你们都已经察觉到了,这天空......”

“是一道结界。”八云紫打断了他,道,“一道巨大的结界,紧贴着博丽大结界的内边,盖住了整个幻想乡。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这幻想乡里还从没有过什么东西,能拥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是的,正如妖怪贤者所说。”纳兰暝接着道,“所以并没有什么天空,也没有真正的日月星辰,你们抬头看到的,不过是魔法制造出来的假象而已。这红月,也不过是个巨大的魔力发生源。不过有一点,八云紫,我需要稍微纠正你一下......”

“这并不是‘结界’。”

“这是‘蛊’。”

“蛊?”魔理沙歪着脖子,显得一知半解。这个词,对于她来讲,显然是新得很。

“这是一个用于培养‘凶器’的蛊,而这也并不是它第一次出现于人世之间。”纳兰暝说道,“上一回是一千二百年前,同样的红月,同样充满了憎恶的血肉。知道我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能跟你们讲这么多,有关这个‘蛊’的信息吗?”

“因为我,就是一千二百年前的那场灾难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第71章 蛊(其一)

(一)

“除去最初的‘元祖’,以及他制造出来的那五个‘真祖’以外,所有的吸血鬼,全都是由人类转化而来的,无一例外。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魔理沙,不管你信不信,不论是我,还是蕾米和芙兰,最初都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最初......毕竟,我们一生之中不当人类的部分总是占绝大多数......”

“那是一千二百二十五年以前的故事,那年我十七岁,名字也不叫纳兰暝......”

说到这里,他斜眼瞅了一眼八云紫——她正掩嘴而笑。

“哎......”

他叹了一口气,便接着说道:

“那个时候,我姓李,名维雍,在家里排老三,上边两个大哥,一个比一个优秀,下头还有个小妹,生得水灵灵的。”

“关于我的家族,它早就覆灭了,所以你们随便听听就好......它曾经是一支贵族,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手上甚至还有不少兵力。这给了我当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资本,因此我才能在那个错误的夏天,遇上那个错误的人......”

(二)

世家大族的第三子意味着什么呢?

长子是家业的继承者,未来的家主,如果长子意外夭折,便由次子取而代之,若长子平安无事,则由次子辅佐之,因此这二者都要好好培养、严格要求。至于最小的第三子,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家业官爵啥的跟他是一点关系没有的。

没有责任,就意味着没有要求。如果他肯努力上进,那前方自然是一条康庄大道。他若是不上进,只图个花天酒地、快意人生,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家族的未来不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他能照顾好自己,别捅出什么大篓子,剩下的,这家大业大的,就由着他去吧!

所以这炎炎夏日,当大哥二哥还在埋头苦读,为科考中举而奋斗,李维雍已经翘了教书先生的课,自个跑出去溜达去了。

至于去哪儿溜达,他还没想好。他的想法就是只要能不读书,去哪儿都行。

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万八万的常住人口还是有的,该热闹的地方,那是一点不冷清。城外头四面城墙围了个方方正正,里头一条白石大道笔直地贯穿全城,截出来个东市西市。李维雍走在这大道的正中央,头顶上是晴空骄阳,两旁是向他挥手致意的淳朴百姓,顿时便有一股子豪气冲上脑门,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天子。

当然,这种想法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可不傻。而且,他心里头也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王”,那都是他大哥二哥的使命。他的父母交给他的工作,就是“当个好人”,而这个工作,他完成得相当出色。

“三公子啊,又偷摸跑出来啦!”

李维雍循着声望了过去,便见到了在路边摆摊卖瓜的一位白发老奶奶。她就像是在跟自己的孙子打招呼一样,冲着他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拧成了一朵花。

他想起来,几星期以前,还是在这个地方,这老妪正被几个兵痞子刁难。他那时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那过世的外婆,赶忙上去帮了她一把。这城里属他家势力最大,地痞恶霸哪个都不敢在这老李家的公子哥面前造次,一见到他,和他那把出鞘的宝剑,便都灰溜溜地跑了。

总的来讲,不是啥大事,他也不至于放到心里去。不过这老妪就像其他的许多,受过他的恩惠的人一样,始终对他惦念不忘。

“啊,”他应了一声,便朝那小摊走了过去,“可别告诉我爹啊!”

“那怎么会!”那老太太欢快地笑着,又絮絮叨叨地对他说道:

“你啊,可真像我孙子,只要不谈学习,那真就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孩子!”

“哈!”

维雍仰起头大笑了一声,道:

“巧了,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

“好事儿,都是好事儿!”老太太继续说道,“品性好,可比学识多要强。你啊,将来一定是要比你那只知道读书的哥哥要有出息的!”

“那可不敢想诶!”

维雍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那是他能从家里继承来的,唯一的财产。

“我这辈子,就带着我这把剑,在军中谋个马背上的差事,就知足了。”他说道,“读书考试、升官发财的机会,就都让给我大哥二哥了。”

这也是李维雍的梦想。

男儿当血洒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对他而言,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从军报国,也好哇......”

那老奶奶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一个,出人头地的大孙子一般。这时候,她忽地又来了一句“诶,你等会儿啊”,便转过身,抄起一把西瓜刀,“咔嚓”一刀开了一口熟到心里头的甜瓜。她回身将那半拉西瓜递给维雍,道:

“现摘的瓜,吃了解解暑,再出去玩儿也不迟!”

“嗬!”李维雍瞅着那通红的瓜瓤,咽了口口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三)

“信不信由你,”纳兰暝道,“那个时候,我在城里可是大明星,人见人爱。”

“当然,这也是人比人比出来的。我那两个哥哥被爹爹压着,成天就是读书写字,压力山大,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好脸色,待人接物都冷冰冰的......我并不是说他们没礼貌,他们可比我文雅多了,就是,你懂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冷漠......虽说这也怪不得他们。”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上学,天天跟市井小民打成一片,说话都是车老板腔调,跟谁都聊得来。有时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家碍于我家的势力,也得让我三分。久而久之,平头百姓就都把我当成‘自己人’了。我爹自然是看不惯的,不过他也管不了我就是了......”

“这都是题外话,你们需要知道的是,那天我吃完那半个瓜,走到城外就是一阵尿急,便赶忙找了个没人的墙角开闸放水。就在那么一个尴尬透顶的时候,我遇见了‘她’。”

“那将改变我的命运,以及其他许多人的命运。”

第72章 蛊(其二)

(一)

人有三急,不得不急。

半拉西瓜下肚,才刚行至城外,尿圌意就涌了上来。四顾无厕,李维雍便赶忙找了个草木丛生的城墙角落,借着树荫的掩护,放心大胆地对着墙边的小草施起了农家肥。

“呼——爽到!”

城墙底下总有一些地方,杂草莫名地茂盛,除都除不尽,而别的地方却又寸草不生。这之中的缘由,他以前总是不理解,直到今天,才算是彻底搞明白了。

这都是劳动人民的力量啊,他们上流社会的人怎么会懂!

正是这舒爽无比的小解之际,忽地便有一阵粗圌鲁狂妄的大笑从他的身后传来,惊得他一哆嗦,差点没尿到自己的脚上。他匆匆忙忙地办完了事儿,三两下系好裤带,回首一瞧,便看见三个赤膊壮汉,在他身后的那条傍着城墙的小土路上,围住了一个独行少女。

那三个汉子个个膀大腰圆,在这艳阳天里光着个膀子,那黝圌黑肌肤上的条条刀疤清晰可见。他们腰间别着大刀片子,脸上胡子拉碴,看着凶神恶煞,不似好人。而那少女,从李维雍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那白发白衣的背影。即使如此,那干干净净的衣裳秀发以及十足优美的体态,也给他留下了相当不错的第一印象。

“首先,应该是个胡人。”

他在心里头这么判断。

“家境应该不错,说不定是塞外来的富贾之女。”他想着,“可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不带上几个佣人同行呢?难道说......也是跟我一样,逃学?”

这八成是想多了,能跟您一样的人简直举世罕有。

调侃归调侃,眼下的事态,还是有点严重的。

“嘎——哈哈哈哈哈——”

那三个汉子之中最高最壮的那一个,仰天大笑了起来。听这声音,这厮就是方才一阵狂笑吓得李维雍尿裤......哦不,是吓得他差点尿不出来的,那一位。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同伙也在歪歪扭扭地、猥琐地笑着。他们对那白发少女,打的那些个歪主意,简直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一目了然。

李维雍猫在那树后头合计了一下,自己手里有剑,对方手里有刀,以双拳敌六手,那些匪徒长得还比他壮实。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在这帮人身上占到便宜。不过,当那三个贼人又缩小了包围圈,甚至开始对那少女动手之时,他便再也没了犹豫,挺身离开了树荫,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丫头啊,你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到处乱跑,怎么行?”走近了以后,他听清了最壮的那个汉子所说的话,“万一碰上采花贼,不就给糟蹋了,是吧?哈哈哈哈......”

伴随着他和他同伙的又一阵粗俗不堪的大笑,他将他那只粗糙的脏手缓缓地伸向了少女的肩膀,就仿佛吃定了那少女绝不会抗拒或逃跑一样——虽说,从表面上看,她确实既没有反抗的力量,也没有逃走的可能性。

“所以,你就让俺......”

“且慢!”

在他的碰到那少女之前,忽地便有一声略带稚气的大喝,传入了他的耳中。接着,便是那冰冷的剑刃,抵在了他的下巴与脖子之间——这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以弱胜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偷袭。

那三个色迷心窍的匪徒,从始至终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白发少女之上,从背后执剑逼近的少年,对他们而言就如同空气一般。这份大意,给了李维雍充足的机会。

被剑刃卡着脖子的汉子,他那黝圌黑的脸一下子便惊得煞白,冷汗如瀑布一般从额头上奔流而下。他的同伙见状大骇,一齐后退数步,而他本人则如石像一般牢牢地定在了原地,生怕自己稍一动弹,便会被这把利刃割了喉咙。

“光天化日之下,三人合起来调戏一个独行少女,纵是贼人,也是孬种!”李维雍义正辞严地吼道,“现在滚了,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否则的话......”

他又将卡在那汉子脖子上的剑压得更紧了些,几乎都快要切破他的皮了。

“先是拿你开刀,”他冷冷地道,“另外两个,也休想逃掉。”

“大......大哥!”

那两个退下去的贼人见状,都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正欲抽刀上去救人,却被他们那位,小命被李维雍捏在手里头的“大哥”给喝住了。

“给我停下!”这剑刃底下的汉子喊道,“剑......剑!”

“剑?”

他的两个同伙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顺着那位“大哥”的视线,才注意到李维雍那把宝剑上的花纹与铭文。

“这是......王爷府的剑,不外传的......”那“大哥”咽了口口水,又瞟了李维雍一眼,道,“这小子......来头不小......”

“算你长眼!”

李维雍轻蔑地笑了一笑,心里头却是如释重负。

他之所以拖这么久,还没一剑剁了手底下的这个贼人,就是因为,他还不想跟这伙歹徒彻底撕破脸皮。

只要这位“大哥”还没死,还被他用剑卡着,那他就还有周旋、恐吓、谈条件的机会。若是图一时之快,将这人一剑斩了,随之而来的便会是不可回避的武力冲突。即使占得先机,剩下的那两个人也还是比他更壮,更有战斗经验。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有参军志向的纨绔子弟,跟真正的滚刀肉比试,他还不够格。更何况,对方是否还有更多的同伙,那些同伙都埋伏在哪,于他而言也是个未知数。一旦起了冲突,他甚至都没法保全自己,更别提什么英雄救美了。

只能说“大哥”不愧为大哥,眼力就跟那些当小弟的不一样。这家伙一眼就认出了王爷府的宝剑,并且意识到了李维雍的背后有多大的一股势力,这执剑的英武少年的形象,便在他的眼中无限地高大起来了。他的选择是认怂,这帮了李维雍一个大忙。

“没错,这正是我爹爹给我的宝剑!”李维雍一面继续用剑逼着那个盗贼小头目,一面顺着势头威吓道:

“拿来斩你这种绿豆苍蝇一般的小恶党,也是脏了我这柄宝剑!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立刻从我的面前消失,还能留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识相......”

“这城里的八千精兵,可不是吃干饭的!”

奏效了。

光看对方的那灰土一般的脸色,李维雍就知道,自己的威吓奏效了。

这些常年行走黑道的老混子,坏归坏,好色归好色,大抵都是不蠢的,蠢的早就掉了脑袋。他们知道,欺负欺负城外的农户,抢一抢没啥背景的商人,到头来都有办法逍遥法外,但若是跟官府作对,结局只有死路一条。这种送命的事儿,他们是不会去干的。

所以,尽管李维雍比他们弱小得多,他们还是选择了低头。人在江湖,不得不低头。

当李维雍试探性地,稍稍将剑刃从那壮汉的喉咙上移开些许时,那汉子,连同他的两个小弟一起,连滚带爬地逃掉了。看着那些贼人狼狈不堪的背影,李维雍终于是松了这一口气。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可以......”

李维雍转过身,面向了那个险些遭遇不测的白发少女,并且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真容。

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头还在思考着“为什么这丫头这么镇定,被三个大个儿围着还能临危不乱,一声不吭”这样的问题。然而,在他与那少女面对上面的瞬间,他的思考,与他的言语,一同停止了。

他惊呆了。

(二)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纳兰暝苦笑着低下了头,心头酸楚一阵盖过一阵。

“每次,当我回首过往,我都会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我的初恋了。”

“这段灾难性的恋情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往后的一千二百多年,我倾尽全力,都只是为了将它彻底抹去。”

“但是,跳开事后的视角,公平地讲,一千二百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午后,我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对自己的未来完全无知的人。”

第73章 蛊(其三)

(一)

“我可以送你回城里去。”

这句已经来到嘴边的话,被李维雍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站在那少女的面前,呆呆地瞅着她的容颜,干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那就像是被雷击中,被箭射中,亦或者,被带着电的箭射中了一般。在那一刻,他的生命已经被夺走了,肉体失去了灵魂,成了一具行尸。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都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了。

“你......”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有点发不出声,尽管他半小时前才在城里吃了半个西瓜。

“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问,并不是他的本意,虽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本意”究竟是什么。

女孩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她仰着头,冷冷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她那赤红的眼眸似乎要将他的魂魄摄去。如果李维雍的躯壳里还保留有一丝理智,那他应该会质问自己:“冷静一下,想一想,正常人的眼睛会是这个颜色吗?”

然而,没有。

某种庞大而不可抵抗的力量,将他猛地往前推了一步,跨过了那道分隔理智与疯狂的细线。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那近乎没有血色的双圌唇微微地张开了,从那里头窜出来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让李维雍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用耳朵听她说话,反之,是她的声音主动钻进了他的大脑。

“你想要记住我的名字,以便在下一次与我见面时,能够理所当然地将它直接喊出来。”少女这么说着,声音之中不带一丝圌情感,“所以,你现在正期待着与我进行更多的接触,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这......我......”

这个问题把李维雍给问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人。

这就像是在对一个女孩子说,“嘿,你换了香水的牌子,裙子比昨天短了两厘米,你邻座的那个男生每说一句话,你都要附和一句,你是在期待着什么吗?”

是的没错,说得很对,非常对,然而说得这么对,会让你失去所有的朋友。

少女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双手捧起了李维雍的手,十指交叉——她的手纤细、光滑,而且柔软,却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脉搏。

常说女孩子的身上都带着一股香气,但即使是在这种距离之下,李维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也许他只是太紧张了,蒙蔽了五感,亦或者说......

是她太过于“纯净”,连生者的“气息”都没有。

“可以。”她说道,冰凉的鼻息拂过了李维雍的脸颊。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这样下一次相见时,你就能大声地将它喊出来了。”

“希拉——这是我的名字,请将它牢记于心。”

(二)

“是啊,牢记于心,溶于血液,铭刻于骨,至死不忘。我做到了......”

说到这里,纳兰暝的声音稍有些发颤,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不过这只持续了一瞬间,他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笑着道:

“在那之后,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约她出去玩儿,是的,我约了一个刚见面连十分钟都不到的女孩子,连我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的胆子真有那么大。”

“更神奇的是,她还同意了!”

“不是我自吹,那年我17岁,心里头有一颗多情的种子。如果初恋对象不是个人面兽心的婊圌子,深深地伤到了我那幼小的心灵,让我正常发展下去,该是能成为一代情圣的。那样的话,我估计在场的各位得有一半都是我的前女友......开玩笑而已,不要当真......都说了开玩笑的咯!”

“咳咳......总之,那天下午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我带她去骑马,去打猎。我坐在马背上,她在我的身后,双手搂着我的腰,微风吹起了我俩的衣裳和头发,那感觉就像是在飞......”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忧愁。

“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总是希望那个下午能永远持续下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但太阳最终还是落下去了,夜幕降临了......”

“噩梦开始了。”

(三)

“驾!”

李维雍的吼声划破了愈发浓厚的夜幕,他胯下的马儿便跑得更快了一些。

是错觉,还是预感?

当那血红的月亮升起来时,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一样。每当他犯了错误,又听见了父亲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便会产生这种感觉。只是这一回,这感觉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都要凶。

就仿佛,这头顶的天空,将要塌下来一般。

在了解到二人并不同路以后,他草草地跟那少女道了别,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来到城下,便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准确无误的。

冲天的火光,从城中燃起,染红了半边天幕。隔着老远的路,看见那夹杂着灰烬的浓烟滚滚而起,飘向血色的月球,他那颗悬着的心便重重地摔了下去,沉到了最深处。

是敌人的突袭,还是盗贼的劫掠,亦或是有人谋反?心里头萌生出来的猜想一个比一个可怕,留在城中的父母与兄妹的处境,便也愈发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但,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李维雍一只手摸向了腰间的宝剑,剑柄上那精雕花纹的凹凸触感,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不,也并不能说是什么“安心感”,大敌在前,就是霸王再世,也谈不上“安心”。

那种情感,他是知道的,那是勇气。

他要上战场了。

“驾!”

不多时,那座熊熊燃烧的城市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依旧没有看见敌人的营帐与后备部队,城门被破,门口却也没有敌军把守——这很诡异,不符合常理。不过,无论将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镪!”

他将宝剑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银白的剑身如镜面一般,反射着那橙红的火光,分外的耀眼。

当他骑着的那匹,从城外的猎户那里借来的棕毛快马,一跃跳过了堆积在城门口的碎木与废铁,踩在那熟悉的石板大街上时,他的敌人终于是现身了。

“咕噜——”

它们的低吼惊到了马儿,也惊到了眼睛瞪得老大的李维雍。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猜想,无论哪个都是大错而特错的。眼前的状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离奇得多,也比他最坏的预感,还要再坏上一百倍。

那些“生物”,拦在了他的面前。它们的身形轮廓就像那些温和的家畜一般,李维雍从它们的身上,依稀看出了牛、羊、猪、狗和驴子的影子。同时,他也知道,它们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动物了。

它们现在都是妖怪,血肉扭曲而成的妖怪,狰狞凶恶,仿佛是从孩童的噩梦之中钻出来的一般。

李维雍的大脑彻底混乱了,如果是佛家道家子弟,定然会将眼前的这一幕当成是修罗地狱。可李维雍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也不觉得人死了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所以,当这地狱般的景象真实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完全无法理解了。

这些怪物是从哪来的,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又为什么会发生在这里?

他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都得不到解答。

尽管如此,当那些怪物扑上来的时候,他还是迅速地恢复了冷静。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活下去。

李维雍举起长剑,策马冲了上去。

第74章 蛊(其四)

(一)

手起刀落,迎面扑上来的那条变异野狗的脑袋像个被踢倒的夜壶一样,与它的尸体一同滚落到一旁。李维雍猛地一抡胳膊,甩去了剑上的污血,又使劲抻了抻缰绳,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了些。这一人一马,愣是直接跳过了围上来的变异生物们,狂奔着向着市中心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维雍此时心急如焚,却并没有失去理智,所以他明白,自己必须尽快前行,决不可以恋战。借着在街道上肆虐的火焰之光,他能看见,在城镇的更深处,更多的怪物已经嗅到了他的气息,正向着此处蜂拥而至。再回过头,方才在城门口“迎接”他的那一批怪物仍旧紧追不舍。此时若是慢上了一步,被这么前后一合围,他这单枪匹马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死人既没有资格保护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向任何人复仇。

所以他还不能死,在见到自己的家人以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驾......咳咳......驾!”

浓烟被他吸进了肺里,呛得一阵猛咳。也正是这一团夹杂着碎屑的黑烟,一时蒙蔽了人与马的眼睛,令他们没能看清脚下——不巧的是,那里刚好有一堆战车的残骸,堆起来足有半人之高。

于是,脚下一拌,马失前蹄,连着来了几个令他产生侥幸心理的趔趄,最终还是彻底失去了重心,向着那结实的青石板路重重地倒了下去。

“遭!”

李维雍瞪大了眼,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地面,满脑子里头只有这么一个字。而眼角的余光在不经意间捕获的图像,则提醒着他:你大难临头了。

那些变异的怪物正在迅速地、四面八方地靠拢过来,就像是闻到了腐臭味的秃鹫一样。而李维雍此时却是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有半截身子被压在马下,死活爬不出来。

就在他拼尽了全力,试图将这匹摔断了腿的马从自己的身上移开时,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并且告诉他:

不用努力了。

你完了。

下圌半圌身的压力又重了一分,李维雍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大圌腿骨的哀嚎。他明白,这意味着,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这匹马的身体。

很快,他便看清了“那东西”的样貌。从它粗短肥硕的四肢来看,它“生前”该是头猪,但是现在,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肉粉色的大蠕虫。它身上的肌肉纹路随着它的蠕动而不断扭动,看起来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蛆在集群活动,另外,它还长着一张蚯蚓的脸,知道蚯蚓的脸长啥样么?

如果你不知道,可以去看一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那些粗制滥造的B级怪物恐怖片,或许能得到一些不错的参考。

总之,现在,这东西就趴在那可怜的马儿身上。李维雍总觉得它正隔着一匹马,俯视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然后他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没有眼睛的。这样的话,他说不定还有机会......

“嘶——呀——”

不,没机会了。

它张开了它那排圌泄器官一般丑陋的嘴,从里头伸出来一条沾满了粘圌液的大圌肉圌管子,而那管子的内侧又满满的都是带着金属光泽的硬刺——那都是它的牙。它用这根,“口器”,咬住了马的脖颈。马儿理所当然般地爆发出了生命终结时的尖啸,不过那也没什么意义,它也很快便没了声音。

那怪物似乎是在吸它的血,又像是在啃它的肉,它那粗大的口器遮住了李维雍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它究竟在做些什么。尽管如此,他也非常确定,无论它在做什么,它此刻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相当满意。

血腥味儿刺激到了周围那些怪物的饥肠,驱使着它们加速赶来。李维雍嗅到了从怪物口中喘出来的那股子臭气,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至少,在死亡降临时,他不想看见那深不见底的口器之中的,密密麻麻的尖刺——那他会死不瞑目的。

死亡的痛苦,或长或短,这取决于猎食者是想更快一些填饱自己的肚皮,还是想先玩弄一下猎物的恐惧感。

“放箭!”

好消息是,至少在今晚,在此时,他是体验不到死亡的感觉了。

伴随着那道铿锵有力的军令,一时箭如雨下,将那头趴在马尸上贪婪地吮圌吸着血肉的怪物扎成了一只满嘴怪叫的大刺猬。

“万分小心,休要误伤了少爷!”

这一声令下,李维雍就明白了:

他得救了。

(二)

“是城里的军队救了我,或许是马的惨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亦或者是在高处站岗的哨兵发现了我......也许,兼而有之?”

“实际上,那个时候我离军队驻扎的堡垒——也就是我家——已经很近了。若是不摔上那一跤,我自己也能骑马骑回去。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那匹马死在那儿,要比被我骑回老家好得多。”

“因为它早晚会变异,对吧?”魔理沙插嘴道。

“因为它早晚都会变异。”纳兰暝点了点头,“实际上,在我回到城里时,所有的牲畜都已经成了怪物,整座城里已经找不着一头可以骑的马了。我那匹马是因为在外头跑得久,远离风暴的中心,受的影响也就小一些,变异得比较慢。”

“不过,它若是没拌那一下,继续跑下去,然后在我反应不过来的某个时间点上,突然间发疯,回头啃我一口,那可就糗大发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扯多了......”

(三)

李维雍在军队的护送下,灰头土脸地逃到了作为全城百姓的临时避难所的,相对安全的家中。迎接他的,是并不那么热情的父亲。

他一进门,便看见了在厅堂之中聚集起来的家人,父母外婆,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整整齐齐,顿时便有了一些感触,眼睛里头含圌着泪珠,叫道:

“爹,娘!”

“哦,是维雍啊!”

他的父亲回头看了他一眼,显得并不激动。其他人也只是平平静静地瞅着他,没做什么表示。

他现在满身灰土,额头上还擦破了一块,沾着些凝固的血迹。如果是别人家的父母,别人家的孩子,一定早就搂在一起了吧?

“换成我哥哥,他们肯定还会更热情一些的......”

李维雍这么想着,便是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非常的尴尬。谁都不觉得他是一名“必要”的家族成员,这也是他急着想出去参军的原因之一。不过,当家人对他的漠视以这种赤圌裸圌裸的方式展现出来时,纵使是他,多少也还是有些伤心的。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他的父亲这么说道,“我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撤离。你也赶紧准备一下,时间不多了!”

李维雍听了这话,便是一愣,上瞅瞅父亲那认真的神色,下瞅瞅那些早已打包好的行李,咽了一口口水。

“你们......准备干嘛?”他问道。

“撤出这座城市,”他父亲重复道,“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讲,就是逃跑——此地已经不能留了。”

“待会儿军队和官府的人会跟咱们一块儿撤,咱们呆在队伍中间,安全是有保障的。”

“那,百姓呢?”李维雍又问道,“聚集在咱家大院儿的围墙里的那些百姓,有老的,有小的,还有伤的,他们怎么办?”

李维雍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在回家的途中,确实见到了许多进来避难的百姓,其中还有不少认识人,比如那些缠着他要跟他玩弹珠的毛头小孩,那些跟他喝过酒吹过牛的车夫,还有那个把他当成孙子的卖瓜老妪。当他们看见他时,还亲切地跟他打起招呼来,都夸他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态度简直比他的亲生父母还要亲切。

那些个淳朴的、无知的,以为自己能就此得救、活到天亮的,天真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看得李维雍分外的心痛。

“百姓会跟在队伍后头。”他的父亲说道。

“徒步?”

“是的,徒步,马匹已经死完了,大家都得用脚走。”

“那,爹爹,请容我再多问一句。”李维雍道,“这城里的守军,还有几人?”

“还有五千。”

“百姓呢?”

“不详,约六七万。”

“精兵五千,可能保护得了七万百姓?”

“维雍......”

“保护不了,又让百姓走在后头,直面那些妖兽的追击,这岂不是把他们当成了挡箭牌?”

“维雍!”

“父亲!”

一老一少,二人一同吼了出来,怒目圆睁,近乎撑裂了眼眶。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维雍首先发了难:

“以庶民为诱饵,自己苟且偷生。您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到了生死关头,就连羞耻之心都没有了吗?”

这话,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自己的父亲说的,而且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顶撞长辈的那份不安。他的老父亲一时气不过,两步走上来,抬手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流血。

可这一巴掌下去,李维雍也不变色,连嘴角的血都懒得擦,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瞪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都不眨一下。半晌,就在他母亲要上来劝架之时,他开口了:

“可以的,您可以逃走。”

接着,他又环视了一圈,这厅堂之中的众人,对着他们,大声说道:

“你们都可以逃!”

“但我不走,给我八百壮士,我要死守此城。在最后一个百姓平安离开之前,我绝不会踏出这城墙一步!”

“李维雍!”

他父亲听了这话,气得龇牙咧嘴、七窍生烟,两只手一起抬起来颤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个打法。

“你留,你想留就留,想送死就去送死!”他父亲最终放下了手,冲着他大吼道,“但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跟我们走,以后我李家就再没你这号人!”

“可以。”李维雍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此地一别,我就不再是您的儿子。”

说着,他拱手行了一礼,道:

“祝您一路平安,保重!”

第75章 蛊(其五)

(一)

“就这样,我跟我爹分道扬镳,自个带着八百来人的兵力,外加临时征来的,有战斗力并自愿参战的平民,合计六千人,孤城死守。”

“兵器库里的多数兵器还完好地保留着,带兵逃亡的官僚贵族走得仓促,顾不上兵甲,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好消息。分完兵器库存以后,受过训练的精兵皆披甲戴盔,持剑盾弓弩,临时征召的民兵也能人手一把武器,不至于携农具木棒作战。”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手头的兵力分为两批,一批防守,一批进攻,各三千人,皆以精兵带民兵。防守队以我老家为大本营,依靠堡垒高墙,用路障封堵路口,设陷阱、架重弩,以平民聚集的庇护所为中心层层设防,外层被破则退守内层,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进攻队则集中兵力向外突破,打通通向城外的最短路线,然后掩护平民撤离。等平民全部撤离完毕以后,我再带着残存的兵力迅速撤出,如果我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最开始的时候,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散布在城中的变异兽虽然数量大,却都只是在无意识地游荡,只要不靠得太近就不会遭到攻击。防守队的压力不大,连最外一圈防线都完好无损,而进攻队则打通了一条安全路线,正掩护老百姓有序撤退。”

“接着,不知怎地,情况开始变得越来越糟。全城的怪物都像是一下子开了天眼一样,开始对避难所发起了疯狂的围攻,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那是一场苦战,我们不得不在大本营附近点燃爆竹,吸引怪物们的注意,以此来为进攻队和在他们的掩护下分批撤退的平民分担压力。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防守队遭受了惨重的伤亡。”

“到了后半夜,六千人的部队已折损一半,剩余战力不足三千,其中防守队只剩下五百余人。状况可谓是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庇护所外的防线还剩下最后一层,也已摇摇欲坠,全靠堆积人命,才勉强守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做到了。”

“当我看着最后一批平民带着他们的行李走出避难所的大门,看着最后一支弩箭射穿了迎面而来的那只瘸腿怪犬的脑袋,而它的身后只有堆积成山的怪物尸体,没有一个活物时,我知道,我们胜利了。”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二)

怪物的数量虽多,终究还是有限的。

当最后一只变异生物哀嚎着倒下时,那在城中响了一整晚的,此起彼伏的怪叫,终于是消停下来了。

就好像,世界一下子清净了,只剩下“噼噼啪啪”的,燃烧的木柴裂开的声音。

接着,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乒乒乓乓......”

这是士兵们丢盔卸甲的声音。

“扑通!”

这是他们松下了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疲惫不堪地瘫坐在地上的声音。

“赢......赢了!哈哈哈......我们赢啦!”

这是他们欢呼的声音。

李维雍置身于人群之外,远远地望着喜不自禁的士兵们,亦是满怀欣慰地微笑着。他将那柄沾满了早已凝固的黑血的长剑倚在了墙边,又一脚踹开了一具发臭的怪物尸骸,空出一块地面,在那儿坐了下来。

屁圌股着地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疲惫。紧张的时候没多少感觉,一旦松懈下来,他的身体立马就疼得跟快散架了一样。他几乎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儿疼,因为哪儿都疼,这一坐下来,他觉得,天亮以前他是别想再站起来了。

尽管如此,他心里头却是美滋滋的,就好像这身子越痛,他就越高兴似的。这么说可能会引起误会,不过李维雍也并不是什么受虐狂,他只是觉得,此刻的胜利,让一切付出与牺牲都有了意义。

是的,他们胜利了,至少,暂时如此。眼下,最后一批平民已经撤出,视野范围之内亦没了变异怪兽的影子。他们这些留守下来,浴血奋战并最终幸存的人,终于是能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理性地思考,现在是该立即整队,马上撤离此地,以根绝隐患。”李维雍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他们这个样子,怎么理智得起来......还是得先休息一下再说。”

他这么想,在当时来看,绝对是合理的。

刚结束一场苦战,不经修整立即动身行军,莫说心理层面了,就是最基本的生理层面,都很难撑得住。人是人,有血有肉,并非不知死活的怪物或不知疲倦的机械,有劳就要有逸,否则就会垮掉。

然而,就是这必要的、短暂得只有一瞬间的松懈,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嗷啊——”

一声咆哮,来自欢呼雀跃的人群中间,不似人声,倒跟那些怪物有几分相似之处。

李维雍听见这声,第一反应是诧异,因为这附近的怪物已经全都被他们干挺了,就算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人群之中——士兵们虽然松懈下来了,也都不是瞎子啊!

震惊归震惊,经过了这一夜的奋战,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现在已经基本具备了一个职业军人的素养。他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伸手够到了自己的剑,举着它走了上去。人群正在惊恐之中退却,而他却迎了上去。

接下来,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令他完全懵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那是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毕竟,它是人形的,还穿着人穿的衣服,手里甚至还提着一杆长枪。它跟他们此前杀掉的那些怪物一样,没有皮肤,只有裸圌露在外的,赤红的肌肉,显得狰狞可怖。它的眼睛从眼眶之中冒了出来,成了两根细长的、蜗牛似的触角,鼻子和嘴则连成一片,深深地凹陷下去,成了一个布满了细小尖刺的大洞。

李维雍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个面目可憎的生物,他觉得它比此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变异生物加到一起,都要邪恶得多,因为,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明白了,这个怪物曾经是他的同类。而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恐惧就会像潮水一样在他的大脑之中扩散开来,最终吞噬一切。

正如李维雍看见了它,它也伸长了那两根柔软的触角,用它们探视到了面前的这位手持长剑的少年。然后,它用那两只,蜕掉了五指,取而代之的是三根章鱼一般的软体触手的,手,握着它的长枪,举着它向着李维雍走了过来。

它的速度并不快,别说别的变异兽了,它甚至都比不上普通人类的速度。但,它给李维雍带来的,心理层面的震撼力,却是巨大的。在与它对视的那一刻,李维雍至少愣住了一秒钟。这给了它先发制人的机会,尤其是,它手里头的兵器还比李维雍的要长上一截。

直到长枪破空而来的那一刻,李维雍才终于回过神来,可那已经太晚了。这怪物行动是迟缓,力气却一点也不小,那一枪刺得又狠又急,根本没给李维雍留下闪躲的余地,而他手上又没有盾牌。于是,“噗嗤”的一声闷响,长枪贯穿了他的左肩,热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巨力瞬间传遍了全身,几乎令他当场跌倒,左手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了下去,在那之后,才是钻心的剧痛,如清晨的一盆冷水一般泼醒了他那尚未远离云雾的意识。他的大脑便开始全速运转,调动他浑身上下每一个还能接受指令的细胞,齐心协力,为了生存而战。

此刻,那杆长枪依旧卡在他的肩膀之中,这极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令他左半身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成了痛苦的折磨。但,有的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去承受、去忍忍耐那些不足以夺命的痛苦。

“哼!”

一声闷圌哼,李维雍顶着长枪,咬紧牙关,愣是往前又踏了一步。粗糙的枪杆在他的伤口之中滑动,一点点地摩擦着他那裂开的骨肉,那种痛苦足以使人昏厥,但李维雍白着一张脸,撑了下来。

所以他得到了回报。

这至关重要的一步,令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长剑的攻击范围之内。那怪物还在搅动枪杆,毫无意义地,给李维雍带来更多的痛苦——它显然没有智力,跟它的四足同类一样。

李维雍举起了执剑的右手,对准了怪物那毫无防备的脖颈,挥出了集全身之力的一剑。随着银白的剑影一闪而过,那怪物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它的身躯也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徒留一杆长枪,横穿在李维雍的身体之中。

“呃......哈......”

过量的失血让李维雍眼前一黑,紧随着那怪物,跪倒在地上。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喘得有一声,没一声。那杆沉重的长枪正在压迫他的伤口,让他愈发地难以忍耐。他想一把将它拔了,却又害怕随之而来的大出圌血会要了他的命。

“呃啊啊啊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地顾虑一下自己的安危,又一声非人的咆哮,已填满了他的意识。

“呜......呜啊啊啊——”

“嘎啊——”

接下来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就像是清晨打鸣的公鸡一般。身后的状况很快便乱了起来,兵刃交锋之声,绝望的呐喊与非人之物嘶吼之声不绝于耳。而此时的李维雍,只是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身上支着杆枪,缓缓地流着血,安静得像具尸体。

即使不回头看上一眼,他也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自己的结局如何,一切都已明了了。

终于,最坏的噩梦成真了。人类开始转变为怪物,与尚未转变的人类相互厮杀,相互毁灭。而他,他也逃不掉,或是死于怪物之手,或是杀死怪物以后自己变成怪物,他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仅在几分钟之前,有那么一刻,他还真的,天真地以为,自己成功了,这一仗打赢了。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切绝望的开端罢了。

第76章 蛊(其六)

(一)

“他们都疯了,彻底疯了。”

“在第一个转变成怪物的人类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的那一刻,他们的意志,就已经被恐惧和绝望给吞噬殆尽了。”

“一整夜的并肩作战,所培养出来的铁血兄弟情谊,仅在数秒之内就碎了个彻彻底底。现实的残酷之处就体现在,当你靠着运气和小聪明从战场上幸存下来,以为能就此逃过一劫时,你的战友却调转枪口,对准了你。”

“转瞬之间,一切的爱与友谊,一切的毅力和勇气,一切的努力和挣扎,都变得滑稽可笑,而且毫无意义。”

“为什么会这样?”

“下一个会是谁?”

“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该怎么办好?”

“要不,先下手为强?”

“就算变成怪物,我也不会让你杀了我!”

“一旦你开始思考这些问题,那你就再也不能当‘人’了,你只能当一头困兽,一头斗兽,浴血而战,只为了多活几分钟时间。”

“于是,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敌人是除他们自己之外的一切活物。正常人杀变异者,变异者杀正常人,正常人杀正常人......”

“变异没有征兆,人类既是人类,同时也是他人心中的怪物。这个时候,不杀,就只能看着曾经的伙伴们一个个变异,不杀,就只能被曾经的伙伴杀死。所以只能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杀,为了消灭怪物,必须要杀,为了保护家园,必须要杀,为了了结变异者的痛苦,必须要杀,哪怕是为了多活那几分钟,也要杀!”

“杀,全部杀死,杀尽一切,直到死亡降临,亦或是再无活物可以屠戮。”

“我就跪在那里,看着人与怪物一个个地倒下,看着血与肉像麻将牌一样到处乱飞。我听着他们厮杀的声音愈发微弱,然后,认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便是,‘这’是一个蛊。”

“这整座城,这一晚的整个事件,就是一个人为设计出来的,巨大的蛊。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从那万千变异怪物之中,挑出一个最优秀的。”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一切都明了了。”

“为什么那些变异兽会一下子狂暴起来?”

“因为减少蛊中毒虫的数量的最快的办法,就是把它们分成两拨,再来一场大混战,直到一方重伤,另一方被彻底消灭。”

“说到底,无论是我们,还是那些变异的兽类,都不过是蛊中之虫罢了。在那位设蛊之人的眼中,虫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虫就只是虫而已。而‘蛊’不是为了让‘虫’繁衍后代而存在的,它是为了减少‘虫’的数量而设计的,毕竟那位摆蛊者,他所需要的‘虫’,就只有一只。”

“所以幸存下来的人类仍要相杀,这都是在下蛊的那一刻,就已经设计好了的。弱者先变异,被淘汰的同时也能淘汰掉一批伪强者,然后再从强者之中挑一批不那么强的变异,以此类推下去,活到最后的那一个,刚好就是最强的那一个。作为一个‘蛊’,我不得不说,它的设计已经非常完美了。只可惜我不在‘蛊’的外头,我在它之中。”

“我也是一条虫。”

“所以,我只能跪在那儿,看着,绝望地看着。对于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我都无法阻止,我无能为力。”

(二)

就连李维雍自己也搞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活到了最后。

也许,是他命好。

“呃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垂死的尖叫,怪物的六根触手捅穿了人类的腹腔,将那之中的内脏搅成了一团浆糊。

人类倒了下去,抽圌搐了几下,失去了活力,变成了一具尸体。怪物最后瞅了他一眼,便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身面向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年。

那个少年,从混战开始的那一刻起,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怪物,会将注意力浪费在他的身上。那家伙的肩膀被捅穿了,上头还挂着一杆长枪,血流了一地。他几乎都站不起来,也许放着不管的话,他就会那样慢慢地流血而死。

没有威胁,这就是他能苟活到现在的原因。比起专程去杀这么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重伤号,还不如多关注一下眼前的威胁。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没人对他出手。

然而在别的威胁都已被完全消灭的现在,也是该轮到他了。

怪物挪起了脚步,以它那乌龟一般的速度,这十来米的距离得耗掉它不少时间。这对李维雍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他是先愣了一阵,然后才注意到,那怪物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他逼近。

他该动起来了。

腿脚,已经不怎么听他使唤了,就像是断裂了之后还连着几根纤维的树枝一样,既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却也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是用手里那把剑,插地上当成拐杖,靠着上身的力气强撑着才站了起来。等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腰来,那怪物已经离他很近了。

“该怎么办”这种低级问题,他已经不会再想了。他的大脑严重缺血,眼前几乎是一片漆黑,意识就像将要断线的风筝一般飘忽不定。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依靠的,唯有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三步,两步,一步,进入攻击距离。李维雍将长剑从泥土中拔了出来,用右手持着,竖在面前。

下一个瞬间,六根触手如箭一般一齐刺了过来。到了这里,若是将他换成别人,那也该玩儿完了。然而他李维雍就是命硬,乌龟壳一般的硬。他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稍稍偏了一下圌身子,躲了那么一下下。

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以及二者之间那近得危险的距离,他是不可能彻底躲开这夺命的一击的。实际上,他也没必要“彻底”躲开。他就这么本能地一偏,那些触手的落点刚好就错开了所有的、足以致命的位置。六根触手,三根擦过了他的身体,带走了他的一些皮肉,一根刺穿了他的大圌腿,一根毁掉了他的膝盖,还有一根撞断了他的胯骨。六根触手,没有一根能在这次突袭中取走他的性命。

大圌腿重创,致使他失去了平衡,单膝跪地。借着这个姿势,他的长剑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突刺角度:斜向上,从那怪物的下巴底下进去,再从它的后脑勺那儿出来。

“噗嗤!”

脑浆迸裂。

那是他今晚的最后一剑,他甚至都没有把剑从怪物的身体里拔圌出来的力气,就让它留在了那怪物的脑袋里。“反正我以后也没法再使用它了”,他这么想着。

那最后的一头人形怪物在他的面前摇晃了两下,然后一声不响地向后倒了下去。它那三根扎进李维雍身体里的触手,被倒地的惯性扯了出来,一时鲜血四溅,但李维雍已经麻木,不会再感到痛了。他的长剑竖在怪物的尸体上,直直地耸立着,在火焰的映照下,如同一杆胜利的旗帜。

这下,终于是结束了。

李维雍抬起头,血色的月光洒在了他那张惨白的笑脸之上。

严重的伤势,外加大量的失血,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带走他的性命。他对此心知肚明,而且,他也乐意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然而,就连这可悲的遗愿,也是注定要落空的。

有一种说法这么讲,在你重伤濒死之时,若能感觉到痛,那说明你至少还活着,若是连痛都感觉不到了,那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李维雍目前就处于“连痛都感觉不到”的状态,不止如此,他的伤口甚至还在发圌痒。没错,不是作痛,而是发圌痒。无论是被刺穿的肩膀,还是碎裂的胯骨,每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此时都是奇圌痒难耐,有如千只蚂蚁在他的皮肤底下钻来钻去。

那是肉芽,万千新生的肉芽正在他那些开裂的伤口之中到处乱窜。他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他的皮肤之下挣扎,试图挤破这层薄薄的人皮,正如胎儿挤破羊圌水、获取新生。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那上头的皮肤正如抽丝一般层层剥落,底下的肌肉已然清晰可见。

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身为人类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

“至少......”

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因此他不得不像条狗一样匍匐着,爬着去够他那把插在怪物尸体上的宝剑。他方才还觉得自己“不会再用上它了”,真是世事难料。

“让我......在还是我自己的时候......死......额咳咳!”

喉咙突然间被某种肿圌瘤一样的东西给堵住了,严重的不适感令他一时干呕不止。好消息是,他已经握住那把剑的剑柄了。

已经......可以......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轰隆——”

当是时,身后的一阵巨响,伴随着小型地震一般的晃动,打断了他手头正在做的,以及将要去做的一切。李维雍回过头,却只看见遮天蔽月的一片黑,如山一般高耸,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花了些时间,仔细瞧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然后才终于认清楚,填满他的视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座山,一座由人类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山。而那些尸体,则属于每一个在他的保护下“安全”撤离的无辜百姓,属于每一个他认识的人,每一个他关心的或是关心他的人,每一个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小块地方的人。他在那座尸山之中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兄妹,看见了那些曾向他挥手致意的平民百姓,看见了那位待他如至亲的老妪和她的亲孙子。白天的时候,他还跟他们说过话,他们还对他笑过,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那些笑脸。现在,他们都躺在那儿,紧闭着双眼,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就是他的全世界,现在它崩塌了,被埋在了这座尸山之下。李维雍既不哭,也不叫,只是愣着神,表情凝固在惊愕之中,显得既呆滞,又木讷。无论他能否承受这一切,他已经在事实上,完全地承受了它。

他已心死,状如活尸,直到他的脑袋在无意识之间,又稍稍地往上抬了些许——然后他便看见了站在尸山顶上的那个人。那个纯白的少女,傲立于万千尸骨之上,长发飘舞于红月的光辉之中,正以一位帝王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美得不似人类的容颜,那血红的双瞳,只要看过一次,他便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知道她是谁,毕竟他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他也终于知道了,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是谁,毕竟她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一时间,一簇愤怒的火焰,从他那颗已死的心脏之中窜了起来。他扯破了嗓子,用尽那残破躯壳之中仅存的力气,吼出了她的名字:

“希——拉——”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下一秒,那个名为希拉的少女,只对着空气划了一下手指头,就直接隔空割破了他的喉咙,让他除了“咕噜咕噜”的鲜血冒泡声之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嘘——”接着,少女将那根手指竖在了她的双圌唇之前,“安静点,虫子。”

“他们走得太远了,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她说着,跺了跺脚,踩了两下脚底下的尸山,“我所设计的这场‘游戏’中,不存在‘逃跑’这个选项。规则很简单,要么赢,要么死,他们放弃了赢取胜利的机会,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一死。”

“话又说回来,我是真的没想到,活到最后的那个人,竟然是你。”说到这里,她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微笑,“这是巧合吗,还是命运作祟?”

“无所谓了......能活到现在,就证明了你拥有‘资质’。我为拥有‘资质’的人准备了一份‘礼物’,你最好心怀感激地收下它。”

她说着,又斜眼瞟了被割断喉咙,躺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不省人事的李维雍一眼,便笑着嘲弄道:

“当然了,你也没办法拒绝我,不是么?”

她双脚离开了地面,优雅地踏空而行,从那高高的尸山上一步步走了下来,最终站在了李维雍的面前,俯视着他。接着,她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停在李维雍的正上方。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她的指尖上冒了出来、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地滴进了他那裂开的脖颈之中,又顺着那断裂的血管,流遍了他的全身、融进了他的血脉。

“咚咚!”

他的心脏再一次开始了跳动。

于是,名为“李维雍”的少年英雄的故事就此落幕,而名为“纳兰暝”的吸血鬼的故事,自那一刻起,正式开始了。

第77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一)

(一)

“七万人,七万具尸体,包含了我所有的亲朋好友,所有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堆成了一座山,摆在我的面前。”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死亡是一种液体,流动在空气之中。张口呼吸就如同在冰冷的深海之中溺水,每吸进去一口,就离真正的死亡更近一分。”

“原来绝望感是有重量的,灵魂也是有实体的,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灵魂被压垮的声音。那就像是压路机碾过一只蚂蚁,我甚至都没试着去抵抗一下......”

“总之......这就是全部了,我所知的,有关这场异变的一切,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言罢,纳兰暝抬头扫了一眼人群,发现她们一个个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反倒是身为亲历者的自己最为轻松,便很是无奈地笑了一下,道:

“若是有什么感想,等一切结束以后再去感慨也不迟,现在,咱们还有一场战争要打。”

他随即拍了两下手,响亮的掌声把大家伙的精神从那血腥、阴暗的时空之中拽了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

“诸位,随我来!”

他说着,便先众人一步,顺着庭院中的青石板路,向着通向山下的阶梯的方向,走了过去。众人见状,虽不明白他有何用意,却也还是一起跟了上去。他们在神社前院最外侧的边沿上,也就是那座朱红色的鸟居底下,停了下来。站在那儿,顺着脚下的台阶俯瞰下去,整个幻想乡的景色尽收眼底。灵梦平日里闲着无聊没事干时,往往就会跑到那儿去,往台阶上一坐,闲看风景、淡看浮云,一个人捧着杯茶水就能耗掉一整个下午。

绿树白云,高山流水,幻想乡那广阔清澈的景色总是能让人心情舒畅。然而今夜,当灵梦站在那熟悉的位置上,借着红色的月光一眼望去,她便赫然发现,昔日的桃源此时已是面目全非。

“这简直就是......”她瞪着双大眼睛,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魔境啊......”

她并不想用“魔境”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这片养育了她的土地,这片众神眷恋的净土,幻想乡。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魔境”这个词真是再相称不过了。

幻想乡的植被覆盖率很高,非常高,作为一片没有经历过工业化洗礼的土地,基本上所有没盖房没种田的地方,都被植物给占据了。换成平时,那该是满目翠绿才对。但是现在,血月升起,所有绿色植物,都变成了红色的、扭曲的肉。从高处望下去,那密密麻麻的一大圌片,就像是新鲜的红色苔藓群落,附着在一大块奇石之上。当晚风吹过时,所有的“苔藓”都兴奋地摇摆起来,相互推挤,成片地晃动,看得灵梦满脑袋都是鸡皮疙瘩。

啊,顺便一提,她有密集恐惧症。

“不过是变异的植物而已,”纳兰暝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说道,“即使数量庞大,它们的威胁性也是最低的。毕竟没长脚,只能等猎物靠近了才能动手,没法主动出击,虽说被抓到了还是会死的......嘛,走路的时候注意一点,应该就没事......”

“‘应该’......”灵梦瞟了他一眼。

“重点不是这些,重点是那里,”他说着,伸手指向了幻想乡的一隅,“那片竹林。”

众人便顺着他的手指,聚焦于幻想乡东南部的一角上——那里是迷途竹林,永远亭的所在之处。

“竹子......”魔理沙出神地眺望着远方的那片竹林,小声道,“没有变异......”

迷途竹林,这片拥有着魔界一般复杂构造的林子,此时却是这赤色圌魔界之中唯一的一点绿色。一面半球形的透明结界罩住了它,如科幻电影之中的立场护盾一般,在这令人发狂的月色之下保护了竹林之中的生灵,使其免于异化。

没人知道永远亭那一伙人为啥没有参加这次宴会,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是永琳的手笔,”八云紫遥望着那个弧面结界,道,“太明显不过了。”

“听起来好像你又特别懂永琳了。”

纳兰暝朝她笑了笑,又对着后边的帕秋莉·诺蕾姬招了招手,道:

“帕琪,准备一下,咱们得弄个探测法阵出来!”

“大家伙儿,都让一下,留块空地出来,谢谢!”

(二)

纳兰暝和帕秋莉,再加上上来搭把手的爱丽丝,仨人拿着粉笔,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幻想乡的简略地图,外加一个大号魔法阵,在神社庭院的石板路面上涂了出来。

那是一个魔力探测法阵,检测到的魔力放射源会在地图上用红点标识出来,魔力越强,红点便越大、越亮。去年活死人异变的时候,纳兰暝曾经靠着这个法阵找到过拉杜三世的藏身处,现在,他要用它来找点别的。

伴随着一串复杂晦涩的咒语,帕秋莉为这法阵注入了充足魔力,蓝色与红色的光便在魔法阵上亮了起来——那意味着它已经开始工作了。

一大帮人围在这魔法阵的周围,好奇地瞧着看着,七手八脚地指点着。围观的人群里头,不乏琪露诺与露米娅这样的笨蛋,站那儿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嘴倒是不曾闲过,在那泛着微光的地图上找自己家找得特别欢快。哦,顺便一提,虽说也是魔法使,地上的这个魔法阵,魔理沙却是完全看不懂的。为此她还缠着爱丽丝请教了老半天,遭了老多白眼。

然而灵梦却看得懂,尽管她压根没学过魔法也从未见过类似的法阵,但她就是能看得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排除掉笨蛋们,剩下的那些早在那仨人开始绘制地图时,就已经能看穿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重几斤几两的大佬们,虽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却总是笑眯眯的,啥也不肯明说。纳兰暝瞅了一眼八云紫,她那张软圌绵绵的笑脸仿佛在跟他说:“聪明的你即使没有我的提醒,也已经看出问题来了吧?”

这就有点嚣张了。

“紫,”纳兰暝开口说道,“我不是打算挑衅,就是想让你给我个准......”

“你和永琳,单论法力,孰强?”

“如果你指的是我们二人体内的能量等级,”八云紫开了把折扇,把嘴一遮,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是我比较强。”

“哦吼吼,小紫紫~”

站在她身边的西行寺幽幽子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道: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年轻人一样爱吹牛了?”

“这......”

八云紫顿时老脸一红,便别过脸,耍脾气似地娇圌声道:

“这哪是吹牛,实话实说就是这样的嘛!”

“单对单,纯粹斗法,不耍花招,那肯定是我强。只是她在别的方面比我厉害那么一丢丢,所以......”到了这里,她的说话音量一下就降下来了,显得底气严重不足,“目前为止的交手记录,暂时是一负......”

“另外!”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什么叫‘和年轻人一样’?一直都很年轻,就没老过好吗!”

她说话的时候,还刻意挺起了腰,隔着那条薄薄的裙子,展示出了足以用“傲人”来形容的身体曲线——有凸有翘有线条,前一条S,后一条S。幽幽子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她好像隐约在紫的身上看见了腹肌和人鱼线。

“众所周知,人鱼线这种东西不过是个可笑的都市传说,从来不存在于现实之中”——至少幽幽子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的身体,”紫冲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的幽幽子夸耀道,“你个成天不是吃就是睡的亡灵练得出来吗?”

顺便一说,这都是纳兰暝带她练的。而她的回报就是,寄给风见幽香的一本《指尖奶茶》和一套一米八几的女仆装,可以说是翻版的“农夫与蛇”了。

“真好啊,真好......”幽幽子瞅了瞅八云紫的身体,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肚腩,叹息道,“同样都是松弛老年人,为什么就你这么优秀......”

“都说了,就没老过好吗!”

“二位,二位!”

纳兰暝苦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二人冷静一下。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紫和永琳谁的法力更厚实而已,因为魔力越多,在这地图上显示出来的红点也就越大,没有别的意思,别想太多好吧!”

表面上是这么说,他心里头其实就一句话:

“大妈何苦难为大妈。”

然而这忽视了他年龄比幽幽子大的事实。

“回到正题。”

纳兰暝拍了拍手,然后指向了那魔法阵环绕的地图之中,红点众多的一处地方。

“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位置,博丽神社。即使忽视掉这一大堆红色光点,单看等高线,也能判断出来了。”

“喂,小琪,”人群之中,露米娅一脸白圌痴像地向她身边的琪露诺发问道,“‘等高线’是啥?”

“不知道,”琪露诺抱着个膀,噘圌着圌小圌嘴,道,“也许是一种米线。”

“米线?能吃吗?”

“不知道,也许能吃?”

“我想吃等高线,你买给我!”

“咱没钱啦,去找蕾蒂要!”

无视了那俩蠢货,纳兰暝抬脚步入了那魔法阵之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粉笔绘制而成的,易掉色的线条,走到了博丽神社所处的位置旁,伸手指向了位于神社前院的众多红点中的一个,道:

“紫,这个第二大的红点,就是你了。”

紫低头看了看那个红点,又看了一眼离它不远的那个,“最大的”红点,然后抬头瞅了一眼站在魔法阵对面的风见幽香。

嗯,没错,代表着她的那个红点只是这一大堆红点之中第二大的,对此她没有异议。但是最大的那一颗红点比除它自己以外的所有红点加到一起还要大,这是个什么狗屎道理?

“讲老实话,我并不清楚八意永琳的真实实力。我想大家也都知道,她这人没那么好懂。”纳兰暝说道,“但,既然紫说永琳法力不及她,那咱们至少可以确定一点。”

“那便是,浮在永远亭上的那个大红点,不属于永琳。”

他这么说着,便又走了两步,来到地图上永远亭所处的位置旁边。

一个无比巨大的,甚至比代表着风见幽香的那个怪物红点,还要再大上好几圈的红点,或者更确切地讲,红色圌色斑,正躺在他脚边不远处。那红斑已经彻底盖住了永远亭的轮廓线条,以及与它一同存在于永远亭之中的那些红点,一眼望去,永远亭那儿就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大圌片红,其它的啥也看不见。

实际上,它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多数人在看见它的那一刻,都想当然地把它当成了背景板上的红色圌色块,当成了地图本身的一部分,甚至是地图底下的石砖的一部分,而没有去过多地关注。直到纳兰暝提醒了一句,她们才在惊愕之中意识到,“那玩意”,也代表着一个人。

这能有多恐怖呢?作为对比,风见幽香,大自然的化身,能从自然万物之中获取力量,其魔力之雄厚,在场的所有人全加到一起都望尘莫及。而位于永远亭的“某种存在”,其实力甚至远在幽香之上。

再往深了想,这颗星球上,究竟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够凌驾于大自然的伟力之上?一旦朝这个方面想,不论是谁,都会不寒而栗。

于是,众人陷入了沉默。无论是调皮捣蛋的小妖精,还是年长的大妖怪,所有人都阴沉着脸,一同瞅着那个小太阳一般的大红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往好了看,至少现在有两个事实,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咱们面前了。”

纳兰暝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永远亭那帮人貌似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

“她从来就没跟我一伙过......”八云紫撇着嘴,插话道。

“这是其一,其二是,”纳兰暝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接着道,“咱们的敌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自己。”

第78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二)

第78章人之里攻防战(其二)

(一)

所谓“强者的从容”,大致就是如此。

隐藏起来,找机会偷袭,设下陷阱,等敌人上钩,这都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的人的做法。换言之,“弱者的战术”。

那么真正的强者是怎么做的呢?

“你来,与不来,我就在这里。”

“刀剑、弓弩、火器、暗器、毒物、巫术......”

“你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一种方式,从任何一个角度,向我发起进攻......”

“然后死于我手。”

所谓强者,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已经是一种挑衅,足以让那些卑微的挑战者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

“既然已经知道了敌人的位置,咱们直接冲上去把她干圌死不就行了嘛!”

魔理沙指着永远亭里的那个大红斑,大大咧咧地嚷嚷道。

“你是不是傻?”灵梦白了她一眼,“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闷头往里冲,被人挖个坑坑死了都没人帮你填土的!按我说,就要先搞个包围圈,再层层推进......”

“都省省,好吧,省省!”纳兰暝大声道,“你们告诉我,咱们这帮人,聚到一块儿,相对于敌人而言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力量。”灵梦答道。

“智慧。”琪露诺答道。

“气势。”魔理沙答道。

“人数。”本居小铃答道。

“主场作战。”蕾米莉亚答道。

“哎......”

纳兰暝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错,全错,我还以为你们开窍,能自己意识到的。听好了......”

他随即清了清嗓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字正腔圆地朗声说道:

“咱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我!”

说着,他还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好像唯恐别人理解不了似的。

“你?”灵梦挑了挑眉毛。

“没错,就是我!”纳兰暝又重复了一遍,并且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要点脸行吗?”

“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纳兰暝道,“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亲身经历过这场异变,同时还亲自与咱们将要面对的那个敌人战斗过,并且最终幸存下来的人。我的作用就是一盏明灯,没了我,你们只能摸黑前行。”

这话很飘,很有自吹自擂的味道,但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尽管灵梦已经皱起了眉头,准备开骂,听完了这整句话之后,她却没能开口。

“我了解当前的状况,而你们不了解。所以请停止你们那些无谓的臆想,用心去听。我说什么,你们就照我说的去做,OK?”

言罢,纳兰暝四下环视了一圈,没听见什么反对的话,便继续说道:

“既然咱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我就接着讲一下这位敌人,第二真祖,希拉。”

“首先,战术上,无论是魔理沙所说的正面突破,还是灵梦主张的围攻,都是送死行为。”

“那家伙很强,令人绝望的强,如同神一般的强,不,确切地讲,她就是一位真正的神。具体怎么个强法你们待会儿就能体验到,重点是,即使咱们所有人全加到一块儿,都不够她打一轮的。所以你们可以直接放弃正面对抗的想法,试着往别的路子上走一走。”

“比如卡片战斗?”琪露诺说着,举起手,挥了挥她的游〇王卡牌盒。

“你发现盲点了,华生。”

纳兰暝朝她点了点头,会心一笑,接着继续讲道:

“另外,尽管击败她已经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伟业了,咱们的任务可不仅仅是击败她而已。”

“若想获得真正的胜利,咱们至少要达成三个目标。”

“其一,确保在异变结束之后,幻想乡这片土地,以及维持幻想乡存在的大结界,能够继续存在。”

“其二,确保在异变结束之后,构成幻想乡的基础,幻想乡中的人类和妖怪的绝大多数,能够幸存。”

“其三,击败异变的主谋及其同伙,结束这场异变。”

“三者缺一不可,就算消灭了敌人,自己这边若是遭受了不可恢复的重创,那么‘胜利’本身也会变得毫无意义。你们也不打算打完这一仗,就让幻想乡就地解体把?”

“为了达成这三个目标,咱们有三件事,需要诸位,同时、分工完成。”

“其一,用广域杀伤性魔法,杀死幻想乡中的所有变异生物。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变异生物会在一段时间之后狂暴化。人里不像我当年带兵驻守的那栋堡垒,既没有结实的围墙,也没有职业军队,一旦被围攻,大规模伤亡几乎无法避免,所以这个任务必须尽快完成。”

“哦还有,”纳兰暝望向了八云紫,道,“等这事儿结束了,你还得把幻想乡的整个生态系统都更换一遍。”

“其二,用防御结界建立几个安全区,并大范围搜寻幸存者,将其带到安全区以内。无论人类、动物还是妖怪,能救一个算一个。”

“其三,杀了希拉。”

“我希望各位能认识到一点,即咱们所有人,现在都是在为了生存而战。无论你们以前有过怎样的恩怨,过着多么自由散漫的生活,或是有多么的讨厌团体行动,你们现在都得团结起来,摒弃所有不和。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看见明天的日出。”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的人们颔首,看着她们愈发严肃的神情,看着斗志之焰从她们的眼中冒出,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那咱们就开始吧!”

(二)

“前方就是人之里了!”

翱翔于红月之下,穿过那浓厚的夜幕,村落的的轮廓在藤原妹红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她加大了些火力,让背上的那对火焰之翼又长长了几寸。额外的推力令她超过了同行的众人,一下子飞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迎面而来的劲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微凉之中,带着浓厚的魔力。

在现有的人员基础上,纳兰暝将队伍分成了五队。

第一队,信使队,成员只有来自妖怪之山的犬走椛、姬海棠果和河城荷取。她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妖怪之山,将有关这场异变的情报传递给天狗一族的高层。这三人只要有一个能活着回到妖怪之山,就算是完成任务。

获取了足够的情报之后,以妖怪之山的人力物力,渡过难关该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幻想乡最大的妖怪聚居区,妖怪之山不沦陷,他们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反过来,一旦妖怪之山沦陷,山里的天狗或是阵亡,或是转变成怪物,那这场战争可以直接宣告失败,没有打下去的必要。

“关键是,妖怪之山有一套独立的运转体系,连紫都没法干涉他们的决策。”纳兰暝指着脚下的地图,这么说道,“所以我对他们的期待很低,就是固守山头,不输当赢。这是一股强大、难以直接利用,却也跟咱们同一战线的力量,只要它不落到敌人的手里头,对咱们而言就是重大利好。至于他们的支援,欢迎是欢迎,也不强求。果,到时候你见到你的头头,也请把我的建议转告给他,‘立足防御,自保优先’。”

第二队,留守队,由那一帮子大妖精小妖怪以及别的,在纳兰暝口中“没有战斗力,只能拖后腿”的人员组成。除此之外,再加上一个八云蓝,充当保姆,负责看管、保护那些小朋友。这一队就地驻守于博丽神社,在灵梦方才架起来的那道防御结界的保护下,爱干嘛干嘛,就是不能踏出结界一步。

这月光转化生物的规律是,实力越强,转变得越慢。考虑到部分小朋友,比如光之三妖精,那人类孩童都不如的贫弱战斗力,她们出去溜达一圈,可能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们自己了。

然而笨蛋军团终究是笨蛋军团,指望她们不调皮捣蛋不如指望太阳能从西边升起来。幼儿园小班老师八云蓝的压力可想而知,纳兰暝能做的,也只是轻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加油吧,蓝。”他是这么说的,“尽量让这帮小孩整整齐齐地活到黎明,实在管不住也可以剁一两条腿,总之,一切由你。”

第三队,游侠队,成员有三人,风见幽香、八云紫、芙兰朵露·斯卡雷特,正好是目前单体战斗力最强的三人。这三人虽然被编成了一队,实际上却都是单人行动的。幽香与芙兰一人挑一个方向,一路走,一路灭,杀尽视野范围内的一切变异生物,俩人将幻想乡整个平推一遍。而八云紫则负责搜索位于安全区域之外的人类、妖怪与动物,并在第一时间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将这三个战力怪物排除出决战阵容,并不是因为纳兰暝蠢,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以“力量”决胜负。

与他的敌人作战,正面硬碰硬是没有胜算的,即使有幽香也赢不了,他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制定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实施,需要迅速而精密的团队协作。于是问题来了......

幽香不够快,别人走两步,她才能走一步,年轻人的队伍她不大跟得上,也不可能为了等她而故意拖慢速度。

芙兰是个不稳定因素,她若是肯听话,当然能提供极大的助力。然而多数情况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场战争只能赢不能输,为了求稳,纳兰暝只能舍弃她。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两人都非常擅长破坏,都有极强的物理杀伤力,都有连续释放大型魔法的能力,两人绕着幻想乡杀一圈完全没问题。而且以她们的强度,至少四十八小时以内看不到变异的可能性,那些变异兽又不大可能威胁到她们,纳兰暝大可放着她们俩长时间在那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独自行动。

若是将她俩换成别人,首先独自行动就会面临严峻的生存问题,必须再配几个队友才能确保安全,那又会加大人手方面的压力。其次,连续战斗之后,大部分人的魔力供给是续不上的,可能一伙人加一起破坏的速度还比不上芙兰一巴掌。再次,离了隔离月光的防御结界,时间一长,就会面临变异危机,所以干这活的,得是变异速度最慢的。

至于八云紫,广域侦查与瞬间移动只有她能做到,因此那些被困在各种犄角旮旯里的幸存者只有她能救得了。另外,她可不是救完两个半人就能旁观摸鱼了,关键时刻纳兰暝还指着她的增援呢。要知道,这队可是“游侠队”,那还是比较文雅的说法。

通俗的说法就是,“革命一块砖队”,哪里需要搬哪里。

第四队,决战队,成员为红魔馆一伙,包括纳兰暝、凯瑟琳·帕歌斯、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十六夜咲夜、帕秋莉·诺蕾姬、小恶魔、红美铃、火之里炎华,再加上幽幽子和妖梦。这帮人没有别的目标,就是直奔永远亭而去,扫除一切障碍,直取幕后大佬的人头。

好消息是,竹林那儿已经有防御结界了,所以他们可以不必在那危险的月光之下战斗,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优势。考虑到敌人的强度,这一队纵使人多,战斗力也还是显得太薄了。

然而纳兰暝是这么说的:

“给我凯瑟琳和咲夜,我能杀神。”

第五队,也就是藤原妹红所在的这一队,守夜队。

成员,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飞在她身后的四人:雾雨魔理沙、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博丽灵梦、上白泽慧音。

魔理沙和爱丽丝俩人合骑一把扫把,靠着插在扫把尾部的迷你八卦炉喷射加速。四枚阴阳玉环绕在灵梦的身边,如运载火箭一般不断地为她提供额外的推力。慧音老师没啥提速手段,因此,她飞在队伍的最后。

迎着风,透过那浓稠的月光,远远地望去,往日一入夜便灯火通明的人里街市,如今是一片漆黑——妹红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方才在神社前院的探测魔法阵里,她清楚地看见,人里所在的区域中有三个大红点,其大小与代表她本人的红点不相上下。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小红点分布于人里外围。

她可不觉得那些红点代表着友军,至少她是想不出来,除了眼前的众人之外,还能有什么友军。这也就意味着,敌人已经占得了先机,早她们一步,控制了人之里。

妹红回头瞅了一眼,便在身后那四人的脸上,瞧见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凝重的神情。看样子,她们也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们五人的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人之里,确保那里的安全,并建立起一道足以保护人里全村的防御结界。在那之后,她们需要留在那儿巩固人里的防守,消灭所有胆敢靠近的怪物,一直守到天亮。

现在,她觉得,这任务列表上,还得再加上一条:

“击败占据了人里的敌人,重新夺回人之里。”

“来了!”

感受到空气的波动,妹红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接着,就仿佛是预言成真了一般,光弹之幕点亮了夜空,迎面而来,随风而至。

战斗,开始!

第79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三)

“快散开!”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不死人!”

迎着弹幕,众人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又提了些速,如游鱼入水一般在那光弹的缝隙之间穿行。

说到底,眼前的这些光弹既不够密集,飞得又不够快,弹道笔直缺乏变化,就连威力都很水,属于拿头硬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水平。灵梦魔理沙这几个货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幻想乡里哪个高手没跟她们切磋过?远的不说,就前段时间,灵梦才刚把幽幽子给办了。

西行寺幽幽子何许人也,华胥的亡灵,冥界的话事人。其一招一式,如死蝶伴冥樱,虚虚实实,棉里藏针。与她战斗,稍有不慎便会魂归黄泉,抢救都抢救不回来。与之相比,眼前的这些个三脚猫功夫,简直是弱得连侧身闪开都会产生罪恶感,就像是在陪幼儿园小朋友玩儿的时候耍赖一样。

她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来到了释放弹幕的那些小家伙跟前。跟预想中的一样,那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妖怪罢了。

“一群杂鱼!”

冲在最前面的藤原妹红,伸手从那条贴满了咒符的裤子上撕下来一张,二指夹着,在面前一立,那咒符便烧了起来。

“不死鸟......”

待那咒符彻底在火焰之中化为乌有,她便一甩手,将指间的那束火苗丢了出去。只见那团小小的火焰在夜空之中旋转、加速、膨圌胀,眨眼之间便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火鸟。

“凤翼天翔!”

伴随着一声鹰一般的长啸,火之鸟展开了她的巨翼,呼啸而去。冲入敌阵之后,她便直接炸裂开来,用她的怒火点燃了半边天。

约半数的妖怪在火鸟爆炸的那一瞬间便被火焰所吞噬,烤得外焦里嫩,随即如被电苍蝇拍电过的蚊虫一般坠落下去。余下的小妖见大势已去,纷纷作鸟兽散。转眼之间,天空之中一片清净,只余下妹红一行五人,以及方才的爆炸所制造出来的大火团。

妹红这边见状,倒也不去追,毕竟她们的目的也不是找那帮小家伙的麻烦。

“说是杂鱼,有点过分了吧?”

此时,一句略显突兀的话语,顺风而来,引起了这五人的注意。

“就是就是,我们杂鱼,也有杂鱼的救世主!”

接着是第二句。

“所以说不是杂鱼,是草根......不都一样嘛!”

然后是第三句......能严肃点么?

妹红四顾而不见人影,便与她的同伴们一起停了下来,对着空气大喝一句:

“是谁!”

“‘是谁’,这个问题问得好!”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我们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话音落去,妹红便看见三个黑点,从下方的地面上,缓缓地升了上来。那些黑点爬得很慢,比她们平常的飞行速度要慢得多。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妹红都有些不耐烦了,它们的轮廓才渐渐地在妹红的视野之中清晰起来。随后,妹红终于看清楚,那原来是三只妖怪。

一只脑袋夹在胳肢窝底下的无头妖怪,一只长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的野狼妖怪,俩人各搭一把手,拽着一只人身鱼尾的人鱼妖怪,飞得呲牙咧嘴,特别的吃力。随着她们逐渐升高,妹红是越来越觉得,这帮子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正经敌人,而是一组乱入进来、拿命搏出位的搞笑艺人。

然而就算是搞笑艺人,把脑袋伸过来找揍,也该打!

妹红这么寻思着,便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响。

终于,那三个妖怪飞到了妹红一行人的面前,看她们那气喘吁吁的模样,这升空升得还真是不容易。

“为......咳咳......”

那无头妖怪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尽管她的脑袋根本就不在她的脖子上。她猛咳了几下,又提着脑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算是擦汗,然后才开口继续说道: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

“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另一边的野狼妖怪接茬道。

“诶......诶?到我了?”

靠那二位架着胳膊才勉强浮到空中的那位,飞翔的人鱼小姐,眨着她那对天蓝色的、纯洁无知的大眼睛,左瞅瞅,右瞧瞧,终于意识到下一句台词应当由她来念,便是脸颊一红,急急忙忙地清了清嗓子,道:

“嗯哼......呃......该怎么说来着......”

声音很好听,有种少女歌手初次登台演出的青涩感。

“贯彻!”野狼妖怪靠近了她的耳朵,大声提醒道。

“对对对!”人鱼少女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找回了剧本就是一通演:

“贯彻正邪大王重要讲话精神......”

“是‘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你个鱼头!”

无头妖怪骂着,便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脑门相撞的那一瞬间,这俩人一齐吼道:

“哎呀好痛!”

“哎......”野狼妖怪叹了一口气,随后有气无力地念出了下一句台词:

“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武藏......咳咳!”

无头妖怪又清了一下嗓子,她的喉咙似乎总是不舒服,尽管她的脑袋和脖子并不相连。

“飞头蛮,赤蛮奇!”她改口喊道。

“小次......狼女,今泉影狼......”野狼妖怪依旧保持着她刚刚获得的那股子脱力感......也许这就是她的艺人人设?

“诶,又到我了?”人鱼少女面颊微红,笑得有些腼腆,“我是若鹭姬,今年二十四岁,是人鱼,爱好是晒太阳,喜欢的饮料是红......”

“你台词太长啦混蛋!”

赤蛮奇狠狠地呲了这人鱼少女一句,便接着道:

“我们是穿梭在休斯顿的......我们是为弱者而战的草根妖怪Network!”

“白洞......啊,这么中二的台词不想再念了......”

言罢,今泉影狼仰起脖,呆呆地望向了天空。

“就......就是这样......喵喵?”

若鹭姬含羞而笑,吐了吐舌头。不错,很可爱。

“嗯,不错!”

藤原妹红点了点头,率先鼓起了掌,她身后的四人见状,也跟着一起拍了起来。

“这个登场我可以给你们打个9分,扣一分是怕你们骄傲。”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希望你们以后能再接再厉,在漫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谢......谢谢!”

若鹭姬冲她道了声谢。

“所以,接下来......”妹红说着,举起了她那只冒着烈火的左拳,“你们是想让我用左手揍飞你们呢......”

接着,她放下了左拳,又举起了那只冒着烈火的右拳。

“还是想让我用右手揍飞你们呢?”

到这儿,那仨妖怪的脸都已经白成生鲈鱼片了,然而,妹红的话还没讲完。

“还是说......”

她又举起了那只被她放下的左拳,双拳一左一右,竖在了脑袋的两侧。从那两只拳头里冒出来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眸之中,仿佛是心中的怒火突破限制、浮现出来了一般。

“要我用双手,‘欧拉欧拉’地揍飞你们呢?”

第80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四)

“好讨厌的感觉——”

藤原妹红一套冒火的老拳,揍得那三个“草根妖怪网络”原地升空,化作了天边的一颗流星。

话说这几个玩意儿究竟是来干嘛的?纯粹跳出来搞笑的吗?

“嘶——”

妹红甩了甩手,熄去了掌中的火焰,回头给自己的同行伙伴们递了两个眼神。

没有语言交流,队伍再一次动了起来。

她们没花多少时间,就从方才交战的位置飞到了人之里的正上空。从天上俯瞰下去,人里全村此时都是一片死寂,没有一扇亮着灯的窗户,没有一个外出的行人,正如她们刚才在远处眺望到的那样——一座死城。

众人心中的忧虑便又加深了几分,尤其是慧音老师,心里所想的基本上已经写在了脸上。妹红回头瞅了她好几眼,终究也没想出来一句安慰她的话语,只能默不作声地继续飞下去。

说到底,就连她自己,心里头也是一点底都没有,也想找个人来安慰一下她。

人里的居民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还活着吗?

如果他们都死了,或者已经被转变成了怪物,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场战争,真的能打赢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她的心底里往外蹦,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加可怕。在这种情况下,思考本身就已经变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妹红放弃了思考,只在心中留下了三句话:

“还没输。”

“还没看见那些人的尸体。”

“还没看见由那些人变异而成的怪物。”

只需要知道这三圌点,对她而言,就已然足够。在将真正的敌人击败以前,她可不会被自己心中的魔鬼打倒。

“我等你们很久了,庶民们。”

此时,一声傲气毕露的问候传入了妹红耳中。那声音,对她来说,简直熟悉得如同清晨的鸟鸣一般。

她在半空中来了个急停,这让她差一点跟身后的魔理沙和爱丽丝撞在一起。随着她的脚步,其余的四人也一齐停了下来。因为她们都已经清楚地目视到,并且认识到,此前在那张地图上所见的,浮在人里之上的三个大红点中的一个,已经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若是只用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这位少女,那便是“公主”。

皮肤白圌皙而健康,体态纤细而优雅,五官精细而端正,一身和式华服贵而不俗、典雅大气,一头及腰长发乌黑柔顺,理成了齐整的公主发式,飘舞于清风之中,映着红月的光辉。她拥有倾城之仪,眉眼间透着王者一般的高傲,言行举止又显出了良好的教养。

她所拥有的一切,无论外在的容貌,还是内在的气质,都给人一种无比自然的感觉。美丽融于体肤,高傲铭于筋骨,不装饰、不掩饰、不做作,就以原貌示人,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如此超凡的自信,总能让外人不禁去猜想,这并非后天习得的,而是与生俱来的。

为何如此?

因为她是公主,是从童话传说之中蹦出来的人物。她一生下来就是完美无瑕的,她傲立于尘世,睥睨众生,既不需要与别人争夺什么,也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没人能从她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也没人能跟她竞争。竞争对于“公主大人”来讲是毫无意义的,就像你不能通过打败一只狮子来让自己变成狮子一样。狮子永远都是狮子,绵羊永远都是绵羊。

所以她既有傲气,又有傲骨,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身居高处,往低处望,不俯视,难道还要仰视吗?

“蓬莱山辉夜。”

飘在最前头的藤原妹红,皱起眉头,念出了眼前这位公主大人的名字。

“你好呀,妹红炭!”辉夜眯起眼睛,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咱俩有多少年没见了?”

“上一回是六十年以前,烧掉了半边竹林,你都忘了吗?”妹红瞅着辉夜的笑脸,一脸嫌恶地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烂在那栋老宅子里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彼此彼此吧,”辉夜笑道,“我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能换掉那一套土气的工人装。人的审美可是与时俱进的哦,猩猩就不一定了......”

“喂,爱丽丝......”趁着这俩人斗嘴斗得火热,魔理沙往后仰了些许,对着扫把“后座”上的爱丽丝小声说道:

“‘辉夜’......难不成就是那个辉夜公主?竹取物语里边那个?”

“不然呢?”爱丽丝挑起了一边眉毛,一脸诧异地瞅着她,“天狗的新闻报道过的,你都不看的吗?”

“字那么多,又没有搞笑小段子,我不看的。”

“文盲......”

爱丽丝低下了头,一声轻叹,感慨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孤陋寡闻还有些弱智的队友,却又听魔理沙道:

“这俩人,我总觉得关系好像不一般啊。”

“此话怎讲?”

“吵架吵得凶的,不是夫妻就是发小,爱丽丝,你怎么看?”

“我?我看见你脖子上的黑痣了......”

“爱丽丝!”

“好了,够了!”

另一头,妹红大喝了一嗓子,强行结束了这段毫无营养的嘴仗。

好吧,实际上,是因为她文化水平有限,打嘴炮打不过满腹经纶能说善道的蓬莱山辉夜,所以只能在自己被气得旋转升天爆炸之前改变话题。

“我现在很急,没时间在这儿跟你扯淡,辉夜,”妹红一脸严肃地喊道,“让路!”

“不让!”

跟她不一样,辉夜正嬉皮笑脸地耍着赖皮,拒绝忧他人之忧。

“我就是不让,”辉夜说着,又朝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的意思就是,要在这里,与我开战咯?”妹红的面部肌肉一阵阵地抽了起来。

“你难道以为,我大老远地跑到这种又穷又脏的小破村子里,就是为了来赏月的吗?”

辉夜缓缓地升了起来,飘到了妹红之“上”,背靠着那巨大、明亮的月轮,长发与裙摆透着月光,如河中水草一般随波而动,轻圌盈自在。她俯视着妹红,脸上挂着冰冷的笑意,狡黠如清月之辉,眼中却映着浊月之红。

“今夜的月亮是红色的,”辉夜扭头瞟了一眼月亮,便摊着双手,对妹红说道:

“就像是用你的鲜血染出来的一样。”

“噗!”

在辉夜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妹红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双手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一时,血花四溅。

“唔哼!”

辉夜的鼻梁骨被妹红这一膝盖给顶得粉碎,门牙也断了,血流了一脸。她此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一股子公主傲气,唯有捂着那张破了相的脸,睁着一对满是血丝的眼睛,无比愤恨地瞪着妹红。

“还没完!”

趁着辉夜还没缓过来,妹红抬手便又是一记重拳,砸在了辉夜的脸上,直接将她从那满月之上打落下去。

“没完、没完、没完!”

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辉夜每下坠一段,妹红便炮弹似地猛冲过去,照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小圌脸蛋,再追加一拳。响亮的击打声穿透空气,传得老远,光是听着就叫人肉颤。妹红乘着重力,带着满腔怒火,一拳复一拳,一拳重过一拳,劈头盖脸地一通追打,直接将辉夜从天上打到了地上。

“嘭!”

一声巨响,一阵烟尘。辉夜那羸弱纤细的小身板以标枪导弹一般的超高速垂直摔在了人里的街道上,砸裂了那些铺路用的厚石板。然而,就这,还不算完。

妹红紧随其后,落了下来,骑到了辉夜的身上。她捏紧了拳头,缩紧手臂肌肉,对准了辉夜的脑袋,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这一拳下去,辉夜的脖子直接折成了九十度,脑袋整个地被按进了地里,成了一个坑。

“呼——爽!”

妹红瞅了一眼早已被她打烂、不成圌人形、亦不会再动弹一下的辉夜,便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说吧,到底是用谁的血染出来的,辉夜公主?”

她踩在辉夜的尸体上,嘲笑着辉夜此时的惨状。红色的月光洒了下来,与她那身白衣、那张白肤上的红色斑块相映,红得格外耀眼——那都是辉夜公主的血。

“你们先走吧!”

妹红很是潇洒地甩了一下被汗水沾湿的长发,银白的发丝如波浪一般飘动,晶莹的汗珠在月光之下闪烁。接着,她顺势仰起头,对着天上的队友喊道:

“在这附近搜索一下,找一找失踪的村民们!”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搞定了以后再去找你们!”

第81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五)

(一)

纵是大难临头,也要先玩乐一番,妖怪的性子,大抵如此。

然而正因为是妖怪,才会如此短视,被一时的冲动蒙蔽了双眼,看不穿那最简单的道理:

能从游戏之中获得快乐的,唯有胜者。

“这......这家伙......”

“好强!太强了!”

“简......简直强到了另一个次元!”

“难道说,这就是妖怪的极限了吗......”

博丽神社的庭院之中,小妖怪们用一张,从神社仓库里翻出来的旧毛毯,就地摆起了摊,聚众斗卡。围着一大堆卡牌,决斗者们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稗田阿求一人,另一派是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到目前为止,阿求的战绩是,128胜,0败。意思就是,她把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揉成一个团吊到房梁上单方面暴抽了好几轮,期间连一次还手都不曾遇到过。

“你们啊,还是太嫩了!”

阿求挺直了腰杆,端坐着,满面笑容。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唰啦”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悠悠地扇起了小风。

这,即是胜者的从容。

“不......不愧是‘决斗女王’,武藤游Q!在下领教了!”

挑战者之首,本居小铃,跪坐在阿求的面前,言谈间,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甘与无奈,以及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服气。在她的身后,一众被打趴下的小妖怪以“OTZ”之姿跪倒在“女王”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呵呵,‘决斗女王’?”

此时,一阵低沉的笑声传入了二人耳中。二人一齐扭头望去,便看见一只帅气逼人的大白猫,踩着缓慢、优雅甚至还带这些节奏感的猫步,走了过来。

“打搅了,吾名夏科洛斯爵士,是个运气稍微有点好的白猫。”

他一边说着,一边理所当然一般地,坐到了本居小铃的大圌腿上。

“不跟我来一局吗,”夏科洛斯爵士抬起头,用他那对异色瞳,与阿求直直地对视着,“‘女王殿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二人,不,一人一猫的脸上绽放出了拥有同一意味的微笑。本居小铃知道,那便是所谓的,“棋逢对手的喜悦”。

(二)

博丽神社的鸟居之下,立着几个没去阿求那儿自讨苦吃的小妖,正在山头上吹着晚风,看着风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一时,远方的人里上空亮起了一道火光,小妖们便是一片哗然,就跟现场看足球比赛并且见证了进球一样。

“开打了,开打了!”

“哦,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真厉害啊——”

“那是妹红的招数吧,什么天翔来着?”

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唯独站在最边上的琪露诺,此时却是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切”了一声。

“怎么了,小琪?”她身边的大妖精关切地问她。

“很不爽啊!”琪露诺道,“他们一帮子人在外头闹得天翻地覆,却把幻想乡最强的咱晾在这里,还说什么‘这是对你好’......存心找咱的麻烦吗?”

“不是啦,小琪!”

大妖精闻言,苦笑着解释道:

“因......因为你看,这回的敌人那么强,打起来不是很危险嘛......”

“那就更要带上咱啊!”琪露诺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大妖精的话,“打硬仗不带手头的最强战力,偏要带一帮阿猫阿狗出战,真是不明白那个臭吸血鬼怎么想的,他是笨蛋吗?”

“这......”

大妖精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变得越来越像愁容。她很清楚琪露诺的执拗,然而身为朋友,她觉得自己有义务阻止琪露诺以身涉险。

“要不,来一盘昆〇牌吧?”大妖精试探性地,提出了建议,“是新游戏哦,外界传进来的,跟游〇王完全不一样。”

“哎......”

到这儿,她却看见琪露诺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摆着一张写满了同情二字的脸,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接着,琪露诺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一句,足以令她终身难忘的话:

“大酱啊,咱已经不再是那个,满足于卡牌游戏的小丫头了。”

“咱要战斗!”

琪露诺那冰凉的小手离开了大妖精的脑袋,回到了她自己的胸前,然后团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

“不能坐在这儿看着那帮笨蛋大出风头,咱也要上战场!”

琪露诺盯着远方的那只熊熊燃烧的火鸟,火光在她的眼中闪动。她扭过头,面向了大妖精,正色道:

“咱接下来要骗过八云蓝,从这结界里溜出去,为此,大酱,你得帮咱一把!”

(三)

同行的四人已各自散去,分头去找那些消失的村民了。这寂静的街道之上,只余下妹红与辉夜二人。

“你到底想睡到什么时候,辉夜?”

妹红走到一旁找了个台阶,弯腰坐了下来,俩胳膊往腿上一搭,抬头望着被她揍进地里一命呜呼的蓬莱山辉夜,大声喝道:

“我可没空陪你一晚上!你现在要么跪在地上认输,求我放你一马,要么起来继续打,别他娘的在那儿装死!”

“我......”

“装......”

“尼......”

“玛......”

“嘎嘣、嘎嘣!”

辉夜身上的那些被妹红打断了的骨头,开始在一阵脆响之中自我复原,而她的身体也因此以诡异的姿势,不断地扭曲起来,躺在地上如糟了雷击一般抽圌搐不止。她的脑袋左右晃了两下,便从坑里头脱了出来。接着,她仅用双脚与小圌腿作支撑,来了一个被子弹打倒的吸血鬼通常会使出来的“平地起”,就那样直直地站了起来,在身后的石板路上留下了一地裂纹,以及一个人形凹槽。

妹红见状,笑了:

“亏你还有点儿骨气!”

辉夜经了这么一通锤,那华贵的衣服粘上了灰土,变得不再光鲜。她的发型也有些乱,发丝飘到了她的脸上,挂到了她的嘴边,配上她那对漆黑无光、深不见底的眼睛,平添了不少怨气。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歪起脖子,笑得特别渗人,像是某种刚从坟墓里放出来的厉鬼一样。

“烦死了,混......”

“龙颈之玉。”

“砰”的一声,如同炮弹发射。妹红皱着眉头,刚要起身,便被一枚足有大号健身球大小的光弹给顶了出去,喷着鲜血倒飞了老远,最终撞破了一堵石墙,被落下来的灰砖给埋了起来。

辉夜伸直了右臂,摆了个“手枪”的手势,食指直指着妹红所在的方向——方才,她就是用这根手指,发射了那枚巨大的“弹丸”。

“Piu!”

她噘圌起嘴,模仿了一声枪响,便用右手的食指按下了空气扳机,再把胳膊往高了一抬,算是“后坐力”。

“告诉你个小秘密吧,藤原妹红。”她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才会去偷蓬莱之药,来向我复仇。”

“但是,我啊,其实......早在你父亲向我求婚之前,早在你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黑发小丫头的时候,我只看了你一眼,就......”

“非常的讨厌你!”

“巧了......”

妹红落地之处,火焰凭空烧起,将那堵灰砖墙给烤了个漆黑。随着一阵“啪啦啪啦”的,碎砖头滚落之声,浑身冒火的藤原妹红从那倾塌的砖堆里爬了出来、站了起来。她的眼中,饱含愤怒与憎恶,与那辉夜公主别无二致。

“我也一样,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对你恨之入骨!”

“我想,”辉夜用那稍有些脏的衣袖遮住了嘴,冷笑着道,“应该是我先讨厌你的才对。”

“你连进厕所憋大条的速度都要跟我争个先后吗,辉夜公主?”

“彼此彼此吧,藤原之女!”

第82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六)

妹红一手掐着辉夜的脖子,另一手抄着一块砖头,用掌中的炽焰,将它熔成了液体,然后一巴掌糊到了辉夜的脸上。橙红色的岩浆瞬间便将辉夜的脑壳给烧成了对穿,从脸上流进去,从后脑勺流出来,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以及一股子恶臭。

在那之后,妹红继续揪着辉夜的脖颈,如老友叙旧一般,以平淡的态度问道:

“有一千年了吧,辉夜?”

“一千三百年。”

辉夜优先再生出了舌头,答道。

“一千三百年。”妹红点了点头,“距离我第一次杀掉你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年,这日子真是过得跟流水一样快。”

“你知道这一千三百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一开始,我很愤怒,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复仇,对你的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接着,我发现,无论我杀你多少次,都没办法彻底地将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也不可能打穿你那钢板一样厚实的脸皮,让你产生哪怕一分一毫的悔意。”

“所以我累了,精神上疲倦了,决定就当你不存在,自己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六十年的时间,让我觉得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不错,有时我甚至产生了学会一种乐器的冲动。”

“然后你又跳到了我的面前。”

“说真的,辉夜,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事,你还是那个你,挥舞着那一身漂亮的鸡毛,炫耀着你的嘴皮子和小伎俩......”

“你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厌烦了。”

言罢,她松了手,将辉夜丢在了地上,低头瞅着她那张刚复原到肌肉组织,还没长出皮肤的,丑陋的烂脸,冷冷地道:

“今晚咱们会结束得快一点。我还有要紧事,没工夫陪你玩儿一整夜。”

“哈!哈哈哈!”

辉夜在嘴唇再生出来的第一时间,张大了嘴,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毛?”妹红皱着眉头,骂道。

“我笑你。”

辉夜从地上爬了起来,理了理乱掉的头发,抹了一把她那婴儿一般娇圌嫩的,新生的面部皮肤。

“要紧事?你是指什么要紧事?”

说着,辉夜刻意扭头望了一下四周,扫了这条街道上的那些空房子一眼,然后回头俩手一摊,探着脖子瞪着眼睛故作吃惊之状,道:

“你是想救那些村民吗,妹红?”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妹红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呛道。

“呵哈......哈哈哈哈哈!”

辉夜捂起肚子,笑得是前俯后仰,完全没了公主的形。这一阵子狂笑当然是成功地激怒了妹红,她用吃人一般的眼神盯着辉夜,双拳捏得嘎嘣作响,周身的水分也被急剧上升的温度给蒸成了一缕缕白气,发出了“呲啦呲啦”的声响。

在妹红的愤怒如火山一般爆发的前一刻,辉夜终于止住了笑。她一手揉着有些发痛的肚子,一手指着妹红,大声说道:

“你想当英雄吗,藤原妹红?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当英雄?”

“我......”

妹红正欲出言反驳,却被打断了。

“你跟那帮人相识几天?他们把你当英雄,你也把自己当成英雄了?”辉夜直视着妹红的双眼,“拜托你,妹红,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行吗?”

说到这儿,一束纯白的、高热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辉夜身前的空气中打了出去,命中了几步之外的妹红,打穿了她那毫无防备的腹部,在那上头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肠子内脏从妹红的肚子里头流了出来,她便吐了一大口血,一时脱力,跪倒在地上。

“看吧,妹红,仔仔细细地看一看你自己的样子!”

辉夜指着妹红的腹部,那骇人的伤口才刚打出来,还在冒着青烟,上头的烂肉就已经开始自发地蠕动、吐丝、粘合,如时光倒流一般高速复原起来。妹红脸色煞白,她吃力地仰着头,满眼愤恨地盯着辉夜的手指,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血液和碎肉块堵住了喉咙。

“你死不了,妹红。”辉夜说道,“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你就是死不了,永远也死不了,想死也死不了。”

“而你要去救的那些人,他们不过是种,稍微一碰就会散架的,脆弱无比的生物,他们跟你不一样。”

“即使今天不死,明天他们也要死,后天他们也要死,总有一天,他们全都得死。但你,等你一个个地,送走他们以后,你还会一直活下去。”

“你很快就会意识到,他们的生命不过是一阵烟尘,风一吹即散灭于无,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住。而他们也会认识到,你不过是个不老不死千年不变的怪物,跟‘英雄’二字完全不搭边。”

“既然你忘了自己是谁,是什么东西,那我就特意提醒你一下好了。”说到这儿,辉夜的脸上,浮起了一个颇具讥讽意味的微笑,“你是我蓬莱山辉夜的专用玩具,在我闲得无聊的时候,你负责以滑稽的方式死在我面前,逗我发笑,别的时候,你可以哪儿远滚哪儿。别的玩具都有保质期,玩一会儿就没得玩儿了,但你没有保质期,这也是你生在这世上,唯一仅有的优点。”

“你可去你的妈吧,辉夜!”

藤原妹红的愤怒,至此顺理成章地抵达了顶点。她一口带血的唾沫喷到了辉夜的脸上,接着猛地起身,冲上去照着辉夜的脸就是一拳,直接将辉夜放倒在地。对于妹红来说,打人就是要专门打脸,如果是对方辉夜,那得打两次!

伤处最后一丝断裂的肌肉也已经收了回去,透过衣服上的那个大洞,她腹部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之下清晰可见——那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殴打辉夜,生生打出来的八块腹肌。

辉夜被这一拳打爆了鼻子,满眼是泪,满脸是血,满脑子是星星,躺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妹红便骑到了她的身上,捏紧了拳头就是一通乱揍,人脑袋都给揍成了狗脑袋。

或许是神志不清、本能掌舵,亦或者是绝境之下的鲁莽反击,辉夜在那雨点一般的拳头里头,找到了一道空隙,顺着它便是一掌拍在了妹红的胸口。顿时白光大作,像是高压电缆糟了雷击一般,一股庞大、难以抵挡的冲击在妹红的胸前扩散开来。她的前胸明显凹进去一块,内脏被搅成一团,整个人喷着血便飞上了天,在月亮上划了一个陡峭的抛物线以后,又猛地落了下去,“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嘶——哈——”

辉夜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正了正她那歪掉的鼻子,吸了几口气,便张开了嘴,露出了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残缺不齐的牙齿,以浓重的鼻音腔调,吼道:

“这才像话!”

“就是这个样子,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玩具该有的样子!”

“在我有需求的时候,你就该骑上来,自己动,别让我主动去找你,明白了吗?”

“混账......东西......”

十米开外的妹红,用她那两条断成好几段的腿,强撑着破破烂烂的身子,站了起来。她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恶狠狠地瞪着辉夜。

“Round......Round几了?”

辉夜晃了晃脑袋,均匀地混合了一下里头的那些被打成碎豆腐花的脑浆,便道:

“算了,管它Round几......”

“直接Fight!”

第83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七)

(一)

身后又是一阵爆炸,回头望去,上白泽慧音能看见火焰与光尘,在街道的上空升腾起来——妹红和辉夜已经彻底打开了。

早在历史的记录者,上白泽慧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俩人的关系便已势如水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俩竟然还打得这么火热,一点变化都没有,真不愧是蓬莱人。

留下一声轻叹,慧音迅速远离了此地,钻入到那漆黑一片的街巷之中。她飞得很低,几乎紧贴着地面。在这个高度,她只需要稍稍扭一下头,就能透过两侧房屋的窗户,窥见屋内的状况。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些房子全部空空如也,一眼扫过,见不到一个人影。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但凡有点智商的反派,都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就当成是自己的大本营,然后再把所有的筹码都堆在敌人的眼前,等着他们去拿。尽管如此,慧音还是要边飞边找,将那些房子一个不漏地检查一圈,为的就是避免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一她的对手真的是个百年一遇的弱智呢?

随着她的探查工作步步推进,慧音渐渐地深入了人里那繁华、拥挤而且房价很高的市中心。两旁的楼房渐渐地高了起来,从一层平房,到三层小楼,再到五层乃至十层的高楼——这都是河童重工的功劳。

到了这儿,慧音飞得稍稍高了一些,飞行的速度也慢下来许多,一方面是建筑物的规模越来越大,需要检查的地方便越来越多。另一方面,这一座又一座的高楼遮住了红月之光,越是接近市中心,近地面的能见度就越差。慧音便施了个小法术,在手掌心里点起来一个洁白的小光球,借着这点亮光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慧音把这中心区域的楼房也里里外外地搜了个遍,她仍旧没能找到一丁点与人里居民相关的线索。这一村子万八千号人,真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毫无痕迹。甚至,慧音还亲眼看见,饭店酒桌上的饭菜还摆着,碗里头的饭才吃到一般,筷子都没来得及摆好,吃饭的人却不知所踪了——这简直夸张到了近乎灵异的程度。

“只能等灵梦和魔理沙她们的消息了......”

慧音摇了摇头,稍有些泄气地,嘟囔了一句。

她落了地,掐灭了手中的光团,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面前的那栋与人里的小桥流水江户风格完全不搭调的,金碧辉煌的大厦。

五十五层,钢筋混凝土材质,钢化玻璃外墙,纯金色调,维加斯式浮夸,这座赌场,Casi-Joon,放在这儿简直就是座天顶星科技展览馆。换成平时,慧音绝对不会走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场所,也不会允许她的学生靠近这附近。然而现在,这栋楼是她所负责的这一片区域,唯一没被搜索过的建筑物了。

往常被或高昂或低落的人声,以及刺耳的电子音完全填满,熙熙攘攘、喧闹不堪的赌场,此时安静得跟一下子掉进了深海里一样。这栋即使放在外面的世界也算是高层建筑的赌场,其容量足够大,完全挤得下人里全村居民,因此在这栋楼之中藏匿村民,也存在着理论上的可能性。然而,一方面挤了那么多人的楼不可能安静到这种程度,另一方面,慧音已经隐约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觉得,那些失踪的村民可能并不是被某人,用物理的、现实的手法,给关在某栋建筑物里了,而是被以某种魔幻的、超现实的手段,给隐藏了起来。打个比方说,她的历史抹除,或是八云紫的境界操纵,都能制造出这种效果。

眼下线索太少,究竟是谁,做了什么,慧音一点头绪都没有。即使心里已不抱多少期待,她也只能按照原计划继续搜索下去,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迈上了赌场门前的台阶,推开了那沉重却并没有上锁的镶金大门,走进了Casi-Joon的大楼。

(二)

“嘭!”

“乓!”

这不是打桩机或者电钻工作的噪音,这是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一小时?一天?

妹红没数过。蓬莱人不在意时间的流逝,蓬莱人藐视时间这一概念。

最开始是法术对决,烈焰与冰霜,疾风与闪电,优雅与狂暴,一轮接着一轮,对撞、爆发、湮灭,像是一场震撼人心的烟花表演。接着,在某一个时间点上,烟花散尽,二人都觉得,这种不痛不痒的法术对射已经无法填满她们内心之中的杀意之渊。

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魔法,回到了地面上,默然间一步步地逼近了对方,然后撸起袖子,开始互殴。

拳头对牙齿,牙齿对拳头,二人的血染红了她们自己的衣服、对方的衣服,以及脚下的石板路面。红月的光辉洒了下来,飞溅出来的血液被甩了上去。

这场厮杀......不,严格来讲,她俩这种,连“厮杀”都称不上。没有技巧、没有目标,没有理智,唯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暴力。二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各自为战,打斗场面就像是两台彻底失控的杀戮机器,正在机械性地拆卸着对方的身体。只不过,机械总有被拆光的时候,而她俩的身体零件是永远拆不完的。

又是一记勾拳,从斜下方又快又狠地刺了上来,命中了妹红的下巴。一时间,严重的脑震荡袭向了妹红,她只觉得俩眼一黑,身体便失去了控制,变得如橡皮泥一般软而无力。辉夜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将魔力聚集在右拳之上,蓄积全身之力,对着妹红那脆弱而毫无防备的脖颈打出了致命的一拳。伴随着“嘎嘣”一声脆响,妹红倒飞了数米,跌倒在地,没能起来。

缠斗在一起许久的二人,终于是重新拉开了距离。

“喝......哈......”

辉夜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头发散在胸前,喘得像头发了瘟的水牛。鲜血,混合着汗水、泪水、鼻涕和唾液,从她的眼、鼻、口之中流了出来,淌到了她的衣服上,渗进了丝绸之中,将那华贵的衣服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她现在这幅德行,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个筋疲力竭、丑态百出的女土匪,曾经是位仪表堂堂的公主大人。

尽管如此,她本人,貌似还是很开心的。

“呵哈,哈哈!”

辉夜放声笑了起来,满嘴的鲜血为这一笑添上了不少狰狞之色。她伸着脖子,对着几步之外的妹红吐了一口血沫子,骂道:

“再来呀,废物!”

没有回应,妹红仍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方才的那一拳,毫无悬念地击碎了妹红的颈椎,并由此切断了她的意识——也就是杀了她一次。

然而蓬莱人不会走远,她只是暂时休息一下罢了。实际上,借着这短暂的“死”,妹红找回了一丝理智。当她睁开眼睛,再一次爬起来的时候,她的大脑已经比方才清醒多了。

也比眼前这斗兽一样的辉夜,清醒多了。

“我已经够了......”

妹红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用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她的鞋子在方才的战斗中与她的双脚一同,被炸掉了,衣服和裤子也被打得千疮百孔、血迹斑斑,里头的裹胸布就那么凉飕飕地露着,都快赶上半圌裸了。

当然,她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头,辉夜也一样。二人的伤势都在高速恢复,不多时便完好如初。她们那破破烂烂的衣服裙子,和满身乃至满地的血迹,反倒因此显得突兀了。

“你够了?可我还没够呢!”

辉夜直起腰杆,两三下便将那几根断掉的手指扭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然后揉了揉拳头,道:

“你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你,这场战斗永远也结束不了,永远!在我得到彻底的满足之前,咱俩还有得打!”

“不,没得打了,结束了。”妹红一脸漠然地回应道。

“我说没结束,”辉夜呲着牙咧着嘴,如一只发怒的豹子一般,满面凶相地瞅着她,“那它就不会结束!”

“我说,结束了。”

妹红的指尖上,再一次冒出了火焰,橙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她那张凝固成坚冰的脸。

“我会用实际行动,让它彻底结束。”

第84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八)

辉夜跟妹红斗了一千多年了,因此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妹红手上的那团火,不一般。

状似含苞待放的莲花,一层火焰,套着另一层火焰,再套着下一层火焰。又外层到内层,温度递增,火焰的颜色亦从橙红逐渐转为炽白。这就像是在用重剑雕萝卜花,妹红对火焰的控制力,已经强到了“艺术”的领域。

隐约间,辉夜已经意识到,吃下这一招,会输。

“输”对于蓬莱人而言,是一个相当可笑的概念。即使死了,她也能重新爬起来,因此将她彻底击败的方法理论上不存在。但辉夜就是嗅到了“输”的气息,好比是见云涌而知风雨欲来,见叶落而知严冬将至。这是一种预感,一种,她那超级计算机一般的大脑在进行了一大串复杂而不含任何情感的计算之后,所给出的,最具可能性的结果。无论妹红将会怎么做,辉夜已经意识到,她真的能够“做到”。

“真是讽刺。”

她这么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如果说,在活了一万年以后,还能有什么令她感到新奇的东西,在获得了“绝对不死”的能力之后,还能有什么足以威胁到她、令她直面失败的东西......

那她还真想亲眼见识一下。

“来吧!”辉夜勾了勾手指,道,“让我看看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来!”

蓬莱人的身体不是为了规避伤害而设计的,自辉夜喝下永生之药以来一千多年,“不死”早就已经将她本能之中“求生”的那一部分给替代掉了。换言之,“死”这个概念,已经在她的大脑之中死去了。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什么“防卫”的意识,更不可能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去躲避迎面而来的凶器。

一句话,“如果你觉得你杀得了我,那就来吧”。

辉夜摆好了迎击的架势,同时,在暗中备好了数个近距离突击法术。无论妹红这一招有没有打出它该有的效果,辉夜设下的陷阱都会将她撕成肉块。区别在于,假设她成功了,那么辉夜可能会花上一段时间去复活,假设她没成功,辉夜便会有充足的时间,踩在她的尸体上跳舞。

妹红板着张脸,一言不发,背上却冒出了那对由纯粹的火焰构成的翅膀。一时火光大作,昏暗的大街明亮如白昼。热流在空气中搅出了透明的波纹,海浪一般扑过了辉夜的身体。下一秒,妹红持着那朵“花圌苞”,借着火羽的推力向着自己的宿敌杀了过去。

妹红的速度快得令她的形象失真,只剩下一串模糊的残影。她突到辉夜的面前可能都用不了半秒的时间,然而无论她的速度有多快,都威胁不到辉夜。

一步,以辉夜的前脚为圆心,向外踏出一步的距离为半径,画一个圆——这就是辉夜所设下的陷阱的,感应范围。只要妹红将脚踏进这圈内一步,“嘭”,等待着她的,只有碎尸万段的结局。

已经很近了,虽然无法看清妹红的动作,辉夜却能通过那足以令人窒息的热流,清楚地感觉到,妹红的位置,离她所设下的陷阱已经非常、非常的近了。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妹红就能一拳打在辉夜的脸上,同样的,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她便会一脚踏进辉夜的陷阱里。

这就是蓬莱人的战争,其宗旨并非“在保全自己的同时重伤敌人”,而是“我可以死,但你绝不能活”。

然而辉夜机关算尽,终究还是失了这“一步”——妹红并没有按照她所设想的,冲到她的脸上,一脚踩进她的陷阱里。妹红形象最终清晰起来,她停下了脚步,停在了一步之外。在这个位置上,她没法用拳头直接打到辉夜,而她也没打算那么做。

她的攻击目标,是地面。

“喝啊!”

一声大喝,妹红一把攥紧了那朵含苞而未放的火焰之莲。这一举动,令她的整只手臂,从肩膀到指尖,完完全全地蒸发成了气体,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炽圌热的火焰之拳。拳头的最中心处闪烁着耀眼的白光,正是那朵火莲的光华。她便倾尽全身之力,将这火拳砸在了地面上。

刹那间,红莲绽放,万籁俱寂。

白砖碎裂为灰烬,黄土灼烧为黑炭。妹红的拳头在地面上凿出来一个大洞,“莲花”便在那儿生根发芽了。仍旧是那朵鸡蛋大小的小花圌苞,仍旧是那一层复一层的,令人惊叹的精妙构造。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最外面的那一层火焰花瓣——它打开了。

辉夜的身体,连同她的衣服和脚底下的陷阱魔法,加到一起也只撑了不到一秒钟时间,接着就被极端的高温分解成了浮游于空气之中的粒子。临死之前,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张嘴说出一句遗言。

“活得长的好处之一,就是你总有闲工夫,去雕琢一些非常复杂的工艺品。”

妹红站在那火莲之后,面无表情地自说自话。辉夜所在的位置上,印着一个人形的黑印,那是她蒸发的时候,体内的油脂干结在地上并彻底碳化,残留下来的一点点痕迹。时候一到,组成辉夜身体的粒子便会重新聚合,让她在那个黑印上复活......然后再次被彻底烧毁。

“以这朵火焰之莲为中心,半径十米,一米不多,一米不少。”妹红说道,“这十米范围是一个高温死区。”

“你会被烧死,然后复活,然后在复活的瞬间再次被烧死,往复循环。”

“这朵莲花有九十九层花瓣,每向外绽开一层花瓣,便释放一层花瓣的热量。待这一层的能量彻底耗尽以后,下一层才会继续绽放。”

“九十九层花瓣完全绽放之时,便是这朵花的死期。正如火焰的宿命,唯有燃烧殆尽。到时候它会变成一朵,无害又好看的,满开的火焰之莲。虽然那个形态只能持续一小会儿,然后就会自灭,不过,这也算是我给你留下的一份小小的礼物,用来庆祝你的第100次复活,希望你能喜欢。”

“嘛,虽说整个‘开花’的过程会耗掉一段相当漫长的,枯燥乏味的时光,在此期间......”

“也许,你该试着去享受这个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过程?我开玩笑的......”

妹红言罢,转过身,一边慢慢悠悠地走远,一边用那只刚刚再生出来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挥了两下手。

“至少,你让我认识到了一件事,辉夜。”她一边走着,一边低着头,半自言,半说给辉夜听地,讲道,“我只是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也好,受了永生不死的诅咒也好,我终究是个‘人’,也只能成为一个‘人’。我这一世,注定只会去追求‘人’的理想,‘人’的幸福。”

“你从来就不是人,打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便高居神位。所以你永远不可能理解,对于一个卑微弱小的‘人’而言,‘生’为何物,‘死’为何物,‘爱’为何物。”

“你我毕竟不一样,辉夜公主。如果你觉得我这是在逞英雄,那就算是吧......”

“轰隆——”

气氛原本很对头,火焰在燃烧,红莲在绽放,辉夜在死亡,纯爷们一路向北不回头,然而一阵爆炸的轰鸣,彻底打破了这一切。

妹红转过身,抬起头,向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是人里最高的建筑物,赌场Casi-Joon的顶层。一道七彩的光柱炸碎了那座赌场的钢化玻璃外墙,从那楼里头喷涌圌出来,彩虹一般地划破了夜空。那东西妹红见过,那分明就是......

“Master......Spark?怎么回事?”

妹红的眉头锁了起来,语气之中,担忧渐渐盖过了疑惑。

至少,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朝哪个方向,以多快的速度走了。

第85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九)

将时钟的指针拨回到半个小时以前,那个时候妹红和辉夜正打得难解难分,共骑一杆扫把的魔理沙和爱丽丝则已经结束了她们所负责的那一片区域的初次搜索,其结果......

就是没有结果。

“我借走了啊!”

魔理沙拿着两根以高热量为卖点的巧克力棒,掀起门帘,从漆黑一片的小杂货店里走了出来,并将其中的一根递给了在门口等候的爱丽丝,道:

“不来一根么?”

“不了,”爱丽丝轻轻推开了递到跟前的巧克力棒,摇了摇头,“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戒掉这些了,再说了......”

她看着魔理沙像剥香蕉皮一样剥开巧克力棒的塑料包装袋,再张开大嘴,如鲤鱼吞食一般一口咬下,便哭笑不得地道:

“你这是偷窃吧!”

或者,按霖之助的话说,“魔理沙借”。

“怎么了嘛!”

魔理沙“嘎吱嘎吱”地咀嚼着,鼓着塞得慢慢的腮帮子,理直气壮地道:

“我替他们流血流汗,两块糖都吃不得咯!”

“对对对,你说得很有道理,有魔理沙道理。”

爱丽丝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渐渐地收起了她的笑容。她将视线从魔理沙的身上移开,左右望了一眼。红月之辉洒满了她俩所处的这条,空无一人的小街,入眼之色非红即黑,又长久见不着一个人影,看多了免不了叫人心里发毛。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清凉的晚风灌入大门敞开的住宅时,房门摆动所发出的“吱呀”、“哐啷”的怪声,听起来就像是闹鬼一样,很是渗人。

爱丽丝平日里很喜欢在这附近转悠,这地方远离市中心,算不得繁华,却也不冷清,算是个小而精美的社区。此处的房屋道路普遍保留了江户时代的古朴风格,褐木白石、小河垂柳,百多年未曾有过变化。在河童、天狗和部分外来人类掀起的工业化、商业化大潮之下,这份可贵的“不变”,反而令此地别具一格。沿着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那些小岔路往里走,爱丽丝总是能找着一些令她感到惊喜的小店,颇有一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

但是现在,搜索这条街对她而言真是一种煎熬。从街头到街尾一路转下来,一间房一间房地搜下来,她的收获只有失望和忧虑,以及二者的无限累加。也就是面前魔理沙的这张,吃得满足不已的脸,能给她带来些许的慰藉。像这种时候,她总是会产生一种“我也要拥有魔理沙一样的大心脏”的想法,但过段时间,她就会失望地发现,她学不来。

待魔理沙补充完能量,将包装纸随手往路边一丢,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爱丽丝便道:

“所以,这就是最后一间了?”

“啊!”魔理沙回头瞧了那家杂货店的招牌一眼,点了点头,“最后一间,这里应该是没什么可以调查的了。”

“哎......”爱丽丝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只能期待灵梦和慧音的成果了......”

魔理沙见到爱丽丝这副失望无比的模样,便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拉拉地笑了几嗓子,道:

“没关系的好吧,咱们这一片儿比较偏,搜不出结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灵梦去了山坡上的稗田家,慧音去了市中心,找着线索的可能性比咱们高得多。再说了,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在人里没有找到......”

“嘘——”

到这儿,爱丽丝忽然在嘴唇前竖了一根手指,长长地“嘘”了一声,并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魔理沙的嘴。她竖着耳朵,瞪大了眼睛,神色稳中带惊,颇像一只突然警觉起来的猫。

在魔理沙搞明白爱丽丝这是什么个意思以前,爱丽丝已经凑到了稍一噘嘴便能和她吻到一起的距离之内。她能感受到爱丽丝那冰凉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那陶瓷人偶一般光滑且没有温度的手紧贴在她的嘴唇上,阻止她发出任何声音。爱丽丝就这么一直捂着她的嘴,以无比认真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刚开始搜索的时候,我不是放出去六个自动人偶来着?”

“唔唔!”

魔理沙没法开口,便以连续的点头作为回应。

“那六个是我用相同的技术,相同的材料,大量制作的标准自动人偶,换句话说就是‘量产型’。”爱丽丝接着道,“它们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任务,比如‘搜索’、‘战斗’、‘驻守’之类的。我用魔力丝线将自己和它们连接在一起,以这些透明的细线为‘导体’,为它们提供必要的能量、传输新的指令并从它们那里接收反馈信息。”

“不过,毕竟是量产型人偶,没有太高的智能。它们所能反馈回来的信息非常简单,都是诸如‘发现敌人’、‘我开始战斗了’、‘敌人已消灭’或者‘能量不足’一类的,简要的事实陈述。”

“我给它们下达了‘搜索’、‘报告’以及‘追踪’三个任务。也就是说,它们会在我所指定的区域之中进行随机搜索,一旦发现目标,便会立即向我报告状况并尝试追踪。在方才咱俩的整个调查过程中,它们都没有向我传达一条消息。这令我相当失望,打算将它们收回来,结束这片区域的调查,然而......”

“就在一分钟前,被我攥在手心里的,那六根魔力丝线中的一根,为我传来了反馈信息。内容很简单,总共只有三句话。”

“其一,‘发现人形生物,数量为一’。其二,‘尝试追踪’。其三,‘目标丢失,返回原位’。这三句话并不是重点,重点在它传完这三句话以后......”

到这儿,爱丽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放开了捂住魔理沙嘴巴的左手,后退了一步,然后摊开了那只攥着魔力丝线的右手。

不得不说,爱丽丝的手艺是真的精,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些丝线由纯粹的能量构成,仅有发丝粗细,呈完全透明之状,平时几乎就是隐形的,只在魔力从线中流过时,才会亮起一阵转瞬即逝的蓝光。这对于试图找出这些细线的家伙来说,可真是个灾难。

魔理沙弯下腰,几乎把脸贴到了爱丽丝的手掌上。她细眯起眼睛,噘圌着嘴、皱着眉、捏着下巴,跟个看手相的老大圌爷一样使劲瞅了老半天,也没瞅出个明白来。无奈之下,爱丽丝只好特意往那些线里注了点魔力,让它们亮起微弱的蓝光来。借着这点光亮,魔理沙终于是在爱丽丝的手掌心里头,发现了它们的存在。

“你这手相不错。”

魔理沙望着那些一明一灭的细线,打趣道。

六根魔力丝线,向六个不同的方向延伸,如同蛛网一般。其中的五根都是浮空的,偶尔还会震动一下,应是另一头的人偶的动作所致。唯有一根,离了爱丽丝的手以后,便软塌塌地垂了下去,最终贴在了地面上,如同断掉的钓鱼线一般。魔理沙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捏了起来,一圈一圈地绕在了她的手指肚上。待绕了一段距离以后,她便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找到那根线的线头了——那上头并没有连接着一个,它本应连着的人偶。

也就是说,这根线,被人切断了。

魔理沙将魔力丝线卷从她的手指肚上拆了下来,抬头与爱丽丝对视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二人都已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86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十)

“就这儿了。”

爱丽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个破碎的人偶,拍掉了它身上的尘土。

人偶的身体已经严重变形,前胸凹进去一大块,其上的表皮寸寸碎裂,稍一触碰便如旧墙皮一般一片片地剥落下来,原本精美的外表此时已是面目全非,不仅没了以往的可爱,还显得有些惊悚。爱丽丝只扫了一眼便能看出,这人偶的“死”因,是钝器的正面重击。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啊......”

魔理沙瞅了瞅那个断线的人偶,又四下扫了两眼,便轻叹了一口气。

为了找回这个失联的人偶,二人又折回去好长一段路,几乎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她俩此时所处的位置与妹红和辉夜的战场之间只隔着两条街,抬头望过去,魔理沙甚至能看见那缓缓升起的烟与火。这地方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街,而且已经被她俩彻底搜索过、确认没有异常了。

爱丽丝将那个坏掉的人偶收回到了随身携带的小挎包之中,身边的魔理沙便对她说道:

“也许咱们无意识地漏掉了某些关键的地方,要不重新再搜一遍?”

“嘘——”

爱丽丝竖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诶?”

魔理沙一时没反应过来,爱丽丝便又轻声补了一句:“先安静一下。”

无论这之中有什么魔理沙无法理解的缘由,出于长久以来对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信任,魔理沙还是闭上了嘴巴,不去询问,不发出任何声音。爱丽丝的神色相当凝重,人里的路灯不亮,因而在月光的照耀下,整座城镇都红得非常暗淡,而她的瞳孔却反常地缩得很小,看上去就如同一只专注于捕鼠的猫儿一样。四下一片寂静,唯有过街的风声,魔理沙左右瞧了几眼,没找出什么异常,却又本能地感觉到,这气氛,不对头。

红月之下,有一道矮小的人影,正站在一栋房屋的顶上,背光而立,真容不可辨识。这漆黑的人影所处的位置,乃是二人的绝对死角,不转身是绝对注意不到的。她的视线刺破了黑暗,笔直地落到了两位魔法使的身上,可谓是“虎视眈眈”。排除掉杀气、预感、第六感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这绝对能算得上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奇袭”。

人影的动作很轻,如同从沉睡的大灰狼跟前偷溜过去的白兔一样轻,轻得近乎完全没有动静。她三两步便找到了最佳的起跳位置,接着,用那短小却有力的双圌腿轻轻一蹬,一跃飞上半空,将她的身体轮廓印在了红月之上——宽裙子、垂兔耳,脖子上的胡萝卜挂饰飘荡于空气之中。此外,她此时正双手紧握着一把捣年糕用的窄头大木槌,并将之高高地举过头顶,看起来就像是在圆月之下挥舞镰刀、收割生命的死神。

重力伸出了它的魔爪,人影随之加速下落,那把木槌便也带着她的臂力与体重,以更快的速度落了下去。她所瞄准的目标,正是爱丽丝的后颈。

迟了,来不及了,现在开始闪避已经晚了。望着爱丽丝那雪白、娇圌嫩、吹圌弹可破,而且没有任何防备的后颈,突袭者不自觉地笑开了口,露出了那两根,在夜幕之下白得发亮的兔牙。

你的人头,我拿下啦呜撒!

“是不是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因幡帝?”

爱丽丝伸出右手,在空气之中轻轻一抓,接着再用力往下一扯,启动了某种透明不可目视的机关。而后,她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位依旧保持着大锤跳劈的动作,锤头离她的脑袋仅有一米不到的距离,却被牢牢地定在了空气之中,不可动弹一下的暗杀者——没错,正是陪同辉夜公主外出的那位幸运的白兔,因幡帝!

看样子,这一回,命运并没有垂青于她。

“哦,竟然是你啊!”

这时候,魔理沙也转过身,指着被逮了个正着的因幡帝恍然大悟般叫道。

“半径二十米,人偶丝结界。”

爱丽丝张开了那只紧握的右手,那上头躺着一大把透明的魔力丝线。她用人偶一般毫无感情圌色彩的声线,对因幡帝说道:

“你自以为这是一次偷袭,实际上,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内,好好地瞧一瞧你的周围吧!”

帝与魔理沙便一齐转头看了一圈儿,这才发现大量的透明细丝,星布于四周的空气之中,填满了那看似空荡无物的空间。那些细丝相互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其网眼之细,连一只麻雀都无法从中通过。纵使如此,借着极细的线体,以及极高的透明度,这张大网又几乎是完全隐形的。只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见红月之光在丝线表面的反射。

魔理沙一眼望过去,发现挂在帝身上的丝线,没个一千,也得有几百根,数都数不过来。那些细线缠住了帝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从头到脚一处不落,愣是给捆了个严严实实,也难怪这小兔子动都没法动上一下了。这么一瞧,魔理沙便忍不住点了点头,叹服于这精湛无比的技艺。

“你就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爱丽丝的视线冷如冰霜,直射在帝的身上,冻结了她的脊髓,“早在你碰到蛛网边缘的那一刻,‘震动’就已经传到了我的手中,我便已对你的位置了如指掌。这些丝线,每一根都非常脆弱,但当大量的丝线合到一起,便能形成一股难以抵挡的巨力,连巨人与龙都能牢牢捆住。”

“现在,在我用线将你切碎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帝在爱丽丝的冷眼之下无所遁形,冷汗蹭蹭地往外直冒。她强挤出来一抹毫无底气的、看着还有些别扭的半笑,脸色却是惨白之中透着铁青。相传兔子是一种特别胆小的生物,往往掠食者还没下口,它们就已经被吓得心脏圌病发,自己俩腿一蹬死了。至少,帝的表现要比她那些四足同胞们好得多,到了这个份上,她的眼珠子还在贼溜溜地转着,脑子里头还在琢磨着该怎么从这绝境之中脱身。

总之,先张嘴,说点什么,什么都好。重要的是先把敌人拖住,凭着她这张死人忽悠活活人忽悠死正常人忽悠瘸了向她买拐杖的三寸不烂之舌,只要拖住了,往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哟......哟!”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帝便张了嘴,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什么,一边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这不是爱丽丝·玛格特......”

说到这儿,她一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

“特若依德小姐嘛......”她含圌着眼泪,强行保持着那张快要维持不下去的笑脸,继续说道,“别......别来无恙啊!”

“啊,除了差点被某个小兔崽子背后砸上一锤子以外,我一切都好。”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应道。

“呀哈哈哈......哈哈......嘿嘿......呵呵......呃......”

因幡帝假惺惺地笑了一阵,爱丽丝和魔理沙则板着张脸,仰脖瞅着她。她俩既不说话,也不做什么表情,就只是静静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帝看而已,一直盯得帝自己尴尬癌爆发,蔫蔫地收了声。

“好吧,我承认......”帝别过脸,像是在自我对话一样,小声说道,“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接着,她又立刻正过脸来,摆出了一张比方才灿烂百倍的,营业式的笑容,对爱丽丝说道:

“话说回来爱丽丝小姐,您的搜索工作进展顺利吗?”

“你是想特意惹我生气以死得更有尊严吗?”

见爱丽丝瞪着她的眼神之中,凭空多出了一丝怒意,帝便赶忙赔着笑脸解释道:

“那哪敢,那哪里敢啊!我就是想啊,您要是没搜出啥成果,我说不定能帮到您。”

“毕竟,咱家,永远亭,跟这场异变的主犯也算是暂时的盟友关系不是?”

说到这儿,帝的笑容之中,蓦地多出来一份狡黠。

“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爱丽丝抄起手,问道。

“我啥都知道,包括人里的村民都被关在哪儿,是谁关了他们,只要您能把我放了,我全都招。”

“你在跟我谈条件?”爱丽丝说着,皱起了眉头。

“呵呵,那可不能算是谈条件啊,爱丽丝小姐!”帝笑眯眯地,就仿佛她此时已经脱离了险境一般,镇定自若地对爱丽丝说道:

“毕竟,如果我帮您也死,不帮也死,那我为什么不死得‘更有尊严’一些呢?您说是吧?”

爱丽丝闻言,默不作声地横着划了一下右手五指,如驱赶桌上的苍蝇一般,缠绕着帝的身体的千百根细线便一同断裂开来,为帝松了绑。托着身体的细线一下子消失了,帝一个反应不及,“啪叽”一声摔了个大屁蹲,疼得呲牙咧嘴。

“哎呦......哎呦呦!我这屁圌股非得摔成三瓣不可!”

就在帝皱紧眉头、捂着屁圌股,坐在地上鬼叫的时候,爱丽丝往前踏了一大步,逼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威压十足地逼问道:

“现在,你肯开口了吧?”

“开开开,当然开!”

帝又揉了两下痛处,一骨碌便站了起来。她将裙子后边的灰土一拍,正面对着爱丽丝,张口便是一大串:

“我因幡帝做人做生意最讲究一个诚信,给了您承诺,就绝不会食言,您大可放......”

“说正题。”爱丽丝厉声打断了她的自吹自擂。

“是是是,正题,正题!”

帝就跟个酒后奸商一般,谐中带着滑,以令人放不下心来的,讲评书一般夸夸其谈的神态语气,说道: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把人里的居民一票全绑走的那一位,是一个你们平时根本就不会正眼瞧上一眼的,都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角色。我这么说吧,比我还小!”

“她的名字就是......”

第87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十一)

(一)

“此话当真?”

“若是不信,您可以亲自去看一看,地点我不是已经高速您了吗?”

魔理沙和爱丽丝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了对方,面面相觑,却听那因幡帝接着说道:

“我再奉劝你们二位一句,可别小看了那家伙哦!”

“不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是强者,实际上,幻想乡里多数的妖怪都是一辈子的弱者,然而这并不代表,在面对强者的时候,他们会坐以待毙、跪地求饶。穷则思变,您懂我什么意思吧?当你不能依靠绝对的力量扫清前路的障碍时,你就会去琢磨别的法子。你可以选择绕路,可以趴在别人的背上搭便车,可以发明一双火箭靴从那上头飞过去,无论什么方法,只要能助你前进,那就是好方法。”

“所以强者有强者的阳关道,弱者也有弱者的独木桥,当你们一路顺风顺水横扫天下的时候,我们也在阴影之中挣扎求存。她就是我们这些卑微的弱者之中的佼佼者,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不是?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不管她以前怎样,现在,她可是干出了许多大妖怪都做不到,或者说不敢做的事情。她有着这场异变的幕后黑手所提供的强大的‘助力’,有着将整个幻想乡颠倒过来的‘理想’,以及为此不择手段的‘漆黑的觉悟’,再加上一些她从未展示出来过的‘底牌’。除了成为‘强者’所必须拥有的实力之外,她已经获得了一切。”

“如果这是一场牌局,那么她的手牌就是‘差一张凑齐同花顺’,而你们则是一堆被拆散了的‘JQK’。她已经到了一步登天的位置,而你们还在闭着眼睛到处乱撞。如果我是您,我会非常、非常的小心,就像是在与风见幽香或者八云紫这样的超级大妖怪为敌一样,无比的小心。我并不是在说,你们会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可能像打赢一只普通的、羸弱的天邪鬼一样,赢得一场轻松的胜利。”

“嘛......”

说到这儿,帝便像是很无所谓一般,抱起膀,撇了撇嘴。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也不欠你们什么了。如果接下来你们输掉了,那肯定不是我的责任。加油吧,少女们!”

言罢,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魔理沙和爱丽丝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都睁得老大,却没啥话好讲,便一齐抬头望向了远处的那栋鹤立鸡群的大厦——那是人里的地标,Casi-Joon。它那金色的钢化玻璃外壁反射着血红的月光,在这浑浊的夜空之下、寂静的村庄之上,显得诡异而邪恶,仿佛是老式RPG游戏中的关底Boss所在的魔王城一般。

半晌,只听魔理沙喃喃道:

“话说,那一片好像是慧音负责的吧......”

于是二人又将视线从那栋大楼上移开,来了一阵沉默的对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同感......”

(二)

“叮咚!”

“顶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开启,上白泽慧音从那纯白的光照之中走了出来。待她背后的铁门合拢,收去最后一丝光线,她的视野便重新被黑暗填满。

人里的电力供应被切断了,不幸中的万幸是,赌场的电梯有紧急电源,因此她才不至于爬楼梯爬上55层,尽管这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栋楼的玻璃墙是单向透光的,外头的光线照得进来,里头的光景透不出去。月光暗淡,红色也不是一个养眼的颜色,但,不管怎么说,多亏了那点月光,慧音总算是不至于摸黑搜索。

她迅速地完成了这最顶层,同时也是她行程之中的最后一层楼,的搜索工作,其结果,跟她预想的一样。

那便是一无所获。

实际上,搜到大约20层楼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村民们并没有被藏在这里,毕竟剩余的三十层空间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全压成肉饼都塞不下。不过若是再往前推一些,那么早在她踏进大楼发现电梯还能使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这样预感了。讲真,你能想象施瓦辛格或者史泰龙走进敌人的大本营,然后直接坐电梯上到最顶层把Boss给突突了,而不是一层一层地杀上去吗?哪有给对手留下捷径的蠢反派的?

然而慧音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完成了余下三十多层楼的搜索,她的想法是,“万一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呢”。可惜,现实再一次往她的肚里灌满了失望。直到她翻完了最后一层楼的最后一张桌子,她都没有找着哪怕一丁点线索,就连一张有用的废纸都没有。

“哎......”

一声轻叹,慧音揉了揉她那对,因在昏暗的环境中使用过度而有些疲劳的眼睛,而后便空着双手,缓缓地走向了来时乘坐的电梯。

“去跟灵梦她们会和吧,”她站到了电梯门前,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按下了按钮,“希望她们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玩儿上两把再走吗,‘慧音老师’?”

突兀无比的话音,传到了她的耳中,打断了她的思考。

慧音猛地转过身,恰逢此时,电梯的门开了。借着从电梯里头溢出来的白光,她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黑头发里夹杂着几缕红,赤红的双瞳与粗短的双角——都是典型的妖怪特征。这个妖怪少女,一身纯黑的西装,脖子上挂着一条骷髅领带,整个人打扮得干净潇洒。她就坐在正对着电梯门的那一张牌桌上,十指交叉,俩胳膊肘往桌上一搭,颇有几分《教父》里头麦克·柯里昂的架势。

换言之,黑道枭雄,冷面煞星......实际上,她并不是那么的“冷”,肯定没有艾尔·帕西诺冷。她正冲着慧音微笑呢,尽管这笑容只让慧音背生寒意。

慧音知道她是谁,几年前,这家伙曾经在人里闹过事,被慧音两下撂倒了。她的实力就跟别的那些眼高手低的小妖怪一样,不值一提。然而此时此刻,慧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那个她了。

她的“气场”不一样了,披着狼皮的羊,和披着羊皮的狼,显露在外的气质,可是完全不同的。

“鬼人......正邪。”

当电梯门自动合上时,慧音一脸惊愕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于是白光消去,慧音的视野又黑了下来。正邪的双眼在黑暗之中泛着幽幽的红光,那里头的颜色足以令慧音不得安心。正邪从自己的上衣内兜里头取出来一盒崭新的扑克牌,在慧音的面前拆开,然后便自顾自地洗起牌来。她的手上戴着一对黑色的皮手套,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个专业人士。

“你这家伙!”

慧音咬着牙,走上前去,俩手往那赌桌上重重地一拍,照着正邪的脸大吼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人里的村民都在哪儿?”

“嘘——”

正邪停下了手头的洗牌工作,竖起一只被黑皮手套包裹起来的、修长的手指,长长地嘘了一声。她看起来满不在乎,无论是对那些失踪的村民,还是对慧音此时的焦虑与愤慨。

“若是要打牌,”她微笑着问道,“你喜欢哪种玩儿法?”

“打牌?”慧音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了,“你在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上白泽慧音?”

正邪收起了她的笑容,摆出了一张,比她手中的扑克牌还要标准的扑克脸。

“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她接着说道,“你在一间赌场里。”

“你正站在一张赌桌前,站在一个真正的赌徒面前。”

“所以你得跟我赌一把,你没得选。”

说完这些,她抬手指了指慧音腿边的那张凳子,道:

“坐!”

第88章 人之里攻防战(其十二)

这一整层楼的每一个角落,慧音都已经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别说这么一个大活人了,就是有半个人影,她肯定都能注意到。消防通道的大门开合之时会有很大的响声,她不会听不见,而电梯则始终停在55层,自她上来以后,就再没动过。这鬼人正邪,究竟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

那家伙原本是这么厉害的人吗?

当慧音在赌桌前坐下,看着正邪那职业玩家一般熟练的洗牌手法,在那来来去去的纸牌间逐渐寻回理智,她才发现,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坐在慧音面前的这个,名为鬼人正邪的天邪鬼,慧音虽然不敢断定她就是令人里村民集体失踪的罪魁祸首,但至少有一点,慧音可以肯定,那便是,鬼人正邪此人与眼下的这起“事件”有着很深、很深的联系。

这么一想,问题就接踵而至了。

她做了什么,怎么做到的,除她以外,还有几个同伙,都是什么人?

摆在慧音眼前的是未知,以及更多的未知。而未知本身,就意味着危险。鬼人正邪藏起了所有的底牌,有备而来,但慧音没有退路。她很清楚,背对这个天邪鬼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她唯有勇往直前,若是能用自己的身体将这重重的未知探破,将重要的“信息”与“线索”留给自己的同伴,那也不错。

“哗啦!”

随着思考的层层推进,慧音的面色愈加凝重,而彼时的正邪也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次洗牌。她像是在变戏法一样,让纸牌从一只手中,平行地跳到了另一只手里,“哗啦啦”地响了一阵。接着只听“啪”地一声清响,正邪俩手一合,将所有的纸牌牢牢地夹在了中间。

“让我们开始吧!”

正邪将牌往桌上一扣、一抹,便将一副纸牌铺成了一张叠着一张的,整齐的一行。

“鉴于你到最后也没告诉我,你想要哪种玩儿法。”正邪又恢复了她那张带着点邪气的笑脸,道,“所以我决定,这一局,咱们干脆舍弃所有规则好了。”

“毕竟,纸牌的规则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闭着眼睛抽牌,然后大牌赢小牌输。”她接着说道,“就像是现实之中的冲突一样,强者总是会胜利,弱者总是会失败。而胜者总是能成为正义的一方,故而,强即是正义。”

“你到底想说什么?”慧音皱起眉头,问道。

“我没有‘想说什么’,”正邪答道,“我不过是把你们长久以来,用实际行动灌输给我的道理,简洁地表述出来而已,你可以不必想太多。”

“归根结底,我就是想跟你玩儿一局牌而已。就是一局普通的纸牌,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规则。那些‘规则’只会扰乱你我的牌局,它们需要被彻彻底底地破坏掉。只有这样,咱们才能从零开始,打一把最原始、最原汁原味,同时也是最公平的牌。”

“所谓的‘公平’,就是消灭强与弱,消灭贫与富,消灭正义与邪恶,消灭高尚与卑劣,消灭睿智与愚蠢,一切,都交由命运来裁决。唯有最冷酷无情的命运,能给众生带来真正的平等,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上白泽慧音?”

慧音没有说话,只是抬眼,冷冷地瞪了正邪一眼,然后便从桌上的牌堆之中,抽了两张牌。她将那两张牌拿在手上,只看了一眼,便将它们甩到了桌上——那是梅花Q和黑桃K。

“我抽了牌,然后呢?”慧音抱起膀,道,“在无规则的情况下,这有什么意义吗?”

“它当然有,”正邪微笑着道,“不过,只在我抽了牌以后,才有。”

“它的意义就是,胜负。”

言罢,正邪也伸手摸了两张牌,拿起来一看,然后笑眯眯地将它们明着摆在了桌上——是Joker和鬼牌。

“看样子,是我赢了。”她说道,“9比8大,10比9大,Jack统领所有的数字牌,而King和Queen在Jack之上,他们是万物的统治者,君临一切。”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推翻‘王’呢?”

“唯有彻底失去一切,连做人的资格都被剥夺的‘鬼’......”

她说着,用左手两指夹起了那张印着依神紫苑的卡通图案的鬼牌,将它举了起来,与她的眼睛平齐。

“以及妖言惑众、玩世不恭的‘弄臣’......”

接着,她又用右手两指夹起了那张印着依神女苑的Joker,置于右侧,与鬼牌对称。

“仅此二者而已。”

红月之光透过玻璃墙,落到了二人之间的赌桌之上,点亮了这场胡闹一般的“牌局”。鬼人正邪背光而坐,红色的月光成了她的披肩,轻薄而朦胧。她那对赤瞳之中充斥着野心与邪念,如冥王的怒目,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光芒。她那生着双角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探出了赌桌,最终将上白泽慧音整个地盖住了。慧音凝视着正邪的双眼,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她板着张铁青的脸,高高地举起了她的右臂,然后重重地落下。这单刀金刚臂,一掌便将那厚重的赌桌劈成了两半。

满桌纸牌伴着木桌的碎屑漫天飘飞,又纷纷而落,状如春樱之雨。鬼人正邪依旧安坐于“雨”中,拿着她的鬼牌与小丑,保持着笑容,抬头瞅着已然进入战斗状态的上白泽慧音,却是纹丝不动。

“我原本,还有很多的疑问。”

慧音说着,横着便是一巴掌,掀起的旋风扫清了那些碍眼的纸牌与木屑,还回来一片干净清洁的空气。接着,她将那只攥紧的拳头收于腰间,而另一只手定在前方,扎起弓步,压低重心,呈正拳猛击之势,正色而言道:

“后来我发现,每一个疑问,都只能导向一个必然的答案。”

“那便是,将你打倒在地,击败于此,仅此而已。”

“嚯嚯!”

正邪笑着,翘圌起了二郎腿,却仍是不肯站起来正视慧音的挑战,只听她这么说道: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毕竟,您可是刚直不阿的慧音老师啊!您可是,人里的守护者,孩子们的英雄,正义的卫士。您当然会挡在我的面前,狠狠地将我,卑鄙无耻的天邪鬼,鬼人正邪,打倒在地,踏上两脚,彻底粉碎我的野心。”

“您为了心中的信念挺身而出的英姿,实在是,相当的......令人作呕!”

正邪的神情,由假模假样的憧憬,变成了露骨的邪恶与狰狞,其间花费的时间可能都不到半秒。她若是去当演员,也不失是个好苗子。面对原形毕露的天邪鬼,慧音一声不吭地打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一记铁拳。

然而,在她的拳头将正邪的鼻子打歪之前,她的身体,却被突如其来的纯白光流给完全吞噬了。

躺在慧音身后的地面上的,梅花Q与黑桃K的纸牌,被迎面而来的热风掀起,又被高温的强光灼烧,最终化为了灰烬与尘埃。

第8圌9章 画境,画心(其一)

(一)

“啊——真是受够了,够了!”

灵梦一脚踏扁了那头倒在地上的变异牛的脑袋,随即仰天长啸了一声。那变异生物垂死哀嚎一般的吼声之中,满满的都是无奈与绝望。

她负责在郊区及稗田家一带进行搜索,然而刚一出市区,才走到半道,她就已经可以肯定,她所负责的区域之内不可能有一个活人。

其原因,便是这些怪兽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纳闷,怎么进了人里这么久,一只变异生物也见不着。等出了市区,她才发现,“哦,原来都在这儿呢”。

从身体轮廓上看,那些生物曾经是牛、羊、马、驴、猪之类的农场牲畜,然而现在,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了:裸圌露的肌肉组织,狰狞的外表,可怖的口器,里头生满了层层叠叠的利齿,还往外耷圌拉着一条长舌。总而言之,肉体的转变使它们失去了自己的个性,想想还是挺悲哀的。

这附近地势比较平坦,坐落着一些或大或小的农庄——那便是此处变异牲畜泛滥的原因。那些农庄里头如今已经生满了血红色的变异庄稼,在那肥沃的黑土之上蠢动。看样子,今年冬天全幻想乡的人都免不了要啃红薯度日了......哦不,连红薯也变异了,那就干脆喝西北风吧!

若是向更远的地方眺望,便能看见一座被血色的变异植物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山丘。那就是稗田家大宅的所在之处,而那些变异植物的群落曾经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在农场和稗田家之间,隔着许许多多的食人植物,以及一层,又一层,再一层,一层接着一层的变异牲畜包围圈,围得是一个水泄不通。光是看上一眼这丧尸围城一般的壮观景象,灵梦的密集恐惧症就要置她于死地了。给她一个机会,她回头就会拿着大喇叭挨家挨户地提醒那些农民:别、他、娘、的、再、养、这、么、多、动、物、了!

总之,既然灵梦长了眼睛,那她肯定就能认识到,自己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跑去那些农庄,以及稗田家里头,去探一个究竟。那里大概率没有人在,若是有人,那她就当他们已经死了。能在这种情况下幸存的人,全世界范围内大概只有查克·诺里斯,而查克·诺里斯肯定是不需要她的帮助的,他一个Roundhouse踢踢在那群变异生物的脸上,就能把它们踢回变异前的样子再踢死,这场异变就解决了。

灵梦只扫了一眼,便打算就此打道回府,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变异生物发现了她,更确切地讲,它们嗅到了她身上的那股,鲜活的生气。于是它们蜂拥而上,给了她一个热烈过度的欢迎。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灵梦产生了一种,嘴里叼着一块淌血的肥牛,裸圌身游过一条挤满了食人鱼的热带河流一般的,奇妙的感觉。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到了她的头上,那些变异的怪物,每一只,于她而言都不难解决,但她就是愈发地喘不上气来了。

毕竟,只要数量够,蚂蚁也能耗死大象不是?

“嘭!”

又是一声肉体爆裂的闷响,听多了能叫人头皮抽痛。光弹打烂了一只怪物的丑脸,灵梦的杀敌数加一,那么她因此得到了什么奖赏呢?

啥也没有。

而她也已经彻底厌倦这场没有尽头的消耗战了,怪物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但她并不打算在这儿耗上一辈子。

“这是你们逼我的!”

她吼了一嗓子,便跳了起来,升到了半空中,头顶一轮血色圆月,红与白的“蝶翼”在晚风之中飘动,正如展翅的月光之蝶。灵梦俯视着那蚁群一般拥挤,潮水一般涌动的怪物之海,双眸收去怒火,只剩下一片澄澈,月之血红映于其中——那是杀戮之色。

换做常人,比如说,魔理沙,既然飞了起来,那肯定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溜之大吉,反正怪物们也上不了天不是?然而对于灵梦而言,这种想法......是在开什么玩笑?

见敌必杀,对于博丽巫女而言,逃跑可从来不是一个选项。

眼下,民房的损失、农田的破坏、道路的损毁,甚至是对人里市区的波及,这一切,都已经不在灵梦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

“就用这一招,彻底消灭你们,不留一片尘埃。”

七枚阴阳玉升了起来,在她的头顶上盘旋、膨圌胀,最终成了半径超过两米的庞然巨物。它们泛着微光,在这十几米的高处轻飘飘地浮着,就像是一支悬浮车队,突显出一种朦胧不真实的梦幻之感。

“秘技......”

灵梦高高地举起了右手,五指张开,似是某种指挥手语。当她那只右手用力挥下去时,那七枚巨型阴阳玉也随之而落下,炮弹一般地砸向了地面。

“七星鬼神玉!”

阴阳玉与地面接触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耀眼的白光覆盖了四周的一切,包括农田、农舍、人里外围的一些房屋,乃至稗田家的前院,一时,黑夜有如白昼。灵梦浮在天上,看着那白光扩散开来,长吁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足以令她确信,她的敌人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消灭干净了。

虽说,除此之外的一切,也与那些怪物们一同,在这毁灭的光爆之中化为了灰烬......然而这关她屁事。

(二)

“寿司做好了,有想吃的吗?”

八云蓝端着一个最大号的盘子,笑眯眯地从博丽神社里头走了出来。那大盘子里有许多小纸碟,每个纸碟盛着三个稻荷寿司——那正是蓝最喜欢的口味。

顺便一提,为了做这些寿司,她耗光了博丽神社的大米储备,灵梦可能要不开心了。

然而灵梦以外的人全都很开心,尤其是那些玩卡牌玩到废寝忘食,嗅到饭香味肚子才开始咕噜咕噜地叫的小鬼们。蓝从屋里走出来,这么一问,孩子们便丢下了她们手里的卡片,一拥而上,管蓝要吃的去了。

那景象,就像是叼着一块滴血的肥牛游过挤满了食人鱼的热带河流一样,那叫一个壮观。

“不要抢哈,我都算好了的,人人有份!”蓝一面给孩子们分发寿司,一面如托儿所阿姨一般使劲吆喝道,“慢点儿吃,别噎着了!露米娅,纸盘是不能吃的哦!”

“是——这样吗?”

然而此时,她已经连盘带寿司囫囵吞了个干净,啥也没剩下。看着露米娅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八云蓝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大盘稻荷寿司,转眼间就被扫了个空。孩子们从卡牌决斗大会,又名阿求女王的调圌教大会,之中抽身,转而开起了女子零食茶话会。八头身御姐八云蓝,俯视着周围的那些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的小鬼头们,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个大盘子——那上头还留着一碟寿司,未被动过。

那当然不是留给她自己的,她在厨房里已经偷摸吃过不少了,出来的时候都已经饱了。

于是,蓝转了一圈脑筋,想了一下刚才拿了寿司的都有谁,再跟留守组的人员名单一对比,一秒之内便排出了那个没拿寿司的人——那便是冰之妖精,琪露诺。

蓝抬头扫了一圈,便在庭院边上的一棵大树下发现了琪露诺那孤零零的背影。这冰精正扶着大树一个人站着,远离人群,背对着神社,以及神社门口的那些喧闹的孩子们。轻风吹动了她的裙摆,而她仍旧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平日里以笨蛋军团首领、活力四射的孩子王的形象示人的琪露诺,今天竟然这么孤单,这着实地令八云蓝感到惊奇。

蓝撂下大盘,单拿着那一小碟寿司,轻轻地走到了琪露诺的身后,微笑着,柔声而道:

“小琪,有寿司吃哦!”

琪露诺何许人也?笨蛋、吃货、小屁孩,三样全占。八云蓝确信,她就这么轻轻一钓,琪露诺没理由不上杆子咬她的钩。

然而琪露诺愣是不为所动,仍旧背对着她,笔直地站着,连句话都没说。蓝见状,下意识地一惊,心中暗道“不好”。

她将手搭在了琪露诺的肩膀上,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冰冷。这并不是什么怪事,毕竟琪露诺是冰之妖精,整个身体都是由魔法之冰构成的,单是站在她的身边,就能感受到那股向外溢出的冷气。

真正的怪事是,当蓝触碰到这“琪露诺”时,“琪露诺”便相当干脆地失去了平衡,顺着重力的方向向前倒了下去,在蓝的眼前碎成了一地的冰渣。残留在那些冰渣之中的一缕魔力,如青烟一般飘散。蓝能感觉得到,那确实是琪露诺本人的魔力,不会有错。然而它的量实在是太小,附着得也不够牢固,更像是从外头强行注进去的一点点“水分”。

蓝瞅着那些晶莹的冰渣,先是一愣,接着便立马认识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琪露诺这厮,竟然偷摸跑掉了!”

“嘿嘿嘿......”

不远处,坐在毛毯上,正与众人一起品茶吃寿司的大妖精,听见了蓝的叫喊,便掩起嘴,偷偷地笑了一声。

她不由得回想起琪露诺临走之前,向她托出的“计划”:

“是这样的,大酱。待会儿趁着蓝去厨房里做菜,咱就做一个跟咱一模一样的冰雕,再往里面打一些魔力,放在院子里,你负责给它上色。脸涂不好没关系,到时候背对着人群一摆,又冷,又有咱的魔力波动,裙子的颜色还对头,定能以假乱真。咱就趁机开溜,等这骗术被揭穿,咱已经跑远了。”

妖精们并不厉害,但大多都会一些简单的、足以愚弄人类的戏法,比如变色啦,障眼啦之类的。身为“大”妖精的大妖精,她懂的当然比一般的妖精要多得多,手法也更加精细。虽说,大妖精并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然而妖精的本性就是调皮捣蛋,没解的。

倒是琪露诺,平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关键时刻竟然能想出这种点子,而且还行之有效。这真是深深地惊到了大妖精。

“加油吧,小琪!”

回头瞟了一眼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的八云蓝,大妖精心话道: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拜托你一定要赢啊,小琪!顺便让那些坏蛋好好地瞧瞧妖精的实力!”

第90章 画境,画心(其二)

“叮铃铃铃铃——”

“哗啦——”

烟雾探测器侦测到了越过火灾红线等级的烟雾,并在第一时间激活了洒水器和消防警报。于是警铃大作,Casi-Joon的第55层楼里头下起了倾盆大雨。

水滴与那焦黑、滚烫的地面发生碰撞,激起层层白雾,将整层楼熏得一片朦胧。遍布于楼层之内的那些烧焦的、甚至还在冒火的桌椅残骸,也在这人造甘霖之中冷却了下来,收去了那股子刺鼻的焦糊味。

上白泽慧音伏在地面之上,双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以免面部着地。洒水器的降水将她的衣衫与发丝打得精湿,亦将她满身伤口之上的血液冲到了地上,染得一地通红。血水在那镜面一般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上扩散开来,越流越远。

她此时的状况,简直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得了的。那身破抹布一样的衣服千疮百孔,还湿圌了个透,与她的长发一同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勉勉强强地遮掩着她那同样千疮百孔的躯体。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好消息有一条,那就是没有致命伤,而坏消息也有一条,便是除了致命伤以外,她已经受尽了所有的伤。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大大小小的开口淤血不计其数,就像一场花式内外伤博览会。正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应该早就死了,然而她还活着,靠的可不仅仅是坚强的意志。

鬼人正邪离慧音只有几米远,仍旧坐在她一开始所坐的那张椅子上,从头到尾未曾挪窝。她也和慧音一样,被彻底淋湿圌了。不同之处在于,对于慧音而言,这是一场难熬的水刑,对于正邪而言,这不过是大胜之后的酣畅沐浴。

慧音用尽了力气才勉强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正邪,双目之中饱含圌着不屈的怒火,丝毫不像一个伤得站不起来的人的眼神。正邪则低头与慧音对视着,在她脸上的一抹微笑之中,嘲笑与不屑之意尽显。

没有语言,但两人都已经表明了各自的意思:正邪觉得,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慧音却认为,她俩还没打完。

“雨”又淅沥沥地下了一段时间,期间伴随着那刺耳的警铃声,直到赌场大楼的中央控制系统判定,第55层的温度已经低于火灾发生的必要温度。于是它关掉了警报和洒水器,将原本的安宁与清净还了回来,只剩下残留下来的水珠滴答作响之音。

这个时候,正邪的话音打破了宁静。

“我听说,你能制造三神器的投影。”她说道,“然而不巧的是,三神器之一的真身,现在就在我这儿。”

实际上,它就立在她的大圌腿上,斜靠着她的肚子。那面印着鹤、龟和太阳三大图腾的,古朴的小铜镜,慧音当然认得。它的名字是八咫镜,有关它的传说能塞满这栋大楼。无论哪一个版本的传说,都会在最开始的那一页点名它的身份——神器。

蕴含圌着神之力的器物,神格化的物品,神造之物,随你怎么释义。“神”与“器”二字的组合,注定了它生而不凡。

慧音的视线,从正邪的脸上,渐渐地往下移了些许,最终停在了八咫镜的镜面上。她在那平滑的铜镜表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看见了她双眼之中的不解与惊愕。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上白泽慧音。”鬼人正邪的嘴角翘了起来,成了一个得意洋洋的微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开口说话就是活受罪。所以就由我,来替你表达一下你的想法好了。”

“你在想,‘为什么这个乞丐一样的天邪鬼,能得到此等神器,她是怎么得到它的?’”

慧音闻言,又是狠瞪了正邪一眼,正邪便更加得意了。

“我的想法是,”正邪这么说道,“‘为何’、‘如何’都是毫无意义的。重要的是,我已经做到了,我已经得到了,这才是你真正需要关注的事实。”

她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了先前从牌堆里头抽圌出来的那张小丑牌,用它盖住了自己的左眼,笑着道:

“Joker,这张牌我已经打出来了。”

“那么,上白泽慧音,你会如何应对呢?”

“是梅花Q,还是黑桃K,亦或者......”

“是死亡?”

染血的水珠划过了慧音的脸颊,她的气息愈发地薄弱,有上一口气,就没下一口气。在她那摇曳不止的视野之中,正邪的身姿渐渐地有了重影,慧音明白,这是彻底坠入黑暗的前兆。

正邪低头瞧着慧音的惨状,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对即将支撑不住的眼皮,笑了。

“呵哈,看这样子,你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说罢,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这是她今晚的第一次起身。她踩着那,从慧音的身子底下蔓延出来的血水,“啪嗒”、“啪嗒”、“啪嗒”,三步便走到了慧音的面前。而后她便弯下腰,揪住了慧音的衣服领子,再一使劲,一把将慧音身上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给扯了个稀碎、剥了个精光。

虽说,慧音原本就已经有些衣不遮体了,但正邪这一扯,可是把这位教书先生给彻底扯成了全圌裸,同时也扯掉了铺在她那摇摇欲坠的尊严之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可惜,此时的慧音,已经没有足够的血液去脸红,亦没有足够的力气去遮羞了。光是伏在地面上,维持着呼吸,她就已经费尽了全力。

生死在前,此处没有“尊严”的容身之所。

“诶哟哟,诶哟哟!”

正邪一脚踢在了慧音的肩膀上,“帮”慧音翻了个身。慧音那雪白之中染着血色的胴圌体,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她低头瞅着慧音的身体,以小流氓起哄一般恼人的语气,咋呼道:

“这么一瞧,您的身体还真是有够下圌流的啊,慧音老师!”

说着,她便抬起腿,一脚下去,狠狠地踩在了慧音那丰满的胸脯之上。

“哦嚯!”

正邪加大了力道,用皮鞋的鞋跟左右碾着慧音那被压得变了形的胸,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淫圌邪起来。

“简直就跟踩在水球上一样啊,整只脚都要陷进去了!就这么踩上几脚,我就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您治愈了啊,慧音老师!”她笑着,收放脚尖,跟踩脚踏车一样上下踩踏着,同时出言羞辱道,“话又说回来,您平时就顶着这么沉的两坨东西,晃里晃荡地去给孩子们教书吗,真是辛苦您了!”

慧音忍着痛,咬着牙,死瞪着正邪的双眼,一声都不肯吭。如果她肯叫上两声,或是流几滴眼泪,那正邪就还有那么一点兴致,再陪她多玩儿一会儿。她现在这个样子,只让正邪感到无比的扫兴。

“毕竟是老师啊......”

正邪收回了脚,并着双圌腿重新站好。这一连串的践踏,最终只在慧音的胸前留下了一片血印子,却并没能动摇她的内心。失望之色浮上了正邪的脸庞,却也只持续了几秒钟。几秒钟之后,正邪收去了所有的表情,眉目之间,只剩下冷漠。

“你知道,我有一万种方法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但我心存仁慈......”

正邪冷声说着,同时单手持着八咫镜,将镜面对准了慧音的脑袋。在那光滑的铜镜之上,慧音看清了自己眼中的不甘。

“所以我决定,就此终结你的痛苦。”

当白光从镜子之中钻出,盖住了她的倒影,慧音便闭上了眼睛。她的过往在一片漆黑的脑海之中高速闪过,从儿时,至此时。于她而言,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帮上妹红她们的忙。

她的失败,所换来的信息,唯有“鬼人正邪是敌人”、“她拥有神器之力”、“她身在赌场顶层”此三项,然而慧音已经失去了将这些宝贵的信息传递到伙伴手中的机会。她注定要将这仅有的线索带到坟墓里,与她一同长眠。

“结果......”

在白光汇聚起来的那一刹那,慧音只是长叹了一声,在心里头自言道:

“我这不是死得毫无意义吗?”

“叮咚!”

“顶层,到了!”

这声音慧音听过,这是电梯到站的提示音!

“遭!”

电梯门开启的时候,鬼人正邪恰好抬起头。纯白的光芒从电梯的门缝里溢出,她那双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便被闪了个正着,一时失去了视觉。她在羞辱慧音这件事上倾注了过多的、毫无必要的专注度,只要她肯将自己的注意力分出一小部分,她就不难留意到那个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细节——电梯门之上,显示楼层的电子表在飞快地跳动。

有人从一楼乘电梯上到了五十五层,而她离五十五层的电梯门只有不足十米远,还被电梯里头的光给闪了个睁眼瞎,原本牢牢握在手里的主动权,已然丢失殆尽。

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赶上了Daze!吃我一招,Master......”

“动啊,八咫镜,快给我动起来啊!”

然而神器的蓄能速度,还是比预装填弹药的迷你八卦炉要慢上一拍。只差那么一瞬间,正邪就能成功地发动神器,将躺在地上的上白泽慧音,以及电梯里头的那两位魔法使抹杀。但,成败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差距。在八咫镜发动的一瞬之前,高热的魔法之光已经杀到了正邪的脸上。

“Spark!”

“呜啊啊啊啊啊——”

今夜第二次,赌场大楼的顶层被白光填满。魔炮贯穿了大楼的外墙,毫无阻拦地向着月球奔腾而去,顺带还将正邪的惨叫声释放到了夜晚的风中。

第91章 画境,画心(其三)

“千钧一发DAZE!”

待魔光消散,魔理沙抹了把汗,长出了一口气。

假设她出手慢上一拍,让八咫镜发动成功,那么她们都会被鬼人正邪反杀掉。如果慧音没有躺在地上,而是站立在正邪面前,那她这一炮便会无法避免地造成友军伤害,也就是将正邪和慧音俩人一块轰飞。

然而魔理沙一通极限操作,在正邪出手之前抢先扣动了扳机,放炮的角度又刚刚好,只打到了站着的正邪,没蹭着躺着的慧音。可以说除了她自己以外,没人知道她的表现到底有多么精彩。

没关系的魔理沙,下次开宴会时,你有的是机会吹牛。

方才的那一发魔炮在那玻璃外墙上开了个大洞,投进这楼里的月光因而又亮了几分。鬼人正邪就趴在那个大破洞的边上,差一点就要掉到外头去了。她身上的那套高档西服被烤得焦脆,白烟从她的背上升起,斜着穿过了那个破洞,缓缓地向着红月飘去。

二位魔法使从电梯里头走了出来,借着红月之光,她们看清了裸圌身躺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的上白泽慧音。快速扫了一眼慧音那满身的伤痕,爱丽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魔理沙!”她一边快步向慧音走去,一边以命令的口吻对身边的魔理沙道:

“外套脱掉!”

“哈?”魔理沙转头,以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向了她,“凭什么......”

“少废话,给我脱!”

“好......好了啦......我脱就是了,这么凶干嘛?”

无奈之下,魔理沙只得屈从于爱丽丝的威压,极不情愿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交到了爱丽丝的手中。这样一来,魔理沙上身就只剩下一件被她当成内衣来穿的薄透小白背心,沾水半透明,风吹透心凉,基本等于啥也没穿。羞耻感动摇了她那颗不拘小节的心,令她红了脸、双手环抱,按住身上那层覆盖度一点也不高的布料,以防微风一过春光乍泄。不过还好,她的胸是平的,穿着个背心看起来就像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流鼻涕捉虫少年,直接上街都没人多看两眼。

话说这也能算是“好”吗?

总之,爱丽丝将自个闹别扭的羞羞脸魔理沙晾在一边,在慧音的身旁坐下。她轻轻地托起了慧音的后背,让慧音枕在了她的大圌腿上,并用魔理沙的外套裹住了慧音那一圌丝圌不圌挂的身体。

“你需要一个专业医生。”

爱丽丝又仔细查看了一下慧音的伤势,得出了一个相当理性的结论。

“可惜,”她又补充道,“全幻想乡最专业的医生现在站在咱们的对立面。”

“没......没关系......”

慧音勉强挤出来一个惨白的微笑,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快要断气的哮喘病人。爬完冥界阶梯的帕秋莉,差不多就是她此时的这个状态。

“我的......咳咳!”

慧音被喉中的鲜血呛了一下,咳了两声,接着继续用那虚弱无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

“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信心的......”

“我觉得你自信过头了。”

言罢,爱丽丝苦笑着伸出手,替慧音擦去了飞溅到嘴边的血沫子。

慧音的嘴唇既没有血色,摸起来也没有温度,然而爱丽丝的心却稍稍地安下来一些了。妖怪的生命力很强,不仅仅是因为体质好,更是得益于体内那远超常人的魔力储备,这一点和魔法使很相似。

用他们魔法使的话来讲,这些所谓的“妖怪”,本质上就是一种魔法生物。而魔法生物的特点,就是本体依托魔法而存在,身体与魔力结合并经魔力改造,驱动魔力亦是本能的一部分。当魔法生物受了重伤,陷入危急状态,其大脑便会自动开始调用体内的魔力,将它们灌入受损部位,为细胞提供额外能量以加速愈合。

所以,与脆弱的人类不同,野妖怪受伤了从不去医院,只要没被直接打死,他们总能恢复过来。慧音虽然只是个半妖,那妖怪特有的,顽强的生命力,她还是好好地继承了的。爱丽丝根据经验大致估摸了一下,慧音此时的伤势,应当是“在生死的边缘反复试探”的水平,重是够重,但还没到致死的程度。

“先......别管我,那家伙......”

慧音说着,斜眼瞟了一下趴在十米开外的冰冷地面上一动不动,似是已经被打倒了的鬼人正邪,便继续道:

“那个天邪鬼,她很......危险......”

“神器......八咫镜......你们一定要......当心......”

“行了,别再说了。”没等慧音念叨完,爱丽丝便打断了她,“你现在啥也不用顾虑,好好地睡一觉吧。”

“在你睡醒之前,我们会解决一切问题。”

言罢,爱丽丝取下了自己的随身挎包,用它来替代她的膝盖,垫在了慧音的脖子底下。或许是因为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了,亦或是因为伤口的愈合抽走了过多的能量,慧音躺在那冰凉的地面上,枕着那个柔软的真皮小挎包,盖着件染有野蘑菇气味的黑白魔女外衣,竟然就那么,安心而放松地,合上双眼、陷入了梦境。看着她的睡颜,就连一旁的魔理沙都收起了脸上的红晕,垂下了捂着胸口的双臂,整个人都明显地严肃起来了。

上白泽慧音也是她魔理沙的老师,虽然她调皮捣蛋、翘课逃学,最后还跟家人闹掰离开了人之里,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曾是一日师生。现在,长这么大唯一一位教过她读书的老师,将自己的性命与人里的未来托付与她,魔理沙不得不像双手接受毕业证书一样,彻底认真起来。

“哎哟,那真是感动死我了!”

二人抬眼望去,却看见方才还在地上躺尸的鬼人正邪,现在已经爬了起来。正面吃了魔理沙那一炮,她显得颇有些狼狈,却也令人意外地只受了“有点狼狈”程度的伤。天知道她是施展了什么魔法,一炮下去竟然没受大伤,还能拍拍屁圌股再站起来。

正邪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当然,魔理沙和爱丽丝也与她一样。仨人以仇敌之色对视了一阵,首先发话打破沉寂的,是爱丽丝。

“看来你还活着,我真是一点也不吃惊。”

她以平时用来打发魔理沙的那种,令人心里发寒的语气,面无表情地讥讽道:

“假死也是一种求生策略,自然界中擅长此道之物甚多,比如蟑螂、老鼠,还有你。”

“呸!”

正邪一口唾沫喷向了爱丽丝,可惜二者相距太远,没有喷到,只令爱丽丝反应式地眨了一下眼。

“蠢货,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得下来?”

她叫嚷着,举起了那面铜镜,对向了爱丽丝的脸。

“这可是镜子啊,你自己想一想,镜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爱丽丝听了这话,身子忽地一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将剩下的那五个量产型自动人偶伙伴给叫了出来。

“防御阵型!”

“法师护甲!”

两层防线,同时开启,外层是五个人偶举着附着了魔力的大盾,摆出来的盾阵,内层是紧贴在爱丽丝体表的一层透明的防护膜。身后是陷入昏迷的慧音和从来没有过防御能力的魔理沙,爱丽丝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魔理沙,后退!”

构造了这双层结构的护盾以后,爱丽丝头也不回地吼道。

“不不不,等一下,你为什么这......”

身后的魔理沙仍旧是一脸不解,丝毫没能反应过来,便被爱丽丝给喝住了。

“没有为什么!”她用那十足失态的大声叫嚷冲散了魔理沙脑内的迟疑,“我叫你退,你就退,现在,立刻!”

“迟了!”

下一个瞬间,七彩的魔光从那面小铜镜之中喷涌而出,猛烈地冲撞在爱丽丝身前的人偶盾阵上,接着又分为数股细流,四散开来,正如瀑流落于九天而击于顽石,壮观绚丽。

直视着迎面而来的强光,魔理沙瞪大了眼睛,硬是没合一下眼皮。她并不是被闪瞎了狗眼,睁着闭着都没差,她只是,彻底惊呆了。

因为这一招她很熟悉,太熟悉不过了。

这就是她的杀手锏,Master Spark,而且还是威力加强版!

第92章 画境,画心(其四)

盾碎,线断,魔力耗尽,五只烧焦的小人偶相继落在了地上。

爱丽丝脱力跪地,沉重地喘息着。附着在她身体表面的魔力护罩寸寸碎裂,化作光尘,消散而尽。

她并没受什么伤,只是魔力的消耗过大,因而有些疲惫。不管怎么说,这一炮她是成功地接下来了,身后的二人也都完好地护住了,体力的透支,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难以避免的“代价”罢了。

“倒是魔理沙......”

爱丽丝匀了一下气息,扭头幽怨地瞅了魔理沙一眼,抱怨道: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魔炮的功率,调得那么大?”

“这也怪我了?”

魔理沙显得很委屈,可怜的魔理沙。

另一边鬼人正邪举着那面冒着青烟的小铜镜,就像是魔理沙,拿着她的迷你八卦炉——这两件器物都是正八边形的,大小还都差不多。

“这就是三神器之一的‘镜’!”正邪声音很大,笑得很得意,这幅德行她似乎能保持一整晚,“任何能量,无论是太阳的光线还是拳头的力道,击打在‘镜’的表面上以后,都会被完全吸收,然后双倍反弹回去!”

“你们尽管出招,你出多少,我收多少,再连本带利还给你更多。不夸张地讲,我鬼人正邪,现在已经是完全无敌的了!”

接着便是一阵仰天狂笑,正邪真是一丁点都不掩饰她的狂,尽管,她现在确实占到了不少的便宜。而面对着嗨得有些目中无人的正邪,俯身在地的爱丽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

“听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放你圌娘的屁!”

这是魔理沙的反应,她皱着眉,用食指指着正邪那张笑歪了的脸,正经八百地喝道:

“我的魔炮打不透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这崽子,这就忘了前几天她在红魔馆前院里头被打成什么狗样了吗......”爱丽丝满脑子无奈地这么想着,便又听那正邪叫嚣道:

“可以,来吧!我鬼人正邪现在只想被你们二位打死,你们要是做不到,那我就打死你们,来吧!”

激将法,带点脑子的人能看懂正邪的用意,无奈魔理沙恰巧是吃死这一套的人。

“好,你等着!”

魔理沙闻言一冲动,举起迷你八卦炉就要开炮,而另一头的正邪已经摆好了八咫镜,呲牙笑着,就是要等她这一炮。爱丽丝知道,这一炮下去,等待着她们的将是一场顺理成章的团灭,所以她扬起胳膊,“啪”地一巴掌扇掉了魔理沙手中的迷你八卦炉。那八角小炉子便垂直落了下来,刚好掉在了爱丽丝怀中。

“爱丽丝!”

魔理沙捂着被扇红的手背,有些委屈地看向了蹲在地上的爱丽丝。而爱丽丝则拿着那迷你八卦炉,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她打开了那小炉子的后盖,将里头的那颗用来供能的小块晶石扣了出来,接着便很是随意地,将失去了能源的迷你八卦炉抛回到了魔理沙的手中。

“刚才那一炮,”爱丽丝头也不回地说道,“就是你今晚的最后一炮了。”

“哈?”

魔理沙刚想反驳,便听爱丽丝道:

“你要是闲得慌,可以骑着你的小扫把绕一绕,看看能不能绕到那天邪鬼的背后,给她一记闷棍。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许你再使用魔法了。”

“凭什......”

“没有凭什么,魔理沙,我宁可相信生日骷髅会跟我签下契约让我成为魔法少女,也不相信你的魔法造诣。”

“但......”

“没有但是,不接受反驳,到此为止。”

句号。

就这样,魔理沙被彻底堵住了嘴巴,以及炮筒,憋屈得脸颊通红,殊不知爱丽丝已经完全将她抛到了一边。此时此刻,在爱丽丝那对海蓝色冰冷而不含情感的双眼之中,只存在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便是鬼人正邪,这个不可小视的小妖怪。

“得出结论了吗?”正邪耸了耸肩膀,“得出来了就快点开始吧,快点,我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当我无聊到一定程度,我说不定会杀了你们三个解闷。”

“当然,即使我不无聊,你们也别想活着从这栋楼里走出去。”

“上海,蓬莱!”

爱丽丝已经不想再跟这个天邪鬼扯皮了,跟这种无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她要用武力来为自己代言。红衣与黑衣的金发双子人偶,各执一柄映着红月之辉的亮银长剑,冷面横于爱丽丝身前。这两只人偶比那些烧焦了落在地上的量产型人偶要整整大上一号,而且身上不带魔力丝线——她们是真正的,完整的,自动人偶。

“嘎嘣”一声,爱丽丝捏碎了那颗从迷你八卦炉里头抠出来的魔晶石。逸散出来的魔力部分流到了空气中,部分为她所吸收——这多少缓解了一下她此刻的魔力不足。

“嘿,那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

“你闭嘴。”

再一次无视了魔理沙的不满,爱丽丝转头对自己的人偶下达了指令:

“攻击模式·剑!”

“上海人偶”与“蓬莱人偶”得令,竟如活人一般点了点头,而后一齐高速出击,转眼间便来到了正邪的面前。她俩一左一右各出一剑,杀气十足地刺向了鬼人正邪的胸口。

“镪!”

金属,碰撞在金属之上,而非血肉。

“吸收,然后,反弹!”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人偶们正面吃下了双倍的反力,霎时长剑寸断,两只人偶亦被远远地弹飞,滚落于地。正邪则毫发无损地立于原地,挑衅意味十足地,朝着爱丽丝勾了勾手。

“再来啊,人偶师,别告诉我你就这一招哈!”

“确实就这一招,”爱丽丝回道,“只不过,这一招还没完!”

言罢,她握紧右拳,往上一拽,正邪的双手便随之而高高地抬了起来,直到举过头顶。

“这......怎么!”

正邪明显慌了,她使尽了力气,想要把自己的胳膊拉下来,但它们就是不听她的使唤。她就这么高举着一面铜镜,慌慌张张地扭动着身体,挣扎着,简直就跟跳大神一般,看着就惹人发笑。

“穿针,引线。”

爱丽丝说着,便有一股魔力流过她的手指。顿时,那一捆连接着她的手指与正邪的手腕的透明丝线,便亮起了微光,将自身的形象显了出来。这些极细的线虚挂在空气之中,相互缠绕,拧成了一根结实的麻绳。或许大型妖兽能有足以挣脱它们的力量,但这种力量,正邪是绝对没有的。

“你以为上海和蓬莱手里的是剑,实际上,那是‘针’。”爱丽丝的脸上,浮起了无情的冷笑,“她们的任务,就是用‘针’将‘线’引到你的身上,将你我二人连接在一起。”

“诚然,你手中的神器十足强大,能让你免受一切外力的伤害。但,在这个状态下,你还能灵活地使用它吗?”

说完这些,爱丽丝举起了空闲着的左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魔理沙!”她吼道,“你的回合到了!”

“可等死我了DAZE!”

正邪睁大眼睛,眼看着爱丽丝侧后方的魔理沙骑上她的魔法扫帚,悬浮、加速,在一阵狂风之中突了过来。这楼里的碎块与尘埃被那魔法扫帚掀起的强风吹得到处乱飞,迷住了正邪的眼睛。在风中,正邪听见了魔理沙的声音:

“抓稳了,天邪鬼酱!我这一扫帚下去,你可是要直接飞上银河DAZE!”

按理说,到了这时候,正邪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性了,她应该是非常、非常的绝望才对。

但她笑出来了,她显然并没有疯,就连一向迟钝的魔理沙,在那一个瞬间,都能清楚地看出,那是一抹必胜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们能有什么花招呢!”她闭着眼睛,顶风吼道,“捆住了我的双手又如何,这面镜子可是还对着你们呢!”

像是在为她的话语提供证据一般,那镜面之上,再一次覆满了耀眼的白光,与先前慧音所见的,一样。

三次,这是正邪从那位伟大的人物手中接过这面镜子时,这镜中所储存的,“必杀一击”的次数,其外在的表现,便是那耀眼的,足以将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破坏殆尽的毁灭之光。先前,为了击败慧音,她已经用掉了一次机会。

也就是说,正邪手里头尚握有两枚“炸弹”,而对仅差一步之遥便能突到正邪脸上的魔理沙而言,此等绝佳机会,只有一次。

魔理沙绝不会错过它。

“快停下!”

见到那镜子上的白光,后方的爱丽丝神色一变,大喝道:

“快停下来,魔理沙!”

“不!”

魔理沙收去了她那一贯轻松愉快还带着点顽劣的神情,双眸为决意所填满。

“就这一击了!”她叫道。

“我也一样,就这一击!”

正邪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魔理沙的视线,笑脸上透着三分凶狠。

这是赌命的一击,双方皆是如此。这一击对撞下来,仍能站立的人,只可以有一个。

三十公里,五十公里,七十公里,魔法扫帚已经加到了,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它毕竟不是什么两秒百里的怪物赛车。然而,这对魔理沙而言,还是太慢了。她需要更高的速度,声波的速度,乃至光的速度,她需要在正邪使出绝招之前,将正邪顶出这栋大楼。而正邪则需要在被撞飞之前,将这致命的一击打出来,让眼前的三人在白光之中化为灰烬。

二人不约而同地使出了最大的力气,鼓着胳膊上的条条青筋,像是要捏断自己的手指一般牢牢地握紧了手里的杀器,镜子与扫把杆。镜面上的白光愈强,则魔法扫帚的速度愈快。二人之间的距离即将缩短为零,她们的神经也都绷到了最紧,如同倾注全部身家等待彩票开奖的赌徒一般,心脏都不在自己的胸腔里。到底是白光先一步涌圌出,烧尽一切,还是那彗星般的扫帚先将正邪连人带镜一起顶飞,胜负、生死、成败,就在这光与风都追赶不及的刹那之间。

刹那之间,二人一齐倒下了,却并不是因相互的攻击而倒。

是外力,意料之外的力量,强行将她们放倒,终结了这场生死对决。

巨大的阴阳玉将正邪的整个身子都砸进了地板里,背生火羽的白发少女强行架住了魔理沙的胳膊,将她的速度减到了零。

“灵梦,妹红!”

爱丽丝喜色之中带着泪花,张口喊出了这二位不速之客的名字。

第93章 画境,画心(其五)

魔法扫帚离开了魔理沙的控制,偏了方向,一头扎进不远处的一堆碎木片里。藤原妹红张着一对火羽,飘在魔理沙身后,勾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双脚悬空,就像是大人在阻止小学生打架一样。

“我要是没摁住你,你真就打算上去跟她拼命了?”

听见这句话,魔理沙便回头瞅了妹红一眼,有些没底气地笑着,说道:

“嘿嘿嘿......大概吧?”

“哎.......”妹红叹了一口气,“你只有一条命,我要是你,我会更加珍惜它的。”

言罢,她收去了那对冒火的翅膀,缓缓地落下,顺带将魔理沙放回到了地板上。在这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昏迷不醒的慧音身边,单膝跪下。

“状况如何?”

妹红一边用手指肚探着慧音的脉搏,一边头也不抬地询问一旁的爱丽丝。

“稳定,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爱丽丝道,“总之,短期内看不到生命危险,你可以暂且安心。”

“是吗?”

妹红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替慧音盖严了被子——也就是魔理沙的那件外套——而后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激动一些。”

爱丽丝看着她那张略显凝重的侧脸,打趣道。

“我要是再年轻个一千来岁,那我肯定会当场情绪失控,大吵大闹,冲上去就把那个天邪鬼给手撕了,顺便再跟你们打上一架。”妹红道,“在那之后,我会在后悔和自责之中度过漫长而痛苦的一千年,并且吸取到这血的教训——冲动是魔鬼。”

“我想,我交过的学费已经够多了......如果我表现得更加‘激动’就能解决问题,就能让慧音的伤瞬间痊愈,让红月落下,太阳升起,然后咱们一起开开心心地去喝庆功酒,那我早就已经炸穿这栋楼了。然而,它不能,那我选择沉默。”

言罢,妹红迈开步子,向着玻璃墙边的灵梦走去。她的影子被月光拖得老长,就如同她那漫长的人生一般。

魔理沙便理了理她那一头凌圌乱的金发,以及那件不太平整的小背心。接着,她抬头望向了并排站着的妹红和灵梦,这俩人就立在那颗压扁了正邪的大阴阳玉旁边,背对着玻璃外墙上的大破洞。在来这儿以前,她俩似乎经历了不少事情,因此衣服都变得很破,身上还沾满了干结的血迹。原本这俩人都是“红白”,现在,她们已经成了“只红不白”。

“你们这是咋了,刚从一场人肉BBQ里头逃出来吗?”魔理沙瞅着她俩,半开玩笑地问道。

“差不多吧?”俩人异口同声地道。

“给我否认一下‘人肉’啊,你们......”

“嘎吱!”

一声让人牙酸的异响,一时打断了对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还打算吐更多槽的魔理沙。这声响的来源,正是灵梦与妹红身旁的那颗,足有一人之高的阴阳玉。

不管三七二十一,离得最近的灵梦与妹红在第一时间便从那颗大阴阳玉旁跳开,接着满眼警惕地探视过去。只见那颗大圆球的表面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两条墨色细绳,蟒蛇一般死死地捆着,越缠越紧。这绳子不过手指粗细,力气却大得惊人。此时,那枚碾压了正邪的大阴阳玉已经被生生地勒成了椭圆形,随着那两根细绳的不断收紧,它正在被逐渐地压扁,彷如一枚即将抵达伸展极限的弹力球。那“嘎吱嘎吱”的怪声,正是它濒死之时的哀鸣。

再仔细一看,灵梦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绳”,亦不是“丝”或“线”,甚至都不沾一点边。那漆黑的线状物的表面上泛着水波一般的鳞光,其本身的形态亦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乃是连成了长线的液体!

“是墨水!”一旁的妹红大声道出了它的正体,“它是由墨水组成的!”

“这怎么可能......”

灵梦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的阴阳玉便“嘭”地一声,被勒爆了。缩回原样的小阴阳玉冲破了爆炸产生的光尘烟雾,迅速回到了灵梦的手里。看着那枚巴掌大小、光华褪尽的小玉石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灵梦便收去了满脸的惊愕,目光变得如战鹰一般锐利。

所谓的“大号”阴阳玉,并不是本身变大了,而是在小阴阳玉周围缠上一圈又一圈、致密的能量,因而显得很大。这纯能量构成的装甲令阴阳玉变得近乎坚不可摧,但,它也不是绝对无敌的。像是纳兰暝和芙兰所拥有的那种不讲道理的破坏能力,以及风见幽香那样不讲道理的怪物,还是能将它破坏掉的。现在,这阴阳宝玉毁于区区一介天邪鬼之手,灵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石,抬头望了过去。

正邪将自己的身体从那大理石地板上的人形凹槽里头扣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盖在她身上的碎石片子便“啪啦啪啦”地滑落下去。她的人影轮廓模模糊糊地印在那淡白色的烟雾上,弯腰驼背,俩手扶着膝盖,一看便知,她伤得不轻。

晚风顺着玻璃外墙上的大破洞灌了进来,吹散了障眼的烟雾。至此,灵梦方才看清,正邪那张沾着鲜血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之色,有的,只是成竹在胸一般的,一抹淡淡的微笑。

“英雄们终于齐聚了,多么感人的一幕!”

正邪说着,直起了腰板,将手伸到了口袋之中。

“我......咳咳!”

她重重地咳了一声,接着便从口袋里头掏出来一张扑克牌......确切地说,是半张,因为另外半张已经被烧成灰烬了。这烧剩下的半张纸牌上印着高温烤出来的点点黑斑,卡通版依神女苑的下圌半圌身以及一行倒置的“Joker”文字在其上依稀可见——这正是她先前抽圌出来的那张Joker牌。

“我有王牌!”正邪一手将这半张牌举到了她的面前,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她的八咫镜,“但......”

“要对付你们,它似乎不大够用。”

言罢,她便松开了捏着纸牌的食指与拇指,任由那半张Joker自由落体,掉到了地上。

“但是,还好,除了‘王牌’以外,我还有最后的‘底牌’。”

言罢,她又伸手从口袋里头掏出来第二张牌——一张完好无损的,鬼牌。那上头的少女穷神,用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灵梦,像是在用目光向她讨钱一般。

“你们刚才肯定还在想,‘这个天邪鬼要如何从这样的处境之中脱身’之类的问题吧?”正邪说着,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而我,我所想的是,你们这帮人,要如何从即将到来的惨败之中脱身呢?”

“因为你们肯定是赢不了‘他’的,你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明白了我所指的那个人是谁。实际上,你们中的每一个人,包括躺在地上的慧音老师,都认识他。”

“啪哒”、“啪哒”、“啪哒”

机械一般规律的脚步声,在那无人的黑暗深处响起,一步又一步地逼了过来。一个纯白、没有一丝污垢的小少年,最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她们脸上的震惊与愤怒证明了正邪的观点——她们确实认识他,不仅认识,而且熟识。

“有请,各位,今晚的特别嘉宾......”

正邪弯腰行了郑重的一礼,将焦点集中到了行至她身边的少年身上:

“百里白灵!”

“正邪......你这混蛋......”

藤原妹红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点点火星从她那捏得青筋暴起的拳头上跳了出来。

“我绝对饶不了你!”

第94章 画境,画心(其六)

白灵依旧是白灵,那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容颜精巧可比天工,足以令在场的女孩子们自惭形秽。他站定在那晶莹透明的玻璃墙边,红月的柔光洒在他的身上,照透了那蝉翼一般宽松轻薄的白衣,和那一头柔亮的银丝,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他本人在光一般,如梦似幻。作为一个男孩子,他实在是过于完美,以至于,根本不像是真的。

微风穿堂而过,白灵的梢与衣袖便轻轻地飘动起来。藤原妹红注视着他的双眼:他的瞳孔放得很大,眼中一片灰暗,没有一丝光彩,像是没擦干净的玻璃球。换成平时,她总是能在他那双碧蓝的眸子里,看见星河与虹桥。

“曾经的曾经,天照大神离开了高天原,隐居在一间小屋里。天界诸神无,一时都慌了手脚,便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最终,他们决定设一个圈套,将天照大神给骗回来。”

“他们合力打造了一面镜子,架在神主隐居的那间小屋对面的树梢上,然后便在外头开起了宴会,饮酒作乐,载歌载舞。天照大神听着外头那么热闹,很是好奇,便凑到门旁,隔门问道,‘我离了天界,高天原一片黑暗,你们为何还这么开心?’”

“外头的人答曰:‘我们又请来了一位比您更尊贵的神明,现在正设宴迎接呢!’”

“天照大神一听这话,便很是疑惑,心想着,还能有什么神明比她更尊贵呢?出于好奇,她打开了一条门缝,探出去看了一眼,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那面架在树梢上的镜子里头的,她自己的倒影。当是时,天照大神俩眼一愣,一个恍惚,便被在门外埋伏已久的众神给拽了出去。”

“再后来,天照大神将此镜赐予凡人,曰‘见此镜,犹如见余’。”

“这就是八咫镜。”

鬼人正邪言罢,将那面镜子双手捧着,举到了胸前,一道白光便从那镜面上划过,如有灵性。

“到目前为止,我给你们展示出来的,这件神器的种种功用,都不过是‘末’,而并非其‘本’。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着,开出来的小伎俩罢了,用到这一等一的神器上边,难免地有些大材小用。”她说道,“毕竟,这八咫镜原本的功用,乃是‘封印神灵’。”

“所谓的照妖镜,普通的能吓退怨灵,强一点的能震慑妖魔,而我手里这面镜子,则能封住最为尊贵的神明。它被创造出来的最初目的,也正是如此。这八咫镜,不仅仅是‘神之器’,更是‘封神之器’。”

“这就是你用来控制白灵的手段了?”妹红挑了挑眉毛,没好气地道,“你是在说,他是一个神?”

“而你,你正在告诉我,”正邪装出来一副夸张到有些欠揍的、惊愕的模样,反问道,“身为他的‘伙伴’,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这一问,驳得妹红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妹红在心里头,问了自己一句,“对于百里白灵这个少年,你究竟了解多少?”

答案就是,不多。

他长得很可爱,那老学究一样古古怪怪认认真真的脾气,也很可爱。他精通琴棋书画,雅兴不少,还在人里经营着一家店。另外,他的实力是一等一的厉害......然后呢?

除去这些正常人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表面的部分,妹红还知道些什么?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哦,他真可爱,他真迷人,他真有趣”,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得出了,“我们都是好朋友”。实际上呢,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单是认识到这一点,便足以让妹红怒火中烧。

“啧啧啧啧啧......”正邪摇了摇头,皱着眉,十分做作地感慨道: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成天就是与书画古玩为伴,唯一懂他的,只有他亲手养大的那盆花。也难怪,他会说出‘生命即是孤独’这样的话,尽管他从未真正地拥有过生命。”

“此话怎讲?”

“怎讲?如字面一般地讲。白灵是诞生自画中的灵魂,也许是付丧神,或者别的什么土著神之类的,我读书少,不深究。总之你们需要知道的就是,他没有实体,是纯粹的‘神灵’,这就是为什么,当我掏出这面镜子的时候,他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现在,我接管了他的灵魂,和力量,一切都封在这面镜子的另一侧。只有在虚幻的镜中世界里,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而我,我会利用他的力量,来对付他原本的伙伴们——也就是你们。哦不对,考虑到他或许从未将你们当成真正的伙伴,那么实际上,我即将要做的,不过是清扫一些阻碍到我们的‘垃圾’而已!”

“净放狗屁!”

妹红大骂了一句,提起那冒火的拳头便向正邪冲了过去。她要亲手将这个混球扁成猪头,不仅仅是为了拯救白灵,更是为了出一口恶气——那之中包含了对正邪的愤怒,以及对她自己的愤怒。

“白灵!”正邪放下镜子,轻描淡写地道,“干掉她!”

没有收到命令的回复,甚至没有点一下头,百里白灵像个提线傀儡一样,以僵硬无比的动作挥起笔墨,画出了与他以往的风格完全不相符的,毫无灵性与美感、仅仅是为了画而去画的图画。

那是手腕一般粗细的、漆黑的荆棘,从妹红脚下冒出头来,缠住了她的双腿。紧接着,在妹红意识到生了什么之前,更多的荆棘藤蔓猛地窜了起来,如食人植物的巨口一般,将她整个人包裹吞噬下去,没在外头留下一根丝。

合拢、收紧,然后便是痛苦的绞杀。无数棘刺轻而易举地撕破了妹红的皮肤,万箭穿心,生生压扁了妹红。数十上百跟荆棘最终盘成一根大柱,呈螺旋状,而且还在不断地旋转着向内挤压。鲜血顺着那螺旋的纹路行行流出,汇聚于一泊。此景彷如恶魔的刑具,噬人血肉,震人心魄。

“妹红!”

是时,魔理沙一着急,提着扫把便要往过冲。爱丽丝便一把拉住了她,喊道:

“别急,等她复活!”

离这二人有一段距离的灵梦,则表现得更加稳重。她一手捏着咒符,一手持着御币,却并不急着上前,只是冷眼注视着,观察着,寻找着那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她正在等待胜机。

而正邪,已经确信了自己的胜利。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一次狂笑起来,幸好方才那几次重击都没伤到她的喉咙,否则还有得她难受的。

“无敌,完全无敌!”

她抚摸着身旁的白灵的头,而白灵对此毫无反应,像个漂亮的人偶,任人摆弄。

“这孩子,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强,简直强上了天!”正邪叫道,“他似乎一直都表现得很克制,隐居在这偏僻的小乡下,干着没啥技术含量的活。但现在,他的力量到了我的手里,我会向你们展示出它的可怕之处!”

“呵呵......”灵梦闻言,冷笑了一声,“白灵要是知道这些,可是要难过好一阵子。”

“那怎么会,他现在正在一个‘温暖的’地方长眠,外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给了他这难得的‘放手’的机会,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要借我他的力量,一切都是公平的。”

“是吗?可我还有别的想法......”

灵梦说着,将她手里那三枚咒符高高地抛了起来。

“你给我你不该拥有的一切,我送你去‘温暖的’血泊里长眠,公平交易。”

“灵符......”

“白灵,动手!”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com。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com

第95章 画境,画心(其七)

幻想乡中的每一个妖怪,都有足够的理由去忌惮博丽灵梦手里头那些薄薄的符纸。尤其是正邪,就她那一两饭不饱二两饭吃撑的小身板,挨一下说不定就归西了。

所以,当灵梦抛起灵符时,白灵的攻击目标并非没什么防备的灵梦,而是半空中的三张符纸。这是正邪的命令,即使借着这个机会干掉了灵梦,万一被那灵符打中,她也是要玩儿完,权衡利弊,正邪选择了稳扎稳打、自保为先。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决定。

白灵挥笔点出三圌点墨,化作三支利箭,射向了飘在半空的三张符纸。箭矢穿纸而过,最终成了天花板上的三个黑点。

然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三张穿了洞的符纸,又跟羽毛一样,轻轻地落了下去。

“不带灵力的符纸,可就只是普通的纸而已哦,‘迟钝小姐’!”灵梦喊着,脸上浮起了一抹狡诈之笑,“亚空穴!”

等正邪从短暂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灵梦的身影已经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兵者,诡道。

直到这一个瞬间,正邪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即使获得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博丽灵梦对她而言,依旧是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同样作为“战斗者”,灵梦的战斗意识与战斗技巧,皆远远地在她之上。这就像是全副武装的小孩对战全副武装的大人,单从装备上来看,二者确实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然而......

这也确实并不是一场对等的较量。

“上面!”

像是在刻意提醒一般,灵梦的声音从头顶上砸了下来。正邪便条件反射式地抬起了头,入眼的,却是一张悬浮在空气中的符纸。

“笨蛋,你被耍了!”

伴随着一阵跃动不已的微光,那符纸发出了与灵梦本人的嗓音别无二致的声音。

接着,便是瞄准腹部的一记正面重击,令正邪俩眼一黑,一屁圌股跌到了地上。

“被算计了......而且还是连续两次!”她在自己的脑袋里绝望地咆哮道,“连我爸爸都没这么耍过我!”

屈辱化作愤怒,在正邪的胸中烧了起来。在那醉了酒一般歪歪斜斜、摇曳不止的视野之中,正邪看见了带着好几道重影的灵梦,正在手心里敲着她的驱魔小木棍。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正邪脑袋供不上血,昏昏沉沉的,啥也没听清楚。倒是从她的表情之中,正邪可以看出相当明显的,嘲弄的意味。

于是正邪用手撑着地面,挣扎着便想要站起来,却歪歪扭扭地使不上力,跟鞋底上了油一样翻倒了好几次,看起来就像个表演失败的小丑。最终,正邪放弃了,往地上一坐,扯着脖子大叫道:

“白......白灵!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娘的在干嘛!”

“你是在找这孩子吗?”

这句话是爱丽丝说的,循着声音找过去,正邪看见了安安稳稳地躺在爱丽丝怀中的百里白灵,用的还是公主抱。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地缠满了那强韧透明的人偶丝,就跟个木乃伊一样,一下都别想动弹。

“强,确实是很强。”爱丽丝道,“但若是手指都动不了一根,再强的本领,也没有用武之地吧?”

“就是啊!”

“你少搭我便车,魔理沙!”

“嘭!”

一声巨响,外加一阵火光,打断了斗嘴的二人。爆炸之处乃是那直通楼板的荆棘墨柱,众人一齐望去,便看见了已完成复活的藤原妹红。她在复活的那一瞬间直接炸掉了那堆困住、进而杀死她的笔墨荆棘,此时的她正沐浴在火焰之中,同时,满面愁容地抚摸着她那件烂得七七八八的衬衫之下的,新生的肌肤。

“我不得不说,”她转头对向了坐在地上的鬼人正邪,“这一招,还是有点痛的......”

“废你的话!”灵梦笑骂道,“叫你不带脑子一气乱冲,你不死谁死?”

“我不死,谁死?”

说完这句话,妹红环视了一圈,那一脸懵逼的众人,便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道:

“好吧,对你们而言这笑话有点太冷了......”

鬼人正邪笑不出来,倒不是因为笑话太冷。她此时的处境,在象棋之中,叫作“将军”——四面楚歌,走投无路。

“然而本人正邪,就是为了逆转这样的境况而生的!”

借着这一分钟不到的间隙,回过两口气来的正邪,抓着这冷场笑话冻僵众人的时机,当即便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离她最近的灵梦反应很快,没等她站直,抬手便是一张符纸,直冲眉心而来。然而正邪抬起八咫镜防御的动作,还比符纸的飞行速度将将地快上了那么零点几秒。

这一张符纸是真正的,带着灵力的灵符,而不是此前那种,用来佯攻的“纸”。若是没能用镜子接住这一击,那她就直接“拜拜”了,但她接住了。身为一个职业赌徒,命运女神在这一刻,给了她一个金子般的微笑。

从灵梦的神情中,正邪看得出来,这巫女非常认真,因此她笑了出来,并出言嘲讽道:

“这有什么屁用!”

“你说啥?”

没人能骂灵梦,没人!一个灵梦等同于一场灾难,而一个生气的灵梦,则是所有灾难制造者的灾难。

七个阴阳玉同时亮了起来,绕成一个圈,浮在了灵梦身边。就连同为友军的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都为此吃了一惊,而彼时的魔理沙正看热闹看得贼起劲。

“上啊灵梦,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见识一下你的奇尺大球!”

魔理沙挥舞着手臂,跟现场观看世界杯比赛的狂热球迷一样,用粗鄙的言语高声助威。对此,灵梦的回应也是简单而粗暴的。

“给姐收皮!”

“咣”的一下子,七枚阴阳玉中的一枚猛地砸到了魔理沙的脑门上,又顺势弹回到了灵梦身边。一切都发生在一秒之内,一秒钟过后,魔理沙便惨叫着倒了下去,而灵梦甚至未曾正眼瞧她一眼。

雾雨魔理沙,红牌出局!

“我应该跟你解释过,白灵那小子,分种类是分到神灵这一栏里的。”

正邪说着,往后退了几步,而灵梦则相应地往前逼了几步,冷面言道:

“所以呢?”

“所以还能有这种用法。”

话音落下,一阵强光毫无征兆地从正邪手里的那面小镜中爆发出来,顷刻间便填满了整层楼,像个小太阳。众人以最快的速度捂住了脸,但那已经太迟了。在她们目视到那白光的瞬间,正邪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与爱丽丝那谨慎得有些悲观的预想不同,这一招只是光,也只有耀眼的光,而没有任何物理性的毁伤能力。得益于那微乎其微的能耗,这白光可以瞬间放出,而不像别的强力魔法那样,需要经过漫长而恼人的蓄能。这光线唯一的作用便是闪瞎对手的狗眼,为正邪争取到宝贵的几秒钟时间——它的确做到了。

强光转瞬即逝,等四下重归黑暗,除了提前闭上眼睛的正邪之外,所有人都成了短时间内的瞎子。看着她们一时失明,如无头苍蝇一般茫然无措的样子,正邪心里明白,逆转的时刻到了。

“白灵,回来!”

她叫了一声,被困在丝线之中的白灵便化作一道流光,“嗖”地飞回到了那八咫镜之中。

“然后,再出来!”

这一道令下,只见那道刚飞回去的白光,又从镜子里跳了出来,在正邪的面前化成了白灵的样子。这一进一出,白灵便成功地摆脱了那些束他手脚的细线,重归战场。而此时的灵梦等人,尚未能恢复视力。

好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正邪轻蔑地瞅着这群人,确信了胜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问题只剩下,她要用何种姿态去将这近在咫尺的奖杯捧入怀中。

是要挥笔成剑,刺穿这帮恼人的家伙们,以根除后患呢,还是要让她们在毁灭之光中化为灰烬呢?眼看着所有的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强者们,如今都成了她鬼人正邪案板上的鱼肉,正邪心里头那扭曲的自卑与自负,便是膨圌胀到了极点,再一戳,就要破裂了。她从未想过,复仇的滋味是如此的甜美,只尝上一指尖,便足以成瘾。

“哦,对了!”

这个时候,鬼人正邪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又是不死人,又是魔法使的,万一一下子没处理掉,倒霉的可是我啊。”她想着,“还不如给她们一个能永远安息的‘天国’,也算是成圌人之美了。”

“一劳永逸,根绝后患。”

于是,她微笑着,取出了藏在怀中的那柄丝绸卷轴。

第96章 画境,画心(其八)

藤原妹红睁开了眼睛。

浓墨连峰立于雾海之上,九天瀑流如白龙直下,怪石林立,松木长青,山水朦胧,四方缥缈,如临仙境。

她此时正站在最高的那一座山的山巅之上,脚边长满了挂着朝露的嫩蕨菜。从此处俯瞰下去,满眼尽是水墨之色,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实感。然而流进肺中的那股潮圌湿、清新,带着森林与流水的香味的空气,又在感官上明确地告诉她:这都是现实。

至少,她此刻的感受,全部都是真实的。

眼前的景色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千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豪族大小姐时,曾在父亲的房间里见到过的几张,远渡重洋而来的中国山水画。一直以来,她都想当然地认为,如此绝景只应存在于画卷之中。直到现在,直到这张真实的画卷铺开在她的面前,她才真切地认识到,所有的画作,都是源自现实的。

“好的,打住。”

妹红扶住额头,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再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至出神。换成别的时候,她愿意在这个位置上站一整年,去欣赏、感受这山川云雾的朝朝暮暮。但,现在是赏景的时候吗?

话又说回来,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有点乱套,让我捋一捋思路......”

妹红抱起膀,低头寻思起来。

她本该在那昏暗的赌场大楼里,与自己的伙伴们一同,和那反叛的天邪鬼死斗。她记得自己被激怒了,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突袭,迎接她的是痛苦的死亡与重生,至此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缓缓运行着。

然而接下来,那道闪光夺去了她的双眼,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红月,没有狂妄的敌人与可靠的同伴,没有铜臭味十足的赌场装潢,甚至没有一丁点幻想乡的影子。

有的,只是这从水墨画卷之中照搬出来的奇景。

最终,捋出来的思路就是没有思路,妹红陷入了彻底的迷惘。

她在哪儿?现在是何年何月几时几分?那场战斗怎么样了?她的伙伴们还好吗?异变解决了吗?

所有的这些,从她的脑袋里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的问题,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答案,那就是“不知道”。既然一切未知,那么无论好的猜测,还是坏的打算,都是毫无意义的。她能在几秒钟里编出来一个,“在决战中途被传送到一千年以后,然后发觉战斗失败亲友死圌光于是擦干眼泪展开复仇”的悲情英雄剧本,但那又有什么用?

所以,回归现实,妹红迈开了脚步,开始着手去寻找线索。

此处有着较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峦平地拔起,不高,却很陡峭。潮圌湿的气候孕育了浓重的云雾,翻腾于低空之中,如海浪的波涛。山峰便从这雾海之中突兀地耸起,一座座地像是海边的礁石,颇有一股子世外秘境的感觉。若是真有仙人存在,他们得道成仙的地方,无外乎便是类似于此地之处了。

这些山顶部的空间通常不大,却也足以让一座小庙立足。拨开云雾,快步前行,妹红还真就在她所处的这座山上,找着了这么一座小庙。

或者说,小庙的废墟。

倾塌的外墙,穿孔的屋顶,野草丛生的庭院,爬满了苔藓藤蔓的墙体,筑满鸟雀昆虫巢穴的屋檐。人类离去以后,大自然重新接管了这座古老的中式庙宇,葱郁的绿色看着既叫人心里舒坦,又莫名地,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忧伤。

不知是这庙宇的结构足够巧妙,还是什么心理因素,妹红一踏进这寺庙的前院,便能明显地感觉到,周遭的杂音消失了。虫鸣,鸟鸣,风吹树动,所有的这些,源自周遭环境的声响,都在她迈进庙宇围墙之内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万籁俱寂,时间似是停止了流动,正如那一瞬即为永恒的,“禅”境。

“啪沙”、“啪沙”

这是她的双脚,踩在湿圌润粗糙的沙地之上的声音。此时此刻,这最细微的响声听起来也像榔头落在地上一样,格外的刺耳。

小庙的正门早已朽坏,只留下来几条,本是用来加固木门的,生锈的铁杆子,就那么歪歪斜斜地挂着。妹红穿过前院,“吱呀”一声推开了那几根铁杆,便来到了庙宇之内。

空无一物,尘土遍地,徒留四壁,这便是庙内环境之大概。总之,就是一栋无人居住的建筑物该有的样子,没什么新奇的......除了那个少年之外。

寺庙的屋顶上破了个大洞,他就坐在那大洞的正下方。阳光顺着破洞洒了下来,像条大柱,点亮了空气之中的尘埃水汽,同时也将那少年的白发照得闪亮。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宽松素衣,席地盘坐在这间废弃的庙宇之中,这冰凉且满是灰土的地板之上。他沐浴着仅三尺之宽的阳光,低头冥思,一动不动,似是假的,却是活的。

出于尘世,不染凡尘者,仙人也。

令妹红感到吃惊的是,当这个少年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里头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是,她早就知道他在这儿了。

或者说,她一直期待着他能出现在此。

亦或者说,这一路所见的景色环境,就像是在为他的现身做铺垫一般。

“来者何人?”

在妹红踏足入屋的那一刻,少年张口问道,却仍旧闭着眼睛。

原本,妹红是想说,“你睁眼看一下不就知道了”这样的话的,但后来,她脑袋一转,便改变了主意。只见她脸上挂着意味颇多的浅笑,回答道:

“在下东瀛公卿藤原氏之女藤原妹红。”

“因何而来?”

“来找您,解一惑。”

妹红说罢,大步前行,在那少年面前的阴影之中盘腿坐下,与少年相对。那一柱阳光的边,便是二人对坐的分界线,少年在明处,而妹红在暗处,合起来正是阴阳一对。

“父母授之性命,天地定其生死,鬼神断其善恶,朝食晨露曰为‘生’,夕睹残阳则为‘死’。”妹红言道,“您说说,这一朝一夕之间,殊途却也同归,而众生劳苦,一日不得安宁,究竟是为何?”

少年闻言,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蓝瞳,看见的是妹红的笑颜。

“您知识渊博,可否解咱这一惑,”她补充道,“百里白灵先生?”

第97章 画境,画心(其九)

(一)

“为‘欲望’,追名,逐利,直至心力交瘁。”

“那若是无欲之人呢?”

“为‘生死’,生而老,老而衰,终难逃一死。”

“那若是长生而无欲之人呢?”

“为‘孤苦’,独身一人,随时间同流,直面宇宙之广而无所依托。”

“那若是长生、无欲却有觉悟,直面孤独之人呢?”

“为‘空虚’,不知所来,不知所去,茫然四顾,心无所属。”

“那若是长生、无欲、拥有觉悟与明确的目标之人呢?”

“那便是完人了,却也不再是人了。不喜不悲,长生不死,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二人对坐,红眼睛对着蓝眼睛。妹红一根胳膊上撑着下巴,下抵着膝盖,脸上挂着意味颇多的微笑。片刻的沉默过后,她开口说道:

“那您呢?您觉得您是为物欲而奔波之人,还是为孤寂而苦恼之人,亦或是那没有弱点的,神仙、完人?”

白灵看着她,清澈的蓝眸子不眨一下,少顷,他轻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平淡之中又透着些许忧伤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某日,我从亘古不变的混沌之中醒来,自此独行至今,已有千余年。”

“因何而生,为何而生,为谁而生,如何生存,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永不得解的谜团。我只是巧合一般地醒了过来,然后便要长久地活下去。”

“我以人之姿降世,却又成不了真正的人。人拥有名为‘死亡’的恩惠,来洗刷他们的罪恶与痛苦,卸去他们肩头的重担,赐予他们永恒的安宁。”

“但我没有。”

“人拥有名为‘爱’的止痛药。凡人之间没有真正的信任,却因恐惧孤独,而紧紧相拥,并在美妙的幻觉之中匆匆度过一生。他们从未战胜过自己内心的弱点,却互相麻痹了对方,而无法感受到痛。”

“但我没有。”

“人拥有名为‘成长’的乐趣。不同的人生阶段,正如春夏秋冬,开花与结果,皆有所获。”

“但我没有。”

“因此,我不是人。”

“那么,我是那超然于世外的神仙吗?我想,也不是。”

“爱恨,生死,我从未将这些东西置之度外,只是背负着永生的痛苦,在那与‘永远’同样漫长的时间之中,万里独行,上下求索。所以,我大概只是一个孤独的求道者而已——这就是您想要的答案了。”

“是吗......”

妹红收去了笑容,站了起来。

“这么说来......”

她转过身,从她背上冒出来的火之翼,点亮了这昏暗的破庙。

“咱俩也差不太多嘛!”

她在那猛然窜起的烈焰之中消失不见,连一丝烟尘都没有留下。她的话音在这空空荡荡的庙宇之内反复回响,而白灵则再一次,闭上了双眼。

(二)

“月色真好。”

夜半,风起,鬼人正邪独自坐在Casi-Joon顶层天台的边缘,两条腿悬在空中,晃来晃去。她手里拿着一瓶西洋名酒,喝得微醉。天顶上的红月,拂面而来的晚风,把她哄得跟个半仙似的,悠然自在。方才那场差点让她小命玩完的战斗,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咕噜......咕噜......嗝!”

畅饮之后便是一声酒嗝,再一晃酒瓶,液体撞击瓶壁的声响并没有出现,正邪便从那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反握着瓶颈,胳膊圆着抡了一圈,将那个空酒瓶使劲抛了出去。

五、四、三、二、一、“啪!”

玻璃瓶落在了下头的街道上,碎成了一地的渣。侧耳等了好一会儿的正邪一听见那带着好几道回声的脆响,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笔直地站在这赌场大楼的最边上,甚至还有半个脚掌探在外头,无所支撑。低头一瞧,那五十五层的高度足以令人双圌腿发软,对于恐高症患者,乃至没有恐高症的常人来说,眼前的景象都只会出现在他们的下坠噩梦之中。但正邪却张开了双臂,拥抱着这美妙的夜晚,胸中豪情万丈。

“你好,幻想乡!再见,幻想乡!”

她立在这全幻想乡最高的人造物之上,带着浓浓的醉意,大声呼喊。晚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将那豪迈的喊声带到了远方。

赢了!

正邪确信,她已经取得了胜利。而这场胜利,也不过是她实现野心的第一步而已。

那愚蠢的“真祖”轻信了她,给了她第一桶金,让她有了放手一搏的本钱。正是通过这一搏,她赚到了继续做大的筹码。幻想乡,大妖怪,吸血鬼,真祖,一个两个的,最终都不过是她鬼人正邪向上攀登的垫脚石而已。等她将他们一个个地踩在脚下,那帮家伙便会追悔莫及,并跪在地上乞求她的仁慈——可惜,她绝不会将仁慈赐予他们。

“都得死!”正邪继续高呼道,“你们!全部!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哈——哈哈哈哈!”

正邪可以看见,一张宏图正在她的面前徐徐展开,金山与皇冠,伸手便能直接够到。这种感觉,这种君临天下,藐视一切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即使醉了酒,high到了极点,狂得上天,正邪的五感仍不至于失灵。因此,她几乎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胸口那股突然升起来的热度并非是澎湃的心潮在作祟,而是真正地,物理意义上地,发了烫。

不,不仅仅是发烫的程度了,那简直就是......

“我尼玛的,烧起来了!”

简直就是着火了!

从衣服底下升起来的灰白烟雾吓得正邪一哆嗦,差点没掉到楼底下去。她赶忙后退了两步,远离了天台边缘,同时麻利地脱掉了那件西装外套,往地上一甩,两脚踏灭了外套内侧的火苗,接着便如发怒的大猩猩一般猛拍胸脯,直到上头的火焰灭去。

“呼......逃过一劫......个屁!”

好不容易灭了火的正邪,在来得及庆祝之前,就已经急得直跳脚了。无视了这火焰的成因,正邪此时,只关注一件,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比她个人的安危更加重要的事。

起火的位置是西装外套的内兜,而那内兜里头,刚好有一件怕火的物品,那是她用命换来的,最有用,同时也是手头最大的筹码。

于是正邪慌慌张张地便跪到了她亲手丢在地上的那件黑西装上,小心翼翼地将它翻开,从内兜之中掏出来一根洁白的丝绸卷轴。第一眼看过去,正邪便松了一口气——卷轴还在,没被烧毁。可第二眼看过去,她便又将那颗刚刚放下的心脏给提了起来——本该是纯白一片的丝绸上,多了一点黑。

她赶紧在地上摊开了卷轴,一拉到底,整一张长如冰河的巨幅画卷,便完整地展现在她的面前。那洁白干净的丝质画卷之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像,其数量须以万计,数不胜数。人像每一个都不大,画工却分外精妙,乃至匪夷所思,从头到尾没有一张重样的脸,每张脸也都细致入微,连最为细微的特征都能描绘出来,就如同将真人印在了画中一样。在那画卷的最末尾处,有几个远离人群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灵梦、魔理沙、爱丽丝,以及负伤昏迷、躺在地上的慧音。这几个人都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抬手遮面,就像是被强光闪得睁不开眼一般。

而在这四人旁边,有一块烧焦的人形黑斑,仍徐徐冒着青烟——那便是起火之处了。

“不对劲。”

正邪一看见这块黑斑,便本能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因为这块黑斑,过于完整地,甚至可以说是一分不多,一豪不差地,抹掉了一个人——藤原妹红。

而藤原妹红的能力正好就是......

“哟,天邪鬼!”

正邪循着声,回过头,刚好跟十步之外的那个满头白发的纵火少女对上了眼。

“我应该没错过什么吧?”

妹红对她挥了挥手,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眼里却只有“要揍人”的凶光。

“藤原妹红,你丫的......”

第98章 画境,画心(其十)

“看你的表情,我似乎有义务给你一个合理解释?”妹红说着,态度上有着几分戏谑的意思,“这么讲好了......”

“我毁灭了画中的自己,然后在画之外重生了。”

“必定”、“一定”、“绝对”、“百分之一百”,一分钟以前的正邪,几乎没法从她那私塾辍学的贫瘠词汇量之中掏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她取胜的必然性。

尽管现在看来,她此前的心态确实是有点可笑,不过那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在取得了百里白灵身体与灵魂的支配权以后,她曾经系统地测试了一下他的实力,其结果差点惊掉了她的下巴。

但凡是画在纸上的,任何东西,山也好水也好,甚至是一些抽象的概念,比如“杀死”、“斩断”,只要能明确地表达出来,这孩子就能将其变为现实。这种能力已经不能用“强无敌”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神迹。

不过,如果只到这里就能让正邪感到满足,那她就不是鬼人正邪了。这货后脑勺上长了反骨,脑回路比较清奇,凡事都喜欢反着来。她寻思着,“既然这孩子可以将‘画中’之物带进‘现实’,那么反过来,他能不能将‘现实’之物带进画中呢?”

她照着这个思路,尝试了一下,然后便亲眼看着白灵将一块现实中的石头封进了画中,所做的不过是简简单单地在画卷上描出那块石头的轮廓,然后......“嘭!”

奇迹降临,正邪得到的答案是“yes”。

于是正邪将她那对从眼眶中弹出来的眼珠子重新塞了回去,又将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脏强压了下去,用三下深呼吸抚平了即将爆裂的情绪。冷静下来以后,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应该说,一个邪恶而周密的计划,开始在她的脑海之中酝酿成型。

那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这一招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被封进画中的人,会真正地成为一个“画中人”。一幅画就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真实”的世界,其中的人物一方面难以察觉自己身在画中,另一方面,即使察觉到了,他们也不可能有突破画境、回到现实的手段。其原因,打个简单的比方......小说中的人物会因为你骂他一句就跳出来锤爆你的狗头吗?不会,对不对?画境与现境不在一个次元,相互之间不可能互通。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从画中圌出来,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是死路,也就是直接把画撕了,或者烧了。画被毁掉的那一刻,存在于画中的人就会直接死掉,而他们的灵魂则会被释放出来,毕竟囚禁他们的画中世界已经灰飞烟灭了。死亡,倒也算是绝望的画中人的一种另类解脱。

第二条路是仁慈,即是由百里白灵亲自解除封印,而这条路也等同于不存在。对于鬼人正邪来讲,这幅画里的人都是拿来和幻想乡的大妖怪们讨价还价的优秀筹码,尤其是博丽灵梦。在榨干这些人质的最后一滴血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放他们走的。当然,即使彻底榨尽了他们的价值,以正邪的性格,出尔反尔当面撕票也是个大概率事件。这都是以后的事,暂且不表。

现在,对于正邪来说,首要,重要,紧要,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眼前的这个得意得令她胃疼的女子,藤原妹红。这家伙的存在,让这段话之前的那,用来描写正邪有多牛逼白灵这一招有多牛逼的一千多字,统统成了马粪。“强、无敌、不可战胜”是不存在的,妹红用正邪想象之外的,最为简单粗暴不讲理的方法,破掉了这“几乎”没有弱点的一招:

我先自杀,再复活,什么牢笼都休想关住我。

复活,正邪百密一疏,独独漏算了这一点,也最终死在了这一点上。正常人强行破画而出则必死无疑,唯有藤原妹红,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她的面前。

所以正邪的所有宏伟计划都在这一刻破产了,她必须重新回到战场上,像条狗一样为自己的生存奋斗,而她最讨厌的就是阴谋诡计不好使的情况下与那些五大三粗的野蛮人拳脚相向了——因为她总是打不赢。

“在你我之间的战斗开始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正邪在妹红的眼皮底下,不紧不慢地卷起了她的最终王牌——那一卷,带着一块人形的焦黑、封印着所有人的丝绸画卷。她捡起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掸了两下灰土,披到了身上,又将那卷轴塞回到西装内兜之中。稍正衣冠之后,她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身在画中的?”

如果妹红不知道自己在画中,那她就不会想着自杀,也就不会从画中圌出来。依正邪看,问题就出在这儿。这完美的画境,究竟是如何被看破的?

“很简单啊。”妹红以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道: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白灵的主意。考虑到白灵已经完全被你控制住了,那就当做是你的主意好了。说真的,在制作这个画中世界的时候,你就没有更加认真、更加仔细地,去检查一遍吗?”

“因为那画里连绵的山峰,每一座,都长得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就连山上的那些松树,都全是同一棵树的无限复制,看起来无比诡异你知道吗?老子一眼望过去都吓得睁不开眼睛!”

“你说什么?”正邪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难以相信她所听见的一切。

“你真不是个艺术家啊,鬼人正邪。”妹红摊着手,耸了耸肩,“至少,你没有一个艺术家的灵魂。”

“知道什么是艺术家吗,你要是让百里白灵亲自下笔,那他画山就是真山,画树就是真树,画人那就是千人千面,呼之欲出。而在你的控制之下,他画一座山,就是一座山,画两座山,就是把之前画过的那座山再照抄一遍,完全,没有灵性,跟机器人一样。说到底,你对艺术的理解,也就停留在‘石头是石头,鸡蛋是鸡蛋’这种小学生一般的层次上了。当然,考虑到你其它方面的水平,你的艺术细胞还真就不是你最大的短板。”

“我换句话说好了,鬼人正邪,你这个人,从头到脚,每一个地方,”妹红指着正邪的鼻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挖苦道:“都LOW——爆了!”

“入你圌娘的批!”

鬼人正邪一口唾沫甩了出去,当时便是脑子一热,一手抄着八咫镜,一手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实际上,方才那一问,她也是做好了被嘲讽的心理准备的。

要是被说成弱鸡、菜鸟、小鱼苗、沙包,她也就忍了,毕竟她的硬实力也就那样,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但妹红竟然说,她失败是因为她艺术功底不达标,这就有点不能忍了。这让她想起了,许多年以前,她的私塾同学说她画出来的画是垃圾,并将它当众撕掉的苦逼校园霸凌往事。而今日的她之所以会以一个叛逆者的身份站在这摇摇欲坠的幻想乡里,就是为了复仇。所有曾经将她踩在脚底下的人,如今都会被她踩在脚底下。

其中也包括这家伙,藤原妹红,正邪无论如何也不会饶恕她。

当然了,妹红也一样,无论如何都饶不了正邪。

“你生气了?”

妹红轻松躲过了正邪的一拳,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粗糙得不得了甚至有些无厘头的,“八咫镜拍击”,插着攻防的空隙笑道:

“真不巧,我现在也是怒火中烧啊!”

接着,正邪看见了那摇摆的火舌,感受到了那逐渐逼近的热度。她终于想起来,妹红远远强于她的事实,便急急忙忙地举起八咫镜想要自保,但那已经太迟了。

“欧啦!”

灼热的火拳勾中了正邪的肚子,将她整个人给轰上了天,接着又狠狠地被重力拽回到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响。

“呜咳!”

落地的那一瞬间,鲜血混合着胃里的食物残渣,成了一种既恶心又诡异的朱红色粘圌稠物,从正邪的嘴里喷了出来。如果能数得出自己有几根手指,就算得上是“大脑清醒”的话,那么现在的正邪,毫无疑问地,一点也不清醒。

“这才第一拳,你最好快点爬起来。”

妹红“嘎嘣嘎嘣”地按着手指节,踏着沉重的步子,一脸狠劲儿地走向了倒地不起的正邪。

“因为接下来我会打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一两拳、三四拳,可远远完不了事儿!”

第99章 画境,画心(其十一)

红月停在了天穹的正中央,既不偏着正邪一毫,也不偏向妹红一厘,公正得像个擂台裁判。深夜的冷风如一只大手横扫而过,吹起了二人的衣角与发梢。天台上风声回向,萧萧如竹笛,细听则尽是战场之音。

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这人里最高建筑物的顶层天台,更适合作最终的决斗场。也没有任何时节,能比这赤月风高之夜,更适合展开一场血腥的搏杀。天台上没有逃避的空间,退一步即是万劫不复,红月之光激起杀戮的本能,进一步即是血溅当场。两方角斗士已经就位,只差一声钟鸣。

生死之战,“二人进来,一人出去”。

“白......白灵......”

热血带来激烈的痛楚,痛楚唤回冷静。

鬼人正邪用西服袖子抹了一把沾满了她整个下巴的,黏黏糊糊的血浆,而后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弯腰扶着膝盖,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虚弱地呼唤着她唯一的救星——百里白灵。

于是白灵应声出现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像个没有自我的守护灵一样。

“哈!”妹红见状,便是咧嘴一笑,“被打疼了,开始叫爸爸了?”

“说来羞愧,就在刚才,几秒钟前,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还天真无比地,产生了一种你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来的错觉。但你是个除了抱大圌腿和耍小聪明之外一无是处的纯废物,老实说,我现在不仅生不起你的气,我甚至开始对你感到失望了。”

正邪低着头,铁青着脸,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驳嘴的力气。她心里清楚,妹红讲的话虽然刺耳,却都是事实。她就是个废物,单靠自己的力量,她什么也做不到。

但她有野心啊。

“赢......还是能赢的!”她暗自寻思着,“以白灵的力量,压制妹红应该不成问题,即使压不住,我也还有退路。”

想到这儿,她便伸手摸了摸西装左胸位置的那个鼓包。一层布料之下的内兜里,躺着那卷封印了所有人的丝绸画卷——那是能在绝境之中保她一命的底牌。然而现在,对于正邪而言,“绝境”还没有到来,远远没有。实际上,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陷入了劣势。

正邪的肚子在燃烧,那种感觉既不是痛,也不是恶心,而是一种足以令人失去求生欲的极度不适,就好像所有的内脏都被打成了人肉蝴蝶结一般。被妹红那一拳打中以后,正邪的意识中断了几秒钟,等她清醒过来,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

“我不能再被打到了。”

这一拳没打死她,算她命大,下一拳就保不准了。

即使如此,即使在明白了妹红能一拳干倒她的前提下,此时的正邪也依旧坚定地相信,优势在她这一边。她原本有五个敌人,慧音老师被她放倒了,灵梦、爱丽丝和魔理沙被她关进了画中世界,没有翻身的可能性。眼下尚能站在她眼前的,只剩下一个死不了关不住的妹红,要打败这家伙也并不难,该用什么办法,正邪心里大致有数。

毕竟,对于正邪而言,所谓的“胜利”并不意味着要找到彻底杀死蓬莱人的办法,她的本事还没大到那种程度。封印画卷,八咫镜,以及她自己的性命,这三样东西只要全都保住,她鬼人正邪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保住此三者的办法有很多,比如说......

“白灵!”

正邪抬起了头,一边双手捂着她那尚未恢复过来的腹部,一边大声命令道:

“刀、枪、间、斧,百般兵器!给我刺穿她!”

白灵挥笔,笔墨游走于虚空之间,像是一场轻快优雅的指尖芭蕾舞,来去几回,上百支形态各异的墨色利器已然成型,浮在正邪与白灵身后的空气之中,一齐对准了妹红。灵性虽失,技艺犹存,白灵不愧是白灵,即使失了心智,也绝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对手。观看了那满天神兵成型的全过程的妹红,此时已是干张着嘴、说不出话,脸上写着大大的叹服,就差没鼓掌行礼了。

所以,当那些兵器杀过来的时候,妹红完全没有做出任何躲闪、防备的动作。她就那么干站着,然后便直接被被圌干倒、刺成了筛子、钉在了地上。

更正一下,她其实并不是“没有躲”,而是“没必要”去躲。

“然后......呢?”

妹红将刺穿了她的喉咙的那把短刀拔了出来,这样一来她吐字就能更清楚些。至于那喷了将近三米高的血柱,就当做是R级片爱好者的特别福利好了,正邪肯定会喜欢的。

“你知道这阻止不了我。”

火焰从妹红的伤口之中冒了出来,刺穿她的那些笔墨兵器就像炭炉上的冰棍一样迅速融化成了漆黑的液体,穿过她身上的那一个个破洞,“滴滴答答”地淌到了地上。她缓缓地爬了起来,包裹着她的火焰如针线一般缝起了她的伤口,待那火焰散去,破了洞的衣服底下只剩下一片干净完好的皮肤。

“破。”

正邪只念了这一个字。

然后所有插在地面上的兵器都如同炸弹一般爆裂开来。

与真正的炸弹相比,这笔墨兵器的爆炸无烟、无火,只有大量飞溅的墨汁仍在视觉层面上表现着它的烈度。总是场面不壮观,其威力比起真正的炸药却是只强不弱,立在那堆兵器中间的妹红刹那间便被炸得四分五裂,肠子肚子涂了一地,胳膊腿到处乱飞。

“我什么时候打算‘阻止’你了?”

正邪直起腰杆,热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她一边擦着飞溅到她脸上的,妹红的滚烫熟血和碎肉片,一边低头瞟着那满地的“妹红”,笑道:

“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有一件特别想做的事情,那就是让你们这些所谓的‘强者’,切切实实地尝到痛。这就是我此刻的所作所为了,你感受得到吗,藤原妹红,痛苦流过你的血管,刺遍你的神经。即便死不了,你实际上,也不是个啥也感觉不到的木头人吧?”

妹红回答不了正邪的问题,毕竟她现在只是一摊流动的烂肉,不过正邪也不需要什么答案。胳膊腿内脏碎肉块们很快便聚到了一起,等妹红在火焰中完成复活,正邪,或者说在正邪操控之下的白灵,的下一招,已经逼到她的眼前了。

这回不是什么刀枪剑斧百般兵器这种没有想象力的东西了,这一回就是文字,或者说,文字所承载的概念。“斩首”、“车裂”、“绞刑”、“凌迟”、“火刑”、“水刑”、“雷击”......以及除此之外的,种种种种妹红见过的或者没见过的酷刑,以方块文字的形态,向着妹红飞了过来。

“哇哦!”

看着迎面而来的弹幕(真正的“弹幕”),妹红张开了双臂,一脸喜色地道:

“这是什么,人类百大酷刑博览会吗?我知道你花的心思不少,可惜扫兴的是......”

“你丢过来的这些玩儿法,每一种,我都已经吃到腻了。”

“嘭!”

不需要等着自己的身体被那一重又一重的刑罚撕裂,妹红在被击中之前,直接引燃了自己,化作一个大火团,在天台的中心炸裂开来。足可与太阳媲美的强光瞬间点亮了血红的夜空,光爆、热浪与冲击波逼得正邪双手掩面、后退连连。她从妹红面前一直退到天台的最边缘,直到再无路可退为止。

她睁不开眼睛,不仅仅是因为被闪到了,如果她选择在此时睁眼,灼热的气流会在一次眨眼之内将她的双目烧瞎。但,即使用不上视力,正邪也能感觉得到一些东西。

逼近的危机,缠上脚踝的火蛇,恶龙的吐息。跳动的神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有什么,正在从天台的中心处不断地扩散、蔓延开来。

“月明星稀,风清云淡。”

是时,正邪听见了妹红的声音。

“天气这么好,像你这样的小崽子......”

“就应该在灼热地狱里燃烧。”

第100章 画境,画心(其十二)

“白......咳咳!”

张嘴的那一瞬间,热流窜进正邪的喉咙,烫伤了她的气管,阻止她发出咳嗽与呜咽之外的任何声音。她便意识到,这天台已经呆不了人了。再这么下去,她早晚要被烤成圌人干,再烧成焦炭。

“呃咳......白灵......”

正邪弯腰蹲了下去,抱着腿,蜷起身子,以此来护住她那柔弱的面部。露在外头的手背被烫出了泡,而她只能一边咬牙忍着疼痛,一边用几乎是从肺里头挤出来的,低沉、沙哑、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下达了她的下一条指令。

“翅膀......快画......翅膀!”

白灵的动作总是比她的命令快上一步,在她讲完以前,她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多了点什么东西。下一秒,她的身体猛然轻圌盈起来,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儿被一双大手给托了起来一样,轻松无比。一阵热风将她吹上了天空,就像吹起一根羽毛。感受到气温的飞速下降,正邪便将憋在肺中的那一口浊气重重地呼了出去。

“呼——”

她从来没呼吸过这么新鲜的空气,跟下头的那令她窒息的热风比起来,这清凉的晚风就像观音菩萨从白玉瓶里倒出来的仙露一般,沐浴其中,浑身伤痛一扫而空。

于是,心率渐渐平稳下来的鬼人正邪,缓缓地睁开了她的双眼。

所见的景象......该怎么形容好呢......

想象力是个神奇的东西,在闭着眼睛,啥也看不到的情况下,那扑面而来的热流曾经让正邪产生过许多离奇的、古怪的,甚至骇人的想象:比如说人造太阳,比如说化身为凤凰的妹红,再比如说化为火海甚至岩浆海而无处落脚的天台。种种的想象就如同落日之下的影子一样,越拉越长,越拉越黑,最终掩盖了原本的一切,让正邪觉得,“没错事实就是如此,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直到,她睁开眼睛,所有的猜想便在那一瞬间碎成了粉末。她依旧被惊到了,并不是因为妹红使出来的大招有多么的震撼人心,而是因为......

因为妹红真的没有使用什么华丽的、炫目的招数,没有,啥也没有。没有人造小太阳,没有火海和熔岩海,只有妹红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楼顶上,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飞在空中的正邪。

白灵方才投出去的那百种字符,已悉数蒸发,没留下一点痕迹。天台顶上的金属管道和铁栏杆正以肉圌眼可见的速度变形、熔化,最终化成了一滩又一滩,耀眼的橙红色铁水。妹红周围的空气状如随风而动的清水,荡起了透明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地向外传递着某种隐形的、可怕的力量。

它的名字是“热”。

不是火焰,而是更纯粹,也更致命的热辐射。正邪无法用双眼捕捉到它的具体形态,但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而且她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已是相当的凶险。

再仔细一瞧,正邪发现,妹红此时的样子已与方才完全不同了。

妹红身上的衣物已经彻底烧成了灰,连一根线都没剩下。深红色的、如血一般浓稠且致密的火焰,亦或者说,等离子体,正覆盖着她的前胸与下圌体,就像比基尼泳装一样,将将遮住了她的关键部位。这种物质如火焰一般跃动,如血一般流淌,若是要给它起一个足够形象的名字,那便是“血火”。

那血火在妹红的体表一刻不停地沸腾着、燃烧着,又如见了阳光的藤蔓一般迅速生长到了别处,在她大圌腿与上臂的皮肤表面扭成了奇异的形状,看起来就像古代部落勇士的战纹刺青。接着,覆盖在她前胸上的那最大的一块血火,张开了双翼,凝成了一块鸟形图腾,正邪一眼便认出了它——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弄错。

那是凤凰,不灭的火之鸟。

在火焰中重生,在火焰中死亡,用火焰洗清一切不洁,历经无数轮回,最后残留下来的,就是所谓的“神性”。这个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白毛补丁吊带裤不良女,此时正向外散发着“神圣”的辉光,就连正邪都为之而愕然瞠目,视线不能移开一寸。

直到妹红张嘴发出声音,正邪才眨了眨眼,回过了神。

“感受到热度了吗,鬼人正邪?”

妹红仰着头,苍白的脸上波澜不惊,平缓的话音不带一丝感情圌色彩。红月映在她的双眼之中,遍体的血火随着她的心跳一明一灭,她的及腰白发被热流的波纹掀起,微微飘动着。妹红在燃烧,四周的温度升得像匹疯马,而正邪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

“若是没有,那你最好抓紧机会。”

“因为你很快就再也不会觉得热了......”

言罢,妹红抬起了胳膊,伸出一根食指、一根拇指,比出了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正邪。

正邪在被瞄准的同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她立即举起了八咫镜,一开始是护住了胸口,在稍加思考之后,又将它往上移了些许,挡住了面部。每到这种时候,正邪总会在心里头埋怨,为何这镜子这么小,只能挡那么几寸,而不能遮住她的全身,成为一道不破的绝对防壁。

然而,令正邪始料未及的是,即将到来的这一击,即使是大得能挡住全身的八咫镜也断不可能防得住。原因很简单:

因为她鬼人正邪根本就不是妹红的目标。

妹红的指尖对着正邪瞄了约两秒钟,然后,稍稍一偏,便对向了那位始终候在正邪身边的少年,那毫无防备、甚至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百里白灵。

“Bang!”

食指一勾,扳机扣动,无色无形的高热射线在妹红的声音抵达正邪的耳膜之前,先一步洞穿了白灵的脑袋。他的身体为之一震,随后便寸寸碎裂开来,化成无数光点,在夜空之中消散而尽。

等正邪心里一惊,注意到事态不对,并扭头查看白灵的状况时,他已经完全消失了,一点残余物都没剩下。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真正的白灵正在八咫镜之中沉眠,方才被消灭掉的那个,不过是一个由八咫镜制造,且控制权完全在正邪手中的投影而已。这种纯粹的魔法构造物,既精妙又无比脆弱,因此会被妹红打出来的高能射线轻易地破坏掉。

若是换成白灵本尊,妹红觉得,一定不会来得这么简单。所谓的“神”,正是完全不遵守现世的物理规则,本身的物理性质也完全不可测定的存在。对常人普遍有效的武器,未必能在“神”的身上奏效,反之亦然。

扯远了。

冷汗流过了正邪的背脊,因为她心里清楚,事情正在向“相当不妙”的方向发展。

白灵是她的剑,八咫镜是她的盾,同时拿着这两样东西,她才会感到安心。但她算错了一步,她以为妹红一定会对她本人发动进攻,若是换成她来打这一击,那她肯定会这么干。然而,妹红的行动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也因此折掉了自己的利剑。

虽说,只要八咫镜在手,白灵的投影还是能再一次召出来的,但那需要一点时间,以及很大的“代价”。如此强大的力量,对她这种卑微的天邪鬼来讲,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物。至少在“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无法立刻将白灵重新叫出来。

也就是说,仅限于此刻,正邪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只要妹红抓圌住这个机会,正邪几乎必败无疑。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

正邪这么想着,便用八咫镜对着妹红,一边留意并防范着妹红的下一步行动,另一边,开始挥动背后那对由白灵的笔墨绘制而成的画翼,打算找机会逃离此处。正邪从来都不善飞,她顶多能腾空跳个三四米,从一棵树上窜到另一棵树上,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在天空中飞翔是件很费力的事,主要是魔力,而正邪体内的魔力,并不比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类多多少。过去,每当她仰望着那些万里翱翔、腾云驾雾的大妖怪们,羡慕与嫉妒总会在她的心中相互交缠,并最终拧成一根麻花绳。

现在,她总算也有了一对翅膀,然而在她来得及熟悉飞翔的感觉之前,她不得不先学会用这对翅膀逃命,想想还真是扎心。

比那更扎心的,莫过于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射中你本人的。”

妹红这么说着,却是再一次,用手指指向了正邪。

“你身上带着那幅封印了所有人的画,你应当多多感谢它,因为我不能冒着毁掉那张画的风险来对你发动攻击。”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你离开。”

等妹红说到这儿,正邪已经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向高空冲去了。她可不会傻乎乎地等敌人做好了准备再开溜,只要有生路,就是条缝,她也要挤破了脑袋往里钻。

“哼......”

红月高挂,夜空清亮,能见度绝佳,妹红遥遥地望着正邪那远去的背影,鼻腔里头一出气,“哼”地一声,轻蔑地笑了出来。

“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天邪鬼?”

热辐射的传递速度与光同等,换言之,只要妹红瞄准了,就一定能瞬间命中。

所以她用手指瞄准了正邪的翅膀,然后毫无悬念地,瞬间打中了它们。折翼的鬼人正邪向着远方的人里街区急速落下,最终消失于那朦胧的黑暗之中。

第101章 画境,画心(其十三)

正邪身披月光,艰难地匍匐在人里的街道上,脚后拖着长长的血迹。那对画翼的碎片零星地散落在街道各处,白瓷一般光滑无垢的表面,在黑暗之中泛着微光,宛如陨落星辰的遗骸。

小强一样踩不扁打不死的身体,危难时刻的随机应变,再加上上天赐予的一点点运气,这三者合在一起,让正邪从这次高空坠落之中幸存了下来。然而,幸存,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正邪停止了爬行,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稍微喘上了几口气。汗珠划过苍白的脸颊,与血液混在一起,滴落下去,在那灰白的石板路面上留下了一点又一点暗红的印子。

“不管怎样......暂时是......活下来了......”她这么想着,“但是代价......”

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剧烈的冲击带来了脑震荡、内脏损伤和多处肌肉伤,但这些都算不上是真正的麻烦。正邪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小圌腿开放性骨折,腿骨从膝盖底下刺了出来,鲜血淋漓。她心里头明白,即使能立即找到医生来为她开刀动手术,这种程度的伤势也会不可避免地为她的下半辈子留下后遗症。稍微往这方面一想,她又忽然觉得很讽刺,甚至有点想要发笑——连今晚都撑不过去的人,有什么资格为未来发愁?

在海里出了血,总归是逃不过鲨鱼的鼻子。妹红知道她落在了哪里,她逃不掉,更何况,她这条断腿也剥夺了她跑路的能力。

“所以,只能背水一战了。”

这种想法一生出来,正邪便明显地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她的灵魂之中膨圌胀——那是她的决心。

现在的藤原妹红远比她强,即使神力在手,她也未能逆转双方的强弱关系,这一点正邪心知肚明。尤其是,她还受了重伤,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使如此,她还是要拼一把,并不仅仅是赌徒心理作祟,一到绝境就想着以命相搏,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没得选。这些都是她选择战斗的原因,没错,但,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是,鬼人正邪,她自己的意志,她想打这一架,她想赢。

自打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以来,鬼人正邪一直都很弱小。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从未见过。也许她是某个大人物的野种,因使家族蒙羞而被抛弃,谁知道呢?

没人关心过她,也没人保护过她,无论遇上什么事,她都得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保护自己,但她做不到,因为她弱。而弱小,就是原罪。在这弱肉强食的妖怪世界之中,她是那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的“最弱”者,随便谁,只要想揍她一顿,就能揍她一顿,想羞辱她一番,就能羞辱她一番,仅仅因为他们能做到。

她还能怎么办呢?唯有站直了挨打,唯有默默地忍耐。忍得了的,忍不了的,都要忍。回首过往,正邪发现自己一直都活在靴子与泥土之间的夹缝中。当靴子踏下来的时候,她的生存空间就小一点,等靴子抬起来,她就能喘上几口气。

在她被野外的妖怪折磨得快要死掉的时候,在她快死的时候绝处逢生逃之夭夭的时候,在她捡垃圾攒出去人里私塾上学的学费的时候,在她被同学们围攻孤立哭着逃走的时候,在她产生了“下克上”这种想法而雄心勃勃的时候,在魂魄妖梦将她的梦想彻底击碎的时候。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命运的大手压得紧一些,她就少喘两口气,等命运以为她死定了,忽视了她,她就趁机多喘两口气。这就像是沉浮于泥泞,下去便是永久的黑暗,上来也不过是痛苦的挣扎,都不好过。

但她还是活了下来,痛苦万分地、无比丑陋地,活了下来。她告诉自己,只要活着,总有翻身的一天。

她是对的。

这条败犬,拖着她残破的身躯和残破的意志,走了这么长的路,受了这么多的苦,直到今日,直到此时,终于是看见了一丝丝,改变命运的希望。要让她向藤原妹红下跪求饶,将画卷与神器双手奉上,用自己的前途来换取一条生路,她死也不干。她的命运,要么自此登上巅峰,要么终结于此,不会再有第三条路。

她要吃肉,即使吃不上,也要从敌人的腿上撕下来一块皮,让他们知道痛。成也好,败也罢,正邪已决意死战,不会再退一步。她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她绝对是个有骨气的人。

所以,“能不能赢”不再是问题,赢不了也要打。那么正邪此时所面临的问题,就变成了“该怎么赢”。

妹红很强,但并不无敌,她离真正的“无敌”远得很。这一战打到这里,藤原妹红的老底,正邪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

“三个关键点。”

正邪改变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那条裂开的腿稍微舒坦一些,便在心里头盘算着:

“第一,我在此不必移动,是妹红主动来找我,因此,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利用四周的一切,把这里变成我的主场。”

“第二,我手里有妹红想要的东西,而她绝对冒不起将它破坏掉的风险。这可不仅仅是‘人质’,到了关键时刻,我即使输了,也能让她赢不了。”

“第三,妹红并不是绝对不死的。”

“不死”这个词,听起来很酷,很唬人,也很有迷惑性。它的概念并不是唯一的,实际上,它可以有四种不同的含义。

其一是“不老不死”,也就是不会因衰老而自然地死去,但仍可被外力杀死。

其二是“自我再生”,即受了伤能迅速地愈合,因而变得难以杀死。

其三是“转世重生”,即每次死亡之后都能以某种方式转生、复活。

其四便是真正的不灭,金刚不坏,刀枪不入,完全无敌。

妹红的“不死”,实际上是前三类的复合体,不会衰老,受伤后快速愈合,死亡后原地复活。从表面上看,彻底消灭她的办法并不存在。

但正邪并不需要“彻底”地消灭她呀!只要她没能在今晚之内杀死正邪,或是拿到正邪手里头的那幅画,胜者就是正邪。在那以后,正邪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就地起价谈条件,妹红拿头也别想翻盘。

藤原妹红再怎么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而非打不烂的钢筋铁骨。她可以自愈,可以复活,但她无法规避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这就是她唯一的弱点。

“有了!”

灵感突现,正如破开层层乌云的第一束阳光,看似孤立,实则是完全放晴的前兆。正邪叫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随即便露出了笑容,脸上也多少有了那么一点血色。

这就像是拼拼图,确定了第一块,就会有第二第三第四块,最终整张拼图都由这最初的一块产生。从这唯一的一处弱点入手,鬼人正邪很快便推导出了击败妹红的办法。

“给我画张弓吧,白灵。”正邪微笑着,自言自语道,“我要把这只永不落地的凤凰,给打下来。”

第102章 画境,画心(其十四)

“呲啦!”

鬼人正邪从西装上整齐地撕下来一根袖管,绑在了左腿骨折之处的上部,也就是近心端的大圌腿上,用以止血。等她缠完两圈,打好结,再抬头一瞧,藤原妹红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妹红依旧穿着那套相当开放的,或者说,露肉颇多的“比基尼血火战甲”......如此命名会不会有点花哨?她原本那套衣服,虽然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了,却总还算是套衣服,现在这一身,看起来真像是电子游戏里头的高档装备。

大人玩的那种游戏,你懂的。

毕竟烧掉衣服的也是她自己,这身火衣她若是不想穿,大可全圌裸上街,反正没人不是?就算有人,妹红这运动员级别的健美身材也绝不会丢她的脸,倒是可能给她带来一些她并不想要的追随者。另外,私心多说一句,这身行头,穿着可比不穿要性圌感多了。

她真是火一般的火辣,能烧掉你的眉毛。

回归正题。

妹红一切照旧,那些燃烧着的战纹依然缠绕在她的肩膀与大圌腿上,亮度随着呼吸的节奏起起伏伏,而那只展翅的火凤也仍旧停在她的胸前,对着断了腿瘫在地上的正邪虎视眈眈。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大概就是“杀气”了。

或者,更具体地讲,那“如同浓烈的杀气一般扩散开来、足以令钢铁熔化的”,热辐射。换言之,她将自己的杀手锏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这让她看起来更和善了......其实,如果她能把那生啖人肉的眼神给收起来,那她还能变得更加和善......

“合理的决定。”正邪瞅了妹红一眼,在心里头如此评价道。

这个状态下的妹红根本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单靠周身散发出来的高能辐射便足以将正邪,以及藏在正邪上衣内兜里的那卷画,二者捆一块儿统统烤成焦炭。不过那样一来,她就可以跟人里全村人,以及她的几个小伙伴说拜拜了。所以她急不得,生气也没用,把柄被人攥着,一切只能按部就班地来。

若是讲得更讽刺些,妹红在试图保护被正邪绑架的人们,被正邪绑架的人们间接地保护了正邪,正邪和妹红都试图杀死对方——一个完美的三角关系,别问为什么熟练。

凉飕飕的晚风吹过,妹红往前迈了一步,低头俯视着正邪。她那生丝一般柔顺的白发从那血色的火焰战纹之中沾来了些许颜色,孤独之白中又透着愤怒之红,此刻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如仙人的长须。正邪抬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便微微一笑,道:

“你来晚了。”

“再晚都不算晚,”妹红说着,瞥了一眼正邪的断腿,“你总会等我的,不是吗?”

“所言甚是。”正邪挑着一边的眉毛,点了点头。

接着,便又是一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沉默。二人对视着,用目光相互试探着,直到妹红将这沉默打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她板着脸说道,“把那幅画交出来,然后离开这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正邪以笑面迎之,道,“我拒绝。”

“是吗......”

妹红低头叹了一口气,惋惜之色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燃起的战意。

“开打之前,我就多问一句。”妹红用余光左右瞟了两眼,问道:

“白灵人呢?”

“我不会蠢到将他暴露在你的面前吧?”正邪笑着道。

毕竟,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个“最后”,不仅仅是指正邪的反击机会,更是在指代,她召唤出白灵的机会。

召唤白灵是有代价的,这毫无疑问,世上从不存在能免费使用的力量,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神的力量。当正邪头顶上的“那位大人”将神器,八咫镜,递到正邪手中时,这镜子已经吸收了极其庞大的能量。那股能量若是用来制造百里白灵的投影,则刚好能制造三次,而每一次的能量若是直接用作能量冲击,当成大炮发射圌出去,其威力亦是难以估量的。

因此,打一开始正邪就已经很明确了,自己的“必杀技”总共有三发。第一发,她用来撂倒慧音,第二发,她用来召唤白灵,然后被妹红给破坏掉了。接着是这第三发,也就是最后一发,这一发若是被妹红打掉,则万事休矣。单凭正邪的本事,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集齐召唤白灵所必须的,那庞大得过分的能量。

所以白灵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头,热能射线发射的速度是光速,一旦他冒出头来,等待着他的便是瞬杀。白灵一死,则正邪必败无疑。

“我只是问一下而已。”妹红道,“我原以为你会躲在他的身后,哭哭啼啼地警告我不要过来,否则你就要撕票。没想到,你还算有点骨气。”

“竟然,真敢提着脑袋来我面前领死。”

言罢,妹红抬起右臂,用食指对准了正邪的眉心。

正邪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高热的射线会在一瞬间穿透她的头颅,赐予她没有疼痛的死亡。接着,妹红会从她的尸体上摸出那张画,以及八咫镜,再像个英雄一样拯救世界。

“但是我拒绝。”

正邪盯着妹红那只伸直了的食指,那即将她处刑的“枪口”,非但没有慌,脸上反而浮起了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一开始就说了,‘你来晚了’。”她说道,“你要是再早几步,兴许还有办法阻止我。”

“阻止你做什么?”

“做这个。”

正邪言罢,保持着笑容,打了个响指。在这声脆响传入妹红的耳朵的那一瞬间,妹红本能地感应到了危机,并立即将指间上的那道能量打了出去。

原本,若是按照妹红的预想,正邪应该已经死了,她的脑浆应该已经熟透了,并且流到了地上才对。但她想错了,正邪没死,仍旧笑呵呵地面对着她。那道必杀必中的射线没能如她预想的那般正中靶心,它往上偏了些许,擦着正邪的头皮,错了过去。

视野在倾斜,稳固的重心正在离她而去。直到此时,妹红才终于意识到,既不是断了腿的正邪突然爆发躲过了那光速的一击,也不是她眼花了没能瞄准目标。她瞄得很准,只是在打出那一击的前一刻,她的整个身体都向后倒了下去。

她脚下的大地崩塌了,露出了一个漆黑深不见底的大空洞。

“雕虫小技!”

妹红轻蔑地一笑,背上便生出了一对火焰之羽。这种简陋的陷阱或许坑得了铃仙这种月球傻白甜,坑她藤原妹红就纯属想多了。接下来,她会在正邪的面前一飞冲天,从天上对她发动致命的一击。

然而,再一次,事情没能按她预料的那般发展。

翅膀,确实地张了起来,火力也已经加到了最大,放在平时,应该是会像火箭一样一下子窜到天上去,停都停不住才对。但是现在,妹红却惊奇地发现,她没能飞起来。

不,不仅飞不起来,她甚至还在缓缓地下落。她的身体正变得沉重,无比的沉重,像是扛起了一座山一样沉重,重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魔爪,正死死地抓着她,将她拽向那漆黑无底的深渊。

令她下坠的这股力量,根本,不可抵挡!

“你知道的,白灵不仅能将画中的东西变为现实,还能将现实之中的东西封进画里。”

正邪不紧不慢地,对着如同陷入泥沼而无法自拔一般缓缓下沉的妹红,说道:

“所以,我就用他这个能力,将你所站的那个位置,其下十公里深的泥土、砂砾、岩层,统统存进了画里,做出了这么一个落穴陷阱。”

“在那之后,我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到那落穴底下,在那儿写了一行字,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百倍重力’。”

至此,一切皆已明了。

“正......正邪......你这......”

妹红吃力地张开嘴,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词,这已是她此时的极限。她的脸看起来很狰狞,但那根本吓不倒正邪。现在,孰胜孰败,已一目了然。妹红的手指在抽圌搐,那是因为她一直在试图抬起手,再打出一击来。刚才射偏的那种热射线,只要再来一发,就能送正邪和她的野心一同去见阎王。只要再给妹红一次抬手的机会,哪怕是从这可怕的重力之中掰出一根手指的机会,她都能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但眼下就连这样的机会,也已经离她而去了。

百倍重力,对于妹红而言还是太过于沉重了。若是换成常人,现在应该已经被自己的体重压成了肉饼,而妹红还能保持人形,甚至还在挣扎着,试着从这魔爪之中逃走,可谓是坚挺。不过可惜的是,这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全力抵抗尚且不敌,哪来的余力发动攻击呢?

很快,妹红的大半个身子便已沉到了地表之下,而她仍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还在拼死挣扎着。见她这痛苦不堪的样子,正邪不知怎地,突然心生慈悲,道:

“看你这么辛苦,不如......我来帮你一把?还记得吗妹红,封进画里的东西,我还能给它放出来,就像这样......”

言罢,她拍了一下手,大量的泥土便从妹红的头顶上浇了下来。

“啊,对了,提醒一句,这些泥土沙石也是一百倍重哦!”

正邪的语气很欢快,欢快得令人恼火。不过她肯定是气不到妹红的,因为还没等她说完,海量的泥土便已将妹红淹没,用那难以计算的百倍重量强压着妹红,一路向着深渊急坠而去。

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座喜马拉雅山了。

“永别了,妹红小姐。”

正邪朝着妹红坠下的那个百倍重力的坑洞挥了挥手,笑着道:

“地底之旅,一路顺风!”

第103章 画境,画心(其十五)

烟尘散尽,正邪的面前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再无藤原妹红的身影。

“一秒,两秒,三秒......”

正邪掐着点,心跳亦随之而加速。

漫长的十秒钟过去了,四下里依旧是一片寂静。看样子,这一回,妹红没能从坟墓中爬起来。

“赢了!”

振臂一呼,狂喜浮到了正邪的脸上。

终于,凤凰陨落,胜者毫无疑问,是鬼人正邪。

妹红的结局,正邪已经能预见到了。那只不死鸟会一路坠落到一万米以下的地底,然后被万吨土石碾碎。她会立即复活,这毫无疑问,不过即使复活了,等待着她的也是黑暗、缺氧、高压、重力异常的活地狱——她已经被活埋了。

是棺材,此时的藤原妹红,已经被关到了棺材里,合上了名为“地壳”的棺材盖。整个大地都将是她的坟墓,山与河,大陆与大洋,地面上的一切,都将成为她的镇墓石,将她死死地压在墓穴之中,休得诈尸。

妹红拥有不死之躯以及控火之力,那成就了她的强大,却并不足以助她从“棺材”之中脱身。她会死在地底,在死去的地方复活,然后再死一次。无数次的生死循环之后,她兴许会彻底放弃思考,安安心心地当一块坚硬的化石,在黑暗深邃的万米地底,安静地等待着重见光明的那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她说不定会成为考古大发现呢!

“白灵!”

正邪一挥手,百里白灵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给我画一对拐杖!”她吩咐道。

第一件事,她寻思着,她得去永远亭处理一下她这条断腿。虽说那个女医生,八意永琳,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脑子有问题,不过,仅限于现在,那家伙姑且也算是“友军”,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嘿呦!”

一边考虑着下一步行动,正邪拄着百里白灵给她画出来的双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样一来,她总算是能走路了。

治好了腿伤以后,正邪心想,她得找个机会跟自己的现任主子,也就是那帮吸血鬼,决裂。八咫镜、百里白灵,再加上封在画中的那些村民,这么多好东西握在手里,正邪现在已是大赚特赚,接下来就该想办法抽身了。对她而言,最好不过趁乱卷着宝贝直接跑路,最差,就算不得不割点肉让点利,也得能保证全身而退,万不能当了他人的炮灰。

表面上虽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老大的,在正邪心里,那帮吸血鬼也不过是任她利用的凯子罢了。当然了,对方也只把她当成是冲锋陷阵的小卒子,从没正眼瞧上过她。所以双方之间的关系,顶多也只算个相互利用。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正邪颠覆世界秩序的野心和那帮吸血鬼的计划存在着根本上的冲突。正邪想要建立一个由弱者统治的世界,而吸血鬼们则是她平生最讨厌的那种,“强者”。今日的表面盟友,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反目成仇的。

另一方面,正邪觉得,这些吸血鬼过于跋扈,目空一切,心里头真就把自己当成了所谓的“高等生物”。别看他们现在跳得欢,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倒大霉的。换言之,正邪不看好这伙人的“前景”,她觉得自己得趁着这只股票还在“高位”时迅速离场,免得山崩时躲避不及。

“不过,那也都是以后的事了。”正邪借助拐杖,向前迈出了第一步,自言自语道,“在我这条腿痊愈之前,我哪儿也跑不了。”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停。

热风从身后吹来,拂过了正邪的脸颊......等一下,为什么是热风?

正邪缓缓地转过身,便看见了一个她绝对不想看到的人。

藤原妹红,身披火焰之纹,傲立在那埋葬了她的重力坑洞前,刚好跟回眸一瞥的正邪撞了个对眼。

那一瞬间,正邪感觉,寒霜爬上了她的背脊,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最可怕的噩梦,到头来还是成真了。

“为为为为......为什么......为什么!”

因震惊而失语,因恐惧而战栗,因愤怒而颤抖,正邪的脸色很快便由苍白转为通红,声音由小渐大,最终失声咆哮起来,向着重回地表的妹红吼道:

“你这家伙!为什么还能爬起来,为什么!凭什么!”

她应该已经赢了才对,正邪深信,胜者应该是自己,妹红应该会在地底长眠才对,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正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瞳孔缩紧,满眼血丝,目光之中刮着暴风一般的狂躁。注视着情绪彻底失控的鬼人正邪,妹红一时无言,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

接着,她抬头正视着正邪的双目,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实在是太可悲了,我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你这个人。”

“我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原地复活,这一点,你只猜对了一半。说到底,你就像所有愚昧无知的人一样,看问题只看表面,不看本质。”

“蓬莱之药使人死而复生的本质,是‘时间回溯’。我这具身体的时间,永远停留在我喝下蓬莱之药的那一刻。当它遭到破坏而四分五裂时,它便会以‘最大’的那一块身体组织为基础,逆转时间,回到被破坏之前的状态。”

“注意,是‘最大’的那一块。”

说到这里,藤原妹红抬起右手,伸出了小指。

“在落入深渊的前一刻,我用尽力气,掰断了自己的一根小指,再用一小股热气流将它推到了那个百倍重力陷阱之外。落入地底以后,我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燃烧,直到一点不剩。这样一来,我这具身体残留在世间的,最大的一块碎片,便是陷阱边上的那根小指了。”

“这样一来,我就能在那根小指所在的位置上复活了。”

目瞪口呆,听了妹红这一番话的正邪,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妹红棋高一着吗,还是她自己百密一疏呢?不对,都不对,实际上,正邪心里非常清楚,她不过是遇上了,单靠诡计无法逾越的,绝对的实力之壁罢了。若是到了这一步,她仍旧没能战胜妹红,那她就真的再也别想打赢妹红了。

她输了。

“才怪!”

要我鬼人正邪乖乖认输,门儿也没有呀!

“屁话少说!”

正邪收起了那濒临崩溃的情绪,重新拿出斗志,一时目光如炬。白灵立在她的身前,无神的蓝眼,冷冷地注视着正在逐渐升温的藤原妹红。

“我要逆转!”她大吼道,“我鬼人正邪,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我要将你,和你背后的一切掀翻,绝对!”

“哦?”

妹红的嘴角往上扬了几分,眼神却比方才更加锐利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实际上,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正邪,经过这一通折腾,我竟然对你产生了一小点的敬意。你这家伙,出人意料地,是个好家伙。”

“但这并不代表,我会退让半步,绝不会。跟你一样,我也是输不起这一战的。”

“所以,你若追求逆转,那就尽管来吧!”

说到这儿,她的双手由腰间伸出,颇有挑衅意味地,朝着正邪勾了勾手。

“没有陷阱,没有计谋和战术,就你我俩人,拳头对拳头。让我看看,单靠理想与意志,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第104章 画境,画心(其十六)

正邪的计划只到上一步为止,往后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也就是说,假设事态发展到上一步,她仍然未能击败妹红,那就真的结束了,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虽然,从表面上看正邪依旧是神器在手,白灵也还剩下一条命,似乎仍有一战之力。实际上,她获胜的概率掰开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而且还是千分制的。

打个形象一点的比方吧,正邪是猎人,而妹红是熊。现在,猎人要到森林里去猎熊,她带上了一把大口径猎枪和充足的弹药,背包里装满了干粮、淡水以及野外求生所需的种种物件,还牵着一条忠诚的老黄狗。她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杀过的熊能堆成一座小山。她对这片森林的环境构造,以及熊的习性和弱点,事事了如指掌。她甚至还有一个周密的狩猎计划,在踏入森林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

然而,世事难料,进入森林的头一天,她遇上了山火,在烟雾中迷失了方向,与自己的猎犬走散。第二天,在寻路的途中,她又遭遇了狼群,慌乱间开始反击,丢失了地图,打空了弹药。接下来的一周,她既没能找到熊,也没能回到自己熟悉的道路上,山火改变了周围的环境,她的经验背叛了她。更坏的消息是,她耗尽了自己的干粮储备。饥饿与疲劳开始向她袭来,令她步履沉重,她最终倒在了一棵大树底下,打算稍作歇息,或者就此永眠。

就在她缓缓合上双眼的那一刻,棕熊那庞大的身躯,出现在了她早已模糊的视野之中。

这就是现在的状况,大局已定,单靠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和这杆没有弹药的猎枪,是绝对创造不出奇迹的。

但,正邪还是挺直了腰杆,与藤原妹红面对着面,正欲决死一战。她的心脏在鼓动,却并不是因为恐惧。某种东西正如一汪暖泉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心底里涌圌出,撑起了她的脊梁骨。那种力量,她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那是勇气吗?

不完全是。

是希冀吗?

有那么一点。

是执念吗?

不排除。

是理想吗?

也许吧?

“那究竟是什么呢?”正邪在心里头问自己,“明知道赢不了,为什么我还要继续战斗下去?”

紧接着,她便意识到,这些问题都完全没有价值。问题不在于“为什么战斗”,问题在于,即使搞不清楚这些,她也毅然决然地站到了战场上,没有半分回头的意思。

那已经足够了。

“白灵。”

正邪呼唤白灵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正如她那沉入海底的,漆黑的决意一般。

“给我画一......”

“噗!”

轻轻的一声闷响,百里白灵的投影就如同装满水的气球被针刺破了一般,猛然破碎,顷刻间消失于虚无。正邪便收起了那道刚来到嘴边的命令,抬起头,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妹红,和她那根伸向前方的手指。

“没有什么白灵了,”妹红冷冷地道,“你偷他的力量已经偷得够多了。”

正邪那三发杀招的最后一发,就这么地,儿戏一般轻易地离她而去了。

“罢了......”

正邪只是撇了撇嘴,并没显得有多么吃惊。

“哐当!”

两根拐杖中的一根脱手触地,正邪单凭一根拐杖撑着身体,勉强站立着,又用借此空出来的那只手抓着八咫镜,镜面对准了藤原妹红。

一时风起,正邪面前的空气正向着八咫镜的表面收缩,产生了一个透明的气压漩涡。妹红只瞧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正邪想要干嘛——这家伙想要吸取空气之中的能量,然后再来一发大的。

“成了的话,说不定还有点威胁,但是太慢了。”妹红在心中如是评价这一招,“我怎么可能站着不动等你打我啊,蠢货!”

“休想!”

凤凰展翅,光芒四射,妹红大喝一声,挥动火之羽翼,提起拳头,高速突进到正邪的面前。见着妹红来势汹汹,正邪显得有些慌乱,想要止住八咫镜的蓄能,赶紧后撤,但那已经太晚了。火羽刮过了正邪的脸颊,刀削一般的疼,妹红的铁拳冲着正邪的胸口直直地轰了过去。这一拳打得正邪一口气喘不上来,俩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还在赌场天台的时候,正邪就告诉过自己,“我不能再被打中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被妹红的拳头打中的那一瞬间,肋骨碎裂的脆响传遍了她的整个身体,由内至外地震动了她的耳膜。她被那一拳的力道推开了三步,躺倒在地,拐杖落到了一边。当她的后脑勺撞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心中的某股声音这么告诉正邪:

“你不会再站起来了。”

“我......咳咳......我的......”

正邪只躺了不足三秒,便执拗地、吃力地坐了起来,嘴里咳着鲜血,嗓音变得低沉而嘶哑。肋骨的碎片刺进肺中,将正邪的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地狱一般的折磨。单这一处伤势,便足以要了她的命,然而此时此刻,即使是死神,也得先往后稍一稍。

她还有事要做。

“我的梦想......就是将这个世界的‘强’......与‘弱’......逆转过来......打破......旧有的秩序......建立一个由弱者......统......咳咳......统治强者的......新世界!”

这段话说得就像是将死之人的遗言一样,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唯独咬字咬得特别的重,跟要咬断舌头似的。正邪那冒血的双眼之中,闪烁着不屈斗士的志气,纵是油尽灯枯,也不会减弱一毫。妹红瞅着她的眼睛,先是一愣,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试着不去评判对错,那是阎王的工作。”妹红这么说道,“我对你只有一句话,也算是我活了一千多年的经验之谈......”

“单靠梦想,你什么也做不到。”

“我知道啊......但是......”

正邪低下了头,声音很轻。接着,她又吸了一大口气,蓦然昂首,用尽所有力气,朝着妹红咆哮道:

“没有梦想,我什么都不是!”

肺腑之言,泣血而出,声嘶而力竭,纵使是妹红,也不由得为止一震。下一秒,妹红看见,正邪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封印着人里全村的卷轴。

“我承认,我已经赢不了你了......”

她听见正邪这么说道。

“你想要这个卷轴,对吧?要是我把它拱手让给你......咳咳......你说不定还能饶我一命......”

“但是我拒绝。”

听到这儿,妹红全身的汗毛一齐立起,而正邪则是诡诈地一笑,与她往常诡计得逞时的奸笑一模一样。

“我的梦想就此终结,与我的生命一同。但我不会死在你的手中......我......”

说到这儿,她一手拿着卷轴,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胸前,另一手握着八咫镜,用它对准了那个卷轴,以及她自己的胸口。看见这一出,妹红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天邪鬼要干什么了。

“刚才......八咫镜从空气中吸到了一点能量......用来杀你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在这种距离下......它也足够将这幅画,和我的胸膛一起撕成碎片了。”

正邪说着,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染血的利齿。

“人里的村民,慧音老师,博丽巫女,还有那两个魔法使,最终都会成为我鬼人正邪的陪葬。我的梦想就是我活在这世上的一切,藤原妹红,是你夺走了它,所以我也要夺走你的一切!”

“快住手!”

这下子,妹红是真急眼了,大叫着就要冲上去抢夺那个卷轴。她若是更冷静些,应该能想到,此时用热射线打爆正邪的脑袋,停止她的一切行动,会比用手抢夺卷轴要快一些。然而实际上,无论是抢,还是击毙,都已经来不及了,妹红已经连抬手瞄准的时间都没有了。

“迟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八咫镜的表面已覆满光华。蓄积的能量越少,释放能量所需的时间便越短——这是它的工作原理。

“你就背负着无尽的悔恨,永远地活下去吧!”

刹那间,妹红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而她的大脑也一样,只剩下一片空白。待白光散尽,她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垂下了头。

最终,她还是没能拯救她所爱的......你给我等一下......

妹红重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才发现自己所见的跟脑子里所想的稍有些出入。

鬼人正邪依旧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挂着笑容,手里拿着卷轴和八咫镜,动作神态完全凝固在白光亮起的那一刻,一动不动。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那卷轴,都完好无损。她的体表附着着一层淡白色的薄膜,在月光之下,晶莹闪烁,如同砂糖之衣。妹红很快便意识到,那是一层霜。

这天邪鬼,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被瞬间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Perfect Freeze!”

背后飘着六枚菱形冰晶羽翼的赤脚妖精,慢慢悠悠地从天上飘了下来,落到了妹红身后。红月点亮了她的冰翼,月光折射四散,光晕炫目,登场时气势十足,如英灵降世。才站稳脚跟,那冰精便大声叫嚷道:

“本小姐驾到!敌人呢?都吓跑了吗?”

她的声音在人里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荡,久久不息。显然,被冻僵的正邪肯定是没法给她答复了。

“琪露诺,你......你这个该死的笨蛋啊!”

妹红回头望着那冰之妖精,差点给感动得流出眼泪来,声音里头都带着哭腔。

“啊?”

然而琪露诺似乎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遂皱起眉头,一脸不悦地嚷嚷道:

“说别人是笨蛋的其实自己才是笨蛋!”

“你他圌妈立功了啊,笨蛋琪露诺!”

第105章 各自的战斗(上篇)

于是,人里的危机就此解除了。

鬼人正邪仍然保持着原先的神态与动作,冰雕一般稳稳当当地坐在道路中间,抓在手里头的八咫镜和卷轴也都已经被妹红安全地卸掉了。她并没有死,只是被冻住了。冰精的魔法过段时间便会自动解除,到时候她是要闹还是要上吊都是她自己的事了。反正,手里没了神器,她也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琪露诺本想大显身手,没想到被她冻住的那一位就是这附近唯一的敌人,顿时便失望得融化了。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情绪来去就像龙卷风。这会儿,她正蹲在正邪跟前,用号称“三十天内绝不掉色”的河童特制强力油性笔往正邪的脸上脖子上涂鸦,时不时还咯咯唧唧地笑上几声,阴霾一扫,玩儿得好不快活。可怜的正邪......不过这也都是她咎由自取,没啥值得同情的。

至于藤原妹红,拿到了神器和卷轴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被封印在八咫镜之中的百里白灵,给放了出来。

白灵的身体在一阵淡淡的白光之中凝聚成型,如透光的白玉雕一般,玲珑细腻、一尘不染。他紧闭着双眼,无意识地,从约一米高的空中徐徐落下,双脚踏上凡尘,站在了妹红面前。接着,他缓缓地抬起了眼皮,清澈的蓝眼镶在泛着微光的白玉皮肉之中,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泽。他眨了两下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妹红便直接扑了上去,将他搂进了怀中。

妹红比他高出不止一个头来,因此,此时的他,脸正贴在妹红那温暖的胸脯上,充分地感受着她的体温,聆听着她的心跳。他一开始还有点懵,不过很快,他脸上的惊愕便随着周身的微光一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信赖,以及,安心。

“欢迎回来。”妹红轻声说道。

“嗯。”白灵抿着嘴,微微颔首。

除此以外,再无言语。

其实,他俩还有一句相同的话要送给对方,只是眼神一错,气息一汇,相互间便已领会了心意,因而无需多言罢了。

那句话是,“你若是寂寞,再多依赖我一些,也无妨。”

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相互依偎之时,除这以外,还能表达些什么呢?

夜空泛红,微亮而澄澈,天穹顶上的红月轻轻地抚摸着二人的白发与肌肤,二人的影子在月光之下融为一体,在那空旷的街道上拉得老长。他俩相拥许久,直到彼此都觉得有些太热了,仍不舍得分开。

是时,不远处的琪露诺已经涂满了正邪的脸,觉得没啥可涂的了,便将油性笔随手一丢,扭头朝着妹红和白灵所在的方向一瞧,当即指着他俩大叫道:

“你俩光着屁圌股搂在一起,都不害臊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妹红的衣服早就被她自个给烧没了,与正邪打架的时候全靠着火焰遮体,才不至于一圌丝圌不圌挂。现在,战斗结束,精神松懈,她那套只能遮住关键部位的性圌感火焰比基尼战甲便也在不经意间熄灭了,所以她等于是......不用“等于是”了,她现在就是全圌裸。

至于白灵,他刚从八咫镜里出来,八咫镜当然是不提供衣服的,所以他也是全圌裸。

这二位搂搂抱抱的,专注得都忘了自己除了空气以外啥也没穿了,也是开放到了一定程度。讲道理,他俩人若不是身材好、颜值高、啥也不穿往那一站都跟艺术品似的,那还真就有那么一点的尴尬。

实际上,就算是身材好颜值高,也还是免不了尴尬癌变恶化扩散爆裂。妹红和白灵在被琪露诺点穿的第一时间便推开了对方,转过身去,背对着背,用手捂着私圌处,从脖子红到脸再红到耳根子然后开始冒烟着火。

“欧耶,羞羞脸!”

这是那琪露诺,化作了蜡笔小新的形态,用一张蜡笔小新的脸,以蜡笔小新的声音煽风点火瞎起哄。她甚至扭起腰,开始在妹红和白灵的面前跳“大象舞”......哦,她没有“大象”,那她就只是在犯蠢罢了。

于是忍无可忍的妹红打了一个响指,一股猛火直接把正跳到兴头上的琪露诺给化成了一滩水,上头飘着一条湿裙子。

“喵汪——”

这是蜡笔小琪临融化前的惨叫。

往好处想,小琪,变成液体也不总是坏事,毕竟女孩子都是水做的嘛!就算变不回来,当一只快乐的史莱姆不也挺好的嘛?

冰之史莱姆,琪露诺!

“那......那个,白灵?”

解决掉捣乱者的妹红,仍是一手捂胸,一手捂胯,低着头,一脸的尴尬,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她现在不敢回头,清醒过来以后,再多看一眼白灵那白净的后背都能让她脑溢血。这大概,也许,可能,就是青春期的小男生特有的心跳体验吧?

“啊......嗯......”

耳后传来的是白灵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很是惹人怜爱。他双手捂着“小象”,脑门儿烧到了四十多度,有点烫手。没人能想象,素来以年少老成、不苟言笑的学究形象示人的百里白灵,也会有这么娇羞的一面。

话说回来,“尴尬”和“娇羞”,这么形容的话就好像妹红成了男孩子,白灵成了女孩子一样......好像也没错?

“你......”妹红说到一半,咽了口口水,“你那个......你不是能画画嘛?”

“嗯......”

“所以,就是说,画件衣服呗?”

“嗯......”

“白......白灵?”

“嗯......”

别再问了,妹红,不管你问啥,白灵现在都只有一声“嗯”。真正的百里白灵已经飘远了,站在你背后的只是一个大脑当机的可爱的男孩子而已,你可以趁机把他推了或者做点别的有趣的事,不用顾虑大胆上吧!

开个玩笑而已。

在那之后,白灵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找回神智,给自己和妹红画出了衣服。画画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有点发热,一不小心就画出来两套女式和服,一套白底粉樱,一套粉底白樱,还算是情侣款。然后他自己也没弄清楚,不明不白的就给穿上了,直到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你穿的是女装?”接着便又是一套羞羞脸,他今晚真是害了一整辈子的羞。

穿上衣服以后,妹红再没跟白灵说上一句话,俩人的脑袋都有点烧,有点短路,没个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在尴尬彻底化解以前,他俩都是一个眼神接触就能瞬间脸红的超级敏感体质。

不过尴尬归尴尬,羞涩归羞涩,该做的工作他们是一点都没耽误,也是充分体现出了年长之人的稳重。白灵一句话下去,人里全村村民,和一脸懵逼的四个小伙伴们,全都完好无损地从画中走了出来,回到了现实世界。灵梦一时是没能搞明白,为啥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一闭一睁,便又回到了人之里,然后正邪还在她睁眼闭眼的时候给打倒了。不过既然制造人里神隐的主犯被逮住了,她来到这儿的主要任务,也可以进行下去了。

那便是,在人里张开防御结界,阻止村民们的变异。

干完这个以后,她的任务,或者说,她这一队人马的任务,便也圆满地完成了。

“剩下的,”灵梦抬头望着那一轮血色的圆月,嘟囔道,“就看你的本事了,纳兰暝。”

第106章 各自的战斗(中篇)

风见幽香的右手伸向了前方,轻轻一握,空气从她的指缝间匆匆流过。

一秒之前,那里立着数以百计的,丑陋的变异怪物,包含走兽、飞鸟、植物,以及别的,连品种和原貌都辨别不清的玩意。一秒之后,所有的这些怪物,全部,都被一股巨力挤压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严重变形的肉体,混合着惨白的碎骨与粘圌稠的血浆,缓缓地飘离了地表,浮到了半空中。血月映照着下方的一切,也包括这怪诞血腥的一幕。这枚诡异的大圌肉圌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圌住了一般,猛然间缩小了一整圈,接着便开始来回旋转,越转便越小,越转便越圆。

这简直就是在“搓丸子”。

最终,所有的怪物尸体都被碾成了极其细碎的肉馅,以血液为粘合剂,紧密地团成了一团——“丸子”就这样做成了。那是一个暗红浑圌圆的球体,色彩均匀,表面光滑,一眼望过去,彷如一个大号橡皮弹力球。只是,当它落下来,摔到地上时,它并没有像它看上去的那样,如弹力球一般轻轻地弹起来,而是发出了“啪叽”的一声,如破碎的肉体撞击地面一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接着便紧紧地粘在了地面上。落地之时,它还留下了一滩飞溅状的殷圌红圌汁圌液——那可不是橡皮弹力球所能留下的印记。

幽香抬起胳膊,打了个响指,那枚“丸子”便开始剧烈地自燃起来,附近的空气很快就被血肉烧焦的恶臭与碍眼的烟雾填满。四季的鲜花之主最后看了一眼她那烧得正旺的“杰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她的身后,月光照亮了那片寸草不生的荒野,数之不尽的焦黑球体在那儿均匀地分布着,由她脚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端,如同某种现代艺术展览一般。血肉燃尽,青烟从那些高度碳化的球体中飘散出来,袅袅升向那血色的月球。

此地原本的名字是“魔法森林”,现在它既不魔法,也没有森林了。不,倒也不能直接断定“没有”。实际上,“森林”就在那些烧成焦炭的黑球之中,在那缓缓升起的青烟之中。

幻想乡最强的妖怪,风见幽香,从博丽神社出发,一路行至原魔法森林的最南端,途中将她所见的一切变异生物,都捏成了肉团,烧成了焦炭。这也就意味着,她杀死了视野范围之内的一切活物,将那一片片群魔乱舞的魔境,变回了原始的荒漠。

这并不是“屠杀”,这是“净化”,是治愈这病入膏肓的幻想乡的唯一途径。

她正在亲手,将这片众神眷恋的土地,幻想乡,一点一点地毁灭掉。她觉得自己应当感到悲伤才是,毕竟,那些怪物曾经也是葱郁静谧的森林和温和可爱的兽类,它们都曾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只是被外力扭曲了而已。然而,无论屠杀多少怪物,毁灭多少扭曲的森林,幽香就是悲伤不起来。她的内心风平浪静,甚至,还生出了一丝奇妙的愉悦。

这种肆意挥霍力量,放开了手脚将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破坏殆尽的感觉,正在渐渐地令她上瘾。这就像是性,纵使年岁增长,理智与道德告诉你必须时刻自制,可那种甜美的味道你怎么都忘不掉。只要有机会,你肯定会再度碰触那枚甜蜜的“禁果”,然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硬要说的话,这就是所谓的“本性”。狮子咬死羚羊,并不仅仅是为了吃,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在享受这种猎杀的感觉罢了。

风见幽香,热爱屠戮。

“下一个地方,我记得是......”

幽香继续前行,穿过了一段没有怪物侵扰的、宁静的谷地,视野便豁然开朗起来。一片平整、开阔的盆地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的面前,遥望过去,入眼的是生在盆地那肥沃的土壤之上的,庄稼一般密集排列着的变异植物。跟别的变异植物一样,它们的根、茎、叶、花都是黑红黑红的,如同干结的污血一般。它们生着向日葵一样硕大的花盘,那花盘上裂开了一张满口獠牙的大嘴,吐着条长长的舌头,看起来就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头,食人花和向日葵的诡异合体,而且还是血腥版本的。

那些变异葵花如猎犬一般吐着舌头,四处乱嗅着,寻觅着,因无法被满足的饥饿而在月影之中扭动不止。远远地望着它们的样子,风见幽香不由得眉头轻蹙,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她自言自语道。

不错,生在盆地中的这一大圌片变异植物,正是她的心肝宝贝,那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毁坏即意味着死刑的,太阳花田。这花田里的每一株葵花都是她亲手栽培的,感情就跟亲儿子一样好,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幽香实在是没眼去看了。

无论她曾经有多么的喜爱她们,现在的“它们”,都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她们”了。幽香明白,她现在只有一个,残酷,而现实的选择。

那就是用彻彻底底的毁灭,来给她所爱的这片花田带来新生——就像她一路上一直在做的那样。

没有犹豫,风见幽香向前踏出了一步,一只脚迈进了盆地之中。前排的变异葵花在第一时间嗅到了她的气味,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对她释放出充满敌意的信号。这还是风见幽香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受到来自“植物”的杀意,这么一想,她的内心深处便生出了一丝细细的哀伤。

她缓缓地伸出了手,用五指盖住了视野之中的花田,然后......

“Starbow Break!”

在幽香合拢五指之前,夜空被魔法之光点亮,炫目如白昼。一切开始得过于突然而没有征兆,稳重如幽香,也不禁愣了下神。

自那白夜之上,星辰之雨纷纷而下,倾洒在她曾经心爱的花田之中。爆炸的轰鸣响彻原野,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盆地的边际之间,火焰舞动,夜幕泛白,色彩斑斓的光弹如流星雨一般坠落。一时间,幽香家所在的这块不大不小的盆地变得热闹非凡,又是喷火又是飙血又是爆炸的,跟开了场Kiss乐队的演唱会似的。

又过了一分钟有余,这场盛大的演唱会戛然而止,浓重的黑暗与红月之光重新支配了夜幕,盆地也回归于宁静。待烟尘落下,原先那一大圌片变异葵花所在的土地上,如今只剩下遍地弹坑,以及无数烧焦的残害。

不知为何,看见这一幕,幽香反而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这场“演唱会”的主办方,芙兰朵露·斯卡雷特,身披月光,缓缓地从那红月之上飘了下来。她那干柴一般枯瘦的翅膀上,各色的魔法水晶折射着月光,节奏颇快地一闪一灭,像是在反映她的心绪一般。

芙兰最终落在了幽香面前不远处,然后,借着一阵快步助跑,一跃扑到了幽香的身上。

“幽香姐姐!”

她双手搂着幽香的腰,抬起头,血色的双眼在一抹甜美的微笑之中弯成了一对月牙。

“看这样子,你那边进展得还不错嘛!”

幽香也微笑着,摘下了她的帽子,轻抚着她那头柔顺的金毛,道:

“这都打到我家门口来了?”

“嘿嘿嘿......”

芙兰的笑声听着有些顽皮,像是恶作剧大成功的顽童之笑。

“我就是随便打打,哪儿看着不顺眼就打哪儿。”她接着说道,“所以,还有很多地方没清理干净呢!”

“所以你是老早就看我家花田不顺眼了对吧?”幽香笑骂道,“你这个臭小鬼!”

“反正都得推平了重新种,我动手你动手不都一样嘛!”

芙兰眼珠子一骨碌,便很是机灵地打了个圆场。

“那说得倒也是。”

幽香点了点头,便将芙兰的帽子扣了回去。她轻轻地将挂在她腰上的这个吸血鬼小丫头推开,又替芙兰理了理衣领和前发,便道:

“接下来,咱俩一起走吧!”

“嗯!”

芙兰朵露满怀期待地,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一切顺理成章。

“今晚,咱俩一起,把这幻想乡......”

“彻底毁灭掉!”

纳兰暝这小子大概是个人才,安排的工作都是量身定制的。能如此积极地、满怀热情地,将所有会动的东西屠戮殆尽,之后不仅一点不累,甚至还面带微笑并且表示“咱接着杀吧”的人,整个幻想乡里头,除了这二位以外,也真就没别人了。

第107章各自的战斗(下篇)

(一)

一年之内的第二次,森近霖之助产生了,“干脆搬家吧”的想法。

停电了,香霖堂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外头则是妖魔乱舞,一片鬼哭狼嚎。深红的月光将那些怪物扭动着的身影带进了店里,印在了墙上,看上去跟小成本鬼片的拍摄现场似的。种种异象足以将孩童吓得哭不出来,霖之助同样也是欲哭无泪,倒不是因为畏惧。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装的都是实心的无奈。

“咚”、“咚”、“咚”、“咔嚓!”

三下沉重的砸门声,到了第四下,成了木材裂开的脆响。

“嘿!”

霖之助站在两排货架中间,面向五步之外的门口,大声抗议道:

“这可是新装的门!”

然而,门外的怪物们并不会听他的话。霖之助尽管吼,越吼它们砸得越凶。

“哗啦!”

接着是玻璃窗破碎的清响,四五只没有皮肤的血色利爪一齐从窗外伸了进来。要是没有那层金属防盗网,那它们已经翻窗户爬进屋里来了。看着那些爪子一只只地卡在铝合金栏杆的缝隙之间,胡乱撕扯着空气,试图够到几米之外的猎物而不得,霖之助脸上的愁容,便更深了一分。

“那......”

他伸手指着窗台底下的那一地的碎玻璃,另一手扶着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可是一扇新窗,哎......”

都什么时候了,他的关注点还是他的宝贝店铺,只能说不愧是森近霖之助,永远只在不该执拗的地方无比执拗。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个穷读书的,除了这家破店以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财产么?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它们都会围攻我的店,然后砸烂它们所能砸烂的一切,再试图吃掉我的脑子。”

霖之助略带怒意地,对着那扇摇摇晃晃的木门,滔滔不绝地抱怨着,也不管门外的那帮怪物听不听得懂。

“我也不明白,我这家见到顾客比见鬼还难的小店究竟是哪里吸引到这帮玩意了,跳跳糖还是可乐?就我身上这几块肉,你们人均能分到一口吗,能吗?”

“上一次是僵尸,这一次是变异怪物,让我猜猜下一次会是啥,火星蟑螂人?还是60m高全身冒烟的肌肉大叔?”

“咔嚓!”

又一声脆响,打断了霖之助。他抬起头,便看到他那扇“新装的门”上头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只兽爪从那洞中伸了出来。少了皮毛的防护,裸圌露在外的肌肉直接擦过了满是尖角和小刺的木门破口,一下子便刮得鲜血淋漓,门外顿时响起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你死得好歹还算有点骨气。”

霖之助浅浅地笑了,这句话,他是讲给那扇即将支撑不住的木门的。

“咯啦。”

拇指按下击锤,金属零件摩擦的声音清脆悦耳。第一颗刻满经文的银弹已经就位,只等着一张狰狞的鬼脸出现在枪口前了。

霖之助手握着他那把银白色的驱魔师特制左轮手枪,背上背着一杆十字弩和一捆弩箭,腰间别着一把他连用途都还没搞明白的神秘古剑,三件兵器和他这书生一般的眼镜长衣扮相搭在一起,显得格外的突兀。

“列一份待办清单,霖之助。”

他在心里头,这么对自己说道。

“换门、换窗、清理店内的尸体和垃圾,重新装修,管八云紫要十吨军用钢材加固外墙,管帕秋莉要一只花岗岩傀儡,养一只能打的式神,增购兵器,增重、增肌,练习剑术、枪法、搏击技巧......或者,以上的这些一样都不做,直接搬家走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

“那就是活过今晚。”

今晚,朱鹭子碰巧不在家,她去参加冥界的赏花会了,现在大概在那些大妖怪的保护之下,完全轮不到他来担心。霖之助原本也想去的,只是日落时分来到他店中的一个白发赤瞳的少女,耗掉了他过多的时间,致使他错过了赴宴的机会。他一开始并不觉得亏,毕竟他耗尽口舌卖掉了一块落了好几年灰的GTX690战术核显卡。然而现在看来,他实在是亏得太大了。

连这条狗命都要给他亏掉了。

抛开这些琐事不谈,他现在是孤身一人,这意味着他不需要去保护谁。今晚,他只为自己的存亡而战。

“没关系,我做得到。”

霖之助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告诉自己。

“砰!”

下一秒,门破了。成群的怪物鱼贯而入,就像潮水倒灌进河口。

“欢迎光临!”

霖之助吼了一声,举起了他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二)

战个屁!拿头去战!

霖之助用身体硬顶着卧室的房门,利爪在木门上抓挠的尖啸此起彼伏。这道最后的防线,眼看着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霖之助自信心爆棚,霖之助优势很大,霖之助拔枪了,霖之助A了上去,霖之助打出了GG。

手枪瞄头,一枪一只,打躯干三到五枪一只,然而怪物往他脸上扑的速度比他扣动扳机的速度还要快,怪物的数量比他店里所有弹药的数目加到一起还要多。而他这边,一轮子弹打空了就是彻底打空了,连一秒钟的上弹时间都空不出来,刚去伸手掏子弹就是一张血盆大口直冲脖子而去,吓得他差点没坐到地上。

至于别的武器,弩箭的杀伤力微乎其微,可能全打光了都撂不倒几只,至于那把古剑......且不提他剑术造诣如何,他个拖地板都能累得腰疼的24K纯小白脸,举着把用途来历啥也搞不明白的古代圣物嗷嗷叫着冲进怪物堆里,确定不是在送肉?

说到底这回堵他家门的怪物,跟上一回的那些行动迟缓智力低下战斗力连骂街老大娘都不如的僵尸,根本不一样。这一回,他所面对的是成百上千只狂暴化的大型野生动物,而且还是身体能力大幅强化版的,一口能连皮带肉带骨头啃掉你半个脑袋的那种。这种怪物,他一个道具店店主拿头来打咩?

所以霖之助溜了,然而整间香霖堂已经被怪物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还能溜到哪儿去?最多,只能退守到卧室里,堵上门,锁上窗户,作茧自缚,无路可逃。

“咚!”

门外的怪物以全身之力撞击,门板鼓一下凹一下,锤得霖之助的小圌腰前挺一下,后撅一下的,就跟被一个彪形大汉给强上了似的。汗水划过了他的脸颊,这连续不断的冲撞,正在将他的小身板逼向极限。他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放松,稍有大意,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我可是‘非战斗人员’啊......”

霖之助惨兮兮地苦笑着,一边全力顶着背后的门,一边还不忘自嘲道: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咔嚓!”

这声音,听着就有点不妙了。

霖之助一扭头,便看见一只白森森的利爪,尖刀一般捅穿了门板,伸了进来,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几厘米——讲真,他开始慌了。

“哦,对了,我竟然把你给忘了!”

女子的声音相当突兀地在霖之助的耳畔响起,慵懒、可疑、还带着薰衣草香,听着甚是耳熟。在霖之助反应过来,是谁,在哪儿,做了什么,之前,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如深海怪物的巨口一般张开,将他整个吞了进去。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霖之助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温暖宁静的和式起居室中,屁圌股底下还垫着一张海绵坐垫。灯光昏黄,面前的小茶几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坐在茶几对面的那个貌美如妖的金发女子,跟他可是熟络得很。

“八云紫......”

他很是无奈地笑着,又用袖子擦了把汗,道:

“我还指望你能早点来救我呢。”

“那样一来我的店也就不至于被砸烂了......”他小声补充道。

“抱歉,抱歉!”

紫一如既往地,满脸堆着营业式的,虚假的笑容,道:

“一不注意,就把你给忘掉了,你瞧我这记性!”

“毕竟上了年纪嘛!”这句话霖之助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还好他反应快,在言语窜进喉咙的时候猛吞一口气,将它们强压了回去。若非如此,他现在可能已经被丢回到香霖堂里喂怪物去了。

“那,你就先在我家里待一会儿哈!”八云紫这么说着,便站了起来,“蓝不在,茶水点心啥的你自便。客厅有电视,书房有电脑,客房有被褥,你想出去溜达一会儿也行,不过别走太远。等一切结束以后,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那你呢?”霖之助抬头望着八云紫,问道,“你这又是要上哪儿去啊?”

“我那边还有个‘老朋友’,得去会会。”

八云紫言罢,转身一步直接迈进了一道突然张开的隙间,临走还不忘伸只胳膊出来挥一挥手,道一个别:

“待会儿见!”

于是裂缝合拢,房间之中只剩下霖之助一人。

“可是茶还有两杯。”

霖之助低头瞅着那两股上升的热气,自言自语道:

“不喝,浪费,喝了,她该不会介意吧?”

不愧是霖之助,永远只在不该执拗的地方无比执拗。

第108章 碎月(其一)

(一)

妖怪之山主峰之巅,一座古典风格的宫殿高耸于夜幕之下、白云之间,傲然睥睨着脚下的群山与大地。

通向大殿的道路只有一条,乃是曲折陡峭的石阶路,从山脚下一直延伸至此,不与其它山路相连。此路途中,每十阶即立着一对石灯笼,亮着幽幽笼火,如黄泉路上的引魂灯。那些石灯笼上又立着动物的雕塑,左白狼,右乌鸦,时刻注视着登山者的一举一动,令来者不敢大意。此路两旁是茂密的森林,到了山顶上,则寸草不生,只余下两排灯柱、一地白砖,笔直地通向那座宏伟气派的大殿。

这大殿是半木结构的,红柱金顶,飞檐斗拱,四角各置一天狗面浮雕,支撑柱上刻满了鸦羽与狼牙的图腾,庄严与神秘共存,大气十足。大殿门口立着两位背生黑羽、高大威猛的鸦天狗卫兵,身披金甲,手执长戟,脸覆鬼面,一动不动,如阎王殿门前的守门鬼吏。红月之光洒了下来,照亮了这二位守卫头顶上的木匾,上书三个大字,曰:

“议事堂”

此处,乃是天狗一族的长老们,齐聚一堂,共商大事之所。

而此时,这议事堂的双开大铁门正敞开着。冷风灌入那宽敞幽寂的大厅之中,吹动了两旁大柱上的烛火。那些昏黄的烛火乃是这偌大厅堂中仅有的光源,风动,火动,烛火映照下的四个人影,便随之而摇曳起来。

“姬海棠果。”

一个浑厚的、似是上了年纪的男声,念出了来访者之一的姓名。

这位大人坐在高处的主座之上,身形被双层白纱遮住,故而不可见其真容。根据印在那白纱之上的影子,只能判断出此人“背生双翼,是天狗族人”,与“体型巨大,身高在三米以上”,两条信息。

“在......”

像是在害怕那软弱、没有底气的答复会引起这位大人的不满,少女便深吸了一口气,扯开嗓门,再道了一声:

“在!”

跪倒在这位大人面前的少女总共有三人,为姬海棠果、犬走椛与河城荷取,皆垂头面地、脸色凝重,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大理石地面光滑冰冷,跪久了便会令人膝盖不适,这三人已经跪倒在此一小时有余,却是除了议事堂的肃穆与伟人的威压之外,什么也没能感觉到。

那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此时此刻,坐在她们面前的这位大人物,乃是妖怪之山的二把手与事实上的管理者,鸦天狗一族的总长,大天狗大人。天狗社会内部等级森严,不容僭越,这天狗议事堂,非长老级以上者,半步不可踏足。以她们三人的身份,一个普通的鸦天狗,一个白狼卫兵小队长,一个河童技工总管,原本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踏进这大殿里一步的,更别提与大天狗共商要事了。

这么说吧,妖怪之山每年春樱大宴,酒席能从山巅一直摆到山腰上,此时便要论资排辈,地位高者居上席,地位低者居下席。天魔、大天狗,外加上请来的几位贵宾,一同坐在最上座,俯视着下方的群妖,两旁有随从专门服侍,谈笑间细细地品酒。各族长老,各部门干部,居于次一级的“上座”,围坐在长桌前,小口吃肉,互相敬酒,表面上和和睦睦,实则是话外有音、言外有意,皆以宴会为舞台,延续着各个小团体之间的明争暗斗。而像射命丸文这种,资历不够但能力极强,假以时日定能担当大任的骨干箐英人士,则位于“中座”:一人一小桌,学生一般整齐地排排正坐,一桌菜一壶酒,安安静静地自个吃喝。

至于上头提到的这三位,她们坐在平头老百姓坐的“下座”上。说是“下座”,其实连“座”都没有,都是自己铺毯子打地铺,三五成群地盘腿围坐着吃酒。她们是吃不上专供给高位者的好酒的,身旁也不会有侍从,都是自备酒菜,互帮互助。“下座”一般会被排在山腰处,景致往往差强人意,好在远离大人物,身边都是亲友同辈,不必在意礼节风纪,喝多了便可随意喧哗,甚至唱歌斗舞搞才艺表演。可以说整场宴会的热闹气氛,都是这帮市井小民撑起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下座”的宴会才是真正的,最纯粹的宴会,就是单纯的赏花、享乐、一醉方休。“中座”和“上座”的政治味儿太浓,暗流涌动、笑里藏刀的,教人活泼不起来。这人的脑子一旦不在饭桌上,酒肉下肚,味道便也寡淡,一场宴会下来,即使没到“坐如针毡”的程度,肯定,也谈不上什么享受。

至于“最上座”,姬海棠果无法想象,到了那个位置的大人物,心里究竟会想些什么,是否还会乐庶民所乐,那离她实在是太远了。

然而此时,情况紧急,规矩啥的皆可暂时弃于不顾。是大天狗大人本人,亲自将三人召进了天狗议事堂,更要亲耳听见她们三人带来的情报。这一遭走下来,够她们仨吹一辈子的。

“你所说的那个吸血鬼,纳兰暝,”倾听了姬海棠果所知的一切以后,白纱之后的大天狗如是问道,“是个怎样的人?”

“这......”

一滴冰冷的汗珠划过了果的脸颊,她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

“属下无能,只想知道,这个问题,该从哪方面作答?”

“比方说,”大天狗继续问道,“他是善人,还是恶人?”

“不十分善,不十分恶,却是个非常坚定的人。”

“他对这妖怪之山,对这幻想乡,是威胁,还是助力?”

“少许威胁,不危及根本,大事上,会是个强大的助力。”

“他的实力在什么层次?”

“低于诸位‘贤者’,但,非常接近。”

“那么那位‘贤者’,八云紫,态度如何?”

“紫大人完全听从他的调遣。”

“嗬?”

大天狗的声音之中,多了一分玩味,一分好奇。白纱遮住了他的身形面貌,令他的神态不为外人所见,果却能轻易地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那一定是一抹兴味颇深的微笑。

“最后一个问题,”大天狗道,“若是你,姬海棠果,那个男人的话,你信几分?”

“我......”

姬海棠果咽了一口口水,缓缓地抬起头,神色坚定,声音沉稳,道:

“我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你敢在这天狗议事堂中,在这大天狗的面前,为你的言辞起誓?”大天狗问道,音调比方才高了一度。

果左右看了两眼,大殿的房梁上,一排又一排乌鸦与白狼的雕塑正齐刷刷地注视着她。这些木雕表面平滑、纹理精细,还都上了彩漆,栩栩然如生也。那一双双点了睛的眸子,映着下方的火光,冥冥之中似有灵性。

姬海棠果听说过一些传说,当决定天狗一族的未来的会议在这大殿之中开始时,先祖的幽魂便会附在两旁的木雕之上,借着那些木头眼睛,看穿发言者的灵魂。故而这天狗议事堂之中,不容许谎言的存在。

她能感受到先祖们的视线,她的下一句话,不仅仅是对大天狗大人说的,更是在说给在场的列祖列宗们听。

“我发誓。”

话音回荡在大殿的墙壁上,语音久久未绝。大天狗沉默了片刻,而后便道:

“好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是的,大人。”

三位地位卑微的来客,一齐再拜而出。

(二)

“咚!”

议事堂的大门在三人身后重重地合上,呈现在她们面前的,是红月高挂的夜空,与议事堂门前那平整空荡的白砖之庭。

“哎——”

先一步走出大殿门廊的河城荷取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总感觉像是在里边待了一万年一样。”

“接下来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吧?”她扭身看向了正在下台阶的犬走椛与姬海棠果,俩手抱在脑后,很是悠哉地道:

“可以哪儿凉快去哪儿避难了吧?老实说,这月亮看得咱挺不舒服的......”

“我那边还有工作,”椛苦笑着道,“虽说今天是轮到我休息,不过眼下的状况......应该也不存在什么轮休了吧?”

“说起来啊......”

走下了门廊前的最后一级台阶,椛转过身,对着慢她两步的果发问道:

“每到这种时候,文文姐总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今天怎么见不着人了?”

果似是正专注于思考,低着头,一点反应也没给。待她下了台阶以后,椛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沉思之中惊醒,然后又问了一遍:

“你见到文文姐了吗?”

“文?”

听见这个名字,果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撇嘴、一摊手,一脸厌烦地道:

“鬼知道她干嘛去了!也许她飞去永远亭了,这个热闹我不信她不去凑。”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果没有说。当初所有人都跑去冥界赏樱的时候,把文骗去迷途竹林的,正是她姬海棠果。结果这好死不死地,迷途竹林竟成了异变的中心,实在是世事难料。现在看来,果这恶作剧心态的随口一忽悠,反而是歪打正着地,将今年最大的独家新闻拱手送给了她的一生劲敌射命丸文。一开始往这方面去想,果便不由得恼火起来,脸色也就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是......是吗?”

根据果的神态语气,隐约察觉到此中另有隐情的椛,稍有些尴尬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话说,果啊,”荷取突然插了进来,问道,“你刚才寻思啥呢?”

“没啥......”

“‘没啥’是啥嘛!”

“我就是在想......那个,大得能盖住整个永远亭的红斑,他们真的打得赢吗?我的意思是,跑去决战的那一队人加一块儿可能连风见幽香都干不动,而他们的敌人可是实力远在幽香之上的超规格怪物啊!纳兰暝那家伙,真的有办法取胜吗?”

“万一要是赢不了,还让那么一大批主力葬送在那儿,那这幻想乡岂不是完蛋了?”

“呃......这个......确实有点......”

椛与荷取闻言,面面相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纳兰暝的战术,看似有条有理,本质上则是相当疯狂的赌命战术,以弱击强,有去无回。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三人便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丝恐惧。也难怪,方才大天狗大人会再多向果确认一次,纳兰暝此人如何,情报是否可靠。也许,在旁观者的眼中,这个吸血鬼要不是个脑门镶钢板见啥冲啥的头硬疯子,那大概就是个常人无法看透的天才了。

然而整个幻想乡的希望,现在都攥在这疯子的手里呢。他还打算以此为赌注,全丢进命运的轮盘里,孤注一掷,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咱们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了吧。”

除此以外,你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109章碎月(其二)

“嗨哟——各位,是清廉正直的记者文文哦,有没有非——常——非常的想我啊?”

射命丸文像只亢奋的小蜜蜂一样打着小圈儿,绕着在竹林中快速行进的大队人马上下飞舞,边飞还边挤眉弄眼的,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神色,很是欠揍。咋呼了老半天见没人理她,她便特意窜到了领头的纳兰暝身边,悬浮在空气中,一边如开玩笑一般轻松自在地与高速奔跑中的纳兰暝同步前进,一边又伸手戳了戳纳兰暝的脸颊,眯眼笑道:

“嘿,嘿!你想我没?”

“想想想,可想死我了!”

纳兰暝甚至都懒得斜眼瞅她一眼,语气也是敷衍得很。没等文秀出下一步操作,他便扭头对着后方的大部队吼道:

“各位,前边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多注意一下脚下!”

会这么说是因为永远亭有一位跟他很熟的小兔子,特别擅长在这种时候给别人挖坑。

这一队人马,长长地排成一线,此时正全速穿行于迷途竹林之间。他们中的多数都是以飞代步,贴地疾飞,也有少数几个不会飞但是脚力好的,像红美铃和纳兰暝,正依靠双圌腿狂奔。

迷途竹林是目前幻想乡中唯一的一片净土,一个透明的大型防御结界将整片竹林完全覆盖,使其中的生灵免受血月的影响。层层竹枝竹叶遮蔽了天穹与月光,亦挡住了众人的视野与前路。纳兰暝基本是一路靠着切割能力,斩断所有拦路青竹,强行开了条路出来,然后领着大伙顺着此路一路直行,很快便来到了这片竹林的深处。其实,去永远亭的路他也是知道的,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他可懒得再去绕那条七扭八弯的小土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他的行为就和他的逻辑一样,简单粗暴实用。

自大踏进竹林的那一刻起,那些骚扰了他们一路的变异怪物,便再也没在他们的面前露过脸。纳兰暝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一毫,眼前的雾气愈发浓厚,五米之外已尽是一片苍白,他心中的那颗不安之种,也渐渐地发起了芽。

“这雾,有古怪。”

在场这么多人,他绝不是唯一一个想到这一点上去的。

其一,成因古怪。如此大雾,若想成型,总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温度、湿度、风向等等,缺一不可。然而此时是初夏之夜,风清气爽,温度湿度皆适宜,正常来讲是不会起雾的。

其二,位置古怪。别的地方没雾,竹林边上也没雾,偏偏一靠近永远亭,立马就起了雾。这雾气简直就像是为了掩护永远亭而存在的一般,很难说其中没有人为的因素。

其三,运动轨迹古怪。若是真正的雾,风一吹,定会顺风而去。然而此雾不仅不随风动,有时反而会逆风而动。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这雾总是包围在他们周围,越围越紧,寸步不离。说出来可能有点渗人,纳兰暝总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这雾气,是有自主意识的。

“或者,有人在背后操纵它,说不准。”他这么想着,便一把揪住了身旁的那只多嘴多舌的乌鸦,射命丸文的领子,以相当强硬的口吻对她说道:

“你试着对着这浓雾,来那么一扇子。”

“呀,讨厌啦——”

文这货不知哪根筋抽抽了,竟是面色一红,以一种尖细而虚假、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嗲嗲的声气,在纳兰暝的耳边边喘边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蛮横,是要霸王硬上弓吗?可——惜——本小姐是不会......”

“少废话,给我照做!”

纳兰暝一嗓子打断了她的表演,看着他那逐渐凝重起来的神色,文便是会心一笑,刹那间收起了所有的那些,无比肉麻的演技,淡淡地道了一句:

“OK。”

接着,她抬手一挥,天狗的团扇卷起旋风,向着前方的浓雾呼啸而去。

“和我预想的一样。”

劲风远去,文将扇子重新别到了腰间的皮带上,这么说道。

“啊,没错。”

纳兰暝点了点头,步子却是一点都没有慢下来。他面前的浓雾,并没有被方才的那阵强风吹散,它甚至都没有减淡一分。旋风冲进白雾,就像刀刃入水,劈开了又连结,拨开了又聚拢,待那水花落下,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一来,纳兰暝的心里头,多少是有了些底。

“即使知道了这雾气有问题,你也还是要往里冲吗?”文这么问他。

“不然呢?”纳兰暝回道,“所有的水手,出海之前都知道海里有鲨鱼,海上有风浪,所以呢?他们不还是出海了吗?”

“潜在的危险,从来都不是个问题,问题在于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现在我意识到它了,虽然这雾气的正体和来源依旧不可知,但至少,我已经知道它有问题了。当那个‘问题’真正显现的时候,我会有所准备,而这已经足够了。”

“我们不能指望敌人总是顺着我们的意思行动,所以,好的打算和坏的打算,事先都得做足。在意识到这浓雾‘肯定有问题’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咔嚓”

快门声响起,纳兰暝那张冷静而不起波澜的侧脸定格在文的镜头之下。

“而这,就是你最帅气的瞬间了。”文笑着道,“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没走错,跟在你们的身后,我甚至都不需要亲手去搞什么大新闻,大新闻会主动来找我的。”

“你说得没错。”

纳兰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来了个原地急停,同时举起了右手,示意后边的人停下脚步。

“怎......怎么了?”

文又被惯性往前带了几米,一停了下来便赶忙转过身,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

纳兰暝凝视着面前的那一片白雾,细长的竹影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雾气之中,朦朦胧胧、晃晃悠悠,如同飘浮着的骷髅鬼影,看着还真有几分吓人。此处的能见度只有五米,再远些就只有一片白,依赖视觉获取大部分信息的人类,在此就是完完全全的睁眼瞎。即使面前站着一头霸王龙,在一头撞上去之前,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然而吸血鬼的超级感官,却给纳兰暝带来了一些常人无法获取的信息。

“前方三十米出现人形生物,数量为二,身高一米七上下,体温36度。”

说到这儿,他又急促地吸了几口气,仔细地嗅了嗅,便继续道:

“二人都是女性,其一血统近似于人类但有着细微的不同,另一人......她的味道,我很熟悉......熟悉......但又陌生......”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们是谁了。”

言罢,纳兰暝微微地一笑。像是有意识地在制造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一般,前方三十米直线范围内的雾气忽地便朝两边散去,为众人开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看起来就像摩西的开海奇迹。而纳兰暝所说的那两人,就立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不躲也不藏,不慌也不乱——很显然,她们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正面交锋了。

“很抱歉!”

身着西装制服与迷你裙的兔耳少女,双手握着造型相当科幻的突击步枪,向前踏了一大步,态度郑重,高声宣布道:

“你们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一步也不行!”

她的同僚,另一个兔耳少女,留着银白的长发,浑身缠满了绷带,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制服,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枪,此时正留在她一步之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三十米之外的纳兰暝。

“哦,真巧,我刚好也很抱歉!”纳兰暝朝着她俩喊道,“我们无论如何也得通过这里,所以,不介意的话......”

“你们能先在地上躺一会儿吗?”

第110章 碎月(其三)

站在前头的少女,名为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是来自月面的克隆人,曾在月兔部队中服役,能力是通过视线的接触传递某种微弱的能量波,从而无声地传递信息,或是扰乱对方的感官,制造幻觉。

站在铃仙身后的少女,名为蕾·珊,是八意永琳用死尸和纳兰暝的血液制造出来的人造吸血鬼,拥有与四代血族同等的优秀身体能力。另外,跟和恶魔做了交易的纳兰暝不同,她是可以使用魔法的。

这俩人的形象,简直就是复制黏贴出来的:同样精致的面孔,同样赤红的双瞳,身高差不多,身材差不多,都穿着同款的西装上衣迷你裙,柔顺的长发都差不多长,至于她们头顶上的那两队月兔部队制式“兔耳”,与其说是工作需要,纳兰暝更愿意相信,那是八意永琳的个人兴趣。若硬是要找不同的话,也有,比如发色的差异,以及蕾珊浑身缠满的那些,用以遮盖缝合痕迹的绷带,另外蕾珊的皮肤也要更苍白一些,相比之下铃仙的皮肤则更饱满,更具血色。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纳兰暝早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啥都要打探一番八卦一番的“外来吸血鬼”了。半年过去,他已经跟幻想乡的居民打成了一片。因为永琳和她那些骇人的科学实验的缘故,永远亭里的那帮子人,他是不熟也得熟。拦路的这二位的实力,他更是了如指掌。

在他的眼中,她俩所能构成的威胁......那就是没有威胁。

“嘭!”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爆炸,却见不着火光,唯有一股巨大的冲击,直震得在场的所有人心脏发颤。纳兰暝的身影原地消失,再一次现身的时候,他已经提着拳头,来到了那两位兔耳少女的面前。三十米的距离,他甚至连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都没用上,便已轻松跨越。那声巨响,那阵冲击,正是他以肉圌身突破音障的证明。

人类的视力并不是动态的,而是通过高速、连续不断地捕捉定格画面,并像老式电影一般在脑海之中滚动,来制造出一种流动的假象。这种静态视力的极限是十分之一秒,当前后两个画面交替的时间小于十分之一秒,人眼便无法跟上画面更替的速度,从而产生“残影”,换言之,静止与瞬移的幻觉。在场的这么多人,除了少数几个拥有高精度动态视力的怪物之外,其他的,统统没能捕捉到纳兰暝的运动轨迹。在这些人的眼中,纳兰暝的移动方式,比起“疾驰”,更近似于“瞬间移动”。

而射命丸文,正是那少数几个捕捉得到纳兰暝的身姿的视觉怪物之一,正因为如此,在那短短的一瞬之内,她心中的惊讶与困惑才会升得如此之高。她跟纳兰暝打过一架,也跟纳兰暝合作过,因此纳兰暝的实力,她还是知道个大概的。纳兰暝很快,超越生物极限的快,但绝对没有快到这个程度。他现在的速度,已经赶上,甚至小小地超越了号称“幻想乡最快”的射命丸文本人。

绝不仅是“变强了”这三个字能一带而过的程度,文甚至开始怀疑,纳兰暝的身体,被动过手脚。

“你好!”

刹那间失速的纳兰暝,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铃仙的面前,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得铃仙难以睁眼。看她那茫然失措的样子,很显然,她还没能反应过来。

虽说接下来这一招,就算她反应过来了,也没用。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高手的境界,就是你看得见,甚至看得懂,但你无论如何也接不住。

“然后......”

纳兰暝伸出右手,五指并拢,毫无杀意的一掌,轻轻地按在了铃仙的胸口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

“再见!”

“嘭!”

又是那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纳兰暝的右臂根本没有使力,却被某种来源不明的反力给弹了一下,因而肩膀一震。至于毫无防备地吃下了这一击的铃仙,则如同炮弹一般倒飞而去,连着撞到了一片青竹,最终消失在那浓雾之中,全程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叫出来。

这威力,这声响,绝不是仅凭空手能打得出来的。身为操纵流风的鸦天狗,射命丸文非常机敏地探知到了空气的异常波动,并从中获知了一个相当有趣的事实:

纳兰暝这一招的原理,是将压缩到极限的空气集中于一点释放,从而产生极其强大的冲击。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疑问从文的脑子里头蹦了出来。

另一边,理所当然地一击得手以后,纳兰暝并未松懈半分,直接又往前跨了一步,逼到了蕾珊跟前。一般人碰上这架势可能就直接懵了,然而蕾·珊不愧为用纳兰暝自己的血制造出来的吸血鬼,无论反应速度,还是身体的能力,都比铃仙强出一个档次。在纳兰暝胳膊才伸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他的眉心,同时扣下了扳机。这一举一瞄一扣,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像台机器,蕾珊既不眨眼也不喘气,心静如止水。

换成别人,出掌出到一半被人用枪顶圌住了脑袋,基本上是免不了要被反杀的。可以说,在99%的情况下,以蕾·珊的心理素质和出手速度,都能成功地做到后发制人。然而,此时此刻,她可得好好地想一想,站在她面前的是何人?

枪口吐出了一束火舌,枪声却还在赶往纳兰暝的双耳的途中。一切都发生在那连声音都赶不及的,无比短促的一瞬之内。迎面飞来的子弹在纳兰暝的眼中如同电影慢放一般,拖着长长的白尾,缓缓划破空气,就连弹头的每一次螺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那异常发达的神经系统允许他看穿这一枪的弹道,而他的大脑则在简短的演算之后直接给出了结论:这一枪你躲不开。

然而,奇妙的是,纳兰暝一点都不慌。既然明白了躲不开,那他干脆就懒得去躲了。

“不好意思,我是你爹。”薄薄一层硝烟对面,蕾珊的身影朦胧,纳兰暝在心中,如是对她说道,“你的力量来源于我,所有你能做到的......”

“我都做得更好。”

还记得他的右手吗?他用那只手一掌拍飞了反应不及的铃仙,又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打飞蕾珊,最终却慢了一步。这只手没能像最初的那一击一样,稳稳地按在对方的胸前,实际上,纳兰暝才刚把它提到自己的右胸前方,还没能伸出去,蕾珊便已经扣下了扳机。

乍一看,仿佛是纳兰暝出手出到一半就被反制了,然而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里,唯有纳兰暝本人明白,就这胳膊伸到一半的距离,其实已经足够了。

狂风,毫无征兆地从纳兰暝右手的掌心之中奔腾而出,如同一股不可抵御的洪流。这暴风的漩涡扫过之处,飞到一半的子弹、未来金属制成的枪械,乃至蕾珊的身体,尽为所破。这一击的力量仍旧来源于空气,却不再是集中一点爆破,而是由一点扩散开来,广域释放,在尽可能地增大了射程与打击面的同时,仍旧保留了相当的威力。

蕾珊被那风暴卷起,旋转着往天上飞了几米,又划了一条陡峭的抛物线,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她的步枪落在了她身边,零件散落一地,显然是不能用了。至于纳兰暝,他收起了右手,以及那股旋风,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啪!”

姗姗来迟的枪声终于响彻了整片竹林,而这场战斗已在这声枪响被众人听见之前,先一步落下了帷幕。

虽说,在拥有动态视力的射命丸文眼中,这是一场内容丰富的精彩较量。然而在稍迟钝一些的人的眼中,遇敌、交战、击溃,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他们能看清楚“过程”之前,“结果”就已经出来了:拦路的二人,已被纳兰暝轻松击败。

“前段时间,我将一项新学会的技术应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句话,纳兰暝是说给看清了他的“新力量”并且心存疑惑的射命丸文听的。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右手手掌,又将那摊开的手掌捏成了拳,扭头给了文一抹微笑:

“多亏了它,我又变得更强了。”

“咔嚓”

文端起相机,抓圌住了这个极具代表性的瞬间。

“那么,”她将镜头从眼前移开,用自己的双眼注视着几步之外的纳兰暝,道:

“能具体地跟我解释一下这项‘新技术’么?”

“我很乐意,然而时间紧迫。”纳兰暝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圌腿,“咱们边走边细细讲过。”

言罢,他向前迈了一大步。在他打算迈出第二步,并顺势奔跑起来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因为有个趴在地上的人,扯住了他的后腿。

纳兰暝低下头,便看见了蕾珊那张沾着鲜血的,苍白而没有表情的脸。两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赤瞳,就这么对到了一起。

“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蕾珊的气息有些弱,有些紊乱,可从她言语之中、目光之间,透出来的,那股子意志,坚如磐石。

第111章 碎月(其四)

蕾·珊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在纳兰暝的眼皮底下。她的衣服被那洗衣机滚筒一般的旋风刮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口子,而那些口子之下的,滴血的伤口,却在迅速地愈合。在她还趴在地上的时候,她遍体鳞伤、满身是血,等她爬起来,却是完好无损、白白净净的,到头来烂掉的也只有衣服而已。

“让路,”纳兰暝的脸色,很明显地阴了下来,“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我拒绝,”蕾珊用没有任何感情圌色彩的,平静的语气,回答道,“要想从此通过,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将我杀死。”

纳兰暝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这么说道:

“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句......为什么?”

对此,蕾珊的回答相当简短。

“这是八意大人的命令。”

听上去就像机械报读,张口闭口之间透着决意赴死之人所不该有的,绝对的冷静,冷静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少女的脑回路,大概是16进制的。

“为了她的命令,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纳兰暝的眉毛抖了一下,便又多问了一句。

“可以,”蕾珊维持着一贯的口吻,说道,“我就是为此而被制造出来的。”

“是吗?”纳兰暝稍稍压低了重心,摆出了起跑的架势,“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话音落下,他径直冲向了几米之外的蕾珊。令他稍稍感到意外的是,蕾珊并没有畏缩,或是迟疑哪怕一瞬,而是与他同时启动,相向而来。

他的指尖刺向了蕾珊的脖颈,仅以毫厘之差擦过了蕾珊那只轰向他的面门的拳头。二人的攻击同时命中了对方,纳兰暝的鼻梁骨被打断了,血喷得满脸都是,跟迎面爆了一枚大番茄似的,至于蕾珊,则被他一指捅穿了脖子。

接着,“咔嚓”一下子,蕾珊的四肢齐刷刷地从她的身体上滑落下去。她倒在了地上,成了一条人棍,旁边再散落着两对手脚,看上去就像一摊拆散了的塑料小人零件。

这一击,纳兰暝并没有使用他新得到的那种力量,而是用回了他最拿手的“切割”,更朴实,也更致命。

“嘶——哈——”

他一把扭正了歪掉的鼻子,用手背擦去了鼻子底下的血,嘶嘶哈哈地抽了几口气以后,便低头对着躺在地上的蕾珊说道:

“我想说,你干得不错。这一拳,威力不大,骨气不小。”

“有骨气就够了,弱也就弱一时,怂那是怂一辈子,记住我这句话。”

言罢,他伸出腿,唰唰两脚踢飞了蕾珊的四根断肢。

“等铃仙醒过来,你就让她帮忙把你拼回去,在那之前,你最好躺在这儿别动......”

说到这儿,纳兰暝上下扫了一眼这根名为蕾·珊的“面无表情的精品人棍”,便又笑道:

“当然了,你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对他的笑,蕾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跟所有当机的机器一样。

“原谅我,孩子。”

纳兰暝接着这么说道,无论,从未展现过任何情感的蕾珊是否能理解他,他都已经把自己心里头的那些,想跟这个不是他的孩子的“孩子”说的话,讲了出来。

“我真不想杀你,但我不能让你继续拖延我们的时间,我还有使命在身。”

“好了!”他接着拍了拍手,转身对着后头的众人道,“继续前进吧!”

“砰!”

就在他们打算再度启程的那一刹那间,一声打桩机锤地一般的闷响,沉得直入心窝,来得毫无征兆。纳兰暝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当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竖起耳朵来,像只嗅到野狼气息的兔子。与他同行的众人们的反应也都大同小异,她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无言中仿佛在相互传达着同一个意思:

“这声响,不是你整出来的,不是我整出来的,不是他整出来的......”

“那它究竟是谁整出来的?”

“说......说起来......”

站得比较靠前的火之里炎华推了推眼镜,稍显疑惑地伸手指向了纳兰暝的身后,道:

“那个鸦天狗,射命丸文,她上哪儿去了?”

纳兰暝便转身扫了一眼,只在文方才站立的那块土地上,见到了几根漆黑的鸦羽。而射命丸文,这个一秒钟前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的大活人,却无处可寻了。这潮圌湿的雾气之中,掺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他那只刚刚复原的鼻子告诉他,那是射命丸文的味道。

他就连感到惊慌的时间都没有,种种迹象都在提醒他,危机已经近在咫尺了。

“敌人来了!”

他下意识地吼出了这第一句话。

“快收缩阵型,别被逐个击破!”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总共就这两句话。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闷响,纳兰暝的身体被一股不明的巨力打中,弯曲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样的形状,而后便以肉圌眼无法看清的超高速,倒飞出去,消失在那笼罩了一切的浓雾之中。

在他被打中的,那极短的一瞬间之内,纳兰暝那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系统,为他最后捕捉到了一丝丝有用的信息。

那是一只条条肌肉分明、没有一丁点脂肪的,孩童尺寸的小细胳膊,手腕上还挂着一条断掉的镣铐,看着就像一只逃狱的半身人战士的手。它就那么,突兀地从浓雾之中伸了出来,无所依凭地虚浮在空气中,然后一拳打向了纳兰暝的肚子。纳兰暝的眼睛成功地在他受击的瞬间捕捉到了这只小拳头的动作,而他的身体却完全没能跟上它的速度,至于它的力量——他已经用肉体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它力大无穷。

最后,最后的最后,在纳兰暝的意识即将断线的前一刻,他终于是弄清了这白雾的真面目。

“没想到,这白雾既不是人为制造的召唤物,也不是某种大型魔法,它就是我们的敌人本身!那家伙打一开始就以雾气的形态跟在我们身边,直到现在!”

可惜,这用痛苦的代价换来的宝贵的信息,他是注定无法及时传达给友人们了。

“当那个‘问题’真正显现的时候,我会有所准备”,他这么跟射命丸文说过。

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太自负了。

高速飞行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感受着脑后的疾风,以及剃刀一般刮过脸颊的竹叶,心中带着一丝悔意,纳兰暝的视野渐渐地被黑暗所吞噬。

第112章 碎月(其五)

与怪兽恐怖片中第一个遇难的炮灰一般,啥也不懂就“砰”的一声毫无征兆地消失掉的射命丸文不同,纳兰暝被打飞,划着抛物线状的鲜血消失在浓雾之中的样子,所有人都看到了。

虽然,部分人眼拙没能看清,仅仅知道纳兰暝被打飞了这一信息,虽然,在队伍中的两人被击倒的现在,她们依然没能搞清楚是谁、从哪里、用何种手段发起了攻击,至少还有一点,对于在场的各位少女(包含一位大妈)而言,是共识中的共识,基本中的基本:

她们确确实实地,遭到攻击了。

惊愕、愣神,只持续了极短的一小会儿,在场的众人毕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都见过大世面(也许炎华还没见过),根本不会因领队倒下而陷入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纳兰暝被打飞之前喊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她们很是默契地,迅速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靠拢起来,聚成紧密的一团。

然而,她们的第一步行动,也就止于抱团了。毕竟,在她们眼里,那神秘而强大的敌人,至今都没有现身。环视四周,苍白之雾遮盖了一切,那只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张牙舞爪的怪物,似乎会突然之间从迷雾之中钻出来,又似乎不会。第一个是文,第二个是纳兰暝,第三个又会是谁?敌人的行动不可捉摸,即使有力,也没处去使,这是最令她们难受的。

紧张感渐渐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喘息、吞咽口水的细声亦愈发地刺耳起来。晚风、寒雾与竹林,三者皆有降温的功效,让这晚春之夜凉爽宜人,可那汗珠,还是从众人的额头上冒了出来。热火易冷,心火难灭。这气氛就像是火炉上的一锅将要沸腾的热水,一切的爆发,只待一声蒸汽的尖啸。

“要来了......”位置比较靠内侧的凯瑟琳·帕歌斯忽然低声道了这么一句。

于是,水开了。

再一次,方才击飞了纳兰暝的那只精瘦的小拳头,突兀地从那浓雾之中钻了出来,就出现在人群外侧的蕾米莉亚面前。

“大小姐,危险!”

红美铃大喝一声,挺身挡在了蕾米莉亚的身前。从那只拳头出现,到它打中目标,期间留给被害者的反应时间,不过短短的一刹那,而美铃已然将它耗尽。她没有时间去运起真气、强化身体,就连最基本的防御架势,都来不及摆,接下来的这一拳,她唯有用肉圌身硬接。

“砰!”

又是那令人心颤的,肉体碰撞的闷响。那带着怪力的拳头重新化为雾气,消散开来,而红美铃的胸口则凹进去一个大坑,看上去无比骇人。她的脸色为之一白,双脚向后划了寸许,却并没有像纳兰暝和射命丸文那样,直接被揍飞到视野范围之外。

她之所以会抢到前头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蕾米莉亚的盾牌。是的,她是“盾”,即使硬撑,也不后退,绝不能让外界的恶意伤了她主人的一根毫毛。

“噗呵!”

一口鲜血从美铃的嘴中涌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蕾米莉亚,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挺拔、肌肉线条分明的,傲人的背影,一摇一晃地,向着前方倒了下去。

“美......美铃!”

一时间,蕾米莉亚一着急,遗忘了自己的处境,往前伸着手便要去扶起倒地的红美铃,却被身旁的咲夜给拦住了。

“不必惊慌,大小姐。”

十六夜咲夜一步踏在了方才红美铃所站的位置上,代替倒下的美铃,成为了蕾米莉亚身前的“盾”。

“这点小伤是杀不掉美铃的。”她手里捏着三把飞刀,头也不回地说道。

她当然有底气说出这种话来,毕竟每天亲手给偷懒的美铃爆头、穿心、破肚好几遍那个魔鬼女仆长,正是她十六夜咲夜本人。妖怪的生命力原本就强,再加上咲夜的地狱调圌教,哦不,磨炼,美铃的生命力,已可匹敌不死小强——砍了脑袋过了一个月因没有嘴吃饭而饿死的水平。

尼采这么说过,“所有杀不死你的东西,都让你变强”,故而,正是咲夜日复一日的虐杀,令今日的美铃免遭虐杀。可能美铃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故意偷懒并不加躲避地吃下那些充满了怒意和杀意的飞刀吧!

没错,这也是武道的修行,一定是这样的!

“现在,您应当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咲夜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切不可以惊慌失措,让敌人有机可乘。”

“可是......”

蕾米莉亚咬紧了牙,没能说出她原本想说的那句话。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因为她所感受到的,她们全都感同身受。

可是这个敌人,到底该怎么打?

放眼望去是浓雾,浓雾之外是未知,动手拨雾,雾气散而复聚,稍有松懈,便是要被一拳撂倒。这敌人就像是雾都之中的开膛手杰克,或者水晶湖上的杀人魔杰森,神出鬼没的,平时见不着人影,一出现便是不讲道理的一击致命。聚集起来的众人,就像是待宰的小羊羔,颤抖着抱成一团,绝望中等待着自己的宿命——那便是被屠夫从羊群中揪出,扒皮肢解。

受害者已经增加到了三人,这脆弱的团队,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损失了,但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这迷雾一般捉摸不透的敌人,究竟要如何处理?难道要用剑与魔法去攻击这团没有固定形态的雾吗?开玩笑的吧?

这当口,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银色吸血鬼少女,凯瑟琳帕歌斯,开口了:

“我们的敌人......似乎并不是‘藏在这雾中’的,而是‘就是这雾本身’......不,也不能这么说。”

她否定了自己刚提出来的假设,改口道:

“它是雾,也非雾,既然它用拳头攻击,那它也应当拥有类人的姿态,只是通过某种方式,变化成了雾气的形态。”

“既然这样的话......”

“我有办法。”

言罢,凯瑟琳借助她那娇小体型特有的优势,如钻过水草的泥鳅一般相当灵活地从紧靠在一起的人群之中挤了出来,站到了队伍外头,直面着那片雾气。

在她站定的那一刹那,那只三拳放倒了三人的拳头再一次出现了,并且,理所当然地对准了她的脑袋。在场的所有人,在见到它的那一刹那,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唯有凯瑟琳神情自若,平静地对着那只拳头说道:

“来试试看吧,‘雾中的鬼’,看看你是否能触碰到我。”

挑衅几乎立即奏效了,那拳头向着她的鼻梁猛地揍了过来,出拳的气势之盛,仿佛是要砸穿她的脑壳。然而,到了后头,它却慢了下来、软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她面前几厘米之处,无可奈何。

“很显然,你做不到。”

凯瑟琳淡淡地说着,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这就是她的能力,能量抹除,再大的力量,到了她的面前,也起不了任何效用。以上,仅是它在防守端的作用,接下来,她要将它应用在进攻之中。

“而且......”

凯瑟琳向前伸出了右手,“啪”地一声轻响之下,快、准、稳地抓圌住了那只“杀人拳”的手腕。

“至此,你也别想再跑掉了。”

她的声音冰冷得,足以将这雾气凝结成悬浮于空气之中的冰花。

第113章 碎月(其六)

(一)

“呃咳咳咳啊!”

刚醒过来的纳兰暝一口气吸得太急,动到了胸腹之中那些尚未彻底恢复的伤处,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几声咳完,他一把抹去了嘴边的血液,忍着强烈的晕眩感,轻微摇晃着站了起来。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搞清楚时间与地点。

纳兰暝隔着衣服抚摸着胸与腹相接之处的那一大块,被那“雾中杀手”突如其来的一拳给揍出来的瘀伤。轻轻按圌压之下,伤处仍在隐隐作痛。考虑到他的自愈速度,这痛楚至少意味着,他晕过去的时间并不长。

“好消息一条。”他心想着,“若是因这一拳而错过了关键战,导致满盘皆输,那可真就欲哭无泪了。”

接下来是地点,环视四周,入眼的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翠竹之海,而那诡异的雾气却没有了,四周的空气清新得很。这说明他还在迷途竹林之中,而不是被一拳揍上了月球,但离他先前所在的位置,应是有一段距离的。虽说,具体是身处竹林中的哪一处,他暂时还搞不明白,不过他也没有必要搞得太明白——竹子会为他指路的。

在他正前方的那一条直线上,那些茂密丛生的竹子都像是被龙卷风犁过一遍似的,七扭八歪地倒了下去,硬是给他让了一条穿林小路出来。这些天然的路标,都是他在高速倒飞的过程中,用后背生生地撞出来的。现在,若想迅速地回到伙伴们的身边,他只需要沿着自己被打飞的路线,反过来再走一遍就是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那么一点讽刺。

“事不宜迟,赶紧滴......”

“啪嗒”

纳兰暝往前迈了一步,刚好是一脚踩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上。

“诶哟哟哟,真是不好意思。”他赶忙移开了前脚,随即赔着笑脸道:

“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呢?”

躺在他面前的,是早他几秒被一拳打飞的倒霉鸦天狗,射命丸文。说巧不巧,他俩竟然飞到了同一个地方。文被揍得一地鸟毛、满嘴是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脸上还印着个鞋印......这谁干的,简直太没人性了!

纳兰暝俯下圌身,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呼吸很稳定,他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击败的人。

不,仔细想一下,从他认识射命丸文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约摸着大半年的时间里,这天狗仔被他揍翻过,被灵梦打过全身骨折,被八云紫神隐过,换成一般人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她却还是僵尸一样生龙活虎地从坟墓里蹦出来,继续搞事,继续被揍,该咋地咋地。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文要是能被这一拳打死,那还真就是大新闻了。

若是那样,《文文。新闻(三途川版)》创刊号头版头条得这么写:“清廉正直的阴间新闻记者射命丸文为您独家报道,以“始终在被揍,从未被打倒”为座右铭,如不死小强一般顽强的,清廉正直的鸦天狗记者射命丸文,竟然被一拳打死了......这简直太没人性了!”

“噗呼!”

只是想了一下文在死后的世界中继续她的事业的样子,纳兰暝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没良心。那之后,他直起身子,抬脚一步跨过了文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前方,踏上了归途。

真说出来可能有点不近人情,不过纳兰暝是真的认为,射命丸文此时的状况“即使放着不管,也没大碍,躺一会儿就该醒过来了”。当然了,比这更关键的是,他既不是一个能救死扶伤的医生,而且他也没有哪怕一分钟多余的时间来浪费在这儿了。

(二)

那由雾气凝聚而成的拳头,总是突然出现,一击KO一人,接着便消散开来,归于雾中,无处可寻,如夺命厉鬼一般。

至少,在凯瑟琳·帕歌斯站出来之前,它的行为模式便是如此。

现在,凯瑟琳牢牢地握住了它的手腕,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告诉它:

“如果你真的只是一团雾气,那我应该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你的,然而你不是。”

“你只是‘变’成了雾气而已,这一‘变’,不是妖术,便是魔术,总之,是要消耗能量的,哪怕是最微量的能量。而那能量,正是你受制于我的原因。”

“我将你用来变形的,那些能量,抹除了。所以你再也别想便回雾气逃掉了,不仅如此......”

说到这儿,凯瑟琳加大了手劲,直捏得那精瘦的胳膊“吱吱”作响,听得令人牙酸——那是重压之下的,骨骼的悲鸣。

别看凯瑟琳那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模样,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第三世代的古老血族,即使在力量上比不过纳兰暝和芙兰这种近战专家,也差不到哪里去。在这幻想乡之内,单论身体能力能比她还强的,数来数去也没几个了。

她这一握,若是换成常人的手骨,早就该碎成渣渣了。也就是这位神秘的“一拳超人”,身体素质够硬,才勉强撑着没有断臂。然而别忘了,这位凯瑟琳小姐可还有别的杀招呢。

“你若是还想留着这只手的话,那就给我从雾里滚出来!”

与她以往冷淡却文雅、充满贵族气质的言谈举止不同,这句话她是吼出来的,语气中充斥着威胁的意味。这并不是什么用来壮胆的危言耸听,而是货真价实的威慑,或者说,警告。她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能力实力,以及她那居高临下的气势,无一不在替她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只要她想,她真的有办法将这只手臂彻底破坏掉。

球权交换,选择权又回到了那位至今没有露脸的神秘袭击者手中,而那家伙的选择,只剩下两种:

要么断腕逃生,要么现出原形。

无论对方最终如何应对,凯瑟琳知道,处于上风的人总会是她。逃跑可以,但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不逃,那便不可避免地要与她,凯瑟琳·帕歌斯,近距离交战。在这样的距离下,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凯瑟琳都能夺走他的所有力量,以致最终连心跳和呼吸都无法做到。

然而现实,往往是不按条理出牌的。

“啪叽!”

那一瞬间,凯瑟琳仿佛听见了,她身体里的某根弦绷断的声音。接着,她便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身体一下子变得像个漏气的皮球一样,歪歪扭扭地瘫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那只原本被她紧握在掌中挣脱不得的胳膊,也借此机会重新化成了雾气,消散了。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淌过她的脸颊,最终汇聚在地面上,渗进了泥土之中。歪斜的视野之内,她的伙伴们正焦急地张着大嘴,从嘴型上看,似是在呼唤她的名字,可是除了尖锐的耳鸣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不止如此,地面的冰凉,体内的伤痛,乃至她的整个身体,一切都在她所能感知的范围之外。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被夺走力量的那个人,会是我?”

接着,她便看见,四周的雾气被一股无名妖风吹向了她面前不远处的一点,不,更准确地讲,是它们自发的聚集运动,带起了这股由四面八方而来,最终吹向同一点的怪风。汇聚起来的雾气先是由气体转变为流动的液体,而后液体塑成圌人形,并最终凝结成了固体。在那久违地清净、透明起来的空气之中,一个生着硕大双角的小姑娘,就这么地,由凝聚的雾气变化而出。

“你太得意忘形了,蝙蝠仔!”

那小姑娘冷冷地俯视着她,张口便说了这么一句。

第114章 碎月(其七)

这丫头当着一群敌人的面,昂首挺胸地立着,一脸的凶相,一身的傲气,不用开口便已用这凌厉的气势告知了在场的众人:

“你们都是弟弟,纳命来!”

她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几,踮着脚能勉强凑个一米五,身形粗看如孩童般瘦小,细看则分外的结实。她胳膊上的肌肉一条条的,就跟纠缠在一起的钢筋一样,非常年习武之人绝无可能拥有如此精悍壮实的臂膀。她所穿的那条宽松的大裙,以及那件破旧的小背心,随着林间的微风轻轻飘动,她那运动员级别的核心肌肉线条便时不时浮在了她的衣裙之上,就好像她的双拳还不足以充分展示出她的强大似的。

一头长发以一根细绳松松地束着,头上那对大得不协调的双角支向了两边,其形状既不似鹿角,也不像羊角。看见盘在那角上的,如古树年轮一般一圈复一圈的螺纹了吗?那可真是一对怪物之角。

正像民俗学者所说的一般,“‘角’,便是人类对鬼怪的畏惧的化身”。

红月的光芒在她的眼中闪动,化作如有实体的杀气,刺向了眼前众人的心窝。任何立在她面前的人,强者也好,弱者也罢,都应当对她心生畏惧,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会一拳将他们打杀了再生吃他们的肝脏。

而是因为,她就是恐惧本身。

她扫了一眼“这一回”的挑战者们,感受着她们的战意与惧意在这浓稠得足以令人窒息的空气之中慢慢发酵,却并没有急着将它点燃。她先是不慌不忙地抓起了她那个挂在腰带上的大酒葫芦,仰脖闷了一大口,再一抹嘴,呼着一肚子酒气,大喝道:

“我名伊吹萃香,乃鬼之一族最强者,来者何人,可敢与我一战?”

这一嗓子吼下来,豪气震天,满林竹叶皆为之簌簌而动。在她的声音拂面而过的那一刹那,众人皆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睛。等那声音过去,消失在竹林深处,仍未有人接下她这一句战吼。在场之人皆为强者,不至于被这一声吼叫吓呆,她们僵在原地,表情木然,紧闭着口,仅仅是因为她们被震慑住了,没有别的原因。

就像闪电划过天空,雷声响彻天际,无人不会为之侧目。

一秒,两秒,名为伊吹萃香的鬼人少女稍稍颔首,轻叹了一口气,以略显失望的语气道:

“没有吗?”

这时候,凯瑟琳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两下粘在她那条白裙子上的黑土渣,便对着萃香优雅地行了一礼,以中世纪贵族决斗宣言一般,慢条斯理却又立场坚定的语气,言道:

“我,十五位‘古老者’中的第十位,血族凯瑟琳·帕歌斯,在此向您,鬼族的伊吹萃香小姐,发起挑战。”

“嚯,就是你啊!”

萃香将注意力集中在离她最近的凯瑟琳身上,上下扫了两眼,稍有些惊奇地叹道:

“我方才分明用我的‘能力’击碎了你的心脏,这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又站起来了!真是搞不懂,这也是你们吸什么......吸血鬼一族,的能力?”

“一些小计俩,不足为道。”凯瑟琳板着脸自谦道,“倒是您,您隔空捏碎我的心脏的那一招,到现在我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呀哈哈!”

听见这话,方才还如凶神一般威风八面的萃香,如今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再抓了两下头,大辣辣地道:

“‘奥秘’啥的,就谈不上,只不过是我多年修来的一技之长,能自在地操控事物的‘疏’与‘密’。像是让自己变‘疏’,化成一片烟雾,或是让你的心脏一下子变‘密’,在胸中缩成一小团然后承受不住重压炸掉,都来自于这小小的‘一技’。”

传说鬼人不擅说谎,到这伊吹萃香身上,别说说谎了,她就连最基本的保守秘密都做不到,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绝技给抖了个精光。这倒是照顾了她的敌人们,让倒下的人能死个明白,还没倒下的能少走点弯路。然而听了她的说辞以后,凯瑟琳的脸色却不见得好看。

“既然有如此绝技,为何......”凯瑟琳低沉着声音,道,“不在一开始就用对付我的办法,一下子消灭掉我们所有人呢?”

严格来讲,除了幽幽子这个死人她杀不掉,别的人,萃香都能用击倒凯瑟琳的方法一击干挺。远程操纵密度,捏爆心脏,这招完全无解,没法躲,没法防。

“那不是太无趣了吗?”萃香却笑呵呵地,这么答道,“而且......”

“能用暴力轻松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出阴招呢?”

没等话音落下,伊吹萃香两步直接跨到了凯瑟琳身前,捏着拳头一拳击向了凯瑟琳的腹部。凯瑟琳不经思考地,便用她的能力构筑起了无形的“失效立场”,阻碍着萃香的拳头。

正如所有打向凯瑟琳的凶器一样,这只拳头在离她极近的地方慢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播放到一半的录像带被强行减速,进入了慢放模式一样。要说唯一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其它各类凶器,飞刀、子弹、光束、魔法,最终的结局都是完全停止下来,落地,或是消散。

但这只拳头不一样,它并没有停下来,它仍在前进,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凯瑟琳那柔软的腹部前行。凯瑟琳已经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了极限,她甚至完全放空了侧面与后背的防备,将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腹部的那一小块地方,就为了防住这只拳头,但她就是做不到。

她每夺走这拳头中的一分力量,萃香那边就会再多加两分力道。僵持不下的二者就如同插圌进同一个水池之中的两根管子,一根使劲注水,一根不断地抽水。现在的情况是,注水的那一根要远比抽水的那根粗,因此水池被填满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十厘米,接着是五厘米,萃香的拳头越是接近凯瑟琳的身体,所遇到的阻碍便也越强,而相应地,她灌注在拳头里的力量便也越大,以此来维持前进的势头。到了最后,她五指表面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了粉红的肌肉。那是她的身体开始崩溃的前兆,它意味着,就连支撑着她的身体继续存在的力,都遭受到了凯瑟琳的侵蚀。然而即使到了这一步,这一拳仍旧没有停下来,它就是停不下来。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凯瑟琳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流了下去,与停在下巴尖上的汗珠混在了一起。

“这种力量......”她在心中叫苦道,“这种不讲理的蛮力,就连我也无法完全消除掉!”

有限,凯瑟琳的抹除能力,毫无疑问,有着它自身的极限。虽说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再庞大的能量她也能消得掉,然而若是将这些能量集中在一瞬间,倾倒在她的身上,她便无法完全消除了。更不必说,这位伊吹萃香,其力量的极限,凯瑟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探到。

这家伙,仿佛根本没有极限。

一厘米,这是此时此刻,萃香的拳头与凯瑟琳的腹部之间,最后仅存的一点点距离。凯瑟琳心里头明白,失守的时刻就要到了。要她承认这一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又有谁能永远保持不败呢?

她只是感触颇深罢了。

那一刻,她想到了许多东西,她想起了“第一位”吸血鬼的法力与计谋,想起了自己的创造者与恋人,想起了纳兰暝和芙兰朵露。所有浮现在她脑中的面孔,她总结了一下,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单论蛮力,他们没一个够得着眼前这个鬼人少女的脚后跟。

“我说过了,”萃香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以及一股子狠劲儿,“这个问题,我用暴力就能解决!”

面对她的胜利宣言,凯瑟琳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

“真是个怪物......”

下一个瞬间,她主动解除了腹部那道,注定要失守的防线。萃香的拳头便带着她用尽了力量都无法消尽的,那难以测算的巨力,快、准、狠地轰在了她的肚皮上。

这史诗般的,矛与盾的较量,在二人的精神世界中,如有一个世纪一般漫长,而在现实之中,它不过持续了几秒。短短数秒之内,胜负已经分明,落败之人是那面似乎永远不会破碎的坚盾,凯瑟琳·帕歌斯。她能感觉到背后的风压,她能看见那高速倒退的景色,紧接着,她的意识便渐渐地模糊起来,直到......

一对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的,结实的胳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拥在了温暖安心的怀抱之中。

“呼——总算是赶上了!”

这清朗的少年之声听得很是耳熟,但她的脑子有些昏沉,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第115章 碎月(其八)

“我还以为你死了。”

凯瑟琳好不容易喘上来一口气,回头瞄了将本该被打飞的她稳稳接住的纳兰暝一眼,张嘴便是冷冷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

她试着从纳兰暝的双臂之中脱离出来,仅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没想到脚尖刚一点地,便是一个趔趄。若没有纳兰暝扶着她,她现在已经跪在地上了。她的四肢就像注水的海绵一样沉重而无力,连支撑她的体重都做不到。可想而知,萃香那一拳究竟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可以说短时间内,凯瑟琳·帕歌斯这个点的战斗力是发挥不出来了。

几次尝试无果,无奈之下,凯瑟琳极不情愿地放松了身子,轻轻往后一仰,倚在了纳兰暝身上。她并不是个喜欢依靠他人的人,不,应该说,只要有得选,她是绝对不会接受他人的帮助的。身为第三世代的老血族,她也有自己的尊严。然而即使是她这么好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有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这是她的幸运。

当她的后脑勺枕在纳兰暝的胸脯上,一股奇妙的、令她无比怀念的安心感,便从她的心底里萌生起来。只要一闭眼,她就仿佛回到了几千年前,那时候阳光明媚、青草芬芳,她是位与王子相伴的公主,而不是一个,被锁在阴冷昏暗的高塔之中的囚徒,独守着一摊破碎的回忆,度日如年。

啊,美好的旧日时光!

过去的事先放一边,这儿还有一场仗要打。

“我也以为你死了......”

伊吹萃香一甩手,甩飞了从那五根破了皮的手指之中渗出来的鲜血,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归来的纳兰暝。

“我那一拳明明打中了,一点没偏。”她说道,“然而只过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又站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我的面前......”

“我敬你是条汉子。”

言罢,她又掏出了她的酒葫芦,揪起瓶塞便是“咕嘟咕嘟”地,一番畅饮。

“哈——”

半斤酒水下肚,萃香很是舒爽地长吁了一口气,一抹嘴,便伸直了胳膊,将她的酒葫芦递向了不远处的纳兰暝。

“来一口!”她说,“我请你的!”

“我看还是不了。”纳兰暝浅笑着,拒绝了她,“等以后有时间,咱们再......”

“我说了,‘来一口’!”萃香很是蛮横地打断了他,“我没有在询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叫你过来喝我一口酒而已。”

“你到底喝是不喝?”

纳兰暝直视着她的双眼,从中看出了真诚的执着,与细微的不悦。他立马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便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不知何时陷入到安稳的睡眠之中的凯瑟琳双手抱起,又找了一堆毛毯一般松软的枯竹叶,将她轻轻地放在了那上头——看起来就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她伤得有点儿重,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而纳兰暝也并不急着需要她起来。

接着,他转过身,几步踱到了伊吹萃香面前,接过了她手中的酒葫芦,感情好,一口闷。

这葫芦里的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气,或者味道,就是纯粹的酒味儿,浓烈、醇厚,尝起来像是某种高浓度的蒸馏酒。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玩意儿有点太冲、太刺激了,大概只有真正嗜酒如命的酒徒,才会抱着这个葫芦喝个没完。这种类型的酒,大抵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旦你真正地接受了它的味道,你就会发现,你已经对它上瘾了。

喝了一口,纳兰暝便不自觉地,还想喝下一口,喝了下一口他又想接着喝下下一口。直到他的胃被灌满,而他的灵魂开始燃烧,纳兰暝这才依依不舍地撂下了这个葫芦,再轻轻一摇,又发现里头还有很多——这可真是个无底洞。

“好酒!”

他只有这一句话可说,随后便将葫芦交回到了它的主人,伊吹萃香的手里。而伊吹萃香本人,此时已经笑开了花。

“好,很好!”

她接过了纳兰暝递来的酒葫芦,仰头望着纳兰暝,咧开嘴,露出两根尖利的小虎牙,笑道:

“这才像话嘛,哈哈!”

“上一次看见像你这样喝酒的人,还是在一千年以前。”她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鬼族还住在山上......啊,算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就别再提了!”

其实,纳兰暝还挺想听她继续说下去的。不过既然她本人不乐意继续讲了,那便罢了。

“改天,”萃香用食指指了指纳兰暝,又用拇指指着她自己,道,“改天,你我必须斗一轮酒!”

“呵呵......”纳兰暝眯着眼笑道,“不是我自夸,论喝酒,我纳兰某人至今还没碰见过对手!”

毕竟他的身体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活外挂,根本不会醉。

“那就更要斗!”萃香猛地一拍掌,吼道:

“因为我也没输过!”

“那好,咱约好了!”

纳兰暝向着萃香,笔直地伸出了他的拳头,道:

“往后定要约个日子,比试一把酒量!”

“一言为定!”

萃香抬手一拳碰了上去,二拳相撞,纳兰暝的胳膊顿时便被震得完全麻痹了。他松开拳头,苦笑着甩了几下手,又道:

“那么今天,咱们不如就此别过吧!”

“啊?”

一听见这句话,萃香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方才那张晴朗而没有阴霾的笑脸,就跟假的一样。

“别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往前逼了一步,而纳兰暝则相应地后退了一步,分毫没有与她硬碰硬的意思。

“字面意思,我们这一行人要从你身旁无害通过,既不会在你身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也不会再流更多血了。”

纳兰暝说着,还顺便用余光瞥了一眼硬吃了萃香一拳,至今仍然不省人事的红美铃。如果最后只剩下两个半人,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到最终的敌人面前,那也只是在送死罢了,他是这么想的。

身为领队,纳兰暝觉得,自己有义务为整个团队选择一条,代价最小,同时成功率最高的道路。

“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跟酒馆门口的接待一样,堆着笑脸喊一声‘客官慢走’,就让你们从我身边过去吧?”

萃香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要吃人一样,而纳兰暝却依旧微笑着,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条斯理地道:

“不,我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才要问,伊吹萃香,像你这样的强者,为何会如‘酒馆门口的接待一样’,替别人‘守门’?”

这话,严格来讲并没有说错。考虑到眼下的战局,这迷途竹林,确实只能算是永远亭的“大门”。

纳兰暝的双眼眯得很细,如假寐的老虎一般,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萃香瞅着他,沉默了数秒,便以低沉的声调说道:

“因为,我想打。”

“一千年了,我一直想找个能打的好敌手,好好地打一架,再喝个大醉,为此流浪天涯,四处寻觅而不得。”

“后来‘那家伙’找到了我,说能给我提供这样的对手,让我跟她干,我信了。”

“所以,今天晚上,站在我面前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谁也别想跑,要么被我打死,要么打死我,自己看着办吧!”

这还......真是个简单易懂的人。

纳兰暝的笑容比方才更深了一分,如果此前的笑脸是装出来的,那么现在这抹微笑,便意味着,他由衷地感到了欣喜。

“所以你想要个对手,是吧?”他对萃香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因为我这儿,刚好有一位跟你势均力敌的......不,我甚至敢说,她比你还要强上一点儿......”

“是在说我吗?”

这时候,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突兀地在纳兰暝的身旁张开,一位华美之中略带浮夸的女子,从中探出了半截身子来。她说话的语气,非常活泼,听起来就好像她很乐意一脚掺和到这场争斗之中一样。

她就是每逢此时必会现身的不速之客,八云紫。

“哎......”

不知怎地,紫一现身,纳兰暝便忽然变得非常疲惫,扶着额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很是低落地道:

“没错,是你,就是你,我们的救星,小紫紫。”

“耶!”

八云紫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V字手势。就像青春美少女偶像一样,不是么?

“不好意思,被这位老......这位紫小姐打了个岔,咳咳......”

感受到杀气的纳兰暝,不得不临时改口,对萃香道了个歉,而后又回到了他原本的轨道上:

“我说了,我这儿有一位与你势均力敌的好敌手,可尽你战意。我是指,八云紫之外的,另一个人,希望你能理解。”

言罢,他在右手食指的手指肚上划出来一道小口,放出来一滴鲜血。

“半年多了,希望她肚子里那玩意还没被消化掉。”

他小声嘟囔着,右手一挥,于无物的虚空之中用力一扯,一个人影,便瞬间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茨木......童子,你......”

在他的面前,眼睛瞪成一对灯泡的伊吹萃香,指着新来的这位,“独臂有角的仙人”,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116章 碎月(其九)

红月高悬,月光满溢,洒遍了竹林。微风扫过,竹叶窸窣,听起来就像是旁观者的细语。

月满星稀翠竹间,狭路逢敌手,定是要有一场血战。此时若是要配一首曲子,那该是清脆悠扬的长笛。然后,在双方拔剑的那一刹那,笛声骤停,古琴忽起,如巨石落于深水,一下子揪住所有人的心。

他们穿过飘扬纷飞的竹叶,刀光一闪,银刃不沾血,而胜负已然分明......对不起,串戏了,那是《十面埋伏》。

回到咱们的故事中来。

现在,这竹林之间,只剩下三人:

一直守候在此的伊吹萃香,唐突掺和进来的八云紫,以及被纳兰暝强行拉来的茨木华扇。

华扇曾在半年前的一场较量中败给了纳兰暝,被他植入了一颗血石,不得已地答应了他的条件,那便是在“未来的某场冲突之中”,为他而战。现在,正是她履行承诺的时候。

至于别的人,还有战斗力的都跟着纳兰暝走了,伤势过重失去行动能力的红美铃和射命丸文则被八云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说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萃香笑道。

“为了寻找能与我一战的强者,背井离乡,千年有余,结果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那你说,我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你确实已经天下无敌了。”八云紫打趣道,“单就这一点,你也不是一无所获,对吧?”

萃香没有搭理她,而是转头对向华扇,问道:

“说起来,茨木......你现在叫茨华仙了是吧......”

“你可以随意称呼。”

“那么,茨木童子,话说我离开以后的日子,你们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华扇以描述自己昨晚吃了什么一般的,平淡无比的口吻,讲述道,“你一走,整个鬼族立马分崩离析。你手底下那帮莽夫,平时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实际上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能接过你丢下的那杆旗子。经过了几十年没有任何结果的争斗,昔日的好兄弟最终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一部分离开了这里,去找了个无人的岛屿,封起来造了处秘境,自那以后便杳无音信。还有一部分跑去废弃的旧地狱安了家,和地底的妖怪们打成一片,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过得也还算舒坦。妖怪之山现在在天狗一族的统领之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过得比你在的时候更好。所以我想,即使你现在回来,他们应该也不会多么地欢迎你。老家伙们念及过去的情面,可能还会敬你三分,年轻人就未必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变了。已经过去的东西,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萃香听得出来,华扇已经尽可能地以平静的语气,来叙述这一切,但她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哀愁。或许,真正的哀伤从来不在华扇的话语之间,也不在这圆月之上,清风之中,竹叶堆积的土壤之下,这一千年来,它自始至终都扎根在萃香的心里,从未远离。

“是吗......”

笑容慢慢地从萃香的脸上褪去,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还算不错吧!那帮蠢货只知道吃喝打架,脑子里都长肌肉的,你还能指望他们混出什么名堂来?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算可以了!”

那语气就像是为常年在外的游子操心不已的老妈子一样。

“倒是你,多年不见,你他娘的......这是修仙去了?”

“只是稍稍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得与失罢了。”

这是华扇的回答。

“哈!”

萃香闻言,大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像我,就从来不会去想那些东西,”她说道,”因为,每当我试图去想,我总会不可避免地,先把自己给灌醉。”

语毕,似是要证明自己言出必行一样,萃香拔起酒葫芦的塞子,给自己灌上了一大口。

“然后,嗝——”一个长长的酒嗝打断了萃香的话,“然后我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敬你一杯,”她说着,将那酒葫芦递向了华扇,“致我们曾经一同走过的美好时光。”

华扇便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道了一句,“致我亡失的右手”,而后抓起葫芦就是一通狂饮。她那喝法,都没法用“牛饮”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龙卷风吸水,上天为云,下地为雨。一旁的萃香倒是看得乐呵,时不时还鼓个掌,叫个好,完全不担心她葫芦里的酒被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口气喝光。

倒不如说,华扇若是真能喝干圌她这个酒葫芦,那本事可大了去了。

“噗哈!”

过了好一会儿,华扇终于将葫芦嘴儿从嘴巴里头揪了出来,随即发出了一声,潜水潜到极限的人浮出圌水面吸进第一口空气时,所发出的声音。

“痛快!”

她大喝一声,将那葫芦往萃香的怀里使劲一丢,接着迅速后退数步,开腿,握拳,摆出了迎战之势。

“你不是想战个痛快吗?”她借着窜上大脑的酒劲,微红着面颊,一口气吸进肚里,冲着萃香吼道:

“那来吧,开始吧!以我大江山之鬼,茨木童子之名,定要让大首领不负此行!”

这就对了。

伊吹萃香将酒葫芦挂回到腰间,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华扇那张斗志洋溢,又稍显醉意的脸,笑容渐深。

就像一千年前那样,她是鬼族大当家,华扇是二当家。月圆之时,她们便在高山之巅饮酒、比武、再饮酒、再比武,直到朝阳东升。

一切,都像一千年前一样,便已足够。

一切,若能像一千年前那样,该有多好。

萃香收起了笑容,同时,收紧了拳头。她和华扇之间少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而她甚至没有往前迈出一步,就那么,一拳,直直地打在了空气之中。

“嘭!”

月亮裂开了,就像摔在地上的白瓷盘子。

一道沟壑将战场,乃至整片迷途竹林、整个幻想乡劈成了两半。一拳之威,下至地府,上及天际,崩天,裂地,碎月。四周的空间就如同破碎的镜片一般四散开来,碎片与碎片之间,是漆黑的虚无。

这一拳,在维持幻想乡存在的大结界上,凿出了一道裂缝。

这是什么概念呢?想象一下,小说中的人物,一生气直接把描绘自己的小说给撕了。伊吹萃香,在刚刚,一拳打穿了自己所处的“空间”与“时间”。

她靠的是什么呢?腕力?

没错,就只是腕力而已。

她用这一拳,隆重地告知了幻想乡全体居民:

鬼回来了。

大地在颤抖,狂风在哭泣,附近的竹子碎成了缕缕细丝,随着旋风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华扇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半看戏半参与的八云紫见势不妙,早早地躲入了隙间之中,暂避锋芒。

仍旧站着的人,只有伊吹萃香,她往前踏了一大步,重重地踩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土,而后沉声大喝道:

“我乃鬼王酒吞童子,废话少说,战吧!”

第117章 碎月(其十)

茨木华扇二话不说,一骨碌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迎向了气势震天的伊吹萃香。

脚下的土地寸寸碎裂,扭曲的虚空似是要噬人魂魄。眼前的景色已与她倒下去之前所见的完全不同,她能感受到,重力的方向正在偏转,空气正变得愈加稀薄,四周的光线正被那一道道的空间裂缝吸走,一切都在加速坠向混沌与黑暗。那些熟悉的景色,如今被一拳打了个粉碎,它们的碎片又如同万花筒一般颠倒、旋转、翻滚起来,看得华扇好一阵头晕眼花。

曾经的幻想乡,如今更像是一场破碎的梦。

还好,这场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混沌彻底接管这片时空之前,另一股力量入场与之抗衡,并在短时间内稳住了局势。华扇见到那些空间碎片停止了旋转,并迅速回归原位。虽说,裂缝仍旧存在,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被撕碎的照片,再被人为地拼了回去,用透明胶贴好——它并没有真正地恢复完好,但至少也没有继续破败下去。

她知道这股力量源自于谁,除了某个以“贤者”自居的大妈以外,没人能控制得住眼下的局势,更别提将其逆转过来了。

“你是闹爽了,可你知不知道......”

消失了片刻的八云紫,这会儿在萃香身边开了一道隙间,并从中探出来半截身子,花容带着愁色,眉头轻蹙,满腔苦恼地道:

“帮你收拾这烂摊子的人,可是我啊!”

“这有什么问题吗?”萃香一股子理所当然的语气,言道,“我的工作是破坏,你的工作是收拾残局,咱俩各司其职,有何不妥?”

“好一个‘各司其职’......”

八云紫苦笑着,轻叹了一口气。

没脾气,她是真的没脾气。换成别人,她应该已经怒了,唯独萃香,就是把她老家给砸成八块,她可能都发不起火,唯有一声叹息。这大概,是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吧?

没错,她已经习惯于,有这么一个捣蛋鬼,每隔一段时间就大闹一通,把她从温暖的被窝中强行拽出来,然后再“各司其职”一番。与人类不同,妖怪很少,甚至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像八云紫,即使过了一千多年,这个习惯她也仍然没有忘掉。

现在,她又有了将旧日的习惯重新拾起的机会了。她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她打心底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自己如此高兴,至少,她不想把这份情感表达出来。

损友重逢,别别扭扭,即使是八云紫,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少女”的一面。

忽地,一阵劲风划过脸颊,八云紫扭头望去,便看见了提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着萃香袭来的茨木华扇。看着华扇那满眼的凶光,紫这才反应过来,“是的,这该是一场战斗才对”。

损友重逢,当然要先打过一架,再去细细地叙旧、吹牛。

华扇跨过那寸寸龟裂的大地,一击重拳打向了萃香的鼻梁骨。没有对鬼王的畏惧,亦没有对旧友拳脚相向的迟疑,这一拳,华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我要把你揍翻!”

无论是她的拳头,还是意志,都坚如磐石。

“嘭!”

萃香一咬牙,用自己的拳头顶了上去,于是二拳相撞,发出了一声闷响。一道肉圌眼可见的冲击波冲破了空气的屏障,如浪潮一般扩散开来,最终化作一阵狂风,激起一片竹叶纷飞,吹得近处的八云紫眯起了眼。

“咔啦!”

待那狂风过去,而二人仍旧以拳对拳,正是相持不下之时,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宣告了胜者的诞生。

茨木华扇板着脸,收起,并松开了她的拳头:那上头的四根手指,已经因指骨断裂而明显变形。另一头的萃香,此时也垂下了胳膊,脸上浮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华扇打一开始就很清楚了,能在力量上胜过伊吹萃香的人,根本不存在。

她瞅着自己那只,折了四根手指的左手,满眼遗憾地闭目,再次睁眼之时,双眸已被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斗志所填满。断指合拢,成为拳头,华扇她,还要再战。

不是为了分个输赢,不是为了荣誉与利益,甚至不是为了拯救幻想乡。华扇从未想得那么深过,她都不需要去思考,她的拳头自然会将她引向答案。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出拳,打就是了。

华扇再一次扑了上去,拳头对拳头,大长圌腿对小短腿,二者开始了激烈的、狂风骤雨一般的互殴。拳头打在肉上的闷响就像烧红了枪管的机关枪一样,一刻不曾停歇。一拳一脚、你来我往,前一招的残影未散,而下一招已经打了出来,看得一旁的八云紫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就是鬼人之间的战斗,没有防御,不闪、不躲、不后退,你给我一拳,我用身体硬接,然后再反过来还你更狠一拳,如是往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们互相在对方那战争机械一般强壮得可怕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淤青,每分每秒皆添新伤,每分每秒皆有旧伤愈合而消失。愈站,愈伤,愈勇。

这根本不是什么高手对招,也没有分毫的技术含量,这就是纯粹的暴力,纯粹的互相伤害。

因为唯有互相伤害,才能互相理解。

紫还记得这二位的故事:曾经情同手足的两只鬼,定好了要一统江山、威震四方的大业,而后却分道扬镳。浪子与仙人,天涯相隔,再不相见,一晃就是千年。

现在,她们又见面了,在这红月之下,在这竹林之中,在这危难之时。她们该说点什么好呢?究竟要说点什么,才能将死锁千年的郁结解开,才能将那堆积成山的情感宣泄圌出来?

解不开,表达不了,无话可说。她们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那猛烈相撞的拳头,就是震撼灵魂的痛苦,与喷薄而出的鲜血。

因为力量,胜过一切言语。

“啪!”

又是一次凶猛的,近乎致命的冲撞,双方吃下反力,各退一步。几滴鲜血溅在了二人之间的土地上,很快便渗了下去,再无踪影。

“来,再来啊!”

萃香擦去了由鼻孔之中流出来的血液,大吼道:

“别告诉我你打不动了!”

“呸!”

华扇一口带血的唾沫,唾到了地上,再拿脚一踩,提着拳头便往前冲。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往后的景象实在是过于血腥,就连见惯了红的八云紫,都不禁皱起眉、别过脸,不想再多看一眼......或者说,实在是没眼再看了。

“看来,我还是稍后再来比较好......”

她一个人嘟囔着,慢慢吞吞地缩回到了空间的夹缝之中。

“就像她说的一样,我的工作是‘收拾残局’,那就先等一个‘残局’再说吧!”

待那隙间完全合拢,消失不见,两个鬼人正打到激烈之处。不知是月光,还是她们的鲜血,将这翠绿的竹林,染成了一片通红。

第118章 碎月(其十一)

(一)

“叮!”

这是厨房计时器到点的鸣响。

八云紫“啪”地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本,抬起头,同时将翘圌起来的二郎腿撂了下去。

“汤炖好了,”她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跟她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手里捧着同一部小说的下册的霖之助的腰,道:

“你去看一下。”

“再等会儿......”

霖之助随口应了一句,便又翻了一页,看书看得叫一个目不转睛。

他已经在八云家的书房里头待了......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小时,在书海里头游久了,时间的概念便也模糊不清了。

他只记得八云紫回来过几次,又离开了几次,期间好像跟他聊了几句,具体说了啥,他已没了印象。说起来,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他身边的呢?

“嗯......”

霖之助抬起头,稍加思索,得出结论:

“不知道。”

好像等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就已经在那儿了......话说回来,八云紫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那就算了,看书要紧。”

这么想着,他便再度低下头,回到了想象的世界之中。

“你啊......”

紫就在他身边瞅着他的一举一动,笑得很是无奈。

怎么说呢,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她早该知道,十头倔驴子都拉不回一心沉迷书本的霖之助。当然了,十头倔驴子也不可能往同一个方向使力。

所以她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手里的书放在了身后的沙发垫上。接着,她开了一道胳膊粗细的小裂口,一只手伸了进去。

“我把火关了,”两秒钟后,她从隙间之中抽圌出胳膊,转身对沙发上的霖之助道,“你可以现在就盛出来喝,或者等它闷上一会儿再喝。”

又或者,不喝......

看着霖之助那无比专注的模样,紫不禁觉得,这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她毕竟还没天真到,以为男人是一种会善待自己的生物。

“总之,我先出去一会儿,然后......”

她说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面前的裂缝之中。

“尽量,在汤凉掉之前回来。”

(二)

“嘭!”

从空间的夹缝之中圌出来的那一瞬间,八云紫只听见了这一声巨响。

又一次可怕的对撞,茨木华扇被那猛烈的冲击掀翻在地,这一次,她没能再站起来。

“咳......哈......”

她平躺在地面上,重伤、力竭、一身紫青、满脸是血,就连喘息,连将卡在气管里的血液咳出来的力气,都所剩无多,更别提挣扎翻身了。

“嘿......嘿嘿......”

伊吹萃香立于数米开外,皮肤被汗水浇得油亮,鼻孔喷着白气,看起来就像一头疲惫的斗牛。她笑得断断续续,时不时还夹着几声带血的咳嗽,一代鬼王狼狈至此,内伤想必是不轻的。就单从外表上看,她也不比华扇好到哪里去,一样都是满身疮痍、鼻青脸肿。二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是站着的,而华扇是躺着的。

所以她赢了,而华扇输了。

“你......你赢过我?”

萃香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华扇身旁,单膝跪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好像......没有吧?咱俩相识几千年,一次都没有过吧?”

华扇一言不发,不去反驳,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平躺在地,双臂摊开,重重地呼吸着。

萃香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打了这么多场,都别说什么“负多胜少”了,她是真的没有赢过萃香,一次都没有。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真正地战胜过伊吹萃香呢?

绞尽脑汁,华扇也没能想象出萃香倒地吃尘的画面,因为她根本没见过。不,别说吃尘,往前数三千年,整整三千年间华扇甚至都没见过萃香在战斗中吃亏的样子。这个怪物,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单方面的殴打、碾压,不存在任何悬念。

甚至说,能把萃香逼到如今这个份上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华扇,以及另两位好手而已。啥也不懂的外人合称这四位为“鬼族四天王”,鬼族自己说起这事儿来也就是一笑了之。因为谁都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四天王,只有酒吞童子和她愉快的小伙伴们。对于弱者而言,强者大抵一致,都是高不可攀的山峰,而真正的强者之间,却能一眼分出彼此的高低,此言确实不假。

“但是啊......”萃香站了起来,话锋一转,“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今天......打得有点狠。”

说着,她用拇指擦掉了鼻子底下的血,放进嘴里嗦了一下,又舔圌了舔裂开了一道小口的上唇。

“是真的狠......”萃香说道,“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感觉。不过还好,先倒下的人是你,不然咱的不败金身可是要作古了,哈哈!”

笑得是很豪爽,可除了那一声笑以外,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一口饭没吃饱,端着碗望着锅——有些遗憾,有些意犹未尽。种种迹象表面,她还没打够。

这是理所当然的,伊吹萃香从来都打不够,每次都是她还没出力,对手就倒下了,然后她只能抱憾而归。真要是有一天,萃香说她遇见了一个能“打到够”的对手,华扇心想,那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那意味着,像萃香这么强的怪物,这世上竟然还有一头!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这人间,恐怕也跟地狱没啥差别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拳头,怎么说呢......”萃香舔圌着嘴唇,言谈神色无一不像个美食家,“少了一分冲动,多了一分沉稳。少了一分灵气,多了一分果断。”

“你也长大了啊......”

说到这儿,萃香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确实,是不能再叫做茨木‘童子’了。”

“说得好像你还是酒吞‘童子’一样。”华扇这么回了一句,便也笑了出来。

“呀哈哈哈!”

萃香叉着腰,仰天大笑一声,道:

“你可别扯了,‘成熟’这词儿,就是再过一千年,也别想跟我搭上关系,没门儿!咱一辈子都要当个屁孩,喝最烈的酒,踹他娘的,最圆润的屁圌股!”

“这可以算是,童颜老太婆宣言吗?”

“揍你哦!”

老友重逢,拳头、泪水、欢笑,悲喜二重奏,看着着实是温馨。在旁边站着旁观的八云紫,心里一时感触万千,差点就忘了自己是来干嘛到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忘记,所以,她在这个最让人心暖的时刻,往前踏了一步,插足其中,打断了那二人的欢笑。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她笑眯眯地说着,而萃香则扭过头,收起所有的笑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

“干嘛?”

“我想知道你们俩叙旧叙完了没有。”

八云紫仍旧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可那笑容,却是越看,就越叫人心里发寒。

“要是都讲完了,那么......”

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嘴,举起右手,打了一个清亮的响指。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在她的面前张开,两道刺眼的亮光、一声震耳的汽笛,从那裂缝之中窜了出来,拍在了萃香的脸上。

“清场的时候到了。”

萃香没有听见八云紫这句话,因为一整列火车从那裂缝之中飞奔而出,朝着她和华扇的脑瓜子碾压而去。她所能听见的,也只有滚滚的车轮了。

第119章 碎月(其十二)

来说说这个名为八云紫的女人吧。

幻想乡里有一群被称作“贤者”的大人物,人选源自于乡内各个族群、各个阶层之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大妖怪、小妖怪,还是人类,无论是富贾还是贫农,甚至是乞丐,只要他能代表自己所处的群体,能服得了众,便会被推举为贤。

这些贤者们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聚在一起,开一次会,商讨幻想乡内的大小事务,调和各方利益。幻想乡便是靠着这种原始的代议制度,自由散漫而有条不紊地,一路正常运转至今的。这个体系运作了一千年有余,期间小毛病不断,真正的大问题,却也没有过。

至于贤者会议的主持,所有贤者的首领,当然,就是八云紫了。

那么八云紫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呢?

不知情的后生仔可能会觉得,那都是靠谋略和政治手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紫那幅展示于外人面前的,典雅大方的高贵形象,蒙蔽了许多人的眼睛,让他们觉得她是个通情达理、温文尔雅的人。实际上,她就像是玫瑰,漂亮的花瓣吸引了所有的视线,让人不自觉地就忽视了那些扎手的荆棘。

她能走到今天,所依托的不过是武力,以及一点点的诡计,当然,主要还是武力。

最初,早在还没有“幻想乡”这个概念的时候,人类与妖怪、人类与人类、妖怪与妖怪,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方势力混战作一团,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想跟谁多废话一句。那个年代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谈判桌,也没有坐下来好声好气地讲两句话的可能性,非我族类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是八云紫,用她的拳头,和拳头之外的力量,挨个揍翻了各大势力的头领,逼着他们鼻青脸肿地坐到谈判桌前,按她定下的规矩来办事——那便是幻想乡贤者会议的雏形了。说真的,那个场景还真有点滑稽。昔日不死不休的宿敌,如今败在了同一个人手底下,被逼着坐在同一张桌前握手言和,吹胡子瞪眼睛,一肚子火气却动不了手。坐在首座上的八云紫就跟托儿所看小孩儿的大妈一样,只一个眼神便明确地告诉他们,“你们谁敢动一下,就等着挨教鞭吧!”

以那场旷日持久的,对各大派别的首领进行征讨与降服的战争为起点,八云紫一步步地,按照她理想之中的桃花源的样子,塑造了这个幻想乡。她所秉持的理念其实很简单,就两个词,“和平”,与“共存”。讽刺的是,为了让相互仇恨的族群“和平共存”,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干圌他们的血,让他们“不和平,便去死”。

以今日的视点来看,那场战争是八云紫的立名、立身之战。她正是靠着那一战,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成为了足以让小儿不敢夜啼的大妖。自那时起,直到现在,她始终屹立于幻想乡众妖之巅,千年不尝一败。不,别说吃下败仗了,这一千年来,就没人见过她受伤流血的样子,就好像她皮肤底下都是钢筋混凝土似的。也许她所遇到过的最大的挑战,就是纳兰暝的减肥特训了。当然这事儿没人知道,唯一知情的射命丸文还被她用“无痛微创”的方式消除了记忆。

八云紫打服各族首领,并长期保持不败的秘诀,真说出来,也跟她这个人的一贯风格一样。

那就是出人意料。

她屡战屡胜的原因,首先,并不是她的“强大”。比蛮力,她比不过酒吞童子,比妖力,她比不过梦幻馆之主,甚至比她最引以为傲的知识储备与阅历,魔界也有位大神能把她按在地上。注意,这并不是在说她很弱,她可一点都不弱,但她并没有强到,能把底下的那一群不服她的家伙们团成一团碾压过去的程度。意思是,她的强大,并没有达到压倒性的、绝对无法战胜的程度。

她或许不是这幻想乡里最强大的人,但她绝对是,最擅长战斗,最擅长赢得胜利的那一个。

战而得胜的秘诀,在八云紫看来,无非就三个要点。

第一个,“挑最弱的对手”。

第二个,“挑对手最弱的时候下手”。

第三个,“找到对手的弱点,往死里打”。

酒吞童子三条都懒得做,梦幻馆之主能做到第三条,但她专挑强手,魔界神若是横下心了要战,能做到前两条,但她不喜欢攻击对方的弱点。最终能将这三个要点贯彻到底的,只有八云紫。

所以幻想乡的霸主是八云紫,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以上的所有内容,不过是在向各位看客解释,为何八云紫赢了,而伊吹萃香输了。这场战斗若是硬是要按部就班地讲述,那也还挺没意思的。

毕竟,这不过是千年以前的另一场战斗的重演罢了。还是这俩人,还是这样的状况。

大抵上就是萃香刚和自己的老敌手来了一场恶战,正值筋疲力竭之际。八云紫抓着这个时机突然出现,对着萃香的伤口就是一通猛戳,没给萃香留下一点机会。这个剧本不是第一次上演,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俩人打多少次,这样的剧情就会重演多少次。

萃香要和强者战斗,越强越好,八云紫要赢,为此不择手段,前者只看过程,后者只看结果。所以萃香并不一定要赢,只要能战至力竭,便已满足,而八云紫并不一定要赢得光彩,能赢就行。

这俩人的目的,实际上并不冲突嘛!既然不冲突,一切就都好办了。

各取所需就是了。

“轰隆!”

一声巨响,是伊吹萃香将压在她身上的那节车厢双手举过头顶,一把丢飞,并引发爆炸的声音。

八云紫稍微算了一下,今天的萃香,从她先发制人的第一招之中挣脱出来,所耗费的时间,比一千年前的萃香慢了三秒。这之中有三种可能性:其一,她抓机会的能力又提高了;其二,萃香变弱了;其三,因为一千年前往萃香身上丢的是巨石,而今天的则是废弃列车,二者在威力上存在差别。

无论具体原因如何,它都只导向一个结果,那便是,今日的八云紫,比一千年前对战萃香的那个八云紫,占有更大的优势。

“你这家伙......”

萃香说话的声音,就像头怒火中烧的狮子,字眼之间夹着低沉的呼噜声。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眉头皱得很紧,眼神很凶,心情一目了然。

“想把华扇也给卷进来吗?”

看看躺在她脚边动弹不得的茨木华扇,再看看她那,因强行抗住撞击而被刮得皮开肉绽的双肩,她发怒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了。

伤我可以,勿伤吾友——伊吹萃香便是这样的人。对她而言,行走江湖,仁义二字罢了。

八云紫当然懂她,正是因为懂她,要故意把这么大一辆火车,往她的,或者说,往华扇的脸上扔。能不能砸中萃香根本无所谓,为了不让倒在地上的华扇受伤,萃香会主动去接下这一招的。看,她这不是接下来了吗?

至于砸伤了华扇怎么办......只要能赢,谁还在乎这些?

更何况,紫也从来都没喜欢过茨木华扇。

“是,又如何呢?”

八云紫浮在半空之中,冷眼俯视着那两个亦敌亦友的鬼人,轻描淡写地,道了这么一句。

接着,没等萃香做出进一步的反应,紫便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前头说了,一千年前,她丢的是巨石,今天则是废弃列车。列车若只是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坑,那也不过就是个大铁坨子罢了,效果可能还不如大石头,而八云紫向来不是个做无用功的人。她之所以把巨石改成列车,定然有她的理由。

这个理由,萃香现在已经知道了。

火舌,从那些横七竖八地翻倒在迷途竹林之中的车厢的车窗之中窜了出来,就像猛兽出笼。若是单单丢下这么长的一列脱轨火车,还不足以将这片竹林彻底毁掉,那就往那些空置的车厢之中塞满燃料,别说竹林了,凡是能炸的,都得给它炸干净!

爆炸的轰鸣听起来就像一声尖锐的耳鸣,不,实际上是萃香离那冲击波的中心太近,被炸穿了耳膜,因而只能听见脑中的鸣响。冲天的火团看起来就像展翅的凤凰,而萃香已无暇欣赏。她最终只来得及用她的身体,守护住茨木华扇。

八云紫的致胜三法则。

第一,挑最弱的对手。

第二,挑对手最弱的时候下手。

第三,找到弱点,往死里打。

萃香的弱点,就是华扇。

火光耀眼,八云紫迎着热流,衣袖裙摆翩然飘舞,像只蝴蝶。一抹浅笑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嘴边上。

她并不想真正地杀了华扇,毕竟,她跟华扇是没仇的。她只是觉得,只要一直把火力集中在华扇身上,先死的人肯定不是华扇,而是萃香。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证据就是,为了保护失去行动能力的华扇,萃香并没有从这爆炸之中逃走——而她原本是能做到的。

一道裂缝张开,将八云紫收入其中。她决定先在黑暗温暖的亚空间之中等上几秒,等该炸的炸完了,再回来看看收效如何。

第120章 碎月(其十三)

“那么,效果究竟如何呢?”

八云紫刚从缝隙之中探出头来,迎面飞过来的一截燃烧的车厢就直接把她给逼了回去。

不过没关系,一扇门闭上了,再在别的地方开一扇新的便是了。等八云紫从空间的夹缝之中走出来,踩在结实,而且已经彻底烧焦的黑土地上,她看见,伊吹萃香正站在火焰之中,满身是血。

“我等你很久了。”

萃香面无表情地说道,尽管,划过面颊的血痕与眼中跳动的火光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凶狠。

“你在决斗中离开了,这让我很不爽。”

“呵呵呵,那真是不好意思。”

八云紫笑呵呵地,毫无悔意地道了个歉。当然了,从来也没有人会认真地指望她八云紫乖乖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无论她是否真的有错。

环顾四周,热风呼啸,火光冲天,浓烟遮月,焦黑的大地上堆满了烧尽的竹子的余灰,与破败不堪的列车残骸。先前的那片幽绿静谧的迷途竹林,如今已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灼热的活地狱。

紫在出手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事情会变成这样,故而既不惊奇,亦不十分在乎,心里一片止水。不,倒不如说,与伊吹萃香为敌的战斗,战场不被破坏得彻底一点,她反倒会不习惯。唯一让她“有点在意”的是,环视了两圈以后,她仍旧没有发现茨木华扇的踪影。

华扇好歹也是鬼之一族中的强者,再虚弱也不会被这么一场开幕烟花一般象征意义大过实际的爆炸给炸得尸骨无存,这只能是有人动了手脚,而那位“有人”......

八云紫将视线又移回到了萃香的身上,随即挤出一道营业式的微笑,开口问道:

“那位说教仙人不见了呢,是被你‘鬼隐’起来了吗?”

“你猜啊!”萃香冷笑着呲儿道。

“我猜啊......”

八云紫用右手的食指点着自己的脸颊,歪着头,眯眼笑着,就像个做作业遇见了难题的小女生一样,然而可爱二字与她并不搭调。她维持着这个动作,沉静了几秒,接着便道:

“你用了那操纵疏密的力量,将她变小,然后吞进肚子里去了,对不对?”

“切......”

萃香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只是别过脸,歪着张嘴,显得很不爽。

这就意味着,紫猜对了。

“那还真是,”紫笑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保护得无微不至啊!”‘

这样一来,紫不杀了萃香,剖开她的肚子,是别想再伤华扇一根毫毛了,萃香这一招也是挺绝的。至于副作用,顶多,就是衣服会被胃酸给溶解掉而已,消化是消化不掉的。鬼族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吞了石头能消化掉,吞了钢铁能消化掉,吞了另一个鬼,立马消化不良,天知道他们的身体都是怎么长的。

嘛,倒是没啥所谓,紫也没指望能抓着华扇这一个点打死,而且她的战术目的也已经确实地达到了。她利用倒地不起的华扇,有效地削弱了萃香的实力,让萃香那本就不太妙的身体状况,雪上又加了一层霜。

“没啥......”萃香抬脚踩碎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嘟囔道,“我只是不想让一个真正的战士,不明不白地死在你这种人手里而已。”

“算了,跟你废再多口舌,你这种只把他人当成道具来利用的家伙,也是不会懂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萃香顿了一下,接着一拍脑门,叫道:

“酒逢知己......千杯不醉,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所以废话少说,开干!”

刚说完这句,萃香脚下的土地便直接炸裂开来,“嘭”的一声。紫连她抬腿的动作都没看见,她便已经,拖着一道残影,炮弹似地飞了过来。萃香挥出了她的拳头,虽说,紫觉得她这根本就不是在打拳,她是在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化成武器,全身冲撞,而这只拳头不过是挥来看的罢了。

“曲面结界。”

只一念之间,一道无形、没有质量、没有厚度,却坚固得近乎不可突破的防御结界,已在紫的面前构筑完成。这一招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将她面前的空间平面,歪曲成了曲面。任何在这片空间之中直线行进的物体,其行进轨道都会被扭曲成曲线,最终偏离预定方向,而不可能抵达目的地——也就是八云紫的脸。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考验,八云紫对抗物理攻击的手段已经相当完善,她是绝不可能......

“咔嚓!”

收回这句话。

伊吹萃香一拳打在了紫面前的那块,半球面一般的扭曲空间上,她的手臂因承受了巨大的反力而受到重创,皮肤绽裂,鲜血四溅。而那面防御结界,则如同被石头砸到的鸡蛋壳一样,寸寸碎裂,甚至连一秒钟都没能撑住。

她又一次打碎了空间,又一次,这也太夸张了。要知道,你是不可能真正地攻击到“空间”这种东西的,它不是某种拥有实体的,你可以用你的拳头破坏掉的东西。但她就是将空间给打碎了,她就是做到了,别去问为什么她能。这玩意,没有原因,说不清楚,没法解释,不可名状。

因为她就是能。

紫被这一拳的威力给惊到了,虽然只是一瞬之内的事。在面前的空间破裂开来的那一刹那,八云紫确实是露出了轻微的一抹,惊愕的表情。她没想到,这刚吃了一场恶战,还被她用不光彩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身疮痍鲜血横流,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的鬼王,酒吞童子,其体内竟然还残留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她还是有些自负了,而且也过于小看了萃香的韧性。百鬼之王,即使到了穷途末路,也绝不是她能随意戏耍的对手。只要萃香还没死,嘴里还有一口气,而她的拳头又刚好能够到八云紫的鼻子,那她就能把紫一拳打死,完全不讲任何道理,她就是这么强。

“这个教训,我就先记下来。”紫这么想着,“下次,绝不能再犯。”

毕竟,这种等级的对决,可不会给你留下多少犯错的空间。

注意,这种想法并不代表她觉得自己会输,她只是赢得还不够完美,尚有改进空间罢了。排除掉那一丝丝的自负,八云紫在整体上的判断是没有失误的。

击碎了那道结界以后,萃香的动作出现了一丝丝的,几乎只是苍蝇翅膀那么大点的,微小的停顿。往常的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一拳破防,接下来的一拳就要夺了你的老命,两拳衔接得有如行云流水,就连击打下去的声音都重叠在一起,听起来仿佛是一拳。

但是现在,她的两拳之间,出现了停顿,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在挥出第一拳以后,萃香的力气已经彻底用尽了,必须停一下,才能打得出下一拳。

这就体现出了,八云紫对时机的把握之高超。她早就已经看出了,此时的萃香不过是强弩之末,利刃尚在,而余力已尽。高手对决,很讲究一个留力,双方都摸不准对方的底,都尽量收着打,相互试探,等实在打不出效果再出力。一旦你先于对方出了全力,而又没能将对方击倒,那你的“底”,或者说,你的底牌,你的极限,就已经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而对方的底牌却还没掀开。这种情况下,可以说,你已毫无胜算。

紫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对华扇的一战,萃香已全力尽出,等她对上坐山观虎斗的八云紫时,已然没有余力。没有余力,面对有备而来的对手,便会陷入困境,便会显出疲态,便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失误。而,就像前头说过的一样,这种等级的对决,不会给你留下多少犯错的空间。

如果你的对手是八云紫,那她甚至连一次犯错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

抓着这微小而致命的,一瞬间的停顿,紫在萃香的第二拳到来之前,打出了决胜的一招。

“神技·八方鬼缚阵!”

而这甚至不是她自己的招数。

第121章 碎月(其十四)

火焰熄灭了,青烟从焦土上升起,缓缓地飘向夜空。天上,破碎的红月正在寸寸复原,正如逐步愈合的伤口一般。

这片竹林死去了,但,它总有重新生长起来的那一天。只要给予阳光、雨水以及足够的时间,它总会如此的。

“这是你们的新发明吗?”

伊吹萃香四仰八叉地躺在那泛着微光的封印阵中间,筋疲力竭。她言之所指,自然是这个,她此前从未见识过的,怪异的法术了。

“第一,它不是新发明。它早就问世了,只是你刚好离开了这里,因而未曾见过。”八云紫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萃香走了过来,边走边道,“第二,这不是‘我们’的发明,而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发明,我只是借来用用罢了。”

“是吗?”

萃香闻言,咧嘴一笑:

“你那位朋友,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想请她喝一杯。”

“她三百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紫说着,站定在萃香身边,低头俯视着她,“而今天,刚好就是她的忌日。”

“那还真是有点遗憾。”萃香稍稍抬了一下眉毛,“不过,至少,你得告诉我,它是怎么把我撂倒的吧?”

“退治鬼的方法,”八云紫打了个岔,反问道,“在你看来,有几种?”

“要么用骗术,要么设圈套,总的来讲,就一种办法,那就是多动脑子。”

“不是我自夸,”萃香接着道,“鬼之一族单在身体上,不存在任何弱点,故而也没有什么特别行之有效的办法。总之,靠打是没希望打赢的,只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也就是用那些,我们鬼人最憎恶的阴谋诡计。”

说到这儿,她又笑了:

“说起来,我们一方面力大无穷、刀枪不入,逼得别人都没法跟我们正面交锋,另一方面又不许他们下套使诈,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人玩儿嘛!即使我当年也和别的鬼一样,对人类使出来的那些小计俩深恶痛绝,觉得他们都是不敢堂堂正正地出来战斗的懦夫,放到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心态,还真是挺小孩子气的。”

“这就好像孩子群中长得最高最壮的那个孩子王,跟别的小孩下棋下输了,就很不服气,觉着‘老子拳头最大,凭什么输一盘象棋就算输?’于是干脆掀了棋盘,揍翻了那个下棋赢了他的眼镜仔,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以后比赛只许比力气,不许比下棋,也不许比短跑,谁不服我揍死谁。’大家谁都没办法,毕竟打架他们是打不过这个孩子王的,一起上都没啥希望,只好硬着头皮去跟他比力气,然后一个个地被扳倒。孩子王看着那一个个被他弄哭的小屁孩们,便挺着胸,叉着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啊,果然我是最强的’,他这么想着。”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他不过是力气比别人大罢了,别的方面不一定就好到哪里去了。然而他只许比自己擅长的,不许比不擅长的,别人一拿出他不擅长东西,他就气得直跳脚,大骂卑鄙无耻。什么‘有种跟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什么‘我们鬼人不屑于使诈’,说到底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愚昧找一个漂亮的借口,顺便委婉地告诉对方,‘我只有力气大这一个优点,你得跟我比力气,不能让我输’。这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强大’,这只是单纯地输不起罢了。”

“我当年,就是想知道,力量之外的,真正的强大,是为何物,才动身离开了此地,一去千年,物是人非,想想,还是挺有感触的......”

言罢,萃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八云紫则“呵呵”笑了两声,道:

“依我看,你只是被那些聪明人耍到怀疑鬼生,因而负气出走罢了。”

“你把脸凑过来,”萃香抬起胳膊,对着紫挥了挥拳头,“过来,我给你两三拳!”

“呵呵呵......”

又是一声,紫的招牌式呵呵笑,接着,只听她这么说道:

“回到刚才的问题,你说退治鬼的办法只有动脑,据我了解,人类也基本都是这么想的。在令人绝望的力量面前,他们纷纷放弃了与之对抗,转而去寻找别的办法。”

“然而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她给出来的办法是,顺水行舟,委身激流,与之同化。不是与鬼的巨力对抗,而是顺之而行,借力打力。”

“顺之......”萃香的眼睛稍稍瞪大了一些,“也就是说......”

“就是说,用你们的力量,来对抗你们自己。”八云紫道,“这就是这一招‘八方鬼缚阵’的原理,整个结界的能量来源,就是你,伊吹萃香,你意图破坏它时,对它施加的物理冲击。它将那股能量吸收、转化,然后反过来将你束缚住。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直直地从结界中走出来,那它根本拦不住你。你要是试图将它破坏掉,你打得越狠,就越是不可能从中脱出。”

“这就是那位不世出的天才,所给出来的,对抗鬼族最有效的办法。不是硬碰硬,不是使诈,而是以柔克刚,让你们这些自满于力量的鬼,败在自己的力量上。”

“哈,哈哈!”萃香大笑了两声,叹道,“我还真是有点服气!”

“你说那家伙死了,”她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葬在哪里?”

“就在博丽神社的后山上,”紫说道,“不过我觉得博丽的巫女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那就强闯啊!”

“顺便一提,这一招是博丽巫女代代流传的秘术,如果现代的巫女不会用......那么等你过去强闯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会用了。”

“那正好哇!看我破了它!”

讲到这儿,紫便觉得,这对话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她并没有在试图阻止萃香去和灵梦碰面,实际上,她巴不得这俩人早点碰上。留给博丽巫女的考验,能多一点,就是一点,永远不嫌少。

她只是在试着去缓住萃香那野马一般奔腾的情绪,让她别再像以前那样,捅出那么多的娄子。当然,现在她意识到,这也是不可能的。

该怎么说好呢?

那个立于众妖顶点的大江山鬼王,已经不存在了,今日幻想乡也不再需要这么一位鬼王了,而萃香,显然也没有重新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意思。她心里要是有哪怕一点点的,对地位、荣誉与权力的眷恋,那她当初就根本不会走。

但那个,酒当水喝,喝完就去搞事的人形有角龙卷风、麻烦制造者,又回来了。

大概,这种时候,对于八云紫而言,“只要微笑就好了”。

她抬起头,望向了天空,最后一丝空间裂缝恰好合拢,一轮红月圆满如初。

第122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一)

凯瑟琳·帕歌斯从摇曳的梦境之中醒来。

第一件事,她试着舒展一下这一身酸痛的筋骨,接着她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被纳兰暝两手拖着,以睡美人的姿势躺在他的怀中。慌乱之间,她又推又踹地从纳兰暝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重新站回到地上。

“见你这么精神,我倒是松了一口气。”纳兰暝瞅着她,笑眯眯地道。

凯瑟琳立马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先是瞟了一眼纳兰暝的笑脸,接着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地,整理起那乱掉的头发和起了褶的衣服来。看样子,她显然不是那种小圌脸一红就开始扭扭捏捏羞羞涩涩的青春期小女生。她很美,但并不“可爱”。

不过,该怎么说呢,她那四处游移、时不时还往纳兰暝的身上飘两下的目光,那几缕头发十遍都理不利索的,僵硬的手法,大体上虽然还保持着高雅的姿态,小地方就......或许是她本人比较迟钝,而没有意识到,一旁的纳兰暝可是看得分明。在他看来,这孩子最可爱的地方,那就是,她并不“可爱”。

当然,他也没资格称她为“孩子”就是了,叫姐叫妈都够不上。一万多岁的年龄差,与其试着去搞清楚辈分关系,他宁可就把她当成,如同其外表一般的,少女。

“别说,你呀,醒得还正是时候。”

为了不让凯瑟琳继续难堪下去,纳兰暝很是知趣地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并且变换了话题。

“几分钟前,整个幻想乡都炸了,天空裂成了两半,走路就跟蹦石头过河一样,一脚踏空就全玩儿完。接着,身后的竹林开始着火,那火势,就像是在推着你的后背催你往前跑一样。也许你就慢了那么一步,转眼间就被火海给淹没了。”

说着,他抬头瞅向了那轮完好的红月,以及缓缓升上月球的青烟。

“现在嘛,我猜,应该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是个相当中性的词,方才那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让纳兰暝也不敢妄下判断。谁赢了,谁输了,一切都说不准。他唯一敢肯定的是,被他丢在身后的那场战斗,已经确实地结束了。至于胜者是谁,于他而言,不重要。

即使获胜的是伊吹萃香,茨木华扇和八云紫都被打死了,他也不会回头去看一眼的。他带队来此的目的不是和那只鬼死磕,跟她分个输赢,他真正的目标,还要在更前方。在抵达最终的战场之前,他不会停下脚步,阻碍他的东西,为了省时间、省力气,能跳过一个就跳过一个,后果,代价,暂时都不用考虑。

“到哪儿了?”

凯瑟琳终于是理顺了头发,抚平了衣服上的皱着,便抬起头,望着纳兰暝的脸,如是,轻轻地问道。

“呵......”

纳兰暝听了她这个问题,便叉起腰,咧嘴,露出两对洁白的犬齿,笑了一声,道:

“这个问题,您转个身,就能找到答案。”

凯瑟琳闻言,转身一看,便在她的背后,换句话说说,整行队伍的正前方,见到了一排白墙,与一扇敞开的大门。那门内是一座古朴的庭院,小桥流水,假山翠竹,布置得颇有景致。而在那些景物之后,她依稀瞥见了一座纯木大宅。

“咱们此行的终点站,永远亭。”

纳兰暝往前踏了几步,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扭身对着与他一同来到此处的众人说道:

“那个制造了这场异变的家伙,就藏在这栋宅子里。她的魔力量,标注在地图上的样子,我想你们也都看过了,其实力不用我多说,强得冒泡,可能你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强的生物。”

“到了这里,每往前踏上一步,都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我们。我们的敌人一定会用尽他们所有的本事,试图将我们埋葬于此。我不敢说什么‘大家一起活着回来’这种空话,老实说我自己心里也没谱。咱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或者说,所有人,都有活不过今夜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从来没小过。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咱们输了,这世上也就不再有什么幻想乡了。所以,只要能赢,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即使全灭在此,也值。”

“先说好,如果有人畏惧死亡,可以静悄悄地离队,转身走开。我不会去怪罪那些临阵退缩的人,也没人会去怪罪,你们若是想反悔,那就趁现在,趁着你们还有这个机会。因为再往前一步,生死可就不是你们说得算了。”

言罢,纳兰暝闭上了嘴,不再出声。他看着面前的众人,她们陪他一路行至此处,来到了地狱的大门之前。她们的眼中只有坚定的意志,从她们的身上,他看不见恐惧的影子,一丝一毫都看不见。

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后退一步。

“很好,”他说着,咧嘴一笑,“既然都不怕死,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去!”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抬脚便是一大步,第一个,迈进了永远亭的大门。

“上吧!”他吼道,“就当是为了幻想乡的明天!”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得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举着金光闪耀的剑与盾,背对着朝阳,大呼小叫着冲下山坡,这种热血得让人流泪的场面才是。没错,我所指的就是《指环王2·双塔奇兵》最末尾,洛汗骠骑神兵天降化解圣盔谷之围那一段......六十年前的小说,二十年前的电影,应该不能算是剧透了吧?

然而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纳兰暝踏出那一步的瞬间,他的视野被黑暗吞噬了。

并不是说,他突然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视觉,甚至是突然被杀死了之类的,而是,就是单纯地,眼前的环境突然变暗了。接着,他便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室外了。山水庭院、永远亭的大门、燃烧的竹林与红月,这些标志性的景物,他一个都见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窄小、无光的和室。

就这一步,他已被带到了,完全不在预想之中的地方。

他回过头,发现身后的队伍突然间小了许多。不,都不能说是“小了许多”,实际情况是,已经不存在什么“队伍”了。现在还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凯瑟琳·帕歌斯和火之里炎华两人而已。而她俩的反应,就像所有突然遇上这档子事的人一样,完全是懵逼的。

“我们的队伍被分割了。”

哪怕是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脑子也依旧保持清醒的纳兰暝,如是对她俩说道。

“被某个敌人,以某种方式,应该是传送法术,给分割了。很显然,比起一支完整的团队,他们更愿意把我们先打散,然后逐个击破。”

“咱们仨的运气还不错,”他瞅了一下四周的那些,风格、材质,各方面都很眼熟的传统日式装潢与家具,便道,“没被丢出永远亭,省了不少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就是把队伍拆散了丢在永远亭各处,让咱们隔着几堵墙四处抓瞎,近在咫尺而不可相见。考虑到那位‘大人物’的性格,这反而更有可能。”

“接下来,要是能找回队友,哪怕一个,也好。要是一个都找不回来,那就意味着咱只能靠咱仨的力量走到最后,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不过也没别的办法。”

说到这儿,他便在心里头,稍带悔意地想着:

“我若是提前在她们身上放上血滴,做好标记,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还是少想了一步,我的错。”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得后悔药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纳兰暝便使劲拍了两下手,用那响亮的掌声,叫醒了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二人。

“嘿,嘿!都醒醒!”他冲着那二人吼道,“我说过了,敌人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现在,他们的第一招已经打出来了。”

“该起来接招了!”

第123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二)

(一)

在眼前的景色发生变化的那一瞬间,西行寺幽幽子已经弄清了问题的所在。

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永远亭的正门口。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约两米宽,三米高,可容二人并排行走。此处的墙壁、天花与地板皆是由银白色的金属制成的,光滑而冰冷。左右的墙壁上一扇窗也没有,故而根本弄不清她此时所处的具体方位。天花上挂着一长串灯管,放着令人目眩的纯白强光,从她的头顶上,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转过身,幽幽子一掌拍在了一堵厚实的金属墙壁上,那手圌感就像是在触碰大地一般,其厚度完全无法判断。

“退路,看样子是没有的......”幽幽子用手指节敲了敲那堵金属墙壁,心里头这么想着,“为了让我沿着既定的路线直线走下去,他们还真是煞废了苦心。”

在灵魂深处,幽幽子仍然能感知到与冥界的连接,这意味着她并没有远离冥界的入口,换句话说,她并没有离开那个入口所在之地,也就是,幻想乡。

“但我可不记得,幻想乡里什么时候还有过这种地方......”

“幽幽子大人......”

正当幽幽子一手抱着胸,一手捏着下巴,细眯着眼陷入沉思之时,她忠实的仆人,魂魄妖梦,捏着她的裙角,稍有些犹豫地,唤起了她的名字。她便转过身,看向了妖梦,她此时唯一的伙伴。

“怎么了,妖梦?”

她轻轻地捏了捏妖梦的脸颊,从妖梦的双眼之中,她看到了对现状的困惑,以及足以盖过这种困惑的,坚定的信念。那眼神,就像是利刃刺入迷雾,虚晃一刀,不掩寒芒。

“咱们现在这是......总之,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嘛......”

幽幽子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只听她这么说道:

“看这样子,是没法圌像桃太郎那样领着小伙伴们一起斩鬼了。被突然间送走的,绝对不止你我,最大的可能性是,整个队伍都在那一瞬间被拆散了。连自己的同伴都找不着,还上哪儿找鬼去呢?”

“不过至少,咱俩还在一起。”

说到这儿,幽幽子前进一步,温柔而不可抗地,将妖梦拥入了怀中,轻抚着她的银发,笑眯眯地道:

“只要有我可靠的保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幽......幽幽子大人......”

妖梦一开始还有点抗拒,有点羞,红着脸想把幽幽子推开,却没能做到,最后只好半推半就地和她的主人搂在了一块儿,好好地撒了一下娇。

她知道现在不是撒娇卖萌的时候,但她的主人是幽幽子,所以......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等幽幽子感到满足了,躁动的内心得到真正的安宁了。她便放开了被她的,就是,胸前的肉,挤压得小圌脸涨红、呼吸不畅的魂魄妖梦,而后一改以往的那种,浮云一般轻飘飘而不正经的态度,正色道:

“眼下,除了沿着这条,敌人给我们摆出来的路,一路走下去以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前方指不定有什么凶险在等着咱们,妖梦,你怕么?”

“不怕。”

妖梦面不改色,说话之前甚至都没思考一下。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问,问就是不怕。小小妖梦,凡是能用刀砍的东西,都不怕。

那要是对上砍不了的,该怎么办呢?

“那就找个办法砍了”——这是妖梦的原话。

回归正题。

幽幽子闻言一笑,叫了一句,“这才是咱的小妖梦嘛”,便一口亲到了妖梦的脸颊上,亲得妖梦又是一阵红晕,武人害羞。接着,她牵起妖梦的手,二人一同,沿着这条走廊走了下去。

(二)

她俩走了,约摸着有一公里吧。以妖梦独自一人的速度,这点距离她连两分钟都用不上,气都不喘就过去了。然而再带上除了吃饭干啥都慢吞吞的幽幽子,这条一公里长的走廊她们走了整十五分钟,期间有说有笑,还有主人对仆人的性圌骚圌扰。

话又说回来,这么鬼长的一条走廊,里头除了实心的金属墙壁和晃眼睛的光管以外啥也没有,走廊的一头还是堵死的。究竟是何等无聊又富裕的人士,以何种方式,修建了它?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多给幽幽子几次,对妖梦“上其手”、“下其手”的机会吗?

这个问题,幽幽子一条路走到头,也没能想明白。现在,走廊的尽头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也无暇继续去想了。

“咱们到了。”

二人停下了脚步。立在她们面前的,是一扇像是会出现在潜水艇,或是避难所之中的那种,厚重的密封舱门。

“接下来,只要打开这扇门就行了吧?”

幽幽子说着,上去便要转动那扇密封门的转盘,却被妖梦给拦住了。

“身处狼穴,恐生急变,大人,此事请交给在下。”

言罢,妖梦抢先一步,到了前头,却并没有急着去开门。她板着脸,含胸立着,双脚岔开,与肩平齐,双手收于腹部,一口气含在丹田,就这么,如与武士对峙一般,凝视着那扇大门。酝酿了数秒,气血沸腾,妖梦忽地抬起双臂,紧紧握住了背在背上的楼观剑的握柄,跟着便是一刀,快得无法目视的袈裟斩,斜劈下去。

“哐啷!”

于是,门开了。

断成两截的密封舱门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断面光滑如镜。足足半米厚的实心钢板,炮弹都穿不透,妖梦斩断它,却不需要第二刀。难道真就像她所说的那样,“这把剑斩不断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哎哟,啧啧啧......”

舱门之后,那间展露在二人面前的,大得夸张的实验室之内,一个身披白大褂的银发女子,正立在门前不远处,瞅着被砍烂在地的合金舱门,咂嘴、摇头。

“真是有够粗圌鲁啊,二位客人。”

她瞧向了西行寺幽幽子,面露微笑,说道。

“你......你这家伙......”

妖梦见了她的面容,当即便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不,妖梦,这时候该这么讲才对。”

幽幽子往前两步,重新站在了妖梦之前。她笑着抬起胳膊,用她那蝶翼一般宽大的和服袖子,掩住了妖梦的口,而后言道:

“果然是你,八意永琳。”

是的,此时此刻,出现在幽冥主仆面前的这个,打扮得如同科学家一般的女子,正是永远亭之主,号称“月球之脑”的大贤者,Dr.八意永琳。这家伙老早就已经被纳兰暝记在“敌方头目名单”上了,只不过,她会以这种方式登场,确实不在妖梦的预料之中。

“那么,换我开口,就该是‘这么讲’才对了。”

永琳顿了一下,接着道:

“我等你很久了,西行寺幽幽子。”

第124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三)

这间实验室大得超乎想象,站在一头,你甚至很难看清另一头的墙壁。纵使如此,它却一点也不显得宽阔。屋里头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从地上到墙上再到天花板上,最终连一寸富余的空间都没能留下来。

银与白的金属外壳,红与蓝的线路,淡淡的绿光,从显示器之中溢了出来。无论是这些仪器作用,还是它们显示出来的符号与图案的含义,妖梦都完全无法理解。但至少有一点,数量庞大的仪器所发出的幽幽绿光,点亮了这间未设照明设备的实验室,让它不至于陷入一片漆黑。单在这一点上,妖梦对这些她搞不懂的仪器的存在价值还是持肯定态度的。

否则的话,她就会一刀把它们全砍了,跟这个外星女医生一起。

“为什么?”

妖梦举起楼观剑,刀剑对准了八意永琳。

“什么为什么?”永琳微笑着反问道。

“为什么背叛?”

“背叛?”

月之贤者歪脖寻思了一下,而后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的某些行为让你感到了背叛,那我先向你道个歉。但是有一点,你的语句之中有一处错误,我想我有义务帮你纠正一下。”

“‘背叛’这个词,意为‘一种出卖友人、亲人、合作伙伴的行为’。而你们和‘我们’,从来都不是友人、亲人,亦或有哪怕一点点共同利益的合作伙伴。我想你是哪里搞错了,才会这么激动。先冷静一下,如何?”

“你......”

妖梦的声音在颤抖,表情在逐渐扭曲,显然她是不可能冷静得下来的。倒不如说,永琳这一番理性得不能更理性的说辞,反而把她心中的怒火给完全激起来了。那说不定,也正是永琳的本意。

“好了妖梦。”

身旁的西行寺幽幽子将妖梦那只持刀的胳膊强行按了下去,然后往前一步,挡在了妖梦身前。

“我想,咱俩之间也没什么寒暄的必要了。”

她说道,罕见地,挂着一脸稍显严肃的神情。

那是自然,永生者和冥界的幽魂,硬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她们“目前”都生活在这颗星球上,注意,仅限“目前”。

“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幽幽子道,“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回去?”

“此处是位于永远亭地下五百米深处的大型实验设施,专为那些‘见不得光’的活体实验而设计。”永琳对答道,“这间实验室的四壁由坚固的钨钛合金制成,可以抵抗核打击以及里氏9.0级以下的地震,月面技术,值得信赖。”

“你们刚才走过的那条通道,是一间用来进行压力测试的密封舱。你们运气很好,没在那里头灌满水的时候被传送过来,否则你们就有机会亲身体验到沉入万米海底的感受了。”

“至于回去的办法......”

永琳的双眼之中闪过一丝狡黠之光,她接着便眯起了眼,微笑着道:

“只有一条通向地面的通道,它与这间实验室不相连,这意味着你们即使把这儿炸了,也不可能找到它,更何况,你们也没有炸穿这些合金墙壁的本事。”

“那条通道的位置,与开启的方法,只有我一人知道,只在我点头同意的情况下,外人才有可能来到这间实验室里。同样,也只在我准许的情况下,里头的人才能回到地面上。而现在的问题是......”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出了那句,幽幽子早就预料到的台词:

“我并不打算让你们两个回去。”

这句话一出来,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继续沟通的必要了。

幽幽子不发一言,侧过身,霎时银光一闪,早已蓄势待发的妖梦便从她的身后杀了出来。楼观剑的寒芒笔直地划过了空气,疾风伴着妖梦的身子,与她一齐停在了永琳身后。

收招,甩刀,声如钟鸣,永琳的脑袋从她的脖子上缓缓滑落,“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而她的身子还直圌挺圌挺地立着,甚至没有一滴血,从那整齐的切口之中飞溅出来。

一刀断头,剑士魂魄妖梦,从不跟你多磨叽。

“那么,八意小姐,”幽幽子往前踏了一步,低头瞅着永琳的那颗落在地上的人头,道,“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您放我们二人回去呢?”

所谓的,“先斩后奏”。

永琳一声不吭地拾起了她自己的脑袋,将它重新装在脖子上,并一把抹去了断裂之处的血痕。她看起来并不生气,亦不像是受了多少冒犯,只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冷静得可怕。

“这是你们的第二个误会,”她说道,“那就是错误地以为,只要打败了我,或是粗暴地对待我,让我感到痛,就能够离开这里。”

“实际上,你们不能。”

在这句话出口的那一个瞬间,永琳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风压,以及杀意。她想都不想,回头便是一把捏住了那指向她的脑袋的,楼观剑的剑刃。

“而这,就是你们的第三个误会了。”

鲜血从永琳的那只握着刀尖的右手上淌了下来,流过了长剑的剑身与剑柄,最终流到了妖梦的手背上。那种感觉,冰凉、粘圌稠,而没有生气,就像是消融的冰川之水一般。永琳俯视着妖梦,看着她眼中那锋利的光芒,冷冷地道:

“你们误以为,你们能击败我。”

“实际上,你们不能。”

她一抬手,举起了楼观剑,以及持剑的妖梦,而后像丢小鸡仔一样将妖梦整个人抡飞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实验室的合金墙壁上。在这之后,她迅速地转过身,用她那只染血的右手横着一扫,将飞至面前的那些樱色的光蝶尽数打碎,成了泛着微光的尘埃。

“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没跟别人掐过架了,我是指,像这种,纯物理意义上的‘掐架’。”

永琳与前方不远处的西行寺幽幽子相互对视着,她看着樱色的光华从幽幽子的体表散出,如细碎的粉尘一般在空气之中扩散开来。在那光芒笼罩之下的仪器开始一台接着一台地出错、失灵,然后停机,陷入黑暗。

“我还记得上一次,大概一千年以前,那时候我们还在月球上。”她继续说着,面带微笑,眼中闪烁着对过去的怀念,“公主大人偷喝了我调制出来的新药,为此遭到了整个月球的追捕,我甚至还跟自己的学生打了一场。”

“自那时起,我就再也没亲自动过手了。我的身体渐渐地变得迟钝了,里头的肌肉细胞渐渐地遗忘了,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感觉。不要误会,这可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所谓的‘战争’,不过就是众多解决问题的手段之一,既不高明到哪里去,也谈不上原始。除那以外,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将我的敌人击溃、瓦解掉的办法,就像你的剑士仆人有许多把刀一样......哦,不好意思,她只有两把。”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现在和你们战斗,并不是因为只有战斗这一条途径。如果我的目的是解决掉你们两个,那你们甚至不可能完好地站在我的面前。而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是真的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第125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四)

妖梦拄着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抹去了淌到嘴边的鼻血。八意永琳就站在她的正前方,相距十米,背对着她,毫无防备。她架起了楼观剑,对准了永琳的背脊,心里暗想着,这一剑的时机,简直完美。

这一剑下去,她寻思着,能把永琳斩成两段,然后再斩成四段,然后再斩成八段。虽说即便如此她也杀不掉这个不死人,不过......

还是先斩了再说吧!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永琳这么说道:

“‘进化’这个词,你们应该听过吧?即使是再没有求知欲的人,活了这么多年,基本的常识总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这大妈,到底在讲些什么啊?

一瞬间的迟疑,让妖梦失去了最佳的时机。等她反应过来,永琳已经转过身,面向了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用眼神告诉她:“你不乖,你不乖,你不乖”。

“本人从第四纪冰期开始研究这个课题,转眼已有三百万余年。”永琳继续着她的话题,“具体的研究方法与过程,跟你们讲得太详细,你们也不会懂,所以,我就直接说结论了。”

“生物的进化,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的主题是‘生存’,就像是肺鱼的肺。河水枯竭了,没学会在陆地上呼吸的,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改变了的。”

“第二阶段的主题是‘竞争’,就像猎豹的腿。求生是一门有关‘更快、更高、更强’的学问,跑不过最慢的那只羚羊有时候并不要紧,但跑不过跟你在食物链上处于同一位置的竞争对手,这个问题,很大。”

“第三阶段的主题是‘超越’,就像......人类的脑。”

“当大自然为你设计的这副躯体已经无法满足你的需要了,你就该想想,如何靠自己的双手,来编织自己的命运。”

“说到底,命运还是要由自己亲手掌控,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心’,不是么?那些迂腐的月人永远也不理解这个道理,他们将我驱逐的时候,嘴里念的,都是小妖梦,你刚才一直念叨个不停的那个词,‘背叛’。”

“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背叛了他们,背叛了你们,可能我这张脸比较容易让你们产生信赖感吧!那些月人放弃了进一步的‘进化’,他们满足于自身的完美,和环境的安逸。他们不打算超越自己,我看见了他们的结局,他们会抱着那沉重的教条和精神洁癖,一步步地走向不可逆的灭亡。实际上,他们现在已经在半道上了。当‘乌云’笼罩在月都之上,我看到,他们气数将尽。”

“那么,你们呢?”

“你这家伙......”妖梦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很是难看,“究竟想说些什么?”

“你们,难道都没有意识到吗?”八意永琳轻笑着言道,“你们的幻想乡,已经走到悬崖边上咯!”

“这幻想乡,和我呆过的月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拒绝改变。你们觉得小桥流水的乡村风情才是生活的本质,任何工业化现代化的变革,都是对你们的理想的玷污。然而这种模式,现在也已经走到了尽头。毕竟,让你们变得强大的,终究是钢铁和火焰,而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要我说,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理想,这种任何垃圾蛆虫只要动动脑子就能拥有并且成功地把自己给感动一番的,精圌神圌毒圌品。”

“所以,这轮红月,会成为压死你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呢,还是会成为你们完成蜕变的契机呢?我的研究还在继续,就像我的旅途一样,永远都不会结束。今夜过后,这幻想乡会成为我的‘上一个’实验对象呢,还是‘下一个’落脚点呢?无论如何,它都不会再维持原状了,想想还真是有点期待。”

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

无论是动机,还是目的,妖梦都完全无法理解,八意永琳这个人,她真是一寸都看不透。

幻想乡对于八意永琳来说,究竟是什么?实验用的小白鼠,还是中途落脚的客栈?她不惜将它毁灭掉,以探寻而求得的,究竟是什么?这么做她能得到什么?知识?荣誉?财富?力量?还是单纯的,满足?

亦或者说,连心理上的满足都不会有,她仅仅就是在为了探求,而去探求?

恐惧,这种原始的情感,正在妖梦的内心之中蔓延开来,纵使全力抑制,也阻拦不住。永琳的那张恬静、温和的笑脸,在她看来,愈发地像是一张面具。这面具底下究竟藏着何等可怖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妖梦已无法可想了。

这样的笑脸妖梦不是没见过,在妖怪贤者八云紫的脸上,在她的主人西行寺幽幽子的脸上,她见过许多次。她知道这是一种,强者的伪装,用平易近人的笑容来掩盖住心中的残忍与冷酷。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身居高位者,所承担的责任与压力,妖梦想象得到。

然而永琳跟她们不一样,这个前·月之头脑,她的思维,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她的种种行为,完全没有所谓的目的性,逻辑性。在心底里,她只是在像野兽一样,遵循本能,遵循冲动。而表面上,她又是如此的冷静,冷静得可怕。这种巨大而不协调的内外反差,单是看上一眼,就足以令妖梦不寒而栗。

或许,那无限的知识海洋的彼岸,那永恒的时间的彼岸,就是彻底的疯狂吧!反正,现在的妖梦只觉得,八意永琳这个人,可能是疯了。

“哦对了,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吧,我现在正没事可做呢。”

永琳这么说着,伸手往妖梦的方向一指,妖梦的身体便直接飞了起来。

“这是......怎么!”

直到两脚乱圌蹬而感觉不到陆地的那一刻,妖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飘到,不,是被打飞到半空中了。至于究竟是什么袭击了她,她根本没看到,也来不及反应过来,她甚至都差点忘了,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她的心绪完全被永琳的那一番话给搅乱了,正如风起而波澜惊,对于武人而言,心不平,可是致命伤。

下坠,却没有坠落的疼痛,妖梦睁开眼,便看见一团淡粉色的光蝶,编出了一张网,将她稳稳地兜住,并轻轻地放回到了地上。不远处,她的主人幽幽子就站在永琳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张开的折扇。

妖梦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重新架好她的刀,向着幽幽子投去了一束尊敬的目光,然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八意永琳的身上。

“不该,实在不该!”她在内心里如是责怪自己,“被这妖言震慑,说明我的定力还远远不到家。”

“明明,无论对方是疯子也好,是天才也好,我都只需要做一件事。”

“那就是斩!”

刀剑不认人,管你哪位,斩!

妖梦举刀冲锋,杀意满溢,永琳却只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回到最初的话题,进化。”

永琳这么说着,稍一挥手,妖梦便如蹒跚学步的小儿一样,猛地一个趔趄,跌倒在半途中。半人半灵的剑士伏在地上,嘴里喘着粗气,抬头仰望着身披白大褂的月之头脑,满眼尽是不可思议。

“就像你们的基因,你们的社会形态,你们对世界的认知一样,你们的战争形式,还停留在非常原始的时期。就是‘嘭’一枪,你倒了,‘咔嚓’一刀,我倒了,‘咣’一发炮弹,大家都倒了。”

“所以,身为年长者,我想我有义务向你们普及一些新的东西。”

说到这儿,这实验室中那千百台显示器所散发出来的光彩,一齐由绿转红。整个实验室,便被这令人不安的红色所笼罩了。

“实际上,这座实验设施,是有防御系统的。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带刺的金属,也不会引发大爆炸。”

“它只有一个功能,就是调动一切能源与物资储备,仅在这实验室之内,将我,八意永琳脑中所想的东西,化为现实。”

“我成它为......”

永琳缓缓地飘了起来,张开双臂,白大褂无风自动,宛如里约热内卢的基圌督巨像。

“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系统。”

第126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五)

这个“D”什么“X“什么的玩意,妖梦书读得少,坦白地讲,在永琳张口的那一刻她是啥也没搞懂的。

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她接下来马上就会明白。

永琳缓缓地升上空中,那些闪着红光的实验仪器,也一齐断开了与地板的连接,随着她飘浮了起来。整个偌大的,拥挤且设施繁杂的实验室,最后只剩下一块光滑平整的银白色金属地面。所有的那些,由合金与玻璃制成的,或是方形或是圆柱形的,或是容器或是演算设备的,精密仪器,全部飘在八意永琳的身边,上下浮动,就像一群红色的荧光水母,伴着船只掀起的波浪缓缓游动。这个场面看起来不仅很科幻,甚至还有点魔幻。

接着,更魔幻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浮在空中的仪器,纷纷自我解体,分解成了数不清的细小的金属零件。它们先是群星一般散布开来,很快便又汇聚在一起,如一条巨大的水银长河一般,蜿蜒曲折,在这拆去了所有设备的实验室的空旷空间之中缓缓流动起来。那些零件愈是流动,相互之间便贴得越紧,整条“河流”的密度便越大,体积便越小。

“‘破碎的神,终将完整’......说笑而已......”

不管是不是说笑,反正妖梦和幽幽子是再也笑不出来了。不管她俩笑不笑得出来,反正,永琳可是笑得很灿烂。

当那水银之河最终停止流动之时,它已经缩成了一个直径约两米,宽度约二十厘米,厚度不盈一寸的金属圆环,拥有着将整间实验室上百台仪器的所有零件全部压缩到一起的,难以计量的密度与质量。其表面完全光滑,没有一丝缝隙或是拼接的痕迹,还时刻向外辐射着来源不明的奇异辉光。这圆环就稳稳当当地悬在八意永琳的身后,如一轮明月,如观音菩萨身后的光环,看上去,非常的......

神圣。

“理论是这样的,多米诺骨牌,碰倒了第一枚,就能预见后一枚的倒塌。”

永琳抬起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在空气之中轻轻地点了一下,就像是在推那最初的一片骨牌。

“整个物质宇宙,就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多米诺骨牌序列,碰倒了第一块的‘因’,最终必将连带地推倒第二块的‘果’。而第二块的‘果’又会成为新的‘因’,继续影响其后的骨牌,以至无穷无尽。”

“因而遥远的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当玻璃杯从桌子的边缘滑落,所有人都能清楚地预见到,它会猛烈地撞击地面,然后破碎。至于在那之后,谁会来清扫它,为了清扫它而耽误的几分钟时间让那个人错过了什么,最终又如何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些事情无人可以预知。因为整个骨牌序列是无限长的,变量是无限多的,而任何的计算设备,无论是你的大脑,还是你手里的电脑,其能力终归都是有限的。有限的智能,不可能彻底算尽无限的世界。”

“除非,我们将这个世界缩小,或者干脆从中切出来一块,完全封死,成为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在这个理想化的微缩模型之中,空间、物质、能量,一切变量都是有限、可以计算、可以修改的。接着,我们再制造一台拥有足以穷尽这个微缩模型中所有变量的计算力的演算装置,以及一台可以操控这个模型之中的每一个基本粒子的超级机器,再将二者合并,嘭!”

“你猜怎么着,我用自己的双手,制造了‘神’。”

说着,八意永琳摊开了双手,她身后的那个金属圆环便也开始旋转起来。

“你们觉得我费劲了心思,从月球上搬来那么多仪器和素材,在地底下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仅仅’,就是为了搞点医学研究,做两样新药吗?虽说,这两件事确实也挺重要的,尤其是在,为我的下一步研究筹集必要的资金,这一方面,嘛......”

“蓬莱之药的研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尽管,它最终的成果是个巨大的成功。但,多年的实践证明它并没有达到它应当达到的效果。它赐予了我永恒的时间,却只把我变成了一个绝对不会死的凡人——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我所追求的‘进化’与‘超越’,它办不到,但是,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达到。”

“这地下五百米的装甲密室,正是绝佳的隔离环境。在这里,就连每一个漂浮在空气之中的分子,都已经被我编了号,记录在案,储存在我的大脑,以及我背后的这个圆环,‘机械降神’之中。一切的因与果都在我的计算之内,半步不离,一切物质与能量的运动都在我的操控之中,绝无疏漏,一切的命运......”

她紧紧地捏住了右拳,将它高高地举了起来。

“都在我的手掌之中!”

“我是有限的‘神’,仅存在于这狭小的‘果壳’之内!”

空气躁动了起来,像是为八意永琳的疯狂所感染一般。魂魄妖梦阅历不深,即使如此,她也不加质疑地相信,但凡把自己跟什么所谓的‘神’联系到一起的人,无非两种:

一种是疯子。

另一种是无药可救的疯子。

她拔圌出了腰后的白楼剑,双剑合璧,一跃而起,二话不说便朝着半空中的永琳砍了过去。另一边,她的主人西行寺幽幽子,也对着永琳的后背发动了攻击。

你不是神吗——目光交错的刹那,妖梦用眼神向永琳传达了这么一条信息——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神威吧!

否则的话,你的脑袋,我先拿下了!

下一个瞬间,妖梦回到了地面上,幽幽子也一样。长短两把刀回到了妖梦背后的刀鞘之中,而永琳仍旧安然立于空中,面带笑容,毫发无损,背后的圆环却稍稍地转得更快了一些。

“我说了,一切命运,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们不过是多米诺序列中的一枚小小的骨牌,而我,则是编排所有骨牌之人。”

“当你跳起来的时候,我看着你的骨牌倒下,它最终引向了一个结果,透明、清晰、可以预知。显然,它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轻轻地,将这枚牌,唰,地一下子......”

妖梦看着,永琳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变戏法似地多出了一块米黄色的骨牌。永琳便一脸陶醉地瞅着她‘超越’了自我以后,初次创造出来的这件小小的造物,道:

“从你的命运之中,抽走了。”

“对不起,”她补充道,“仅限此时,仅限此处,我八意某人,真的是无所不能的。”

无力感,正缓缓地侵蚀着妖梦的灵魂,她觉得自己的双脚比几秒之前要沉重多了,尽管,它们尚且还跑得动。

并不是说,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打不赢了。妖梦从来不去想,砍不砍得过的问题,她只会想着如何去砍。然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眼前的这家伙,凭她的两把刀,要如何去砍?

实话实说,没头绪。

所以她再一次将那两把利刃,从刀鞘中抽了出来。她要再来一刀,再不行那就再来一刀,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而永琳,则是笑着冲她勾了勾手指。

“不觉得吗,这密室就像一个安全稳固的茧,茧之外的幻想乡则正在经历季节的更替,它会成功地过渡到温暖的春天呢,还是在凛冬之中凋零呢?那是咱们的另外一个课题,它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

“我一开始说过了吧,我现在没事可做,因为我要等那个结果。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一旦幻想乡没能撑过今晚,像你们一样优秀的实验素材,我还得再翻半个地球去找,那太麻烦了。不如趁着还有空,赶紧把关于‘茧’的这个课题给做完。”

言罢,她用力拍了两下手,她身后的圆环,便如飞机引擎一般,一边制造出刺耳轰鸣,一边以肉圌眼无法捕捉的超高速,旋转起来。它的光辉,愈加耀眼。

空气在升温,透明的波浪一圈又一圈地扩散开来,吹动了妖梦的银发,与幽幽子的樱发。

“快,动起来!这‘茧’里究竟会诞生出怎样的‘蝶’,你们必须见证到最后!”

“研究还在继续,并且永远不会终结。”

第127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六)

八意永琳的“研究”,进展得非常顺利。

到目前为止,妖梦砍了她六刀,没能碰着她一根毫毛。对双方而言,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也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六刀,永琳用了六种不同的方式来规避伤害,不带重样的。这才是真正让她感到得意的地方,也正是她通过这场“实验”,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便是更加丰富,更加全面的数据。

第一刀,永琳将妖梦的整个行动过程从时间之中抹除,甚至还帮她将那两把刀收回到了刀鞘之中。

第二刀,永琳预知了妖梦的进攻路线,然后轻松写意地躲了过去。

第三刀,永琳读取了妖梦心里的想法,然后在妖梦挥出她心中所想的那一刀之前,微笑着握住了刀柄。

第四刀,趁着妖梦反应不过来,永琳瞬间移动到了妖梦的身后,对着她的头顶来了一手刀。

第五刀,永琳在自己的面前制造出了一道力场护盾,抵消掉了妖梦挥刀的力道。

第六刀,妖梦破开了防护罩,然后一刀斩断了她以为是永琳的人影,然而那不过是极其逼真的幻象罢了。

第七刀......诶呦不好意思,没有第七刀了。连续空挥,因而累得满头大汗的魂魄妖梦,缓缓地将她那竖起来的长短双刀放了下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头,仰视着半空之中的永琳。其神色,并不好说有多么的不甘心,但也一点都不好看。

“怎么了,不继续了吗?”永琳也俯视着妖梦,并面带微笑地问道。

没有答复,妖梦只是皱了皱眉,让眼神变得更凶狠了些,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反应。永琳见状,便接着说道:

“没关系的,有多少力气都可以使出来,不必客气。你打得越狠,对这场实验的帮助就越大,所以,来吧,战到筋疲力竭为止吧!”

“留力什么的不用考虑,我是不会伤害你们的。虽然,只要我想,像那个很出名的紫色外星人一样打个响指,就能让你俩灰飞烟灭,不过那样一来,实验不就进行不下去了吗?”

是的,实验。妖梦凝视着永琳的眼睛,从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之中,她丝毫看不见真诚,亦没看见一丝虚伪。永琳的面部肌肉挤出了笑容,可她的眼中却没有喜悦,或是任何别的感情。妖梦是真的看不懂永琳,当然了,此时的永琳也不像是任何能被凡人的神智彻底理解的东西。即使如此,妖梦还是能探知得到永琳的一点心思的。

那就是对这场实验的重视,恐怕,永琳已经将这场实验,放在了一切事物之上。

这一点,让妖梦很不爽。

在妖梦看来,不论是仇敌,还是叛徒,到了战场上,任何身份都不再重要,任何标签都被刀刃无情地撕碎。无论开战前带着怎样的感情,怎样的心态,一旦宝刀出鞘,妖梦那明镜一般的心中,便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战斗本身。

赢了,会喜悦,输了,可以接受,但在挥刀的那一刻,输赢,生死,都不在她的心中。

她就是砍人,砍就是了。像卡兹对华姆说的,“你作为一个战士,实在是过于纯粹了”。

所以,当永琳将实验置于胜负之上,玷污了这场战斗的纯粹之时,妖梦愤怒了。

“我要在你身上砍一刀。”

妖梦再一次举刀,刀尖指着永琳的脸,阴沉沉地道。

“随时欢迎。”永琳笑着回道。

妖梦明白,自己几乎没有击败眼前这个“神”的可能,就连砍她一刀这句话,听起来都有点吹牛的味道。至少,现在的她,暂时还想不出在八意永琳的身上开一道口的具体办法。

心中的想法会被读取,挥刀的线路会被看破,砍下去的刀锋会被透明的墙壁挡住,即使命中了目标,也不过是没有实体的幻影。她究竟该怎么做,凭她这血肉之躯,这双手,这两把刀,她还能做些什么?

妖梦将举起来的刀,又放了下去,然后闭上了眼睛。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只是,陷入了沉思。连续六次失败,让她明白愤怒与莽撞是没有意义的,若想打破困局,她需要一个清晰的思路,以及......

那一闪而过,转瞬即逝的,灵光。

“告诉我,爷爷,”她在心中,向远方的魂魄妖忌发起了疑问,“若是您,会怎么办?”

这时候,一只温柔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妖梦便睁开眼,回过头。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她的主人,西行寺幽幽子。

“很有志气啊,妖梦,”幽幽子的脸上挂着暖意十足的笑容,“就像妖忌年轻的时候一样。”

“大人......幽幽子大人......”

妖梦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释然,就像是在疲惫之时,突然间找到了一堵可以依靠着歇息的墙壁一样。

“砍这家伙一刀,真是个不错的点子。”幽幽子浅笑着,用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嘴,“我有个办法,想知道吗?”

“办法......”

听见这个词的瞬间,妖梦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而后便扭头瞅了八意永琳一眼——此时的永琳,也正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她们二人。

永琳能读心,虽然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但通过实战,妖梦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会在产生的那一瞬间立即暴露给永琳这一事实。换到永琳的角度上,她不过是完完全全地读取了大脑的活动,并由此分析出了对方的想法而已。此时的她连空间和时间都能随手扭曲,读心这种小计俩,完全不足为道。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妖梦便已经明白,自己的,以及幽幽子的想法,都已经被永琳看了个明明白白。也就是说,在幽幽子将她想到的方法说出来之前,永琳就已经看破了一切。

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妖梦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同时,她也对所谓的“绝望”,产生了更深一层的理解。所谓“绝望”,并不仅仅是给你摆出来一个不可战胜的强敌,让你一点希望都看不见。有些时候,你明明找到了突破的希望,却被敌人发现,然后再当着你的面,生生地将那希望的烛火一把掐灭。

那种无力感,实在是,刻骨铭心。

“嚯?所以,你们是这么想的?”

等幽幽子也抬起头,望向了她,永琳便如是说道。

“可以呀。”她的嘴角往上圌翘了些许,“就按你们所想的去办吧!”

“你在想,这家伙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这个计划一定会泡汤,对吧?”

“实际上,我确实已经详细地知道了,小妖梦暂时还不知道的那个计划。甚至,我还在脑中按部就班地推演了一遍,最终,得出了一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是不可预知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地下实验室,是个完全封闭、不可突破的密闭空间。如果你试着用刀去砍这四周的墙壁,你就会发现,它已经被我用空间壁障牢牢地加固过了,逃出去的办法,根本不存在。”

“与此同时,我又对这有限的空间拥有无限的支配权,只要是发生在这间密室之中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而你们的计划,又产生了一个未知的结果。这只能说明,要么,我设计的系统存在漏洞,我并没有彻底掌握这片时空。要么,你们的那个计划,最终产生的结果,是突破这个密闭的空间,离开我所能预知的范围。而这两点,经过我的分析,应该都是不可能的才对。”

“也就是说,你们接下来的行为,会将一个理论上的‘不可能’打破。”

“那就放手去干吧!探索未知,挑战已知,乃我毕生所求。只要你们能将‘未知’摆在我的面前,甚至拿它来扇我的脸,我八意永琳,永远都会欢迎。”

“呵呵呵,”听了这番话,幽幽子不禁笑出了声,“那你可不要后悔哦,‘神’大人。”

第128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七)

(一)

举个简单的栗子好了。

给你一个纸箱子,箱子里头装着十个橘子。

再给你一把超牛逼天顶星黑科技瑞士军刀,有一百种功能,能削皮能雕花能切块切丝啥都能干。

规则是这样的,只能使用这把军刀,以及箱子之内的十个橘子,禁止破坏纸箱。在以上的前提条件之下,你的任务非常简单,连五岁小孩都能轻松做到:

那就是给我削个苹果。

好了,说明完毕,可以放手去干了。什么?你说你做不到?还说我在刻意刁难你?

是呀,道理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么?十个橘子也削不出一个苹果来,手里头的家伙再牛逼都没用,毕竟你根本没有苹果。

“确实,八意永琳,现在的你就如同神明一般。”幽幽子抬头望着永琳,说道,“八百万神明如繁星,你又是哪一尊呢?”

“你是这方圆两百米的密闭地下室之神。”

“我不是想故意埋汰你,永琳。我见过许多神明,他们在自己的领域之内无比强大,却敌不过外头的一粒小石子。”

“实际上,你自己也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你能看穿我的想法,你应该知道,此时此刻,我的脑袋里正回响着你一开始说过的那句话,你是‘有限的神’。”

听完这一席话,永琳的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冲着幽幽子勾了勾手,道:

“继续,你还有没做完的事呢。”

“确实。”

幽幽子点了点头,便回头对妖梦道:

“刀来!”

妖梦闻言,二话没说,直接将手里头的长刀,楼观剑,双手奉上。

幽幽子便接过刀,先是双手握着,直直地伸向前方,而后忽地刀锋一转,对准自己的胸口,一刀扎了进去,没有任何犹豫。

血,并没有像一千年前那样,溅满一身,染红前襟,还染得很有艺术感。毕竟西行寺幽幽子是个亡灵,亡灵是不会流血的,取而代之的是光。待她将那把长刀,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拔圌出来以后,柔和的樱色辉光,便从她胸前的裂口之中溢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妖梦本能地颤了一下,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却又一言不发地合上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主人。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的夸张,多么的没道理,妖梦觉得,幽幽子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她只需要成为主人坚实可靠的后盾,便足够了。

至于八意永琳,她甚至都没眨一下眼。这一刀她已经看过一遍了,就在几分钟前,在她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在她对未来的测算之内。所以她很清楚,问题不在这一刀上,而在这一刀之后。到这一刀为止,一切都很清晰,一切都是已知的,可以被知晓的。然而从这一刀开始,她的预测渐渐地扭曲了,遁入了那黑暗混沌的“未知”之中。

这一刀,划开了一条分界线,黑白两隔,就像白昼将尽而长夜将至之时的地平线一样。从此处起,她必须走下神坛,步入未知,摸黑前行。身为一个学者,她认为,自己有义务穷尽此路。

“虽然说了,‘一粒石子就能击败你’这样的大话,不过,我可并不打算真的用石头砸你哦。”

幽幽子两手一齐插圌进了自己胸前的开口之中,脸上还挂着笑。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今晚的冥界赏樱宴,你没有来,我现在把它搬到你的面前。”

说着,她两手各抓着那道开口的一边,抓着胸口处白圌皙的肌肤,用力一扯,竟如同撕开薯片的塑料包装袋一般,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皮肤扯开了。她张开了双臂,将包裹着内里的那一张“外皮”轻松褪圌下,如同脱一件衣服,樱色的光辉便从中迸发出来,如太阳一般耀眼,如太阳一般温暖。

幽幽子的身形在这光芒迸发的一瞬之间融化了,就像棉花糖掉进了水里,转眼便消散于无。但永琳仍旧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在另一种层面上的,存在。强光伴着令人精神焕发的,春日的暖意,扑面而来,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几片尾部分叉的樱花花瓣,但是八意永琳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呈现在永琳眼前的,不是温暖的光明,而是一片不可知、不可理解的黑暗。

“纷纷樱落尽,幽明一梦间。人生苦短,劝君珍惜。”

这是幽幽子的声音,伴着暖风而至,渺远又虚幻。等这声音落下,那耀眼的光辉也一齐淡去,摆在八意永琳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冰冷的金属地板被漫长的白玉阶梯取代,四周尽是盛开的樱树,粉雪飘飞。

此乃冥界。

(二)

“作为惩罚的一部分,亦为了防范意外,你被封印在冥界,或者更准确地说,白玉楼里,半步不可离开。”

某年某月,紫幽二人无意间聊到一千年前之事,谈及阎王对幽幽子的处罚,幽幽子略有不解,紫便如是解释道。

“但,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幽幽子啃着仙贝,鼓着腮帮子,瞪着对大眼睛,没个正经模样。她用那只没抓吃的的左手,指了指自己屁圌股底下的坐垫,示意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也就是八云家的客厅。

八云家具体在哪儿先放着不提,总之,幽幽子现在不在冥界之内,这也正是她疑惑的来源。

“不是说要把我封在冥界里嘛,难道阎王爷老糊涂了?说了要去干,转头就给忘了?”

“你确实被封印在冥界了,这一点上,阎王没有疏漏。”

“但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你出来是因为......哎,该怎么解释好呢?”

八云紫一脸苦恼地捏住了鼻梁,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跟完全不懂电脑的人解释电脑是如何工作的那种,深重的无力感。

“这么说吧......”

她扭头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来一个毛线球,那是她用来逗橙玩儿的。

“你看见这个毛线球没有?我现在把这根线,从这线球里头拆出来,它是不是离开了球的范围了?”

这么说着,八云紫捏住了那根,捆出这个大毛线球的毛线的一端,将它往外揪了一小段出来,展示给幽幽子看。

“嗯嗯!”

幽幽子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再点一点头,像个好学生。

“但你能说这根线跟这个毛线球完全分开了吗?不能,对不对?”紫将那段扯出来的线又缠了回去,竖起一根手指,道,“因为正是这根线,构成了这个线球。它俩看上去是两个东西,实际上则是一体的,即是暂时‘离开’了,也不可能彻底‘分开’。”

“对你的封印,不是让你无法从冥界中‘离开’,而是让你无法与冥界‘分开’。具体操作,就像是将一根圌毛线,缠进一个毛线球里一样,把你变成冥界的一部分。幽明两境,对你而言,已经没意义了。”

“你不会再由明入幽,也就是死亡,毕竟你已经死了,也不会再由幽入明,也就是转世重生,因为你已经在冥界生根了,就像那凋零的西行妖一样。”

“你会一直是冥界的亡魂,永远如此。”

但你可以复活,找回埋在西行妖之下的,你自己的尸体就行了——这件事八云紫是不会告诉她的,永远都不会。

“诶,那我哪天要是无聊了寂寞了想不开了,偷摸拿着小妖梦那把砍幽灵刀咔嚓一刀把自己给砍了,会怎么样?”

“那你觉得,”八云紫的脸上浮起了一抹饶有兴味的浅笑,“从水缸里盛一碗水出来,然后把水碗砍了,会流出来什么?”

“水啊!”幽幽子不假思索地道。

“那把水缸也砍了,里头有什么?”

“有水啊,还用问?”

“那砍你一刀,里头有什么?”

“砍我一刀?”

幽幽子便歪着脖,皱起眉,费劲地思索起来。

“我的身体里头,能有什么呢?”

“哎——”紫别过脸,轻叹了一口气,又回头说道:

“砍毛线球一刀,里头是啥?”

“毛线啊!”

“那再砍毛线一刀,是啥?”

“还是毛线啊!”

“那再再砍毛线一刀呢?”

“毛线怎么剁,不都是毛线嘛!”

“对呀,不都是毛线嘛!那你还问我这个问题?要不你现在拿刀给自己来一下,没关系的大胆去尝试吧!”

“还......还是算了,我怕疼。”

第129章 冥界的亡魂与永远的旅人(其八)

“哐啷,当啷!”

楼观剑跌落在白玉楼的阶梯上,连着往下滑了几级,刚好停在了妖梦的脚边。她便弯腰将那柄长刀拾起,单手持着,往面前一横,刀锋的寒芒映入她的双眼。

一刀空挥,风声如萧,妖梦用刀尖指着正前方不远处的八意永琳,冷着脸,低声念出了四个字来:

“该结束了。”

是的,该结束了,实验也好,胜负也好,走到这一步,差不多也该做个了断了。

这个点上,她那止水一般平静的内心之中,忽地闪过了一个影子,惊起了一圈涟漪——那是她的主人,西行寺幽幽子。

幽幽子还活着,虽然“活着”这个词不太适合用来形容一个亡灵,但妖梦确实能够感觉得到,她那飘在外头的半个灵魂也在用源自五感之外的信号提醒着她,幽幽子依旧以某种形式存在着,甚至,还在某处面带微笑地窥视着她。

那她自然要拿出最好的表现来才是。

说出来也是怪,幽幽子那自我牺牲一般的举动,反而让妖梦安下了心。她方才还有些焦躁,而现在,她敢说,她还从来没有如此的冷静过。究其原因,妖梦心想,大概只能是因为,一直以来如母亲一般罩着她、护着她的幽幽子不在身边了吧!

自妖梦懂得记事的那一天起,她便一直是一只,跟在别人身后蹒跚学步的雏鸟。在幽幽子面前,她是年幼的、不可靠的从者,在妖忌面前,她是不成熟的学徒。她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教导她将不再是长辈们的责任,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远走高飞。但那一天总是显得太遥远,她也从来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现在,这一天到了,来得毫无征兆。直到被逼到悬崖边上,妖梦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就像是蝴蝶破茧的刹那,像是花圌苞绽放的黎明,亦或是雏鹰纵身跳下悬崖的那一刻,蜕变的契机终于来了。她将毕此生所学,于一役,不再以一个学徒的身份,而是,师父。

小小剑士,该出师了。

“这就是你们的破局之道。”永琳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意料之外,但,可以破解。我会分析所有数据,运用到下一次实验之中,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她仍旧反重力地,飘浮在空气中,背后的金属圆环仍在转动着,响着,闪耀着,她看起来仍是那么的不可捉摸。但是,怎么说好,妖梦总觉得,在冥界的夜空之下,在飘飞的樱雨之中,这位肉圌身入圣者,八意永琳,似乎不再那么的有压迫感了。

就像一只拔了牙、剪了指甲的老虎,虽然仍旧是老虎,但总归是没那么令人害怕了。以前的她毫无破绽,释放出来的是黑云压城一般沉重的绝望。现在,越过粉樱之雪的帘幕,妖梦注视着永琳的一举一动,满眼尽是“机会”二字。

有机会,可战而克之。

“你没有下一次了。”

妖梦举起两把剑,竖在面前,右手正手握着楼观剑,左手反手握着白楼剑,二手平行,长刀向上,短刀向下。接着,她缓缓地闭上了那对直盯着刀刃的眼睛,与此同时,映在那两把刀上的白银之光,又比方才更盛一分。

“魑魅魍魉,斩。”

“妖魔鬼怪,斩。”

“奸贼恶徒,皆斩。”

“八意永琳,你不过是个虚假的神。”

此刻,她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已没了光彩,只剩下死一般的“虚”,就像一片没有星星的夜空。

“用来开刃,再好不过。”

话音落下,一圈清风如水波纹一般在妖梦脚下的那块石级上扩散开来,而她本人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瞬间,八意永琳没能算出妖梦的速度,不,更确切地讲,她是根本来不及去算,因为妖梦已经快得她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了。

如果她真能将它测算出来,最终所能得到的,一定是个连她,八意永琳自己,都会惊得瞠目结舌的,夸张的数字吧!

一阵疾风扫过,妖梦出现在永琳的身后,留给永琳两道刀伤,一刀斩腰,一刀斩首,皆为致命伤。

“此乃一闪。”

如果永琳还是几分钟前的永琳,还是那个“方圆二百米的地下室之神”的话,妖梦是绝对没可能在她身上留下伤痕的。但妖梦做到了,永琳没能预知到妖梦的行动,没能读到妖梦的心思,没能制造出幻影与护盾,没能扭曲时间与空间。出了那个黑暗压抑的地下实验室,八意永琳什么都不是,连一颗小石子,都能将她击败。

她终归不过是领地只有区区方圆二百米的,一尊“有限的神”罢了。然而此处冥界,此地水土,不听她使唤。

不过至少有一点,她虽然管不了身外之物了,她自己的东西,她还是控制得住的。比方说那个“机械降神系统”的自我防卫机制,即使在大多数功能都已失效的现如今,它也仍旧忠实地、一丝不苟地工作着。

结果就是,妖梦的脖子上和肚子上,也多出来两道血痕,与永琳所受的伤位置相同,只是稍浅一点。这套系统的防卫机制,可以说是它百种功能之中最鸡肋的一种,毕竟在它正常工作的情况下,永琳是不可能被任何攻击命中的。一旦被命中,她背后的那个大圆环便会自动吸收一部分外界冲击,并将其原原本本地返还给攻击者自身。就像现在这样,妖梦为她的鲁莽付出了血的代价。

然而,这点伤阻止了妖梦吗?

没有。

血从伤口之中淌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流多远,便被妖梦甩在了风中。她借着上一刀的惯性,在空中翻了个个,调转矛头,刀刃对准了永琳的后背。

“镪!”

下一秒,响彻冥界的并非肉体被撕裂的声响,而是金属碰撞的脆响。妖梦最终停在了永琳面前,背对着永琳。她的左肩上,多了一道贯穿伤,鲜血正在她的衣衫上蔓延。

“此乃回闪。”

收刀入鞘,妖梦转过身,苍白的脸,淌血的唇,仍旧是虚无一片的双眼,与永琳对视。

“咔嚓”

一道裂痕,出现在了那金属圆环,那“机械降神系统”的表面上,那便是妖梦这一刀的成果。

“再这样打下去,我敢肯定......”

永琳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亦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两处刀伤,只是注视着妖梦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会死,死在战胜我之前。”

“无妨。”

妖梦双手按在了背后的刀柄上,同时,压低了身子,呈蓄势待发之状。

“武者,向死,而生。”

“秘剑,一念,无量,斩!”

回到冥界以来的,第三刀,灌注了妖梦所有的力量、生命,以及魂魄,毫无保留地,斩在了永琳的身上。没人能看清那一刀的风采,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被压在了一刹那之内,如顿悟一般集中爆发出来。就像是樱花离开枝条,向下坠落的那一瞬间,生与死的无限轮回,万物的宿命,尽在无以计量的一念之内。

刀身的银光盖住了一切,刀刃的黑影一线划过,撕破光影,二人的身影交错,战斗结束。妖梦收起了她那两把,滴血未沾的宝剑,然后静悄悄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八意永琳背后的圆环褪尽光华,寸寸碎裂,带着她所有的神力,洒落一地。

无数细小金属碎块在漫长的台阶上滚动,状如水银瀑流,甚是壮观,只可惜无人欣赏。

第130章 狩猎季(其一)

(一)

那一刀砍下去,妖梦就没想过自己还有醒来的那一天。这并不是多么的“有觉悟”,或是多么的勇敢,她只是没有想到那方面去罢了。妖梦是个单纯的好孩子,拔圌出刀来从来都只考虑怎么砍,不考虑能不能砍。

反正,砍了再说吧。

因此,当妖梦恢复神智的时候,她还是有点震惊的。

疲惫、伤痕累累、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支撑妖梦从病床圌上坐起来。她低头瞅了一眼,发现自己满身都是绷带,缠得就跟木乃伊一样结实,再一抬头,她看见了窗外的竹叶,以及被竹叶遮住了一角的红色满月。

“你醒了。”

循着声音,转过头,入眼之人正是刚跟她死斗了一番的八意永琳。此时的永琳,披着件白大褂,翘着条二郎腿,捧着个小本子,往病床旁的小圆凳上一坐,小眼镜一推,看起来就像个正经医生,方才那种,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压迫力,已不再有了。

直到此时,妖梦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永远亭那明亮整洁的病房之中,而救了自己的人,除了眼前这位以外,显然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

妖梦张开了带着裂口的双圌唇,然后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太干了。

“我躺了多久了?”

“十五分钟,如果你指的是躺在‘现在这张床圌上’的时间。”永琳说着,便微笑起来,“在此之前的三个小时,你一直都在手术台上,大部分时间里保持着死亡的状态,偶尔活个几秒,然后迅速失去生命体征。当然,有我在,你想死也死不成。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在你身上动了多少刀子,我只能告诉你,那都足够把一头猪剁成饺子馅了。”

“实际上,我倒也挺吃惊的。你这才刚恢复心跳一刻钟,连体温都没回升上来呢,竟然就给醒了,”说到这儿,永琳瞥了一眼,躺在妖梦身边的那个,抱枕一样软乎乎又乖巧的半灵,“是因为你只是半个活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很感兴趣。”

“另外,关于这场手术的记录,我都写在这个本子上了,虽然还没写完。”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那个小本子,道,“作为一个经典案例,有长期保留,传于后世的价值,尤其是在‘人体所能承受的物理损伤的极限’以及‘心肺骤停者的抢救’这两方面。”

嗯,可以说是相当具有永琳特色的发言。

到了这个份上,妖梦也没力气去吐槽什么了,当然,她也不是个嘴碎的人。她只是笑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

接着,她又收起了笑容,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

听见这个疑问,永琳先是瞪眼一愣,接着便“啊哈”一声,竖着右手的食指,苦笑着,别过了脸。

“如果,”她回过头,以大人看小孩一般的眼神对着妖梦,道,“你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那不如这样......”

永琳顿了一下,接着便道:

“那是因为我无法践踏自己的职业,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如果我说,我是出于善意才去救你,这种话你最好别信,实际上它也并不可信。但我的职业素养,你没有理由去怀疑。至少,在咱们脚底下的这颗星球,以及头顶上的那颗星球之中,不存在比我更好的医生。”

医者,故救死扶伤者也。

妖梦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丢出了第三个问题:

“幽幽子大人在哪?”

“遥远的东方的某个地方。”永琳挑了挑眉毛,半开玩笑似地答道,“我敢说,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回来,这点没有必要担心。”

“至于现在,”她抬起头,望向了窗外的那轮红月,“咱们等等看,看会发生些什么。”

“这轮红月会恢复原样呢,还是不会呢?答案也差不多该揭晓了吧?”

(二)

“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句话一出口,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便立即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头顶上是浩瀚无垠的星空,脚底下......依旧是星空。红月?什么红月?她要是能看见月球的一小点影子,那她的眼睛就是哈勃天文望远镜,不开玩笑!

蕾米莉亚毕竟是活了五百年,见多识广了,小脑瓜稍微一转,便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我们......大概不在地球上?”

“你觉得地球上的哪个地方是长这样的?”

帕秋莉伸手指着远方的银河,没好气地道。

是的没错,蕾米莉亚、咲夜、帕秋莉、小恶魔,这四个人,目前正处在宇宙空间之中。

“但......这显然也并不是标准的失重真空。”

帕秋莉又嘟囔着,跺了跺脚。如同踩在钢化玻璃板上的那种“咚咚咚”的闷响,便如约而起。

假如,这里真的是没有光、没有热,零下二百多度没有空气没有重力的宇宙空间,那么,这几个人应该已经被冻成了雕像,放弃思考并且开始了永远而无目的的漂流,换言之,她们应该已经成了太空垃圾才对。然而,并没有。

她们还活着,心脏还在跳,这就证明,此处有温度。

她们现在正站在同一平面上,而不是像宇航员一样到处乱飘,这就证明,此处有重力。另外,她们脚底下也真的有东西给她们立足,尽管它可能并不可视。

她们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说出来的话还能传达到他人的耳中,这就证明,此处有空气。

将以上三圌点结合起来,帕秋莉·诺蕾姬很轻易地,便得到了两个可能的答案:

“第一,周围的星空是假象,我们还在地球的某处,只是被逼真的幻境蒙蔽了双眼。”

“第二......”

她将那宽松的紫白长袍往上提了一小截,然后蹲下圌身,用右手食指的指节敲了敲她脚底下的那层透明的地板(无论它究竟能否被称为“地板”),接着,抬起头,道:

“某人用某种手法在宇宙之中造了个透明的大箱子,然后又用某种手法将咱们丢到了这个箱子里。”

言罢,她便起身,拍了拍手,扫了面前的三人一眼,道:

“你们有什么头绪没?”

“我想......”开口的人是十六夜咲夜,“我已经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不是她未卜先知,这种情况下要再说“不知道”、“不确定”,那就是在装了。毕竟,能在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太空之中造出来这么一个安全的堡垒,再一个响指就把几个大活人瞬移到这个堡垒里,这种事,整个地球范围内,能做到的有且只有一位。

他大概已经到了。

“咚”、“咚”、“咚”、“哒”

三大步,一立定。当四人一齐转过身,望过去,那个金发赤眼的小小少年,已经笔直地站在她们的面前,冲着她们微笑了。

耶格·埃克斯特鲁,三代吸血鬼中的一人,对于十六夜咲夜而言,算是个难啃的老对手了。看见这五位数年龄的“少年”的那一刻,咲夜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大圌腿的飞刀绑带上。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在半年以前,她就已经非常清楚,这场漫长的狩猎,终要有迎来终结的,这么一天。

为了迎接这一天,她每日每夜都在打磨自己的利刃,让它们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现在,是时候放它们出来见见血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耶格,仍旧穿着他那套短衫背带裤,长袜小皮鞋,带着顶小扁帽,血色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笑得很甜。他那张脸,既带着孩童的稚圌嫩与纯真,又显着十足的俊俏,就像一颗打磨到一半的宝石,一半是夺目的光彩,另一半是原始的纯净,以及对未来的遐思。虽说吸血鬼基本上就没有颜值低的,不过,他这卖相,也算是对得起他在整个血族之中的地位了。

就是出类拔萃,凤毛麟角。

“除了你们四个,我还得传送另外两组人,到他们各自需要到达的地方。长程传送并不是什么随手就能丢出来的小玩意儿,另外,你们所处的这个空间方块也是费了我一番功夫的。总之......”

“既然咱们都已经来到这儿了,多余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耶格始终保持着那种,孩童特有的,甜美、纯真、无瑕,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视线却在四人的身上游来游去,四处打量。那并不是什么,好奇的、善意的目光,而是不加掩饰的凶光,就像饥肠辘辘的豺狼,在掂量绵羊身上有几块肉几两膘一般。他的视线,让十六夜咲夜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的害怕,而是她本能地意识到了,对方在食物链上的位置比她更高,这一事实。

他笑得那么欢,那是因为他马上就有肉吃了。你把一盆肉,隔着铁栅栏放在狼窝面前,狼也会笑得跟他一样欢,也会上蹿下跳、跃跃欲试。

耶格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根约一尺长的,带握柄的细木棍,看起来就像是哈利波特同款。他将那根“魔杖”横在自己的眼前,用手指点了点杖尖,眼中闪过了些许怀念之色。

“这让我想起了旅居伦敦的那段日子,讲老实话,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依然值得被铭记。”他说着,竖起了他的魔杖,立在面前,如同立着一把银白的西洋细剑,“我并不是很需要这玩意,但身为一个专业的魔法使,在重大场合上,我总得表现出自己的专业性。我的意思是,手里的家伙得是专业级的,而不是什么雨伞拐杖撬棍。奇怪,我为什么要说撬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一丝狡黠的浅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下一秒,他猛地一抡胳膊,用那柄魔杖的尖头,对准了几米之外的咲夜的胸口,嘴里头念出了一道咒语:

“阿瓦达索命!”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着面前的四个少女紧张兮兮的模样,耶格便咧嘴大笑起来。

“我只是无论如何都想念一下这个咒语,虽然,我根本就不明白它的工作原理。”

“实际上,我真正想要用的,是这一招。”

他说着,再一次举起了他的魔杖。

“空间屏障。”

第131章 狩猎季(其二)

只眨了一下眼,帕秋莉·诺蕾姬便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和她的伙伴们分开了。

她们所处的这个,飘浮于太空之中的“空间方块”里头,现在又多了两道透明的墙壁,一横一竖,整体上以“田”字形将整个空间立方平均分隔成了四块。每一块约有十平米大小,像个单间牢房,四个女孩,每人各处一室。而制造了这一切的人,耶格,则正与帕秋莉的使魔,小恶魔,共处于一室之内。

她看见耶格的嘴唇动了几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摊着胳膊,似是在说些什么,但她听不见一丁点声音。为了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她还特意走到了这小隔间的边上,用小拳头砸了两下那分隔空间的壁障。

“咚”、“咚”、“咚!”

无比耳熟的闷响。

很好,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明了了。

帕秋莉下意识地,扭头瞅了一眼隔壁的咲夜,而此时的咲夜,刚好也望向了她,俩人撞了个对眼,无言之中,相视而颔首。

“你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没错。”

这是她们用眼神表达出来的东西。

下一秒,当帕秋莉回过头,目视前方,她看见,在她面前的那个隔间之中,耶格正用他的法杖,对准了她的使魔,小恶魔。她闭上了眼睛,因为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声音,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发生了变化的征兆,除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颤动以外。帕秋莉在心中默数到三,然后睁开眼睛,小恶魔的身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慢慢淡去的青烟。耶格垂下了他那只握着法杖的手,接着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到了帕秋莉·诺蕾姬的身后。

“一个倒下,还剩三个。”

帕秋莉回过身,便看见耶格面带微笑地,朝她小小地行了一礼。

“接下来,轮到你了。”

“咕噜......”

帕秋莉咽了一口口水,摊开了她随身携带的那本大魔导书,成百上千的书页便飞快地、自动地翻了起来。

就在刚才,几秒钟之前,帕秋莉与小恶魔之间的魔力连线被强行扯断了。即使闭着眼睛,帕秋莉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小恶魔的物理存在,她的身躯,被耶格一击粉碎了。而她那失去了凭依的灵魂,则就此飘走,回归于虚空,在另一个世界之中,等待着自己被重新召唤出来的那一刻,就像所有的那些,在现世之中被“消灭”掉的恶魔一样。

实际上,你并不能消灭恶魔,你只能摧毁它们的形体,放逐它们的灵魂,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消灭掉它们。故而,对于使魔的死,帕秋莉可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死了就死了,有空再召唤一回便是了,不打紧。比起那个,她现在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有待解决。

那个问题就是帕秋莉自己,跟她召唤出来的恶魔不同,她可是个有血有肉还有哮喘病的大活人,魔法使不会衰老,并不意味着她不会被杀死。方才打在小恶魔身上的那一击,如果实实在在地打在更加脆弱的,帕秋莉的身上,帕琪自个在心里头合计了一下,她会死。

会死,会完蛋,会嗝屁,万事休矣。不开玩笑,看看耶格的那张老虎一样的笑脸,只要有机会,他是一定会下死手的,一定。他废了那么大的周章,搞出这么多麻烦的玩意来,就是为了那一刻,那充分地,一点一滴地舔圌舐圌着猎物的恐惧与绝望的,那一刻。

耶格·埃克斯特鲁这只吸血鬼,是个猎人,或者至少,他以猎人自居。而帕秋莉等一行四人所处的位置,则是猎物。如果说刚才她还半信半疑,现在,她已经彻底肯定了自己对这只吸血鬼的判断。

来看看耶格到目前为止都做了什么吧。

首先,他用空间法术,在太空之中建起了一间透明的密室,又将四人从大部队中揪了出来,丢到了这密室之中。在这里,四人即使合力,也没有突破空间壁障的有效手段,就算突破了,结局也只能是死于窒息与低温,成为太空垃圾,永远地漂流下去。眼前的这片美丽的星空,对她们而言并非天国,而是极寒的、真空的,地狱。

她们被孤立在世界之外,无处可逃。

接着,他又将整间大密室二次分割,成了四个小密室,每间分别放置一人。自信一挑四被围攻,那叫犯傻、头硬、作死,化整为零,逐个击破,那才叫猎杀,那才是耶格现在正在做的事。

这就像什么呢,就像古代的皇家猎场。这片林子多大,那片林子多大,这里放一头野猪,那里放一头雄鹿。该有的猎物,早就圈好了,安排好了,就等着贵人们骑着白马,提着长枪弓箭,来享受杀戮的乐趣呢。

看起来像是一场战斗,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是猎杀,或者说,虐杀。耶格正享受着古代皇室才能享受到的,嗜血的快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对手可远比野兽要高级得多,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到更多的乐趣。

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壁,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杀死、血浆飞溅的,那种痛苦。

发疯一般地捶打着那道该死的墙,却帮不上任何忙,连声音都无法传达的,那种无力。

以及,意识到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的,那种绝望。

野兽头脑一热,根本不会有什么情感,到死都不会有,而人不同,人会在同类的尸体上,看见自己的结局,由此生出的情感,名为绝望。耶格吮圌吸着敌人的绝望,就像蚊子趴在血管上贪婪地吸取血液一样。对于一个,像他一样老练而优秀的猎人而言,狩猎的真谛就在于......

品尝绝望!

“哗啦!”

书页飞快地翻动,转眼已过大半。帕秋莉忽地伸出手指,在那快得都看不清的,连续翻滚的书页之中,捏住了一张。所有的书页便一齐安分下来,仍旧立着的,只有夹在帕秋莉二指之间的那一页而已。

冷静,而不是躁动,帕秋莉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支配着她的,是冰冷而沉重的知识。

“狭路相逢,快攻者生,慢攻者亡,趁他不备,必须抢到先手。”她瞅着自己最终选定的那一页,心中想着,“空间窄小,大型法术恐波及自身,再考虑到吸血鬼本身的抵抗力,最优解只能是......”

“这个!”

她的视线最终停在了某一行文字上,接着,赤色的魔法阵开始在她的脚下构筑,转瞬便已成型。

“火焰之矢,连珠发射!”

火矢术,任何初尝元素魔法的菜鸟,都无法避开的第一课,基础中的基础。当然了,同一个法术,在菜鸟手里,与在高手手里,根本就不能算是同一种东西。凭借那深厚的魔力储备,外加高超的构建技术,帕秋莉能将这些火焰箭矢的威力增强到极限,对上恐火的吸血鬼,一发下去,不死也残。狭小的空间对她这种擅长大威力魔法的魔法使而言,既是掣肘,亦是可以利用的地利。在这十平米出头的小隔间之中,数量庞大的火矢之雨从不同的角度高速发射,集中轰炸一点,纵是神仙,也休想躲开。

橙红的箭矢在帕秋莉身后的空气之中凝聚而成,密集如幕,箭头对准了耶格的脑袋,待帕琪大手一挥,便四面八方地射圌了过去。这一波弹幕轰过去,正如帕秋莉所想的那样,留给耶格的闪避空间,根本没有!

“你觉得我闪躲不掉,就必须得硬吃这一招?真是个可怜的书呆圌子。”

“是有人要硬吃这招,不过,不是我。”

耶格狡黠地一笑,握着法杖,用那冒着白光的杖尖,在空气中简洁而迅速地,逆时针划了一圈。

“移形换位!”

当火焰将她吞噬的时候,帕秋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惊呆了。

火矢命中了目标,但,为什么......

“为什么,被射中的,会是我?”

在她利用从书中学到的知识,搞清楚这个问题以前,她的意识便在那令人窒息的高温之中断了线。

耶格站在帕秋莉方才所站的位置上,脚踩着那个正在逐渐散去的,赤色的魔法阵,背对着火光与爆炸,轻轻地拍了拍手。

“两个倒下,还剩两个。”

第132章 狩猎季(其三)

下一秒,耶格出现在了蕾米莉亚的面前。

“你看起来不怎么兴奋啊,小朋友。”

他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为何,蕾米莉亚总有一种,被紧盯着的感觉。

“我本以为,多年的好友在你的眼皮底下被圌干掉,你会气得发疯。”

蕾米莉亚瞥了斜对面的那个透明的小隔间一眼,帕秋莉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她那一身宽松的睡袍一片焦糊,紫色的长发也被烤出了大卷子,浑身冒烟,整体看上去就像个火候没掌握好彻底搞砸了的烤紫薯。要是空气能流通进来,蕾米莉亚心想,她肯定能闻到动物脂肪熟透的香味。

可怜的胖琪,愿她一切安好。

蕾米莉亚便又瞅向了耶格,面无表情,眼神跟死人一样。

“是的没错,”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我确实气疯了。”

“冈格尼尔。”

蕾米莉亚摊开了手掌,赤色的液体便在她的掌心之中旋转。三束流体相互缠绕,最终凝成了一柄长枪。金属与魔法的辉光流过枪尖,蕾米莉亚单手握着这柄比她的身高还要长上几寸的大枪,高高地举起,再往下一甩,疾风如刀刃一般削过了耶格的脸颊。

“赫克托耳手持十一肘的长矛走上战场;黄金圆环固定的青铜矛尖在他身前闪耀。”

耶格迎着那赤红色的,台风一般席卷而来的杀气漩涡,不设防地,用脸皮顶着那彻底失控、从蕾米莉亚的身上爆发出来的魔力,以及怒火,面不改色,眼都不眨。

“至少,你有个‘英雄’的样子了。”

蕾米莉亚没有理会他,无论这是挑衅,还是恭维,她都根本没有听进去。

愤怒,那是理所当然的,帕琪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绝对会变得和她妹妹一样,狂暴。

恐惧,那也无可厚非,毕竟她的对手是如此的凶狠,残忍,更重要的是,强大。她持着长枪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兔子拿着草杆来挑战狮子,有点,不自量力。

这两者交加在一起,左右撕扯着她的灵魂,让她在挣扎之中,变得无比的冷静。

“正常人应该已经开始颤抖、啜泣了,但你没有,我听见了你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说着,耶格配合着自己的话语,有节奏地拍起掌来。

“很平稳,很镇定,你还是有点种的。”

如他所说的那般,蕾米莉亚此时非常冷静,冷静得,就连血管都结了一层霜。她是一家之主,她得对自己的手下负责,如果帕秋莉死了,她得为自己的友人复仇,如果没死,那她得帮帕秋莉一把,然后再找个办法把所有人带回地球——所有的这一切,她需要完成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的大前提,那就是将面前的大敌,耶格·埃克斯特鲁,打倒。

所以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仅仅是因为,如果她失去了理智,那一定会让耶格有机可乘,那样一来,她便离自己最优先最重要的目标,打倒耶格,更远了一步。这就是她和她妹妹最大的不同之处了,她是真正地,扎扎实实地,活过了五百年的时光,获得了五百年的阅历,而她妹妹则不然,尽管,她俩看起来都是没长成型的小孩子。

蕾米莉亚后退了一步,单手举起了她的长枪,另一只手则伸向前方,整体后仰,摆出了投掷标枪的架势。耶格见状,便笑道:

“你认真的?”

“在这么窄的地方,投枪?你是打算捅穿这层屏障,把咱们都丢进太空里同归于尽吗......好吧,我忘了,你做不到这一点。”

他抬起两只手,歪着脑袋,一脸坏笑地,挑衅一般地朝着蕾米莉亚勾了勾手。

“可以的,来吧,我让你一招。”

他显然不认为蕾米莉亚能用这把枪戳死他,像闰土戳猹那样。他觉得她没那个本事,而且这狭小的空间也不允许她抡大枪抡得太欢实,所以他甚至可以先让她一招,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来,然后再取她性命,也不迟。

蕾米莉亚默不作声地,全力一掷,投出了她的长枪,而耶格则理所当然般地侧身躲过了它,尽管它的速度,以及二者之间的距离,让“躲避”这一行为的难度无限地接近于不可能。但他毕竟是耶格,第三代的吸血鬼,即使你拿着一把点五零口径的,“打大象用的”马格农手枪,紧贴着他们的脑门来上那么一枪,他们也能有办法用两根手指把子弹接住,然后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将那颗子弹塞进你的眼睛里。

疾风飒飒而过,吹起了耶格的发梢,而不伤及一根发丝。高速旋转的长枪上缠绕着赤色的魔光与苍白的气旋,从他的视野之中划过,在那极短的一刹那之内,被他的双眼所捕捉,看起来就像精细至极的慢镜头一样。到此,一切都在耶格的预料之内。下一个瞬间,他却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蕾米莉亚,整个身体“嘭”地一声破开,散成了一团血雾,又随风而来,在他的面前凝聚成了人形。

“所以,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耶格的嘴角往上圌翘了些许,有赞许,有认同。如果说,前一秒,他还只当蕾米莉亚是一个,可以随意戏耍的小屁孩,那么这一秒,在他的眼中,她已经是个足以与他对等的敌手了。

蕾米莉亚双手握住了她的长枪,冈格尼尔,在它撞在空间壁障上之前,把它从超高速的飞行之中摘了下来。接着,她猛地一回身,借着这旋转力,以及长枪本身的重量与惯性,回马一枪,既快且准,由下往上,斜着挑向了耶格的下巴。彼时的耶格已经做出了回避的动作,并且将自己的右臂卡在了枪尖的行进路线之上,这一举动令他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脑袋,以牺牲一条胳膊为代价。

“啪嗒”

当冈格尼尔之枪顺着惯性挥至最高点,并最终停下来时,耶格的右手刚好落到了地上。他的右臂自胳膊肘起,被整齐地割断了,鲜血喷溅,染了一身,外加一脸。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并不那么难看。

“总算是像点话了......”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那赤红的长枪,又朝着他的脑袋劈了下来。蕾米莉亚摆着一张扑克脸,显然,不打算给他留活路。

对此,他的选择,是迎着那柄长枪,再往前踏上一步,并非向后,而是向前。这是他自己设计的“蝎笼”,所以他非常明白,在这狭窄的“猎场”之中,若是畏缩后退,不出三步便会被逼入墙角,陷入无路可退的窘境,而若是迎难而上,向前一步,便有绝处逢生之机。

因为猎人,是不会畏惧猎物的,猎人迎着兽牙而上,而非见之而退。

就像现在,耶格往前走了一步,因而刚好避开了那锋利的枪尖。最终砸在他肩膀上的,是那沉重的枪柄,“咚”的一声,冲击肉体,震颤心灵,疼痛与麻木感随之而来,他的整个骨架都像是要被敲散了一样。但,不管怎么说,蕾米莉亚这一枪都没能击倒他。如果她劈中了他的脑袋,那她现在应该已经踩在他的脑浆上了,但她没有。而且,由于枪柄被耶格的肩膀卡住的缘故,蕾米莉亚的动作在短时间内,被迫停滞了下来。

这给了耶格可乘之机。

“你陷入了一个误区。”

耶格抬起了他仅存的那只左手,眼中凶光闪烁,仿佛是举起了一把尖刀。

“你觉得你是个‘战士’,而我是‘魔法使’,所以你能在近距离的缠斗之中占到便宜。”

“你错了。”

“法术、经验、知识、意志,以及,肉体,我哪方面都比你强。”

“因此,你没有胜算。”

话音落下,耶格一爪贯穿了蕾米莉亚的胸膛。这一爪,蕾米莉亚既没能看清,也没能避开,她的眼中,心中,只有惊愕。

第133章 狩猎季(其四)

当耶格的利爪破开蕾米莉亚的胸膛,刺入到她的肉体之中,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耶格正在夺取她的鲜血,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前胸被破了个大洞,却没流出来一滴血。吸血的过程不会持续太久,长则半分钟,短则十秒,蕾米莉亚便会成为一具干尸。

她那颗被愤怒所支配的心中,第一次,起了一丝名为“惊惧”的波澜。她知道自己剩不下多少时间了,若是不想让这十秒成为她生命之中最后的十秒,那她就必须得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她得打破这个对她绝对不利的局势。

急躁,带来盲目,这就是为什么,蕾米莉亚会做出接下来的这一个,愚蠢的,甚至差点让她丧命的决定。

“他人所见‘绝处’,我至此而‘逢生’。”

“你的手指,四根......”蕾米莉亚那苍白的脸庞上,浮起了一抹略显狰狞的笑容,“现在,正插在我的胸口上。”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耶格舒舒服服地吸着她的血,顺带摆出了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直到他下意识地,试着去动一下手指头,他才发现,他的手指已经被牢牢地锁在了蕾米莉亚的胸膛之中,就像是卡在了干燥的混凝土之中一样,动弹不得。到了这时,耶格脸上的微笑,便慢慢地消失了。

原本,该是他给蕾米莉亚制造危机的才对,没想到,蕾米莉亚却在这危急关头,抓圌住了一闪而过的机会,反将了他一军。她控制自己的肉体,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胸前,死死地收紧了肌肉,将那致命的伤口变作了锁死耶格的手铐。耶格已经无法从她的跟前离开,至少这只手,他是别想轻易抽走了。

这样一来,她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一件。

“这意味着,咱俩之间的距离,是零。”

“你可以打到我,同样的,我也可以轻易地打中你,只要我出手,你就绝对逃不掉。”

“最安全的地方,同样,也是最危险的。”

说罢,蕾米莉亚松开了那只握着冈格尼尔之枪的右手。失去了支撑的长枪,并未就此坠落下去,它通体包裹着赤色的光芒,自个飘浮起来,离开了耶格的肩膀,后退两米,然后,瞄着耶格的脑袋,如箭矢一般射圌了出去。

躲无可躲,诚如蕾米莉亚所说的那般,耶格现在,已经绝对无法逃开了。他的结局无非就三种,其一,被长枪爆头,即死;其二,惊险避开了要害,但仍旧被长枪击中,重伤;其三,舍弃仅剩的这只手臂,断腕而走,等同于是重伤,而且还会陷入双臂皆断的窘境。

穷途,末路。

“嚯嚯,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耶格在微笑,蕾米莉亚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秒,两秒,三秒,三秒钟过去了,她的血液已经流失了好几斤了,冈格尼尔之枪却并没有刺穿耶格的脑袋,它甚至都没出现在蕾米莉亚的视野之内。它不可能这么慢,即使是用爬的,它也不可能爬得这么慢。它应当会在双目无法捕捉的刹那之间穿过耶格的脑袋,是的,那才是最“正常”的结果。

蕾米莉亚稍稍地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圌身后,一抹红光便进入到了她的视野之内——那是她的长枪,它就停在它最后停下来的地方,未曾移开一寸。

第四种结局:长枪未能射圌出,蕾米莉亚天真地以为她能借此良机反败为胜,她错了。

在冈格尼尔之枪的枪柄末端,蕾米莉亚分明地看见了一只断手,死死地握着她的长枪,将它强行固定在原位之上。这只断手白圌皙而细腻,正是蕾米莉亚方才从耶格的胳膊上剁下来的那只!

“是了,就是这样!”

关于她的败因,蕾米莉亚已经完全弄明白了。

“是瞬间移动,这家伙,对自己落在地上的那只断手用了瞬移,然后用它拉住了我的枪!”

这么一想,她便在心里头满是懊悔地自责道:

“他是个空间魔术师,我早该想到这一步的......实在是,太大意了!”

严格来讲,这并不是她的错,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没人能做到面面俱到。要说错误,蕾米莉亚其实,统共也就只犯了一个——她错在急躁。

时间倒回到数秒之前,耶格刚刚破开她的胸膛,她的长枪还架在耶格的肩膀上。那个时候,她明明是有许多办法逼退耶格,或是从耶格的利爪下脱身的,但她却选择了最凶险的那一条路。她相信“富贵险中求”,但这一回,她没赌中。

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那是因为,她心急了。

耶格比她强,这一点,早在开打之前,她就已经非常清楚了。她听说过他的传说,在与他面对面,嗅到他身上的气味之时,她更是亲身确认了那些传说的真实性。无论是在血族的社会等级中,还是在食物链之中,耶格所处的位置,都比蕾米莉亚要高。与这样的强者战斗,时间拖得越长,胜利的天平便愈是会向耶格所在的方向倾斜,并不仅仅是因为耶格的体力和魔力比蕾米莉亚更深厚。

更是因为,在一百次尝试中,蕾米莉亚最多只有一次干掉耶格的机会,而耶格则握有其余的九十九次,他只需要随便抓圌住其中的一次,对于蕾米莉亚而言,游戏就已经结束了。

这俩人手里的机会,从来都不是均等的。

所以,当她有办法退开重整,伺机再战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走了一步险棋。那个时候,蕾米莉亚分明地看见了自己被耶格杀死的可能性,同时,也看见了反杀耶格的机会。这是她距离胜利最近的一次,这样的机会一旦溜走,不知何时才会再有,甚至,可能都不会再有了。或许,这整场战斗之中,蕾米莉亚就只有这么一次杀死耶格的机会,抓圌住了,就抓圌住了,没抓圌住,那就没抓圌住。

她也是,没办法不去心急的。

“是的,那就是你的死因了。”

耶格顺着蕾米莉亚的视线,瞟了一眼,那把贯穿命运之枪,冈格尼尔。

“你死于命中注定。”

他又往前逼了一步,整个人都贴到了蕾米莉亚的身上,而后张嘴,亮出了两对锋利的犬齿,一口,深深地“吻”在了蕾米莉亚的脖子上。

“呜嗯!”

伴随着一阵无法抑制的抽圌搐,恐惧支配了蕾米莉亚的内心。她正在被“捕食”,被比自己更高位的同族,一口一口地吸走血液,直到彻底枯竭。瞳孔在收缩,心跳在加速,寒冷爬上了她的四肢,向着她的躯干徐徐蔓延。她试着去挣扎,然后便绝望地发现,与耶格那逐渐增强的力量相比,她的挣扎就像是小女生撒娇一样,除了将她所剩无几的体力完全耗尽以外,没有别的意义。她已经流失了太多的血液了,到了这一步,纵使心有不甘,她也无力回天。

方才的那次选择,“杀”与“逃”,就像一栋楼上的两扇窗子,一齐向她敞开,若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扇,另一扇便会永远地关上。她选择了“杀”,断了对手的后路,同时,也断了她自己的。时机,失不再来。

十秒钟,飞一般地流逝,就像血管中的血液。唯独对蕾米莉亚而言,这十秒却是分外的漫长,漫长得如同那从她的脑中一闪而过的,她的过往,她那持续了五百年之久的一生。

“哐当!”

冈格尼尔之枪落地,接着,便化作了赤色的尘埃,散去了。蕾米莉亚那苍白而没有知觉的身躯倒了下去,余温消散而尽。在这美丽的星空之中,她看起来如此的孤独。

“哈——爽快,很久没有这么爽快了!”

耶格吃饱喝足,长出了一口气,一抹嘴,满面喜色,一脸红晕,容光焕发。他打了个响指,那只随着冈格尼尔之枪一齐落地的断手,便瞬间回到了他的胳膊上,接着,飞快地完成了自愈。

他抚摸着手臂断开之处,吧嗒吧嗒嘴,似是对方才的那场战斗,尚有些意犹未尽,便低头瞅向了倒在地上的蕾米莉亚,道:

“向我发起挑战的‘第四代’,你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甚至,都不是比较特别的那一个。”

“每隔那么一段时间,总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吵吵嚷嚷地跑到我的面前,要把我从我所在的位置上踹走,再‘取而代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我甚至从来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也许,是我这张脸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一万年了,平均下来,每隔个三五年,就会冒出来这么一个蠢货。你算算,这一共得有多少人?”

蕾米莉亚当然不会去算,她甚至都不会去听,毕竟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液,和力量,以及知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等死。当然了,耶格也不在乎这些,反正他就是这么讲了。

“这么多人,吃得我都嫌腻的,这么多人,里头但凡有一个能把我圌干趴下的,那我也根本不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耶格说着,一摊手,一耸肩,一撇嘴,再一摇头,“然而,没有,那么多挑战者里头,真正能对我构成威胁的,一个都没有,全都是些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的饭桶。事实证明,你也不比他们高到哪里去,也许多了一丝丝骨气?谁在乎呢?”

“再见了,可怜的小东西,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当然,即使知道,我也记不住你,毕竟你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三个倒下,还剩一个。”

他转过身,面向了最后一个隔间,十六夜咲夜就站在那里,隔着一道透明的空间屏障,与他面对着面,眼对着眼。她的眼神,就像刀子一般锋利,直捅圌进耶格的心脏。

“最美味的菜肴,果然还是要留到最后。”

他微笑着,伸出了舌头,舔圌了一下自己的上唇——那上头还残留着血的味道。即使刚刚饱餐了一顿,耶格却总是觉得心里发圌痒,他还不满足。蕾米莉亚的血足以填饱他的食欲,却没法补足心灵上的缺憾。

战意,未尽,他还要杀。

“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耶格说了那么多句话,咲夜从头到尾只听见了这一句,因为只有这一句,他是在她所在的隔间之中,在她的面前,说出来的。

第134章 狩猎季(其五)

原本,耶格还想再多说两句,调侃一下,展示一下他的从容,顺便再给对手一点心灵上的震慑。

文雅点叫心理战,通俗地讲就是垃圾话。

然而,在他开口的那一个瞬间......

“嗤!”

一根冰冷的金属器物捅圌进了他的嘴巴,刺穿了他的喉咙,然后又顺着喉咙,斜向上刺入了他的后颈,破坏了他的小脑和中枢神经。

那是十六夜咲夜的匕首,长一尺,宽一寸,白银材质,双刃,破魔,每日保养,锋利无比。

神经损伤把耶格的运动能力和平衡感搅成了一团乱麻,虽说,这放到别人身上可是致命伤。他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一下子趴在了地上,从未意料过自己会用脸去感受那空间壁障的冰冷——它的触感,就像玻璃。“玻璃”之下的星空很美,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将时间停止下来,静静地,一个人去感受这银河的浩瀚,与自身的渺小,或许他会悟到什么东西,时隔万年,重新开始成长。

可惜,停止时间的权能,属于十六夜咲夜,而不属于他。

“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咲夜一挥胳膊,甩掉了银刃上的血液,冷眼俯视着暂时动弹不得的耶格。这句话本该是耶格的台词,现在,也被她给夺去了。耶格的嘴唇颤了两下,但他的喉咙被刺穿了,发不出抗议的声音,无论他想说什么,在这三秒钟里,都只能作罢。

没错,三秒钟,在心中默数三个数的时间。

三。

二。

一。

耶格完成了自愈,从地上爬了起来。

“咕噜。”

唾液混合着热腾腾的血,以及几片破碎的粘圌膜、肌肉组织,被他一口咽进肚里,那味道有些铁腥,有些甜,足以充分地,勾起他的食欲。

“漂亮的‘招呼’,作为一个老朋友......”他撇着嘴,点了点头,“不仅‘合格’,而且‘优秀’。”

“但这是你最后一次碰到我了。”

“不,”咲夜面无表情地道,“这只是‘第一次’。”

她消失了,接着,再一次出现在耶格的面前,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用她那把刺过耶格一下的匕首,再一次刺了过去。

“我说了,这是你最后一次碰我。”

在被匕首第二次捅穿喉咙之前,耶格抢先一步掏出了法杖,轻轻地点到了咲夜的额头上,于是下一个瞬间,咲夜稍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野上下颠倒了。

因为她整个人都倒了过来,头冲下,脚朝上,原本该是刺进耶格的喉咙的一刀,现在顺着惯性,扎向了他的小圌腿。这刀要是能扎中,那也还好,即使没啥实际效果,也不至于太羞辱人,但耶格偏偏抬起了腿,打死不吃这不痛不痒的一刀。毕竟,他也是个男孩子,要面子,要言出必行。

说是最后一次,那就一定要是“最后一次”,短到这场战斗之内,长到咲夜余下的整个生命之中(然而耶格觉得,那不会比这场战斗更长),耶格都不会再让她碰一下,绝对。

顺便一提,咲夜虽然倒立了,却并没有因为失去双脚的支撑而立刻倒下,甚至都没碰到地面——她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地方,唯有几缕银发垂了下去,碰到了屏障。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因为耶格对她施了什么奇怪的咒语,让她悬空了,而是因为,好吧,很简单,他抓圌住了她的小圌腿,将她提了起来。

再顺带一提,咲夜一米七五,亭亭玉立的大姐姐,耶格撑死也就一米六,还得算上皮鞋鞋跟的高度,所以即使他力大无穷,要想只提着小圌腿就把咲夜给拎起来,还真没那么容易。就像现在这样,耶格将胳膊向上伸展到了极限,甚至还踮起了脚,这才勉强让咲夜离地悬空。这么做的缺点便是,会让他看起来过于小巧可爱,以致于失了大反派的气场。

当然,他马上就会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由于这大头冲下的姿势,咲夜的裙子顺着重力,或者说,这密闭空间之中的人造重力,翻了下去,她身为女性的“秘密花园”,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耶格的眼前:白圌皙丰圌满的大圌腿上绑着一圈刀具,再往上便是跟吊带丝圌袜相连的内圌裤,黑色,小三角,半透半镂空,蕾丝,蝴蝶结绑带,余下的任君想象。

多说一句,这基本就是裙子下边只穿着空气。

“嚯!”

耶格往咲夜的两圌腿之间瞅了一眼,便忍不住微笑起来,挑了一下眉毛,调侃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屁圌股镶钢板的铁处圌女,看来我是从没认识过‘真正的你’啊!”

他这嘴上虽是油腔滑调,手上却也一点没轻了,单手捏着咲夜的脚踝便如投掷链球一样,回旋着将她狠狠地抡飞出去。

然而咲夜毕竟是专业的,正常人类做不到的事,她都能做到,很多时候,她就跟她一直在狩猎的那些妖魔、怪物、吸血鬼们,没什么两样。飞到一半的时候,咲夜便已调整好了姿势,做好了迎接高速冲撞的准备。她最终落在了墙壁上,双圌腿肌肉圌紧缩,狠狠蹬了那透明的屏障一脚,以此消减了撞墙的剧烈冲击,接着又借着这一脚的反力,高高地跃起,抱着膝盖便来了一记漂亮的空翻,落地之时,刚好滚了三百六十度,稳稳地往下一蹲,两脚并拢,单膝触地,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撑着地面,抬头目视前方,碧蓝的双目,冰冷刺骨的视线,直对着不远处的耶格。一头银发,一身衣装,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又随着她一齐停了下来,仍是整洁如初。

完美、潇洒,十分,满分。

实际上,从耶格抡飞她,到她蹬墙一跃,期间不过短短的一刹那。耶格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像他跟蕾米莉亚吹嘘的那样,他的力气,着实不小。换成常人,被他拎着腿这么一抡,肯定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啪”地一声撞到墙上,粉身碎骨,吐血身亡。但到了咲夜身上,就成了连马戏团的专业人员都望尘莫及的空中特技表演,她是真的强,强得都不像人。

当然了,不强也没法当吸血鬼猎人不是?

那边,咲夜刚一落地,这边,耶格便鼓起了掌。

“精彩的表演!”他喊着,神情却非常的“冷”。

“那么,”等咲夜重新站立起来,耶格便停止了鼓掌,用他的法杖对准了咲夜,“去死吧。”

“空间割裂”。

他的大杀招。

直接将范围内的空间强行割裂开,所谓的“范围内”,实际上,指的就是他视野之内的全部。他知道咲夜可以停止时间,然后借机躲避攻击,所以他得让她“即使停止了时间,也躲不开”,换言之,就是不给她留下可以用来躲避的“空间”。

但咲夜并没打算去躲。

“魔法的释放,有三个基本的步骤。”

她记得,帕秋莉·诺蕾姬曾在图书馆里,跟红魔馆全员,也包括她十六夜咲夜,科普过一些基本的魔法知识。

“法术的构造,能量的引导,释放。”

“第一步可以发生在人的意识之内,也可以借用既成的魔法阵;第二步可以借用生体本身的能量,也可以使用器皿蓄积起来的能量;第三步则需要介质,从魔法书到魔法杖,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使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魔力释放的介质,前提是要经过相应的改造。”

耶格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并非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而是后天习得的,魔法,纵使强大,它终究也只是魔法而已。魔法是一种技术,而任何技术,都有缺陷。

在咲夜的面前,魔法这门技术最大的缺陷,就是慢。

注意,并不是说耶格施法慢,在所有魔法使之中,他的出手速度属于最快的那一批,是屹立于专家级之上的大师级,基本上脑海中有个印象,手里有根棍子,一抬手,就成了。即便如此,他终究,也是需要“时间”来释放魔法的,无论是一秒,还是十分之一秒。他不可能一念闪过,便让魔法瞬间成型,那不可能,那不魔法。咲夜能在一念之间停止时间,毕竟她也不是靠魔力干活的,但这一点,耶格做不到。脑内的意志只是魔法构成的第一步,却不是唯一一步,身为一个魔法使,他总得按步骤来。

第一步,他要想着,我用什么魔法,这个魔法什么样,在心里头构思好,这一步咲夜是干涉不了的。

第二步,他要掏出法杖,引导自身的能量,以他想要的方式流向法杖,也即是释放魔法的媒介。

好,到此为止,暂停。

咲夜穿过了停止的时间,走到耶格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然后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噗嗤!”

从她的女仆装底下冒出来的万千利刃,在时间开始流动的那一刻,刺穿了耶格的身体。

“这是我第二次碰到你。”

咲夜紧紧地拥抱着耶格,染血的刀刃将他们二人连在了一起,顺着刀刃流淌的血液,也将二人的衣服一同染成了殷圌红之色。耶格的瞳孔缩小了,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魔法被这次突袭打断了,也不是因为那刺骨的伤痛,而是因为,咲夜在他的耳边留下的轻声细语。

“而这甚至都不是最后一次。”她吹着他的耳朵,说道。

他觉得,他被羞辱了。

第135章 狩猎季(其六)

耶格一脚将咲夜踹开,他那筛子一样千疮百孔的身体趔趄了一下,哩哩啦啦地滴了一地的血,但最终还是成功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这是个意外,绝对是个意外,耶格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逼到这个份上,受这么重的伤,流这么多的血。这实在是,太过狼狈了。被利刃撕裂的肉体正在迅速地恢复,一丝一线地,重新接合到一起,疼得就像是被烙铁给烤了一样。

“你这个......屁圌股镶钢板的铁处圌女......”

他一把擦去了脸上的血,歪着脖瞪着咲夜,眼神里头带着七分的凶狠,以及别的一些,不易被察觉的情感。

在心灵的深处,有一股火焰升腾了起来,灼烧着耶格的灵魂,给他带来的痛苦,远比肉体上的伤痛要大。他开始变得焦躁、冲动、不冷静,行圌事的逻辑,开始渐渐地背离理性,偏向他的猎手本能。而这些微妙的变化,他暂时还没能察觉到,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十六夜咲夜的时候,不,那时候的她还不叫十六夜咲夜。

那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在老伦敦城的黑暗角落里翻垃圾的孤儿,身上的衣服是条开了洞的破麻布袋,瘦得像具骷髅,随时可能死在街头,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甚至,身为一个吸血鬼,耶格都不屑于去吸她的血,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几滴血可吸,皮肤以下,都是骨头。

那是个属于煤炭和蒸汽的年代,一切都在大踏步前进,唯有人性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石器时期。那时候,这世界还不像现在这般讲道理,人活得不像人,简直太正常不过了。不,倒不如说,活得人模人样的,才是少数,别的,都活得像条狗,死得也像条狗。

那天耶格心情很好,像咲夜那样的小老鼠,他原本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但他偏偏,无意识地,多瞄了那么一眼,或许是出于潜意识之中的怜悯,亦或者是因为空旷的视野中刚好多出来这么一只丑陋的小生物,让他一不小心分了神。总之,就这一眼,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他自己的,咲夜的,以及别人的。

因为他看见了咲夜身上的一点,细微的闪光,就像是从漆黑原石的表面上冒出来的一小粒,不甘沉寂于黑暗的晶石。他立马便意识到,这个小乞丐,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才能”。而且,假以时日,这份才能定将绽放出足以与日月争辉的光彩。

那个瞬间,他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想想,假使当时,他就当什么都没看到,转身离去,那咲夜的命运也不过是,像所有别的无家可归者一样,冻死在一个寒冷的英国雨夜之中。时间魔术师?王牌猎人?恶魔洋馆中的潇洒女仆?别想了,她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到那样的未来的。

但他没法装作没看见,也没法将这脆弱的火种扼杀在摇篮之中,毕竟,他手里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大把大把的生命,等着他去挥霍。他总得做点什么,来填补他身为永生者的,那永远也填不平的空虚。

他的做法很简单,既不需要亲自去当咲夜的老师,也不需要给她什么武林秘籍。他只是一声不响地,与她擦肩而过,然后转个弯走到了教会门口,在那儿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于是,教会那帮人就跟群鲨闻到了血腥味儿一样,倾巢出动,追着他的“味道”,一路来到了咲夜所在的那条小巷里。

他的足迹到那儿就断了,那是自然,他想甩掉这帮蠢货,简直易如反掌。然而教会的人也并没有气馁,毕竟,他们走这一趟的收获,可比杀死一只来头不明的吸血鬼要大得多。他们找到了“未来”,那个被他们手里的刀枪吓坏了的小女孩的未来,以及他们吸血鬼猎人组织的未来。

当然,这都是耶格为他们安排好的,“未来”。

咲夜被猎人组织收养了,并且凭着她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地向上攀爬,成为了王牌之中的王牌。十年之后,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外出执行任务的咲夜面前,二话不说便以压倒性的力量击败了她。

“我的名字是耶格·埃克斯特鲁,”他告诉她,“上古‘第三代’血族中的一员。”

“我会等到你真正长大的那一天。”

他只留下这些话,便转身离去。

这场惨败是“肥料”,是让咲夜这株幼苗更加迅速地生长的绝佳养料。自那天起,耶格便不必再去关注咲夜的成长,因为她会定期来到他的面前,向他展示她新取得的进步,以及她的不成熟,她会失败,然后再次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等到她的成长到达极限,他便会将她的性命取走,就像摘取一颗熟透的果子。

果子摘早了,就太青涩,摘晚了,就烂了,总归都是没法入口的,要摘,就必须在刚好熟透又没开始变老的时候,一口气从枝上拔下来,再“嘎吱”一声,狠狠地啃上一口。感受着那甜美的汁圌液流入喉咙,那甜蜜的气息沁入鼻腔——那是秋天的味道。

那是生命的甘甜。

满身的刀刃缓缓地收拢到了咲夜的女仆装以下,看起来就像豪猪在归拢它的刺。那看似单薄的衣服底下,定是有一套精妙复杂的自动装置,让这一身的利器如长在咲夜身上的某种器官一样,收放自如。她冷冷地盯着耶格的眼睛,却并没有像一台杀戮机器一样,二话不说便横冲过来,举刀便砍,只是稍有些无厘头似地,道了这么一句:

“狩猎的季节到了,猎人,猎物,你要当哪个?”

“哈!”

一听这话,耶格便有些乐了。

“你说呢?”他反问道,“我要说我是猎物,你会怎么想?”

“我无所谓,”咲夜面无表情,语调淡然,“如果你是猎人,那我就杀了猎人,如果你是猎物,那我就杀了猎物。”

“猎人猎物通杀,你谁啊?”

“我是‘兵器’,为我的主人所使用。你伤害了她,所以现在,我代表着她的愤怒,践行着她的意志。”

“就像以前那样?”

“就像以前一样。”

没什么好说的了,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耶格甚至都不需要再多确认一下,便足以确定,咲夜已经抵达了她的巅峰。从孤儿,到猎人,再到一把利刃,十年磨一剑,耶格可等了不止十年。这颗果子已经熟透了,摘取它的日子,正是今日。

他心中的火焰便又旺了些许,几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他的血液在升温,涌圌入他的大脑,驱使他做出最终的决定。

“十六夜咲夜,”他举起了他的法杖,“我要杀死你,在此时,于此刻。”

这场杀戮,定会是他梦寐以求的,终极的享受。

第136章 狩猎季(其七)

操纵时间的能力,其可怕之处,就在于,无论你想做什么,它都不会给你完成那件事的时间。

这样一来,取胜的办法几乎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耶格摸了摸圌他那已经彻底完成了自愈的腹部,另一只手则持着法杖指着咲夜的头部。咲夜无法感受到那法杖上的魔力流动,并不是因为耶格藏得好,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天赋。因此,她完全搞不清楚,耶格是否正在准备他的法术,是否下一秒,便会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她的身体一分为二。她所能依赖的,唯有直觉。

能停止下来的时间只有短短数秒,之后她会进入一个短暂的疲劳期,无法连续发动能力。考虑到耶格的出手速度,咲夜实际上,有且只有一次机会。她需要刚好抓圌住耶格开始蓄积魔力,而又没能成功释放魔法的瞬间,不能太早,不能太晚。太早则会被耶格抓圌住她的疲劳期,一招打死,太晚则会失了时机。

现在,她依赖了多年的直觉告诉她,时机还没到。奇怪的是,距离耶格完全再生,也过去那么一会儿了,那家伙竟然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摆着一副镇定自若的德性,叫人完全看不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咲夜没有读心的能力,参不透对手的想法,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时机还没到。

“哦,你在等我。”她忽然听见耶格这么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

“我不该让女士等这么久的。”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耶格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用他的法杖的尖端,捅向了咲夜的眼睛。

零距离的物理攻击,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咲夜的直觉,一直都没有告诉她使用时间停止来打断施法的时机,毕竟对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使用魔法。

要说意外,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意外的,倒不是因为这一招有多么的不好应付,而是因为,咲夜真的没想到,耶格会用如此愚蠢的方法来打破僵局。她甚至隐隐地怀疑,对方还留有后手。

那根法杖离她的眼睛最近的时候,二者之间只有半厘米的距离。接着,咲夜便偏过了头,躲过了这毫无威胁的一击。

“你上当了。”

她听见耶格轻声细语地,如是说道。一时,她的心跳加快了一拍。

耶格握着法杖的那只手停在了她的肩膀后头,然后,松开了,任由那根法杖顺着惯性,飞向了不远处的透明之壁。紧接着,那根法杖......并没有撞在墙壁上,然后落下。那墙壁上突然开了个小口,法杖便被那巨大的气压差直接吸了出去,飞到了宇宙空间之中。

小隔间之中的气流一时躁动起来,吹动了咲夜的头发,无论她再怎么镇定,她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在她的预料之外。

“真是多谢了你刚才的那一下,让我意识到了,当着你的面使用魔法只会被抓圌住破绽。”耶格如是说道。

“所以,我能够使用的,只有纯粹的体术,和仅存于大脑之中的,思想和意志。事实证明,单靠这两样,我能完成的事情,可是一点都不少。”

“因为,你知道吗,操纵已经成型的法术,其实,是不需要再次施术。只要你还拥有它的控制权,你只需要,稍稍动一下脑筋,就能做到。”

“当然,我跟你解释这些也都没啥意义了,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耶格后退了一步,下一个瞬间,一道空间壁障便在他的面前升起,将他和咲夜,彻彻底底地隔绝了。咲夜回过头,便看见那根飘浮在宇宙之中的法杖,现在正直直地对准了她。

“我不是说过吗,专业魔法使,要用专业级的工具。那么专业级的法杖有什么样的特征呢?第一,能大量储存魔力,第二,必要的时候可以离开主人,自动施法。”

“即使是我,离开了温暖的大气,曝露在真空的宇宙之中,也是连一秒钟都坚持不了的。虽然不至于立即死掉,但还是会被冻成石头一般坚硬的冰雕,强行停止一切身体机能,然后开始漫长而痛苦的宇宙漂流。但是,我的法杖,没有生命,即使被丢进了宇宙空间之中,也能完美地完成它的任务。”

“而无论它做了什么,无法离开此处的你,都是绝对干涉不了的。”

以上这些话,咲夜一个字也没听见。隔着一道完全隔音的透明壁障,她只看见耶格一脸得意地动着他的嘴皮子,而不晓得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即使如此,他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的内容,她还是猜得到的。

因为他说话的时候举起了手,朝她挥了两下,通过这个动作,她判断,这句话的内容一定是:

“永别了,咲夜。”

紧接着,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个瞬间,咲夜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并没有跌倒,她只是,失去了赖以维持站立姿态的重力,以及脚下的那道屏障。她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正在迅速散去,她的血液在低气压的作用下逐渐沸腾,她胸中的肺泡则因内外的气压差而破裂。

那个瞬间,她悟到了耶格的战术。

用体术佯攻,是为了找机会将法杖丢入太空,将法杖丢入太空是为了能不受阻碍地施法,借此造出了二人之间的那道屏障,将这个小隔间进行二次分隔,一方面困死了没有破壁能力的咲夜,另一方面,当他将咲夜那一侧的外壁清除掉,如丢垃圾一般将她抛到太空中时,他自己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他可以悠然自在地,站在这漂浮于虚无的透明堡垒之内,看着他的敌人,在那极寒真空的地狱之中窒息而死——真是享受。

整条战术链,一环扣一环,终于将十六夜咲夜给套了进去。她现在,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而她的机会,还剩下一次。

“The......World!”

身体之中血液,不再沸腾,那些致命的气泡不再撑破她的血管,肺部的空气不再撑裂她的气管与肺泡,包裹在她身边的空气也不再继续逃逸。

因为时间停了下来。

这一次时间静止,她只能维持三秒钟,比她的平均值要短得多,但她那濒临死亡的身体,也不容许她做得更好了。

突破那道空间壁障的手段,她手头没有,这意味着她不大可能强行突回到耶格创造出来的那个密室之中——而那正是方圆几十光年里唯一有空气存在的地方。

飞回地球的办法,同样没有,她能操纵的只有时间,她的所谓瞬间移动,并不是耶格那种,直接传送到空间中的任意一点的瞬移,而是在静止的时间之中走过一小段距离的,那种瞬移。她能够“瞬移”的距离长短,完全取决于她的脚力,而她的双脚显然不能带她回到她的母星之中。

所以,即使停住了时间,咲夜实际上也是,穷途末路。这三秒钟,大概会成为她生命最后的三秒。

一秒经过,她转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和视角。

两秒经过,她眺望着远方的星云。

三秒经过......

“星空真美......即使在此长眠,也不赖。”

然后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嗡!”

高热的等离子体划过空气,发出了一声让人耳膜发颤的闷响,耶格的身体,随即裂成了两半。

第137章 狩猎季(其八)

(一)

“我将时间停了下来,然后......”

殷圌红的血液从十六夜咲夜的眼睛、鼻子、嘴巴里头流了出来,尽管如此,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咳咳......”

或者说,她只是在尽力保持话音清晰罢了。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咳出来的血,接着说道:

“然后,回到了自己‘曾经’所在的位置上。”

离子集束刃的灼热蓝光烧焦了耶格的肉体,于是这狭小密闭的空间之中,便充斥着难闻的蛋白质焦糊味。耶格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的肺被切开了,发不出声,所以他只是讶然。

“在时间之中的某个点上,我曾经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我可以‘前进’,当然也可以‘倒退’,只要我想。”

说着,咲夜又用拇指擦了擦那淌得停不下来的鼻血。

“尽管,凭我的力量,‘尚不足以’回溯这一身的伤,但若只是将你杀死的话,也够用了......只要能回到这里来,就够了。”

“这是我第三次碰到你......”

“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刀是袈裟斩,从耶格的肩膀,斜向下劈到了他的胸口,紧接着第二刀,咲夜往上一挑,干净利落地,将耶格的脑袋,连同他的脖子,一起斩下。

“哐当”

没有刺耳的嚎叫,没有喷溅的血泉,耶格的脑袋和他的身子一同,默默地着地。剧烈的冲击,令他脑子里的那些,有关如何逆转眼前的绝境的想法为之一颤,然而咲夜并没有给他实施的机会。她灭了手中的光剑,从大圌腿上的刀带里抽圌出来一把白银小刀,跟上去一步,单膝跪下,一刀插圌进了耶格的脑门,直没到刀柄处,方才停下。

耶格的思维,便就此停止了。

并不是说他就这么死了,而是说,他的大脑活动,被这把深入脑髓的银刃给强行阻止了。所以,是的,他暂时可以算是死了。什么时候咲夜将刀拔圌出来,什么时候他再次开始思考,某种意义上,这把刀就跟插在两块纽扣电池中间防止漏电的塑料片一样。

“这样就,全都结束了。”

咲夜身子一软,瘫坐下来,脸色顿时白了许多,气息也不如方才稳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可是实实在在地,曝露在了那极寒真空的太空之中。假若她的反应再慢上一点点,在身边的空气彻底跑光之前没能及时停住时间,那后果......

实际上,直到刚才为止,她都是拖着一副走到极限的身体,绷着最后剩下的一根弦,强行迈出了那决定性的最后一步。现在,她只觉得无比的轻松,就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补足了水分冲了澡,一头倒在柔软的床垫上一样,整个身体都融化了,没法动弹,也不想动。

她闭上了眼睛,视野便被一片柔和的白光包裹。那里头闪过了她的过往,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狩猎,她的整个猎人生涯,现在,它们都已经结束了。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道,“已经可以了伊芙,你可以离开,去开始你的新生活了”,她点了点头。

“十六夜咲夜”这个名字,她已经背负了很久了,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开始以“十六夜咲夜”这一身份活着。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斩断她的过往,将那些残留在现世之中的回忆永远地留下,再也不需要有什么包袱。

接着,她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令人心生惆怅的,渺远而没有边际的星空,涂满了血液的空间屏障,以及倒地不起的蕾米莉亚和帕秋莉。

她身上的轻松感便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生理层面上的,以及心理层面上的疲惫。

永远别忘了,十六夜咲夜,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不存在真正的“结束”,一日的黄昏,永远连接着下一日的朝阳,循环往复,没有终点。喜怒哀乐俱增疲劳,能将你从永无止境的劳累之中解救出来的,只有死亡。

哦,对了,还有,生日快乐!

(二)

永远亭走廊的格局,大抵是......好吧不玩梗了,不用说大抵,纳兰暝三人一路走过的每一条过道,都是,完全,相同的!

地板的纹路、墙纸的花色图案、岔路的方向,乃至木材的受潮程度,全部,都是一致的,就跟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要不是这仨人全是吸血鬼,方向感好得可以,他们得迷路到死。

另外,多说一句,永远亭和它外头的迷途竹林,其实是有很多共同点的。首先,它们看起来都很小,走进去却惊人地大,里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其次,它们的内部构造都复杂得跟异次元迷宫一样:再次......

“它们的设计者都是那种活了十万年没摸过男人甚至没摸过女人的内分泌失调心理扭曲老妖婆。”纳兰暝说道,“注意我不是在特指某一个人,我所说的是在幻想乡中身居高位的某一类人,比如某个名字里带八的。”

“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他又瞅向了身边的凯瑟琳,如是问道。

“我的脸长得很像地图吗?”

波斯猫一样高贵优雅的银发少女抬起头,面无表情、声无好气地,如是反问他。

“呃......”纳兰暝瞧着她的面相,捏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答道:

“在我看来,不像。”

“那就别问。”

“别生气嘛,我只是......”

说到这儿,纳兰暝那张开玩笑的脸便与他的脚步一同凝固了。凯瑟琳和炎华也都没问他为什么,只是随他一起停了下来——他发现的那个东西,她俩也都看见了。

火光,或者说,烛光,在正前方的走廊深处幽幽地摇曳,照亮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瘦高个、大长脸、鹰钩鼻,一头乌黑的长发带卷,披散在肩膀上,一身漆黑笔挺的神父扮相,唯独胸口的十字架,是倒挂的。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就跟纳兰暝、凯瑟琳与炎华一样。

“果然,我该说果然吗?”纳兰暝浅浅地笑了,“到了地狱门前,魔鬼的走狗就会主动出来迎接。”

这个男人他认识,凯瑟琳也认识,所有跟他俩同辈的第三代吸血鬼,都认识。毕竟同一代人一共就那么些个,不认识才怪。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踏在木地板上,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火之里炎华扶了扶眼镜,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个男人手中的那根“蜡烛”,根本不是什么蜡烛。那就是他自己的右手食指,如一根小蜡烛一般直直地立着,第一个指节已被完全烧化,只剩下烛芯一样的白骨,还冒着火焰。

他就那么地,燃烧着自己的手指,借此光亮,一声不发、徐徐前行,直到与他想要寻找的人,在这狭长没有出口的迷宫之中相遇。“这太......诡异了。”炎华不由得捂住了嘴,瞪着眼睛,在心中评价道,“这个男人,很危险。”

因为他看起来,既不惧怕疼痛,也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在炎华的潜意识之中,这样的人,无论手里拿着什么,无论本领大不大,都配得上“危险”二字。

更何况,向着他们三人走来的这个男人,十五位第三代吸血鬼中的第五位,“地狱犬”弗拉明·德·赛比鲁斯,可从来不会被怀疑“本领大不大”。怀疑过的人都死了,剩下的都被吓怕了。在场的三个吸血鬼,只有身为新人的火之里炎华对这个男人的实力与名号一无所知......而她马上就要知道了。

第138章 血与火(其一)

走廊狭长昏暗,只亮着一点“烛火”,纳兰暝一伙三人,与那位打扮得像个神父的“地狱犬”对峙,相距不过五步,双方都表现得很平静。

平静,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

“多余的......咳咳......”

塞比鲁斯开口了,声音有些沉,有些沙哑,还咳嗽了一声,听起来,他的嗓子不怎么地,尽管他是个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了。”他说道,“纳兰,暝,这并不是你第一次,在我等面前,展现你的愚蠢。”

“呵呵......”纳兰暝闻言,很是无力地笑了一声,耸了耸肩,然后,低头叹了一口气。

“是的,”他整理好表情,接着说道,“我又来卖蠢了。”

“但这一次,我向你保证,会是最后一次......”

“我要杀了你。”

言罢,纳兰暝一蹬地,五步距离,一步跨过,挂着一身的流风,贴到了塞比鲁斯的跟前,转腰,收腹,握拳,一拳勾向了那家伙的侧脸。

“嘭”

他的拳头最终没能碰到对方的脸,一股被压缩到极限的气流,猛地从那拳头之中迸发出来,早在拳头打过去之前,便已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塞比鲁斯的脸上。在一声巨响,以及一阵,小型爆炸一般的冲击之中,塞比鲁斯被掀翻、炸飞,一头顶穿了永远亭那硬纸制成的走廊门,飞进了左侧的一间和室之中。

“呼——”

纳兰暝转过身,望着推拉门上的那个,被塞比鲁斯用身体撞出来的破洞,轻轻地冲着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透过这个破洞,他能看见,在那漆黑一片的和室之中,一双赤瞳正散着幽光,死死地盯着他。

“凯特!”

他冲着一旁的凯瑟琳,以及站在凯瑟琳身后,看得有些发愣的火之里炎华,招了招手:

“你跟火狗干过没有?我是指干架。”

凯瑟琳摇了摇头。

“那好,你过来,站在我身后。还有炎华,你也过来!”

待那俩人照他说的,站到了他的身后,纳兰暝便头也不回地道:

“战术很简单,我只说一遍。”

“一会儿开打,凯瑟琳,你就紧盯着那家伙,他一出手你就消掉他身上的能量,争取把他变成废物。但注意,你那能力只能对他一个人用,别大范围乱放,即使是为了自保也不行。到时候我会高速移动,伺机奇袭,一旦波及到我,就全玩儿完了。”

“炎华!”

他一叫出这个名字,身后的火之里炎华便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你挡在凯瑟琳面前,一旦塞比鲁斯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被削弱了,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扑向凯瑟琳。到时候你就当肉盾,用你的身体接下他的攻击。”

“诶,诶?肉......肉盾?”

炎华扶了扶眼镜,惊愕的神情却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重重地点了下头,认认真真地答复道:

“好的,我会照办的,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凯瑟琳小姐,用我的身体!”

言罢,她还特意拍了拍她那十足丰满的胸脯,鼻子里头出了股热气,显出了一股,“有本事朝这儿打”的志气。

纳兰暝没回头看她一眼,但通过她的语气,他猜得出她此时的神态与动作,因此他不自觉地笑了一笑。这一笑,炎华也没能看见,毕竟他压根就没回头。但当她看向他那无声的背影时,她却没来由地,觉得心中一暖——她心想,那大概是所谓的“信赖”。

“我并不是要你去送死,”纳兰暝接着补充道,“我让你当盾,那是因为,只有你能当得了这个盾,毕竟我们的对手......”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火光,在三人的面前亮了起来,迅速窜开,转瞬之间便填满了他们的视野。就仿佛是一阵恍惚,一阵晕眩,等他们清醒过来,四周便已是一片火海。面前的那扇推拉门正被火焰渐渐烧尽,带火的碎纸块正从先前撞穿的那个大破洞的边沿上片片剥落。门后的小房间被高温的热浪轻易摧垮,如烈日下的冰砖一般融化。火花与灰烬在热风的漩涡之中旋转飘扬,仿佛一场,春樱与白雪的奇妙共舞。

火焰之美,就美在,它摧毁万物的过程,总是表现得很有艺术感。若不是这致命的高温,以及那个让空气升温的男人,纳兰暝还真想再多看几眼。

塞比鲁斯缓缓地、无声地,站了起来,侧脸上一道显眼的血痕,是纳兰暝先前那一拳留下来的印子。二人四目相对,两对相仿的赤瞳之中,尽是雀跃的火舌。

“这种纯木结构的建筑,有一点,总是让我非常反感。”

纳兰暝顶着高温,开口说道。

“过于易燃。”

言罢,他双手向后一伸,揪住了炎华和凯瑟琳,接着双脚一跺地,“砰”地一声,便是一阵强风骤起,直接将三人往上带了十来米的距离,顶穿了永远亭那层早已被火焰烤得松脆的天花板。待三人直线向上升至顶点,几乎要快够得着夜空中的红月时,纳兰暝便对着空气又来了一脚,一时如若踩上了一块透明的踏板,在半空之中又变了个向,划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永远亭外头的草坪上。

传说中轻功的极致,踏空,而行。

外头的晚风,可比屋里头的热气要舒服多了,微凉之中,还透着青草与翠竹的香气。炎华直起身子,拍掉了粘在头发上的灰屑,抬头一看,便见那古朴而典雅的永远亭,正在这半边泛红的夜空之下熊熊地燃烧,伫立百年的顶梁柱在烈焰之中劈啪作响,滚滚浓烟腾起,向着红月所在之处飘然而去。空气之中,木材燃烧的烟熏味儿,愈发地浓烈起来。

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永远亭的屋顶,就这样塌掉了。

“希望它能接替红魔馆,将爆破的命运继承下来,不管怎样,助它安息。”

说完这句话,纳兰暝转过身,面向了两位女士。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的对手,弗拉明·德·塞比鲁斯,地狱猎犬,他的力量,是将所碰触到的任何物质,‘绝对’、‘无条件’地,点燃。”

“这就是为什么,我选你来当‘盾’了,炎华,因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因为唯一能对抗火焰的,只有火焰本身。”

言罢,纳兰暝轻轻地拍了拍炎华的肩膀,注视着她的那对双眼之中,只有伙伴之间的信任,而炎华,则只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沉重,而充实,这就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被他人需要,被他人信赖的感觉。

一声爆炸,倾塌的永远亭,又被炸出来一个大洞,一个黑衣男子从中行了出来,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在草地上留下了一排焦黑的、散着青烟的脚印。

“靠你了。”

丢下这句话,纳兰暝转过身去,将后背交给了炎华。而炎华,则望向了正前方,那个徐徐逼近的强敌。

她点了一下头,目光如隼。

“交给我了。”

第139章 血与火(其二)

塞比鲁斯只顺畅地往前走了几步,接着,纳兰暝便提着拳头,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试过去躲闪,但是意外地,他的身体比他预想中的要慢上许多,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望向了纳兰暝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炎华和凯瑟琳就站在那儿,一前一后,严阵以待。他能感觉到,那股从凯瑟琳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正在将他体内的能量丝丝抽走。

“你瞅哪儿呢?”

这话说完,纳兰暝抓着塞比鲁斯分心的时机,便又是一拳,势大力沉,自下而上地勾在了他的下巴上。

剧烈的冲击,带来了严重的脑震荡。高大的身躯颤了一下,晃晃悠悠地向后倒去,鲜血溅在了青草的细叶上。在那左右摇曳的视野中,纳兰暝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的双拳之上,正泛着透明的波动。

“魔力?不......”

塞比鲁斯用舌头舔圌去了嘴唇上的血,同时,也感受到了舌尖上的一丝凉意——那是在风的吹拂下,快速蒸发掉的水分,带给他的感觉。

“是风,或者说,气流,没错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也觉着那拂面的微风,渐渐地凌厉起来了。

“被你碰到会被点燃,触碰到你也一样。”

纳兰暝捏了捏他的拳头,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响。

“这让我很困扰,毕竟,我的能力也是需要直接接触,才能发动的。”他接着说道,“那么,在你我相互接触的那一瞬间,究竟是我先被你烧成焦炭呢,还是你先被我切成肉块呢,亦或是二者同时发生呢?”

“讲老实话,我不想冒险去尝试一下。不是因为我怂,而是因为你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杀了你以后,我还要去找你背后的那个人算账,绝不能死在这里。”

“我的身体被改造过了,心脏的附近埋了一颗魔力转化核心,能直接将我的生命力转化成纯粹的魔力。这些魔力再由流经心脏的血液运向四肢,最终抵达位于双手双脚之中的四枚魔法水晶。”

“这四枚水晶,拥有风的力量。”

顺带一提,整个改造手术都是由帕秋莉·诺蕾姬一人完成的,而且还是在纳兰暝没被麻醉、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这也是他本人提出的要求,因为失去了意识以后,他的身体会自动愈合,导致没有时间安装水晶。

帕秋莉所用的技术,多数取自于对拉杜三世的实验记录与实验成果的总结,再加上一小点源自她自身的经验与理解的改良方案。半年前的那趟现世之行令她获益良多,尽管当时大家都是奔着钱去的......而且灵梦还丢了一大笔钱。

“我的拳头上,包裹着致密,同时也十足致命的,空气铠甲。我由此得以在不与你发生直接接触的前提下,狠狠地殴打你。”

纳兰暝说着,先是垂下了胳膊,松了松肌肉,接着又握紧、并提起了双拳,摆出了一副标准的,拳击架势。

“现在,我要用这对拳头将你撕碎。”

言罢,他连出了三拳,右边两拳,左边一拳。每一拳,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塞比鲁斯的脸上,揍得塞比鲁斯连连后退,差点跌倒。从动作上看,塞比鲁斯每一次都反应过来了,也试着去挡,但就是使不出劲,挡不到位。

凯瑟琳从远处抽掉他反抗的力量,纳兰暝在近处,用裹着风压的拳头暴揍他,这是一对无敌的组合。在这一套组合拳的面前,塞比鲁斯完全无力招架,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机会。

一拳,又一拳,接着再一拳,纳兰暝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去。塞比鲁斯脸上的伤痕逐渐积累起来,超过了他愈合的速度。血越流越多,最终将他的脸和脖子都染成了一片红。

然而,在那无数次的尝试之中,终有一次,塞比鲁斯靠着那被压制得如同太极拳一般的,极慢的出手速度,巧之又巧地接住了纳兰暝的一只拳头,暂时性地停住了他的动作。不,说是“接住”有些不恰当,毕竟他并没有真正地握住那只拳头,他只是把手掌抵在了那坚固而又如高速旋转的锯片一般锐利的空气铠甲上。高度压缩、急速流动的气流毫无悬念地割破了他的皮肤,搅碎了他的肌肉与神经,扭曲了他的关节,将他的整只手搅得歪歪扭扭、血肉模糊。唯有那苍白外露的骨骼,足够坚硬,不至于被瞬间破坏掉,还在顽强地抵抗着,但,也不见得能撑多久。

这很痛,看着就痛,就像是直接把手伸进高速旋转的绞肉机里一样,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并且会当场失声痛哭、尖叫、然后昏厥的,剧痛。任何人,无论平头百姓,还是久经锤炼的兵哥,更别提五感数十倍于人类的吸血鬼了。但,塞比鲁斯显得很平静,异样的平静。即使被揍得满脸是血,即使一只手被完全破坏,他的脸上,就连一根不受控制、微微抽圌搐的肌肉纤维,都没有。

他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直视着纳兰暝的双眼,洞察纳兰暝的灵魂,从中找到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将它咬碎。

就像一条猎犬。

纳兰暝停了下来,不管他此前挥了多少拳,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现在,他停了下来。塞比鲁斯稍稍驼着背,伤痕累累的手掌按着纳兰暝的右拳,额头上的开口,不住地往下淌血,滴落在草坪上,像个关不住的水龙头。

“你犯了错误,三个,我现在一一给你指出来。”

他开口了,声音、气息,非常的平稳,跟他此刻的形象完全不符。

“其一,你要打倒我背后的那位大人,不,你做不到。”

“其二,你要杀死我,不,你做不到。”

“其三,你要用你拳头上的空气铠甲,阻隔我的火焰......”

“不,你做不到。”

纳兰暝睁大了眼睛,因为火光正从塞比鲁斯那破碎的掌心之中窜出来,窜到他的拳头,换言之,他那号称“坚不可摧”的空气铠甲上,并将之覆盖,严严实实。

好了,风拳升级成火拳了,这视觉效果可比以前酷炫多了。但,显然,从纳兰暝那稍显惊愕的表情上看,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我能将一切变为火焰,一切,包括你呼吸的,你用来攻击我的,空气。”

“而当空气被点燃的时候,由于瞬间暴涨的,过高的温度......”

“它会爆炸。”

“嘭!”

就像这样。

火焰刹那间便将纳兰暝吞噬了,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冲击波将他拍飞,就像打飞一个轻圌盈的羽毛球。他最终以最糟糕的状态,满身冒着烟,破破烂烂、血肉模糊地,跌在了地上。一低头,他便看见,自己那只被塞比鲁斯接住、沾上了火焰的右手,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挂着几缕焦糊的烂肉的手腕。

四枚水晶损失一枚,代价很大,但还不是为这区区一只手发愁的时候。一股危机感从纳兰暝的心底里升起,促使他在倒地的第一时间,迅速从地面上爬起。他知道,自己只要被塞比鲁斯摸上一下,就万事皆休,而若是想要摸圌他一下,怕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但,等他爬起来以后,他发现,塞比鲁斯的目标,并不是他。纵使被凯瑟琳削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塞比鲁斯奔跑的速度,依旧是惊人的。理论上讲,这种情况下的塞比鲁斯,不可能还能跑到这个速度,除非,他为此做出了“牺牲”。

恐怕,他也已经拼上了自己的全部。

塞比鲁斯如风一般,从纳兰暝的跟前刮过,直接无视了刚刚起身,尚无任何防备的纳兰暝,径直冲向了始终在暗中发力,步步阻挠他的凯瑟琳·帕歌斯——就像纳兰暝先前所预料到的那样。

“炎华!”

现在再开始启动,无论如何都会晚上一步,因此纳兰暝吼出了这个名字。

“保护凯特!”

“交给我吧!”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塞比鲁斯,火之里炎华扎起步子,压低重心,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第140章 血与火(其三)

火之里炎华平时闲来无事,向红美铃讨教了几招拳法,因此当那只拳头迎面打来的时候,她知道要收紧双臂上的肌肉,用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

可惜的是,她的武学造诣也仅限于此了,接下来的该怎么办,防守如何做好,反击的机会如何抓圌住,她并不知道,也没人教过她,现学现卖,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靠本能和运气,摸一步,走一步,走到哪,算到哪。

塞比鲁斯的这一拳,瞄着她右侧的太阳穴而去,最终打在了她那只提前抬起的右臂上。这一拳既沉且稳,打得炎华的上臂一阵麻木,一时没了知觉,这还是在凯瑟琳的持续削弱之下打出来的一击。炎华心里暗想着,这家伙的力气,可比她要大得多了。

下一秒,火光便窜了起来。

炎华轻哼了一声,倒不是因为手臂上的这团火烧痛她了,她只是被这股来势汹汹的热流给小小地吓了一跳而已。下一刻,她便能感觉到,那热度穿透了她的皮肤,正源源不断地渗入她的身体,流入她的血液。她的身体越过了她本人的许可,此刻正吸收着附着在体表上的火焰。

“嚯?”

塞比鲁斯瞅着眼前的这个眉头紧锁、神经绷紧到极限的女子,一声轻叹,惊愕流于眉眼之间。

这个女人应该已经死了,正常来讲,这个女人在被他碰到的那一瞬间,便已化成了灰烬,不复存在了。但她还活着,站立着,不屈地抵抗着,甚至,稍稍占了点上风。这种事情,在塞比鲁斯长达万年的人生之中,还从未有过。他能引火,能凭轻轻一触便烧尽一切,但这个女人中和,或者依照他的感觉来讲,吸收了他的力量。

“第四代的年轻人......是纳兰暝的眷属吗?”

塞比鲁斯询问道,语气中却并没有寻求答案的意思。比他矮的炎华仰头死盯着他,气势上弱了不止一点半点,但并不服输。

“有趣的能力,”他接着道,“但你跟错人了。”

言罢,他提起了自己的左拳,而炎华则咬紧了牙关。

没被一把火烧死,这很好,但她能占的便宜也就这么点。她现在跟塞比鲁斯面对着面,二人间的距离为零,纯肉搏,硬拼,她根本招架不住。但她得撑着,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她也得护住身后的凯瑟琳,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并非纳兰暝强加给她的,而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承担起来的,责任。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萌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下一秒,塞比鲁斯的铁拳如期而来,却并没有击打在炎华的脸上。她明明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冲击了,却只听见了“呲啦”一声,宛如床单被撕碎一般的声响。接着,她感觉到了风,拂面而过。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看见纳兰暝正站在她的面前,用他的左手,按着塞比鲁斯的手腕。强风包裹着他的胳臂,如旋转的刀片一般锋利,而塞比鲁斯左手手腕以下的部分,已被整整齐齐地切断,落到了地上。

“以眼还眼,”纳兰暝说着,将他那只在先前的爆炸中被炸残的右臂举了起来,“以手,还手。”

说完这句话,他抬腿便是一脚,带着风的力量,踹在了塞比鲁斯的肚子上,直接将他往后踢了数米远,口吐鲜血、跌坐在地。

“纳兰暝先生!”

就跟见了救星一样,不,实际上就是见了救星,炎华兴奋得踮起了脚,如果她有一条狗尾巴,那它现在肯定甩个不停。这种兴奋劲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接着,她便注意到了纳兰暝那只伤残的右手,“尾巴”便也垂了下去。

“您......您的手,不要紧吧?”

这话比起疑问,更接近于期望,因为纳兰暝那条光秃秃的胳膊,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不要紧。

“这只手的问题先放在一边。”

与炎华那满心担忧的态度相反,纳兰暝倒很是无所谓地挥了挥自己的断臂,全然不在乎,那上头已经没有可以摆动的手了。

“你们俩,把手伸出来。”

他又瞅了一眼不远处,正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塞比鲁斯,而后催促道:

“别磨蹭了,快伸手!”

尽管满心不解,二人还是向他伸出了手,炎华是右手,凯瑟琳则是左手。纳兰暝便用力挥了一下他的左手,挥去了上头的劲风,然后用左手食指的指甲,在拇指上头划开了一个小口,再将那流血的拇指,分别往炎华与凯瑟琳的手背上一按,留下了一个血指印。

“纳兰暝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炎华低头瞅了瞅自己右手手背上那尚未干透的血印子,又抬头瞅了瞅纳兰暝,一脸的疑惑。

“先留个保险,到时候有用。”

纳兰暝的回答,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炎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身后的凯瑟琳,则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要跑起来了么?”

“啊,没错。”纳兰暝一边注视着塞比鲁斯的状况,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要开始‘游击’了。”

“接下来,”他接着道,“那家伙会更疯狂,更不要命地冲向你俩。而我负责把你们从他的身边拽开,靠我腿中这两块风之结晶所提供的机动性,以及我的‘连接’能力,像遛猴一样,遛死他。”

“我少了一只手,四块水晶碎了一块,再与他正面交锋,已经不占优势了,不如拉开距离,靠你的能力慢慢消耗。而且......”

“而且?”见他一句话没说完顿住了,凯瑟琳便追问道。

“没啥,只是猜测。你不觉得这家伙的动作,无论力度还是速度,都变得越来越快了么?而且,他离你还离得这么近,照理来说不应该这样,离你越近,应该越无力才对。”纳兰暝道,“凯特,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你有见过中了你的能力,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被你抹消能量,还能使出这么多力气的人么?”

凯瑟琳闻言,略加思索以后,摇了摇头。

“没有,对不对?”

“那家伙的身体有古怪,具体是啥,暂时不好说,但我心里有个大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头的塞比鲁斯已经站了起来,迈出了踏向三人的第一步。

“后退。”

纳兰暝一句话,凯瑟琳与炎华便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三步,让他站在最前方,正面接敌。

“接下来,我要稍稍地验证一下我心中的想法。”

他将那只残存的左手伸向前方,摆好了单靠这一只手来战斗的架势。

“如果我想的没错,那这位地狱犬先生,还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当然了......”

“只在他死后,我才会在他的墓碑前,好好地尊敬他一番。”

第141章 血与火(其四)

塞比鲁斯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与纳兰暝相距三步,面对着面。

一滴鲜血,从塞比鲁斯的下巴尖上滴落。它在那灼热的大地上滚了个圈,沾满了草木的灰烬,成了个灰球,接着便迅速蒸发为一阵白烟,随风而去。

“我没想过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

塞比鲁斯言罢,又瞅了一眼纳兰暝身后的银发少女。

“因为你的敌人有三个。”

纳兰暝大大方方地道出了塞比鲁斯心中所想,并且,丝毫不以此为耻。

吸血鬼,无论是其“出生”,“生存”本身,都带着血淋淋的原罪。每一个吸血鬼在成为了吸血鬼之后都会意识到这一点,并将之牢记。其结果便是,没有一个吸血鬼,会把自己放在正义,放在道义的那一边。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赢,便是好方法,即使它看起来有些卑劣。同是恶鬼,无论贵贱,双方都认同这一点。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塞比鲁斯?”

纳兰暝说着,瞟了一眼塞比鲁斯的伤势:除开那只断掉的手一时半会长不回来以外,别的地方,他几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破损。他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压着塞比鲁斯打的那一段,并且试着去计算出拳的次数,但是失败了——那简直数不胜数。

只得说,不愧是从太古时代一直存活至今的老家伙,硬得像块顽石。然而,纵使外表上看起来没有大碍,内里,又如何呢?

夜晚的清风流入了纳兰暝的鼻孔,他从中嗅到了脚下的青草、远处的竹林、附近的流水、面前的浓烟,以及,混杂于其中的,某种非常熟悉的味道。

那是“死期将至”的味道。

“你会在五分钟之内,”他抬起左手,用食指指着塞比鲁斯的鼻尖,“死去。”

塞比鲁斯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举起了他的拳头,对着纳兰暝的脑袋打了过去。

一记空挥。

等他再一次抬起头,纳兰暝,以及他身后的二位,已经站到了十米开外。

“来吧,”纳兰暝朝他勾了勾手指,脸上挂着颇有挑衅意味的坏笑,“再给你一次机会,来试试看!”

塞比鲁斯瞅着纳兰暝的笑脸,仍旧是一言不发。他那尸体一般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如树皮皱褶一般深陷的皱纹一丝不动,既看不出丝毫的怒意或焦躁,也判断不出他究竟是否正承受着痛苦。换句话讲......

这家伙,真的有痛觉,以及情绪之类的东西吗?

纳兰暝在这个问题后头打了个问号,实际上,他觉得是没有的。塞比鲁斯这厮,不过是一台人形机械,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的制造者为他编写的程序,至死方休。

塞比鲁斯再一次迈开了脚步,奔跑、加速,飞奔而来,其速度,纳兰暝怀疑,甚至比他不受凯瑟琳的能力影响的时候,还要快上一些。纳兰暝便回过头,瞅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凯瑟琳,而凯瑟琳也刚好抬起头望向了他,并用眼神传给他一条信息:

我是全力以赴了,一点水没放,但天知道这家伙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一点效果没有。

纳兰暝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并在被塞比鲁斯摸圌到的前一个瞬间,打了个响指。于是,三人再一次瞬间移动,出现在了塞比鲁斯身后十米之处,换言之,他们回到了自己一开始所在的地方。

“加油!”纳兰暝转过身冲着背对着他的塞比鲁斯鼓了鼓掌,声音却显不出一点兴奋劲来,“再加把劲,你能做到的!大概吧......”

塞比鲁斯的左肩耸了一下,不,比起耸肩,那更像是不受控制的颤动。紧接着,纳兰暝眼看着塞比鲁斯的肩膀,连同他的整条左臂,一起从他的身体上滑落下来。与地面相撞的那一刹那,那条手臂断成了三截,而后又碎成了数块。从那些肢体断裂的截面之中,飘出了一缕缕的,灰白的碎屑,看起来就像是纸张被彻底焚烧之后,残留下来的灰烬。一阵清风扫过,那些碎块纷纷散为雪花一般的灰,旋舞而起。

“我就知道,”纳兰暝嘟囔道,“这家伙为了能在凯特的失能力场之内保持住原本的速度与力量,所付出的代价,绝对小不了。”

塞比鲁斯回过身来,挺直着腰板,面对着纳兰暝,仍旧,面不改色。纳兰暝看见他脸上的皮肤,正如老旧的墙皮一般龟裂、片片剥落下来。在他的皮肤之下,是已然烧过、即将熄尽而火光尚存的,焦炭。

“竟然......”火之里炎华双手捂住了嘴,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他竟然燃烧了自己,获取额外的能量,并以此来抵抗凯瑟琳小姐的能力。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这真的有必要吗?”炎华如是想着。

究竟是何等强大的执念,驱使着他,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在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之中死拼到底。这个男人,究竟是在为何而战,他想得到什么,他又能得到什么?

“啪嚓”

又是沉重的一步,踏在了草地之上,转瞬之间,塞比鲁斯脚下的青草便成了只挂着些许火星的余灰,正如他自己的身体一般。今晚的第一次,塞比鲁斯的身子摇晃了、脚步不稳了,他就像个性命垂危的病人,正步履蹒跚地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程。那焚烧成灰的肌肉与高度碳化的骨骼,显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住他的身体了。驱使着他前进的,唯有坚强的意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意志,终归改变不了现实。他已是风中残烛,死相尽显。

“停手吧。”纳兰暝道,“你我相去十步,而迈向死亡,你只需要再走九步。你明白我的意思,停下来吧,塞比鲁斯,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塞比鲁斯的眼中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苟延残喘,时明时灭。他就用这将死的眼睛,死盯着纳兰暝那倒映着红月之光的,明亮的双眸,然后,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这样一来,他就只剩下八步可走了。

“你,什么,也不懂......”

他说着,再迈一步。

还剩七步。

“我所畏惧的,从来不是死亡......”

六步。

“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五步。

“即使被死亡带走,也没有一句怨言。”

四步。

“我所惧怕的,是让那位大人,伟大的真祖,希拉大人,感到失望。”

三步。

“独身一人,我不过是......孤魂野鬼,只在希拉大人的驱使之下,才能获得真正的价值。”

两步。

“我为她而生,也要......为她而死,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一步。

生死,成败,一步之遥。塞比鲁斯抬起了手臂,颤颤巍巍地,伸向了纳兰暝的额头。与此同时,他眼中的火焰,却熄灭了。

零。

纳兰暝将左手按在了塞比鲁斯的胸口,一时暴风骤起,吹散了那具燃烧殆尽、仅剩余烬的身躯。那看起来就像是推倒一个摇摇欲坠的雪人,灰雪涂满一地,将塞比鲁斯生前走过的那块焦黑的土地,覆盖为一片灰白之色。

“生命在火焰之中陨落,又将在火焰中诞生。焦土上的花草总是长得特别快,多亏了你们这些牺牲者的血与灰。”

纳兰暝抬起头,望向了已彻底坍塌,正在熊熊燃烧的永远亭,嘴里头吐出了一句拉丁文:

“Morituri Te Salutant(赴死者向你致敬)。”

“走吧,炎华、凯特。”他挥了挥他那条断了手的右臂,“最终的试炼正等着咱们呢。”

第142章 这血脉的宿命(其一)

夜空在燃烧,夜空之下的永远亭亦然。

暗红之月,殷圌红之穹,橙红的火焰滚滚而上,还要再为这天幕多添一笔色彩,就好像它还不够红似的。

火之里炎华取下了眼镜,擦去了盖在镜片上的灰,又重新戴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就是说......接下来,咱们该去哪儿?”

凯瑟琳瞥了一眼正前方的,纳兰暝的背影,炎华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瞅了过去。

纳兰暝左手插在裤带里,刚刚再生出来的,崭新的右手,则举到了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展、活动着。他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那熊熊燃烧的,永远亭的废墟,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那个,纳兰暝先生?”炎华稍稍加大了些音量,“请问......”

“我听见了,”纳兰暝头也不回地道,“我只是懒得立刻给你答复罢了。”

“呃......是吗?”

炎华憨憨一笑,显得很是无奈。

纳兰暝一直都这么任性,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就这德行,从没变过。倒不如说,任性妄为、丝毫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才是吸血鬼的常态,她这种小兔子一样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人的性格,才是异类,得改。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再无人开口发言,只听得那永远亭的木材烧得劈啪作响,火焰眼见得越烧越高,都要冲上天去了。只能说永远亭不愧为永远亭,就算劈了当柴烧,火势也比普通的房子要旺。

“先等一下。”

纳兰暝的声音突然响起,盖过了那单调的,木头燃烧的声音。

“等这火灭了,再看。”

“‘她’没有躲避我们的理由,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他继续说道,仍旧面向着火焰,“既然,咱们最初探测到她的存在的地方,是永远亭,那就看这火烧到什么地步,能把她给熏出来了。”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这声音,纳兰暝很熟悉,但,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过了。

他扭头一瞧,“她”就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瞧着这火场的火势。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自何时起站在这里的,纳兰暝没有一点印象,他完全就没能察觉到。就好像,她才是打一开始就在此的那个人,比他更早。

“咔嚓!”

又一根顶梁柱被烧断,轰然倒下,掀起的热浪扑面而来,她那纯白的发丝与长裙便飘扬起来,翩翩然如蝴蝶的羽翼。一时间,纳兰暝记忆深处的一幕,与他眼前的景象重合了。

红月高挂,火光冲天,那洁白无垢的少女轻飘飘地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双手捧着她刚刚摘下来的人头,无神的双目,视线交错的刹那,莞尔一笑,摄走了魂魄。这血与火的炼狱之中,唯一的一点纯白,降世天神一般遗世孤立,却又完美地与周遭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就像一幅画,深藏在名为回忆的美术馆中,直到纳兰暝再一次将它从尘埃之中取出,揭开遮布,将它摆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纳兰暝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直面它的时候,由灵魂的最深处升腾而起的,那种感觉——恐惧。

他看见血,从那画框之中流了出来,最初是小流,接着是瀑布。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闻起来就像堆成山的尸体,闻起来就像,这纯白的少女,毫无缘由地施加给他的,最为纯粹,同时也是最令人作呕的,恶意。

一时恍惚,纳兰暝向前伸出了手,抓圌住了少女的白发,将它轻轻地凑到鼻子前,深吸了一口气——是他熟知的味道。他便松开了手,任由那柔顺的白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走,而后,开口说道:

“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的‘妈妈’......希拉。”

“希拉”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时,他身后的凯瑟琳与炎华很明显地为之一震,接着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上一次,”纳兰暝抬起头,望向了夜空,“上一次,这轮红月升起之时,正好是我‘降生’的那一天。回想一下,一切都是从那一天,从你我在城外相遇的那一刻开始的。”

“所以,你接下来想说,‘这一次,一切都将就此结束’是吗?”

“不,”纳兰暝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

“这一回也一样。”

他盯着希拉的双眼,望着倒映于那双眼睛之中的,他自己的形象,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

“一切就此开始,在这轮红月之下。”

接着,他消失了,带着他的两个小伙伴,一同瞬移到了数米之外。拉开距离,制造空间,这是“开战”的信号。

“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每一次,我都愤怒得发狂,每一次,我都将你的脸,连同整个梦境,一同撕得支离破碎。”

“但是,真当你站到我面前之时,”纳兰暝说着,一手按在了左胸上,“我的内心却如一泊止水,波澜不惊。”

“一千二百年,时间有点太长了,最初的情感,无论是愤怒,还是憎恨,还是哀伤,还是痛苦,都已经被冲淡了,忘却了。唯独,我的使命,自始至终驱使我前进的那个目标,我一刻都不曾遗忘。”

“那就是,将你杀死,结束这一切。你塑造了我,你改变了我,你还欠着我一笔血债,只有杀死你,我身为‘我自己’的人生,才能真正地开始,而不是作为一只幽灵,永远地被困在过去的阴影之中。”

希拉转过了身,背对着火焰,面对着纳兰暝三人。雪白的肌肤背着光,显着一片不祥的灰暗,血红的双瞳在那灰暗的苍白之中泛着光芒。那双眼睛与纳兰暝的一样,乃是血脉相承的铁证,但那双眼之中的“神”,却又与他完全不同。即使她的双目已经弯成了月牙,纳兰暝仍旧不能从中读出一丝一毫的,凡人所理应拥有的,情感。无论是喜,还是怒,都没有,干干净净,一清二楚,就像是把天空中的红月摘了下来,嵌进了她的眼眶里一般。

当纳兰暝憎恨的时候,她不会憎恨,当纳兰暝痛苦的时候,她不痛苦,当纳兰暝微笑的时候,她假装笑,但实际上,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纳兰暝知道,他其实早就知道,早在一千二百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人”与“神”的区别。他还在凡人的爱恨之中挣扎,而希拉已经超越了这些,抵达了另一个层次。

“啪”、“啪”、“啪”

希拉拍了三下掌,每一下之间,都隔着相当精准的一整秒。

“跟你的脸蛋一样,漂亮的发言。”

她说着,声音,或许是因为隔了些距离,又有热风干扰的缘故,显得有些远,有些空。

“那么,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压力,这句话一出口,纳兰暝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压力。像是有千钧之重的压迫感,伴随着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三人的背上,令他们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心理作用。他并不是因为,承受了心理层面上的压力而直不起腰,希拉再怎么厉害,单凭一句话也是不可能压倒他的。这是她的力量,真正的,拥有物理层面的压迫力的力量。他能感受到这股力量,也并不是因为她主动释放了她,她只是稍稍放松了些对力量的控制罢了。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少年?

准备好去面对深藏于这颗星球的阴影之中的,古老的传说,以及她那伟大的力量了吗?

你最好准备好了。

因为,抬起头,睁开眼,看吧!

她来了。

第143章 这血脉的宿命(其二)

战斗其实已经开始了,自一分钟前起它就已经正式开始了。然而,纳兰暝三人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做好了准备,隔着一段距离,警戒着。

希拉看起来很放松,双手垂在两侧,裙摆轻飘飘地摇动,一脸半笑不笑的暧昧表情,叫人捉摸不透。然而,从她的身体里释放出来的那股“力量”,那种“气息”,以及随之而来、直接刺激着纳兰暝三人最细微敏感的神经的“信号”,只将他们压得喘不出气。危险,让人想要转身逃走的危险,毫无遮掩地摆在了三人的面前。

进攻的想法,并不是没在他们的脑海中圌出现过。然而每当他们产生这样或那样的想法,再抬起头,将这些想法与希拉的身形一对照,他们总是能惊异地、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死相。

从正面进攻,会被碾压;从侧面夹击,会被切碎;绕后偷袭,会被烧焦。他们将那一个又一个的战术在脑内实验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能解锁一种新的死法,直到他们的身体开始产生幻痛,方才放弃了这些想法。希拉明明还没出手,无论她有多强,她都还没开始展现自己的强大,源自本能的警报,就已震耳欲聋: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趁现在还有机会,快逃,否则的话......”

“你就死定了。”

见三人被死亡的幻象所困,不敢妄动一下,希拉便是轻轻一笑,向前一步,而后弯腰,从那烧焦的土地上抓起了一把白灰。

她将那余温尚存的灰烬凑在鼻子前,轻嗅一下,接着便伸手向前,松开五指,将它丢在了热风之中。

“这就是,我的仆人,塞比鲁斯的结局吗?”

是的,没有错,第二真祖不可能出错,此时此刻,躺在她脚下的这一摊灰,正是她的仆从,“地狱犬”塞比鲁斯燃烧殆尽以后的残留物。

永远亭在她的身后熊熊燃烧,她望着那苍白的灰烬缓缓飘落,回归于大地,双目失神。

“我还记得他‘出生’的那一天,他单膝跪地,向我效忠的情景。”她回忆道,“我俯视着他的双眼,便知道,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他追随了我一万年,从来没有过二心,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在他的同辈人篡夺了血族的领导权的时候,他都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而当我最终归隐于黑暗,他也成了陪伴在我身边的,唯一的从者。”

“而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希拉拍去了残留在手掌上的灰粉,轻呼了一口气。

“火焰燃尽,仅剩余灰。不得不说,这个结局,实在是与他相称。”

语气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哀伤,亦无赞许之意,仅是波澜不惊的陈述罢了。

“虽然遗憾,但,”话锋一转,希拉的双眼便一骨碌,转向了纳兰暝,“也不过,就是损失了一个好用的‘道具’罢了。”

她直视着纳兰暝的眼睛,那种眼神,就像针一样,刺痛了纳兰暝的灵魂。

“知道吗,纳兰暝,跟你一样,塞比鲁斯也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吸血鬼。我在他身上付出的,和在你身上付出的,是完全相等的,一滴鲜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那滴血的价值,我已经完完全全地收回来了,下一个,该轮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希拉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残留在纳兰暝的视网膜上。当血腥味弥漫开来时,纳兰暝愕然回首,发现希拉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而她的拳头,则穿透了凯瑟琳的胸口。

“我......明明......”

鲜血飞溅,凯瑟琳的眼中写满了困惑。

“你明明使用了你那,抹除能量的力量,但为什么,我还是能毫无阻碍地碰到你呢?”

希拉微笑着,将她的拳头从凯瑟琳的身体之中抽了出来。沾满了整只手的鲜血被她的皮肤吸收,血红的拳头很快便变回了白色,干干净净。

双圌腿一软,凯瑟琳便跪坐了下去,冰凉的小手颤抖着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模糊的视野之中,那满手的鲜血清楚明白地告诉她:这是现实。她那无敌的防壁,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儿戏一般地,被突破了,甚至连稍微阻碍一下,都没能做到。

这种情况不一样,这种情况,她从来都没遇到过。纵使是鬼王伊吹萃香,依仗着那顶天的怪力,也做不到这种事。这简直......这就像是蚂蚁举着树叶,自以为坚不可摧,却被人类用一根小指轻易碾压一样。她开始觉得,自己跟希拉,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只上。

这就是真祖,传说中的血族。

“凯瑟琳小姐!”

离凯瑟琳最近的火之里炎华显然是有些慌了,大叫了一声,便挺身挡在了凯瑟琳与希拉之间。纳兰暝甚至都来不及出手去阻止她,便看见希拉仅用一根手指,如弹飞一只恼人的苍蝇一般,把她给弹飞了。一个大活人被一根手指给弹飞,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纳兰暝还真是一时词穷,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了。

跟拉杜三世决战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到《火影忍者》里的某些画面,跟风见幽香掐架的时候,他又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弗利萨,或者杰顿。但是眼前的这一幕,他的大脑在接受了视觉信号之后,便给他回放了一段,他以前非常喜欢,现在也仍然很喜欢的动画片,《猫和老鼠》。

他是汤姆,凯瑟琳是杰瑞,炎华是跟在杰瑞屁圌股后面惹是生非的那只小白鼠,希拉是邻居家养的那条大狗。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呀——”

看着那不成器的火之里炎华尖叫着从他的面前飞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最后落在了几根尖锐的断竹上,被圌插成了串串,鲜血淋漓,纳兰暝的眼皮便跳了两下,心里头暗骂了一句:

“这送人头的倒霉玩意儿!”

接着,希拉抬起腿,横着扫向了凯瑟琳的脑袋。希拉的腿很好看,修长,线条圆润,还穿着半透的白色丝圌袜与象牙一般洁白光滑的高跟鞋。要说如此细腻的少女的腿,能有多么可怕的破坏力,恐怕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然而,纳兰暝能够想象,这一腿下去,凯瑟琳的脑袋必然会像高尔夫球一样,被球杆猛地一抡,便离开球架,远走高飞。当然了,他是不会让这种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的。

一腿下去,只踢到了空气,希拉抬起头,发现凯瑟琳已经瞬移到了数米之外。她便又转过身,望向了除她以外,唯一还站立着的那个人,纳兰暝。

“抱歉,我不能让你杀死她。”他说道,“跟你不一样,我的同伴,可不是什么‘好用的道具’。”

“你要是在我的面前把她们杀了,我会愤怒得无法自制的。”

“呵呵呵......”

希拉笑了,她的笑容,纳兰暝依旧分辨不出,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上一次,你也是这个样子。”

她说着,往前踏了一步,而纳兰暝则相应地后退了一步。

老实说,不妙。

耍帅是耍过了,爽到了,希拉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这种情况,纳兰暝仔细想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因为他是真的,打不过希拉。

“我从尸山上走下来,你冲我大吼大叫,嘶声力竭。我当时不能理解你的感受,后来,我回想了一下,就猜测......我的存在,是否让你很痛苦?”

听见这句话,纳兰暝先是一愣,接着,嘴角一抽抽,笑了。

“哈......”他长出了一口气,“我......”

该怎么说,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他在肚子里头酝酿了一下,好好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也没组织出一个屁来,便只能抬起头,坦诚地回答道:

“是的,你的每一句话,你的所作所为,你的存在本身,无一不让我感到痛苦。你就是我一生所有苦难的源头,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嗯!”希拉点了下头,双眼眯成月牙,像个清纯小少女,“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啊,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梦想。”她接着说道,“那就是找到你这样的人,勇敢、坚韧,充满决心,直面强敌,永不放弃。我一直都想找到一个这样的人,然后......”

“彻彻底底地伤害他。”

“我给你两三拳!”

纳兰暝大喝了一句,提着拳头冲上前,对着希拉的面门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本不想发怒的,因为他明白,大敌当前,意气用事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但是,为什么呢,当他听见希拉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时,他立马就,出离愤怒,以至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他出的是带着魔力水晶的左拳,厚实的疾风装甲包裹在他的拳头上,将他这一拳的打击面扩大了两圈,威力更是成倍增长。他要轰烂面前的这张漂亮脸蛋,他要见血,只有仇敌的鲜血,能给他带来内心的宁静。

“你该不会,忘了我是谁了吧?”

出拳的刹那间,希拉的声音顺着流风,进到了他的耳朵里,他那炽圌热的内心,便一下子开始动摇了。

接着,他看见希拉单手接住了他的拳头,仅凭腕力,一爪捏碎了外头的气流装甲,五指如钉子一般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皮肉里。他能感受到一股巨力,注入他的拳头,流过他的手臂,窜向他的全身。他试着与之对抗,但他那弱得可怜的臂力,在希拉的怪力面前就如同入海的小溪碰上了涨潮逆流的海水,只能被无情地摧垮,接着强行扭转方向,朝着他本人所在之处逆流而上。

纳兰暝单膝跪下,这不是他的本意。双方的角力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紧接着,他便丢掉了他的重心,以及将这等强度的对抗继续维持下去的,所有的力气。说出来惭愧,零距离,硬碰硬,纯粹的力气比拼,纳兰暝甚至都没办法跟希拉拼上一秒钟,不是他不想,不是他怂、缺乏斗志,他是真的做不到。

“你既然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那就应该更加,更加地了解我才对。”

希拉念叨着,将那五根手指从纳兰暝的拳头之中拔了出来。纳兰暝的左臂便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仰望着他的创造者,伟大的第二真祖,希拉。

“还是说,你已经被情绪冲昏了头脑,而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了呢?”

希拉舔圌舐圌着指甲缝里的,属于纳兰暝的血液,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猫。纳兰暝的嘴唇有些干,有些苍白,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接着,只听他的嗓子里,传出了这句话:

“不......并没有。”

希拉闻言,撂下手,刚好瞥见了纳兰暝脸上的那一抹,充满了自信的微笑。

“我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经过了理智的判断,最终得到的结果。而正是因为了解你,所以我才知道,无论是将你的脸打烂,还是用我的‘切割’能力将你切成肉块,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那样做会很爽快,但既浪费机会,也没办法真正地杀死你。”

“既然这样,希拉,问问你自己,既然我明知道拳头不会有用,为什么还要向你挥拳呢?”

纳兰暝翘着嘴角,举起了左手,竖起了左手的小指。那根小指的第二个关节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稍一不注意便会被忽略掉的,红线。希拉见之,便下意识地将方才与纳兰暝对拳的那只右手举到了面前——红线的另一端,就缠在她右手小指的第二个关节之上。

“我根本不用比力气比赢你,事实证明我也赢不了,但只要你伸手,接下我这毫无威胁的一拳,我就赢定了。”

“命运的血线,将你我连接在一起,从‘始’,至‘终’,一千二百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这是生命的连接,希拉,你我现在要共享同一条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144章 这血脉的宿命(其三)

“生命的连接”,这一招,纳兰暝并不是第一次使用,准确地讲,是第二次。

第一次,在他被恶灵附身,无意识中杀死了自己的恋人以后,他用这个办法延缓了她的死亡:将一具已死的躯壳,和一个饱满的生命强行连接在一起,从而将二者的余命从0%-100%平衡到了50%-50%。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最终的结局并不好,他想留下的,离他而去,成了他心里的一块伤疤。

现在,他再一次掏出了这压箱底的一招,不是为了‘留下’什么,而是要‘带走’。他要用这根纤细得,连一枚钥匙的重量都承受不住的红线,‘带走’他的仇敌的命,或者至少,做到同归于尽。

“来吧!”

纳兰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向着纯白的第二真祖,以最为挑衅的方式伸出胳膊,勾了勾手指。

“来杀了我!”他大声吼叫着,脸上写满了赴死者的决然,“我想死,杀我!”

身后火焰摇曳,火光明暗不定,希拉那纹丝不动的脸庞亦随之时阴时晴,似是昭示着她那无法捉摸的心情。

“你真的以为,”她开口了,语气相当平淡,“我杀不掉你?”

下一秒,隔空的一爪,掀起的飓风直接将纳兰暝的身体撕成了漫天飘飞的碎布条。

原本到这儿,战斗该是已经结束了,纳兰暝被打败,身亡,死前甚至耻辱地,没能在希拉的身上留下哪怕一丁丁肉圌眼可见的伤害。然而,他并没有以这种方式迎来自己的结局,紧挨着他被撕碎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立即开始了再生。所有的那些,像羽毛一样轻轻地飘上天,还没来得及落地的肉片,都纷纷回归了原位,如同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一般。

断裂的骨骼重新拼接在一起,破碎的内脏再次复位,肌肉与皮肤将这具尚不完整的身体包裹,整个奇妙的、时光倒流一般的自我复原过程只持续了一段极短的时间。在那之后,纳兰暝浑身赤圌裸地跪坐在地上,周围是一地漆黑沾血的衣物碎片。在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受过伤的痕迹,除了胸口的三道狭长的爪痕,尚未来得及复原。

这就是“生命的连接”,共享生命,平分伤害,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就好像用一根导管从底部将两杯水连通,无论从一个杯子里抽走多少水,另一个杯子里的水总会源源不断地流过来,两杯水的水位会始终保持一致,要么一起满,要么一起枯。

所以,实际上,完成这近乎不可能的再生的,并非纳兰暝自己,而是希拉,或者说,从希拉那里源源不断地流过来的,生命的力量。

“继续。”

纳兰暝抬起头,将他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杀了我,别犹豫。”

不变的眼神,不变的话语,就是声音小了点,淡了点,稳了点。听起来,像是无论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他现在就是,一路向死,不回头。他要是真能死成,那他死得其所。

希拉俯视着他,一言不发。她的胸口上,也多出了三道伤,划破了那不知用何种材料缝制而成的,轻薄而柔圌滑的连衣裙,穿透了她那雪白无瑕的肌肤。鲜血便渗了出来,在胸襟的皱褶上染出了一朵又一朵殷圌红的蔷薇。

“你能感受到吗,希拉。”

几秒钟里,希拉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就只是默默地,冷眼瞅着纳兰暝,所以纳兰暝继续对她说道:

“痛苦,你能感觉到痛吗?”

希拉闻言,轻轻地捂住了她那流血的胸口,低头,瞅了一眼手掌中的,那渐渐冷去的血液,再抬起头,回答道:

“是的,我感觉到了,伤口的痛楚,像是火焰一般传了过来。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那就是我此刻的感觉了,”纳兰暝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浅浅的苦笑,“那就是一千二百年前,我胸中燃烧的,那种感觉,痛苦,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吗?”

说着,他再一次竖起了左手的小指,向希拉展示了连接着他们二人的生命的那一根细线。

“它正顺着这根红线,爬到你的身上。你可以继续伤害我,继续伤害你自己,继续,品尝我的痛苦。”

“所有你给我的,我现在都要还回来。”

“哎——”

希拉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她的表情包里还有“皱眉”这个动作,那她现在应该轻微地皱一下眉,然而并没有。

“我说过了,不要以为我杀不掉你。”

她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了,手里的血液亦不知所踪。

“我当然能杀掉你......”她说着,抬起右手,用食指指向了纳兰暝的脑袋,“只要我想。”

“嘭!”

没有炫目的激光,没有炽圌热的火焰,没有任何人眼能够看清的视觉效果,某种能量搅动了空气,泛起一阵波纹,下一秒纳兰暝的脑袋便直接爆裂开来,像个从八楼摔下来碎了一地的大西瓜。

如果帕秋莉·诺蕾姬或者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在场,见到希拉的这一指,她俩一定会直皱眉头。并不是因为这一指背后的魔法原理有多么的深奥,而是,相反,它完全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就只是,纯粹地,在抛射能量而已。

“魔法”这种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应用名为“魔力”的能量的技术罢了。而这门技术的高低,完全取决于它所消耗的能量的利用率。老练的魔法使可以达到100%,甚至120%的魔力利用率,仅消耗少许能量,便能完成大量的工作。相比之下,菜鸟魔法使的魔力利用率则只有50%,或者更差一些,25%,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消耗两倍、四倍的能量,才能达到一倍的效果。而当他们手头没有那么多能量的时候,他们释放的魔法,其效用只能缩水再缩水。

解说词这么长,那么,希拉的这一指,其魔力利用率究竟有多少呢?

答案是1%,百分制之下的1%,若是换成千分制,那就是千分之一,换成万分制,则是万分之一,以此类推......或者,用更加简洁的方式来描述:无限趋近于零而不为零。

因为它就不是魔法,它狗圌屁不通,正常人以这种方式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摆个蠢姿势让别人看笑话。但希拉硬是抬手一指点爆了纳兰暝的脑袋,其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么说吧,假设她这一招的效果是1,而她的能量利用率为无限小,那么为了达到这区区“1”点的效果,她所需要耗费的能量,是无限大。

无限大,不可计算。

这就是希拉之所以为“神”,而她脚下的众生之所以为“人”的原因。

她的力量,是没有限度的。

这解释了她那独特的,“朴实”的战斗方式——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当常人想要砍人的时候,他们首先要找一把足够锋利的剑,然后再学十年剑术,再则良辰吉日,饮一杯壮行酒,前去与仇家决一死战。当希拉想要砍人的时候,好,那就砍吧。

剑?不需要,一根棍子足够,甚至连棍子都不需要,空手足够。剑术?那是什么?良辰吉日?纯属迷信。壮行酒?对不起,戒酒。至于决斗......不好意思,不存在决斗,你恐怕还没搞清楚状况,所以我现在给你讲清楚,让你死个明白,规则是这样的:

我砍,你死。

怎么砍?我也不知道怎么砍,当我脑袋里产生出“砍人”这种想法的时候,你已经断成两截了。

剑,很帅气,剑豪,很潇洒,剑豪决斗,风萧萧兮易水寒,很浪漫。但这些都是垃圾,是可以直接跳过的繁琐步骤,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希拉的日程表里。一整吨的纯净魔力砸下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从想法,直接跳到现实,中间的一切实施步骤全部省略。如果一吨不够用,那就再来一百吨,一千吨,一万吨,一亿吨,只要还没砸死,那就往死里砸。

当然了,能量是不能用吨来计量的,希拉所使用的能量也完全无法计量,此处纯粹打个比方。

回到永远亭的废墟前。

等纳兰暝的脑袋复原,希拉便再出一指,又一次击碎了它。鲜血从她额头上的裂缝之中流了出来,划过了她的眉心与鼻梁,但她并不在意。

“我可以杀死你,一次又一次,直到我感到厌倦。然后,等你活过来,你可以单方面宣称自己的胜利,你有这个权利。”

“嘭”——这是脑浆爆裂的声音,第三次。

“并不是说,我无法杀死你。”

“嘭”——第四次。

“而是,你就像一块橡皮糖一样,黏在我的鞋底。”

“嘭”——第五次。

“我将你一次又一次地踩扁在地上,但你就是不肯放手。所以我就觉得,那算了吧。毕竟......”

她垂下了手,冷冷地看着纳兰暝那张破碎的脸重新拼回一整块。

“你只是一块恼人的橡皮糖罢了。”

“你完事儿了?”再生出嘴巴的第一时间,纳兰暝张口便道,“真不巧,我还没有。”

言罢,他两手扣在了自己的胸口,十指深深地插圌进皮肉,卡在了肋骨之间。

“咔嚓!”

纳兰暝撕开了自己的胸膛,露出了那跳动不止的心脏。

“我的内心冷如冰霜,一言一行,只源于最纯粹的理性。”

“我来到这里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要打败你,杀死你。而当我说出‘杀死你’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是非常,非常,非常,冷静的。”

“因为,我的造物主大人,我真的能杀死你。”

第145章这血脉的宿命(其四)

当纳兰暝撕开他自己的胸口时,希拉的胸前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骇人的伤口。不,说是“伤口”怕是有些不太恰当,毕竟整个胸腔都被打开了,两排肋骨被掰断,整齐地倒向两边,像个被打开的礼物盒。作为礼物的心脏躺在那盒底,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搏动着。

“砰砰”、“砰砰”、“砰砰”

一片沉寂之中,二人的心跳之声听起来格外的响。裸圌身的纳兰暝抬头与希拉对视,两手强撑着他自己的两排肋骨,看起来就像是敞开了一件皮夹克。二人的面色均是一片平淡如水,与他们此时的身体状况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们并不是没有痛觉,相反,他们的痛觉神经比地球上的任何生物都要敏感,而且他们身上的伤足以让最为坚强的硬汉像个第一次打针的小婴儿一样失声痛哭——他们只是并不在意罢了。

红色的光芒映照在纳兰暝的脸上,在他的面前,希拉那鲜血淋漓的胸腔之中,一颗与拳头一般大小、通透澄澈且形状并不规则的红宝石,正躺在她心脏所在的位置上,换言之,那就是她的心脏。红光从这颗宝石的最深处迸发出来,并随着她的脉搏,有节奏地一明一灭。

几根大动脉大静脉就这样,直接插在了这颗,假定它应是无机物的,“宝石”之上。尽管没有心脏那种特有的,泵式的跳动,血液还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从那颗宝石之中推了出来,流进了血管之中。不,真要说的话,也不仅仅是“推出来”而已,某种东西正从那颗宝石的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圌出,并以血液为媒介,顺着或大或小的血管,流遍希拉的全身。如果,纳兰暝还像几百年前一样,拥有敏锐的魔法嗅觉,那他一定能嗅到那股子,浓烈得让人头晕的味道——那是纯净的魔法之力。

“这就是你那无穷无尽的力量的源头了。”纳兰暝说道,“你身上唯一‘非你’的部分,你的,‘真祖之心’。”

这颗过于异常的心脏就摆在面前,抬头相望不过几米,纳兰暝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吃惊。倒不如说,他早就已经知道这些了,早在一千年以前,在他刚刚转变为吸血鬼之后不久,血族的那些古老的传说,便已流入了他的耳中。然后,又在八百年前,在他第一次向希拉寻仇的时候,他亲眼确认了这些传说的真实性,并且亲身体验到了,它那压倒性的力量。

来说说血族的传说吧。

首先,吸血鬼这一种族是如何诞生的?一切的源头,都要追溯到上古时期,一个名为“该隐”,或者至少,被后世称为“该隐”的闪米特人身上。关于这个男人,有一种说法是,他因妒忌而谋害了自己的亲兄弟,因而受到了诅咒,还有别的说法是,他觊觎那永生不死的力量,受恶魔蛊惑而堕落。总之,年代久远,具体的原因已不可考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名为该隐的男人,最终成为了世上第一个吸血鬼。

这便是血族的第一世代,元祖,传说的开端,血族的所有家系血脉向上追溯,最终收束的那唯一的起点。每一个吸血鬼的力量,都源自于这仅有一人的“第一世代”。以第一世代为起点,向下第二世代、第三世代、第四世代,每往后推一代,其体内该隐的血统便淡上一分,其身为吸血鬼的力量便也弱上一些。

该隐的血统就像比特币,总额定死,可无限拆分,最开始发放得多,然后越来越少,最终完全饱和,仅在玩家之间流通,而不再产生新的货币。后入场的那些吸血鬼,捏着手头仅有的那一点点淡而薄的元祖血统,看着比自己高上几个世代的老人们居奇自重、吃香喝辣。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出头唯一的机会,就是同族相残,就是杀戮,然后掠夺。

一句话,该隐是神。假使他不是,所有的吸血鬼也都会奉他为神明,并以自己的血统比别人更加接近于他而感到自豪。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既然第一世代是没有争议的“神”,那最接近神的,又是谁呢?

答案是仅有十五人的第三世代,世上第一批接受“初拥”的人类。他们的体内,流淌着最为纯正,与该隐最为相近的血液。

那么,既然第一世代是“神”,第三世代是“最接近神”的凡人,夹在二者之间的第二世代,又是什么呢?

其答案便是,“神的一部分”。

这就要回到远古时代,回到该隐的身上,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把第二世代的五位真祖制造出来的。

该隐不会死,不像别的吸血鬼总有足以致命的弱点,他是真正的,绝对意义上的不死。他的肉体无法被消灭,并且一旦受到伤害,就会立刻将所受的伤害原原本本地返还给施暴者,同时开始迅速、无条件地复原。所有被他的身体部分直接触碰到的生命体,无论他是否愿意,其生命力都会被他完全吸收,因而开始以肉圌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最终化为尘土。他的力量等同于血族整个种族的总和,现存的吸血鬼根本无法想象他的强大。他的大脑拥有超级计算机级别的运算能力,而他的记忆又不会衰减,故而,他脑中的知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积累,直到这世上再无可以挖掘的“未知”,也就是说,直到他达到“全知”的领域为止。

讽刺的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的该隐,既没有立国称霸,也没有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他甚至连最基本的,作为一个个体,幸福地生活下去,都做不到。所有他走过的地方,都会化为一片荒芜。伤害他的人最终自取灭亡,对他没有敌意的则敬而远之,他就像一尊瘟神,独自流浪,无处安身。所有曾令他快乐的东西,在他那无垠而永不凋零的记忆之森中,都显得渺小而无趣。到了后头,他可能只是随性动两下手指,一座城市便会化作尘埃,而他那早已麻木的大脑,只是机械式地将他的经历记录并永久保存,既不会给予他肆意挥霍力量的快乐,也不会令他感受到摧残生灵的痛苦。

他的人性在漫长的时间之中彻底腐朽,就如他脚下的大地。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神站立在大地之上的空虚、万年独行的孤独,以及,深深的厌烦。“活着”这件事,真的,已经开始让他感到疲劳了。他觉得,已经够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他确实无法被杀死,但在“不杀死”的前提下,他还能从那庞大的知识库之中找出许多种方法,来让他这不死之身,无法再以目前的这种形式活下去。比方说,他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拆掉,再将拆出来的身体零件做成独立的生命体,代替他活下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从大地母亲身上索取了太多,因此他首先抽干了自己的血液,将它泼洒在了沙地上。泥沙受血而成形,是为第一真祖,拥有“吸收”之力。

接着,他想到了那早已消逝的人性与情感,便掏出了心脏,将它丢在了一堆白骨之上,造出了第二真祖,拥有“源流”之力。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过了足够多的苦难与恶意,不忍继续直视,便自挖双目,抛向天空,让乌鸦将它们带走。叼走那双眼睛的乌鸦,就成了第三真祖,拥有“洞察”之力。

他不想再伤害他人,亦不愿再为他人所伤害,便扒掉了自己的皮,将它裹在一棵树上。那棵树就成了第四真祖,拥有“痛苦”之力。

最后,他心想,够了,是时候安息了,于是他掀开了脑壳,掏出了大脑。他将放弃一切记忆,不再思考,不再感受,不再理解,永远在黑暗之中沉眠。一直以来以该隐的名义对这具名为该隐的身体发号施令的,该隐的大脑,便由此脱离出来,凭借着丰厚的魔法知识,为自己制造了一具新的躯体。这就是第五真祖,继承了该隐的知识与智慧,拥有“记忆”之力。

五位真祖,分别获得了该隐的一部分身体,继承了一种力量,而该隐也终于得到了安息。他虽然没死,却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初生的真祖们将该隐剩余的遗骸深埋在一片没有生机的沙漠之中,在确保了无人能够将之发觉以后,他们分道扬镳,踏上了各自的旅途。血族的繁盛,便是以此为起点的。

所以,这就是第二真祖希拉,有关于她的诞生的来龙去脉了。她那无穷无尽的力量,全部,源自于她胸中的那颗永不休止的,该隐的心脏。现在,它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摆在了纳兰暝的眼前,近在咫尺,却又在某种意义上,遥不可及。

他的双臂开始颤抖,因为二人胸前的伤口开始愈合了,而他正全力撕扯着自己的肋骨,以让它们保持住裂开的状态,而不至于合拢回去。他能感受到那潮水一般的生命力,正顺着二人之间的连线,向他涌来。胸口的暖流意味着他正在被治愈,作为反抗,他主动扩大了自己的伤口。这就是二人此刻的关系了,希拉通过治疗纳兰暝胸口的伤,来将他打败,而纳兰暝则不断地伤害着自己,以此来伤害他的敌人,矛盾得有些有趣。

“凯特——”纳兰暝强撑着,仰脖吼了一嗓子,“你到底还想让我等多久!”

在他的身后,凯瑟琳缓缓站起身来。她胸前的贯穿伤尚未恢复,因而身子还有些虚弱,但这并不妨碍她发挥出自己的战术价值。

关于她的战术价值......

“咚!”

他明显地听见了这么一声,源自他身体内部的闷响。就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后背上,敲得他俩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不远处,凯瑟琳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她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平淡,呼吸却有些急促。

“很......很好......”

他垂着脑袋,几乎是强撑着才不至于顺着惯性向前俯下,以头抢地。这份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明确地告诉纳兰暝:你的队友凯瑟琳,已经用尽了全力,向你展开了攻击。

“这就对了......”纳兰暝强行挤出来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眼皮子跳着,心话道,“就是要这么干,才能赢!”

凯瑟琳几乎抹除了他身上所有的能量,换成往常,他应该已经化成灰灰,死掉了。但是现在,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正顺着那条细线流入他的体内,维持着他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讲,凯瑟琳的行为就像是堆沙填海,以有限,对抗无限。长远来看,她的失败是必然的,但是短期来看,她用尽全力砌起来的这一堵,低矮的沙墙,还是勉勉强强地,阻住了潮水的势头。

体现在纳兰暝身上的效果,便是,他的一切生理机能,无论是身体本身的运转还是伤口的愈合,都被大幅度减速了。他便松开了强掰着肋骨的双手,反正他也已经没有继续撑下去的力气了,而且,短时间内,他不再需要担心伤口的愈合。

“你的力量源自‘心脏’,只要那颗心脏被破坏了,你就必败无疑……话虽这么说,那毕竟是‘真祖之心’,恐怕无论我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破坏掉它吧!”

说着这样的话,纳兰暝缓缓地抬起了头,与希拉对上了眼。

“但,你心脏周围的血管又如何呢?”

“它们也是那颗不灭的‘真祖之心’的一部分吗?还是说,一旦我将它们切断,就能断绝你的能量供给,让你陷入到,怀里揣着一颗无限的能量宝石却无以加以利用的窘境?”

“咱们来试试看吧!”

言罢,他把手伸进了他自己的,那敞开的胸腔之中,一把,握住了那颗跳动不止的心脏,用手劲强行遏止住了它的运动。一时间,一股难以忍受的不适感,伴随着阵阵绞痛,冲上了他的脑门。自己捏住自己的心脏,并令它停止跳动,他要不是疯了,那就肯定是快要觉醒出时间停止系的替身能力了。

“切断!”

“啪!”

一声,橡皮筋绷断了一般的,清脆的响声。一根连接着心脏的大动脉被整整齐齐地切断,鲜血喷射数米。同一时刻,一摸一样的伤口也出现在了希拉的身上,同样的脆响,同样的喷溅式出圌血。

希拉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的纳兰暝,则露出了微笑。

能赢。

他心想。

这个方法,能带他走向胜利。原本,单靠他自己,即使是开胸,切断了所有的血管,希拉那无限的生命力也会让伤口瞬间愈合,一切都是无用功。但是,有了凯瑟琳的帮助,状况逆转了。在短暂的时间之内,这令人绝望的自我再生被抑制住了,一扇窗口向纳兰暝打开了,一扇,直到凯瑟琳力竭倒下为止,都能通往阳光明媚的未来的窗口。

“切断!”

紧接着是第二根血管。

“切断切断切断!切!断!”

再然后,是余下的每一根血管。

成了!

纳兰暝一激动,手一抖,差点没把自己的心脏给捏碎。

希拉的血管,与她那颗“真祖之心”的连接,被彻底切断了。无论她有多大的能量,现在,那些能量都无法再被运输到她身体的其它部位。那颗心脏之中的,无限多的能量,已经不能再为她所用了!

机会,最好的,同时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来了!此时的希拉,纳兰暝看得出来,已经不再是无敌的了。她的形象正在迅速地萎圌缩,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而属于纳兰暝的,那道越拉越长的阴影,最终覆盖在她的身上。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希拉的身上还挂着他的血线,他太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先断了二者之间的生命连接,再靠着残留在希拉身上的那一点点,属于他的血液,给她那么一下子,胜利就……

没错,胜利,为此他等了好久,随之而来的还有复仇,还有爱,恨,背叛,鲜血,痛苦,牺牲,挣扎,千百年的宿命,一切……这一切……

纳兰暝握紧了拳头。

“一切,都攥在我的掌心之中!”

切断。

一切结束,然后开始。

希拉的碎块滚落一地,每一块都只有红烧肉的肉块那么大,可以说是真正的“碎尸万段”,亦能由此看出来纳兰暝到底是有多恨她。下一秒,纳兰暝忽地觉得身子一轻,胸前的伤便高速愈合起来。只听得“扑通”一声,他回头一瞧,是那筋疲力竭的凯瑟琳,停止了能力的使用,脱力地跪倒在地,一头大汗,上气接不着下气——就跟他自己一样。

“我偶尔……”凯瑟琳以略显虚弱的声音说道,“也希望你能想出一些,稍微稳妥一点的办法。真的只是‘稍微’稳妥一点就够了,要求不高。这种蒙起眼睛走钢丝一般的打法,实在是……”

“这个要求很高了好吗,”纳兰暝苦笑着道,“也不看看对手是谁!”

“另外,你该穿件衣……”

“衣服”的“服”字没说出来,凯瑟琳便突然卡壳了,往那一僵,挺直不动。纳兰暝见状,心中方是一凉,接着就看见凯瑟琳的上半身,缓缓地从她的小细圌腰上滑了下来,“哐当”一下倒了下去。

腰斩,切口整齐得得跟切片标本一样,断成两截的内脏甚至都还在蠕动,就连血液都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喷溅出来。

纳兰暝瞪大了眼睛,令他惊恐的倒不是凯瑟琳的遭遇,而是一个,稍稍动动脑子便能推断出来的结论。

摊开手掌看看吧,纳兰暝,胜利并不在你的手中,而且……

你的机会也已经用尽了。

缓缓地回过头,那颗红宝石一般的“真祖之心”,正在尸块堆的顶端闪耀。几根肌肉组织从离它最近的那几块尸块上伸了出来,像是盲眼的水蛭一样,先是摇摆试探,刚一探到那颗“心脏”,便一拥而上,贪婪地吮圌吸起来。接着,似是吸收到了足够能量,更多的肌肉组织增殖出来,贴到了那红宝石的表面上,最终将其完全包裹,不留一点缝隙。深红的光芒照透了那一层复一层的肌肉,映出了肌肉纤维的线条。

“不错的尝试。”

满地的肉块颤抖起来,随后动了起来,有组织地重新拼装在一起,成了人形,希拉的声音便再一次响了起来。

“很可惜,没有奏效。”

数秒之后,她便完成了再生,彻底恢复了原样,就连那条被切碎的白裙子,她都用那无限的魔力,凭空造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出来,套在了身上。这一眼望过去,要不是地上的血迹记录着方才的血战,纳兰暝还以为无事发生过。

哦嚯,完蛋。

纳兰暝只觉得眼前发黑,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布,跟贫血了似的……好吧,他确实有点,血不大够用。

他的战术是一把双刃剑,走极端,靠自残来创造本不存在的机会,一旦成了,那是大丈夫背水一战,若是没成,那他也没有后路了。像现在这样,一身重伤,血液流干,体力还被自己的同伴给耗了个一干二尽,以至于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最要命的是,他赖以跟希拉拼命,强行打得有来有回的那根生命线,他们二人之间的那条连接生命的红线,被他自己亲手切断了。当然,那也是无奈之举。不切,二人生命共享伤害平分,他把希拉砍了他自己也得玩儿完,那就只能切。这一切,他现在再想重新拉一根——低头瞅瞅那伤痕累累的身躯,跟希拉那崭新出场的样子比较一下——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穷途末路,这便是他此刻的处境。没了那条线平分生命,希拉随便动一动手指,就能送他上天。在此之前,他明明已经做到最好了,面对一个理论上完全无敌的对手,抓圌住了对方的弱点,打中了对方的弱点,每一步棋,落子都分毫不差正中要害。就这样,还没能赢下来,实在不能责怪他,只能说,对手实在是太强了。活了一千二百多年,有些事情即使不想去明白,实际上也已经看得非常透彻了,这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无法登顶的山峰,他也是时候该承认这一点了。

“但是我拒绝。”

纳兰暝抬起了他的左手,下一个瞬间,“嘭!”

这只左手爆炸了,从胳膊肘开始,炸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里头的鲜血呈雾状扩散开来,几乎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希拉的身上。

你们可能会以为,他这是引爆了埋在他手臂里的那枚魔法水晶,实际上,并非如此。他身上余下的三枚水晶,早在方才他刚连好生命线、被希拉一巴掌撕成碎片的时候,就已经被破坏掉了。而且,爆炸的若是魔法水晶,那威力保守估计也能轰掉他一边的肩膀,绝不止如此。

他的做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从微观的角度上,操纵自己体内的细胞。在此之前,他连着吸进去几大口气,但是却没有吐气,一丁点都没有。他的肺不经过滤地将所有的空气放进了血液之中,随后这过量的气体随着血液流进了他的左手,并在此汇聚。最后一步,他将所剩不多的力气全部集中在左手上,收缩肌肉,将空气压缩到极限,然后再一下子放松……嘭!

猛然松弛的肌肉承受不住气体膨圌胀的力量,被无情地胀圌破,血液在气压的作用下雾化,并随着空气逸散开来。如此一来,纳兰暝的血,再一次挂在了希拉的身上。

灵光一现的奇招,让纳兰暝绝处逢生。他本来已经没有机会了,但又凭本事、凭他的决断力,强行创造出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希拉打倒。

“生命的连接!”

血雾弥漫开来以后,他在第一时间,将那条至关重要的生命线再一次拉了出来,连到了希拉的身上。不是调侃,没有这条细线,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跟第二真祖掰手腕。

“瞬间移动。”

紧接着第一步,这是他的第二步。他顺着那条线,直接瞬移到了希拉的面前,抬起右手,一爪,狠狠地刺进了希拉的左胸,五指深深地嵌入了肋骨之间,准确无误地,卡住了她的心脏,她的,“真祖之心”。

他能感觉到,那股庞大而不可抵抗的力量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紧接着又被那无穷的生命力重组成形,然后再次被分解,如此循环往复。毁灭与重生,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着他的灵魂,一遍又一遍,痛苦几乎在最初的那一刹那间摧垮他的意志,但他还是挺住了。

“我是……不会……放手的!”

他咬着牙,声音时而嘶哑,时而变调,听起来很怪。毕竟,他的声带就那样,前一秒被撕破,下一秒又恢复完好。

“来比试一下吧……希拉……”

很近,他从来没跟希拉挨得如此之近,他能感受到她眼中的那股子冰冷,透过空气,扑面而来。她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似乎来自于过去,又似乎不是,他已经不太分辨得清了。

“你我共享一条命,来看看……究竟是谁,先撑不下去!”

孤注一掷,也有孤注一掷的无奈。没了凯瑟琳的辅佐,靠纳兰暝自己一个,根本没法切断希拉的心脏血管——它再生得太快了,他根本无能为力。看得见敌人的弱点,打击不到,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蛮上,拼了。拼不了,也得拼,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二人共一命,谁先在精神层面上示弱,谁输。

实际上,纳兰暝心里清楚得很,再这么下去,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他。原因很简单,他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会痛苦,会恐惧,会丧失斗志,只是这些负面情绪暂时地,被他那强大的意志力给压制下去了。然而,意志再坚强,也不过是一时的,只要是人,都有松懈下来的时候。

但希拉没有,看看她那双眼睛,看看她那机械一般冰冷有序的行动方式,就连对他施加致命伤害的频率,都是始终一致的,纳兰暝便知道,自己赢不了。

因为希拉不是凡人,没有人性,不会痛,不会害怕,不存在什么斗志与意志。她的脑中,可能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逻辑:你要打,我便陪你打,我总会赢,不是因为我比你更有决心,而是因为……

因为我就是能赢。

所以,可以说,纳兰暝的命运已是定数。在他无法忍受痛苦的那一刻,在他畏惧这股力量的那一刻,在他不再坚强的那一刻,在他的心理防线决堤的那一刻,他会倒下,然后再也起不来。但他还是在坚持,至少现在,他还是要拼尽全力,坚持下去。

遍布全身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痛”来形容了,他数不清自己已经“死”了多少回,被撕碎了多少回,又复原了多少回。他怀疑自己疯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感觉不到痛苦了,他只觉得飘飘忽忽的,像是由现实遁入了梦境之中,他的意识,似是要离他而去。他便举起了那只再生过,又被毁坏过,现在又在生出来的左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痛死我啦,混账东西!”他吼道。

脸颊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疼得像是加了辣椒。以此为起点,纳兰暝浑身上下的痛觉神经都苏醒过来,一起,疼死他这个咬住就不肯松口的王圌八圌羔圌子。

不过也多亏了这痛楚,他的意识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不能放弃,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不,应该说,根本不存在可以放弃的那个时候。一千二百年,太漫长了,他在仇恨之中浸泡了这么久,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吃了这么多的苦,到了这一步,他已经说不出什么“为了我死去的亲人”,什么“为了幻想乡明日的日出”之类的漂亮话了。真要讲的话,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就连,自己是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如何去战,战后如何,这样的问题,他都已经不会再想了。他的脑中,就只有一种想法,或者说,一种执念。

这一战,他是无比真切地,强烈而真挚地,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输。而这,也是他唯一强过希拉的地方,他比她更顽固,更执拗,仅此而已。

“纳兰先生……”

耳后传来的这个声音,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在这场战斗之中再次听到。那人离他已经很近了,然而由于过度的专注,他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也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

他快速地往后瞄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伤痕累累的火之里炎华。她身上满是血淋淋的刺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那些锋利的断竹戳出来的洞,也是因此,她整个人都显得惨兮兮的,虽然她一直一来给人的印象,就是惨兮兮的。

“你来干嘛?”纳兰暝头也不回地道,“你帮不上我的忙,回去躺着去吧!”

“我知道。”

炎华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平静,这在纳兰暝的意料之外。在他的印象中,她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遇见事情第一个慌的,准是她。

“我一直都很弱,从来都只会把事情搞砸,完全……帮不上纳兰先生,和红魔馆的各位都忙。”

说到这里,炎华显得有些低落。说出来扎心,但这是事实,而非自轻。比如说现在,第二真祖希拉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敌人来对付,任她站在纳兰暝的身后,爱咋地咋地。希拉就连分点力气去将她瞬杀掉都懒得做,可能在希拉的眼中,她就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一只偶然路过的小飞虫,没有在她身上分心的意义。

“要是……”炎华顿了一下,咽了口口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咱们输了,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纳兰暝的嘴角往上挑了一下,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笑,实际上,那只是他的面部神经又断了一次罢了。

“会死。”他说道,“你,我,所有人,都会死。”

“是……是嘛……”

炎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哎——真是不想死啊——”

“话虽这么说,”她的脸上,又浮起了一抹苦笑,“咱也是死过一次,不对应该是死过两次的人。”

“第一次是在外界,走投无路突然猝死,第二次是在无缘冢,差点丧命于妖怪之口,还是被您给救了。想来,要是没有这幻想乡,没有您,我可能也不过就是个死于心梗的无名女尸,或是妖怪肚里的一块肉罢了……所以……”

纳兰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他若是回头看上一眼,便会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毅然赴死之人的,悲壮。

“这一次,请让我来保护您!”

她叫着,双手按在了纳兰暝的那只,刺进希拉的左胸不肯松手的右臂之上。一时间,附在纳兰暝身体表面的那股巨大的能量,直接灌进了炎华的身体。她无法抑制地向后仰了一下,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一样,接着又正了回来。她的身体在颤抖,显然,这股能量并不是她能承受得住的东西,但她强行撑住了,双手紧紧地抓着纳兰暝的手臂,没有离开一寸。

“你这蠢货!”纳兰暝又急又气地吼道,“叫你回去躺着就回去躺着!这里有我一个够了,少添乱!”

“纳兰先生,不,纳兰暝......”

炎华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勉力维持不倒。她的眼神,看起来就像个角斗士。纳兰暝从未见过这样的炎华,他能感觉到,她内心之中的某些东西,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破茧成蝶。

“请让我任性妄为一回,真的就这一次就够了!”

“我啊,可是直到来到幻想乡,直到遇见您,才真正地体会到‘活着’的感觉。被需要,被肯定,被理解,更重要的是,心底里,装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最为珍视的人,开始为他的快乐而感到快乐,为他的痛苦而感到痛苦。这一切,让我感到很幸福。”

“我已经回不去了啊,纳兰暝,您给我的这些东西,家,家人,您的信任,我已经无法接受没有它们的生活了。如果我注定要失去这一切,那我选择战斗!”

“战斗,直到油尽灯枯!”

纳兰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的炎华,怎么说呢......勇敢?坚强?觉悟?他一时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好。他只觉得,这只,一直以来只知道给他添麻烦,要么就是躲在他身后直打哆嗦的,丑小鸭,如今,终于生出了纯白的羽翼。他甚至有些感动,有些,被她此刻散发出来的的魅力所吸引。

又是一阵,源自希拉的能量冲击,炎华手臂上的皮肤“唰”地一下,被刮掉了不少。那破损的皮肤之下,纳兰暝分明地看见,那并非流血的肌肉,而是,耀眼的火焰。

心脏“咯噔”一声,往下猛地一沉,纳兰暝便猜到了她的打算。

“炎华,你......”

“不切断她的血管,不就没办法伤害到她嘛!”

炎华打断了他,她转过头,长长地,看了他一眼,就仿佛是要将他的面容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她的眼中,摇曳着令纳兰暝打心底里感到温暖的,火焰之光。

“我的能力,虽然不那么中用。”她回过了头,注视着希拉的左胸,“只要豁出性命,奋力一搏,还是能帮到您的忙的......只是......”

只是什么,炎华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来。她回眸给了纳兰暝一个微笑,然后,向前踏了一步,几乎贴在了希拉的身上。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觉得,能遇见您实在是太幸运了......”

纳兰暝听见她这么说道。

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终于在那过于庞大的力量的挤压之下崩溃了。从头,到脚,肌肤与衣物寸寸碎裂、片片剥离。她体内的火焰便释放了出来,由最初的人形,逐渐缩小,最终成了一个金光闪耀的小球。

“炎华!”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她看见了红魔馆的大门,春光明媚,芳草遍地,纳兰暝微笑着冲她伸出了手。在他的身后,蕾米莉亚、芙兰朵露、咲夜、红美铃、帕秋莉、小恶魔,红魔馆的大伙站成了一排,正笑盈盈地,欢迎她回家。

“你在想什么呢?”

她听见纳兰暝如是问她。

“没啥,”炎华笑道,“我就是觉得,春夏之交,要是能在大门口种些芍药,一定不错。”

言罢,她握住了纳兰暝的手,随他一起向前走去。

她回家了。

第146章 这血脉的宿命(其五)

(一)

火焰在燃烧。

炎华燃尽她自己的血肉,化成的火焰,如今正包裹着纳兰暝的右臂,火光夺目,如同一件羽衣。

他感觉不到疼痛,或是精神层面上的,痛苦。尽管他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崩溃,尽管他又一次经历了生离死别,他却奇妙地,感觉不到痛,就连他原有的痛楚,他都已经感觉不到了。此时此刻,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的,唯一的感觉,那便是......

温暖。

暖流,顺着他手臂的血管,流向他的全身,最终灌入他的心脏。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温柔地拥抱在母亲的怀里一样。

那个瞬间,万千思绪在纳兰暝的脑海之中沸腾。他想起了自己与这个名为火之里炎华的女孩子相遇的那一天,他从妖怪的口中救下了她,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想随手弄个足够忠诚的仆从,顺便给人手一直不怎么充足的红魔馆多添个帮手罢了。炎华这样的人,一方面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另一方面,她才刚刚虎口脱险,仍惊魂未定,简直就像一只被吓懵了的小兔子,给条胡萝卜她就肯死心塌地地跟你走,任你去驱使、利用。说出来可能有些伤人,最开始,纳兰暝之所以选择了她,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非她不可的理由,而是因为,便利、成本低、风险小、好使唤,仅此而已。

“要是不好用的话,大不了直接处理掉。”他那时候是这么想的,“我既然给了她第二条命,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当然也有权利收回我所给予的一切。”

就像一件道具。

要说一开始,这个女孩给他留下的印象,很遗憾,他还真没对她产生过什么好印象。外表上土里土气,内在,几乎是没有底线的怂,胆小怕事,不堪大用,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忠诚,没有二心了。当然,她那有限的能力也撑不起任何野心。她就像一根吃剩下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看她那老实巴交、可怜兮兮的样子,纳兰暝还真有点下不去这个手。

后来,她改变了。

她开始去学习,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如何去战斗,尽管在纳兰暝的眼中,她的水平仍旧不入流,但最起码,在需要她站出来的时刻,她有那个底气站出来了。她仍旧胆小,但在某些时候,她不会再退让了。她或许不是“英雄”,但她已经算是个“战士”了,一个,会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一切,去流血,去拼命的人。渐渐地,他开始发自内心地,去认可,火之里炎华确实是一个足以依靠的伙伴,尽管,她还不那么可靠。

改变她的,究竟是红魔馆的这些个或脱线或靠谱的欢乐的小伙伴们,还是幻想乡这片神奇的土壤,亦或是,自幼时起便埋藏于她心底的,一颗小小的种子,如今终于发芽、开花了呢?纳兰暝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因为他的一时兴起,这个名为火之里炎华的,平凡、不起眼,甚至都够不到平均水平线的人类,她的人生被彻底地改变了。并且,反过来,身心都发生了变化的炎华,又改写了纳兰暝的命运。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因缘”,不曾预料过的邂逅,伴随着相互的改变。

这就是为什么,纳兰暝会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温暖。炎华永远地离他而去了,他本应悲痛,但他没有,他理应愤怒,但他没有,从他心中满溢而出的那股暖流,只意味着一种,强烈而有力的情感。

那便是“感激”。

“谢谢你,炎华。”

将最高的敬意,献给我逝去的战友,然后......

我不会,一定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此时此刻的我,唯一能做的,那就是......

“希拉!给我偿还血债!”

你欠我的,实在太多了,新账旧账,每一笔血债,希拉,你都要在今天还清,一分不差!

纳兰暝咆哮着,将自他心底里爆发出来的那股力量,全部集中在了右手之上。深深地刺入到希拉左胸之中的五指,便又往前推进了些许,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心脏。

缠绕在纳兰暝的手臂之上的火焰,一时间动了起来,如流水一般,窜向了他的手指,又顺着他的指尖,涌圌入了希拉的胸腔。接着,希拉那不朽的血肉与骨骼,便如在春日的暖阳下消融的冰雪一般融化开来,那颗跃动着永恒的生命之力的宝石,“真祖之心”,再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纳兰暝的面前。

橙红的火焰蚕食着希拉的肉圌身,与她那无限的生命力对抗,一时竟不落下风。这便是炎华的能力,血肉为火,以生命为食粮,越烧越旺,直至燃尽一切。手握无限之力的希拉,自然有办法将这源自“有限”领域的火焰消灭掉。纵使如此,在这极短的一刹那之间,她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在纳兰暝的眼皮底下,这一致命的事实。

火之里炎华牺牲了自己,化作火焰,在这漆黑夜幕一般的绝望之壁上,凿出了一道裂痕,希望之光,来了!

仅仅刹那之间的胜机,纳兰暝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它溜走之前,伸出手,将它攥在手心之中。他确实那么做了,他伸出手,握住了希拉的心脏,然后,一把,扯断所有的血管,将它从胸腔里拔了出来。

“唔呼!”

那一刻,希拉的嘴角抽圌动了一下,一声闷圌哼从她的喉咙里溜了出来。纳兰暝见之,笑道:

“疼吗?别怕,马上就结束了。”

他将那颗仍在跳动,仍在闪烁的“真祖之心”举到了面前,稍有些沉醉地,注视着那绯红的光辉。

“这颗‘心脏’无法被破坏,而只要它还在,你就是不灭的。这样一来,打败你的办法,就只剩下一个了。”

说到这儿,他用左手扯开了他胸口的那块,尚未恢复完全的伤口,伸手入胸腔,一把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咳咳!”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呛得他连着咳了几声,又咽了几口混着血的吐沫,顺了顺气,便接着道:

“那就是......将这颗心脏,据为己有!”

话音未落,“真祖之心”已被他塞进了他自己的胸腔之中。那失去了心脏的胸腔方才还显得空荡荡的,现在,该隐的心脏与他胸中的空位完美契合,如同钥匙插圌进了正确的锁孔。他的血管在第一时间连到了那颗红宝石之上,当那宝石中的光芒再一次开始跳动,纳兰暝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生命之力正在他的身体之中脉动。

“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你不愧,是我的创造者啊,希拉。不,应该这么说......”

“我们都是同一个人的子孙,体内流着同源之血,你继承下来的力量,同样,也可以由我来传承下去。”

他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大吼了一声:

“切断!”

“啪!”

连接着他和希拉的生命的,那条细细的红线,终于断了。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纳兰暝已经不需要再与希拉共享生命了,他只要她死。

生命的连接被斩断的那一刻,纳兰暝身上的伤口开始高速愈合,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已彻底恢复。而希拉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垂下了头。失去了温度的血液从她的口、鼻以及胸前的伤口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圌出,染红了她的白裙。她的面容,也明显地,憔悴起来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纯白的百合,滴落在花瓣上的鲜血,是为她这漫长而终将结束的一生,献上的挽歌。

“结束了,希拉。”纳兰暝说道,“从今天起,我将继承你所有的力量,成为新的‘第二真祖’。而你,将就此落幕。”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将他那只沾满了鲜血的右手,按在了希拉的额头上。

“最后的最后,告诉我,希拉,被自己的造物打败的感觉,如何?”他问道。

希拉回以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接着,是一抹,意料之外的微笑。

那个瞬间,纳兰暝胸中的那颗刚夺来的心脏,猛烈地搏动了一下。血液窜上了他的大脑,他知道,这种情感,是为“惊”。

并不仅仅,是因为希拉那难得一见的笑容,纵在这死相尽显的,苍白而憔悴的面孔之上,也美得让人心惊。实际上,他也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颗属于希拉的真祖之心,在与他的血管对接的那一刻,便将一切,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他了。

“感觉......如果,我还能感觉到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冰冷’吧!所谓的‘死亡’,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也终于体验到了......”

希拉用她那只早已失去了一切力气的,纤细的小手,握住了纳兰暝的手腕,将他的右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挪开。她的手冷如坚冰,只是碰触,便激起了纳兰暝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抬起头,额头上沾着纳兰暝手掌中的血,嘴角上沾着她自己的血,就这样,仰望着纳兰暝的双眼,用这张染血的笑脸,对他说道:

“还有就是,跟你一样,这一刻,我也等了很久了。”

“这种冲动,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呢?因为活得实在是太久了,所以我也记不太清了。总而言之,等我意识到这件事时,‘活着’本身,对我而言已是一种煎熬。”

“在那漫长的时间之中,我早已失去了爱与恨,快乐与痛苦,喜悦与悲伤,以及,身为一个‘活物’所应当拥有的一切,最终,不过是个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行尸走肉。”

“所以我选择死亡,就像我们的祖先,该隐一样。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死亡是生命最终沉眠的归宿,没有死亡,生命始终是不完整的。”

“但我无法死去,因为胸中的这颗永远不会停歇下来的心脏,我不可能死,就连自杀,也无法做到。我一出生,就背负着永生的恩惠,以及,永生的痛苦,直到永远。”

“除非,我能找到一个,命运之中的白马王子,将我杀死,夺取我的心,给我带来真正的解脱。我最终遇见了你,看着你的双眼,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天生的才能,而是因为,很简单,我啊,从一开始,就爱上你了。”

“那种感情,如果我还能感觉得到,那一定就是‘爱’吧!”

“我知道,你是能够拯救我的人,没有缘由,我就是相信你最终一定能做到。所以我要伤害你,用我所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深深地伤害你,让你憎恨我,让你只要还在喘息,就一刻不停地想要将我杀死。”

“最终,你做到了,你亲手了结了这一切,恭喜你。我会死去,而你将活下来,但获胜的人是我,而不是你。被自己所爱的人杀死,就是我想要的结局。而你,则不得不背负起,我曾经背负着的一切,踏上永远的旅途。你最终也会感到厌倦,你最终也将无法忍受这永生的诅咒,然后,去找一个你深爱着,而憎恨你的人,将你杀死,将这颗不朽的心脏传承下去。这一千年间发生的一切,在遥远的未来,还会再度上演,而你,终将成为下一个‘我’。”

“所以,动手吧,纳兰暝。”

说着,她又将纳兰暝的右手,挪回到了她的脑门上。

“杀死我吧,身为第二真祖,这是你我的宿命。”

纳兰暝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没能将它们诉说出来。他望着从容赴死的希拉,表情很复杂——这昭示着他那同样复杂的内心。万千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过去的回忆,就像是一整个礼堂数万号人,一齐对着他的耳朵各抒所见,嘈杂不堪,乱作一团。但是最终,随着源自灵魂的一声“肃静”,整个礼堂再无一人,再无一声杂音。

决断之时已到,他要去完成,他该完成的工作。至于前路,走上去再说。

“如你所愿。”

这是他留给仍残留在人世的,原第二真祖希拉的躯壳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个瞬间,希拉的肉体在他的面前如灰烬般分解消散,如烟般飘飞而尽。

一切都结束了。

(二)

八云紫知道,属于纳兰暝的,那了却爱恨恩仇的,宿命一战,已经结束了。

等她穿过空间的裂缝,来到现场时,永远亭的废墟已经燃烧殆尽,余下一地辨不清原先的形状的焦炭。缕缕青烟飘然直上,飘向天空中的那一轮,苍白而冰冷,乃至稍显悲凉的圆月。这月亮,实在是久违了,尽管那异常的红月只持续了不过一夜,在幻想乡的众人心中,它像是已经照耀了这片大地,一整个“永恒”的纪元一般。

纳兰暝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赤圌身圌裸圌体,仰望着夜空。

“辛苦你了,我的勇士。”

她轻悄悄地走到纳兰暝身边,低下头,笑盈盈地,对他说道。

他那一头黑发,不知何时,已成了一片没有瑕疵的纯白。“一夜白头”,这样的事发生在一只一千年容貌都不会改变一丝一毫的吸血鬼身上,还是让八云紫小小地惊了一下。

纳兰暝没有搭理她,只是无声地凝视着远方,双眼之中映着月影。半晌,他张开嘴,道:

“紫,我有个请求......”

“说吧。”

“你能杀了我吗?”

紫笑了。

“很遗憾,不能。”

“你真残忍。”

言罢,纳兰暝闭上了眼睛。

终章 在那之后

(一)

“竟敢偷吃我的蛋糕,绕~不~了~你~哦~芙兰!”

威胁到幻想乡存亡的红月异变,就这样结束了。

“鸭哈哈哈哈哈,你有本事来抓我啊,笨!笨、笨、笨、笨、笨、嘣、笨!”

就像一场流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天,异变给幻想乡造成的伤害,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哪里逃,吃我一招,Super·Hyper·Mega·Ultra·究极·无敌·最强·南北斗合体天翔有情刚掌百裂破颜波,波!”

“轰隆——”

“姆Q!”

“呸嘿嘿,打不着!笨蛋纳兰暝,打不着!”

“哇咿——帕秋莉大人又被打死啦,实在是太没人性啦——顺便说一下,这个P点我要了。”

神通广大的八云紫把受到损害的生态系统整个地翻了个新,余下的善后工作,就全都丢到了灵梦的肩膀上。按灵梦的话讲,“干完这单活我就去把那个老太婆宰了”......嘛,牢骚归牢骚,灵梦干得真的很不错。

“谁来管一下这两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啊——”

“The·World!时间静止!”

“然后时间再次开始转动。”

“诶嘿嘿,你好呀咲夜姐姐......”

“被......被抓到惹......”

然后,让我们把镜头转回到红魔馆里来,更确切地说,是红魔馆的地下大图书馆。

帕秋莉·诺蕾姬一身焦黑地倒在地上,口吐黑烟,不省人事,看上去已经不大行了。可怜的帕琪,愿她安息。她忠实的仆人,小恶魔,正蹲在她身边,收集着从她的身体里蹦出来的P点,然后统统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可怜的帕琪......

凯瑟琳·帕歌斯坐在一旁的小圆桌前,端着个白瓷小杯,优雅地品着红茶。夏科洛斯爵士正趴在她的腿上歇息,双眼眯成缝,配上他那张大脸,显出了一种“招财猫”式的,慵懒的富态。表面上的一家之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就坐在凯瑟琳的对面,正一脸担忧地瞅着帕秋莉,跟她比起来,凯瑟琳就显得淡定多了——任尔聒噪,我自心静,就连看,都懒得费那个劲,抬眼多看上一眼。所谓“大隐隐于世”,正是如此。

至于所有噪音与麻烦的来源,“技术性”放倒帕秋莉的罪魁祸首,红魔馆的两个,注意是两个,熊孩子,芙兰朵露·斯卡雷特与纳兰暝,此时正被这个大家庭里唯一的靠谱人士,女仆长十六夜咲夜,一手一个地提着领子拎着。看他俩脸上的坏笑,就知道悔改、收敛是完全不可能发生在这俩人身上的。但是不知为何,咲夜也和他俩一样,甚至笑得比他俩更加灿烂。她的笑容之中,显着一丝欣慰之色,就像是幼儿园小班的老师看着底下的小朋友歪歪扭扭地写出了人生中的第一行字时,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的,那种表情。真不知道这俩熊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能令她高兴的东西,要知道,他俩搞完破坏以后,负责收拾残局的可是她十六夜咲夜。

芙兰这个小疯丫头暂且不说,纳兰暝的转变,可以说是近段时间红魔馆所有人的所有烦恼的来源。

在场的这么多号人,只有凯瑟琳亲眼见证了那最后的一战,但她什么也不肯说。所以,没人知道纳兰暝到底是以怎样的状态,怎样的心态,去结束那一切的。唯一为众人所知的,就是,他赢了,他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了,他变了。

他的头发变成了纯白色,留得也比以前长了些,还在脑后扎了两条风骚的小辫子。他似乎又能使用魔法了,不仅如此,他还获得了极为强大的力量。

“我从没见过如此海量的魔力,这简直......无穷无尽......”

第一次见到归来的纳兰暝时,帕秋莉瞪着一对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张着张几乎要撑断下巴的大嘴,如是评价道。

当然,这些都是浅显的,外表上的变化。如果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就只有这些,那大家也不会太当回事。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的性格。

他的性格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几乎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

他原先最讨厌甜食,现在几乎是无糖不欢,血浆浇汁小蛋糕成了他的最爱。他原本很成熟,即使跟某些高龄人士比起来不那么成熟,他也足够潇洒。现在,如诸位所见,他就是个手欠脚欠嘴欠浑身欠,小儿多动老儿狂躁人来疯熊孩子,俄语名不搞事不舒服斯基。或者,一言蔽之,一个大号芙兰。

只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他会在窗前抬起头,望向远方的蓝天与白云,双手撑脸,若有所思,半晌之后,恬静地一笑。

“当我在看你的时候,你看见我了吗?”

咲夜曾听见他如是自语,尽管他的眼中,只有天边的浮云。

只在那个时候,他才会稍稍地,表现出一点曾经的那个“他”的样子,表现出一点,他还是他的样子。

当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安静”都只会在现如今的纳兰暝身上持续短短的一瞬。因为下一个瞬间......

“咱们去月球吧!”

他体内那台拥有无限大的动力的搞事发动机,就会开始高速运转。

“噗——”

蕾米一激动,喷出了口中的红茶。她抹了两下她那被茶水浇湿的前襟,又将茶杯往桌上的小碟里一撂,道:

“你又开始了?”

纳兰暝则直接无视了她,对身旁的咲夜说道:

“咲夜咲夜,我想去月球!”

“是的,纳兰暝先生,我明白了。”咲夜轻轻颔首,回应道。

“别明白啊!”

不远之处传来了蕾米莉亚的吐槽,不过好像也没谁把她的话当回事儿了。毕竟,“表面”一家之主嘛!

只见咲夜从口袋里取出来一个小铃铛,轻摇了两下。那清脆的铃声尚未落下,她的面前便多了一个人。

“我在,啥事?”

是她此前的“一生之敌”,耶格·埃克斯特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金发赤眼小正太。此时的他,正穿着一套相当可爱的哥特式女仆装,白圌丝圌吊圌带,蕾圌丝圌低圌胸,裙子短得可以跟芙兰的半透明睡衣一比,风一吹就会春圌光圌乍圌泄、小象着凉。这套衣服意外地很适合他,不,倒不如说,他“一点也不意外地”很适合女装。而且他本人穿着这套女仆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也一点都不显得害羞,不像别的那些要骚不骚的男孩子,毫不虚伪做作,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至于为什么耶格会成为红魔馆中的“女仆”,甚至还让咲夜使唤......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那天晚上,咲夜击败了耶格以后,并没有将他直接杀死,而是只给他留了一个脑袋。毕竟,他们那时候身在外太空,还得靠耶格的能力才能回地球。虽然不情愿,不过耶格也没啥更好的办法,只好认输,把咲夜一行人,包括他自己,给送了回去。

回去之后,据帕秋莉所说,咲夜帮耶格拼接好身体,然后直接抱着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他,冲进了一间暗室,锁了门,俩人在里头呆了好几个小时,期间还不时地传出皮圌鞭的响声,和男孩子的惨叫声。反正等他俩从那小房间里头出来,耶格已经变得相当听话了。

至于那房间里头发生了啥......谁知道呢?

“你去,”咲夜下令,“收集制造火箭所需的材料。”

“没问题。”

耶格一打响指,“啪”地一声,消失不见。

“好嘞,宇宙——来啦!”

纳兰暝伸展双臂,仰头喊道。

“宇宙——来啦!”

他的小跟班,芙兰朵露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叫了一声。

只有蕾米莉亚,一巴掌盖在了她自己的脸上,没眼再去看了。

一家之主不好当,且行且珍惜。

至于后来,红魔馆这帮人乘着他们自己造出来的,长得巨丑结构巨不科学但意外地能升天的,宇宙飞船,登录月球,跟月人大战三百回合——那又是另一个又长又刺激的故事了。

总而言之,今天的红魔馆依旧一片平和。

(二)

“轰隆——”

从地底下传来的震动,让红美铃不由得停下了她手头的活。

她放下了手中的水壶,站起身,双手合十——那是在为可怜的帕秋莉默哀。

“真是不幸的文化人啊,你说是吧,炎华?”

她转过身,面向了那块低矮的小墓碑,那上头刻着逝者的名字——火之里炎华。

尽管,这土地里,并没有她的遗体。

此处,乃是红魔馆花园中央区,喷水池前方的大花坛,炎华生前曾在此处教美铃园艺。如今,一大簇新开的芍药拥环绕她的墓碑,随着柔和的春风轻轻摇曳,正如怒放的火焰。

火焰之花,献给化身火焰之人。

“守护了这片土地的人,现在要开始往月球跑了。”

美铃扶着她那因长期的蹲伏劳动而有些酸痛的腰,仰起头,望向了那碧蓝而清澈的天空。

“守护了这片天空的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三)

“镪镪!”

本居小铃推开了“百灵屋”的门,踏着轻快的步子,跟只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来到了百里白灵的面前。

“看,我拿来了什么!”

她说着,将手中的书本摆在了面前的那张,白灵用以作画的大桌上。

《有人生还And Then There Were Some》——阿加莎·克里斯Q著

“是最近很火的那位大作家的新书哦!”她面带笑容地道,“我找了点门路,在这本书发行之前,把样书搞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言罢,她挺起了那贫瘠的小胸脯,翘着小鼻子,脸上写满了“你快来夸我”。顺带一提,所谓的“门路”,就是管阿求要的。

白灵撂下了手里的笔,小心翼翼地挪开了那张尚未完成的画作,拿起那本书,轻抚封面,点了点头:

“感激不尽,小生来日定会重重酬谢。”

“酬谢什么的,也没必要搞得那么郑重啦......”

小铃突然显得有些害羞,有些扭捏,似是想到了“你想要什么谢礼”、“当然是你啦,My达令”,这样的少女漫画式展开。好吧,她最近确实是读了太多的少女漫画了,当然这也跟某人有关。

就是她面前的这个干啥都一丝不苟的白发小少年,她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对眼。就连他那不怎么可爱的,过度正经的性子,她最近都愈发地觉得可爱了。按她心中所想的话来说,“白灵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一点都不可爱!”

所以她最近有事没事就往百灵屋跑,连自家的店铺都不怎么顾得上了。有时候是为了借书,有时候是还书,有时候则是“有事求助”,还有的时候,她是没理由创造理由也要过去逛逛,比如今天。她这一逛,基本上就是半天一天,蹭吃蹭喝,聊天聊地,或者抱着腮帮子看白灵画画,一直看到天黑,然后撒娇让白灵送她回家,再邀请白灵在她家吃完饭。白灵当然会婉拒,于是她就站在门边,望着白灵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晚霞之中——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呜呼——恋爱中的少女啊——

然而今天,她来得真的有点不是时候。其原因......

“小白,你家的香皂,不怎么起泡啊。”

藤原妹红半圌裸圌着,挂着一身的水珠与热汽,只披着一条长毛巾,勉强遮了胸前的两点,一边用手指理着她那一头湿漉漉的白发,一边掀开门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小铃的脸都绿了。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小铃颤抖着伸出手,用食指指向了藤原妹红的鼻子,而后吼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为什么?”

妹红一脸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便道:

“因为......我在他家住了一晚,早上起来顺便冲个澡。”

“为什么你会在白灵家里住上一晚啊!”

“因为我在人之里没有房子啊,有时候来这边办事,就要借住在白灵家。”说着,妹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瞅向了白灵,“说来还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白灵一如既往地,郑重地言道。

“给我拒绝掉啊!”小铃攥着双拳,青筋暴起,咆哮道,“这种野生不死人就让她去野生啊!”

“请不要这么讲,本居氏,妹红是个很好的人。”

“你从来不管我叫小铃......”

“但你叫她妹红......噫呜呜噫嘤......”

呜呼——失恋的少女啊——

(四)

“将军。”

“输——掉——啦——”

西行寺幽幽子往后一仰,躺倒在白玉楼门廊的木地板上,棋盘上最后一个为她而战的棋子,便被她顺势掀上了天。

现在想想,找八云紫下棋真是自取其辱,这老妖怪聪明到内分泌失调,能赢你一百个子绝不赢九十九个。然而,她也没啥更好的想法,毕竟,她是那么的闲。

扭头望去,她的仆人,魂魄妖梦,正在干枯的西行妖之下一下又一下地挥着剑,挥洒着汗水。自异变结束以来,妖梦好像比以前更加刻苦了。

一时间,这银发的小小剑士,与她记忆中的某个,曾令她无比恋慕的影子,重合到了一起。她看得出了神,却又立马被八云紫的声音拽回到现实之中。

“想到妖忌了吗?”

回过头,紫捏着把折扇,正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她。幽幽子便红着脸、鼓起嘴,小孩子一样半发脾气半撒娇地道:

“真是的,你是能读心还是怎样啦?”

“触景生情,因情,而思景。”

紫笑着,从棋盘上,捏起了一枚白玉精雕而成的“王”。

“像我,”她接着道,“当我看见这盘棋的时候......”

“就想到了另一个‘棋局’。”

她将那枚西洋棋子翻了个个,让那圆形的底座对向自己,又将它高高地举向天空,一眼望去,苍白而晶莹,真如一轮圆月一般。

“另一个,在另一个星球上的,棋局。”

(五)

“要死要死要死......啊,真是要死!”

要说鬼人正邪从那场异变之中学到了什么......

那就是,屁都没学到。

像现在,她被揍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喊疼,就是她永远也不会学好的铁证。

那是当然的,谁叫她是天邪鬼呢。

一夜的荣华富贵,近在咫尺的征服美梦,如今看来,更像是某种漂亮的泡影。泡泡破了,满心惆怅,但,她终归还是要再站起来,去直面属于自己的人生的。

“狗屎夜雀,不就是吃饭不给钱么,至于吗?”正邪一边揉着胳膊上的淤青,一边自言自语道,“激动得跟个什么似的,是第一次见到吃霸王餐的还是怎地......”

以上是她被揍的原因。

“那个......你还好吗?”

一声没底气的问候,却把正邪给吓了个激灵,赶忙坐了起来,左右一瞧,不见人影。

“是谁?”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同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此处是幻想乡的野外,真正的无法地带,唯一的规则,便是弱肉强食。正邪就是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混大的,所以她知道,诸如“不小心”、“大意了”、“懒得理”一类的心态,对于他们这些小妖怪而言,意味着什么。

其实也不意味着什么,唯一“死”字耳。

“我在这儿呢,看见了吗?”

这声音,好像是从“下方”传来的。正邪便低下头,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巴掌那么大点的袖珍小人儿,顶着个小碗,手里拿着一柄工艺品一般精雕细琢的小锤,正朝她挥着手。

“小人族”,正邪见识不多,但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好像是古代的一个传奇氏族,出过一个名为“一寸法师”的名人,讨圌伐了恶鬼。不过,这个氏族应该早就已经绝迹了才对,除非她记错了......她再一瞧这娃娃手上的那柄小锤子,心底里的那些歪点子,一下子就蹦了出来。

“我说啊,你对‘下克上’有没有兴趣?”

(六)

“真是累死老娘个屁的了!”

“叮铃!”

灵梦一边发着她一直在发的牢骚,一边猛地推开了香霖堂的门,撞响了门框上的铜铃。

“不干了,这样的工作打死我也不再干了!人里一帮白眼狼,要用你的时候是你孙子,用完了甩脸就是你爹,什么东西都!”

她就这样,一路抱怨着,来到了饭桌前,拉了张凳子往那儿一坐。桌上正吃着饭的三人,霖之助、魔理沙、朱鹭子,都纷纷停下筷子,跟看傻圌子一样瞅着她,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灵梦刚一坐稳,环视了一圈,便一锤桌子,锤得碗筷子往起一跳,再大喝一声:

“瞅啥瞅,我的呢?”

“都听见了?”魔理沙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起着哄,“给灵梦小姐上饭!”

于是,香霖堂的空气被笑声填满。

今天的幻想乡,依然祥和一片。

(完)

后后记

终于写完了。

首先,我得感谢所有的读者,以及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的责编,真的非常感谢。

写到这里,并不容易。这本书大概前五十万字吧,我基本上都是在单机,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单机。发一章收藏加一个,或者掉两个,点击数增加一二十个,一周也就几十一百个点击。五十万字,五千点击,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这是我的第一本书,跪着也要写完”,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撑过了那段最艰难最想放弃的日子。

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有编辑找我签约,如你所见,这本书的成绩,直到现在,也一点儿都不好,完全不行。但既然签了,我想,就凭这张合约,我也应该把它写完。至少在我的作品根本没人看的时候,还有人肯去赏识,就当是为了那仅有的一个,或者几个人,我也应该写到完结。同时,我也感到非常抱歉,这本签了约成绩却一塌糊涂的扑街书,想必是影响了那位编辑的业绩的。没办法,有的时候是会这样,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所能地,去把这本书写好、写完,仅此而已。

这本书的主要问题,总结下来,一个是前期主线不清,剧情比较松散、混乱,另一个是主角人设不好,另外就是笔法上,还是比较的嫩。这三个方面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问题,经验不足。写这本小说之前,其实我是完全不了解,如何去写,去完成一本长篇小说的。我就只是单纯地想写,然后就直接动笔了。前期什么主线什么大纲什么具体的人设,基本上一概没有,都是写了一大段才逐渐明确下来的。造成的结果,我想许多读者已经感觉到了,这本书前期的内容真的比较的......劝退。

这也是我选择在第二部结尾完本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只是成绩不好,而小说本身没问题,那我还是能继续写下去的。但是当我回过头,看一下自己前期写的东西,我就发现,那里头的问题还是挺大的,而且基本没有办法弥补。因为前期的内容,很多都是基础性的,相当于是地基一般的东西,什么人设啊,剧情的开端啊,还包括读者点进来第一眼就会看到的开头。等于说是盖一栋楼,地基就没打好,给打歪了,上头盖得再华丽,也只是顺着歪路走越走越歪。所以,索性不如直接完结,有想法就去开新书。有了这一本的经验,再去开新书,我会避开一些基础性的错误,写得比现在更好。

不管怎么样,完结了,一件大事就这样结束了,可以尽情地撒花了。非常感谢各位的支持,另,祝大家新年快乐。

关于我的下一本书,我其实还是想认真地写一下东方的半同人小说,我会先存大约10w字的稿,然后试着去投一下书0客内签,如果没过,那就把这十万字直接发出来试试水,不行就删了,回起点写纯原创。下一本书我追求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出成绩、上架,所以我会按照真正的商业化网络小说的节奏和速度来写,而不再是我自己随性而为,写到哪算哪。如果各位喜欢我的写作风格的话,不妨加一下群:390332886,群名是“五年摸鱼,三年晒网”,群头像有点鬼畜。新书有消息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发在群里,就不再在这本书的书评区里打广告了,血的教训,不想吃第二次。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